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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张维卿     帝国再起txt下载     帝国再起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九章 早春时节(四)

    一切还仅仅是一个开始,所有的事情无不需要从一点一滴做起,就像是他们当年考科举一样,也总要从三百千开始识字,从《论语》开始渐渐的了解这门学问。

    完成了入会仪式,紧接着邹楠他们又讲了几天课程,或者说是又洗了几天脑,这一批新会员就算是完成了这一阶段的工作。接下来,回乡潜伏一段时间,再回来听课,开始组建互助会,这就像是滚雪球一样的扩展开来。

    临别之际,一个来自于吉安府西部永新县的会员与邹楠说起了一件事情,说是清廷对罗霄山义军的围剿力度似乎正在加大,从府城过永新县的绿营兵越来越多的样子。看上去,似乎就连前日路过他们这里的绿营兵很可能也是奔着那里去的。

    “刘京的那支?”

    “正是。”

    永历六年桂林大捷后,面对尼堪的八旗军主力,孙可望调李定国北上湖广南部。这期间,活动于湘、赣边境罗霄山脉一带以刘京、李文斌为首的抗清武装备受鼓舞,他们一面高举复明的旗帜号召当地百姓收复失地;一面同李定国联系,请求派兵支援。

    当时正是衡阳大捷前后,李定国无暇他顾,但也派了部将张胜、高必贵二人率领少量部队配合罗霄山抗清义军进攻江西吉安府。

    江西本地的绿营,自金声桓反正失败后,清廷集中精锐于府城、九江以及南赣,此三处的江西提标、九江镇标和南赣镇标兵力雄厚,皆有五千之数,且战斗力强悍。而其他的地方,不光是兵力仅仅维持地方治安,战斗力也都只能算是二线部队。是故,哪怕只有极少的西南明军杀入江西,有着本地义军的引导,在短短的十来天之内便连下安福、永新、永宁、龙泉四县,俘杀安福游击张曾显,席卷整个吉安府的西部,并且展开了对吉安府城的围攻。

    奈何,由于李定国正在与尼堪进行生死之搏,大军主力未能乘胜入赣。先是李文斌兵败被俘,随后等到李定国抽调走了本部兵马后,刘京也扛不住清军的反攻,收复的四县再度沦陷敌手,义军又重新回到了出发的地方。

    原本的历史上,刘京应该会战死于去年七月。然而,这几年陈凯在广东屡败清军,给足了广东清军以压力。尤其是对靖南藩以及东莞、惠州的绿营兵以惨重打击,清军兵员损失过大,就只能从南赣、江西抽调绿营南下来尽快补充,以防明军趁虚而入。

    不断的抽调军队,虽说是有些部队在跟进的北方绿营抵达后也回到了在江西和南赣的防区,但是清军对罗霄山抗清义军的围剿节奏却被彻底打乱了。刘京几次流窜成功,清军的兵力太少也拿他没有什么办法。可是到了现在,清军似乎缓上些劲儿来了,准备拔掉这根眼中钉肉中刺。

    “先生说过,潜伏工作,尤其是咱们这样要在敌后发挥长期效用的,保全己身是第一要务。能够在保全己身的情况下,给予其一些支持也是好的。毕竟,刘京那些人也是杀鞑子的好汉。”

    这个会员,说起来当初在刘京、李文斌席卷吉安府西部时他也是与其有着合作关系的。陈凯在江西的天地会没有设置统一管理,但是如邹楠这样在陈凯那里学习过,回到江西后也在大力发展会员,在本地的会员中也是颇具威望的。此刻邹楠表示认同,那会员便有了主心骨,连忙告辞,启程返回永新县去设法给予其帮助。

    天地会会员在江西的乡镇基层组建互助会,这是陈凯当年就已定下的布局。不过,现在还只是早期发展阶段,陈凯也并没有将所有的布置全盘教授,只是让他们在清廷控制区建立基层组织,凭着他们读书人的身份倒也不难。

    在潮州,春耕已经开始了,比之往年,今岁很多种植水稻的百姓多了连带着养鱼的工作,要将时间的安排得更满才好。而另一些的百姓,则开始种植一种名为番薯的高产作物,这东西在潮州也不算新鲜,就是尚未普及罢了。

    乡间是一片热火朝天,倒是那些广州百姓还依旧故我,甚至其中还有些跑去潮州百姓那里打短工的,而他们原本就有着稻田养鱼的相关技术经验也使得很多潮州百姓因此受益。

    除此之外,确有很大比例的百姓尚未有接受这些新兴事物,依旧是在按照传统的习惯进行耕作和生产,但是对此,陈凯并不在意。

    这,本就只是用来增强本地的农作物生产和鱼类养殖量的。有道是谷贱伤农,并非是粮食产量高了农民就能受益。有现在的规模,对于物价的波动不会过于巨大,而渐进式的增长,伴随着人口增加以及即将到来的控制区扩大,现阶段自然还是要以稳定为本。毕竟,这世上从来是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

    入夜时分,噼里啪啦的雨水滴落声响彻这片大地,同时自然也在巡抚衙门里奏响开来。外间暴雨如瀑,站在门口,陈凯看着院内嘈杂,几株盆栽被打得花枝乱颤,他反倒是浮现起了一股得偿所愿般的笑意。

    “春雨贵如油,对农作物的生产总是好事啊。”

    农业乃是百业之本,尤其是对于这么个农业社会而言就更是如此了。陈凯作为主持一方军政事务的大员,勾心斗角自然是少不了的,但是真正关乎国计民生的才是最重要的东西,也是最需要他倾注心血的。

    “夫君,可是在想这春雨的事情?”

    “是啊。”

    话出口,只见郑惜缘款款而来,陈凯转过身,连忙上前去拦她,嘴里面嘟囔着“风冷”、“雨寒”之类的字眼儿,实在怕郑惜缘淋了雨染病。

    “岳母大人呢?”

    “母亲已经开始准备孩子的小衣裳了。”

    满脸幸福,不自觉的摸了摸肚子,浅笑嫣然,其间透着的母性光辉让陈凯看得一时间都有些痴了。

    初见时,陈凯记得他还一度以孩子视眼前的佳人,可是现在却已经将为人母了。算一算,他来到这个时代已经好多年了,一路披荆斩棘,做下的事情不少,能够逆转的情状也不少,只是清廷的体量太过巨大,他是随着郑成功初起时一路走来的,一次次的胜利使得他们保住了潮州的控制区,并且步步蚕食清廷的控制区。

    但是,这样还是不够的,想要完成对未来的逆转,总要再来把大的,把雪球真的滚起来才行。哪怕,他麾下占据绝大多数的广东人和福建人或许根本就没有见过真的滚雪球,可道理是一样的。

    “今年是个大年份啊,对于南明来说或许远不及过去的永历六年,但是对我来说,只怕是此生最重要的一年了!”

    心之所思,转过头,极目远眺——在西方、在东方。

    ………………

    永历八年二月,在广西积蓄了大半年力量的西宁王李定国所部再度出征。数万大军配备了大象和铳炮,自柳州启程,南下横州,经广东灵山攻廉州府。清廉州总兵郭虎乃是南赣镇的宿将,可是一旦与李定国的大军遭遇,郭虎便毫不犹豫的带着所部兵马转进,几乎可以用闻风而逃来形容。

    过廉州府,大军直扑高州府,无有丝毫停顿。协守高州的博兴伯张月连同平南王藩下副将陈武、李之珍督兵至石城青头营扼守,被明军击败,李之珍逃往电白县,张月遣使者迎降,陈武被砍死,高州遂为明军占领。紧接着,得知廉州府和高州府相继陷落,雷州总兵先启玉北临李定国大军,南面则还要受到琼州明军的威胁,亦是干脆改换了门庭。

    三月初三,李定国亲抵高州府,粤西明军在两蹶名王的赫赫威名以及督师大学士郭之奇、两广总督连城璧、高廉雷琼四府巡抚张孝起等人督促下,纷纷自各自的根据地起兵,配合李定国所部展开对各地清军的攻击,势头犹如是浪潮一般,一波一波大有淹没整个广东的架势。

    高州一役,此后清军再不敢战。尚可喜毫不犹豫的下令各地清军收缩兵力,将包括平南、靖南两藩的藩兵以及督标、抚标等精锐部队尽数撤回,借此来巩固以广州为中心的军事防御,并且飞马向清廷求援。

    然而,自天南的广东到北京,再由北京下令给距离最近的援军,时间耗费良多,往往是缓不济急。就像是去岁的肇庆之战,尚、耿紧急呼救,明军三月来攻,四月已败,可是到了五月清廷才令江宁驻防满军赴援,抵粤时只赶上了收拾残局。若非李定国轻敌外加粮草不济,以及尚可喜拼了老命,喀喀木怕是连赶来替两藩收尸的机会都没有。

    清军退缩守卫本省核心地区,在李定国进入广东的鼓舞下,粤西各部明军尽出,配合李定国的先头部队继续向东展开攻击。

    说起来,李定国第一次进攻广东,攻打的是广州西面门户肇庆,可是到了第二次打的却是广州西南门后新会,走的路线也截然不同。

    这里面的门道,说起来倒也简单。第一次的肇庆之战,李定国是从湖广南部的永州府南下,顺着水路走势,经平乐、梧州便可直接进攻肇庆。而在肇庆与广州之间,清军几乎无险可守。

    但是到了第二次,这一遭,通过林青阳、周官、程邦俊等官员的联络,李定国与永历朝廷正式达成合作意向,作为永历朝廷外围组织的督师大学士郭之奇、两广总督连城璧等人自然会竭尽全力的督促粤西各部明军配合李定国作战。

    而这,也就是上一次新会之战时王兴、陈奇策、李常荣这些走水路距离肇庆更近的明军却始终没有出兵的原因所在!

    这一次,有了粤西各部明军这些地头蛇们的协助,李定国的先头部队对地形自是了如指掌。再加上清军已然退避,大军如入无人之境一般,顺着广东西部沿海就一路向东,在与王兴所部汇合后更是剑锋直指新会县城。

    奈何,就在这一大好形势之下,李定国竟然不幸染病,不能出征,只得留在了高州府养病,等待着病体痊愈才能正式出征。

    高州府的总镇府,这里是李定国的西宁王行辕所在。从明军攻陷此地以来,房舍、布置几乎没有太大的变化,有的只是李定国的幕僚们忙得不可开交的身影。

    “殿下,这是迄今为止各地收集到的门板数目,请您过目。”

    粮食自不必谈,军鞋亦是如此,铁可以用来打造武器、铅则可以制造铅弹,这些都在收集范围之内。而门板也可以充当盾牌,自然也不能错过。尤其是此番李定国决心毕其功于一役,更是要准备到万无一失才好。

    “咳咳,先放这里吧。”

    一手拿着手绢,李定国捂着嘴咳嗽着,一边也不肯耽误任何一点儿功夫,抓紧一切时间来审阅战报和报告,事无巨细。

    “有劳先生了。”

    “不敢,这是学生应该做的。”

    虽是流寇出身,但李定国却满怀忠义之心,对他们这些读书人也是非常尊敬,这一切看在幕僚的眼中,更是坚信了李定国幕中的那些文官和幕僚们私下里评价的——这位西宁王虽是逆贼张献忠的义子,当年肯定也是被逼无奈才从贼的,日后也必然会是大明的中兴良将,所以他们也更加卖力气的为李定国筹措军需,联络地方士绅,使得这支四五万人的大军才能在后方基地断绝了粮草的情况,仅仅凭着半个广西就支持如此长的时间。

    “殿下,为了国事,还当爱惜身体才是啊。”

    “先生言之有理,本王看过了这些新送到的军情,便去休息,咳咳。”

    伴随着李定国的咳嗽声,幕僚躬身退了出去。只可惜,李定国却并没有如他所说的那般回去休息,而是在看过了报告后,唤来了另一个幕僚,吩咐其人为他代笔向郑成功写信。

    “国姓,还有陈凯,此二人能到,广州必定是尚耿二贼的坟冢,咳咳。”

    “殿下,陈抚军似乎与郭督师他们不太合得来。”

    幕僚是常年跟在李定国身旁的,对于李定国同时连接粤西明军和郑氏集团的大战略最是了解不过。他在私底下调查过相关的事情,双方似乎很有些矛盾的样子。此刻虽说早已知晓不能改变李定国的意志,却也还是忍不住要提醒一二。

    然而,听到这话,李定国咳嗽着却是摇了摇头道:“金先生,此事本王亦是知道一些。不过,本王想着,陈抚军以少量部队镇守潮州的这两年多,不光是将虏师屏蔽在莲花山以西,更是两度挫败耿继茂,收复琼州府,钳制得尚可喜几乎不能动弹。有此人助力,广州收复的希望才会更大上几分,咳咳。”

    ………………

    补星期五的拖后几日,今天突然很忙。

第五十章 早春时节(五)

    二、三月间,粤西的大势已然卷起,明军自广东西南部开始掀起这场滔天巨浪。由少量李定国先头部队和大量粤西明军组成的大军正在逐步向新会开进。清军退守广州地区,以待援军。

    相较之下,粤东和闽南,这两块在郑氏集团旗下分别由陈凯和郑成功负责土地上,却是显得要安静许多了。只不过,惠州清军不敢轻动,陈凯则一门心思的扑在建设上面,粤东地方是真的很安静;而闽南那里,那份安静之中却总是透着一股诡异的气氛,让人总觉着即将要发生些什么似的。

    福州府南部的福清县,本月的征收粮饷工作已经基本完成。征收来的货物如期送到了龙江口,明军负责海贸的官吏还在清点查验,明军这边干脆修起了一座院子,搭了戏台以供双方的官员、军官们在此等待结果。

    “县尊,这出戏名为《意中缘》,乃是早前作《怜香伴》和《风筝误》的李渔李大家的新作,听南来的班子说在杭州从来都是一票难求的啊!”

    台上,小生、小旦已经在咿咿呀呀的演绎着,唱词伴着动作、眼神,将故事一点点儿的展开。台下的正座上,黄恺大喇喇的说道,那知县亦是点了点头,表示他也听说过那位这几年在杭州蹿起的剧作家的才名,只是无缘一见罢了。

    “想那《怜香伴》与《风筝误》,实乃难得的佳作。下官平日里确也欢喜这些,但若是让下官来作的话,只怕也是比不得的。”

    “县尊此言过谦了,有道是术业有专攻,那李大家会写个传奇,比之您能为朝廷、为皇上分忧,不过是微末小道而已。”

    合作了半年多了,双方早已熟稔。原来县尊是闻明军至而求神拜佛,现在勇气大涨,已是闻明军未至而求神拜佛。与黄恺亦是见过多次,每次都是喜笑颜开而归,乍看上去,其人远比那什么郑库纳、扎齐纳更加适合去琅岐与郑成功宣诏。

    这几个月下来,福建地方官府发给明军的粮饷、货物越来越多,累得黄恺每次来接收都要花费更多的时间。所幸的是,这里面,从来都是大伙儿一起发财的好事情,任劳任怨是最少不了的。

    台上的戏还在唱着,外面的接收、清点工作也还在继续。双方都没有任何一丝一毫的不耐烦,只是坐在那里看着、听着台上演员的尽情表演,好像与外间的事情没有半点儿关系似的。

    良久之后,台上已经演到了林天素女扮男装来福建结果被大海盗刘香劫入营中的桥段。下面黄恺与知县聊起了当年郑芝龙剿灭刘香的战绩,当即便引来了知县的盛赞。

    “同安侯威震闽海,剿灭如此巨寇,实为闽省百姓除一大害也。如今海澄公青出于蓝,朝野上下更是视海澄公为闽粤沿海的屏蔽。”

    “县尊说得好,我家国公也说,朝廷天命所归,不可以卵击石。归顺朝廷,亦是忠孝两全的好事。”

    议和,是双方合作的基础所系。县尊满口是海澄公如何如何的识大体,黄恺亦是满口的朝廷如何如何的宽仁、强大,越是聊下去,双方就越是喜笑颜开,若非还要做正经事,只怕是推杯换盏、把酒言欢才是此刻最应该做的了。

    话说着,外间的清点已然完毕,知县默契的收起了恭维的词汇,抄起了一杯已经喝得七七八八的凉茶水慢条斯理的饮着,一双眼睛凭着余光观察着黄恺的面色,直到那典吏凑到他耳畔说了几句,他才彻底放松了下来。

    “县尊体谅将士艰辛,末将代将士们谢过了。”

    “黄帅客气了,都是为朝廷做事,应该的,应该的。”

    戏,还是要看完的。谢幕之后,赏了些银子,议定了明日开粥场的事情,双方就此告别。

    知县回了县衙,回扣已经送到了大堂上,装着黄金、白银的箱子整整齐齐的码放在知县的案前。明镜高悬的匾额下,知县端坐太师椅上,由着那典吏点名,按照既定的比例分发给县衙官吏、衙役们以回扣的分润。

    “县尊老大人洪福齐天。”

    “小人祝县尊老大人官运亨通,封侯拜相。”

    “……”

    分赃大会,这还仅仅是一个开始。还有更多的银子则已经送到了绿营军官的手里,当然也免不了要向上司孝敬的。上官、下僚、同僚们都按照约定好的份额完成了分润,自是皆大欢喜。

    “这些银钱,都是列位努力为朝廷做事的奖励。切记,吃朝廷的饭,就要为朝廷卖力气才是。”

    “小人等谨遵老大人教诲,绝不敢吝惜一丝一毫的气力。”

    对此,知县也相信他们说的都是发自内心的,就像是他一样的。

    回到后宅,堂弟早已去府城了,他正妻的亲弟弟倒是在了,不过并非是帮他做关于回扣的事情,而是要去京城一趟,帮着他打点换一处继续为官。

    “姐夫,这花大把银子,也不说升官的事情,就光是换个地方还继续做这百里侯,是不是有些亏了。”

    “就是嘛,老爷,这福清知县虽小,可是这大半年的进项可是多得吓人。再做个一任,卸任回了老家也是富甲一方的大户,也不枉老爷寒窗苦读多年啊。”

    妻弟如此看来,正妻亦是在一旁帮腔,显然也不太明白老爷到底是个什么心思。眼见于此,素来好脾气的知县竟难得的暴跳如雷起来。

    “你们懂个什么,再继续做下去,老爷我就要掉脑袋了!”

    “啊?”

    这话听在耳中,犹如惊雷轰鸣一般,这姐弟二人当即便是愣在了当场。再问缘由,知县亦是叹了口大气,将眼下的局面娓娓道来。

    原来,招抚银已经征收了大半年了,抗捐抗税的百姓越来越多,尤其是这春耕时节里,本就是青黄不接,容易打饥荒的时候。往年里挖些野菜,也能勉力撑过去,可是现今本县的官吏们只知道用力盘剥,如此自也是免不了的。

    地方不靖,绿营自然是闲不下来,连带着本地官府也要被问责。不过现在嘛,下到知府知县,上到总督巡抚,就连那位卑言重,作为朝廷直属可风闻奏事的言官的本省巡按都在装聋作哑,大面儿上过得去也就罢了。

    “今年春耕,还在收招抚银,而且越收越多,现在已经到了每个丁口一两的份上,估计到下个月连老弱病残都不能豁免了。”

    招抚银的事情,他们都是知道一些的,但却绝没有作为参与者的知县知道的那么详细。说起来,每户一两银子,这对于寻常百姓而言已经是极大的压力了,现在竟然到了每人一两的份上,这分明是在把老百姓往死力逼啊。

    “兄长,怎么会到了这个份上?”

    “欲豁难平啊!”

    哎了一声,知县随后便继续讲起了这招抚银的事情。其实,招抚银在官面儿上依旧是每户一两银子,奈何在征收的过程中,多吃多占是最少不了的,这里面自然也不会少了他的分润。

    除此之外,几个月下来,百姓家里的银钱基本上都被盘剥一口了,能够盘剥到的无非是生产材料和农、工业制成品,这些东西送交给郑成功可以抵价,还能吃回扣,等于是赚上两轮,各府县的官吏们就更是趋之若鹜了。

    “疯了,疯了。”到了这个份上,闽省大乱怕是已经不远了,正妻已经呆在了当场,妻弟亦是口中不停的念叨着这两个字,直到灵光一闪才向他的姐夫质问道:“姐夫,必须停手了,否则就算是换了地方,这里真的乱起来朝廷怕是也要追责的啊!”

    亡羊补牢,犹未晚矣。话虽如此,可是知县却一脸沮丧的摇着头:“现在整个福建的官场都疯了,制军和抚军已经把赌注都下在了招抚成功上面。下面的官吏绿营则是一个个的赚得满盆满钵,恨不得日日如此。这么说吧,哪个现在敢道一句停手的话来,就得像沙县的那个多嘴的典吏似的,全家死个精光!”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自古以来皆是如此。现在势头已经起来了,刚开始的时候哪里有人会想得到,可是到了现在,即便是看明白了,能够预测到下面会发生什么,可是又有谁能阻挡得了,又有谁敢去阻挡呢?

    妻弟是连夜出发的,上京打点还是有必要的,毕竟现在谁就招抚的事情说出个一定来,尤其是郑成功早前还表现了很大的诚意,将徐得功都送给了刘清泰,很多人眼里这事情之所以会迁延至今,说到底还是那个多管闲事的陈凯在作祟,一个个的恨不得扎小人儿把陈凯咒死。当然,也有更多的人则在求神拜佛,给陈凯立长生牌位,盼着他能多撑一段时间,好让他们再多赚些银子来。

    福建官场的饕餮盛宴即将进入高潮阶段,有刀俎,自有鱼肉,那些作为鱼肉的百姓们则是多有逃亡他地,或是入山避祸的。

    福清县的黄檗山上,此处在几个月前由本地绿营清剿过一次,将那几十号抗捐抗税的百姓一网打尽。但是,几个月下来,这山上的百姓却越来越多,本县的绿营已经向福州总镇府上报过了,说是上一次被击溃逃窜的贼寇串联了其他地方的贼匪再度盘踞山上,准备过段时间有空闲了便再行围剿一次。

    对于那些抗捐抗税的刁民,本地的官府和绿营自然也不会放任不管,几个月下来,忙得是脚不沾地。相比那些官吏,他们赚的其实是辛苦钱儿,尤其是随着时日的推移,这辛苦钱儿就越难赚了。

    百姓越来越多,抵抗力度加大,上山者贫苦非常,也没有什么能够抢的了。这些都在影响着他们的受益,为此,男丁、老者斩首,妇女、孩子带回城贩卖已然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最明目张胆的去做了,苦的只是那些百姓而已。

    “叔公,不能再这么待下去了,人太多了,山上的野菜都快被吃光了。照着现在的趋势,人是越来越多的,一直耗下去怕不用等那些杀千刀的官兵来剿,咱们林家就已经死光了啊。”

    以宗族为单位,百姓聚在一起,于这官府触及不到的山上争夺着一切可以生存的物资。但是,虽说是春天,万物生长,可是人太多了,野菜、野兔也是有生长周期的,早已被这些逃荒的百姓们吃得所剩无几了。

    可即便是如此,也同样是丁壮吃饭,老者、妇孺喝汤,一泡尿下去就又饿了,处处是孩童哭闹喊饿的声音。甚至,从外面已经传来了开始有人吃死尸的段子了。

    几年前,福建粮荒时惨状历历在目,可那时候还只是因为战事,在乡下,尤其是在偏僻所在总能过活。可是现在,要他们命的却是那些熟悉地方的官吏,从来都是匪过如梳,兵过如蓖,官过如剃,眼下岂不是正应在了他们的眼前!

    “去泉州府,那里是国姓爷的老家,听说国姓爷和陈抚军素来是主张轻徭薄役的,潮州、漳州和泉州的老百姓都能吃上饱饭。”

    饱饭二字,说来是有些夸张了。这年头儿,哪怕是有海贸支撑,明军占领区也同样是要缴纳税赋,要去服徭役的。日日吃饱,那是不可能的,底层百姓总免不了忙时吃饭、闲时喝粥。可是,比起眼下的福州、兴化、延平以及那福宁州,那里显然是人间天堂般的存在。

    此言既出,团坐众人无不是咽了口唾沫,好容易才将腹中的饥饿压下去。但此时,一个声音却怯怯的发出来,当即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可是叔公,早前不是说那些苛捐杂税是鞑子用来招抚国姓爷的吗?咱们过去了,一群外乡人,还不得被照死里盘剥的。”

    照着刘清泰和佟国器的办法,官吏们征收招抚银的时候,从来都是把招抚的事情说明白,指名道姓的告诉老百姓这银子的用处,为的就是败坏郑成功在福建的名声。

    然而,此刻话一出口,那个被众人称之为叔公的老族长却是毫不吝惜近来已经舍不得的唾沫,直接便吐在了那人的脸上,随即指着那人的鼻子便喝骂道:“狗官说了你就听啊?就算是国姓爷拿了银子,在县城外开粥场,你可见了那些贪官污吏们拿一文钱来施舍咱们这些穷苦百姓吗?那些狗官说的话绝计信不得。再者说了,国姓爷怎么说也是咱们福建人最起码比那些外乡来的家伙要可信吧!”

第五十一章 蓄力(一)

    银钱、家产是清廷官吏抢的,人是绿营杀的、掠的,事情都明目张胆的做下了,想要把黑锅甩在别人身上哪有那么容易?

    更何况,乡情所系,本省同乡自然要比外乡人更来得可信。人之常情,如其这般所想的绝不在少数,整个春天,泉州府毗邻的兴化府和延平府都不断有大量的百姓迁移至此,甚至更有不少百姓干脆从福州府越过兴化府向泉州府迁移。

    这期间,两地官府秉承着封建官僚的既往作风,对此听之任之,甚至更有为此而庆幸这些造反预备队们转战漳泉去吃郑成功那个大户。如此,他们不光是减轻了压力,少了麻烦,还可以祸水西引,以难民为洪水逼迫郑成功接受议和,实在是只有诸葛重生、伯温在世才能想得出的绝妙计策。

    奏疏已经大有人开始写了,至于为什么那么多的老百姓要逃亡泉州,官吏们用最简单的说法就达成了最完美的诠释——那就是,福建受灾,且此地本就不是产粮省份,老百姓吃不上饭,他们也不忍看着老百姓饿死,自然弄到泉州去吃大户的!

    下面的报告在不断的送到刘清泰和佟国器那里,官场上的猫腻,他们自然明白,无非就是看破不说破罢了,给这上司下僚之间留有一些余地总是没错的。

    现如今,随着郑成功在琅岐岛上拒绝先剃发后接旨的事情发生,郑库纳、扎齐纳一行已经返回了京城。他们作为主抚派在福建当地的最高级别官员,也是本地的军政首脑,此刻也深知浪潮一起便再难扼阻,他们能够做的就是尽快将招抚的事情办下来。奈何,根据郑鸿逵的说法,似乎郑氏集团内部的主战派还是很顽强的样子,尤其是陈凯那个倔强的性子,与其说服陈凯,不如分化瓦解掉其他的主战派更加省事。

    “干脆,把陈凯宰了得了!”

    脑海中无数次蹦出这个念头来,可是到最后却也只能落得是一声叹息罢了。没办法,陈凯除了是明廷的巡抚和郑成功的副手外,他还是郑鸿逵的女婿。郑鸿逵几双儿女,据说最宠的就是陈凯的正妻,甚至当初中左所一战,郑鸿逵气得不想把女儿嫁给陈凯,但是最后率先反口的也还是这位明廷的定国公和清廷的奉化伯,可见郑鸿逵还是心疼女儿的。

    杀了陈凯,郑鸿逵的女儿就成了寡妇,据说这女子甚是强项,当初其祖母勒令悔婚她都能硬顶了下来,若是他们暗杀了她的夫婿,只怕是就连郑鸿逵都要坚定的站在主战派的一边了。

    “杀了陈凯,其他主战派会兔死狐悲,更加坚定的与朝廷作对。而那些有心投向朝廷的,也会因此而感到畏惧,畏惧他们投向过来的待遇会否兑现,从而动摇到主张受抚的立场。”

    这话,刘清泰早前就说过,佟国器也同样说过,甚至郑库纳、扎齐纳他们也都明白。他们相信,清廷那边自然是也明白的。

    “林察、李建捷、柯宸枢、柯宸梅、杜辉、陈斌、万礼、蓝登、周全斌、林德忠、江美鳌,这些家伙都是主张继续作乱的……”

    根据他们的调查,明军的主战派还有些人,比如陈豹、黄廷、洪习山之流,但是这些人是叫得最凶的。

    这其中,林察与陈凯配合多年,早有默契;李建捷和陈斌都是明军降清再降明的,不太敢再降过去;柯家兄弟、杜辉、周全斌、蓝登等人都与陈凯共过生死;林德忠和江美鳌据说都是陈凯的死忠亲信。说起来,想要分化瓦解,谈何容易啊。

    “更可恨的是,这些乱臣贼子现在大多还都在广东,就在陈凯那厮的麾下,更是如臂使指了。”

    这方面的情况,郑鸿逵在暗地里也对他们派去的人解释过。广东那边,尚耿二藩素来强势,郑成功无法兼顾闽南、粤东两线,那边就只能交给陈凯这个亲信加副手来主持。可陈凯是个文官,现在这年头以文驭武的祖制已经不好用了,郑成功未免出现军将不听指挥的问题,干脆派过去的都是与陈凯有交情、共过事的,由此才能文武协力守住了粤东的地盘,但是也为招抚的困境埋下了伏笔。

    说起来,这事情不光是他们着急,郑成功亦是如此。为了避免明军内部分裂,郑成功也是向清廷投书,要求增加府县用以安置部队。说白了,用过多的高官厚禄来收买部将,如此才能将主战派的实力削弱到可以忽略不计的程度。但是,这无疑是需要清廷那边首肯的,双方少不了还要继续的讨价还价。

    “不能这么耗下去了,必须尽快把事情敲定下来!”

    作为主抚派的地方大员,值此时,已经至五月,招抚的事情办了一年下来,到现在还是没有个结果。若是这么简单也就罢了,可问题在于福建现在的情况已经很不好了,招抚银已经把这个省弄成了一个烂摊子。于他们而言,只有把招抚的事情彻底完成了,才能算是一白遮百丑,否则就等着下狱论罪,别无他路了。

    两个输红了眼的赌徒一旦接到清廷的旨意,连忙就派人送往中左所。值此时,郑成功却并不在中左所,而是已经到达了泉州。

    大量的无土饥民涌入泉州,本地的治安不可避免的出现了恶化的态势。郑成功驻节于此,以为震慑,但更重要的在于,会有如今的状况其实早在陈凯的意料之内,确切的说是计划之内,郑成功此时到此就是为了将计划进一步的实施开来。

    “永春县新增的百姓已经完成转移五成到漳州府地界,德化县那边也有两成过去了。另外,很多延平府的百姓在从宁洋县往龙岩、漳平迁移,学生已经派人知会两地的地方官组织人手进行约束了。”

    说话的是潘庚钟,郑成功如今幕中抛开冯澄世最得用的幕僚,没有之一。此刻潘庚钟谈及的,亦是当前的要务,只有郑氏集团的核心层才知道全部内容的计划。

    “很好,潮州那边也要兼顾上,那里也是同样重要的。”

    “学生明白,学生这就去办。”

    潘庚钟说罢便告辞而去,继续做着事情了。坐在公事房,郑成功的眉头微皱,重新回想起陈凯的那份计划,其实对于难民潮到来的预估规模已经出现了偏差,那些在清廷控制区活不下去的百姓远比他们想象的要多,到来的时间也更早。

    这,确是他们低估了清廷官吏的贪得无厌。可是现在这无疑已经影响到了计划的节奏,使得郑成功不得不加快节奏以应对当前的变化。

    泉州府惠安县,县城以东的方向,小型棱堡林立,构成了一道坚不可摧的防御体系。奈何,清军在螺河之畔就已经碰过壁了,此间又非必经之路,仅仅是起到了威慑的作用。

    县城以西,一座为逃难百姓准备的营寨早已是人满为患,前不久还在黄檗山的那个家族在前不久已然迁徙至此。一路上,虽说仅仅是穿越了狭小的兴化府,但是在绿营劫掠和民间盗匪横行的情况下,也是损失了七八个族人,男人、女人、老人、孩子,都不乏有没能活着来到这目的地的。

    到了晚饭的时辰,施粥点已然排起了长龙。男女老少都是要自己来排队的,这是规矩,他们便不得不遵守。

    营寨里时有盗窃事件,无非是饥饿所致。一家人干脆分为两拨,一拨人去排队,另一拨则留在聚居的所在看着那有限的家当。

    粥,一如既往的半稀不稠,吃饱,是不可能的,但是垫着肚子,总能活命。若是再多喝些水的话,混个半饱儿也是有的。只要,别轻易去尿尿,这份虚幻的感觉起码还是有的。

    手里拿了个竹块儿,上面烫出了一个怪异的符号,这是领粥的凭证。汉子好容易排到了地方,将竹块儿扔进了一个箩筐里,自有伙夫盛了一碗的菜粥递在他手上。

    领了粥,汉子与前前后后的几个族人一同赶了回来,另一拨族人还要赶去排队。拿着粥回去,期间有两个汉子因为撞洒了碗里的粥而打了起来,事不关己,他也没有驻足,只是看了一眼,尤其是看到了远处已经有明军的执法队赶过来,就更加失却了看热闹的兴趣。

    回了聚居的所在,其他族人去领粥了,族内的几个长辈坐在那里却正等着他们回来。

    “那边的典吏老爷说了,要将咱们送到漳州府去。说是到了那里,活计多些,也能多口吃食。”

    “哎。”

    虽说都是一个省,而且隔了没有多远,可是这么下来距离家乡就越来越远了。可是既然已经到了人家的地头儿,不听话很可能就会直接被轰走,上面这么安排了,他们也只能照着去做。最起码,那句多口吃食还是很诱人的。

    吃过了粥,到了时辰自有人将碗收走,同时检验人员,以家族为单位发给下一顿饭用的凭证。碗,会有小吏组织营中妇女到溪边洗干净,这是他们的工作之一。除此之外,营内有洒扫、抬尸,营外也有挖水渠之类的体力活儿。当然,干体力活儿的能够额外得到一些干粮,总比在营里吃闲饭的要吃得饱些。

    第二天一早,接到转移漳州府的家族多了一顿稍加丰盛的造反,无非是菜粥更稠了些。接下来,就是按照小吏的安排,一众数百口人在一队明军的带领下向漳州府进发,每一程都有一处营地用以栖身,同时也是防止他们过多的骚扰到本地百姓。

    数日后,到了漳州府的长泰县,此地已有一处大型的营地。他们进入其间,被安排在了靠近营地西北边缘的一片帐篷聚居。未待将身上背着的家当放下,已经有明军敲着锣过来喊话。

    “王师招募战兵,每月折色一两五钱、本色一石,养活一家人足够。有愿意吃饱饭的,到营区东面出口的募兵处去接受测试,国姓爷的手下没有废物,也不要废物!”

    一队明军敲锣而过,也不负责讲解,只是按照上司教的喊话。虽说是明时军户地位低下,可是这一两五钱的折色外加上一石的本色却依旧是让很多人动心的。

    与族中的长辈商量了一番,尤其是见得同行的有两家的男丁已经赶去募兵点儿了,唯恐名额满了,他们也顾不得什么军户不军户的事情了。就这么,一众男丁连忙赶了过去。

    募兵点那一片已经围了好多人了,还是按照规矩排队,好容易派到了前面才看清楚,其实要求不难,就是举起一块石锁,走上三步即可。汉子自负有把子气力,好容易排到了,上前拱手一礼,扣住了石锁,一提气,石锁随之而起,当即便引来了周遭一众的叫好声。

    据说,这是国姓爷当年在南澳起兵时招募兵员的规矩,汉子不知道这个,但是刚才募兵的明军说了,走完三步,就能入营,他也就照做了。

    石锁,一口气便举了起来,全凭那一口丹田之气。起初时还好,第一步迈出也还算稳当,可是走到第二步时,总觉得那口气有些不够用了的样子,结果第三步还没迈出去,两臂就率先撑不住了,石锁随之脱手,只是那一声闷响也当即让他的心一沉。

    “军爷,小人大概是饿得时日久了,平日里莫说三步,十步也能走得。”

    招兵石是仿制南澳总镇府门前的那块儿,重两百四十斤,确实是有够沉重的。汉子还想再试一次,哪知道坐在那里的军官看也不看,只知道举起来了却没走完三步,只是公事公办,全无半点儿通融,直接就让下一个来试。

    下一个,是他的一个堂兄,平日里掰腕子并不是他的对手,可是这一次见他失利了,倒是铆足了气力,踉踉跄跄的把那三步走了下来。

    “去那边,登记,登完记去吃饭!”

    “多谢军爷,多谢军爷。”

    几个轮下来,族中的兄弟有的成了,有的没成,此间亦是有欢喜的自有忧愁的。等到大伙儿都完事了,一众人回了聚居的所在,亦是这般,唯独是他这个同辈中的佼佼者却没有能够通过测试倒是跌破了族人的眼镜。

    “老夫听说募兵有些天了,一直没停。这两天多吃些,缓缓气力,再去!”

    他这一房的其他兄弟是没戏的,全指着他一个人。果不其然,蓄养了两天气力,多吃了些东西,到了第二天下午再去时果不其然的没费什么气力就走完了三步,甚至他还要继续举着石锁走下去。

    “听不懂话是吗,就走三步就行了,军中令行禁止,不听话的滚蛋。”

    军官如是说来,汉子哪里还敢逞能,连忙把石锁放回了远处,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就欢天喜地的去登记了。

    报名,自然是要入营的。数日后,汉子与其他通过测试的人一同被一队明军带到了海澄县南部的一处大营,在那里他们将会进行最基本的训练,之后才会分到各战兵营去进行进一步的操练和磨合。只不过,甫一入营,看着眼前的人山人海,汉子不由得咽了唾沫。

    “我的天老爷啊,国姓爷招那么多兵,这是要干嘛啊!”

第五十二章 蓄力(二)

    “按照原地计划扩军,中、左、右、前、后,五提督凭旧制各辖左右两镇,这一点不变。战兵各镇的编制,从原本的两个营扩编到两协四个营,计两千战兵。”

    说起来,郑成功所部陆师编制最早在南澳时是每镇直辖一营,五百兵而已。后来陈凯智取潮州,郑成功在剿灭、镇压本地土寇的过程中将编制扩大到了每镇两营,共计一千战兵。

    随后的日子里,施琅、黄廷、洪习山等部的入粤闽军归附,郑成功调整了编制,分别授予了三帅以左先锋镇、援剿左镇和右冲镇。这其中,在入粤闽军中实力最强的施家军构成的左先锋镇有两千战兵之众,相当于其他各镇的两倍。

    为此,陈凯亲赴漳州府沦陷区招来了万家兄弟,而郑成功也建立了由两千战兵组成的戎旗镇,再后来更是对右先锋镇进行了扩编,扩充到了两千战兵的规模。

    此后的日子里,各镇的规模几乎没有太大的变化,也就是戎旗镇的规模越来越大,从最初的两千战兵扩大到后来的将近四千,但是在前不久这个超编的镇也被郑成功一分为二,分别名为戎旗左镇和戎旗右镇。至于军队规模的扩大化,也无非是靠着建立新的镇和营来实现,同时也有着安置降将的意图在。

    总而言之,在这一次的扩编前,这支大军除了戎旗镇、左先锋镇和右先锋镇以外,其他各镇都只有两营一千战兵的编制。现在,却是要将近扩充一倍!

    “五提督十镇、戎旗左镇、戎旗右镇、亲丁镇、左先锋镇、右先锋镇……”

    “中冲镇、左冲镇、右冲镇、前冲镇、后冲镇、援剿中镇、援剿左镇、援剿右镇、援剿前镇、援剿后镇……”

    “前锋镇、中权镇、后劲镇、正兵镇、奇兵镇、殿兵镇、游兵镇、英兵镇、仁武镇、义武镇、礼武镇、智武镇、信武镇……”

    “算一算,我军战兵各镇共计有三十八个镇,现计有四万两千战兵,预计扩军至七万六千大军,扩军完成前缺额三万四千战兵。”

    这仅仅是各镇的编制,除此之外,抛开南澳镇、潮州城守协之流的地方守备部队外,还有二十八星宿营,每营五百兵,是为一万四千战兵。

    从戎旗镇中分出去的神器镇,乃是一个纯火器镇,火炮、火铳乃至是火砖、火毬、炸药桶什么的,但凡是火器都是他们的武器,只是编制比较小罢了。

    另外,还有包括北镇、骁骑镇、铁骑镇、车骑镇、骠骑镇在内的五个骑兵镇,编制也是各有五百骑兵。论及步骑比例,已经是很低的了,但也没办法,福建和广东在这时候不是养马地,战马全凭缴获和走私,其中主要的还是前者,也是没有办法的。

    “各镇缺编的兵员,优先从二十八星宿营和地方守备部队中的老兵挑选,其余的再由新兵补充。”

    “学生遵命。”

    如此,确是要打散旧有的部队,造成那些部队的战斗力下滑。但是如此一来,各镇因扩编而造成的战斗力损失就可以减小太多,无非是抓紧时间磨合罢了。

    如此大规模的扩军,一口气招募三万多人入营训练,这是郑成功从未有过的壮举。这样的数字,于他而言并不算陌生,从二人开始计划起就已经有了基本的盘算,并不是第一次看到了。可是每次看来他都免不了要深吸一口大气,惶恐无地、兴奋不已,由此间杂其间。

    事实上,郑成功在南明各路抗清势力中已经算是极其富有的了——凭着海贸的受益,每年进账都在百万两白银以上,甚至很多时候更是能够达到两百万这个级别。

    这是由山海五商、王商、官商、义商以及牌饷和郑氏集团从事多年的各种海上生意一起构成的,由此才能够凭借一海岛而对清廷的整个的东南沿海造成实质上的威胁。

    但是,即便有这样的收益,其实际上扩军的步子还是无法放得太大了,说到底,这支大军从来不是卫所农兵,也不是寻常的卫戍镇兵,更不是如大西军、大顺军那样的半义军半官军的部队,而是一支按月吃军饷、拿本色的职业军队。

    在成本上,这样的军队模式要更高一些,但是从一开始郑成功就要训练出一支职业军队来与满清的八旗军对抗。成本上,郑氏集团也能够撑得住,无非是规模扩充缓慢罢了。

    历史上,郑成功通过与清廷的假议和从清廷控制区的各府县征收了数百万两的白银,凭着这些银子他不光是恢复了实力,更是进行了一定规模的扩充。

    这原本已经是极好的效果了,可是这一次换上了更加卑鄙无耻的操盘手,那个叫做陈凯的家伙拧开了闸门,黄金、白银、铜钱、古董、字画、珠宝、布匹、丝绸乃至是一切可以抵价的货物都在源源不断的运往明军的控制区。光是去年八月到今年二月这半年里他们就收获了价值一千多万两。而从二月到现在,清廷的官吏们还在继续着对民间的盘剥,不光是送来了大笔的金银珠宝,更是把大批的兵员送到了明军控制区。

    现在,有钱有人,差的无非就是把那些新入营的新兵蛋子训练成知道令行禁止,会使用武器进行战术动作的士卒,仅此而已!

    “果然还是马不吃夜草不肥啊。”

    想到此处,郑成功不由得笑出了声来,在座的幕僚和众将大抵也知道他到底是在为何发笑,亦是随声附和。

    笑过之后,郑成功却也深知,训练是还需要一定时间的。很快的,从中左所转呈过来的清廷旨意送到,连同着的还有一封刘清泰的亲笔书信,郑成功自是珍而重之,甚至比早前更要重视几分。

    “远接复札,以为必有以慰不佞之殷殷,而不为尚摇摇于行止也。不佞兼程入闽,激切致书,莫非欲早定海上之议,早报圣明之命,早结尊公父子忠孝之局,何足下之所答依然毫厘千里耶?”

    “天下事,情理与势而已。尊公位列大臣之上,令祖母年逼风烛之时……”

    清廷并不同意将舟山交给郑成功来管辖,由舟山而起的驻屯浙江沿海的宁波、绍兴、台州、温州、处州五府的要求自然也就没有了成立的理由。但既然是讨价还价,自然是要漫天开价,落地还钱,一口将条件全否决了也不是个买卖,于是清廷表示可以考虑将台州府的绿营编制划给郑成功,并且表示这已经是极大的诚意了,要求郑成功能够相忍为国,尽快使东南沿海百姓恢复安定生活云云。

    圣旨上,清廷在落地还钱,刘清泰则在书信里言辞恳切的大谈忠孝两全,并且以福建官员们的努力来向郑成功证明以诚意,希望郑成功能够尽快把招抚的事情应下来,这样对大家都有好处。

    “不佞言至此,心力已竭,他日见尊公于班联之间,亦可以告无罪矣。至进止之事,则有固山并诸大人,成败之局,则关乎足下一门父子兄弟,不佞虽膺其责,岂尽执其咎哉?惟足下裁之!”

    一份旨意,一封书信,郑成功看了又看,可无论是怎么看去,总还是要写好回信派人送回去的。毕竟,敷衍的事情还是要做的。

    郑成功仔细的想了想,提笔便写起了回信。未及多时,门外的亲兵报告,说是西宁王有信使前来送信。

    早前二人已经达成了联姻,郑成功在书信中素来称李定国为老亲翁,称得上甚是亲切。此间李定国的信使到了,郑成功连忙收起了清廷的旨意和刘清泰的书信,以及他正在写着的回信,随后才让人请了信使入内。

    书信的内容,还是要求郑成功尽快起兵西进,与他联手收复广东的。对此,郑成功甚至不用去看书信也早能预料。

    对此,思前想后,郑成功还是决定回信一封,一来做出回应,二来提及他在整军备战的事情,而三来则是就着张名振屯兵崇明一事解释他暂且不能出兵的缘故。但是到了最后,郑成功也没有把话说死了,只是表示会调遣部队参战,但是具体出兵时间暂时还定不下来。

    送走了李定国的信使,郑成功却总有份焦急在胸中,说什么也化不开。眼见于此,他连忙传了冯澄世过来。

    “冯先生,武器几时能够准备妥当?”

    这话说出来,冯澄世早有预料,可饶是如此,也免不了出那一头的大汗来。

    军器局的产能是陈凯负责时建立起来的,冯澄世在这方面没有敢变更太多,因为他没有找到更好的办法,能够超越陈凯的思路的窍门来。

    这样的产能,确实已经不少了,尤其是工匠的平均产能只怕是在整个东亚都是首屈一指的。

    可是现在他们面对的不再是万余大军,而是数万大军的武器需要。而武器这东西,也并非是可以一劳永逸的——战斗的损耗极大,除此之外,保存的不善也会导致武器的损坏,这些都是要军器局来负责修理或是补充的,无疑影响了不少的产能,以至于武库中的备用武器其数量远远无法直接弥平这一次扩编所造成的巨大缺口。

    汗,冯澄世是不敢擦的,至于什么广东的军队应该由陈凯的制造局来负责打造武器的话,他仅仅是想想也绝不会说出口来。原因,不仅仅是面子,更重要的还是能力的体现,他不想输给陈凯,一点儿也不想!

    “学生一定竭尽全力。”

    “嗯,冯先生还是要抓紧时间,本帅总有一种感觉,可能到不了十月,大军就要提前出动。”

    ………………

    冯澄世此番是前来接收一批逃难来的工匠的,甄别结束,正准备回去,结果被郑成功传到了行辕耳提面命了一番。

    他是知道轻重的,是故连夜启程返回中左所。那里的材料倒是比较充足,不说漳州、泉州、潮州、琼州这些地方的出产,也不提郑泰从海外设法搜罗来的,只说这段时间从清军占领区得到的就已经是一个天文数字了。

    奈何冯澄世不是万磁王,武器也并非是原材料随手一堆就能成了的。每一项工序、每一次的敲击都是不可或缺的,军器局的工匠为数不少,产能也并不低,可饶是如此,冯澄世在泉州的行辕里依旧是满头大汗,因为他很清楚这一次的缺口到底有多大,甚至大到了让他感到呼吸困难的程度。

    “柳叶枪一万五千杆、柳叶刀两万柄、藤牌九千六百个、藤盔两万一千顶、鸟铳……”

    坐在船上,冯澄世对于那些数字倒背如流,可越是想起这些,他就越是觉得喘不上气来。连忙出了船舱,海风吹拂,似乎好了些了,可是那种感觉却依旧还在,似乎是从内心深处涌出的,生生的要堵住气管似的。

    平日里,军器局在他的领导下,武器装备上从未让郑成功担心过,唯有一次例外便是陈凯的棱堡战法耗用火药巨大,超出了军器局的产能,但也没有造成太大的恶劣影响。哪知道这一次,大军扩编的规模如此巨大,饶是他早前就已经知道此事,可是武器的损耗不仅仅在于陆师,明军的水师武器量同样不小,这无不是需要他来尽力制造的。

    大概是被陈凯惯坏了,郑成功对武器的损耗缺乏一个明确的认知,以至于无论是陆师,还是水师,只要武器坏了就直接送到军器局去修理,修不好的就换。总而言之,郑成功关心的只是将士们能够使用到合格的武器,仅此而已。

    库存始终提不起来,肩上的压力就越加巨大,剩下的时间只有几个月了,库存倒是在涨,可是涨得过于缓慢了。怀着焦急的心情赶回了中左所的军器局,作为他的副手存在的大督造陈启上报了这两日的武器产量,深锁的眉头就更是将山川的沟壑挤得更深了。

    “把旬休先停了……”

    “参军,旬休早就已经停了。”

    话说出口,冯澄世已经意识到他是急糊涂了。旬休早在几个月前就已经停了,甚至就连春节也只放了一天而已。

    “那就加班!”

第五十三章 蓄力(三)

    一如后世的上班族,对于加班二字的怨念之深是不分古今的。冯澄世的加班令下达,军器局内部当即就是哀鸿遍野。

    说起来,工匠们已经几个月没有旬休了,这样的日子其中一些军器局的老人儿并非没有经历过,但那可是每天每组铁匠生产三个枪头的时候,大伙都是有志一同的磨洋工,体力损失小,没有休息日也未必过不去。可是现在是什么产能,每组铁匠一天要打出六个枪头,偷懒的空间被压缩得几乎为零了,体力消耗如此巨大,不让旬休了,现在竟然在这个基础上还要加班,这可如何得了。

    工匠们窃窃私语,彼此发泄着胸中的不满,一人如是,众人如是,再低的声音只要有更多的人发出来也足以让更多人听到。而且随着这些窃窃私语的增多,彼此之间的声音也越来越大,渐渐的,厂区似乎就已经快要被撑爆了。

    “嚼什么舌头,叫你们干活就去干活,哪那么多废话,找打是吗?!”

    提着皮鞭,监工头子,也是本院的匠头王富贵人未到,声先到,一声暴喝响起,当即便打断了众人的牢骚。紧接着,人刚刚踏进了工区,二话不说,一鞭子就抽在了大门口工棚处的一个工匠身上。

    “妈的,还不去干活儿!”

    几个监工紧随其后,噼里啪啦的便抽打了起来。直到将所有工匠都抽回了工棚,看着他们不情不愿的开始工作,敲击铁料的声响重新成为工坊的主旋律,他才哼了一声,毫无顾忌的骂了句“贱骨头”,继而转身离去,巡视其他各院的镇压情况。

    对于加班的不满情绪被皮鞭强行压制了下来,中左所军器局全力开动,以着每人每日加班两个时辰的工作量向着那遥不可及的目标前进。

    整个五月,新兵营的训练在热火朝天的展开着,郑成功与刘清泰、佟国器二人的书信往来也越加紧密。到了六月,新的一批征收如期送抵,数量上比之五月时还要多上一些,唯独就是征收送至之后没有多久,福建本地的士绅便开始出现了前来中左所与郑成功商议国家大事的风潮来。

    “敢问国姓爷近期有什么打算吗?”

    “无他,保境安民而已。”

    “那么,具体的会如何去做呢?”

    “事关朝廷机密,并非某信不过诸君,实在是诸君知道得越多就越危险。”

    “……”

    又送走了一批士大夫,这些人无不是抱怨招抚银的苛捐杂税。对此的深恶痛绝在欲言又止之中试图向郑成功传递着他们的感受,希望郑成功这个本地人外加上儒生的出身能够与他们感同身受。

    说起来,福建的地方官吏们始终没有把罪恶的双手伸向这些士大夫,正是因为士绅是具有话语权的,在普通百姓中具有较高的影响力,是官府需要笼络的阶层。

    奈何,经济形势的变化从来都不是只有一种人群会受到影响,哪怕表面上官府将魔爪伸向了那些寻常百姓和商贾,看上去是无关士绅的事情的。可是,百姓口袋里没银子,士绅的店铺就要关门;百姓大批逃亡,士绅家的地就没人耕种、收获;百姓聚众造反,一旦劫富济贫,杀起富户来他们更是首当其冲!

    清郑议和的事情,他们或多或少的都是知道些的。知道浅些的,无非是清廷拿郑成功的老爹做要挟,逼着郑成功“忠孝两全”;而知道得更加清楚的一些,则也有听闻过陈凯这个主战派一直在杯葛招抚大局的风闻。

    就旁人看来,清廷是有诚意的,无论是本省官府的积极配合,还是清廷许诺的府县,都是可以见得的;而郑成功的那边也在适当的时候释放了徐得功,对于清廷的招抚做出了积极地回应。然而现如今招抚的局面不进不退,于他们看来,真正高兴的只有陈凯和那些贪官污吏们,这些家伙们肯定是穿一条裤子的。

    “国姓爷,学生风闻陈抚军富可敌国……”

    “先生此言,某确也听闻了。”

    有了积极的回应,士绅当即便是一喜,哪知道没等他继续向郑成功说及他的那些耳闻和联想,郑成功却率先对其言道:“不瞒先生,陈抚军当年之所以会南下投奔于我,还是因为当初陈抚军的父辈与家父有旧,家父在北方的生意多受其惠。陈家嘛,呵呵,在大同府是有陈半城的说法的,店铺林立,乡间阡陌连州跨县,用句富可敌国也不为过……”

    郑成功兴致勃勃的与他们胡说八道,这些士绅听在耳中,看在眼里,自也免不了急在心中。

    只可惜,现在的局面是清郑议和,可议和的事情却始终无法敲定下来。假使他们为明廷说话,劝说郑成功不要继续议和,而是收复失地,那么如果郑成功真的与清廷议和实现,他们就立刻成了反贼。反之亦然!

    话里话外的不断套着,奈何郑成功的理解能力似乎是真的有问题,怎么也听不出来他们的意思,只是一味的胡扯,弄得这些士绅多有直接负气而走的。

    对此,郑成功并不在意,来的好生招待,走的赠送程仪,面子上的事情,郑家是海商家族,从来都是刀切豆腐两面光的,无论高兴的,不高兴的,总让他们在礼数上挑不出个毛刺儿出来也就够了。

    一切还都在竭尽全力的准备着,六月初三,早前前往日本的郑泰带着舰队返回中左所。兄弟二人甫一见面,不需要任何寒暄他们便就着此行的事情进行了交流。

    “这次带去的货,在日本和朝鲜前后卖了二十五万两,还带回了不少的硫磺、鹿皮、粮食等物。另外,田川小弟在长崎那边搜罗了些倭国武士,这次也带回来了。”

    日本是郑泰此行的最重要目的地,关键还是在于日本、朝鲜、琉球这三国中能够吞下货物以及货源都是以日本最多的。日本当前依旧是德川幕府统治,他们对郑氏集团是存有极大戒心的。不过,有货物运过去,大家一起赚钱就总是好事。

    赚了钱,收购了大批货物,这都是在郑成功预料之内的。倒是他那同母弟田川七左卫门,此番竟真的招徕了一批日本武士来,也是让他不由得一笑。

    说起来,田川七左卫门的心思郑成功是最能明白的。当初其母身死,郑成功焚衣起兵,过了些时候随着海贸的往来事情就被田川七左卫门知道了。杀母之仇,不够戴天,于是“七左卫门诣扛户,请赴明戮力成功,灭清以报仇”,并且多次致书郑成功,要求回国参加抗清。但是郑成功这边出于德川幕府以及日本方面确实需要郑氏集团的代表等缘故,并没有同意他的要求。于是这些年田川七左卫门就一直致力于输送人力、物资供应其兄,且维持组织海上贸易命脉的事务,今番亦是如此。

    “田川小弟是有心的,大伯母在天之灵也能安心了。”

    郑泰如是说来,郑成功亦是点了点头,落得一声叹息。随后,郑泰将关于日本和朝鲜的事情说罢了,郑成功又提起了另外的两件事来。

    “前段时间又有红毛的人员跑到南澳,这次我派了船直接将他们送回巴达维亚了。”

    “哦,是巴达维亚那边的人?”

    “不是,是大员那边的。”

    “哦。”

    早前一段时间,台湾的荷兰人有无故进抵南澳的,为陈豹的南澳镇截获。这些家伙说是前来做买卖的,但却不去中左所,而是跑到了南澳岛。心思如何,不得而知,但是荷兰人的海上实力还是很强的,现在郑成功的精力全在对抗清廷的上面,不愿多事,便将那些荷兰人送回了台湾。结果,前些时候,又有一批荷兰人到了南澳岛,自然是又被维护当即海陆安全的陈豹所截获。

    南澳岛的地理位置极其重要,后世人有关于“守金陵者,不守淮湖则长江先险;守雷廉者,不守琼崖则门庭受寇。夫南澳亦漳潮之淮泅、琼崖也”的说法。更何况,此地即是中左所与香港、广州之间的中转站,又是广州、中左所和大员三地之间的交汇所在,闽海、粤海以及台湾之间,此处乃是极其重要的所在,荷兰人屡次至此,所为者何,郑成功自然不会没有想法。

    郑成功此言说罢,郑泰自然明白这里面的门道,亦是不由得为之一笑。

    大员,是此时荷兰联合东印度公司在台湾的殖民地统治中心,而那巴达维亚即是后世东南亚大国印度尼西亚的首都雅加达,在这时乃是荷兰联合东印度公司的总部。

    前后两批荷兰人都是从大员来的,第一次郑成功直接送回了大员,但是这一次却不远万里的送回了巴达维亚,说明白了,这就是在告诉大员的荷兰人,没事儿再敢过来瞎学摸,送你们回老家的心思还是可以有的。

    “对了,这次送他们回去,连带着给巴达维亚的甲必丹潘明岩和颜二官也写了书信,请他们帮忙联系销路——那些货在库房里堆了时间太长了。”

    甲必丹是荷兰语首领的意思,在南洋实际上指的是南洋各地的华侨领袖,亦是葡萄牙及荷兰在印度尼西亚和马来西亚的殖民地所推行的侨领制度的一部分。潘明岩和颜二官是巴达维亚地方的华侨首领,在南洋华商中也是很有影响力的,郑氏集团从郑芝龙时代对南洋的华人有着不小的影响力,郑成功此举一方面是倾销货物,回笼资金,一方面也是有着继续加大他们在南洋华人中的影响力的用意。

    “此二人愚兄之前倒也有联系,都是能在南洋与咱们一条心的人物。仔细说起来,其实南洋的汉人论勤奋不比在大明的差,可是那些红毛、佛郎机们也正是利用汉人的勤劳来为他们制造财富,但却不肯合理的分润。”

    “哎,这也正是咱们大明的海上实力有限,沿海还好,到了南洋就显得有些鞭长莫及了。”

    话说至此,也就到这里了,起码现阶段郑成功满心的都是驱除鞑虏的伟业。更何况,如果不能从大陆持续性的获取人力资源,那么就算是征服了南洋,他们也很难站稳脚跟。毕竟,现阶段华人在南洋是少数族裔,是很难与受西方殖民者控制的土著比人数的。

    所幸的是,继续收复失地的希望已经在眼前了,郑成功与郑泰谈及了这几个月来的变化,后者亦是欣喜非常,当即便将账册拿了出来,递在郑成功的身前,商议起了针对那些能够成为军需原料的货物的分配事宜。

    倭铁性燥,是故当时的日本武士铸刀也多是使用产自中国北方的“唐铁”和出自福建的“闽铁”。而陈凯一手建立的军器局有着极佳的生产能力,明军在大陆也长期控制着沿海府县,于是近来郑泰在日本的采购也很少倾向于武器,而是将钱多花在了明军不能自产的诸如硫磺等物。

    这一次的购进,德川幕府方面据说是并不太愿意的,但是看在大笔货物交易的份上也就默许了郑泰从日本购进大量的硫磺。

    硫磺是制造火药的原材料,另外的木炭和硝石明军都能够自产,是故二人几乎无需商议,那些硫磺就直接送往了军器局在中左所的火药制造工坊。

    一如当年在南澳岛时,火药制造工坊是远离居民区的,为的就是以免出现不必要的伤亡。火药制造是极其危险的,所有工匠都是担着风险。

    此时此刻,从船上搬运下来的硫磺还在运往库房的路上。火药制造工坊那里,工匠们亦是在加班加点的赶制火药。一排排的房间内,火药工匠们满头大汗,但却依旧是轻手轻脚的将木炭、硝石和硫磺研磨成粉末。随后,按照《纪效新书》标注的比例,这些粉末被混合到一起,亦是轻手轻脚的用着木棍使它们分散均匀。

    火药制造间如是,另一端的原料提纯作坊亦是如此。旁的不说,烹煮得冒着气泡的大锅前,一个胖大工匠不时的将徒弟送上来的蛋清、萝卜什么的送进去,用大勺搅动,再从锅里掏出杂质,亦是小心翼翼的不敢有丝毫分心。

    六月的闽南,正是酷热难耐的时候,尤其是在这大锅前,升腾的水蒸气更是将温度提升了一个档次。胖大工匠站在大锅前,旁边还有一个学徒在旁扇扇子,可饶是如此,亦是满头的大汗顾不得擦。

    片刻之后,胖大工匠舀出了汤子,仔细的观察了一番,确定了内里硝土的杂质已经过滤干净了,便连忙唤来学徒准备下一锅的提纯。可是这边刚一放松,脱水和疲倦席卷而来,胖大工匠一头便扎到了锅里。

    “师傅!”

    “快救人啊!”

    学徒们连忙上前,竭尽全力的将他们的师傅从锅里拉出来。奈何,胖大的身子实在不轻,人好容易是拉出来了,可是锅也掀翻了。

    接下来,浓烟蔓延,火药制造工坊里当即便是一片大乱……

第五十四章 蓄力(四)

    火药制造工坊的意外并没有造成太大的损失,一个硝石提纯师傅死了,另外还伤了几个人,倒也并没有闹出什么爆炸来。不过,火势小范围的蔓延倒是引燃了不少的硝,有尚未提纯的土硝,也有已经提纯完毕呈晶体状的纯硝,原材料的意外消耗还是很有不少的。

    这事情,冯澄世没有费什么气力就压了下来。人员按照陈凯当初定下的工伤级别进行抚恤,原料增加购入量,仅此而已。日理万机的国姓爷没有花时间深究其原因,此事也确确实实的就只是个意外,很快就为军器局以外的人们所淡忘了。

    但是,作为军器局的首脑,冯澄世的忧心愈加深重。因为,他是真正能够触及军器局工作每一个角落的人,远比那些高墙之外的人们更清楚这里面到底在发生着什么。

    意外发生的第三天,加班还没开始,冯澄世下达了休息一日的命令。昏暗的夜色里,就着照明火把的闪烁,厂区大门前排队接受训话和晚点名的工匠们两眼无神站在那里,对于冯澄世的恩典竟无有半点儿反应。

    彼此,就这么沉默着。王富贵看了看冯澄世的侧脸,又转过头看向那些工匠,抽出了皮鞭,指着那些工匠便厉声喝骂道:“都是聋子吗,还不谢过参军的恩典!”

    这几年一鞭子一鞭子积累下来的威信总算是发挥了些许作用,有气无力的感激在参差不齐的上演着。对此,冯澄世倒也不气,此间也不点名了,直接道出了一句“下值”,就放了这些平日里根本“舍不得”放走的工匠们回家休息。

    监工们让开了道路,工匠们默不作声的向大门走去。平日里的窃窃私语全然没有,更别说是喜笑颜开了。有的,只是默默地拖着几近虚脱的身子向前挪着,在昏暗的火光中,密密麻麻的,恍如一群行尸走肉似的,沉默,最多的也就是鞋子摩擦地面的沙沙作响,就连空气都好像被这份恐怖景象所凝滞了。

    冯澄世站在那里,只是愣愣的看着那些似乎已经失却了灵魂的身躯缓缓的蹭向大门,听着沙沙的声响渐渐远去,胸中免不了涌出一股莫名的冰寒来。

    “下值了,你们也回去休息吧。”

    挥退了监工以及其他的管理人员,冯澄世独自一人回到了公事房,就着烛火看着这几日的报告,额头上的汗水滴落,只是“啪”的一声就滴在了那个最显眼的万字上面。

    报告,自然也都是用墨写成的,冯澄世连忙下手去擦,哪知道那豆大的汗珠子顷刻间便洇湿了纸张。几下过后,水渍擦不干净,倒是那个万字却已经糊成了一团,根本看不出到底是个什么字眼儿了。

    “哎。”

    长叹一声,冯澄世自也不至为了一张本就是交给他报告如斯,可是墨迹可以融化,军中的缺额却还是明明白白的摆在那里。甚至用不着去看这份报告,冯澄世亦是很清楚现在军需生产压力到底大到了什么地步。

    “但愿,到后天能够缓过劲儿来。实在不行,就只盯着福建的缺额,广东那边就让陈凯自己去折腾吧。”

    陈凯在潮州建立制造局,军器局分了南澳的人员、器械过去。不过,武器生产的人物主要还是在在冯澄世的肩上扛着,广东方面更多的还是制造硝石和火药,对于军中使用的兵器方面出产倒也算不得太多。

    关于制造局,冯澄世是知道陈凯在那里制造了不少机械的。这些机械更多的还是试作品,不过有了这些试作品,琼州府昌化县的那个铜矿山的产量倒是大了不少,也有不少铜料是运来中左所的,用在铸炮、生产铜钱上面也都是很好的。

    不过,潮州那边的铁原料比较少,传统的产地程乡现在在清军手里,能够收购到的闽铁也主要是输送军器局的。单一机械的产能好像是比人力要大些,但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却还是有的。

    脑子里想着这些,冯澄世也不免得有些垂头丧气。他接手军器局也有三年了,在治才上比过陈凯的心思从未淡过,可是这一遭却拿不到彩头,如此亦是难免。

    回到了家,冯澄世也没有与家人,哪怕是他的儿子冯锡范多说些什么,连饭都没用就直接回房休息了。

    第二天,工匠们休息在家,管理人员多也不在此,整个军器局的工坊里显得空空荡荡的。手下人放假,冯澄世倒是来了,只是进了公事房便不出来了,一个人拿着算盘计算着相关的总体、分区的缺额,预估着所剩的时间,盘算着每日需要做上多少才能赶在郑成功出兵前把缺额补齐了。

    就这么坐了一整日,到了下值的时辰回到家中,依旧是没有心思多说话。洗漱了一番,便回房睡觉了,直看得家人免不得要为他的身体担忧一二。

    假期结束,重新开始工作,冯澄世如平日那般一早就赶到了军器局。临近了上值的时辰,大门口开始有工匠陆陆续续的步入其间,一个个蓬头垢面的,两眼稀松,脚步轻浮,全然是一副睡不醒的模样。

    冯澄世默默的看着这一切,很快的,上值的时辰过了,往日里这时候人都已经聚齐了,接下来他就要开始早点名和训话了,可是这一遭却连一半也没有。而门口那边,也还有着工匠陆陆续续的赶来,无非就是比前者多了些许焦急罢了。唯有那目光中含着的怨气,却是一如既往。

    “参军……”

    迟到,这是军器局已经很多年没有出现过的现象了。王富贵早前还记得,对于这等货色自然是要用皮鞭好好的鞭策一番,也是给其他人提个醒的。可是待他习惯性的看向冯澄世,冯澄世似乎也明白了他的心思,只是苦笑着摇了摇头,随后继续站在那里等着工匠们陆陆续续的抵达。

    过了好一会儿的时间,按照平日里大概早已开工了,大门那边总算是彻底断了人流。冯澄世看着面前这些大多带着些惶恐的工匠们,也不说什么迟到的事情,一挥手,便开始点名。只是随着点名的进行,喊过了名讳但却没有回应的现象陆陆续续的出现了,竟然还敢有旷班的,这也确实出乎了他的预料。

    “回参军的话,我师父他病了。”

    “我师父也病了。”

    “禀告参军,我那倒霉徒弟也病了,实在爬不起床。”

    “……”

    旷班的原因,尽皆是病了,下不来床,自然也就不可能出现在此。此刻理由基本一致,王富贵的怒意开始迭次累积,于他看来,连理由都不编出些心意来,这就是分明在藐视他作为监工首领的存在!

    “参军,小人这就带人去把那些家伙抓回来!”

    王富贵抵到冯澄世身旁,压低了怒气,请命却尤为坚决。奈何,冯澄世的眉头一紧,却转而对其言道:“带上几个郎中,去给他们瞧瞧病。”

    话说至此,王富贵当即便是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当即应命。只是此时,冯澄世却突然补充道:“若是真的病了,就开了药,让他们先在家休息,养好了病再来上值。嗯,莫要强求。”

    莫要强求四字,冯澄世说得不容置疑,王富贵当即便是一愣。这显然与他方才所想的是存在着差异的,甚至可以说是南辕北辙。

    “参军,这次的任务……”

    想当初,陈凯自请出外,冯澄世奉命接手军器局,王富贵就立刻倒了过来。说起来,背弃旧主,这话倒也说不上,毕竟此间还只是个“国有军工生产企业”,算不得私人所有。更何况,陈凯在军器局的时候真正的亲信还是柯宸梅和蔡诚那个老鼠须子,于王富贵,仅仅比寻常手下强点儿有限罢了。

    如此,冯澄世接手军器局后便接受了王富贵的卖身投靠,后者对冯澄世的施政也是竭尽全力的执行,从未有打过半点儿马虎眼。因为于王富贵而言,冯澄世既是他的上官,也是他的靠山,他的身份上已经烙上了冯氏的烙印,自然是要为冯澄世着想。

    这一遭,时间紧、任务重,冯澄世面临的处境很困难,王富贵自然是看在眼里,此刻表现亦是发自内心。对此,冯澄世也是难得的解释了一句,权当是回报以忠诚。

    “真病了,就算是抓来了又能如何,还能继续做工吗?”

    是啊,连床都下不来了,哪还有气力做工。更别说,若是强拉来了,死在了军器局,这事情就不再是意外那么简单了。

    “小人胡言乱语,请参军恕罪。”

    王富贵如此,冯澄世也没有难为他,只是叫他去做事即可。说起来,冯澄世对其人很是了解,这个监工脑子活络,从不是个傻子,可这一次的话却说得份外的愚蠢。

    之所以会如此,倒不是有心算计他,因为以着王富贵的脑子,断不会如此愚不可及。归根到底,还是在于王富贵从来没把那些工匠当人看,潜意识里觉得是群牲口,自然那不顾忌他们死活的话语就会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了!

    王富贵领命而去,两个时辰后,垂头丧气的监工回来了,带回来的则是那几十个工匠确确实实是累病了的答复。

    这,并没有出乎冯澄世的意料之外。在此之前,他已经巡视过了厂区,亲眼见着那些工匠中多有看上去便身子不甚舒服,只是还没有病到了下不来床的份上罢了。

    天天加班时不生病,可是一歇班了却立刻生病了,乍看上去确实有些不可思议。但是,人毕竟总有一个承受极限,越是接近这个极限,想要再缓回来就越废时间。

    加班时不生病,不代表他们的身体状况就真的很好,只是封建官僚的积威压得他们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去干活,可是一旦休息,精神放松了,早前承受的那些压力就会普天覆盖地扑过来,将整个人压倒在地。可若是不歇班,一直这么干下去,到时候就不再仅仅是生病那么简单的,当那条筋绷断了,很可能就是会闹出人命的!

    对此,冯澄世无可奈何,只得吩咐了人去给那些生病工匠送去看病的银钱。感恩的声音自然是有的,是否发自内心冯澄世也不在意。但是接下来的几天,不断有工匠生病,甚至那些没有生病的工匠也大多在不同程度上完不成工作任务,整个军器局的产能出现了突然性的垮塌。

    漫步于军器局的工坊,耳畔敲击铁料的声响沉闷无力,让人听着都会感到疲惫、困倦。

    冯澄世出了行政区,视线所及,这里并非是南澳的军器局,整体的布局规划都是他做出来的。可是听着这样的动静,想起产能的垮塌,回想起当年刚刚接手军器局时,在南澳那里,似乎并没有这样的情状,似乎每一次的敲击都是干劲十足的。

    区别,在于何处?

    冯澄世细细想来,三年的时间,确实不少。最明显的就在他的眼前——在南澳的军器局,生活区是独立存在的,食堂供给着热饭热菜,吃完了饭还可以趴在桌子上小憩片刻,直到上工的时辰。而那些炉火,亦是从每日点燃后一直到了为守值的卫队准备完夜宵和热水后才会熄灭,工匠们可以饮用现成的热水,甚至可以在下值时在生活区的澡堂子里洗完了澡在回家。

    这些,在他眼前的中左所军器局是并不存在的。饭食,由杂役送到厂区,工匠们只得在肮脏的工作间里用饭;吃过了饭,亦是只能在工作间里倚着墙壁闭目养神片刻,便要被监工们拉起来继续做工;热水,是有的,但是要限量,杂役定时送过去,喝到嘴时凉热不管;至于洗澡,则是痴人说梦。

    就连原本在南澳军器局占地面积不小的生活区,在此地,亦是小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这些,似乎都只是细枝末节,起码乍看上去当初决定砍掉和缩减这些无意义的开支时,冯澄世没有半点儿犹豫。

    可是事情到了今天,他才发现,原来陈凯折腾出这些东西,其根本还是在于他压榨工匠产能的同时,是以福利待遇作为交换的,所以工匠们才会乐此不疲,所在陈凯主持军器局的时候哪怕是加班也不需要监工用皮鞭强行压制那些怨言。原来,他一直以来坚信着的陈凯所谓的拉拢工匠,其实才是真正的恩威并施,这在他甫一进入当年的军器工坊便赶走了厂霸尤二时就已经定下了基调;而他,亦是从恢复工作时的跪礼开始,就已经开始了一味压榨的核心思想。可笑,他还一直以为他是在恩威并施……

    产能垮塌持续了三天,依旧没有丝毫好转的迹象,那些累得大病一场的工匠们短期之内也没办法彻底恢复过来。

    冯澄世仔细算了一笔账,此番的军器缺口源于扩军,扩军的数量在三万九千之众。这是总体数量,也是现阶段的总体数量。这其中,广东那边有十三个镇的编制,那么广东方面需要扩编一万三千人,而福建那边这边抛开戎旗左镇、戎旗右镇、左先锋镇和右先锋镇这四个已经是为两千战兵编制的部队,需要扩编的就是两万六千战兵。

    相差整整一倍,而且按照郑成功的计划,这一次的扩军还只是刚刚开始,后续还要继续扩军。如此,军器局的产能就要面临着始终根本上军队扩编速度的窘境。哪怕,新的工匠还在不断的加入其中。

    “事已至此……”眉头微蹙,冯澄世犹豫再三,也只得叹了口气:“无论如何,不能耽误了国姓的大事。”

    心念如斯,冯澄世干脆出了军器局,直接就奔着郑成功的府邸而去。待他抵达目的地,郑成功恰好在处置公务,听过了冯澄世的请罪后,郑成功倒也没有太过在意。

    “这事情,并不管你。”说到此处,郑成功顿了顿,似乎想起了什么,但也不过是转瞬即逝,旋即便对冯澄世言道:“我已经修书与陈抚军,广东的武器产出会优先供给福建,确保福建的部队能够齐装满员。军器局那边,你按照正常的节奏进行即可,无需太过急于求成。”

    “学生万死。”躬身行礼,冯澄世神色一凛,再起身,便斩钉截铁的对郑成功言道:“学生会尽快补上广东各镇的缺口的。”

    这是尊严,也是最后的努力,冯澄世在这一瞬间已经想得清楚,回去了也要按照陈凯的一些思路先把工匠们的士气重新恢复一些,比不了过去多,但也不能少吧。

    听到这话,郑成功不由得抬起头来,深深的看了冯澄世一言,随后重新低下头,继续写着手上的东西,口中却是仅仅道了一句:“应该不用了,竟成说了,制造局那边在现阶段兼顾广东,同时补充福建,问题也不是很大。军器局这边,按部就班就行了。”

第五十五章 爆发(上)

    军器局要冲混乱中尽快恢复正常,这是当前要务,冯澄世自然明白,但他也同样需要时间,所以才会赶来向郑成功请罪。

    郑成功这边倒是没有为难他,似乎对于这么重的任务压在他身上却没办法顺利完成也很能理解。只是这份理解听在冯澄世的耳中,却是那么的刺耳,刺耳到了他即便离开了郑成功的府邸,坐在马车上脑海里也不时的在想着郑成功低下头写东西,是不是在刻意的掩饰着目光中对他的失望和怜悯呢。

    冯澄世不愿去想,也不忍去想。回到了军器局,冯澄世签发了休假三日的命令,准备借着这段时间重新整理一下军器局。唤来了一个小吏,将命令下达出去,那小吏正巧是准备敲门的,接过了命令,紧接着又将一封报告送了上来。

    “参军,这是原料库刚刚送来的,说是有一批闽铁完成了入库,请您审阅。”

    闽铁,自然是产自福建,否则也不会称其为闽铁。明时闽铁是全国最好的钢铁,不仅仅是畅销国内,更是驰名海外,如日本的倭刀大多就是用闽铁打造的,尤其是那些流传到后世的。日本本土的倭铁,反倒是少之又少,皆因材质要差上一重的缘故。

    明军长期控制着福建的两个府,闽铁是有流通途径的,哪怕是清廷官府素来是管控极其严格也同样是杜绝不了走私。

    奈何,此刻听了闽铁二字,冯澄世却当即是愣在了当场。神情写满了不可置信,口中念念有词,亦皆系“不可能”的质疑,也不知道是大宗闽铁入库不可能啊,还是别的什么让他不敢相信。

    闽铁,依旧主要供应着军器局这个“吃铁大户”,这是毋庸置疑的。不过,广东的制造局那边,也并非是仰赖着福建的出产,哪怕福建的冶铁业在明时确实是首屈一指的。

    琼州府的昌化县,早在半年前也勘测出了铁矿的存在。而且根据探矿工匠的说法,这处铁矿的规模很可能比此地的铜矿还要大的。

    铜是铸造货币的原材料,自然是要比铁更加昂贵。不过,一旦听闻了此事,负责管理本地事务的昌化副将蔡元就连忙下达命令,分出大部分苦力去开采铁矿,力争尽可能快的把铁矿的产量提上去。

    命令下达,早已被训得如奴隶般唯唯诺诺的绿营兵们不敢发出任何怨言来,在监工们的带领下直奔着勘探出铁矿的所在就开始了劳作。

    铁矿从不断从矿洞里运出来,送到昌江之畔,自有那里的水锥将其砸碎,然后在经过了分拣等工序,送到旁边的码头装船,顺流而下,直接运到昌化县这两年建造起来的冶炼工坊之中。这些工坊,大多还是炼铜的,确定了铁矿山的现实存在,蔡元在第一时间便下令营造冶铁工坊,但也免不了铁矿石的堆积。

    所幸的是,有了早前挖掘铜矿、处理铜矿石和炼铜的经验积累,那些从潮州制造局到此的工匠们倒也是驾轻就熟,迅速的展开工作,没有花费太多的时间,石碌出产的铁料便装船北上,经琼州海峡一路向东,送往制造局在潮州的总部和最大型的韩江水力工坊。

    石碌本地,现阶段还是以采矿为主,冶炼为辅,至于武器制造业则主要还是在潮州的制造局。

    这一点,兼顾了潮州制造局的利益所系,更因为潮州位于广东的最东面,而琼州则几近于广东的最西面,陈凯对那里很难实现适时遥控。提前一到几个月下单子,然后生产一到几个月再送到潮州,这是不现实的。对此,陈凯也只能暂且持默认态度。

    船运溯流而上,于韩江水力工坊的专用码头停靠。服力役的民夫在小吏的指挥下卸船,将这些原材料直接运到码头左近的库房。

    不过,近来这处码头实在繁忙得有些不像话了,总有货船不得不在其他码头暂且停靠,等待此间的泊位空出来才能驶入。为此,韩江水力工坊的负责人丁有仪已经向陈凯打了报告,表示需要兴建新的码头用以确保原材料和制成品的顺利出入。

    此间的货船,有溯流而上的,但更多的还是顺流而下。韩江上游,梅溪、汀江、梅谭河三水汇聚的三河坝,大批的货船往来,如此规模,那些还抱着过往两三年记忆的本地百姓大多是看得一个瞠目结舌。

    四五月间,驻守程乡的清潮州总兵郝尚久突然放开了对于程乡、兴宁、长乐三县往潮州方向的矿石、金属贸易限制。本地士绅、矿主们自然是喜形于色,连忙与潮州的旧关系联络,并且组织货船南下,恨不得把这些年屯下来的存货通通清出去——唯恐哪天那位郝总兵的神经又搭错了线,放着赚钱的营生不做。

    大量的矿石、金属进入潮州市场,物以稀为贵,这是最简朴的市场价格规律,如此自然是不可避免的会影响到相关的价位。

    然而,矿石和金属送抵潮州,民间的冶炼业、金属制造业、手工业确有压价的现象,可是那座矗立于韩江之畔,平日里也不太显山露水,起码在存在感上似乎连堆粪积硝场都大有不如的制造局却在市面上疯狂收购矿石和金属,甚至更是委派了不少人员直接到程乡、兴宁、长乐三县去与那里的矿主们联络、订货,俨然已是一个“吃铁大户”的模样。

    制造局的收货拉平了市价,三县的士绅、矿主们自然就更是趋之若鹜。这几年囤积下来卖不过来的矿石、金属通通清空不说,更是雇佣了大批的百姓去采矿。一时间,那三县的采矿业和冶炼行业繁花似锦,连带着造船业和租船业也日渐兴旺起来。

    梅溪沿岸的船不敷使用,这些士绅、矿主就到潮州买船、租船,大量的矿石和金属就这么一路南下,源源不断的输入潮州。

    码头,已经是日夜不停了,篝火、火把,在码头上比比皆是,竭尽全力的维系着此间的光亮。小吏、衙役们大声呼喝着,民夫则一言不吭,只是奋力的抬着原材料从船上下来,抬着制成品登上船去。

    这里的动静不小,但是比起码头区毗邻的厂区,却还只是小巫见大巫罢了。

    矿石运抵潮州,分流到潮州各县的官营冶炼厂,那些冶炼厂是隶属于制造局旗下的,一切制度都是陈凯制定的,其中很多制度都是从曾经的军器局照搬过来的。相较之下,工匠们的劳动积极性远比从前纯粹官营的时候要高涨许多,产能自然也是有着显著提高的。

    在各处官营冶炼厂,矿石被熔炼成金属,再通过;陆路、水路的交通运往制造局。而那些现成的金属则更是直接运到了制造局。

    码头附近,一排排的库房里每一批次的原材料都井然有序的摆放整齐,等待调用。码头的民夫在运进原材料的同时,也有民夫在指挥下将早前运进来的原材料送往沿江的各个车间。

    巨大的水轮不断的转动着,车间内,水力鼓风机将炉火推至极高的温度,学徒用钳子夹着铁料到炉火中加热。随后的,学徒的师傅根据经验,见得铁料加热到了足够的温度,便将其夹出来,转身放在铁毡上。

    接下来,通过齿轮、曲轴等零件与水轮联动,吊在铁毡上的锤子以着每分钟近百下的速度锤击在铁料上,激得是火花四溅。

    工匠夹着铁料,不断的调整着铁料在锤下的位置和角度,铁料便以着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了变形的过程——原本,长条状的铁料已经在火上加热得变了颜色,此刻不断的锤击,已然相对柔软的铁料渐渐的开始变薄,很快就化作了一个铁片状的物事。工匠调整着角度和位置,铁片开始出现弧度,渐渐的,轮廓与柳叶刀越来越接近。

    锤击了一段时间,铁料的颜色开始恢复,工匠将其从铁毡上夹了出来,交给身边的学徒继续加热,而他则从炉火中取出了另一根刚刚重新加热完毕的铁料继续放在锻锤上捶打。

    如此往复,直到了最后,一把未尽抛光、打磨和开刃开锋的柳叶刀胚便呈现在了工匠的钳子上。工匠随手将打完的刀胚扔在筐里,继续着下一根刀胚的捶打。

    过了良久,几根刀胚捶打完毕,工匠停下喝口水,休息片刻,自有徒弟将装着刀胚的箩筐送到匠头那里检验,检验完毕,刀胚自会送到其他车间来进行接下来的工序。

    陈凯及其随从的眼前,一个学徒正推着载着箩筐的小车往匠头那里去。本处的主管丁有仪在旁介绍着,学徒也认识每隔些时间就会过来看看的陈凯,但也没有跑过来下跪行礼,而是点了点头,便自顾自的做着事情,左近的所有人对于这样无礼的举动也没有表现出丝毫的诧异来,显然是习以为常了。

    看过了那一排使用水力锻锤的粗加工车间,在丁有仪的带领下他们继续接下来的车间走去。

    武器的粗加工完毕,接下来无非是安装其他零件以及开刃开锋,陈凯对于安装兴致不大,反倒是来到了开刃开锋的车间。

    想当初在军器局,每一把冷兵器的开刃开锋全都是工匠在磨刀石上一下下打磨出来的。可到了此处,却是桌子似的主体构架,右侧有个立在上面的带孔的铁板,倒也不大,有一根木轴从上面穿过。木轴穿过空的一段固定了铁皮的,用铁圈在铁板的另一侧套好,以为固定;木轴的另一端则是一个圆形的钢盘,同样是套好固定,由绳索连接着桌子下面的踏板,只待脚下用力,圆盘就会自行动起来,打磨着粗糙的刀胚。

    “有点儿像那种老式的脚踏缝纫机。”

    陈凯脑海中的老式二字,就现在而言也是尚未出现的。眼前的物事,根据丁有仪的解释叫做磨碢,原本是中国古代用来打磨玉器的,据说是从上古时代就存在的工具,后世亦是直到出现了电动金刚磨具后才逐渐失传。

    这种东西,丁有仪和他手下的工匠们原本也是不清楚的,所幸《天工开物》中有记载,一个质测学徒照猫画虎的做了出来,现在已经基本上取代了传统的磨刀石。

    打磨车间里,一排排的磨碢,每一个磨碢后都坐着一个经过了培训的学徒在手脚并用的打磨着刀胚。钢盘与刀胚之间不断摩擦,刀胚上的粗糙痕迹在渐渐褪去,越来越让人无法忽视它们可以夺人性命的存在感。

    制造局的诞生,其目的就是要用机械来提升产能,由机械的高效生产来取代传统的手工业,尤其是在武器加工上面。陈凯记得,以前有句话,说是造不如买,买不如租。从短期的效益来看,这话并没有太大的毛病,尤其是工业化,那绝对是烧钱的买卖,前期投入巨大,可回报率太低,但是后期形成规模,就能够在未来的几年来创造过去几十年,甚至上百年也未必能够达得到的价值。

    想当年,陈凯刚刚进入那处名为军器工坊的所在时,打造一件枪头,需要一个学徒鼓风,一个师傅持小锤、铁钳,一个学徒抡大锤。这一组的铁匠,每天的产出却只有区区三个枪头。后来陈凯根据工序进行改制,也同样需要一个师傅和一个徒弟用人力捶打铁料,完成后再由打磨组去进行打磨、开刃、开锋等工序。每天的产出,从三个枪头攀升到了六个枪头。

    这已经不少了,在旁的地方已经是难以企及的了。至于现在需求量最大的柳叶刀,则是即便到了改制后,每组铁匠也只能制造两把而已。这是没办法的事情,毕竟长三尺的柳叶刀与长四五寸的枪头相比,需要花费的精力和时间势必要更多上太多。

    一天两把,这样可以长期打造,不需要加班,工匠的身体也能够撑得住。但是一组铁匠,每天只有两把的产能,整个军器局的刀剑枪矛院也就只有一百组铁匠,还是从各处搜刮来的,每天的柳叶刀产出只有两百把,想要完成这一次的任务势必要花费三四个月的时间,而且还是在修补任务较少的情况下。至于其他铁制武器,则只能排在后面继续等着。

    但是此时此刻,一组铁匠,一个师傅外加一个掌管炉火的学徒,两人而已,凭借着水力锻锤的快速敲击,生产速度自然是远胜于人力——水力锻锤每分钟敲击在百次左右,而人力,小锤忽略不计,只算大锤,则是要两三秒一次,二者差距,显而易见。

    更何况,使用机械,工匠的疲劳度也更低,可以长时间不间断的工作,不似人力打铁时隔一段时间就必须休息,否则气力缓不上来。就像是方才,师傅锻打一根铁料时,学徒在旁加热另一根,加热完毕,师傅换了加热好的继续锻打,而学徒则换过来加热。

    韩江自古流淌,从不知疲倦,连带着此间的水力机械,只要没有出现损坏,亦是可以不间断的使用。

    “按照抚军的要求,现在水力工坊中是三班倒,人停机器不停。只要原料充足,就可以不断的生产出武器,这可比原本武器工匠慢慢打造可是要快得太多了!”

第五十六章 爆发(中)

    多,是必然的,否则陈凯也不会花费那么多的人力、物力和财力在这上面。只是看着这些铜、铁、尤其是木料制造出来的简陋机械竟然也能够达到这样的产能,即便是从工业化社会来到这个时代,他也同样免不了要为此感到震惊,更别说是其他人了。

    “以一组工匠的正常工作时间为一个单位,人力锻打只能打出两把柳叶刀,可是使用机械却能够打出二十把到二十五六把的柳叶刀刀胚。这是可以通过锻打速度、工匠减去休息的纯劳动时间以及锻打加热轮作的诸多技术优势,通过最简单的加减乘除来计算出来的。”

    “更何况,现在还是三班倒,每台水力锻锤的产能还要乘以三。而此地,更是有十台水力锻锤不停的运转!”

    当初原材料不足的时候,这些机械都只能摆在这里落尘土,最多是用来培训些熟练工出来,仅此而已。可是现在,随着原材料的充足,不间断开工就成了可能。诚如丁有仪所言的那般,只要原材料充足,单单是这一座韩江水力工坊的产能就足以将盛名在外的军器局秒得连渣渣都不剩!

    “蔡元是个聪明人……”

    当初,陈凯向石碌矿山投入人力物力之时,说得清楚那里是铁矿,而且储量极其丰富。等到蔡元奉命抵达勘探,发现的却是铜矿。从那时候开始,当地开采的也都是铜矿,直到几个月前发现了铁矿,蔡元也不管陈凯到底是怎么知道昌化本地人都不知道的铁矿的事情,毫不犹豫的下达了命令,放着更加值钱的铜矿不管了,将那里的俘虏大半都调过去开采铁矿。

    投上官所好,这是必然的。更重要的是,铜主要是用来铸币的,而铁则是用来生产武器的,这两者的区别,于当前的形势,这般选择也并不值得意外。

    “郝尚久也是个聪明人……”

    去年,陈凯向郝尚久坦明了他派人到广州离间的事情,并且做出了威胁。郝尚久当时没有任何反应,但是几个月后,随着李定国的大军再度杀入广东,清军全面回防,郝尚久一旦得到消息便直接放开了对矿石、金属贸易的限制。

    现在,郝尚久控制的三个县的矿石和金属都在源源不断的供给潮州。这是一种表态,一种相对隐晦的表态。说白了,郝尚久现在还不急着反正,但是向陈凯示好,与其拉近一下关系还是可以有的。毕竟,他的控制区就在潮州之侧——??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至于冯澄世,聪明与否已经不重要了。水力机械的时代已经开启,接下来,这个世界会变得越来越快,迟了一步,再想追上来哪有那么容易?”

    ………………

    潮州的夏收已然完毕,不过按照明时的税收制度,夏税的征收期限是到八月,八月前征收完毕即可。

    就现阶段而言,粮食产量上的增幅还不是很明显。一方面,采用稻田养鱼的农户比例还比较低,而另一方面则是这一新的种植模式才刚刚展开,很多会影响到产量的点还在继续摸索着。不过,比正常种植来得要多是可以确定的,而且还多了一份养鱼的收入,据说很多没有采取这种模式种植水稻的百姓已经有所心动了。无非是夏收结束紧接着就是夏种、秋收,想要有所作为怎么也是要等到农闲时再说的。

    潮州的农业丰收是可以预期的,琼州府那边,根据郑省英的报告显示,称不上丰收,但也能与往年持平,起码没有出现灾荒的事情来。

    这已经是极好的了,尤其是在这样的世道,最起码比之那些兵荒马乱的所在,已经称得上是乱世乐土了。

    与琼州一水之隔的广东西部,从二三月间李定国的大军杀入廉州府以来,清军退守广州及其周边地区,粤西的明军则借助于李定国的威势席卷广东西部的各个府县。一时间,廉州府、雷州府、高州府、罗定州以及肇庆府的南部尽数落入明军之手。而李定国虽然是滞留在高州府养病,但是其部将吴子圣却与文村的虎贲将军王兴汇合,大军直抵新会城下。

    清军退避城内,围城已然展开。在包围的同时,大军耗费良多,干脆下到乡间征夫征粮,用以补充军需。

    新会城西二三十里的一处村落,这里最大的地主乃是镇上的举人老爷。举人老爷闻听“西贼”席卷而来,已经带着家人逃亡新会县城了,大片的稻田到了收获的时节,佃户们显得有些不知所措,不知是割了好,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一支义军接了吴子圣的命令下乡征夫征粮,军官带着一队衣衫褴褛的明军抵近至此,乡老们连忙出来迎接,哪敢有半点儿怠慢。村酿不要钱似的送上来,更是宰了只猪和十几只鸡用以招待。唯独的是,村子里的女人早已安排藏了起来,是绝计不敢露头的。

    这支义军在山里苦熬了多年,吃糠咽菜,嘴里早已是淡出了鸟了。此间有酒有肉,自是吆五喝六,酒到兴致处,更是呼喝着陪酒的乡老去找几个女人过来唱歌跳舞助兴一二。

    对此,乡老很是为难,毕竟这些年南来北往的军队都是军纪废弛的模样,只听说那西宁王和东面的国姓爷、陈抚军的部队的军纪还好。可是这群人分明就是一群广东本地的义军,并非西宁王嫡系,更与国姓爷、陈抚军挂不上勾。女人贸贸然的唤过来,名节怕是就要保不住的了。

    乡老在犹豫,那军官却没有半点儿犹豫。见得如此,当即拔刀在手,一刀便砍在了桌子上,指着年岁已经足够当他爷爷的乡老大声喝骂道:“老匹夫,是瞧不起咱们这些官军不成?”

    刀子亮了出来,乡老当即认怂,让人找来了几个村中小户人家的妇人过来帮忙。

    唱歌跳舞什么的,这些村姑自是不会,更是不敢。随便吆喝几嗓子山歌土调也引得那些义军连连叫好、吹哨,待到她们上来倒酒、送菜之时,就更免不了被那些义军上下其手,占些便宜什么的。

    村妇们含着委屈的泪水做着事,有的回了厨房更是免不了要大哭一场。倒是外面的义军却还在划着拳,大口喝酒、大块吃肉,好不痛快。

    “将军,大伙儿都好几年没碰过女人了,这次弄几个小娘子回去,也叫大伙儿乐呵乐呵。”

    老兵吸了吸右手,方才他就是趁着一个村妇给他倒酒时狠狠的抓了一把那村妇的肥硕的屁股,似乎还有些意犹未尽的样子。

    此刻,老兵眼中闪烁着光芒,军官也同样是如此。不过,西宁王那边的军纪很严,先锋大将吴子圣在这一点上也是贯彻得很到位的。仔细想了想,眉头一皱计上心来,直让那老兵放宽了心,便继续喝酒吃肉。

    良久之后,这支义军已经酒足饭饱了。广东战事绵延多年,乡老们自然明白他们是干什么来的,准备好了粮草,只等着这些家伙吃饱喝足了就礼送他们走人。哪知道这一次,那军官对于粮草的数量很不满意,不光是要他们每家各自多出大量的粮食来,更要他们把举人家的稻子都割了装车。美其名曰,以免资敌。

    举人家的稻子,虽说是家里没人在此,可是积威犹在。至于各家要出的数量,那就更是个无法接受的天文数字。

    眼见于此,乡老只得上前求情。几番恳求下来,军官也并非是不好说话的,干脆要求他们送些女人出来,到营中伺候着,否则便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乡老们听到这个,哪里还能不明白。商议过后,干脆逼着村中几个小户将女儿、媳妇交出来应付差事。就这样,在妇人的哭泣声,在孩子的哭闹声中,驱赶着满载粮草的骡车,义军踏上了返回了大营的路。

    大营位于村落与新会县城之间,明军以吴子圣和王兴的本部兵马为核心,以粤西各部义军为众,已然将新会县城围得结结实实的。

    城下聚集着大军,县城自然也是紧闭大门。当然,此处也并非只有本县的守军绿营而已,平南王尚可喜在五月时已经派了藩下参将由云龙和右翼总兵吴进忠入城协守,有了藩兵为主心骨,绿营亦是信心大增,守御得分外卖力。

    然而,藩兵入城,守御上还在其次,做得更多的却还是抢掠民间的子女玉帛、粮草银钱,若是少了,当即鞭笞打杀,哪怕是本地官府求情也是没用。至于抢来的女子,城外的义军还要犹豫要不要分给麾下将士做老婆,以为长久之计,那些藩兵都是有妻有妾的,抓了城内女子直接投入女营,日夜奸淫,把他们的主子——那些满洲大爷、八旗子弟的风范学了个通透。

    元代诗人张养浩的《潼关怀古》闻名古今,兴且不提,这年头正是战火连绵的年代,军纪说得过去的军队本就少得可怜,更别说是和那千古传诵的岳家军、戚家军相比。

    此间是当前明清双方交锋最为激烈的所在,可倒霉的却总是老百姓。在江西东部的广信府,那里曾是以江西总督揭重熙领导的江西明军主力曾驻扎的所在,清廷为了剿灭这支深入腹地的江西明军,调集了江西、福建以及南赣这两省三地的绿营展开围剿。虽说郑成功在陈凯的帮助下强势崛起,将福建的清军尽数引了过去,但是随着浙江清军入赣,覆亡亦是不可避免。

    这已经是两年前的事情了,这两年,早前在衢州为陈凯所救的河南刀客余佑汉在策马向西告别后,很快就又调转马头,绕了个大圈返回浙江地面。他是唯恐被那些出卖过他一次的村民们再度出卖,于是干脆在金华隐居了一段时间。

    “余壮士,你呀,依老朽之见,是不知道自己身处的位置,是不知道自己到底该干什么。”

    “那您呢?”

    “我很清楚我就是个在田地里卖力气的命,所以也不去胡思乱想。但是你,不同!”

    隐居了一段时间,再度启程走下去,已经是两年多近三年的最近了。余佑汉一个人行在路上,进入广信府的地界,所见之处,满目疮痍。县城之内,蓬蒿荆棘遍地,空屋废宅比比皆是,有限的一些人家,亦是紧闭大门,就连那些府县城池的各门也不是尽皆开着,全无半点儿战乱过去的迹象。

    相较之下,行在乡间,倒是偶有些村落聚居。他打听过了,这些百姓多是清军攻破江浒山大营后为巡抚蔡士英下令就地屯田的。至于本地原本的百姓,则大多在那场三省会剿中为清军屠戮,为的仅仅是进一步的压缩本就已然不是他们的对手的江西明军的民间支持。

    结束三省会剿后,清廷在江西的施政方略变更,蔡士英主持恢复生产,屯田耕种、清丈减赋,做得倒是有声有色。不过在民间,这位蔡抚军的德政余佑汉倒是没有听过,反倒是一个叫做互助会的东西总能在他的耳畔出现。

    新会,战火正燃,混乱不可避免。广信府,大规模的战事消停了两年,可是那场迁延日久的战事对本地的民生破坏却不是那么容易恢复过来的。

    而在福建,这个省这几年主要的战事都集中在漳州府和泉州府这两块已经被明军占据的所在。其他府县,当年鲁监国大闹福建之后,大规模的战事就已经停歇了,偶有义军临城,也很快会被清军击退。只是这太平多年的所在,现在甚至反倒是还不如新会县、广信府那般。

    福清县北门,白昼之时,大门闭得紧紧的,无有一丝缝隙,好像唯恐会放进来什么不吉利的东西似的。

    远处,知县的堂弟刚刚从府城回来。他是代表他的堂兄去向上官们孝敬这个月的好处的,只是这一路上,若非是县城的绿营分了一百战兵护送,他又在县城里请了镖师的话,只怕是去的路上就被抢光了,更别说是回来了。

    银子送了过去,回来的路上,那些觊觎的目光也少了许多。匆匆赶回来,城门那里已经是紧闭着,城外则几乎已经被那些日子过不下去了,只等着明军开粥场来吃上一顿的穷苦百姓的窝棚占满了,密密麻麻的,就连官道都挤占了不少。

    他是有绿营兵护送的,周遭那些恨不得把他们扒个精光的目光打在身上,若有实无的痛感一如离开时那般。到了城门左近,吊了个军官上城,随后大门便吱呀呀的打开了。

    城门大开,城外的百姓当即就是一阵骚动。不少百姓直接往城门那里跑去,可是护送的绿营兵也不是第一次应对这等情状了,长枪、腰刀尽出,列阵城门之外,一点点儿的退入城内,但凡是有敢上前的就直接处死,以防这些百姓趁势冲进去。

    入了城,道旁亦是多有沿街乞讨的百姓,其中插着草标,卖儿鬻女,亦或是自卖者比比皆是。论起悲惨,似乎一点儿也不比城外差着。

    匆匆赶回县衙,交代了此行的情状。府城那边的上官们倒是很开心,据说延平府那边已经有抗捐抗税的百姓抢了孝敬的银子,把整个护送队伍杀了个精光,等到绿营赶到时,那些尸首连内衣和袜子都被抢光了。

    “再过过,恐怕连骨头都剩不下了。”

    知县说着这话,在旁的正妻和堂弟二人无不是打了一个寒颤。可是妻弟此去京城,路途遥远,往返总是需要时间,更别说是到吏部打点的时间了。

    “嗯,再等等,不行就在城内开粥场,只要城内不乱,把住了城门,咱们就有活路。”

第五十七章 爆发(下)

    招抚银已经征收了快一年了,福州府、兴化府、延平府以及福宁州,这三府一州之地,县城之内,百姓沿街乞讨、插标卖首;县城之外,田地荒芜,百姓背井离乡,啸聚山林。在很多本地人看来,这样的情状,是永历二年、永历三年时福建斗米千钱的粮荒是都未有能够达到的。在丧心病狂的贪官污吏面前,什么天灾、兵祸亦或是盗匪,都只是一群战五渣罢了!

    收取招抚银后的施粥还在照例进行,本地儒生每个月也能收到一笔银子用来激励攻读。只不过,这几个州府的经济已经陷入到崩溃的境地,连带着周边的汀州府、邵武府、建宁府和温州府也在承受着难民涌入的压力。

    七月中旬,新的一笔招抚银发给完毕,大批的福建士绅亲身赶到中左所求见郑成功。他们此行的意图,依旧是向郑成功坦言招抚银对福建民生的恶劣影响。

    但是,这一次已经不复从前那般,这些留着金钱鼠尾已经很多年,当鲁监国、当郑彩郑联兄弟、当郑鸿逵、当郑成功等人展开反攻作战之时都不曾出现,依旧安心在府县城池、在乡间给清廷做着良善士绅的士大夫们一个个见了郑成功的面,当即便是义愤填膺的表示,请郑成功尽快出兵,收复失地,否则福建这个省就算是完蛋了!

    “招抚银有利有弊,某多少是风闻过一些的。可是竟然到了阁下所言的这幅田地,某会尽快修书与刘制军,商讨调整招抚银的事宜。”

    郑成功言之凿凿,奈何那些士绅却是很没有礼貌,不依不饶的只求着郑成功能够尽快出兵。至于什么招抚的事情,尽皆是绝口不提,只要求郑成功收复失地,恢复福建一省士绅百姓的汉家衣冠。

    “瞧瞧,国朝还是有很多潜在的支持者的嘛。”

    “还不是被你逼出来的。”

    话说着,郑成功与刚刚赶到的陈凯对视了一眼,随即爆笑声响彻书房。

    现在福建的情况,招抚银已经演变成了豺狼饿虎,本地农业、手工业生产停滞,经济崩溃,普通百姓已经连饭都吃不上了,不是贱卖己身,就是入山下海为盗,亦或是逃亡其他府县。从政治阶级和经济阶层上看,底层的百姓已经崩溃了,中产的富农、小地主以及中小商贾,这些缺乏官府背景的存在也基本上完蛋了,剩下的就是他们这些有着官府背景的士绅。而这招抚银的血盆大口是不分人的,下一个要倒霉的就是他们。

    想要破局,无非两条:其一,清郑议和成功,郑成功接受清廷招抚,加征的招抚银自然没了理由;其二,清郑议和失败,郑成功继续与清廷对着干,双方大大出手,招抚银同样没有了理由。

    但是,前者,郑成功接受招抚,那么清廷要以福建财政养活郑成功的大军,还要养着一支用来防备郑成功的大军,另外还要由地方贴补中央财政,本地的税赋压力减小不了多少。而且,经济已经崩溃了,底层和中产之家完了,官吏们还是只能拿他们下刀,无非是比招抚银轻一些而已,本质是没有改变的。

    至于后者,郑成功席卷福建,那么招抚银自去。福建的财政确实还需要养活郑成功的大军,但是不用养活那支防备郑成功的大军,还不用补贴中央财政,算起来只需要正常缴纳赋税就差不多了。毕竟,郑氏集团还有海贸可以补贴军需。于他们而言,这才是真正的解决之道!

    二人皆是玲珑剔透之人,这一点,无需说出口,只要对视上一眼就都能够想得明白。就像是陈凯早前对郑成功所说的那般,一切问题都是经济问题,如果不是,那就把他变成经济问题,总比其他的要来的容易解决一些。

    其实,两千多年前辅佐齐桓公九合诸侯的管仲,那位被孔子推崇备至的春秋政治家就已经看穿了这一切的本质——仓禀足而知礼义,衣食足则知荣辱。只可惜,越到了后来,就越多人无法理解先贤的深意,反倒是将先贤的智慧视作腐朽落伍,恨不得把这些东西都踩在泥里不可。

    “必须动手了,撑不到十月了。”

    说着,郑成功将几份来自于参军潘庚钟、漳泉道叶翼云以及漳州府和泉州府的两个知府的报告交在了陈凯的手上。后者看过之后,亦是重重的点了点头。

    “确实撑不下去了,十月是别想了,就算是到了九月,估计这些百姓也足够把咱们吃垮了。”

    “那就动手吧!”

    这段时间,制造局全力以赴,陈凯也从潮州那边的部队收上来一些武器、防具,外加上军器局的产能,福建的大军已然全副武装,只差郑成功的下定决心。

    经济战从来都是一把双刃剑,派人将陈凯请回中左所,郑成功旋即下达密令,召集分驻于漳州府和泉州府的各镇主将前来军议。

    众将先后抵达,这段时间他们无不是忙着练兵,就连收取招抚银的事情也都由郑成功交给了其他人负责。此刻见陈凯已经在此了,对于即将发生的事情亦是有了一个心理准备,胸中自是免不了要涌出几份激荡出来。

    很快的,众将集结完毕,军议开始。郑成功首先提及了关于此番清郑议和的事情,将陈凯与其早前定计设局之时娓娓道来,并且指出了这一次的假议和所收获的巨大经济利益。

    经济利益上面,众将基本上都是存在着这个概念的,无非是受益远比他们想象中的要来得更为巨大,巨大到了郑成功说过这些,在场众将已经目瞪口呆的坐在那里,全然是一副听傻了的样子。

    “假议和的目的已经达成,我军利用这段时间不光是恢复了元气,更是进行了南澳成军以来最大规模的一次扩军。现在万事俱备,东风已至,正是出兵收复失地之际!”

    ………………

    永历八年八月初三,福建承宣布政使司的省会福州府城内,入夜时分,宵禁已然开始。

    街巷上,人影已经寥寥无几,无不是匆匆的赶着回家。但总有一些孤魂野鬼,越是到了黑夜之时,就越是活跃起来。

    福州城守副将冯君瑞的宅邸,一个带着斗笠的汉子敲开了后门。门房是认识这人的,听说是一个海商的手下,专门帮着几个绿营将帅做海贸的,其中也包括他的主人冯君瑞。

    能够在海上跑的,都是做惯了刀口舔血营生的,那汉子看人的眼神都好像是带着刀的,门房自然是不敢多嘴,连忙请了进来,关好了后门便让小厮去知会冯君瑞。而冯君瑞那边,原本这几日忙着协助其他绿营镇压福州府的乱民,回来时有些累了,正准备休息,可一旦听说此人到来,又赶快穿了衣服,派人将其请到书房叙话。

    “蔡将军?”

    冯君瑞咽了口唾沫,看着自进来后就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只是满脸严肃的看着他的蔡巧,心跳的速度越来越快。

    “本将此来,只有一件事情。”

    “您请说,小人一定竭尽全力。”

    “很好,国姓爷和陈抚军说了,冯副将是时候改升总兵官了。”

    ………………

    与此同时,一支明军舰队进驻琅岐岛。待到天色彻底黑了下来,舰队拔锚起航,进入闽江水道,溯流而上,直奔福州府城而去。

    此间距离福州府城算不得太远,借助于黑夜的掩护,明军的舰船缓缓而行,快到寅时的时候便已经抵近到了一处码头。

    大军快速下船,戎旗左镇、戎旗右镇、亲丁镇,尤其是陈六御的北镇和廉彪的车骑镇,这两支骑兵镇更是以着最快的速度完成集结,等待郑成功的后命。待到下了船,已经进入了寅时。这月份,约莫是卯时天亮,时间已然不太多了。

    郑成功没有给冯君瑞犹豫的时间,大军直抵福州府城。这座城池形似一个“凸”字,乃是由于五代时福建军阀威武军节度使闽王王审知修建罗城和夹城,囊括屏山、乌山、于山于福州城之内而成。是故,福州府城又称之为是三山城。

    三山呈鼎足之势,屏山在北,乌山和于山分列城南东西,共同拱卫城池。明时福州城长三千三百四十九丈,开七门,北门在“凸”字的顶端,顺时针依次是井楼门、汤门、东门、水部门、南门和西门。

    大军在下游登岸,急行军赶往福州城。抵近城下时,按照计划打了暗号,随后,南门洞开,北镇和车骑镇率先冲入,紧接着,戎旗左镇、戎旗右镇蜂拥而入,亲丁镇则暂且守在了城门外,以为接应。

    “冯副将,你的功劳本国公是不会忘记的。”

    “不敢,小人只求着能够赎了这一身的罪过,不敢言功。”跪在郑成功的面前,冯君瑞连着磕了几个响头,随后的,郑成功将其扶了起来,冯君瑞自知过关,当即表示愿意分出本部兵马为明军带路。

    “不必了,福州城内的情况,众将比汝知道得更清楚。”

    福州城内的情况早已为细作探查得清楚,北镇和车骑镇入城后当即顺着南门街北上,突袭福建巡抚衙门、福州府衙以及仓储,而戎旗左镇和戎旗右镇则与冯君瑞的城守协奔赴福州总兵府、军营等各处要点,迅速展开打击。南门这边,只留下了亲丁镇为明军守住后路。

    明军入城,信号放出,舰队继续北上,控制闽江水域,而跟在更后面的明军舰队和各镇兵马则继续跟进,直扑福州府城。

    这时候,城内清军已然意识到了是明军破城而入,且十有八九是因为内鬼。清时的福州驻防八旗是三藩之乱后建立的,这时候的福州城里只有福建抚标、福州镇标以及福州城守协三部兵马,不过七千战兵而已,其中还有两千清军已经反水了,面对入城的七千明军当即便陷入到了一边倒的苦战之中。

    刘清泰前段时间回浙江了,毕竟浙江的衢州才是他的治所所在。此间以巡抚佟国器为主,听闻明军突袭,佟国器当即便愣在了当场,招抚的迷梦破灭,这样的打击使得他差点儿就自裁以谢天下,若非是身边的亲兵机警,那宝剑就已经划过颈子了。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明军夜袭,且已经入城,唯有尽快展开反扑,将明军赶出城去,如此才能保住城池。否则的话,明军必有援军,不出意外的话天亮时就会赶到,到时候就凭这几千绿营是绝对不够用的。

    话虽如此,可是此时此刻,佟国器脑子里到底是为这一次的突袭发愁,还是为招抚的失败而忧心,只怕是连他自己都不清楚的。

    他是文官出身,兵备道、按察使、布政使、巡抚,做的也都是纯粹的文官职务,行伍方面本就是弱项。此间突遭袭击,心神大乱,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儿来,可是明军早已入城,对城内也甚为了解,再加上内应的存在,这功夫已经夺取了几处要点,打得抚标和镇标节节败退。

    “抚军,先撤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犯不着与那海寇拼命啊。”

    佟国器很委屈,明明他和刘清泰已经表现出那么大的诚意了,可是郑成功却依旧不肯接受招抚。难道,这一切本就只是在戏弄他们玩的吗?

    “海寇,你背信弃义,日后谁还敢信你?!”

    大声喝骂过后,佟国器也不敢久留,连忙带着亲信从北门出城,并且派人向浙江的刘清泰告急——招抚已然失败,单凭福建的清军只怕很难是明军的对手,必须要浙江的清军入闽,才有挽回的希望。否则,这个省怕是就要丢了。

    巡抚跑了,抚标和镇标更加无从配合,很快就被明军各个击破。到了天亮时,后续的部队入城,这两支绿营的残部已经从北门和井楼门逃亡出城,明军迅速的控制了各处要点,并且张榜安民,恢复福州城的秩序。

    突袭福州一战得胜,招抚的骗局也已然宣告结束。不过,这一次的收益却远还没有结束,大军拿下福州城的当日,郑成功很快就下达了后续的命令。

    “按照原定计划,右提督黄山统援剿中镇郝文兴、援剿前镇黄大振、援剿左镇黄昌、援剿右镇洪承宠、骁骑镇王进所部兵马出漳州府龙岩县,进攻汀州府;后提督王秀奇统左冲镇洪善、右冲镇杨朝栋所部兵马出泉州府惠安县,进攻兴化府及福州府南部;中提督甘辉统前锋镇余新、正兵镇陈埙、奇兵镇杨祖、英兵镇黄梧所部兵马出泉州府德化县,攻延平府及邵武府;前提督黄廷统仁武镇吴豪、义武镇陈鹏、信武镇陈泽所部兵马出福州府,夺取福州北部各县及福宁州。”

    “由粤东总制,漳泉潮惠四府巡抚陈凯坐镇漳州、泉州二府,供给军需,以为大军后盾。本国公亲率戎旗左镇林胜、戎旗右镇杨琦、亲丁镇郭廷、左先锋镇万礼、右先锋镇廖敬、北镇陈六御、车骑镇廉彪、神器镇何明选各镇北上建宁府。”

    “目标:仙霞关!”

第五十八章 一曲忠诚的赞歌(上)

    三十个镇,五万四千战兵凭陆路、水路对福建全省展开攻击,如猛虎下山,势不可挡。

    这是从隆武二年腊月郑成功焚衣起兵、是从永历元年四月陈凯登上南澳岛、是永历二年陈凯智取潮州、是永历五年和永历六年郑成功鏖战漳泉、是去岁和今年陈凯操盘清郑议和,是这长达七年的积累,到了今时今日的总爆发!

    如此规模的大军,自然要有巨额的粮草以及为大军辅助的水师和辅兵共同参战。陈凯这个坐镇后方的责任巨大,不过他却做得很是惬意,甚至是闲的发慌。

    他长期负责广东战场,闽南这边郑成功早有相应的文官、武将体系。粮草转运,主要是走水路,由水师负责;辅兵方面,原本是应该从漳泉两府的百姓里征用的,不过这半年来逃入两府的百姓实在太过巨大,郑成功已经分配好了部队监押,用这些百姓来充当辅兵,顺带着将他们送回家乡。如此一来,事情都由那些文官、武将们做了,陈凯每日就是在办公地点一坐,如果出现了意外状况的话就作出处置,仅此而已。

    陈凯在漳泉两府,说是负责大军转运,还不如说是用以稳定军心,使军士不至担心后路被抄。既然如此,他也乐得做好一尊大佛。

    各路大军如期奔赴各线战场,突然发动袭击,当即便打了清军一个措手不及。不断送回来的情报大多是某某镇或某某营明军攻陷了某一座堡寨或是县城,如果用动画进行演示的话,那么在地图上,几条延伸出去的箭头正在高歌猛进,将更多的行政区域染成大明的红色。

    惠安县,后提督王秀奇统四个镇八千战兵从此处出发,直奔兴化府城。此人是郑成功的亲信军官,升任提督前常年管戎旗镇,这一次大军齐出,虽说他带的兵力是最少的一支,但是对手却一点儿也不弱。

    循着当初钟厝之战时金砺进攻的路线,王秀奇统领大军直扑兴化府城。所谓兴化府,就是后世的莆田市,这个府有两个县,西面的仙游在木兰溪的上游,东面的莆田县则是府城所在,位于木兰溪以北的延寿溪下游。另外还有平海卫城和莆禧千户所,位于该府的东南沿海。

    清军为了防备泉州明军在此驻扎了包括福建提标、福建左路镇标、福建右路镇标以及兴化城守协在内的上万大军,甚至兵力比福州还要雄厚几分。

    为此,王秀奇的大军也不管那仙游县城,更不说只有卫所兵驻扎,缺乏自保能力的本地卫所,大军直指兴化府城。由于清军兵力更为雄厚,陈凯以防万一,又从漳州、泉州抽调了二十八星宿营中的八个营头,加上王秀奇的八千战兵,起码在人数上是有了一定程度上的优势。

    大军就这么扑了过去,哪知道等他们赶到时,这座府城已经是空城一座了,结果打听一下才知道,合着是福州陷落的消息传来,唯恐被明军南北夹击,这上万的清军竟不战而逃,奔着延平府的方向一路狂奔,头也不回。

    原本还好好的议和着呢,哪知道竟遭到了突然袭击,连省会都丢了,清军自然是丧胆。更何况,这半年来动不动就要出兵镇压本地抗捐抗税的百姓,清军各部早已是疲惫不堪,自知对上明军这等养精蓄锐多时的大军,更是不敢有半点儿与之对抗的打算。更何况,招抚银实行一年,个个赚得满盆满钵,人一富贵了,若非有更大的富贵吊着,这等拼命的活计也就不太会愿意去做了。

    清军转进,莆田不战而下,眼见于此,王秀奇在向陈凯报捷的同时分兵去取仙游县、平海卫以及莆禧千户所,同样是打也没打,只要大军抵达便可直接进驻。甚至,平海卫的卫所军官更是在右冲镇抵达时直接把辫子剪了,重新竖起了明军的旗号来。

    兴化府摧枯拉朽般的拿下,留下了部分军队驻守,王秀奇便按照计划继续北上,收复福州府南部各县。

    福州一府为闽江南北分割,闽江以南,是为闽清、福清、长乐、永福四县以及镇东卫和万安千户所。这其中,闽清位于闽江沿岸,且临近中游,距离沿海较远,反倒是更利于从福州府城出发的军队前去夺取,于王秀奇所部自是可以暂且忽略不计。

    如此,福清县城,便是首当其冲!

    府城沦陷的消息早已传开了,知县想走,奈何各处城门已经那些百姓的窝棚堵得结结实实,那些百姓得知此事,也纷纷打出了造反的旗号来。借着招抚银,知县在福清一县前前后后搜刮了价值二十几万两的金银珠宝,装箱是早早装好了,可是这样的情况下又哪里运的出去?

    想要求助于绿营,奈何本地绿营较少,在如今的形势下,想要逃出生天,最起码也是要先到延平府,再设法前往邵武府或是建宁府以观风色的。这对大股的清军而言自然不成问题,沿途的盗匪、乱民也不敢轻撸虎须。可是他们这样的小股绿营,只怕还没出福州府的地界就已经被剩不下了。

    官吏、绿营,在这一年的搜刮中尽皆是赚得满盆满钵,一个个家当丰厚,就好像是吃胖容易,可再想动弹,却也并非易事了。

    城外的乱民越聚越多,很有破城后进来将他们生吞活剥的意思。此刻唯有死守城池,向兴化府那边的绿营主力求援,等待援军一同逃离。可是过了几天,援军没等来,倒是把明军的先头部队等来了。

    城头上清军战战兢兢的望着城外的明军,未及片刻,一个骑兵冲到近前,抬手一箭便射上了城墙。

    箭上有封书信,是写给知县和本县绿营守备的。守备就在城上,连忙派人去请了正在家中佛堂为守军祈福的知县大老爷,后者礼佛至诚,不愿失了礼数,可是这般情状,也不得不硬着头皮赶到城南与守备一会。

    “县尊,就是这封。”

    信是写给两个人的,守备没有擅自打开,而是等到了知县才一起打开看来。内容,算不上复杂,甚至词句都少得可怜。不过明军想要表达的意向却是清楚非常,二人看过后,不免的对视了一眼,可是任谁也没有从对方的眼里看到肯定的神采。

    “这,会不会有诈啊。”

    “不好说啊,毕竟现在是人家势大。可是,现在的情况,城外都是乱民,根本不用明军动手,只要驱赶乱民扑城,咱们也是扛不住的啊。”

    明军的要求很简单,开城投降,如此,性命可以保全,明军也保证不动除了粮食、土地以外的其他家私,并且派人护送他们离开福建。可若是敢负隅顽抗,或是犹豫不决的话,明军破城之后,就算是天王老子来求情也没用,只有一个杀字!

    守城,兵力不足;投降,他们又不敢。这是个大问题,知县和守备互相就这么看着对方,可是怎么也下不了决断。毕竟,这是事关身家性命的大事。可是没等一个时辰,与知县最是亲近的那个典吏就前来报告,说是城内的士绅们在串联,似乎要有动作云云。

    “等不了了,现在就派人出去与那明军大帅商议妥当。”

    商议很简单,无条件答应明军的要求。接下来,没等那些士绅串联完毕,这边就已经开城投降了。大军入城,知县和守备很快也见到了这支大军的主帅王秀奇,得知是郑成功和陈凯感于他们早前的配合,以及开城投降的及时,是不会难为他们的。但是,家当里的粮食是要提供出来的,因为城外还要大批饿得眼都绿了的百姓还要等着吃饭呢。

    “这个没问题,没问题,罪人这就吩咐下去。”

    知县和守备很配合,王秀奇自然也不会难为他们。大军继续前进,东南的镇东卫、万安千户所,西北的永福县,皆是不战而下,直到大军抵达长乐县,守将竟然还是个清廷的死忠,说什么也不肯开城投降。

    “去福州,找忠振伯,陈抚军说了,灵铳现在在福州,调过来,把城墙给本帅轰塌了!”

    一路高歌猛进,福建提标都是闻风而逃,哪知道这还出了个硬钉子。王秀奇很生气,后果很严重。只不过,没等大炮运来,城内已然爆发了大乱,火势一起,照亮了暗夜的天空。王秀奇也不知道是谁干的,但是城内有变,这时候不攻城那才叫傻子呢。

    守军将精力都用在了镇压城内的暴乱了,明军没费太大的力气就攻破了城池。倒是接下来,由于守军负隅顽抗,明军当众将本县的官吏、绿营尽数拉到城外,斩首示众,一个不留。而他们的家产尽数充公,家属则没入官府为奴,同样不能幸免。

    这样的区别对待,是陈凯早前就与郑成功商议妥当的。为的,无非是给其他清军做一个样子出来——降者免死,负隅顽抗的死路一条!

    王秀奇如此,攻入汀州府的黄山、攻入延平府的甘辉、攻入福宁州的黄廷以及正在杀向建宁府的郑成功亦无不是如此。

    从八月初开始,明军在福建这个省疯狂的攻城略地。消息传到了临近的浙江和江西,实在把两省的官吏绿营惊得下巴都合不上了。

    十一月十二,杭州孝子坊的戏园子里,台上唱的还是去年的《意中缘》。从顺治八年开始,李渔每年出一部新戏,一连三年,年年叫好。可是到了今年,新戏始终没有动静,坊间已经传着李渔江郎才尽,使得无数热衷于此的人们扼腕不已。

    在这些星星夜夜的盼着新戏的人们之中,钱塘县的县丞自然是个例外。他是官身,而且从当年看《怜香伴》时便与李渔结成了文字上的友人,写作进度上李渔是没有避着他的道理的。“谪凡,近来那《玉搔头》写得如何了?”

    “已然七七八八了,只是还有一些不太满意的地方。”

    “那可是真的搔头了。”

    外面戏台上的《意中缘》,县丞已经看过好几次了,就连县丞的亲戚也多是如此,早已提不起太大兴趣了。此番休沐,心里面惦记着新戏,就巴巴的赶了过来,得知尚在创作,他明白这文字上的事情总要精雕细琢,也不着急,干脆就自顾自的坐了下来,与李渔闲聊了起来。

    “这些天可是把我忙坏了,福建闹成那个样子,刘制军、秦抚军、温知府,还有本县的何知县,都是一个头两个大。现在忙着调集本省绿营赴援不说,还要清理各府县的账目,若不是早前几个月我忙着审案子就一日没有休息过,现在估摸着还在衙门里坐堂呢。”

    浙闽总督刘清泰不提,浙江巡抚秦世祯和杭州知府温启知都是今年新上任的,接替前任的萧启元和祖龙。至于县丞口中的那位何知县,叫做何祥瑞,名字是极好的,就是运气不太好——新任的巡抚以前曾在浙江做过官,是个巡按,属于眼里不揉沙子的那种事儿妈。前几年巡按江南,就把江南的官吏折腾得不轻,后来进了大理寺,也是个不闲着的。今年四月刚刚接替了前任巡抚萧启元的差事,到了任,见面就要查账,还上疏朝廷要造战舰,防御海疆。赶上这么个好事功的上司,过劳死的几率要大大增加的。

    不过,近来的忙碌倒是与这位巡抚没有太大关系,实在是福建闹得太厉害了,逼着他们不得不动起来。

    据说,福建巡抚佟国器已经逃到了建宁府,刘清泰那边调动了督标南下不说,那个喜欢灌醋的金衢马也被折腾过去了,甚至就连尚在杭州养伤的驻防八旗也不得不再度南下。可是,福建能不能夺回来,却还是两说着的事情。甚至官场上已经传闻,说是刘清泰和佟国器的招抚银把郑成功养得太肥了,现在再想把人家压回去,已经不太可能了。

    “这,这海寇竟如此不讲信用?”

    李渔一脸的震惊,末了道出了这话来,岂料那知县却摇了摇头:“我看啊,这事情未必是那海寇主导的。十有八九是那个陈凯,那厮闲着没事儿会跑杭州来把王江劫走了,还做得滴水不漏,据说平南王在他手里也吃过几次瘪,玩出这种手段来也不新鲜。”

    陈近南就是陈凯,在别的地方还少有人知晓,但是在杭州,上一任的巡抚萧启元打听到王江在潮州时就已经开始怀疑了。而这份怀疑,很快就成为了杭州官场的共识,无非是陈凯这样的大人物缘何跑这么远来救一个王江还有几分值得斟酌的地方在。

    对此,李渔若有所思,旋即便是重重的点了点头,表示了肯定态度:“这人是够缺德的。”

第五十九章 一曲忠诚的赞歌(下)

    “谁说不是呢。”

    县丞不疑有他,当即便流露出了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来。不过未免引得不必要的惊慌,县丞还是向李渔透露了清廷八百里加急,下旨表示会调派郑亲王济尔哈朗的世子济度统领八旗军南下的事情,当即便从眼前人的面上收获了如释重负的感受来。

    “哎,北京到福建,相隔万里之遥。莫说是到福建了,只说到这杭州,只怕也是明年的事情了。”

    话虽如此,但县丞也没有说出口来。倒是李渔还关心了一下福建官吏绿营的事情,县丞当即便想起来李渔好像与那个降明了的福州城守副将冯君瑞有些交集的样子。

    “谪凡勿忧,你既早已还了冯贼那份银钱,也就不会有事了。”

    有联系,这倒没什么,李渔是个读书人,是兰溪乃至是金华非常有名的才子,如今在杭州也是炙手可热的人物。

    当初在乡下,结交的也都是当地的士大夫,包括金华府推官李之芳、兰溪县知县季振宜、衢州府开化县知县朱凤台以及现在在朝中任职的詹事府少詹事兼侍读学士朱之锡都是相交莫逆。来到杭州之后,从巡抚萧启元、秦世祯,到知府祖龙、温启知,乃至是杭州本地的其他官员、士绅都有着很好的交往,据说就连接替金砺之职的新任平南将军固山额真刘之源家中女眷也都很喜欢李渔的戏,大半年前还进过满城唱堂会呢。

    交游如此广阔,真要牵连起来恐怕整个浙江官场都要地震。更何况,冯君瑞那厮远在福州,李渔在杭州,这么远的距离怎么可能参与附逆的事情,这原本也就说不通嘛。

    大加安抚了一番,见得李渔神色纾解,县丞似乎想起了一些事情:“而且,福建官场的事情,现在还没有个定论,到底谁对谁错,还很不好说呢。”

    “那些事情不是明摆着的吗,还能有什么幺蛾子。”

    对此,李渔显然有些不太明白,不过也没有多嘴。这事情于他而言并不重要,确定了冯君瑞不会牵连到他,这几个月的紧张总算是告一段落,顿时才思如泉涌,拿起前段时间朱凤台派人送来的徽墨就研了起来。

    李渔不置可否,倒是那县丞仿佛兴致正浓,旋即便故作神秘说道:“你知道吗,福建受灾了。”那副表情,就好像是在说一个秘密似的。

    “嗯嗯……”李渔继续研着墨,脑海里却俱是刚刚豁然开朗的那些思绪,恨不得马上就写在纸上。

    “所以,这事情还很不好说。”他的表情悲戚:“谁是对,谁是错,谁是忠,谁是奸,哪那么容易盖棺论定的。”

    县丞的情绪有些不太对头,李渔收起了那份创作的急切之情,重新端详起了县丞,依旧是平日里的模样,就是神色中却少了一份玩世不恭,多了一份对世道人心的担忧。

    “嗯,今年浙江不也受灾了吗?”

    今年,浙江的杭州、宁波、金华、衢州、台州五府,钱塘等二十一县及海门卫遭受旱灾,巡抚秦世祯已经上疏清廷,要求减免今年这几个府县的税赋。这事情,李渔前些时日就听县丞说过,此刻又听说福建受灾了,实在想不明白其中的门道来。

    “你听说过杭州的商税今年不收了吗?”

    “似乎是没有。”

    “你听说过驻防八旗停了营债吗?”

    “好像是也没有。”

    俯起身子,县丞贴近李渔的面前,直视着他的目光:“因为,这里是浙江,那里是福建,就这么简单。”

    县丞的话语中充满了不容置疑,李渔下意识的伸直了腰板。再度端详,依旧是平日里的模样,依旧是少了一份玩世不恭,多了一份对世道人心的担忧,似乎从中还有些圣人弟子的伟大使命感。

    “受灾,在福建和在浙江真的不一样的。”县丞面容坚毅,目视远方。

    “就因为那里是福建?”

    “不,确切的说,是临近漳州府和泉州府以及沿海的的兴化府、延平府、福州府和福宁州,这三府一州之地。”

    “就这么凑巧?”

    “就是这么凑巧!”

    “可是,汀州府和潮州府不也与其接壤吗?”自从知道那个陈近南就是陈凯,李渔很是恶补过一番福建、广东的地理知识。

    “谪凡,你这是明知故问!”

    “我……”

    “汀州知府的上官是谁,受哪个巡抚衙门节制?”

    “这……”

    “潮州府是广东的地盘,况且,那里沦陷多年,现在在谁的手里攥着?”

    “呃……”

    “说明白了,汀州府是南赣巡抚衙门的辖区,潮州府是那个陈凯的地盘,那两块儿地方是不可能受灾的。”说到此处,县丞停顿一下,给李渔以思考的时间:“那么,为什么就那几个州府受灾呢?”

    “因为招抚银?”

    “错,大错特错!”县丞拍案而起,根根青筋凸起,已然是一副要打人的模样:“佟抚军说,招抚银是有的,但都是福建的官吏、绿营从俸禄里扣出来的,另外劝说本地的商贾、士绅捐献出了一部分。凭着这些,才把靖南藩的那个总兵徐得功换了回来。”

    “这样也行?”

    “有什么不行的!”县丞高举上臂:“这天下都是皇上的,佟家是皇亲国戚,号称佟半朝。况且,你听说过招抚银究竟有多少吗?”

    “有多少?”官场上疯传福建征收招抚银,可是具体数额却谁也不知道。哪怕是李渔这般交游广阔的,也从未听说过。

    “十万零六百四三两五钱七分银子,平均一个月连一万两都不到!”县丞慷慨激昂道:“周布政使说,福建官员没有多征收哪怕一文的招抚银!”

    “一文也没多征?”

    “绝对没有!”

    “那么?”

    “都是幌子!用来迷惑郑逆和陈逆的幌子!”

    “是幌子?”

    “忍辱负重,福建的官员们为了朝廷付出很多。”县丞表情深沉,若有所思,旋即循循善诱道:“谪凡,你设想一下,如果福建的官员不说他们多征了大量的招抚银子,不表现得贪婪无耻一些,不让海寇认为他们中饱私囊了,就此放心下来,郑逆能够坐下来和朝廷谈吗?”

    “我的天老爷啊!”李渔震惊了,被这宏大的真相所震撼,书房内一片寂静,二人相视无言。

    “总督衙门在下一盘很大的棋。”依旧是平日里的模样,依旧是少了一份玩世不恭,多了一份对世道人心的担忧,这一次不只有圣人门徒的伟大使命感,更有智者的光辉,照耀得李渔有些睁不开眼睛了。

    “刘制军和佟抚军已经无限接近这场战争的胜利了。”

    “这……”

    “哼,福州丢了,对吧。”

    “是啊,省会都丢了……”下意识的回了一句,李渔忽然停住,猛的意识到了这话里的深意。

    “福州丢了,那么郑逆势必将进驻福州。可是广东的地盘他们也不能不管了,就只能靠着陈凯那厮。早前招抚的时候,刘制军和佟抚军就已经在二人之间制造嫌隙,原本中左所与潮州离得近,二人还能频繁联络着消除矛盾,现在一个在广东,一个福州,相隔千里,郑家用不了多久就得分裂的!”

    “这,这都行?”素来被旁人视作是天才的李渔突然觉得他的脑子有些不太够用了,思量片刻,才试探性的向县丞说道:“可是,城池还是丢了啊。”

    “谪凡,你知道海寇百万大军,为了啃下这些城池到底死伤了多少人吗?”

    “多少人?”

    “十之七八!”

    “这么多!”一百万的十之七八,那就是七八十万。这个数字足够把李渔吓个好歹的。深吸了一口大气,好容易舒缓了下精神,哪知道那县丞当即又对李渔问道:“你知道朝廷的官军损失多少吗?”

    “多,多少?”

    “提标、抚标、左路镇标、右路镇标以及兴化府、延平府和福宁州的城守协全部乘胜转进,损失微乎其微。真正牺牲的,还是驻扎在各县的绿营,他们坚定的完成了死守城池,与敌协亡的任务。”

    说到了此处,激动地强调褪去,面上开始渐渐露出了颓唐之色。随后,县丞沉痛的说道:“就是因为福建受灾,地方上没有足够的粮食,否则这些大军也不至要乘胜转进!”

    “是啊,你早前提过的,福建受灾了。”

    “福建受灾不可怕,可怕的是潮州去年和今年都是大丰收啊。”想到了那令人感伤的传闻,县丞喃喃道:“福建受灾,各府县官府竭力赈济,可是粮食毕竟有限,很多百姓干脆逃亡他地,就算是没跑的,也都是上山落草为寇。可是这两年,陈凯那厮在潮州折腾出了一种名为稻田养鱼的办法,使得潮州本地水稻亩产超过千斤之数。”

    后世普通水稻超过四百公斤,超级杂交稻更是可以突破一千公斤大关。但是在这时候,即便是土地最为肥沃也最为适合水稻种植的太湖地区,水稻的平均亩产也就是三百公斤左右。亩产千斤,这样的数字实在让李渔难以想象。

    “据杨提督和刘总镇说起,海寇攻城,先是用人命填,但是官军战斗意志坚决,死战不退,海寇尸横遍野。原本的,守住城池并非不可想象的事情。奈何就在这时候,陈凯那厮从潮州运来了大批粮食,海寇知道福建灾荒严重,干脆驱赶饥民于城下,布置红夷炮,先装火药,后装大米,一炮下去,爆米花飞散天空,风一吹,糜烂数十里。城外的饥民和城内的饥民见海寇如此浪费粮食,必然是有饭吃的,干脆里应外合,使得官军无法继续确保城墙的防御……”

    “杨提督是这么说的?”

    “当然!”

    利用粮食来打击清军的士气,同时分化原本“亲如一家”的福建军民关系,县丞唾口大骂那些福建百姓的忘恩负义,不顾清廷及福建官员恩养多年的道义和情谊,反倒是为虎作伥,实在是寡廉鲜耻。

    福建百姓为了能够吃上饭就转而为明军效力,于他们看来固然无耻,可是归根到底,还是在于陈凯花样百出,清军虽然善战,但是哪里见识过这等战术。更何况,从陈凯出道以来,平南王尚可喜、靖南王耿继茂、前任的浙闽总督陈锦和福建巡抚张学圣,乃至是明廷的前两广总督杜永和,那么多的大人物都被他算计过——这就好像是一场赛跑,输赢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么多明星选手都比不过人家,他们自然也就输得更加有理有据且理所应当了。

    “可怜了那些坚守城池的官吏将校了,他们大多是拼死力战,直至城破。如福清县的知县,在当地素有清如水明如镜的说法,每年买一次肉孝敬老娘,被称之为是海青天在世,深受百姓爱戴。此番海寇利用刁民破城,知县自知无拳无勇,干脆在县衙里自裁以报君恩。哪知道那些海寇来得太快了,愣是把已经吊到昏迷的他给救了下来。”

    “忠臣义士,自是为人所仰慕。进攻福清的海寇大帅王秀奇闻听如此,当即跑到县衙去劝降,并且拿出了福州府知府的官位。苦口婆心的说了一个晚上没睡觉,结果你知道怎么着,知县指着王秀奇大骂,甚至几度冲向墙壁要碰死当场。王秀奇见实在劝说不得,但是感怀知县的忠义,还是放了知县一家,并且派人护送他们离开福建。”

    据着县丞的娓娓道来,福建忠臣义士的事迹一桩桩一件件的摆在了李渔的面前,只听得他发出一声声的叹息来。

    当然,林子大了什么鸟儿都有,有死战不退的,也有像冯君瑞那般倒戈相向的,更有些在福建遭遇如此千载难逢的大灾害面前竟然还要盘剥百姓的贪官污吏。这其中,与福清县毗邻的长乐县,那里的官吏绿营实在民愤太大,明军破城后直接将他们拉出去处死,据说抛尸之后第二天连骨头上都是牙印儿,由此可见其民怨之沸腾。

    “哎。”

    由衷的叹了口气,县丞未及继续把话说下去,房门敲动,家里的家丁赶来说是舅爷来了,夫人让老爷尽快回府云云。

    “告辞的时候到了。”

    县丞捂着脸,李渔从他的指缝中看到一片黑暗的泪水。当他再站起来时,忧国忧民的情怀、强烈的使命感、智者的光辉尽数散去,整个人已经重新变成了李渔平日里最熟识的那个有些玩世不恭且惧内之名远扬的县丞。

    “照着福建那几位封疆大帅们的奏疏和塘报说话,差点儿忘了,我其实是浙江的官儿,不是福建的。”

    此言既出,“吃里扒外”的钱塘县丞不由得摇着头笑了起来,倒是李渔反倒先是楞在了那里,旋即想明白了,亦是笑得把研好的墨都带翻在地也顾不上去管了。

    夫人说话了,县丞不敢久留。只是临走时,特意吩咐了李渔,表示今日所说勿要传入第三人之耳,免得不必要的得罪人云云,听得李渔也是连忙收起了笑意,再三做出了保证。

    “这话既然与谪凡你说了,我便能信你会守口如瓶。此间,倒有些多余了。”

    “这本是应有之义。”表示了肯定,李渔亲身去送,但是走到了大门口,他却还是忍不住又问了一句:“那个,他们如此,能过关吗?”

    “怎么不能?”微微一笑,县丞从袖子里掏出了一锭银子,在李渔面前随手抛在空中,又顺势接了下来:“有这个,还害怕过不了关不成?”

    县丞潇洒的登上了马车,消失在街巷的尽头。接下来的几天里,李渔的脑海中总是乱七八糟的,原本如潮水般涌来的灵感也荡然全无,新作《玉搔头》几天也没有改动一个字出来,原本还打算过年时上映的,现在看来已经是没戏了。

    数日后,李渔走在街上,打算从市井生活中寻求些灵感来。哪知道正赶上了衙门做事,一队衙役在典吏的带领下冲入一家商铺,将人都抓了起来,据说还要抄家。这样的乱子,他是不敢多看的,正准备离开,却在斜对面的酒楼看到了那个县丞,上前攀谈一二,才知道是那位秦巡抚怀疑有本地商家与福建的明军相勾结,所以要拿一些与福建有商贸往来的商贾回衙门问话。

    听到了这个答案,顺着县丞的目光看过去,豺狼虎豹一般的衙役正将店铺的掌柜、伙计们五花大绑,于铺子大门上贴了封条,就将这些人押往衙门的方向。

    “是啊,战争还没结束呢。”

第六十章 叮嘱

    福建的高官名帅们的奏疏和塘报,陈凯是暂且无缘得见的。但是,其中会写些什么东西,大致的他还是能够猜得到的——争功诿过、虚报浮夸,官僚的本性驱使,这里不分古今、不分中外、不分文武,分的只不过是关乎仕途、利益而导致无耻程度罢了。

    八月初,明军从泉州、漳州以及刚刚突袭得手的福州直接展开了对周边各府县的攻击。短短的一个月内,明军迅速的收复了兴化府、福州府、延平府以及福宁州的全境,连带着漳州府始终孤悬在外的宁洋县也为明军收入囊中。

    这些府县,尽皆是深受招抚银之害的。当地的经济、统治秩序、行政组织遭到了全面性的破坏,已经到了出了城池变为敌国的地步。明军带着大批的本地百姓进入这些地区,自然是如鱼得水,再加上当地的士绅阶级也已然想明白了利弊,大军所到之处,开城迎降者比比皆是,即便是不识时务的,防御也迅速的在里应外合之下土崩瓦解。

    大军光是战兵就有五万余众,突然袭击更是有效的摧垮了守军的心理防线和正面守御。一时间,大军似有一口将整个福建都吞下去的势头,直到将战火烧到了其他的府县。

    中提督甘辉率领六个镇一万两千大军出泉州,北上进攻延平府,一路上摧枯拉朽,迅速的夺占了大田、尤溪二县,顺尤溪之流而下,进入闽江,配合溯流而上的郑成功亲率的八个镇一万余大军攻陷了延平府城。

    攻占延平府城后,二人分道扬镳,甘辉率所部主力继续溯流而上,攻占昌化、将乐二县,进入邵武府,偏师沿着沙溪南下,夺取沙县、永安县两处,控制延平府西南。偏师的进展很顺利,很快便进驻了汀州府和延平府之间的安砂镇。但是甘辉的主力却在陈凯三年前北上邵武府时下船的拏口一带遭遇了本地清军的顽强抵抗,由于分兵后兵力削弱的缘故,一时间无法形成快速突破。

    与此同时,郑成功率领大军北上进取建宁府,凭的依旧是水路交通。明军的攻势迅速,很快就拿下了位于建宁府南部的府城,并且分兵北上。但是,利用这段时间,早先逃出来的佟国器带着福州的残兵败将也早已逃到了仙霞关,刘清泰担不起丢失一省的责任,立刻调集了浙闽督标和金华总兵马进宝两部南下,赶在明军抵达前控制了建宁府北部的浦城、崇安两县,为闽北的关卡提供了掩护。

    这两部,俱是在前期摧枯拉朽,但却给予了作为目标的那等未有遭受招抚银过大影响的府县以反应时间的情况下,如此,方才会出现这等情状。但是右提督黄山所部进去汀州府,是率先展开突袭,奈何两地之间缺乏河流,大军从龙岩县城出发,越过紫金山,直到攻陷了上杭县城才总算是有了便捷的水陆交通。但是如此一来,结果就是驻扎汀州府的清军有了反应的时间,迅速的收缩兵力,巩固府城的防御,使得黄山很快便在汀州府城那里碰了一鼻子的灰。

    军情不断的送回泉州,陈凯看过之后,亦是只得叹了口气。五万四千大军,说起来确实不少了,可是一口气从两个府的地盘要扩张到一个省,无论是哪一路都会免不了要被分薄。更何况,福建这个省本就是以山地、丘陵为主,整个省也没有几块儿平原,素有“八山一水一田”的说法。大军快速机动,沿海还好说,一旦进入了内陆,最好的就只能是沿着水流走向展开。

    招抚银换来的是实力,突然袭击争取的时间,现在这些优势即将在空间面前消退,而且越是拖下去就越是如此。

    郑成功亲率大军北上,为的就是尽快夺取闽北的一系列关卡,从而占据一个较为有利的身位。现在攻势开始减缓,陈凯总算是发觉了他这尊大佛合着还真不能安心去当一个稳定军心的摆设。

    翻看地图,汇总资料,陈凯盘算着手里的筹码还有多少,如何使用才能达到物尽其用、人尽其才的效果,思虑良久,方才作出决定。

    “命令,水师前镇阮骏赴福州府听候忠振伯洪旭调用。”

    “……”

    “命令,前提督黄廷率本部兵马及仁武镇、义武镇两部在控制温州分水关后,北上建宁府助战,信武镇陈泽留守福宁州。”

    “命令,忠靖伯林习山统本部兵马北上福宁州,接替前提督负责节制福宁州防务。”

    “……”

    “命令,前出汀州府之右提督黄山所部之粮草供应,从九月十五起,不再由漳州府负责,改由潮州府沿汀江供给粮草。”

    “命令,三河坝协守总兵郭泰、余宽率本部兵马进攻汀州府之永定县,防止潮州粮草输送线路为虏师截断。”

    “……”

    “命令,后提督王秀奇率本部及左冲镇、右冲镇两部沿闽江北上,汇合中提督甘辉夺取邵武府。”

    “命令,中提督甘辉收复邵武府后,南下汇合本部偏师进攻汀州府北部之归化、宁化、清流及中部之连城四县,进一步压缩汀州府虏师的活动空间。”

    “……”

    闽南的大军尽出,手里的预备队不多了。除此之外,七月的时候,北上长江的张名振、张煌言返回中左所,请求郑成功派兵增援。为此,郑成功调派了忠靖伯陈辉、水师后镇施举、殿兵镇林文灿、游兵镇黄元、礼武镇林顺和智武镇蓝衍各部,计有水师五千、陆师一万前往助战。

    这,无疑是进一步的压缩了陈凯手里的筹码。所幸的是,潮州还有大量的部队和仓储,明军前期进攻顺利,王秀奇和黄廷的那两支大军完成了既定的作战任务。陈凯相信,握成了拳头才能打人,于是便立刻调整了军队的进攻方向。

    大军尽出,旨在收复福建一省,陈凯将闽南的水陆大军调派各处的同时,就连郑泰也始终留在中左所,未有继续出海。下达了一应命令,陈凯便让郑泰负责水陆大军的粮草供给事项,他则连夜乘船赶往建宁府去面见郑成功。

    船,从泉州出海,沿着海岸线直抵福州。随后,溯流而上,直到了延平府城才转入建溪继续北上。

    一路上都是坐船的,可是出了泉州地界,站在甲板上,眺望两岸,村落破败,渺无人烟,田埂里荒草萋萋。想他当年由此去江西时,沿岸飘着的稻香即便是在在船上都能嗅到。可是现在,已然是看不到的了。

    “哎,真是够缺德的啊。”

    陈凯没有教那些福建官吏去盘剥百姓,但是回扣一出,官僚的贪婪被激发,欺软怕硬,自然是会对那些普通百姓下手。对此,陈凯能够安慰他自己的便是夺取了福建,清廷就算是再想玩出迁界禁海也是不可能的了,因为一个省的口子,根本堵不住。

    “上起辽东,下至广东,沿海三十里到两三百里不等,三天之内不能迁往内地者杀无赦,有敢越界者杀无赦,遑论迁入内地无生计而死者。迁界禁海,时间跨度长达二十余年,遇难者何止千万?”

    自我安慰了一番,心情也舒缓了许多。船,很快就驶到了建宁府城,郑成功正在此处坐镇,节制兵马与清军争衡,见陈凯赶来,兴奋之情自是难免。

    “短短一个月而已,已然收复了福建大半。原本,王师被鞑子赶到了沿海,现在反倒是鞑子几乎被咱们驱逐出了福建。”

    只是进军的速度减缓了,并非是陷入胶着。郑成功的心情很好,起码这些年的努力总算是收获了胜利的果实,看到了更大的希望。这一点儿,不仅仅是郑成功,陈凯入城以来,所见的每一个明军的面上似乎都有着一种名为希望的神采,仿佛在发光一样。

    “绥靖主义害死人啊。”

    心中暗自想来,嘴上却没好说出口。明军高歌猛进,福建清军的状况很是不好。接下来,无非是最后能够取得怎样的战果罢了。照着陈凯的估量,不出意外的话,年底总会有一个结果的。只是,他未必能够在此等到年底罢了。

    “各部兵马的调动已经展开了,江西虏师,布防上主要集中与南昌、九江和南赣,短时间内他们能够给予咱们的军事压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江西绿营,主要有三支大军,分别是江西提标、九江镇标和南赣镇标,都是五千大军的规模。其他部队,除了两支抚标和一支驻扎赣西的地方绿营是两千人的编制外,各府县驻军都只有几百人,尤其是毗邻福建的粤东地区。

    “咱们近期的主要对手还是浙江的虏师,最多算上南赣的。所以我让甘辉在拿下邵武府后兵进汀州府,迎战南赣绿营。而王秀奇带着另外的两个镇,也足够守住邵武府地方了。”

    陈凯分析了他的布置,郑成功的脑海中过了一遍福建的地图,旋即便做出了肯定的态度。按照陈凯的布置,黄廷的部队很快就会赶到建宁府,现在郑成功的主要对手还是浙闽督标、金华镇标以及那两支从福州逃回来的绿营和本地的绿营兵,加一起也有近万的大军。

    野战,郑成功倒也不怕这些绿营兵,问题是在于他们现今还在凭险而守,显然是还在等待后续援兵。至于援兵会是哪一支,其实已经用不着去猜测了。

    “那些坑爹货,已经送回去了吧?”

    “坑……”

    这个词,陈凯是顺嘴说的,郑成功倒是显得有些愕然,很快就恢复了过来。倒是陈凯,一出口已知道是说错话了,只是再想反口,却已然被郑成功拦了下来。

    “自古忠孝不能两全,从家父选择背叛先帝那天开始,我就只剩下这一条路可以走了。”

    苦笑了一番,郑成功收起感伤,随即便与陈凯提起了将那些愿意与明军合作的官吏绿营送出明军控制区的事情。

    不宰那些肥猪,是陈凯早前力劝过的。对此,郑成功也觉得树立些榜样,既可以坑清廷,又可以产生更多的合作者,对收复失地总是大有裨益的。于是乎,送他们离开时,明军已经与他们约定了说辞,无非是忠孝仁义感天动地。至于那些不肯合作的家伙,理所当然的就是盘剥百姓的贪官污吏,人人得而诛之。这样一来,可谓是你好,我好,大家好,只有清廷不好,那便是最好。

    “大战过后必是荒年,况且咱们这一次用的手段实在狠毒,还是要尽快恢复生产才好。”

    “狠毒?竟成,还有这么说自己的?”

    哈哈的笑了两声,郑成功仔细想来这一路行军,所见之处的荒凉,简直让人难以想象。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福建的经济和民生被破坏到了现在这个地步,想要恢复起来是没有两三年不要想的。可越是这样,就越要尽快做起来,否则恢复的速度只会更慢。

    “从泉州府、漳州府和潮州府抽调的官吏已经都在路上了,各府县的士绅,也要拉出来一批做官。不管在哪,当然,最好还是让他们去潮州、泉州、漳州、乃至是琼州,免得这些地头蛇越做越大。”

    “嗯。”

    “关于恢复生产,我不建议开仓放粮,那样太浪费了,而且还会引起民间不必要的争斗和死伤。我觉得,还是应该按照咱们在接收百姓逃难时做的那样,开粥场,给口饭吃,然后以工代赈。比如,兴修水利设施、军事设施什么的。另外还可以组织秋种,库房里的粮食只要撑到了明年夏收,福建的民生就算是得到了缓解,接下来无非是巩固罢了。”

    “嗯,言之有理。”

    “对了,水稻,我不建议种植,那个太浪费时间,也太挤占人力,咱们可以种植番薯。那些贪官污吏们的田产不都已经充公了吗,拿出来屯田,就种这个,产量比水稻高,也不挑地儿,好养活。就是吃多了胀气,不过现在是粮荒,胀气总比饿死强,就算是死了也算饱死鬼。”

    “这个倒是很有意思,我听说金门,还有很多处地方都有种植,是从吕宋传过来的。”

    “不是,是美洲来的,土豆、玉米也都是从那被泰西人带来的。”

    “哦。”

    “嗯,还有……”

    陈凯似有些滔滔不绝,郑成功听了半天,起初还很认真,但是到了最后总觉得陈凯是在交代些什么,而不是单纯的建议和商讨。眼见于此,他便干脆打断了陈凯的话,出言问及。哪知道,陈凯竟果真是这么想的。

    “福建大局已定,该动身去广州了,再不去就晚了。”

第六十一章 争执

    这一刻,陈凯说得是如此的不容置疑,以至于郑成功一下子都没能反应过来。待到反应过来时,当即便是恍然大悟。

    “竟成,你早就已经决定了!”

    没有任何的不确定,有的只是斩钉截铁的质问。

    相识七载,陈凯的性子,总是谋定而后动,敢于冒险,善于冒险。这个人的脑子里想着的是什么总是如同迷雾一般,让人看不清楚。可是每一次,陈凯都是可以给予他以惊喜,就像是这一次的清郑议和,原本他只打算骗些银钱粮草来更快的恢复实力,可是经陈凯这么一倒腾,竟是一个省的格局!

    可是,对于此去广州,陈凯在之前却是只字未曾提过。就郑成功对他的了解,这并非是有意隐瞒,更多的还是在权衡利弊,确定了可以放手一搏才会把话挑明白了,无非是性情习惯而已。但是这一次,福建光复在即,不容得有半点儿差池,正是需要陈凯为之努力的时候。可也正是这么个时候,陈凯却提出了要率领大军去广州,甚至为此在福建出现兵力紧张的情况下也没有调派潮州的部队入闽助战,这就不由得郑成功不心生怒意。

    呼吸沉重,怒目直视,陈凯却依旧坐在那里,平静如水,直到那一腔怒火渐渐的消退了,他才缓缓的对郑成功说道:“大木,你之前不是也没有拒绝那位老亲翁吗?”

    确实,配合夺取广东一事,郑成功没有拒绝李定国的倡议。但是,听到这话,郑成功不假思索便直接回道:“竟成,你是知道的,去广东只是一个备选方案。现在明明可以在福建大展拳脚,却要去那里行险,这是本末倒置!”

    孰为本,孰为末,郑成功想得很清楚,陈凯也如其所言那般知道得很清楚——现今的形势如斯且不提,只说历史上的永历八年,郑成功就是这么选择的!

    历史上,永历七年,李定国组织肇庆之战,当时向郑成功要求联手。郑成功迫于凤巢山惨败而元气大损,海澄之战在即,清军军事压力过于巨大,所以没有选择出兵。结果,郑成功击败了金砺,守住了在陆上的最后一座桥头堡。而李定国那边,则只在肇庆城下坚持了十二天就被尚可喜击败,迫不得已退回了广西。

    此战之后,李定国还在积极的联络郑成功,郑成功对此也做出了响应。但是随着清郑议和的展开,郑成功急需从清廷控制区骗取钱粮、人员来恢复实力,对于第二年李定国的屡次相邀都存在着拖延的态度。

    然而,就在这期间,楸枰三局开始实施,郑成功在永历七年的八月就派出了定西侯张名振和兵部侍郎张煌言,凭水师北上南直隶,用以接应西南明军。而二张在永历八年的正月和三月也先后两次攻破清廷的江防。直到四五月间,军粮储备不足,张名振先是南下到温州购粮,尤嫌不足,就只能赶回中左所向郑成功求援,而郑成功也给予了大批的军粮,并且派出了忠靖伯陈辉统领五千水师、一万陆师赴援,展开了进一步的投资。

    郑成功的援助,使得张名振有了第三次进入长江的资本。而到了九月,清郑议和再度陷入僵局,郑成功觉得清廷的耐心即将耗尽,在九月抓紧时间到清军控制区征收了一批粮饷,到十月初一便开始调动、组织军队,以辅明侯林察为主帅统兵西进,赶往新会助战。至于他自己,一方面要继续与清廷虚以委蛇,一方面还要支援北上南直隶的舰队,实在无暇分身,只能继续守在福建来应对各方面的变化。

    “竟成,当初中左所遇袭,我记得你曾说过,当以立足根本为要,先行收复漳泉,使中左所变为腹地,大军方可安心出征。现今我军已经几近于收复整个福建,正是毕其功于一役之际……”

    清郑议和已经被陈凯玩坏了,但是有一点却没有改变,那就是当年的中左所遇袭,使得郑成功在接下来的几年时间里,其战略目标都局限于立足福建,为的就是让中左所能够成为腹地,以安将士之心。

    类似的话,陈凯确实说过,甚至不只是陈凯说过,历史上那个以谋略见长的郑氏五虎之一的周全斌也说过要先收八闽的话,深得郑成功之心。

    那场突袭,对于历史走向的影响极其巨大,而且还在持续性的影响着未来的走向。陈凯在中左所的奋战,为此不惜与石井郑家决裂,在当时确实挽回了不少,但是在战略上却依旧影响着郑成功的决断。

    “那么,南直隶呢?”

    “竟成,南京和广州,孰轻孰重,这还需要解释吗?”

    诚如郑成功所言的那般,政治意义上,省会广州确实没办法与明太祖龙兴之地,作为大明陪都的南京相比拟。而就经济意义好战略意义考量,江南富庶且可以划江而治,凭长江截断清军南下通路,然后慢慢的整合长江以南的各省,甚至是传檄而定;而广州,充其量也就是拿下一个广东省,再想进取,光是南赣那个硬钉子就绝非轻易能够拿下来的。

    除此之外,楸枰三局的合作方是秦王孙可望和江南的抗清势力,前者实力强大,光是军事上就起码三倍于李定国,且占据云贵、狭天子以令诸侯,而后者政治经济方面影响力非凡,钱谦益还是郑成功的老师。更何况,去年李定国就已经兵败过一次肇庆了,无论怎么分析“投资”楸枰三局都比进军广东来得成功率更大。

    “往南京,不过是一支偏师,我军只要配合作战即可。但是去广州,未有数万大军,如何抗拒虏师?”

    成本和收益,郑成功算得明白。即便是历史上,郑成功也是到了议和无法继续进行,很可能来年就要重启战端之际,调派了数万大军西进,结果赶到珠江口时李定国正巧兵败新会。

    由于西征的大军也没有亲见李定国兵败,不知损失程度,于是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始终持续逗留在广东,直到转年五月才回师,很可能在奉命等待李定国有可能的折返。而且就在那一年,郑成功还亲自修书,希望李定国能够再度出兵广东,以实现两军联手。只是那个时候,新会一战惨败,李定国已经没有了再度进军广东的实力,只能就此作罢。

    “竟成,我知道,如果此番不去,西宁王再败广东,那么明年咱们就将要承受虏师从广东、江西和浙江三个方向的压力。但是,现在福建光复在即,正是兵力紧张之时,无法再给予你一兵一卒的增援。光凭广东的部队,去得少了,发挥不了决定性的作用;去得多了,那潮州是守还是不守了,这是会影响到大局的!”

    后世,很多人都不能理解郑成功为什么两次都不去与李定国联手进攻广东,其实从历史同期其他大事以及郑成功的处置就能看出端倪——第一次是有心无力,第二次则是事先有更好的选择,可等到下定决心了,结果却迟了一步,就是这么简单。

    陈凯默默的注视着郑成功,听着他把想法一一袒露出来,一时间反倒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最起码,他没办法向郑成功预言楸枰三局的失败,哪怕是预言了,现在张名振和陈辉估计也已经快到长江口了,想要调回来也已经晚了。

    原本的不满,此刻已经变成了苦口婆心的劝解。陈凯知道,郑成功不是个有太好脾气的人,能够如此,全然是这些年的交情所致。但是对于他而言,这一遭广州是必须要走的,断不能耽搁到明年。

    “大木,我知你求稳的心意,福建现在也确实抽调不出部队投入其他战场。但是,一举解决平南、靖南二藩的良机却是不容错过的。一旦错过了这一次,再想解决广东问题,就要花费更多的时间和精力也未必能够得偿所愿。”

    大势所趋,则事半功倍;大势不再,则事倍功半。这个道理很简单,也很是显而易见。就像是如今的福建,陈凯硬生生的造起了大势来,大军便可席卷八闽,一扫此前数年与清军苦战而收获极少的窘境。而广东那边,李定国已经造起了大势,现在缺的无非是顺水推舟的那一下子罢了。

    郑成功从来不是个不讲道理的人,他很清楚陈凯所言的确实如此。可是现在福建已近全功,越是这个时候,就越是想要求稳,稳稳当当的把福建这个省收入囊中才说其他的。

    “不如这样,等收复了福建与江西、浙江两省的那些关卡,有了地理形势作为防御依托,届时再行出兵。”

    福建是个山脉、丘陵密布的省份,与周边各省之间也有天然的地理阻隔。拿下关卡,就像是把住了大门。到了此处,郑成功已经让步良多。这是基于对现实大势的考量,更是对陈凯的信任。但是,陈凯很清楚的记得新会之战两军没能会师是因为迟到了,既然如此,他就更不能重蹈覆辙了。

    “若是,我能够做到两全其美的话,还当尽快出兵。再不去,鞑子的援兵就该到了。现在,已是时不我待了啊,大木!”

    ………………

    乘船离开建宁府时,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了,吵了一晚上,也商议了一晚上,最后陈凯倒是说服了郑成功。只不过,与其说是说服了,不如说是双方在谁也没办法彻底说服对方的情况下只得各自让步一些,达成了基本的妥协。

    来的时候是溯流而上,离开时已然是顺流而下,任凭船只借着水流的速度飞奔入海,然后转道向南,回返到泉州那里。

    回到泉州,陈凯第一时间就翻看近几日来各线战场送来的战报,大致的情况还是老样子,不过他此前下达的命令已经开始执行了,相信很快就能够有所成效。

    随后将在船上写好的书信、命令一一分派人手送往潮州、香港以及琼州,叫他们做好准备工作。这边,前脚把信使们派走了,紧接着官署的吏员就来请示,说是西宁王李定国的信使已经在驿馆等候两日了,正急着赶去见郑成功。

    “叫他来见本官。”

    吏员很快就将信使请来,陈凯坦言郑成功已经将广东的相关事务交由他来全权负责,包括广州赴援一事。并且,要信使将李定国写给郑成功的书信交给他。这一点,信使有些犹豫,但也耐不过陈凯,便将书信要了过来。

    “孟夏遣使帆海,诣钤阁,悉机务,并候兴居,拟阅月可得旋。不图至今尚栖迟贵壁。今差员李景至,始知前此籧使林祚者,固不知所下落也。不谷驻师高、凉,秣励养锐,惟候贵爵芳信,即会辔长驱,以成合击;盖不欲俾虏有只蹄遁耳。”

    “乃七月中旬又接皇上敕书,切切以恢东为计。君命不俟驾,宁敢迟迟吾行哉!爰遣水陆二师,齐发新、肇,托祉有初,两见成绩。盖殄虏于长洋,败李酋于端水。而会城两虏恃海撄城,尚稽戎索。”

    “兹不谷已驻兴邑,刻日直捣五羊。然逆虏以新会为锁钥枢牖,储糗攸资,是用悉所精神,援饷不绝。不谷之意,欲就其地以芟除,庶省城可不劳而下,故亦合力于斯。在彼望风屏息,遵陆知难,遂恃长舸舰,堵我舟师。非藉贵爵星言发夕,其谁收此一捷也。”

    “企慕甚殷,宜有关切。至于粤东水师官兵抗虏、降虏者,莫不密遣告劳。然详所举止,多伦观望。不思羊城底定后,虽频年抗节,而不千里勤王,亦何夙绩之足道哉!”

    “惟贵爵为宣此意,以怂恿各部,则五等上下,庶知国恩祗报在兹,而不谓不谷之功罪可混也。至援虏之来,向亦各闻其概,然通盘策虏,再无敬谨之强且精者,今安在哉!”

    “诚来,当尽缚以报知己。其楚、豫之间,侦使频繁,大略粤事谐而闽、浙、直争传一檄。所谓张侯爵鼓楫而前,要知亦缓于今日发粤之举。时乘其所急,名高于易收,执事宁忍置之?”

    “差员称:贵爵从潮、惠脂车,则当以初冬为的,其水部必以速临新邑为限。均希相要旦旦,足仞至诚,云台虚左,不谷实厚冀于公也。暂复,不备。”

    书信中写得分明,李定国已经抵达新兴县了。所谓新兴县,位于肇庆府城以南、新会县城以西,毗邻罗定州之东。李定国在信中所写,说是他已经击溃了两广总督李率泰在肇庆的部队,现在北面无忧,综合早前的情报来看,罗定州和肇庆府南部也早已为明军所有,现在就只剩下了新会。据陈凯所知,李定国新会之战,四月染病于高州,到了八月才病愈。现在看来,李定国已经病愈了,并且亲临第一线指挥作战,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局面了。

    看过了书信,陈凯点了点头,随即便对信使言道:“回信本官就不写了,告诉西宁王,本官已经要各部兵马做好准备。不日,将尽起广东之兵与西宁王会猎于五羊!”

第六十二章 吉兆

    送走了李定国的使者,第二天,潮州那边就送来了郑惜缘本月即将临产的消息。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女人生孩子不光是生命的诞生,更是要冒着极大风险的,无异于是到阎罗殿里走一遭。是故,在古代,生日亦有父忧母难之日一说。

    预产期,陈凯是知道的,奈何忙于公务,到了八月时正是大军席卷福建之始,多年准备将在这一刻爆发,不由得他不暂且离开潮州。这一个月下来,大军横扫福建,已然将清军挤到了北部和西部的一些边边角角的地方,剩下还有些硬骨头要啃,但是大局基本上定下了。

    福建这边大事将了,奈何陈凯还想要尽快的赶往广州。脑子里全是今年的大爆发,手上忙的也都是这些事情,以至于当潮州那边的报信送到时,陈凯猛然间想起了,心中不由得涌出了愧疚之情,一时间将整个心房都灌满了。

    “告诉夫人,好生将养,此间事了我便回去。”

    “回老爷的话,夫人说了,要老爷以军国大事为重,切勿分心。”

    “嗯,告诉夫人,我在后方,吃得饱、穿得暖,勿要担忧。福建大事将定,剩下的不过是时间罢了。”

    报信的家丁返回,陈凯却一时间难以集中起注意力来。按照他早前在建宁府与郑成功的约定,闽中、闽南皆已掌握在明军之中,现在差的无非是闽西和闽北的三个府而已。郑成功主攻的建宁府无需陈凯襄助,只要等黄廷的部队赶到,郑成功手里有了两万大军,就可以设法与清军决战了;而邵武府那边,同样是需要等待,等待王秀奇的部队赶到,只要形成了兵力压制,甘辉和王秀奇都是宿将,守军能够玩出来的花样剩不下什么了。

    只要邵武之事完结,甘辉南下实现与黄山的配合,汀州府的守军便不足为虑。到时候,陈凯就可以启程出发,去把今年最后的一件大事了结了。

    九月的时间在一天天过去,各线战场的战报也在不断地汇总过来。先是黄廷带着本部兵马赶往建宁府,紧接着林习山的楼船镇抵达,仁武镇和义武镇紧随其后便赶了过去。

    与此同时,王秀奇所部凭借着闽江的水运向邵武府疾驰,大军迅速与甘辉汇合,两部一旦联手,当即便击溃了拏口一带的清军,邵武府的绿营和施福的右路镇标便不得不退避府城,与逃亡至此的福建提标和左路镇标一起做困兽之斗。

    清军在邵武府的兵力还是不少,但是据甘辉回报,杨名高等从兴化等府逃亡的绿营多是拖家带口,并且携带着大量的金银珠宝,即便是普通士卒身上也携带了他们几年乃至是十几年才能积攒下的军饷。这些部队都被陈凯养肥了,军官士卒满脑子估计都是保全家当,他们击破孥口清军时,就是拿右路镇标下的手,其表现甚至还远不如邵武府的普通绿营兵。

    这显然不是施福的水平,奈何士卒无陷阵之志,能力再强也没什么用。更何况,施福素来是水师将领,打陆战,他也不怎么在行。

    邵武的进展尚未有消息,九月初九,重阳节,在这个遍插茱萸少一人的日子里,三河坝协守总兵郭泰、余宽二将带着本部兵马两千战兵进攻大埔县北部的汀州府永定县,送福建绿营北逃西窜的局势下如今依旧流落永定县的那两百绿营兵回了老家,体现了封建社会的人文关怀。

    汀江水道打通,九月十五,从三河坝北上的粮草取代了漳州的陆路运输,黄山所部明军有了更多的粮草供给后迅速的展开行动,迅速收复了上杭县以西的武平县、武平千户所以及闽赣两省交界的筠门岭隘口。并且,将战线向北推过了黄公岭一线,进一步的压缩了汀州府清军的生存空间。

    这边捷报频传,邵武那边也很快就再传捷报。甘辉、王秀奇两部明军抵近邵武府城后,迅速的展开了攻势,并且很快就突破了邵武府城的城防。

    大军入城后,甘辉的部下在早前福建提标驻扎的区域翻出了一封文书代杨名高写给刘清泰的报告的草稿。大致内容是说,清军在邵武与明军激战多场,胜多败少,奈何明军势大,提标等部从兴化府就一直且战且走,现在军士疲敝,已无力再战,只得暂且退入江西地界。请求刘清泰行文江南江西总督衙门和江西巡抚衙门,让江西官府为他们筹措粮草云云。

    邵武府境内,于闽赣两省之间的关卡有云际关、山头关、铁牛关、杉关、黄土关和甘家隘。这支清军是有秩序、有计划撤退的,他们并没有放弃这些关隘,如此他们面对清廷时也可以借手握反攻通路来进行辩解。不过,随着邵武府城为明军收复,甘辉的部队按照计划南下,王秀奇也没有急着猛攻这些险要的关隘,而是分兵收取该府的光泽、泰宁、建宁等县,准备站稳了脚跟之后再一个个的拔除这些钉子。

    邵武的事情抵定,陈凯再度启程前往建宁府。与郑成功见了一面,他便连忙赶回了泉州。随后便下达了由忠靖伯林习山负责福宁州地方事,漳泉道叶翼云进驻延平府支应各线战场,建平侯郑泰负责中左所及漳泉两府,以及忠振伯洪旭负责坐镇福州府援应各处等一系列人事命令。

    这些人,其实都已经在各地进行工作之中。此间,无非是把自主权下放,不复由他继续全权负责各地事务罢了。

    下达了命令,陈凯便启程返回潮州。船,很快就将他送回了那里。回到府中,郑惜缘还在养胎,不过临盆在即,也就这几日的时间罢了。倒是郑惜缘还有些奇怪陈凯为什么急着回来,唯恐是她耽搁了陈凯的军国大事。

    “妾身自然是希望夫君能够日日在旁,可是国事如斯,夫君之才具已为天下仰望,太多人都看着夫君挽此天倾,无论是妾身,还是妾身腹中的孩儿,都不能太过自私了。”

    越说着,郑惜缘的声音就越来越小,仿佛是耗费了巨大的体力才将话说出口,至此已经快要精疲力竭似的。

    陈凯叹了口气,心中再度被愧疚填满。伸出双臂,将郑惜缘环抱其中,轻轻的抚着她的秀发,一时间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他此番回来,确实不是为了郑惜缘生产的事情。潮州这边已然开始准备了,大军集结、粮草运输、舰船调度、武器准备,很多事情都在日以继夜的忙碌着,为的就是能够尽可能快的准备好一切,赶在清军援兵抵达前赶到新会。

    因为在那里,一场惨绝人寰的悲剧即将上演!

    一切都已经在调动之中,约莫十天之内当可完成。这期间,陈凯还有一件大事要做,回府一趟,只在第二日就再度启程。这一次,是北上三河坝,就在上一次会面的小村里,郝尚久已经等候多时。

    “郝帅想来已经是想清楚了。”

    大喇喇的往那里一坐,陈凯笑着看向郝尚久——事实上,郝尚久闻听李定国出兵开始,他就已经开始对陈凯上一次与他说过那些产生了不小的触动,开放贸易限制就是一个表态。而现在,李定国虽说是进军迟缓,可是步步推进,已经进入了广州地区,并且围困了广州的南面门户新会。照陈凯估摸着,郝尚久这些日子是没办法好好睡觉的,直到前些天派人送去的那封信到了,估计郝尚久的睡眠问题就更严重了。

    没有顶着一对熊猫眼,这倒让陈凯高看了郝尚久一眼。不过嘛,自从陈凯进了屋子,郝尚久就一直保持着一个镇定的表情,若是旁人还好,奈何陈凯当初也是没少和客户打交道的,眼前的这副神情,怎么看着都是一副兀自强撑出来的,从骨子里透着无可奈何。

    “哎。”

    一声叹息,无奈再也包裹不住,顺着这一声扯开的口子便倾泻而出。

    上一次,就在这里,陈凯坦言是他派人到广州去造谣的。那时候,陈凯就明确的指出过今年广东大乱的事情。现在想来,应当是那时候李定国早已派人去与陈凯或是郑成功提及联手之事的缘故。

    广东如期大乱,李定国在粤西摧枯拉朽般的进军确实惊到了郝尚久,使得他的心思更加活泛起来。与此同时,陈凯和郑成功在福建的勾当他却并不太清楚,仅仅是到了八月,只见得清廷在福建的统治如同是一间摇摇欲坠的破屋子似的就被明军一脚给踹塌了,得到的消息显示明军只在一个月的功夫就将近收复了整个八闽之地。

    如此的气势如虹,比之李定国在广东的表现还要让人心生畏惧。这段时间,郝尚久就没睡过一个好觉,脑子里全是该当如何权衡的事情。就这么,一直到了陈凯的信到了,他在看过之后也只得应约而来,甚至是提前一条赶到,唯恐给眼前这个狡诈多智的家伙挑出什么毛病来。

    “末将已经被陈抚军弄得在鞑子那边快要混不下去了,还能怎样啊。”

    对此,郝尚久是一点儿办法也没有——他是李成栋的旧部,跟着李成栋降清、反正,然后他在广东清军势大时就又降清了。本计划时反复无常,若非这一遭他拿下了程乡县,清廷早有将他换去水师做个副将的打算。可是到了后来,陈凯在潮州站稳脚跟,他又和陈凯勾勾搭搭的,尚可喜那边很多事情已经唯恐被他知道了,就算是这一次广东大乱中他没有背叛清廷,事后清廷怕是也一样要办他。

    此番相会,说白了,郝尚久只是想要得到一个相对和他心思的条件罢了。至于要不要反正,其实已经是无需多言的事情了。

    “那就开个条件吧。”

    旁的地方不说,只说福建、广东两省,如今是大势在我。陈凯就这么坐在那里,面露笑意的看着郝尚久,简单明了的将这交易赤裸裸的摆了出来。

    陈凯如此直截了当,实在是让郝尚久为之一愣。可是转念一想,眼前的这人虽是文官,但却与寻常文官截然不同。做起事来,更像是狡猾的商贾,而非是那些绕来绕去的儒生,倒是他此刻却显得有些不像是他自己了。

    注视着陈凯,郝尚久的目光一刻不停的打在陈凯的身上,但实际上这不过是用来遮掩他内心的纠结和浮躁罢了。

    条件是早已想好的,但是真到了提出来的时候,郝尚久却还是犹豫不决了好一会儿才说出口来。此刻,双目已带血丝,就好像是一个赌徒似的,把最后的家当都摆上了赌桌。

    “恢复新泰侯的爵位,我要一个府的地盘和编制用来养兵。另外,辖区的事情我说了算,官员、将校都由我来任命,税赋不上缴。出兵征战,可以商量,但是出兵与否以及本部兵马的临阵指挥,全有我自行负责,他人无权干涉。”

    郝尚久的条件,无非是要做一个土皇帝。陈凯听过了这些话,眼眉一挑,却是直接摇了摇头,不容置疑的回答道:“新泰侯可以,这个本官可以向朝廷申请,朝廷没有不答应的道理。至于其他的,惠州总兵的差遣,我给你一个惠州镇和一个惠州城守协的编制,五千兵额。但是,惠州府不能全给你,西部的归善、博罗、长宁、河源、和平、龙川六县分你安插将校士卒,你现在的三个县我会交给忠匡伯,你给人家找了几年的麻烦,补偿了才能不让人嫉恨。将校任命你须得向我申请,文官你一介武将无权任命。税赋必须上缴,每月我会发给本色、折色与你。至于征调,你必须听我的。”

    “不行!”

    话说着,郝尚久下意识的站起身来,双臂压在桌子上,身子前倾了过来。对此,陈凯只是冷冷的看着他,一言不发,到了后来反倒是郝尚久不尴不尬的重新坐了回去。

    “你知道,我手里现在有两三万的大军就集结在潮州府境内,随时可以出击;你也知道,福建现在光复在即,国姓爷的大军也随时可以入粤作战;你更知道,你只有反正这一条路,否则到了明年,鞑子十有八九是要先动你的,因为他们已经不敢再来撞我的双子棱堡了。”

    陈凯娓娓道来,郝尚久的嘴角不由得抽动了几下,只觉得浑身发冷,就好像是没穿衣服,赤身裸体的站在陈凯面前,任由他上下打量。

    这是大势所趋,也是他几乎必然会面临的危险困境。他设身处地,自然是看得明白,然而陈凯竟然也同样看得清楚,甚至比他看得更加清楚。此刻一旦摆上桌子,他的漫天要价就势必会缩水几分。

    “好吧,我可以文官的任命权给你,但是……”

    “没有什么但是,郝尚久,你听清楚了,我不是在跟你讨价还价。现在,你只有一条出路,那就是规规矩矩的听我的,我自然不会吝惜能够给你的好处。若是不听话,我即便是现在不出兵攻你,明年也你也不用再登我的门,就是这么简单!”

    陈凯的态度很强硬,更是捏着郝尚久的软肋不放。值此时,陈凯已经不再关注于郝尚久的动作,只是将注意力集中于他的微表情上。所见者,时而是一只恶狼凶狠的扑向不远处一只可怜兮兮的兔子,时而却又是一只仓皇逃窜的兔子在躲避恶狼的追捕。凶残与怯懦,在郝尚久的神色中反复浮现,直到良久之后,似乎是内心戏太多,演累了,他才重新恢复到方才的那副无可奈何。

    “你能给我什么好处?”

    听到此言,陈凯浮现出一丝笑意,随即郑重其事与郝尚久言道:“你的辖区,在惠州府,那里沿海。你的货物可以用广东贸易商社的船,这样可以规避牌饷。而且,挂着郑家的旗帜,在海上也更加安全,起码在沿海和南洋,敢捋虎须的没几个。”

    “但是,你须得记住了,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陈凯的人,就像是你旧主的义子李建捷一样。”说到此处,陈凯冷笑了一声,随即继续言道:“说实话,我很喜欢李建捷这样的部下,因为他是一个耿直忠诚的汉子。至于你,我也希望能够从你身上看到一些值得欣赏的东西。甚至,不说什么欣赏与否,只要肯听话的,我陈凯自然也不会吝啬。”

    ………………

    协商很快就结束了,陈凯乘船返回潮州,转道三河坝时,他特意与张进密议了一番,后者对于他拿出了惠州那些尚未收复的地区作为筹码,倒是一点儿也不感觉不可思议。至于原因,彼此间心照不宣。

    船行在韩江之上,顺流而下,两岸的风光,这些年陈凯已经看过了无数次,但是每一次的心境都有不同,感受自也是不可避免的存在着或大或小的区别。

    很快的,陈凯一行便返回到了潮州府城。哪里知道,下了船,已经有家丁在码头等候。见了陈凯,第一件事便是拜倒在地,向成凯恭贺道:“恭喜老爷,贺喜老爷,夫人刚刚诞下了一对龙凤胎,大喜,大喜啊。”

第六十三章 向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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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一部奇幻种田文。

    ………………

    永历八年九月二十四,清驻守于兴宁、长乐、程乡三县的潮州总兵郝尚久宣布反正,自称新泰侯,改元永历八年,勒令全城割辫裹网。清分巡岭东道陆振芬、潮州知府薛信辰以及程乡、长乐、兴宁三县知县不肯改弦更张,直接便被郝尚久押解三河坝。

    历史上,郝尚久反正发生在一年半之前,正值李定国发动肇庆之战期间。原因,是被清廷的调动逼得反正的,这一遭却是日子过得好好的,被陈凯逼得不得不起兵抗清,直道是遇人不淑。

    不过,历史上起兵时遭到了吴六奇、许龙以及苏利的三雄锁钥,全然动弹不得,只能指望着郑成功能够不顾金砺的威胁来为他脱困。这一遭是被陈凯忽悠的,且吴六奇、许龙和苏利也早已被陈凯送去投胎了,唯一一个能够对他起牵制作用的张进还是听从陈凯军令的。于是乎,三县一夜间变了颜色,紧接着郝尚久更是尽起本部兵马西进,过清溪、通衢、老龙埠,直攻龙川县,为他接下来入主惠州做先期准备。

    郝尚久出兵的消息迅速的传到了潮州,这是陈凯与其早前就已经商量好的。不过以下僚口吻送至的正式报告进入巡抚衙门时,陈凯则还在后宅逗着两个孩子。

    双胞胎,生产时着实将郑惜缘累得个够呛,此间还躺在床上,裹得那叫一个密不透风,唯恐吹了风对身子不好。

    陈凯坐在床边,逗着孩子,也把郑惜缘逗得不住的欣笑。直到,一个孩子不知道为什么哭了起来,紧接着另一个孩子也哭了起来,整个屋子里当即就是一片大乱,郑惜缘又开始担心起孩子是不是饿了什么的。

    “你们先下去吧。”

    女儿生孩子,郑鸿逵的夫人便一直在此看护着。此间孩子哭闹起来,以她的经验该是饿了,干脆让奶妈、婢女们带着孩子先去喂奶、睡觉。正好,这时候她也有些话想与陈凯说来。

    “竟成啊,我见这些天巡抚衙门一直忙得脚不沾地,是不是又要出征了?”

    毕竟是郑鸿逵的夫人,这些年见过的总比常人要多。此间问及,郑惜缘显然是早已预料的,陈凯看了看妻子,叹了口气,才转而对她回答道:“是的,岳母大人,已经基本准备完毕了,就这两三日间,只等平夷侯的护航舰队抵达了就出发。”

    战争,两个女眷不可避免的会产生些许担忧。对此,陈凯也只能以此番是与前年两蹶名王的那位西宁王配合作战为说辞,尽可能的请她们放宽了心。其他的,也没有什么办法,毕竟是兵行凶险,哪有必胜之说。

    说起来,新会之战,陈凯只记得李定国是败了,但是怎么败的他却没有半点儿印象,似乎就连以前也没有看过、听过旁人提及过其中的细节。唯一知道的,便是李定国围困新会,期间病了四个月,清军利用这段时间把援军调到了广东战场,然后援军与平南、靖南两藩藩兵一起与李定国决战,大概就是这么回事。

    这里存在着不小的隐患,但是,既然决定了去做,陈凯也从未想过畏缩不前,否则也更不会强行说服郑成功。

    从郑成功席卷福建之始,陈凯便已经勒令广东方面开始准备。武器,早前是由于扩军力度过大,军器局无能为力,广东这边的产能要向福建倾斜,因此很多部队的装备率完全不足。等到郑成功出兵了,接下来一段时间,无非是武器的修补和补充,军器局足以胜任。广东这边的产能就可以全力供应此间的需求,凭着韩江水力工坊的产能迅速的恢复装备率。

    距离武器的全军装备,实际上还是有一段不小的差距。但是,时间不等人,陈凯已经安排好了,大军分批次出动,这样就可以尽快的抵达新会,哪怕一开始只是先头部队。

    安抚了家眷,陈凯照例上值。事务基本上都已经安排妥当了,得到了郝尚久尽起大军西进的消息,集结在潮州府城的各镇兵马也按部就班的乘船南下,前往海澄县和南澳岛做最后的准备。

    到了下午,丁有仪派人相请,陈凯自然明白会是何事,连忙启程赶往韩江水力工坊那里,那里有一片武器试验场,就像是当初在南澳岛的一般。丁有仪将陈凯请到那里,命人抬上了一个箱子。打开箱子,内里是两个瓷瓶子,其区别,无非是一个明明白白的摆在那里,而另一个则是用塞子塞住了瓶口的。

    “嗯,差不多就是这个样子。”

    拿起了那个没有塞上的瓷瓶子,陈凯拿在手上,翻来覆去的看了看,内里空空如也,倒也密不透风。再拿起那个带着塞子的时候,手上的动作轻柔了许多,颠了颠分量,随手将其放了回去,便对丁有仪点了点头。

    “试试看。”

    来到武器试验场,自然是试验武器的。丁有仪点了点头,挥手示意,自有试验场的士卒操演武器用法,并展示使用效果。

    看过了试验,似乎比他预期的要差上一些。不过,对此陈凯已经很是满意了,毕竟是工期紧,任务重,能够折腾出来已是极好的了。

    夸赞了一番,陈凯与丁有仪问及了产量的问题,后者的回答,陈凯细细算了算,第一批应该赶不上了出发了,但是过些时候应该能够跟进,无非就是需要船运罢了。对此,他也能够接受,况且这东西他本也未必一定要用,更多的还只是一种尝试罢了。

    看过了这东西,陈凯便将更大的精力放在了水力工坊上面。机械轮转,噼里啪啦的声音有节奏的嘈杂着,工业化的噪音在此时显得份外的悦耳,陈凯偶然间想起,都会觉得他的审美出现了问题——若非是紧接着就能想到那物以稀为贵,以及未来广阔的前景,他都觉得他是不是真的应该去看看郎中了。

    自嘲的笑了笑,陈凯准备回城,临别之际,丁有仪似乎有些欲言又止的,无不看在了陈凯的眼里。

    “放心吧,会回去的,谁也拦不住咱们的脚步!”

    ………………

    永历八年九月二十八,平夷侯周鹤芝的舰队浩浩荡荡的驶入南澳港。

    此人,福清松潭人士,表字民稠,号九玄。根据迁居印尼的福清松潭周氏支谱的记载,周鹤芝在崇祯十三年得授温州府磐石卫黄华关兼卫绛营守备加衔游击,到了隆武二年,奉钦加御营右翼正总兵,随后封升分守浙江温州等处地方前军都督府都督同知,挂平海将军印。至于爵位,则是源于鲁监国朝,官职很高,钦命总督闽浙水陆官义节制文武兼理粮饷,挂平夷大将军印,赐尙方剑,坐蟒王带便宜行事,加太傅兼太子太保平夷侯。但是那时的其他勋臣一样,辖区很小,仅限于海坛岛、南日诸岛,再到后来的温州三盘。到了现在,已经彻底跟了郑氏集团开工了。

    说起来,周鹤芝与闽安侯周瑞是堂兄弟的关系。不过,当年三盘内讧,周家兄弟早已形同陌路。此人的舰队是郑成功派来协助于他的,既然如此,那么早前曾经在珠江水战中合作过的周瑞就肯定是不会过来的了。

    周瑞现在还忙着防御闽南沿海,这是郑成功最早安排下的,陈凯接掌福建军政大权的那一个月里也没有进行变更。说起来,郑家的水师在闽粤沿海是有着统治力的,但是大员那边还住着个荷兰联合东印度公司的人马,海上马车夫在这个时代还是威名赫赫的。轮单体,西方战舰在海战上对福船、广船在排水量、火炮上都有着不小的优势。虽说,双方现阶段还处于是和平发展,海贸上也有着贸易关系,但是谁知道那边的心思如何,尤其是荷兰方面几次往诸如南澳等岛屿派遣人员探查的情况下,就更须得在沿海地区留有一定的军事存在,以免遭人觊觎。

    陈凯与周鹤芝不算太熟,但也并非不认识,起码他成亲时人家还是送过一份贺礼,并且亲自前来道贺过的。

    此间舰队抵达,稍作休整,大军开始按部就班的登船。第一批次的出征部队,主要是抚标、前冲镇、后冲镇、中权镇、后劲镇以及铁骑镇这六个镇的兵马,另外还要携带大量的武器、粮草以供军用。至于其他的参战部队,则由左提督柯宸枢率领,在大军抵达香港后再由水师运输。

    到了十月初一,第一批的部队以及需要运输的粮草、武器尽数登船。陈凯上了船,舰队拔锚起航。算算日子,这正是历史上郑成功开始调动大军的日子,约莫早了二十来天。

    船,在海上急速行驶。从南澳到香港,这条路陈凯已经走过太多次了,但是这一遭,却总是唯恐会迟到了。哪怕,这才刚刚十月,距离腊月李定国兵败还有两个多月的时间。可是既便如此,也一样无法遏制住他的担忧。

    所幸的是,一路上风平浪静,十来天,舰队就已经出现在了香港左近的洋面上。看着远处那座熟悉的岛屿,陈凯不由得松了口大气,可担忧却还是愈加的深重了一层。

    上了岛,一切如故,无非是往来的海船更多了些。这里面,有隶属于郑家的、有陈凯交给老鼠须子建立的那处广东贸易商社的、也有来自于南洋诸国、各地的海船。有的是前来缴纳牌饷的,有的则是到此进行贸易的。这几年下来,郑氏集团在粤海的统治地位已经深入人心,香港作为海贸港口的地位已经开始在向着中左所之于福建那般大步前进。

    一应人等已经在码头等候,陈凯下了船,见过了众人,便直接前往官署。洗洗风尘,稍作休整,是不可免的。期间,与老鼠须子了解了下广东贸易商社的运作,用老鼠须子的话说自然是一切大好,有着陈凯的名头,他们与南洋的很多华商都已经搭上了线。

    “大伙儿都说,当年参军义救广州的壮举天下仁人志士无不崇敬向往,有参军在,他们在南洋的日子也能过得更舒坦些。”

    是否真的如老鼠须子所言,陈凯并不太在意。这已经是永历四年的老底子了,人不能躺在功劳簿上过活,就像是他这些年也从未闲着过,就像是他这一遭放着福建的全胜之局不去轻轻松松的捞取他造起大势而收获的成果,而是千里迢迢的跑到此间来冒险是一样的。

    商社的事情,并非陈凯这一次的主要工作方向,甚至连次要都算不上。

    香港这边早已开始兴建了一批营地,大军下船进驻,迅速休整。武器、粮草同时搬运下船,存入库房。同时,舰队依旧是有周鹤芝护航返回,去接后一批的主力部队。

    此间,依旧是江美鳌负责水师,聂一娘负责岛上守备,而李建捷则带着骑兵在此协守。按照作战计划,江美鳌和聂一娘是不动的,香港岛的重要性极高。至于李建捷所部,则要随军出发,而且是立刻出发,因为陈凯需要与李定国一晤。

    休息一日,骠骑镇登船护卫陈凯出发。根据这段时间香港方面搜集来的情报显示,新会那边,李定国是从开战之初一直到九月底一直没有露面的,但是到了十月,李定国亲自率军抵近城下。如此,陈凯想要与李定国相见,就要直接赶往新会。

    这支装载着一个骑兵镇的舰队从香港岛出发,过零丁洋,经十字门水道,走浪白外海,这一路上都有水师巡视。再向西,已经进入到了陈奇策的防区,路遇陈奇策的水师,带队的副将见过陈凯,当即转而护送陈凯进入虎跳口,进入新会水域。

    李定国全面围困新会县城,八月时,陈奇策大败清军水师,阵斩水师总兵盖一鹏,为李定国任命为水师都统,屯江门两岸。

    江门在新会之北,陈凯急于与李定国会面,骑兵在仙洞村一带下船,由向导带领,前往牛肚湾,准备从那里渡过恩平江。及至下午,骑队已经距离那里不远,但是打着各色旗号的明军也层出不穷。

    陈凯一行是五百余骑的大部队,沿途的明军、义军们是不敢招惹的,一个个的纷纷派人赶往牛肚湾方向报信。为此,陈凯也放慢了速度,干脆缓缓而行,以免闹出什么不必要的误会。结果没过多久,一支上千人的明军打着鲜明的“靳”字大旗就真的赶来施以拦截。

    “对面的王师可是西宁王的部队?本官,兵部右侍郎兼都察院左佥都御史,巡抚漳泉潮惠四府,提督军务兼管粮饷陈凯,特来与西宁王共商大计!”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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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末年,北地狼烟四起,江南歌舞升平。世界东方,海洋贸易,繁花似锦,重商主义的胚芽在银山之下破开种皮。
甲申国难,清军破关而入,中国分崩离析。铁蹄踏处,烟雨楼台,俱成灰烬,华夏民族的未来于黑暗之中浴血沉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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