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历史军事帝国再起TXT下载帝国再起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帝国再起全文阅读

作者:张维卿     帝国再起txt下载     帝国再起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四章 相见(上)

    李定国的大营设在新会城北,本部四万大军,连带着一众来自各处的明军、义军,连营直接把新会县城不濒临水路的方向都包了起来,端是一个密不透风。

    方才前来拦截的乃是李定国的心腹大将靳统武,近来是渡过恩平江协调几支新宁县境内的明军、义军的纷争的。结果,纷争还没调停完,倒是先碰上陈凯了。他是李定国的心腹,当然知道李定国一直在极力拉拢郑成功的用意。而且,上个月的回书他也晓得一些,知道陈凯不日将至,只是不知道这个不日到底是哪一日罢了。

    经过了短暂的慌乱,当得知是陈凯率军赴援,那些原本互相还别着苗头,多少有些仇怨的明军、义军们纷纷忘记了彼此间的矛盾,一个挨着一个的凑了上来,只想要看看传说中的陈凯到底是长着什么模样的,才能把尚耿两藩折腾得几年也闹不出大动静来。

    “陈巡抚,是陈巡抚啊!”

    “义救广州、两败耿继茂、炮轰广州城的陈巡抚来了,真的来了!”

    “有西宁王在,现在就连陈诸葛也来了,鞑子必败。大明万岁!皇上万岁!”

    “……”

    夹道欢呼之中,陈凯记得他明明是与粤西的文官不怎么合得来的,现在竟然还有这么大的人望,一时间都有些恍惚了。

    恍惚间,陈凯自然也不会失了礼数,频频向周遭的明军、义军拱手行礼,更是引得阵阵欢呼。待到过了牛肚湾,欢呼告一段落,一行人继续向北,直入那一片看似绵延不绝的围城营区。

    营区,是按照各部兵马的划分修建的。新会城外最主要的还是李定国的大军,位于最核心也最受力的所在。陈凯带着那一支骠骑镇在靳统武的引领下穿行其间,亦是引得人人侧目。他的旗号是已经打出来的,不过识字的不多,刚开始也没有引得太大的反应来。

    说起来,自打李定国再度率大军入粤,先后赶来助战的明军、义军如过江之鲫般蜂拥而至,几乎隔不了几天就要有支新的部队赶来扎营。乍看去,此刻的陈凯这群人无非就是另一个新来的罢了,最多也就是清一色的骑兵,带队的是个文官,还比较乍眼,大抵也就是这个样子了。

    然而,待到有人认出陈凯的旗号来,口口相传的声音越加密集、嘹亮,下午时的欢呼很快就重现于此。

    “诸葛重生、伯温在世的陈抚军到了!”

    “四年前小人一家得蒙陈抚军相救,方能得脱虎口,陈抚军公侯万代啊!”

    义军中,夹杂了一些广州的百姓,他们是那场浩劫的劫后余生之人,对于高官显爵弃城而逃,对于从清军屠刀下将他们拯救出来的陈凯自然是感恩戴德。

    这是救命之恩,施以三十万人的救命之恩!

    天已入夜,热情却更胜下午之时。不断的有人涌出营寨,想要将陈凯看得更近些,到此时,就连靳统武和他手下的那些西南明军们也无不是怀着敬佩的神色看着陈凯。毕竟,类似的场面,在他们看来只发生在他们的主帅身上过。

    骠骑镇护卫着陈凯直奔李定国的大营,越是向内行去,所见之处,营寨更为严整,军士看上去更加精锐,武器、甲胄方面更是配备齐全。

    行到临近李定国的主营,靳统武突然停下来,表示已经为骠骑镇安排了营区。其言下之意,自然是李建捷的骑队不便深入,陈凯对此到也并不在意,与李建捷吩咐了一声,后者便自顾自的带着部队随着靳统武的一个副将前去休整。

    陈凯和靳统武继续行进,已然能够看到了前方的大营。密布的鹿角丫杈背后,寨墙整齐划一,望台高耸,当可俯视这一大片营区,营中位置,一面鲜明的“李”字大旗迎风招展,向所有人彰显着这座大营的主人的身份地位与过往的那些光辉荣耀。

    及至营门,卫兵挺直了腰板矗立于两侧,一个军官上前,无视靳统武的亲信身份,照例是检验腰牌,而靳统武也没有半分的犹豫或是不满,一切行云流水般进行着,似乎这才是平日里的常态。

    这个时候,明军操练早已结束,正是用饭的时候。炊烟袅袅,营中却是极静的,检查完毕腰牌,守门的军官又要上前检查陈凯,这时候靳统武倒是显得有些不太高兴了,但也没有多说些什么。

    李定国治军素来是讲究令行禁止,这一点上与郑成功倒很是相似。此刻见那军官上前,陈凯也没有表现出丝毫的不满,直接从挂在官服上的一个皮袋子里掏出了一把手铳,手握着枪管便直接递给了那军官。

    “陈抚军,这是?”

    一个文官,身边有五六百的骑兵护卫,竟然还随身携带着一把短火铳,这实在让靳统武有些看不明白。至少,当年征战北地乃至是后来附明,这么多年来他也没有见过一个文官是这般作态的,更多的还是身上什么武器都没有,即便是有,也基本上都是一把宝剑佩在腰间,用以临危时自裁用的。

    靳统武不解的目光传递而来,陈凯却是哈哈一笑,继而对其解释道:“靳帅,有的时候,面对一些特殊的情况时,哪怕你智计百出、口灿莲花,也远不如直接掏出手铳,对着对方的脑门子来上一发要更加有效。”

    陈凯说得理所当然,倒是把靳统武听了个一愣。眼前的这个文官,实在是和他见过的那些文官截然不同,那些文官就算是真的狠的,最多也就是背地里暗算别人时能够如此,真正到了面对面的时候,却只剩下所谓的“临危一死报君王”。哪里像是眼前的这位,危难之际,不光要绝地反击,还要给对手“来上一发”,这似乎比他们那些武将还要亡命徒了。

    话说着,守卒已经赶去禀报了。片刻之后,只见一个蟒袍玉带的武将大步流星的走了出来,后面跟着两个文官,看步伐的节奏似乎却有些不情不愿的样子。不过,陈凯也并不在意,三步并作两步的走了上去,纳头便拜。

    “下官陈凯,拜见西宁王殿下。”

    刚刚拱手,作势欲拜,来人一双铁臂已经将陈凯扶了起来。细细端详,随即便是慨然笑道:“久闻陈抚军大名,如雷贯耳,今日得见,实乃平生幸事。”

    操着陕西口音的官话,陈凯听得明白,此刻李定国在端详着他,他也在注视着李定国。

    想当年,初见时的郑成功,二十出头的年纪,英气逼人之中略有些儒生气质。现如今,眼前的李定国也只有三十出头的年纪,算起来也就比郑成功大个两三岁的样子。但是,眼前此人却是很有豪雄的气象,气质中透着些许沧桑,或许是与他早年做过流寇有关吧。

    二人相视一笑,李定国便要向陈凯介绍跟出来的那两个文官。此刻,陈凯却是摇了摇头,伸手一拦,随后竟当着李定国的面儿就冷笑了起来。

    “连总制嘛,下官是见过的。当初下官专程去文村拜会时,连总制还问过下官是朱家的官儿,还是郑家的官儿呢。”

    此言既出,周遭的温度当即就直入冰点。文官武将之间,甚至哪怕是普通人之间,总讲究一些面上的和气。方才李定国听闻陈凯到了,当即便起身出迎,这两个文官当然明白李定国是旨在拉拢郑成功和陈凯用以对抗孙可望。既然李定国都出迎了,他们哪怕再不情愿也不好继续在大帐内坐着,只得跟着出来。上官出来迎接,哪怕是随行的,做下僚的总也要把礼数尽到了。哪里知道,陈凯竟如此不给面子,直接把二人,乃至是粤西文官集团和郑氏集团之间的矛盾亮出来给李定国看。

    此间已经是一片愕然无语,任谁也不知道这时候到底该说些什么。岂料就在这时,陈凯转向了李定国另一侧的那个文官,上下端详了一番,便直接点名了其人的身份。

    “这位,想必就是连总制、张抚军和周道台背后的那位郭督师吧。”

    这话说来,几乎就是直接挑明了督师大学士郭之奇就是连城璧、张孝起、周腾凤这批粤西文官的总后台,自然也就是排挤陈凯的罪魁祸首。

    场面一时间僵住了,僵的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哪里知道,就在这时候,陈凯又开口了,道了一句“见过二位上官”,只是简单的拱了拱手,便权当是行过了礼了,其神色半点儿对更高级别官员的恭敬也无。

    “咳咳,既然是认识的,殿下也就不用介绍了。陈抚军远道而来,夜深露重的,依学生愚见,不如先到大帐内叙话?”

    “金先生言之有理。”

    几个高官显爵僵在了这里,一个跟在后面的幕僚打扮的儒生连忙接过了话茬儿。就着这个话茬儿,李定国的反应亦是极快的,说话间,一手拉着郭之奇,一手把着陈凯,便直接往大帐里带,那份急切,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要绑架二人呢。

    李定国拉着郭之奇和陈凯大踏步的走入大帐,靳统武和连城璧等人也只能尾随其后,跟了进去。

    说起来,当初他们对于郑氏集团的势力进入粤西是心存反感的,这源于党争的惯性,也与郑氏集团的前任首领曾出卖隆武帝降清有关系。正因为这份反感,使得他们对陈凯心存防备,当时借着上官的身份排挤陈凯,亦是做给广东的其他文官、武将们看的。

    奈何,眼下的残明末世,已经不是当年承平时官高一级压死人的时候了。现在讲究的实力,军事方面、政治方面、经济方面,各方面的实力。仅仅是排挤,这对陈凯来说是完全无效的。不需要郭之奇这个督师的布勒,也不需要连城璧这个总督的应允,陈凯带着郑氏集团的军队霸着珠江口,来回来去的给清军水师放血,更是可以浮海千里,直接收复琼州府,根本用不着粤西的明军、义军襄助。

    当初的排挤不能奏效不说,现在反倒是被陈凯翻了出来,摆明了就是要让李定国看明白了双方的矛盾不可调和。如果一旦有个什么意外发生的话,那么破坏团结,致使局势败坏的罪名就直接贯在了他们的头上,想甩都甩不掉的。

    众人步入了大帐,李定国高踞其上,郭之奇和连城璧坐在左手,而陈凯作为郑氏集团和东南明军的双重代表毫不谦让的坐在了右手边儿。至于靳统武和那幕僚则分别坐在了陈凯和连城璧的下手,似乎已经做好了当双方真的动起手来上去拉架的准备了。

    调解矛盾,李定国暂且还没有这个闲心。与郑氏集团联手抗衡孙可望这是他这两次进军广东一定要拉上郑成功的根本原因,现在陈凯来了,自然还是要先行了解郑氏集团的相关动向。

    高踞正座,李定国的注意力已经集中在了陈凯的身上。南明以降,实在出过不少知名的文臣——史可法、马士英、钱谦益、刘宗周、张国维、朱大典、黄道周、苏观生、何腾蛟、瞿式耜、堵胤锡、丁魁楚、文安之,等等等等,有辅政于内,有奋战于外,这些人当中绝大多数都已经作了古,即便是未死的,如今也不过是困在了一个又一个的困局之中,虽有奋起,但也收效甚微。

    相较之下,陈凯自称是个童生,可实际上连县试和府试都没考过,连童生都说不上。科举背景如斯,进入官场的时间也很晚,起点也很低,不过是郑成功的一个幕僚罢了。但也就是这么个小人物,自出道以来在广东、福建两省一次次的拼死相搏,有时是辅佐郑成功,有时则是独领一军,几年下来,那支最初只有九十来个人的东南明军其实力依然不容小觑,这里面最不乏有的就是陈凯的心血。

    如此人物,奋战数载,尤其是随着四年前清军席卷两广,秦王府架空永历朝廷,南明文官老成凋零,这颗冉冉升起的新星已经是当今风头最劲的文官了,没有之一!

    进入大帐,首先自然是寒暄时间,从哪里来,一路上行程如何,舟车劳顿辛苦了云云,再有的无非就是拿出陈凯的一些丰功伟绩来“久仰”一下。对此,陈凯自然也要关心一下李定国的身体状况,赞颂一番李定国两蹶名王的壮举。

    李定国细细的观察着陈凯的姿态,自信、从容,这是最显而易见的。回想起坐在另一边的那个幕僚为他搜集的关于陈凯的一些资料,幻想中的形象与现实慢慢的融为一体,其形象也渐渐的清晰起来。

    “陈抚军远道而来,本王已经备下了酒宴为陈抚军接风洗尘。”

    说到此处,陈凯起身谢过。紧接着,方才帐外的尴尬劲儿似乎已经过去了,郭之奇突然向陈凯问道:“陈抚军既然来了,本部院倒是想问问,漳国公如今身在何处,是否随后便会赶来与王师汇合?”

    郭之奇此言问及,也是在场众人尽皆关系的,尤其是郑成功的那位“老亲翁”更是关心他素来敬称的那位“国姓大将军”能否赶来。

    目光汇聚于一身,陈凯也不藏私,坦然回答道:“国姓今岁是来不了了。前段时间,福建大乱,现在国姓正率领着闽南的王师席卷八闽之地。下官来之前,国姓的大军已经杀进了建宁府,兵锋直指仙霞关!”

    郑成功来不了了,这个消息对于李定国而言可以说是当前最坏的消息。可是没等他的面上浮现出失望之色来,陈凯接下来的话却当即将他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尤其是那一句兵锋直指仙霞关的话说出来,那个关卡意味着什么,在场众人是没有不明白的,旋即就是一片不可思议的震惊。

    “福建,是怎么大乱的?”

    不似李定国还有一份失望的情绪需要消化,郭之奇作为方才开口问询之人,第一个便意识到了郑成功席卷八闽的关键。

    “嗯。”陈凯想了想,继而肯定的对郭之奇回道:“鞑子自己玩崩的,嗯,就是这样。”

第六十五章 相见(中)

    面无愧色的说出这话来,陈凯那一脸的人畜无害,仿佛任何阴谋诡计都会玷污了他纯洁无瑕的灵魂似的。

    见陈凯说得如此认真,众人显然还没有立刻从震惊中缓过劲儿来,并没有立刻发出质疑的声音。但是,一旦想到陈凯这么个素来喜欢搞风搞雨,很有些不搞事情就浑身不舒服的家伙近一年好像一直没有太大的动静,除了靳统武这般比较单纯的武将外,其他人无不是暗生疑窦,总有一种直觉在他们告诉他们,福建的那场大乱中肯定有陈凯的身影存在!

    如是想来,不过众人也没有太过关注于此。李定国当即问起了福建战场的详情,陈凯只是义愤填膺的指斥福建的贪官污吏横征暴敛,导致民不聊生,福建当地民乱四起,士绅们见福建官场弹压不住,干脆就引了郑成功出兵。结果郑成功一出手,福建清军不是土崩瓦解,就是逃之夭夭,倒也没有费太大的气力。

    “哎,广东的鞑子怎么就没有把这里弄得民不聊生呢?”

    郭之奇和连城璧很郁闷,其实,广东这边平南、靖南两藩横征暴敛的程度已经逼得很多人活不下去了,这也正是两藩高达两万的藩兵雄踞,各府县也都有战力不弱的绿营存在,结果本省的明军、义军们依旧有生存空间,只要李定国一来,当即就是一个野火燎原的局面的一个不容忽视的原因。

    奈何,就连清廷自己的官员都说了“广东一省,不堪两王”的话来,可是广东竟然还是没有闹出福建那么大的乱子来。由此可想,福建的官员们到底是何等的贪得无厌。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必是刘清泰、佟国器那二贼带头,否则绝不会到这个份上。”

    对视了一眼,郭之奇和连城璧皆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他们各自的想法。确认了是这么回事,此间也只能感叹这么大的便宜竟然没有撞上,实在是让人为之叹息扼腕。

    二人如斯,靳统武与那幕僚也各有各的思量。唯独是李定国,坐在那里不动声色,陈凯也没办法从神情上看出来李定国心中所想。直到,李定国再度开口的那一瞬间。

    “记得国姓上次在书信中提及过派遣张侯爷北上的事情,此事至今如何了?”

    李定国想要问的是什么,陈凯当然明白,此刻亦是早有准备:“张侯爷于今年正月和三月两次突破长江江防,骚扰虏廷在沿江的驻军,给予了南直隶虏师以极大的威胁,江南江宁左翼四旗以及协守江南的汉军旗全然动弹不得……”

    张名振、张煌言三入长江,其实际上也间接的襄助了李定国的新会之战。说起来,若非二张奉郑成功之命进入长江流域,突破清军江防,李定国大军攻入广东,清廷在广东的统治危在旦夕,势必会如去岁那般由喀喀木率领江南江宁左翼四旗以及协守江南的汉军旗南下。算算时日,五月当可抵达广州。而那时候,李定国尚且在高州病得无法出征,于清军而言就将会是一场必胜之局了。

    但是,南直隶受到骚扰,那里的清军势必无法动弹;西南的清军也有八旗军助力,但是湖广面对孙可望的驾前军已经压力甚大,哪里还敢轻动;到了最后,清廷只能从京城调兵南下,这一路就要走上大半年的功夫。

    这份言下之意,李定国当然听得明白。可是于他而言,北上的目的必然是楸枰三局,是与孙可望合作,这显然与他的计划是相悖的。

    对此,但凡是个人都会感到些许失望。不过,李定国从来不是个会轻言放弃的,对于任何事情他都是满怀着信心和勇气。例如此间,郑成功是没有到的,但是陈凯却来了,合作的可能尚在,正当继续加把劲儿,把广州拿下来给郑成功和陈凯看看。

    “不瞒陈抚军,我军自今岁二月出兵柳州,三四月间,席卷高州府、廉州府、雷州府以及罗定州,大军自沿海插入,到了六月时已直抵新会城下……”

    六月时抵近新会城下的是李定国的部将吴子圣,其部千余战兵,尽皆披甲,另外还有两百骑兵和两头战象。这是李定国的本部精锐,随行的还有虎贲将军王兴尽起本部大军,外加上其他明军、义军,浩浩荡荡的便直接把新会县城给包围了起来。

    拔掉新会这枚钉子,这是李定国的既定战略。奈何,四月到八月间,李定国染病不能出征,一直在高州府。从六月二十九开始,围城的明军展开攻城作战,但却始终对清军的守御无可奈何。就这么一直耗到了九月,李定国病愈后率军北上夺取了新兴县,顺势击溃了李率泰布防在肇庆的部队,在给郑成功写过那封书信后便自行赶到新会战场主持作战。

    “五月时,尚逆可喜遣藩下参将由贼云龙和右翼总兵吴贼进忠入城协防。两部藩兵配合新会虏师,死守城池,我军一时尚未有攻破城池,但是对虏师却也造成了一定的杀伤。”

    这是当前的局面,李定国示意那幕僚为陈凯讲解当前形势,到了最后自然也免不了要辩解上一句。

    对此,陈凯也仅仅是点了点头,并没有戳穿李定国暂且拿新会县城没什么办法的事实。但是随着那幕僚提到了另一件事情,他却反倒是心中的忧虑更甚一重了。

    “八月,凌海将军陈帅统水师击溃虏广东水师,斩水师总兵盖一鹏,占据江门,虏师不敢南向……”

    这事情,在路上陈凯就听陈奇策的部将提过了,很是有几分自以为傲的成分在。说起来,毕竟也是斩了一个总兵官,在传奇名将李定国面前拿了分的,现在被任命为水师都统,负责统帅新会周边水路的各部水师。

    但是,新会县城,在此之前清军都是能够凭借水师来实现此地与广州之间的连通的。军需、增援,尽皆可以自此进入。可一旦水路被彻底截断,新会就真的成为了明军**大海中的一个孤岛了,清军死不死的与陈凯无关。奈何,新会毕竟是明时广东第三大城,内里还有大量的百姓,是数万人,还是十数万人,具体的他不得而知,但却绝计不在少数。

    细细的听过了那幕僚对战局的介绍,陈凯尚且有些问题需要权衡。片刻之后,一些事情彻底想明白了,陈凯便对李定国问及针对破城的相关事宜。

    “大军顿兵城下日久,终非是益事。本王倒是想尽快破城,奈何城池易守难攻,虏师防御到位,总要花费些手段方可收复此地。”

    李定国说的是实情,陈凯亦是点了点头。倒是此时,郭之奇却表示如果一时难以破城,不如围城打援,只要一战击溃清军援军,守军自然丧胆。

    这话并非不在理,甚至可以说是不失为一种取胜的方式。奈何,陈凯是绝对不能同意这种建议的,在他眼里,新会县城攻破越快越好,这是原则问题。

    “郭督师的意思是,一边围困城池,一边等虏师的援军?”

    “当然。”

    “若是虏师始终不至,那就等到城里的虏师把本城百姓都吃光了,咱们再收取那座空城?”

    陈凯嘴角微翘,一份讥讽蕴含其间。郭之奇闻言当即便是眉头一皱,直言粮尽清军必无战意,城内百姓也不会损失太多。

    “你懂个锤子!”

    “你,你说什么?!”

    郭之奇闻声而起,倒是陈凯,依旧坐在那里,用看白痴的目光看着督师大学士,嘴角上的那份讥讽,更是浓重了几分。

    “孤陋寡闻就说你孤陋寡闻的,你可以问问西宁王殿下,吃人的事情,这世上少过吗?”

    陈凯厉声喝问,郭之奇等人下意识的转过头看向李定国。后者,此刻显得有些尴尬,只是苦笑着,点了点头,对于陈凯的看法表示了肯定的态度。

    “不谈北地大乱,辽事起,辽东汉人入关,或是南下投奔东江镇,路上易子而食的事情比比皆是;东江镇盘踞辽东数载,军中所需常年不敷使用,很多时候,人在饿死和道德面前,往往只会选择前者;等到了袁崇焕就任蓟辽督师,上手就是断了东江镇的粮饷,直到毛文龙被矫旨杀害,辽东最苦寒的那几个月里,吃人的事情又何曾少过了?”

    “郭督师,你须得知道,城内的那些虏师,尤其是由云龙那厮,乃是尚可喜从辽东带出来的亲信部将。他麾下的那些藩兵,吃人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这不是危言耸听,真的饿到了一定程度上,什么道德、伦理,都将会被抛之脑后。吃人,在明末北地的大乱中是从未少见过的场面,在辽东亦是如此。

    汉人饿极了会吃人,满洲人饿极了一样会吃人,前者不提,后者也不是没有出过类似的情状。比如努尔哈赤当政后期,辽东的汉人杀得太多了,小冰河期的气候反常,再加上种田的人口被杀得太多了,粮食生产严重受损,后金要杀穷鬼、杀富户,借此来节约并且将更多的粮食控制在手上,可是即便如此也抑制不住粮价的暴涨。吃人,是最不少见的。

    “陈抚军,你说的确实在理,可也不好如此冲动。”

    郭之奇和连城璧不太明白这话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但是辱骂的成分是肯定有的。倒是这话,李定国倒是听过,也很清楚是什么意思,但他自也不会火上浇油,连忙出言相劝。结果郭之奇给他面子,但也依旧扬言会上疏弹劾陈凯的无礼。而陈凯这边,冷笑了一句“不懂军事就少插嘴”,就干脆直接不再理会郭之奇他们。

    “西宁王殿下。”陈凯站起身来,向着李定国拱手一礼,随即坦言道:“不瞒殿下,去岁殿下主持进攻肇庆,国姓那边最终没有出兵,就是得了下官的劝说。”

    此言既出,一旁还在继续威吓会弹劾陈凯没有上下尊卑的郭之奇和连城璧当即就愣在了当场。甚至不光是他们,靳统武和那个幕僚,乃至是李定国也同样是如此。其区别,无非是前者远没有想象到陈凯会是如此愚蠢,而后者则是更加震惊于陈凯的坦诚,坦诚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

    不管旁人,陈凯就着方才的话继续说道:“当时,国姓面临金砺重兵压境的巨大威胁,杭州驻防八旗战力强悍,外加上还有不少北方绿营,闽南王师已然是勉力为之,自然无力分兵;而下官负责广东战场,虽说前年下官两次击败耿继茂,削弱了虏师的一定实力,但是潮州北部的程乡等地依旧有着郝尚久盘踞……”

    “那你还有余力出兵琼州府?”

    找到了陈凯的一个漏子,连城璧当即喝问道。哪知道听到这话,陈凯旋即冷笑道:“做个数算吧。当时,本官麾下有一万余战兵,其中还不乏府县城池的守备部队。郝尚久那厮手里有五千兵马,但是我要守御潮州一府。所以出兵琼州时,只带了一千战兵、三千辅兵以及辅明侯的舰队。这点儿兵马,够到肇庆掺和上一手的吗?”

    一语反问,二人当即哑口无言,旋即反应过来,指斥态度问题不在兵力多少。可是陈凯却并不接茬,只是冷笑着问了一句:“本官手里只有那么点儿的兵马,但却可以收复琼州府。二位上官管辖着那么多的王师,就不知道组织起几部人马,凭着水师优势去把那个府夺下来,其他的还有必要多说吗?”

    从争执的一开始,陈凯要证明的就是能力问题。此刻显而易见,可是陈凯的话却还没有说完,继续对李定国言道:“本部兵马的内因外因如斯,根据下官的情报和预判,当时殿下是率军独走,秦王殿下的性子似乎也是个瑕疵必报的,那时候就算是不尾随来攻,只怕也要断了殿下的粮草。正因为如此,殿下当时要不速胜,要不速败,无论是下官,还是国姓,哪个就算是去了,只怕也未必能与殿下真的实现联手吧?”

    肇庆之战,郑成功没有出兵,哪怕李定国面上不在意,但心里面未必没有疙瘩。此刻陈凯借着争执把话说清楚了,坦明了自身当时的有心无力,旋即又提到了今日之事。

    “今番,福建大乱,国姓率领大军席卷福建,已近全功。潮州北部的郝尚久,下官经过了一年多的布局,也已经威逼利诱其起兵反正,下官出兵时也已经攻陷了龙川县城,正在进攻河源县的路上。”

    “请殿下放心,下官既然把一切都准备妥当了,就绝不会再让虏师落得了好。至于那些不懂军事的,麻烦不要当猪队友,我陈凯就阿弥陀佛了。”

第六十六章 相见(下)

    恃才傲物,这是陈凯给李定国的第一印象。但是,不得不说,陈凯的才具确实让他感到了一份惊喜,甚至这份惊喜已经将方才听闻是陈凯劝说阻止郑成功前来与其共攻肇庆时的不满给冲得荡然无存。

    只是这性子确实是有些过刚过直了,全然不给上官、同僚留一星半点儿的颜面,与那幕僚搜集来的相关资料似乎是存在着不小的出入的,这倒是让他感到有些困惑。

    “肇庆之事,确如陈抚军所预料的那般,我军粮草不足,导致了缺乏后劲,因而暂且退回广西休整。”肯定了陈凯的能力,李定国话锋一转:“但是,商讨军务,也须得注意言辞!”

    “是下官冲动了。”话虽如此,可陈凯也全无向郭之奇致歉的意思,似乎已经懒得理会郭、连二人似的。

    这副架势,摆明了就是不愿与郭、连二人共事。接下来,那幕僚见多谈无益,连忙告罪出去,转眼间就又回来了,说是接风宴已经准备好了,请李定国、陈凯他们先行赴宴云云。

    话不投机,郭之奇和连城璧告病而走。很快的,原本准备赴宴的不少粤西明军、义军的将帅也纷纷找了各种理由。待到宴会临开始时,大帐内有的更多是李定国的部将、幕僚以及少部分粤西明军、义军的将帅,可谓是开创了这一遭李定国东进广东以来的接风宴人数新低。

    这是站队,哪怕双方没有闹得那么僵,这也是不可避免的。此刻闹到了这个份上,就更是如此了。甚至,就连那些来了的粤西明军、义军将帅们也未必都是来向陈凯示好的,有的是想要借力打力的,有的存着哪一方都不得罪的心理,更有的是直接跑来做细作的,探听他们不在时陈凯的一举一动。

    待到接风宴结束,果不其然便有人直奔着郭之奇那里去做汇报。内容,无非是接风宴上的人和事,但是其中隐含的东西却从来不会那么简单。

    “李建捷?”

    “是的,督师,就是李建捷。”

    李建捷是李成栋麾下最能战的骑将,武勇过人,这一次陈凯过来,据说护送的便是这个李建捷,带了足足五百余骑。

    仅仅是如此也就罢了,李建捷的出现倒是给他们提了个醒——陈凯到底这一次出兵到底带了多少人来,竟然能够如此的有恃无恐。郭之奇和连城璧对视了一眼,却依旧无法确定下来。说到底,郑氏集团虽然内部有些龌龊,但是对上他们,却还是铁板一块的,他们能够获知的信息实在不多。而粤西这边,文官还好,基本上是同气连枝,但是藩镇林立,多而杂不说,内里还多有互相别着苗头的,信息保密上根本是做不到的。

    “陈凯那厮提过什么军务上的事情吗?”

    来人细细的回忆了一番,在二人期待的目光中略带迷惑的摇了摇头,表示他并没有听到陈凯与李定国谈及什么军务上的事情,只是坐在那里饮酒,多半时是在与李建捷说些什么,不过倒是和李定国的那个幕僚相谈甚欢,甚至宴会结束后两人都是一同离开的。

    “金维新?”

    这个名字一旦出口,郭之奇和连城璧二人的脸色当时就是一片惨白,显然已经意识到了即将要发生些什么。

    ………………

    接风宴上,李定国在左近的部将,诸如靳统武、张胜、高文贵、高恩、吴子圣、郭有名等将尽数到齐,幕僚中像是金维新、龚铭这样的亲信亦是在座。这其中,金维新是方才粤西文官和陈凯矛盾冲突的见证者,此间宴会起,金维新秉承着李定国的意愿也上前与陈凯攀谈,很快二人便相谈甚欢,甚至宴会结束那份兴致也没有过去,把臂而出,直往陈凯的居所继续畅谈。

    “那还是永历元年,我南下投奔国姓,路遇劫匪,就连面见时身上穿的短打和草鞋都是找人借的。现在回想起来,还真是落魄得无以复加了,国姓的卫兵没把我当叫花子赶走已经是莫大的机缘了。”

    说到此处,陈凯哈哈大笑起来,金维新亦是附和着笑了两声:“那也是陈抚军的才华横溢,国姓亦是有识人之明,初见便可得大用自是必然的。”

    “却也不尽然啊。”陈凯摇了摇头,继续对金维新说道:“那时候,国姓刚刚起兵,他是与鞑子势不两立的,所以福建、广东两省的士绅中倾向虏廷的是不回来投的。而因为国姓之父的事情,那些心向王师的也不大瞧得起国姓。国姓是隆武二年的腊月起兵的,到了四月我上岛时,居然还是第一个前来投效的读书人。诸如杜辉、柯宸枢他们,都是国姓从福建带来的,甚至一直到国姓出兵前都再没有人来投奔。生逢时,是很重要的啊。”

    说罢,陈凯叹了口气,面上浮现一丝侥幸。可也正是这一份侥幸看在金维新的眼中,心中却不免受到了不小的触动。

    “不瞒陈抚军,学生当年投奔殿下幕中时,殿下幕中也没有什么幕僚。那时候,殿下还没有接受朝廷的任命,很多人都说学生是投了贼的。”

    回想当年,金维新亦是感触颇多。倒是陈凯,此刻听到这话,不由得抬起头,重新审视了金维新一番,再看去时,目光中已经多了一份同病相怜式的亲近,看得金维新心头不由得一暖。

    “我赶得时候好,国姓后来得用的幕僚,比如叶翼云、陈鼎、冯锡范、潘庚钟他们都还没有投奔。他们有的是进士,有的是举人,若非去得早了,否则我一个连县试都没考过的所谓的童生,哪有那么容易在国姓幕中站稳脚跟的。这一点,金先生可比我强多了啊。”

    “陈抚军天纵奇才,学生自是不敢相比的。”

    金维新谦虚了一句,陈凯却摇了摇头,继而对金维新斩钉截铁的说了两个字——机缘!

    “哦?”

    “我上岛时,国姓准备出兵配合郑彩、郑联兄弟进攻海澄县。当时国姓是进行过扩编的,但是武器尚且不足。我初来乍到,又是这么个身份,就只能挑一个重担子来扛。只有一战得胜,打出名头来,日后才有地位可言。否则的话,转年夺潮州,国姓又怎会依着我的办法去冒险的?”

    提升军器制造产量和智取潮州,这是陈凯在郑氏集团站稳脚跟最重要的两件大事。他凭着这些实际作为,证明了他是一个进可以攻城略地,退可以主持军需后勤的复合型人才,而且还是一个可以信得过的人物,所谓的自己人。

    陈凯侃侃而谈,回望过往,金维新亦是听得不住点头,尤其是救援广州的那一次,其中惊险本就是踩在刀尖上一般,经过了陈凯的艺术加工,就更是听得金维新恨不得抓耳挠腮起来。

    “怪不得安肃伯那样桀骜不驯的人物都愿意追随陈抚军麾下,实在是陈抚军把事情做到了那个份上啊。”

    “也是安肃伯心存忠义,不愿降虏。”

    说过了救援广州,后面无非是与郑家结亲。一个幕僚,能做到与东主家的嫡女、国公的女公子结亲,在一个讲究门当户对的年代里已经是让人难以想象的了。更要命的是,接下来,婚还没结呢,陈凯先把东主的亲叔叔杀了,就更让金维新听得是一个瞠目结舌。

    “我当时想得很清楚,于私,我是国姓的幕僚,东主出征勤王,我理所应当的要为东主看住家。于公,中左所的仓储皆是用来养兵的,是用来为朝廷收复失地,是用来中兴大明的。国姓是忠君爱国之人,必能理解我。就算是不能,起码我也努力过了,我也相信我的努力给王师带来了更好的未来。”

    陈凯面露骄傲的把这番话说过了,个人也沉浸在了回忆之中。此时此刻,金维新亦是回想起这些年来他是如何的殚精竭虑,不光是要做好分内的工作,还要花费大量时间,从各种历史故事中挖掘忠义之道,用来给予李定国以感悟。凭着这些,他在李定国的幕中成为了最不可或缺的人物,哪怕是后来李定国两蹶名王,湖广、广西等地的儒生纷纷来投,其中不乏有比他能力更强的,但是有了这些基础,他的地位是不可动摇的。

    “我这些年来的努力也是兼顾着朝廷和东主两方面啊。”

    如是想来,金维新不由得联想到了此番永历朝廷与李定国之间的联手。这里面,于周遭人看来也不乏有他的努力,就连他自己也是如此想来的,无非就是在人前不会居功罢了。

    同样都是幕僚出身,这使得二人之间有了同病相怜,甚至是同仇敌忾的共鸣。二人越谈越是开心,一直谈了一整夜,临近鸡鸣时才匆匆告别。二人通了年齿和表字,相约有时间便一起开怀畅谈,恍如是多年不见的老友一般。

    离开了陈凯那里,金维新,一夜未睡,可似乎是还有着一股子兴奋劲儿刺激着,连忙赶去求见了李定国,将这一夜的成果说个清楚。

    “依学生所见,这陈抚军并不难相处。”

    “那么,他宴会前表现的那番,都是故意的?”

    李定国皱着眉头言道,金维新亦是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殿下英明,学生从陈抚军的话里话外听来,归根到底还是源于当初连制军对他的排挤。”

    “是啊,那话也确实太伤人了。”

    姓朱还是姓郑,这话莫说是陈凯了,李定国听得都觉得很不舒服,因为他也存在着被人问是姓明还是姓西的可能。李定国如此,金维新亦然,因为他作为幕僚也同样面对着是姓朱还是姓李的质疑的可能性。

    “因为那份排挤,所以陈抚军不愿意与郭督师、连制军他们共事。据说,他当年在国姓幕中时,被那时候国姓的一个心腹大将,叫做施琅的几次暗算,对于那种被人拖后腿的感觉是深恶痛绝的。”

    被人拖后腿,这个词是陈凯亲自说给金维新的,金维新就这么直接转述给了李定国。奈何听到这话,李定国也不由得想起了当年的桂林大捷,那已然是全取广西,兵进广东的大好局面,结果调回了湖广,导致广西数府县重新沦陷。那一遭,倒是成就了他的衡阳大捷。可是衡阳大捷按照他原本的剧本是要三路合围,全歼掉那支八旗军主力的,结果倒还,只杀了一个轻敌冒进的尼堪,屯齐带着八旗军仓皇而走,几乎是毫发无损。

    到了转年,孙可望自食恶果,但可惜了那么多的精锐部队被那厮就这么平白无故的赔了进去,实在可惜。而那孙可望更可恨的还有——要假借军议为名杀他,夺军以自用。事不成,便断了粮饷,直接导致他在肇庆之战中的困窘。

    猪一样的队友,陈凯的那个词用得是何其贴切,这不由得李定国不进入到深思之中。待到片刻之后,继续问及金维新关于陈凯的目的,后者亦是做出了明确的回答。

    “陈抚军说他此来是应邀与殿下合作的,不是与郭督师、连总制他们合作。他不觉得凭着郭督师、连总制他们的能力能够帮上多大的忙,反倒是要担心不懂军事的文官干扰军务、要担心良莠不齐的友军会把破绽露出来给鞑子。所以,他希望一旦与鞑子主力正面展开会战时,还是殿下和他联手,凭殿下的本部兵马和他带来的粤东精锐相配合,以免为敌所趁。”

    金维新将陈凯的打算脱口而出,李定国思来,亦是想起了明廷文官领兵的痼疾,以及刘文秀保宁之战失败的原因。

    不可否认,陈凯确实是知兵,这些年来的战绩彪炳,此间的分析,亦是在情在理,这便不由得不引起他的深思了。而在这时,他亦是立刻就意识到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陈抚军此来,带了多少兵马?”

    对于李定国的问题,金维新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将陈凯的说法简明扼要的提及,而后又进行了详细的分析。直到最后,才转述起了另一个关键事项。

    “陈抚军说了,殿下与国姓是姻亲,他与国姓亦是妹夫与舅哥之间的关系,算起来都是亲戚。”

    亲戚论,这是李定国早就想到过的,无非是陈凯与他的另一个盟友——粤西文官不和,再加上陈凯一见面就和郭之奇、连城璧呛声,以至于他把这茬儿都给抛之脑后了。

    再想起,心中又是一份肯定。虽说这年头儿亲戚什么的是极不靠谱的,但是多一份这样的交情,合作起来应该也会更加融洽一些,就像是他去岁替儿子向郑成功的女儿求亲时不也是这么想的吗?

    再见时,已经是午后了。陈凯步入大帐,内里只有李定国和金维新在。后者向他微笑示意,抬首看去,李定国亦是面有亲近之意。对此,陈凯的嘴角暗自浮现起了一丝笑意。

    “自卖自夸,哪有让人家信得过的人帮着说项要来得更有效果?”

第六十七章 相争

    “竟成言之有理啊,对此,我亦有同感。”

    爽朗的笑声响彻中军大帐,透过大帐的布帘儿,清晰的传入到了郭之奇和连城璧二人的耳中。

    会有这般情状,二人是心里早有预测的。但是这一幕真的呈现在他们的眼前的时候,却依旧是免不了要面色惨白,暗道不妙。

    对视了一眼,咬着牙继续走上前,到了帐门外时自有李定国的卫兵在外通名,内里的笑声也就此告一段落。

    步入其间,帐内只有李定国、陈凯和金维新三人。金维新告了个罪,正要起身,却见得陈凯坐在昨日郭之奇坐的位置上竟动也不动。

    上下尊卑,无论东西中外都是要讲究规矩的。明崇左,例如同为侍郎,级别相同,左侍郎也要比右侍郎高上一些。

    到了此间,座位一事上,郭之奇是督师,连城璧是总督,陈凯是巡抚,金维新只是一个幕僚。理论上,郭、连二人是要坐在左右两侧座位的第一个位置的,而陈凯则要屈居而下。但是由于陈凯还是郑氏集团的代表和郑氏集团麾下的广东明军的首领,与他们亦是敌体,所以昨日那般郭之奇、连城璧分据李定国左手的第一、二个座位,而陈凯则坐在了右手的第一个座位。

    至此时,由于方才帐内只有三人,陈凯坐在左手第一个位置是理所应当。待到郭之奇来了,陈凯按例是要让座,回到昨日的位置的。然而陈凯却一动不动,郭之奇作为督师大学士自然不肯屈居下僚,就这么眼对眼对着。

    “竟,陈抚军。”

    就这么大眼瞪小眼着,李定国也是无奈,干脆叫了陈凯一声。闻言,陈凯站起身来,向李定国拱手一礼,便自顾自的坐到了对面他昨日坐过的位置上。

    如此,金维新不由得松了口气,连忙挪到了陈凯下手的位置,站在那里,等着督师和总督落座。可是从头到尾,陈凯对郭之奇就连一句话也没说过,全然无视他的存在。哪怕是让座,也是因为李定国,此刻怒火中烧,郭之奇冷哼了一声,一甩袖子,便大步的走出了大帐。

    “郭督师……”

    李定国唤了一声,奈何郭之奇还是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此处。转过头,再看看陈凯,亦是无奈的摇了摇头。他很清楚,陈凯就诚心做出来恶心郭之奇的。

    此间,陈凯已然落座,倒是连城璧和金维新二人则依旧站在那里,显得不尴不尬。按理说,郭之奇负气而走,连城璧也不好再待,但是此番是李定国请他们来继续昨日的头面会议,就这么走了反倒是有些不给李定国面子的意思了。

    思前想后,连城璧还是没有离开,冷哼了一声,便坐了下来。不过,他并没有去坐左手的第一个位置,那个原本给郭之奇留的,而是仍旧坐在了第二个位置上。

    文官之间的明争暗斗的猫腻儿,李定国实在不太能够理解,但是眼看着如此,他也知道不对劲儿。就此时,见连城璧落了座,金维新也连忙坐下,紧接着又立刻站了起来,向李定国进言,继续昨天的议题。

    “目前,广东西南的高州府、廉州府和雷州府已经为王师收复,现由张抚军统领各部王师坐镇;罗定州以及肇庆府仓步水以南的新兴、恩平、阳春、阳江四县以及广州府的新宁县亦在我家掌控之中;另外,陈凌海阵斩盖一鹏,水师顺势控制了江门,虏师虽有南下重夺江门的举动,但也没有真的举大军来攻,仅仅是南下顺德、三水两县临近王师控制区的地盘,巩固防御而已。”

    李定国攻陷新宁县是九月的事情,陈奇策诛杀盖一鹏,控制江门是八月的事情,到了九月十二的时候,清军一度南下,但是尚可喜显然还是打算重拾去年肇庆之战的故技,利用新会县城来消磨明军的锐气,耗到了清廷援军抵达后再行决战。

    当前的形势就是新会已经被封的一个密不透风了,只待这城池攻破,明军有了这个支撑点后就可以大举北上。

    经过了大半年的奋战,李定国所部大军会同粤西各部明军、义军已经收复了粤西南部的大片土地。陈凯这些年主持广东战场,对于广东的地理、区域可以说是早已印在了脑海中。这基本上已经是李定国大军的扩张极限了,再向北或是向东,就势必会与清军主力决战,在新会尚未收复的情况下是非常不智的。

    而他主持的粤东战场,大致还是老样子,但是郝尚久反正已经把那池水给搅浑了。他并不急着收复惠州,反倒是更加倾向于配合李定国攻克广州。如此,便是全胜之姿。

    当前的要点,显然是如何攻破新会县城。陈凯正琢磨着,哪知道连城璧那边却直接向他发问。

    “不知陈抚军此番前来,带了多少兵马?”

    此言既出,众人的目光当即便汇聚在了陈凯的身上。说到底,毕竟是来援了的,兵力多寡总要有个数才是。此事,李定国和金维新心里面倒是已经有了底,陈凯也可以不理会连城璧,但是现在既然郭之奇已经走了,陈凯自觉着也必要继续争锋相对下去。

    如此,陈凯环顾众人,看过了那一张张的神色各异,随即谦虚的回答道:“不多,六个镇而已。”

    六个镇,放在甲申之前,不说什么总兵麾下独领一军的副将、参将、游击、守备,只说一个正兵营也是三千战兵,六个镇就是一万八千战兵。但是现如今,明廷滥官滥爵已经到了几乎无以复加的程度,一个总兵管两三百兵的都不新鲜。

    据连城璧所知,郑氏集团下属的各镇兵马似乎都是两个营一千战兵的规模。算一算,也就是六千战兵的样子。

    六千兵马,比之如今云集于新会城下的大军,比之如今横行粤西的各路明军、义军,依旧显不出什么轻重来。以至于,当陈凯把那六个镇说出口来,当即便有一声嗤笑,像是从牙缝了呲出来的似的,虽说是轻微的几不可闻,但却还是被陈凯所洞悉到了。

    对此,陈凯本人也懒得解释太多,只说还有后续兵马尚在路上,具体的也不太多解释。只是那一声嗤笑过后,连城璧却立刻意识到了不对劲儿,直到陈凯的后话说完。

    “还有?那会是多少?”

    陈凯表示由于福建大举用兵,水师、舰船方面能够调用的不多,所以只能优先战兵和武备,而且还是分了批次的。至于辅兵,则需要李定国调派,他眼下的运力确实不太够。

    福建那边是一口气夺取一省之地,需要占用的资源势必巨大得难以想象。这一点,李定国、连城璧和金维新都是可以理解的。李定国一口答应了下来,让金维新进行安排,连城璧也没有说什么旁的。

    “粮草方面……”兵员极其重要,但粮草亦是不可忽视的。陈凯刚刚说了这四个字,三人的目光便再度聚焦在了他的身上。不过,这一次陈凯却并没有提出要求。

    “我军当可以自给自足,包括那些辅兵的,也无需殿下担忧。先期的已经运到了香港,下官另外还派人去琼州那边征调一部分,当可无忧。”

    “如此便好。”

    援军初至,双方需要交流的东西很多,如此方可以实现有效的配合。陈凯自行承担了本部兵马的粮食、武器等方面,又调集了大军而来,李定国自然是欣喜非常。至会议结束时,李定国已经着人去安排营寨,而陈凯则派人回返香港岛,调集各镇前来与大军汇合。

    会议结束,连城璧便告辞而去。回到大营,自然是要直接赶去面见郭之奇,可是却从郭之奇口中得知其人准备离开的消息。

    “督师……”

    “无需相劝,这事情我已经想得很清楚了。”伸手让了座,郭之奇叹了口气,便与连城璧解释道:“陈凯此子,原本也是咱们小视了——小视了他的能力,也小视了他的心思。”

    此话,连城璧听来,当即便是一愣,旋即也就恍然大悟。其实说起来,当初在文村的事情,陈凯与连城璧爆发矛盾,固然是连城璧的排挤。随后,陈凯暗自拉拢陈奇策、李常荣,甚至引得粤西其他的一些将帅也有心动。再后来便是琼州的归属权之争,陈凯更是把周腾凤耍的一个团团转,早已给过了粤西文官集团一个好看。

    这一次,陈凯根本就不是过来找麻烦的,他只是不想受人掣肘,于是乎见了面,与其矛盾更甚的连城璧只是顺嘴提了一句,当做开炮的引线而已,随后便各种找郭之奇的不痛快。归根到底,还是在于连城璧仅仅是个总督,管不到理论上治所位于福建漳州府的漳泉潮惠四府巡抚陈凯。而郭之奇是督师,还是文渊阁大学士加太子太保,地位上高过太多,下手使绊子的空间也更大。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如白,确是如此。”郭之奇点了点头:“记得与你讲过,我当年在福建为官的时候,就曾见识过郑家的那个纨绔……”

    郭之奇是广东潮州府揭阳县人士,祖上却是福建莆田人。崇祯元年,郭之奇就已经考中了进士,还被选为庶吉士,前途一片光明。为官以来,除了在中枢的那几年外,到了地方上基本上都是在福建为官,做过提学,也做过按察副使,还兼了兵备道剿灭过闽北的土寇。

    崇祯朝在福建为官,最不可能不打交道的就是郑家。郑芝龙就抚,随后为明廷剿灭各路海盗,击败荷兰人的入侵,成为了闽海霸主。那时候,“芝龙尽以海利交通朝贵,寖以大显”,“八闽以郑氏为长城”。

    郑芝龙的地位日高、能力日大的当时,郑成功七岁才从日本回到福建,十五岁就已经考中了秀才,甚至还是廪生。所谓廪生,乃是秀才中的优异者,可获官府的廪米津贴,就像是后世的奖学金。

    那已经是崇祯十一年的事情了,郭之奇对其还不甚了解,但是后来听闻了一些事情,比如郑成功有一次考试,监考逢迎,将考题交由同舍生去做,奉以珍果佳肴,其人竟然真的竟日饮啖而已。

    “郑家的那个纨绔的功名必有情弊,陈凯那厮更是夸张,一个连县试都没考过的家伙就自称童生,现在在还做到了巡抚。举事乃国家选材大典,官职亦不可滥授,哪能由得他们这些幸进之徒如此为之。这二人,确有才具,我家族人亦有提及他们在潮州剿平土寇,恢复地方民生的施政,可正是因为有能,就更要防备着他们将才能用在为祸天下上面!”

    郑成功早年的纨绔、陈凯的幕僚身份,哪怕已然“浪子回头”,也是他们这些按照制度一步步考出来的正统读书人不能容忍的。再加上郑芝龙降清,以及朝廷和藩镇之间的猫腻,更使得他们之间存在着派系的区别。这,从不是一两句话的事情,背后的利益驱使,更兼有陈凯收复了张孝起名义上的辖区琼州府所引发的权柄之争。

    双方的矛盾越积越厚,也不在陈凯对郭之奇针锋相对这些事情了。倒是正在这争斗之际,郭之奇却选择了退避,这里固然有以免继续被陈凯羞辱,在各路明军面前丢了颜面的担忧,连城璧也很快就想明白了其人的意图所在。

    “请督师放心,下官不会与陈凯那厮一般见识的。”

    “如白知我肺腑也。”

    照着郭之奇的说法,他准备先回高州府检阅营兵,再去新兴县坐镇,防备肇庆的清两广总督李率泰。至于军前协调各部的任务,就全权交给了连城璧。

    “虽说咱们与那些幸进之徒早晚还是会有一斗的,但是此战事关朝廷生死存亡、天子安危,务必协助西宁王歼灭虏师。”

    与连城璧交流了彼此的想法,到了第二天,郭之奇便向李定国告辞,并且在其一再挽留下也没有能够留下来。

    如此一举,倒是让陈凯背上了一个逼走上官的名声。不过,对此他也并不在意,只是当着李定国、连城璧、金维新等人面道了一句“聪明人啊”,就不再继续于此事上纠结,甚至还礼貌性的赠送了一份仪程与郭之奇,全然当早前的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似的。

    只是,站在远处,眺望着郭之奇一行人离去的背影,陈凯却还是免不得流露出了些许落寂,一闪即逝。

    “很抱歉,如果可能的话,我也不打算和你们这些抗清之死的忠义之士为难。但是,党争已经被你们挑起来了,平日里也就罢了,此战关乎于整个广东的命运,我绝对不能冒着背后有人拖后腿的风险,哪怕只是一个可能性也不行!”

第六十八章 新会之战(上)

    挑战了一把上下尊卑的秩序,办法更是简单粗暴,全无艺术感可言。不过,劝退了郭之奇,目的达到了,陈凯就好像前两日的事情从未发生过似的,全然再没有继续折腾的动作。

    这,也让李定国不由得松了一口大气,将全部心思都重新回到了军务上面。接下来,无非是陈凯的大军从香港赶到。而接到了陈凯的命令,香港的各镇也迅速的做出反应,由江美鳌的舰队护航、运输,分批抵近新会前线。

    第一批赶到的自然是陈凯的抚标和另一支骑兵——铁骑镇,营寨是事先准备好的,只待赶到就可以直接进驻。

    铁骑镇的规模与骠骑镇一般,倒也并没有引起旁人太大的注意。最多,也就是感叹一下陈凯的部队的骑兵数量,这确实是粤西明军中绝无仅有的。

    但是,等到了抚标抵达,无论是李定国所部的将帅、幕僚,还是那些粤西的明军、义军们却无不是多出了几分遐想——并非是抚标有着多么豪华的武器装备,也并非是有着何等的杀气腾腾,这支军队在粤东、闽南的明军中不过是与其他镇一级编制无甚差别的部队,最多也就是兵种比例不同罢了。

    奈何,粤西这边,郭之奇这个督师没有标营、连城璧这个总督也没有标营、张孝起那个巡抚也没有标营、周腾凤那个道台也没有标营,他们无非是有一个明廷授予的名义罢了。可是再看看陈凯,却是手握兵权的实权派封疆,有着直属于其的军队,对于麾下各镇的掌控力度自然也绝非是前者那种靠着交情、封赏、朝廷和官职的威信那些虚招子所能够比拟的。

    “这可都是人家陈抚军早粤东、闽南一仗仗打出来的,人家打过的仗,尤其是打过的胜仗很多藩镇大帅都比不来呢。”

    抚标的抵达引来了渍渍称奇,两地相距不远,无非是一个在珠江三角洲以西,一个在珠江三角洲以东罢了,一个来回,花费不了多少时间。很快的,征调了一个当地的货船,另一部分的三个镇尽数运抵。当那些打着前冲镇、后冲镇、中权镇旗号的三镇抵达,引发的惊异甚至很快就到了连城璧的那一层。

    “你是说,那三个镇和抚标一样,都是四个营、两千左右战兵?”

    “是的,制军,末将绝不会看错。”

    王兴如是说来,连城璧的神色端是一变。比之郭之奇和张孝起,他还有着当年招抚王兴的经历,那支文村明军的主帅素来是以他马首是瞻的,虽非标营,但也总好过连着点儿交情也无的。

    本来,抚标抵达,连城璧就已经开始将对陈凯实力的预估提了一个档次。到了现在再看,却是依旧小视了,而且低估得很是严重。

    “一个镇两千战兵,抛开那两个骑兵镇,那也是四个镇八千战兵。真想不到啊,这一出手,上来就是近万的大军。”

    这个数量级的兵力,尤其是还是粤东、闽南的那些久经战阵的部队,他们有着更加丰富的作战经验,有着更加完善的训练,有着长期稳定控制的占领区,军饷、粮草以及武器装备上自然也不是那些粤西的明军、义军所能够比拟的。

    原来,双方在一开始就不是一个等级的对手。怪不得,陈凯见面就要先挤走郭之奇,而且还做得如此的有恃无恐。

    “对了,还有后续的部队。”

    这事情,连城璧确是与王兴提到过,原本以为前后两支部队加一起也就万余人的规模——这很符合他们早前对粤东明军的了解。但是现在看来,却已经是老皇历了。

    “督师,那边在横扫福建,这边又调来了如许多的军队。福建的那一位,怕是实力上比西宁王还要更胜良多啊。”

    “看来确实如此啊。”连城璧点了点头,随即言道:“都是陈凯,这个人是真的不能小瞧了啊。”

    想到此处,连城璧不由得又想起了郭之奇早前的退让,那话里话外的似乎也有着对陈凯潜在实力的担忧。旁的不说,以着现在的实力,他们是没办法斗得过陈凯的。毕竟,陈凯手里有几万大军,再加上陈凯背后的郑成功,这是硬实力上的差距,太过巨大了。

    “想要防止这些幸进之徒败坏国事,首先还是要收复广东。只有收复了广东,有了地盘,才能更好的节制藩镇。”

    ………………

    近万大军先后抵达,武器精良、精神饱满,乍看上去最起码要比那些初来汇合时衣衫褴褛的明军、义军们要强上太多。

    这是强援,而且后续还有部队会抵达。胜算更多了一重,李定国自是心情大好。而就在前冲镇抵达的第二天一早,新会城外的前沿也传来了消息,说是早前的安排已经准备完毕,马上就可以展开下一轮的攻势了。

    “连制军和陈抚军且随本王走上一遭,若能就此破城,便可以更早的北上与尚逆、耿逆决战。”

    这是新一轮的攻击,李定国准备多日,陈凯多少也知道一些大致的情况,此间既然李定国已经准备妥当,他也欣然前往。旁的不说,正好看看李定国到底是怎么攻城的,这也算是必要的涨涨见识。

    所部各镇还在休整,陈凯也没打算从这份可能存在的功劳上分一杯羹,只待着卫队便与李定国、连城璧一行抵达了新会城下。

    城外,明军的前沿营寨有恃无恐的罗列于火炮的正常射程外。陈凯随着李定国的指点,视线向前延伸,毫不费力的便能注意到几座土丘横垣于二者之间。而且,从这边看去,土丘下不断有明军的辅兵从一个洞里进进出出。

    “放崩法?”

    “非也,是挖掘地道入城,配合正面强攻。”

    这一手,是李定国在肇庆之战中用过的,陈凯一度还以为是掘进爆破呢。不过,那一次李定国的战法确实给了肇庆守军以极大的防御压力,逼得许尔显不得不请来了尚可喜的大军。现而今,新会的水陆交通都已经被围得密不透风了,尚可喜哪怕是得到新会撑不下去的消息,想要出兵援助,也只能是更早的与明军主力决战,而且是在明军的控制区。

    说起来,放崩法,郑成功倒是玩过几次,比如漳州、比如长泰什么的,就是每一次最终都是以还没挖到城下就引爆,仅仅是在城外炸出个大坑作为收尾的。对此,陈凯曾仔细琢磨过,不过也没有机会付诸于行动。倒是李定国的这种相对原始的手法,他却是没见过的。

    “原始的不代表一定是落后的,落后的不代表一定是无用的。”

    如是想来,陈凯干脆将视线继续延伸。所见者,远处的城墙高耸,具体有多高不好说,但是乍看上去似乎与潮州府城是有一拼的。

    这座县城,最早夯筑于元末,是座夯土城墙。到了明初洪武年间,改用砖石砌筑,是为旧城。随着城市的不断发展,再兼沿海地区遭受海盗袭扰,成化年间以及万历初年,由当地官府主持分别修筑了子城和外城。旧城、子城和外城合为一体,长170丈,开七门,在广东乃是仅次于广州府城和潮州府城之下的第三大城池。

    前两座,陈凯都是见过的,而且都有着莫大的渊源。不过,这两座城池,一座是在陈凯眼皮底下丢的,他能做的也只是挽回损失;而另一座,倒是他亲手夺下来的,就是手段不怎么堂堂正正,起码车任重到了阎王爷那里估摸着也是免不了要喊上句冤枉的。

    这第三大城池已经矗立于他的眼前,视线逐渐从那份高耸和坚固上收回。所见之处,城墙外修有护城河,护城河与明军战阵之间的土地上,梅花桩新旧层叠,大多是破损不堪的,只有临近护城河的还要稍好一些。而更加显眼的,则是地面上的一处处坑洼不平,一辆辆残破的攻城器械,更有着一具又一具的尸骨就这么丢在那里,为后来者诠释着此前一次次的进攻不利。

    吴子圣和王兴在六月到九月间展开过几次攻城作战,均已无功而返告终。李定国到了,也曾发起过正面猛攻,结果不言而喻。到了这一次,李定国事先准备数日,显然是等着土工掘进。正好这几日陈凯到了,现在也能亲眼见识见识。

    “殿下,各处隧道皆已经挖掘到了夯土层。”

    到了夯土层,那就是挖掘到了城下。李定国点了点头,随即帅旗前压,震天的战鼓敲响,大军推动着攻城器械便缓缓的向前进发。

    熟悉的一幕开始复现眼前,陈凯记得第一次亲眼看着攻城作战,那还是当年明军北上剿灭大埔县的土寇吴六奇和江龙二人,当时是两个土寇一城一寨呈掎角之势,明军同时发起进攻,陈凯就曾亲眼看着郑成功指挥戎旗镇攻城。

    那般场景似乎又回来了,无非是换上了李定国的旗号。冲车、望台缓缓推进,云梯紧随其后。甫一进入射程,清军城头上的炮火便展开了对攻城器械的炮击。

    大多是从左近呼啸而过的,但也有一些命中了攻城器械,有的被破坏了结构,有的则造成了人员伤亡,更有的是兼而有之。这种情况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距离的不断拉近也在呈现不断增加的趋势。

    不过,明军不会始终被动挨打的。推近了百米,明军望台上的射手开始展开还击,清军城上当即便是一片突如其来的伤亡,针对那些攻城器械的攻击的力度也不可避免的削弱了不少。

    早前几次攻城作战,明军伐木填壕,已经填平了不少的护城河段。此间进攻,冲车便可直抵城下。没过多久,撞击城墙的闷响便隐约传来。而在这一声声的闷响的同时,云梯早已搭上了城墙,明军的锐士举着盾牌便攀附其上。

    呐喊着、厮杀着,明军有条不紊的展开着冷兵器时代式的正面蚁附攻城,清军那边也在不断地轰击着、焚烧着明军的攻城器械,设法杀伤着明军的士卒。一切都与早前见过的似曾相识,陈凯并没有在这上面倾注太多的注意力,因为他很清楚,这不是关键。

    攻城展开,给予守军的压力越来越大。这边,各处隧道也在不断地汇报着他们的进度,很快的,一声声急报传来,说是隧道已然挖通了。

    “果然是早有准备。”

    按道理来说,隧道低于夯土层,自然也就低于城内外的地面更多,明军掘进入城,过了夯土层后是要斜着向上挖掘,挖出一个或是几个城内的出口出来。此间既然是挖通了,清军显然是在城内挖掘了壕沟。对此,李定国波澜不惊,似乎对此早已预料,只是点了点头,陈凯视线之中,便有几队手持双刀、披毡铣足的汉子就直接冲入了隧道。

    陈凯知道,那些人是罗罗,西南明军中用以摧坚破阵的健斗之士。地道内的情况陈凯是看不到的,但是可以通过不断送回的战况报告加以分析和联想,便能知晓那里到底正在发生着什么。

    早前几日,清军就已经注意到了明军的土丘,李定国知兵善战,城内的守将,诸如由云龙、吴进功之流也是久经沙场的宿将,当然明白那到底是些什么。

    城头的攻势正猛,清军竭尽全力的抵抗着明军的蚁附攻城。这时候,明军的隧道挖进了清军在城内准备的壕沟,双方甫一见面,当即便展开了混战。如此,明军理所当然的把罗罗派了进去,力争有内部突破清军的防御。哪怕是最差的,也要给予清军更大的压力,使其顾此失彼最终为明军压垮。

    罗罗们持着双刀奋力血战,清军一度被打得节节败退。哪知道,片刻之后,清军从壕沟上方调来了一批使用肇庆之战时尚可喜专门用来破罗罗的钩镰长矛,居高临下的便从上方发起攻击。遭受两个方向的夹攻,对手的武器还克制他们的发挥,罗罗们的凶猛攻势很快就再无法维持下去。

    视线所及,一个明军军官仓皇的从最近的隧道跑了出来,一路直奔到李定国马前。到了这个份上,陈凯已经不需要再继续猜下去了。

第六十九章 新会之战(下)

    滚木礌石落下,人从云梯上跌了下来,伸出手,妄图抓住任何能够抓住的东西,但却不过是枉然罢了。

    跌落的叫喊着,带来的是一声闷响,城头火炮的轰鸣顷刻间压过一切。紧接着只见喷溅硝烟的正面,一架望台震动,木料吱呀呀的开始扭曲、变形、折断,台上的射手亦是伴随着倒塌跌入尘埃。

    坠落、倒塌,无非是一声而已,冒着泡的滚油从城上浇下来,只待一根火把随之而下,已然将城砖撞得松动的冲车转瞬间便化作了火海。炙浪滔天,火焰的精灵发出惨烈得让人心头猛烈颤抖的尖叫,漫无目的的奔离火海,直到颓然倒地,惨叫声渐渐消失,但火焰却依旧在燃烧着,发出灼烧蛋白质的恶臭。

    城头上,箭矢射来,举着石头的士卒应声而倒,连带着那块石头脱手亦是将其砸在下面。已然有明军登上了城头,清军迅速的围了上去

    值此时,城墙争夺战已然进入到了白热化的阶段,城内的壕沟里,钩镰长矛已经展现出了兵器上的优势,罗罗即便是能够闪开刺杀,也难以躲开回拉的倒钩挂住他们身上充当轻甲的毡布。只需要一个踉跄,便可以在两三人的配合之下轻而易举的斩杀掉一个健斗之士。

    很快的,壕沟里的明军被迅速清空,重新逼回到了隧道之中。清军这边抵近隧道口,茅草、纸张纷纷投入其中,一把火抛进去,火势顿起的同时,潮湿的柴火投入其中,外面几个早准备好的大蒲扇便玩命的扇了起来。

    仓皇退下来向李定国报信的军官话还没说完,更多的明军开始从隧道里逃出,紧接着更是滚滚的浓烟涌出。到了这时候,还没逃出来的,十有八九也是逃不出来了。

    “鸣金收兵。”

    陈凯骑在马上,拿着一根单筒望远镜眺望着远处的城墙攻防战,转过眼,又观察着最近的那处隧道。没有动静,他更是免不了抽空观察一下李定国的反应。

    然而,无论是明军先登,还是望台倒塌,亦或是隧道那边传来了进展顺利的消息时,李定国只是一双眸子观察着战局,面无表情的做出判断和决策,总是表现得波澜不惊。哪怕是此刻道出退兵命令的时候亦是如此,全然不似在陈凯与粤西文官相争时的那般反应迟钝,简直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

    “怪不得能够两蹶名王,也怪不得能被孙可望折腾得窘困不已,果然是人无完人啊。”

    陈凯如是想着,正听到旁边的连城璧出言安慰以“胜败乃兵家常事”的老话儿。不过,余光看去,似乎目中还有些许异样存在着,仿佛是心中所思的“可惜”二字不小心溢了出来。

    闻鼓则进,闻金则退,这是最简单的指挥语言。这边金声响起,明军开始掩护着那些正在进攻的将士们缓缓退下。直到大军基本上都退了下来,李定国才向陈凯和连城璧点了点头,带队返回大营。

    回到了中军大帐,军议开始,陈凯和连城璧作为级别最高的两个文官在此旁听,主要还是李定国与他麾下的战将们商讨着这一次失败的原因、敌我双方的伤亡情况、物资损失情况,以及再战时该当如何应对云云。

    连城璧似乎还没能适应曾经立下了两蹶名王这样彪炳战绩的西宁王李定国的小挫,听得是格外的认真、倒是陈凯,脑子里更多的还是在想着其他的一些事情,对于他们的商讨反倒是并没有太过于放在心上。

    军议结束,挖掘地道的办法已经被废止了,因为清军早有准备,而且准备得还是那样的充足。再继续下去,也是白费气力,还要搭上不少将士的性命,实在得不偿失。

    攻城器械方面,还要重新打造。所幸人力上是不担心的,材料上也不算什么大事,大不了就把左近的民居拆了,那些大梁什么的也能顶用。

    不过,准备是需要时间的,李定国却不打算就此停下来,给清军以喘息的时间。此法不成,无非就是换个办法继续进攻,到了第二天,陈凯接到新一轮的攻势准备妥当的报告,便又一次跟着李定国来到了城下。

    昨日丢下的那些攻城器械基本上还都在原位,清军面对李定国是压力极大的,由云龙他们断不敢出城,以免露了破绽。

    明军这边对那些东西也并不在意,扔在那里就扔在那里了,反倒是忙着从前沿的营寨里推出一门门的火炮,抵近到攻击距离,便开始了瞄准、装填的一应步骤。摆明了,就是打算用火炮轰击城墙。

    “殿下,下官可以过去看看吗?”

    “可以,陈抚军自便。”

    李定国还在观察城上清军的态势,没有太多的心思能分到陈凯身上。拱手一礼,陈凯策马直奔炮兵阵地,待到了左近,翻身下马,自有李定国的亲兵上前与炮队的军官说项,后者闻听是陈凯亲到了,也不敢阻拦,任用陈凯上前观察火炮的装填工作。

    新会县城的城墙高七八米的样子,这样的城墙对于冷兵器战争是会使攻击方倍感压力的。但是到了现在这个时代,火器盛行,这么高的城墙,过于巨大的火炮是上不去的。倒不是重量过大搬不上去,而是口径过大,开炮时的后坐力会震坏了城墙,无论是夯土,还是砖砌,都避免不了。如此,欧洲人才会在修筑棱堡时刻意压低其高度。

    城上没有口径过大的火炮,陈凯也不用担心清军的火炮能够对明军的炮兵阵地构成多大威胁,所幸就自顾自的看了起来。

    炮长梳着大拇指,闭着一只眼来回来去的比划着,那些炮手们则按照炮长的指示不断的修正着火炮的角度。调整完毕,装填手打开火药桶,凭着习惯一铲子一铲子的将火药铲进炮口,压实了,再轻手轻脚的放入火炮,看上去也是颇为熟练的。

    那边装填着炮弹,陈凯走到近前,俯身下去,双手拿起了一枚炮弹,掂量了一下。随后开口问了问军官,得到了这几门炮是整个炮队最大口径的火炮的答案后,陈凯点了点头,便策马返回了李定国的帅旗下。

    “陈抚军可有什么想法吗?”

    “许是下官想错了,还是今日之后再说吧。”

    陈凯肯定是有想法,只是不愿意现在多嘴罢了。这一点,无论是连城璧,还是李定国,尽皆看得出来。不过,看得出来归看得出来,既然陈凯不愿意说,他们也不可能强问,干脆就当是没发生。

    “准备好了,就让炮队开始射击吧。”

    ………………

    城外的炮击断断续续的折腾了大半日,明军仅仅是开炮,城墙上的敌楼、女墙什么的倒是打坏了一些,还有一些清军被炮弹或是崩飞的石子打中了,总免不了什么伤亡。昨天的那几个隧道已经用砖石堵死了,严严实实的。不过每日让那些瞎子听瓮还是照例在做着,毕竟谁也不能保准明军会不会再玩出这等手段来。

    唯独是,这两日那老本贼的帅旗旁新近树起了一面书着陈字的大旗,旁边依稀写着巡抚的字样,让人不由得联想起了是不是潮州的那个陈凯来了。为此,守军的主帅——藩下参将由云龙还发了不小的脾气,大骂惠州绿营不能看住了陈凯,现在那个狡诈多智的家伙来了,这城池岂不是更要难守了。

    此间,明军已经退兵了,守军不由得松了口大气。不过,哪个也不能确保明军会否夜袭,所以城守依旧不能放松。到了用饭的时辰,伙夫挑着热腾腾的米饭、菜色到城下,分与守军。

    守军吃上了热腾腾的饭菜,都吃过了,这一队伙夫便在守军的带领下返回不远的军营。此时已是入夜时分,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两侧的门脸儿都已经关了,有的还开着门,却不见了人,许是一家已经都死光了。街上乱七八糟的,到处都是枯叶和垃圾,几具路倒尸间杂其间,发出阵阵恶臭,路过之人也都是熟视无睹,匆匆忙忙的走在路上,尤其是见得一队清军,更是连忙躲起来,哪还敢出半点儿动静。

    回了营,需要让辅兵刷干净碗筷,也要准备守夜的夜宵和热水,这都是少不了的。一路上走得匆匆忙忙,伙夫们自也懒得去多看一眼城内的残破,是看得多了,也是看得腻了。

    一夜过去,明军没有发动袭击。到了第二天的一大早,东隅街靠南的巷子里,一队藩兵踹开了一个院落的大门,当即便有女子的尖叫声传来。

    他们是前来强征粮饷的,寻常百姓也就罢了,这一户却是有个生员,叫做鲁鳌,这样的士绅家庭,在本县的黄知县那里也是说得上话的。但是,来的不是本地绿营,更不是县衙的衙役,藩兵不管你什么举人、秀才的,由参将下令了,他们就直接踹开门,征了钱粮走人,拿不出来的就把家里的女人抓走抵用,就这么简单。

    “军爷,月月都要征粮饷,学生一家本也不富裕,这些时日能交的都交出去了,实在交不出来了啊。”

    “妈的,不是老子们死守城池,老本贼进城了尔等还有活路。现在嫌月月征粮饷了,你他妈的日日都要吃饭,一个月不吃能行?”

    一把将那秀才推倒在地,几个藩兵冲了进去,很快就翻出了鲁家的锅,里面无非是些树叶子,竟还有只草鞋,用水煮沸了,权当菜汤,哪还有半粒米粮。

    从六月起,明军围城,城内米价暴涨,很快就有价无市了。藩兵四下抢掠,征收粮饷,更是让城内的百姓日子越加的没法过下去。鲁家原本有些亲朋故旧的,家里也有些存蓄,可是这些藩兵全然不管他的科举功名,隔段时间就来征收一次,动作稍慢了就是一顿毒打。鲁鳌去过县衙,想请知县黄之正代为说项一二,看到的却是本县的一个姓莫的举人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可那黄知县却也只能叹息再三,拿那些藩兵全无半点办法。

    现在已经是十月底了,尤其是从八月明军水师占据江门之后,水路也彻底断绝了。几次下来,鲁家能够交上去的都已经交得七七八八了,还有些保命的钱粮藏在地下,只等着真正紧要的时候再拿出来活命。哪里知道,前几日刚刚征过了,今番却又来了。

    “呸,这也能吃?”藩兵一脚踹翻了锅里汤水,随后便勒令鲁鳌交出应交的份额:“否则的话,就把你媳妇带回去。正好,上次打下广州,那秀才公娘子性子烈,咱们也有几年没尝尝秀才公娘子的滋味了。”

    放肆的淫笑着,鲁鳌的妻子被强拉了过去。挣扎着,回过头,也是一个劲儿的摇着头。鲁鳌自然明白,他的妻子曾说过,若是再来强征,她就跟那些藩兵走就是了。最后的那几两银子和一袋子杂粮要留着,只要能保住了孩子的命,她这个做娘的干什么都行。

    见得锅里面都是些这个,藩兵也知道是刮不出什么的了,干脆就要把鲁鳌的娘子带走。倒是那鲁鳌,不忍妻子沦入女营,只得跪倒在地,爬到了那军官跟前,抱着军官的左脚裤腿,一个劲儿的求情。

    军官大怒,正待抬脚踹过去。脑海里猛的想起了昨天由云龙曾说过“潮州的那个陈凯来了,这城是更难守了,须得早做准备”的话来。

    “妈的。”

    大喝一声,军官拔出刀,直接插在了鲁鳌的背上。只是一扭,后者受痛停止的腰板便松了下去,再没了半点儿生息。

    “相公!”

    鲁鳌的娘子奋力挣脱,扑在了鲁鳌的身上,连带着孩子也嚎啕大哭起来。紧接着,军官又是一刀,生员的儿子闻声而倒。

    “你们这些杀千刀的!”

    丈夫和孩子都没了,妇人站起身来,指斥作骂。旋即,便是一头撞在了院墙上,眼见着就不活了。

    “妈的,真扫兴。”

    军官一口唾沫吐在了地上,随后便指挥着其他藩兵将屋子再行搜刮一番,待实在翻不出什么了,干脆叫人将这一家三口的尸首装了车。

    搜刮了一轮,比之最初的很轻松便能刮得几车地皮,随着时间的推移,想要刮出来东西是越加费劲了。不过,这一次倒是几具尸首把大车装得满满的,直接拉回了军营,便送到了伙房那里。

    “做腊肉?小人明白了。”

    伙夫头子是个辽东人,在东江时就是个伙夫,降了清还是个伙夫,到现在还在军中做着伙夫的工作。

    此间领了命,藩兵们就自顾自的走了。留下一院子的伙夫,其中有个广东本地的更是当场就吐了出来。

    “还站着干嘛,把衣服都扒了,就像杀猪宰羊时那般,卸了四肢,把内脏都掏出来。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去,快点儿着,活儿还有很多呢。”

    伙夫头子大声呼喝着那些手下,见得慢了的,一脚便直接踹上去,总算是让他们行动了起来。

    腊肉,北地不多,但辽东是有的。至于广东,广式腊肉是很出名的,那个吐得稀里哗啦的厨子最是擅长做这个,可是看着那一具具的尸首,却怎么下得了手啊。

    “你就拿这些当是猪啊羊啊的,平日里怎么做就怎么做。”

    一脚踹在了那厨子的屁股上,伙夫头子继续做着思想工作:“你们懂得什么,腊肉能存放久些,现在早做准备,到了真的无粮的时候,还能撑上一段时间。”

    “可,可这终究是吃人啊!”

    此言一出,众人多是流露出了如此的神色来。倒是那伙夫头子闻言一愣,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过往的不堪回首,眼眶里开始有泪水凝结,但最终也只换得一声叹息:“那也总好过直接吃人吧。最起码,总比死了被人吃,落得尸骨无存要强吧。”

第七十章 不一样的新会之战(上)

    “而围城之内,自五月防兵一至,悉处民舍,官给月粮,为其私有;日用供需,责之居停。贫民日设酒馔饷兵,办刍豆饷马,少不丰赡,鞭挞随之,仍以糗粮不给为辞,搜粟民家,子女玉帛,恣其卷掠。自是民皆绝食,掘鼠罗雀,食及浮萍草履。”

    “至腊月初,兵又略人为腊,残骼委地,不啻万余。举人莫芝莲、贡生李龄昌、生员余浩、鲁鳌、李炅登等皆为砧上肉。知县黄之正莫敢谁何,抚膺大恸而已。”

    “十有四日,援兵解围,城中马有余粟,兵有遗粮,所遗民鸡骨不支。督院李率泰慰将士,存恤百姓,为之流涕曰:‘诸将虽有全城之功,亦有肝人之罪。此诸将所以自损其功也。’而悍卒不顾,犹勒城中子女质取金帛;不能办者尽俘以去。李督院数为力言,始覈一二还民;至于靖藩所掠,概留不遣。盖自被围半载,饥死者半,杀食者半,子女被掠者半。”

    “天降丧乱,未有如是之惨者也!”

    这篇源于《新会县志》的记述粗略的描写了明军围困新会期间,藩兵掠夺城内百姓子女玉帛,以充军需的事实。甚至到了腊月,当藩兵再难搜刮到财货的时候,更是杀人做成腊肉,就连城内的士绅都不能豁免,遑论寻常百姓。至援军抵达解围,这些吃人的清军竟然还能做到马有余粟,兵有遗粮,似乎在他们眼里,吃人本也是极正常的,不会有任何心理负担。

    藩兵如斯,地方官无能为力。待到明军溃败,藩兵竟还要继续勒索百姓、劫掠子女,就连大汉奸李永芳的儿子,时任两广总督的李率泰的劝说都置之不理。

    陈凯早已记不清这份记载的全文了,但是清军在新会吃人,制造腊肉,这些却是印在了他的脑海中,就像是广州大屠杀一样,无法或忘。而这场惨剧,也是他一定要急匆匆的赶来的最重要的原因!

    从九月李定国亲率大军抵达新会城下,如他前几日看过的猛烈攻势已经进行过多次了,无非是每一次的杀伤和伤亡会有些不同,可结果却都只是无功而返。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就这么一败再败,李定国一直要耗到腊月十四,八旗援兵抵达广州与尚可喜、耿继茂汇合,大军南下决战才解了重围。

    然后,被清军击败——四万余本部兵马,外加上前来会盟的各部明军、义军,从腊月***军败溃开始,只用了短短的六天时间就逃回了高州府,两天后便通过了雷州府和廉州府的地界,仓皇退回广西。这不光是比来时快上了几十倍不说,可以想象到的是,这一路上丢弃了何等数量的武器、辎重、人员,参战的明军在这几天里急速缩水,待回到广西时已经剩不下什么了。

    历史上的肇庆之战只是一场遭逢小挫,因后继无力而不得不退兵的败仗,对于自身元气的损耗微乎其微。但是新会一战,却是使得李定国当年阵斩尼堪的大军直接被打断了脊梁骨。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抬起伏在案上的奋笔疾书,陈凯目光炯炯,喃喃自语道:“我,才是今年最大的变数!”

    第二天一早,陈凯便直接去面见了李定国。进入大帐,提出要求,在旁的靳统武、金维新、龚铭等人无不是有感震惊。倒是李定国,目视着陈凯的目光中确实没有丝毫的犹疑,便就一口答应了下来。

    “正好,本王也看看竟成的战法。”

    主帅应允,旁人也就不好再多说些什么了。紧接着,李定国召开军议,当众宣布下一次的攻城作战由陈凯负责,下面倒是有些窃窃私语,但是陈凯毕竟是名声在外,众将也就半信半疑的默认了。就连连城璧也没有说什么,只是眉头深锁,似乎还在揣测着陈凯到底打算做些什么。

    众将无有异议,陈凯站起身来,与李定国拱手一礼,便上前几步,站在了众人之前,全然是一副发号施令的做派。

    “按照殿下所指定的原定计划,各部继续打造攻城器械。”环顾众将,旋即,陈凯便大声喝道:“军议结束!”

    “啊?”

    不知从哪里冒出的一声不解,恰恰却代表了在场所有人的惊讶。

    说起来,陈凯自出道以来,也是久经战阵的人物,绝非寻常文官可比。无论是兴农劝桑、管理制造,还是运筹帷幄、亲历沙场,从来都是做得极佳的。哪怕,他的办法总是与这个时代的习惯大相径庭,可是毕竟效果摆在那里,也不由得旁人不信服。

    这般人物,今番要主持攻城战,于众人而言,越俎代庖的质疑是免不了的,但是也不乏有亲眼见识见识陈凯的成色和手段的欲念在。然而,这个大名鼎鼎的文官刚刚接手了指挥大权,第一个命令竟然是按照李定国的原定计划行事,随后就宣布了军议结束,让大伙儿就这么退了,实在叫人没办法理解这到底是怎么想的。

    众将微有犹疑,不免看向李定国,后者亦是当众表态——既然已经将指挥大权交给了陈凯,那么在这一次进攻结束前,大军自然由陈凯负责调动。先是李定国,紧接着就连连城璧也站了起来,面对那些粤西明军、义军的将帅们表示他会遵从西宁王李定国的军令,虽未明言,但是现在就连李定国也要听陈凯的,显然是连城璧这个与其有矛盾的总督也要听陈凯这个巡抚的。

    连城璧的表态不由得让陈凯转过头去,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只一眼,从中全然看不出任何鬼蜮心思来,起码任何关于阴谋诡计的微表情一样也无,有的只是斩钉截铁,仅此而已。

    投桃报李,陈凯向连城璧拱手一礼,旋即面向众将,轻咳了一声,那些将帅们便开始纷纷告辞退下。到了后面,就连连城璧也没有留下来,向李定国行了礼数,对陈凯施以示意,便自行离开了中军大帐,返回他驻节的王兴的大营。

    “制军,陈凯到底耍的是什么花样?”

    回到大营,王兴忍不住发问,连城璧依旧是眉头深锁,只是摇了摇头:“本官也不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会干什么。说起来,此人确是很有些能耐的,若非是福建那位国姓爷的死党,我也很想和他好好谈谈,一起为朝廷、为皇上效力。这一次,且看他怎么做的吧,还是那句话,就算是要斗,也是收复广州之后的事情,现在还需齐心协力方能确保西宁王的这一次攻势的成功。皇上和朝廷那边,也在等着这份泼天的大捷呢。”

    郑芝龙降清了,只因为这一条,连城璧就免不了对郑成功的用心有所怀疑。王兴从当年受抚开始,与连城璧交往多年,很是佩服其人的为人,对其所言深信不疑。甚至不从连城璧这里,单单一句有其父必有其子的话来,他也同样免不了对郑成功产生些不信任的思绪来。

    陈凯赶走了郭之奇,与粤西文官集团已经是闹得不可开交了。不过这一次,连城璧却还是选择了合作,王兴亦是深觉着其人所言的是为正理,这就像是他造反之前,几个猎户一起进山,碰上了老虎,总要先一起打死了才能考虑分虎皮、虎骨、虎鞭什么的值钱物事,否则大伙都得被老虎吃了。

    “末将遵命。”

    如王兴一般奇怪于陈凯的表现的,在这支由李定国所部西南明军、粤西各部的明军义军,以及粤东过来的郑氏集团人马拼凑出来的大军之中,不解是此刻最最普遍的情绪。

    旁人不明白,陈凯也没打算解释。这边当众下令了让众将继续准备攻城器械,他那边也没闲着。就旁人看来,陈凯十有八九是要用他从潮州带来的老部下们,或许那些人会有些更加匪夷所思的办法来着。

    这一次,陈凯从潮州带来了六个镇,外加上一直在香港协防的骠骑镇,前后一共七个镇的兵力。这其中,由于香港岛距离九龙半岛过近,陈凯频繁出动珠江水师运送大军,以免再度遭袭,后劲镇就没有出动,而是继续留在那里。手里面确有九千大军,其中光是骑兵就一千余骑,但是对于攻城,骑兵显然不会有太大作用的。

    结束了军议,陈凯随后传来了李定国麾下的火器营都督高恩。就像是郑成功的神器镇似的,李定国的火器营顾名思义,自然是主要使用火器的,比如昨天炮击城墙时的那支炮队,其中绝大多数的火炮都是火器营的,另外还有一些则是其他各路明军的宝贝疙瘩,得知李定国要炮击城墙,暂时调来的罢了。

    “高都督,明天攻城,还是你来指挥炮队。另外,我部的炮队也由你来全权指挥。就是有一点,别玩炸膛就行。”

    “陈抚军说笑了,末将麾下的儿郎们自由分寸。”

    第一次受旁人指挥,尤其是还在李定国的跟前,高恩力争表现得不卑不亢一些。他是个明白人,陈凯这边也确实是在与他说笑。无非的,就是这份说笑里面,也有着一些暗示的成分在,不甚明显罢了。

    “对了,前天的那几条隧道,现在都怎么样了?”

    隧道明军是废弃了,但是对于清军来说依旧是存在着威胁的。所以利用火攻和浓烟击退了明军后,清军立刻派了匠人用砖石把洞口堵死了,未免再度为明军破开,甚至还加筑了几层,很是厚实。

    “陈抚军请放心,若是要用,实在通不开的话,末将再让人从内部的侧面携着再挖出来一条也不会费太多时间。”

    “嗯,很好,高都督果然是精于此道的行家。”

    夸赞了一番,陈凯又找了金维新,从大军的仓储中调用了一批物品。比如门板,再比如其他的一些东西,但最大宗的还是这些不起眼的木头,李定国在高州府时就已经搜集了不少,基本上都运过来了,其中的一些变成了攻城器械的一部分,剩余的还有不少,正好被陈凯要了过来。

    “陈抚军,需要找木匠改装一些吗?”

    金维新不太明白陈凯要干什么,但是门板嘛,改装就总要用到木匠,这一点总是没错的。他是早早想到了的,不过陈凯却摇了摇头,表示现在这样就很好。

    门板、火器营,陈凯折腾了一天的功夫。直至深夜,还分派了一队人出去。

    到了第二天,大军再度临城,高恩的炮队是按部就班的运了上来,只是不比上一次,这一次他的火炮却向东平移了一块不小的距离,而空下来的其实也没有真的空着,而是由陈凯的炮队填补,并且向西面也延伸了一大块儿出去。

    “嚯,那么大的炮啊,这得要发多少斤的炮子啊!”

    临战的,有陈凯的抚标,有几支粤西明军的部队,但主力还是李定国麾下的各营。比如吴子圣的右营、王之邦的左营、张胜的西胜营、郭有名的强弩营等等,林林总总的,城下也是两三万的战兵、辅兵。

    早有闻李定国派人联络的那位国姓爷是海商出身,麾下水师冠绝天下。有水师,自然少不了炮,哪怕是高恩也自知之明,总是觉着福建的炮队应该比他的火器营要更加豪华。前两天炮队由船运来,他已经见识过了一把,可是到了今天,周遭亦是充满了对于那些巨大炮体的惊讶之声,哪怕是他自己也不由得咽了一口唾沫。

    如果只是一门炮比较大也就罢了,问题是这支炮队的每一炮的个头都不小。哪怕是最小的,也与他素来引以为傲的那三门用十二斤炮子的红夷炮一般。更何况,用十二斤炮子的在陈凯的炮队里已经是最寻常的了。

    “陈抚军,这些红夷炮?”

    连城璧是听说了陈凯的炮队有些吓人,但是亲眼见了和耳听的那绝对是两种感受。此间问及,陈凯也没有隐瞒,只说除了最大的那一门以外,其他的都是上次耿继茂送的,据俘虏的清军炮手说,这些红夷炮就是四年前清军轰开广州城的那些。

    “那么,这算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了?”

第七十一章 不一样的新会之战(中)

    闻言,陈凯笑而不语,只是继续眺望着远处的新会城墙,仅此而已。

    红夷炮过于沉重,不光是在操炮上对于炮组的要求极高,就连准备耗用的时间也绝非是寻常火炮所能比拟的。

    火炮就位,炮队还在缓缓的准备着。照着平日里的习惯,炮长竖起了大拇指,闭着一只眼来回来去的比划着,那些炮手们则按照炮长的指示不断的修正着火炮的角度。调整完毕,装填手打开火药桶,凭着习惯一铲子一铲子的将火药铲进炮口,压实了,再轻手轻脚的放入火炮。

    高恩很满意本部炮组的操作熟练,自觉着没有在其他系统明军面前丢李定国的脸面。尤其是那几个粤西明军的炮组,远比他的手下要慢,更是自有着那一份精锐的傲气。

    只不过,这份傲气也就持续到转过头的前一秒。再转过头去,下意识的看看陈凯的炮队进展如何,却只见那些火炮竟然早已准备结束了,那边的炮队队长更是已经让旗手向他挥舞旗帜,示意随时准备射击。

    “这么快?”

    光顾着自家炮队了,高恩确实没注意到陈凯那边的炮组们到底是怎么做的。但是,既然那边已经完成了,他也总不能叫人家把炮弹和火药倒出来,弄乱了火炮的角度和方向,再重新当着他的面儿来上一趟,也就只能点头示意,让旗手向那边表示他已经知道了那里的迅速,随后继续等待这边的磨磨蹭蹭。

    好容易,这边的准备工作结束,高恩向李定国和陈凯那边挥舞旗帜示意,后者则给了他一个开始射击的命令。得令,高恩亦是向两侧的炮队下达指示,几乎是转瞬之后,西面的一声巨响仿佛是点燃了爆竹的引信,红夷炮的轰鸣一声接着一声的响起。

    比之前日,炮队的规模大了一倍拐歪儿,这个规模不仅仅是数量,更在于口径上的激增。一眼望去,炮弹闪过硝烟,沉重的轰击在了远方。地面、护城河、城墙、女墙乃至是城门和敌楼,所到之处,泥土崩飞、砖石碎裂、更有一炮直接洞穿了包着铁皮的城门,打出了一个肉眼可见的窟窿出来。

    这是一个明显的战果,不过高恩是使老了火炮的,哪怕不明白什么叫前装滑膛炮,以及世上还有种东西叫做膛线的,但是摆在如今,也是深知道命中不易的道理。此刻,数十门大炮倾泻,炮弹绝大多数是打在护城河与明军大阵之间的那片空地上,砸出一个个弹坑而已。有限的几炮倒是命中了,但是数量太少,凭着实心炮弹也就是能对直接命中的造成破坏和杀伤,非常之有限。

    对此,高恩并不很是在意,仅仅是第一次的试射就能命中城墙,已是极好的运气。接下来,无非就是继续按照方才的角度、方位进行调整,一点点儿的将命中率提上去,就可以对清军造成更多的杀伤了。

    他是宿将,自然明白这些道理。只是有一个问题在于,第一轮的试射过后,命中城墙的那几炮全是来自于陈凯的炮组,就连打在城门的那一炮也是,他这边只有一炮轰进了护城河,其他的则尽数落空了。

    “真的有那么大的差距吗?”

    高恩不太明白,乍一看去,大概也就是火炮的数量不同、口径不同、射程不同,似乎这就是最直接的原因。但是,他本是好家里手,只待仔细观察了下那边的装填,当即便流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来。

    西侧的炮组,炮手们费力的将因后坐力而移位的火炮重新恢复原位。炮长颈上挂着、手里拿着几件工具,不时的观望着、测算着,旁边更有一个炮手用碳在漆得雪白的木板上写写画画,将炮长报出的角度、方向记录其上。

    根据上一炮的角度,炮长重新估量了一下,决定抬高一些角度。炮手们根据命令,调整着炮口的角度,待到定位之后,才开始了装填的工作。

    那边,火药桶打开了,里面却并非是直接装着火药,而是一个个的袋子。装填手拉出袋子,扯开棉线,封好的袋子便有了一个口子,随后他们将口子对准了炮口,也不估算用量,只是一股脑的就倒了进去。

    袋子里的火药并非是粉末状,这一点距离太远了,高恩是看不到的。但是那边的装填手倾倒火药的举动,他当即就想了明白其中的利弊。

    压实、装弹,所有的事情准备结束,西侧的炮队又一次率先完成了瞄准、装填的工作,向高恩发出了信号。

    “陈抚军的炮队练得很好的嘛。”

    不只是高恩,没有指挥作战的工作任务,百无聊赖的李定国也注意到了这一点。此间开口感叹,亦只是必要的赞赏而已。倒是陈凯,却只是笑了笑,很随意的道了一句“这是有窍门的”。

    “哦?”李定国的视线中,陈凯对此似乎是已经熟视无睹了,无论是炮队的装填速度,还是旁人的夸赞,都已经激不起他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于是乎,李定国随口又接了一句过后可否与他讲讲的话来,哪知道陈凯竟一口就答应了下来。

    兵为将有的痼疾深刻影响着这个时代,主帅对于麾下军官、士卒乃至是战法的敝帚自珍是最不鲜见的潜在规则。说起来,李定国的问话在这时已经算是失礼了,不过他对此确实有着浓厚的兴趣,而且他和陈凯怎么也算是“亲戚关系”,随口问及,本也没打算放在心上,哪知道陈凯竟然真的答应了下来,并且表示会写一份条陈供李定国参详云云。

    “那就有劳陈抚军了。”

    “殿下言重了。”

    话说着,东侧的炮队也装填完毕了,高恩那边的旗帜挥舞,陈凯点了点头,新一轮的炮击展开。这一次,轰鸣声中,更多的炮弹命中了城墙。哪怕在总体比例上还算不得多高,但是命中率上的提升却是显而易见的。

    这边单纯的开炮,最多也就是些空气和噪音的污染,城墙那边,由于城墙过高,大口径的火炮不能运上去,只能是单纯挨打的份了。

    平南藩藩下参将由云龙是平南王尚可喜麾下的心腹爱将,追随多年,哪怕城内本有守将,哪怕同来的还有个藩兵的总兵官吴进功,哪怕汉军旗在满蒙八旗面前就是一条狗,但是在绿营将领和后来南下时才补入藩兵的汉人武将面前,他却依旧可以凭一介参将充当本地的全权指挥之责。

    北城墙是明军猛攻的所在,见得明军又来炮击了,由云龙也不上城,而是坐镇于城墙后的一处酒楼的三楼,凭此更可以兼顾城内壕沟的指挥。

    城外的明军,打出了陈凯的旗号,这让他不由得心生忐忑。比之李定国,陈凯是他们在广东战场上的老对手了,到现在为止只有他们吃瘪的,却从来奈何不了这厮,也是一大异数了。如今陈凯和李定国联手,两个杀星都跑到这新会城下,说好听的,这样的阵容也确实是给他足够的尊重了,但是说句不好听的,就此身死的可能性猛然拔高。而且更要命的还是,明军已经全面封锁了新会县城,他们就算是想要把这个消息送出去也是不可能的了。

    第二轮的炮击已经开始了,炮弹轰击着城墙,震动,在他的内心闪烁。所幸的是,这是新会县城,广东的第三大城池,坚固非常,绝非碣石卫城那等年久失修的卫所城池可比的。饶是一次次的射击,却也别想着一时半会儿就能伤动根本的。

    只是,城外火炮的规模有些吓人,由云龙深知围城日久,士气易受波动,干脆将守卒都调了下来,城上只留着极少的观察哨,这样也可以减少些不必要的伤亡。

    炮击展开,这一次被命中的次数更多了些,仅此而已。由云龙还在琢磨着陈凯到底会使出什么花招来,可是一直到了炮击结束他也没有琢磨出个端倪来。旁的不说,比之前天的炮击,比之这几个月来明军的进攻,似乎也就是多了几十门炮罢了,也没多出旁的什么来着。

    然而,这样的心思也没有持续多久。很快的,那边的观察哨报告,说是明军的战鼓敲响,那些冲车动了,正在缓缓的向前推进。

    “还磨蹭什么,叫那些士卒上城,快!”

    炮击或许是不太起作用,明军又切换到了冷兵器的蚁附攻城模式。这支清军守城经验丰富,几乎是无需由云龙的喝骂,已经有军官开始组织士卒沿着楼梯登城。待到片刻之后,城墙上已然是站满了清军的守卒,每一处垛口都有着清军守御,各种守具更是早就在城上摆放好,只等着明军抵近城墙。哪里知道,就在这时候,明军的那边突然鸣金,攻城部队竟然直接停了下来。

    “这是干什么呢?”

    “是老王爷和小王爷的援兵到了?”

    诡异的场面发生在眼前,不由得城上的清军不去浮想联翩。奈何就在这时候,远处的炮击再度响起,经过了两轮的试射,只在顷刻间,炮弹便开始了对城墙的扫荡。

    火药爆燃,急速产生的气体在有限的空间里推动着炮弹激射而出。炮弹闪过了硝烟和火焰,在天空中划过了一道完美的抛物线,径直的砸在了城上的垛口,直接从垛口那里的清军的胸膛穿了过去。

    人体,无论是肌肉,还是骨骼,对于这炽热的炮弹而言都造成不了丝毫的阻滞。炮弹穿胸而过,砸在了城墙后方的垛口处,再度弹起,落下,更是直接冲进了城下准备搬运守军的辅兵人群之中。

    炮弹轰击,碎石崩飞,打得周遭清军登时就是一个哭爹喊娘。然而,这样的炮击才仅仅是一个开始,第三轮的炮击如期展开,扫荡着城墙,也扫荡着城墙上的守军和守军,城上当即便是一片大乱。

    “这肯定是那陈凯的手笔,这厮也太阴了吧。”

    观察哨方才报告,就曾提及过明军的攻城器械只有冲车动了。这样的细节,他起初并没有注意到,但是到了此时此刻,哪里还想不明白明军到底是要干什么?

    连忙命令守军撤下来,从楼上眺望,城上的守军仓皇而下,更有些是直接从城上掉下来的,当即就是一个不活了。伤者,确是颇为不少,更多的还是在于这一次的措手不及实在打了他们一个习惯性。

    很快的,炮击结束,可城外的战鼓却又一次敲响了。根据城上留下的观察哨的报告,这一次,明军有一架望台也动了起来。

    “陈凯那厮还想故技重施,引老子上钩,我呸!”

    由云龙不由得脱口大骂,旋即命令观察哨继续在城上观察,守军则依旧在城下等待,以免再度着了陈凯的道。

    果不出其所料,片刻之后,又一次鸣金,待到攻城器械停了下来,明军的炮击就又一次开始了,完完全全的是在复制刚才的那一次诡诈。

    这一遭,城墙还是免不了要被明军的炮弹洗礼一遍,但是守卒的伤亡却少了很多。毕竟,能够打过城墙的总是少数。而且,根据观察哨的报告,城墙的损坏程度也不是很大,这样的炮击还可以继续坚持下去。

    自感得意,旁边也少不了军官、亲信们的阿谀。不过,陈凯毕竟是名声在外的老对手,由云龙总还是留有一丝的警觉,总觉着陈凯还有什么旁的手段,绝计不会那么简单。

    “对了,叫那些瞎子都听好了,不得放过地下的任何动静。”

    炮击开始,那些瞎子们多是胆战心惊,蜷缩在壕沟里瑟瑟发抖。由云龙命令下达,很快就有那些负责的军官连忙带人下去,将那些听瓮的瞎子强拉硬拽了起来,按着他们的脑袋就逼着他们继续听瓮。

    如此一来,这些瞎子们自然更是惶恐万分。但是,如此做来,倒也立刻就显出了成效。很快的,报告接二连三的送到了由云龙的指挥部那里。

    “果然那姓陈的是在玩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把戏。”

    大前天明军用过的每一条地道都有轻微的震动,好像在从被堵死的洞口旁边挖掘着其他的通路。

    洞口堵得严丝合缝,这些是由云龙亲自检查过的,砖石砌了多少层,甚至都凸出了壕沟。此间狠狠的喝骂了一句,由云龙连忙命令那些钩镰长矛手做好准备,以不变应万变。对此,他是信心十足的,因为壕沟横垣在那里,明军想要通过地道入城,总得先过了这一关才行。

    打了一辈子的仗,由云龙从容布置着一切应对的手段。城外的炮击还在隔段时间就来上一回,对于垛口、女墙、敌楼什么的倒是有着明显的破坏,但是守卒大多都在城下了,城上只有观察哨,能够造成的人员杀伤是少之又少的。

    如此,炮击持续了一个上午,红夷炮在期间过热都停顿过几回。清军那边在城下还有阴凉可享,明军这边就在野地里站了一上午,腹中饥饿难免,可是陈凯却依旧是一副乐此不疲的样子,全然没有停下来的打算。

    众将已经开始萌生了谏言的打算,起码先要让士卒们把午饭吃了再说。奈何,每一次将视线试探性的投诸过去,看到的都会是陈凯身旁的李定国回之以否定的态度。

    随着时间的推移,军官们听到肚皮打鼓的声音越来越多。可也就在这时候,两军阵前的一支明军的旗鼓手站了出来,对着陈凯的方向打了一阵的旗语。

    陈凯细细看过了那旗帜的每一次的挥动,随后嘴角上便浮现出了一丝笑意。转过头,便对李定国言道:“殿下,见证奇迹的时刻到了。”

第七十二章 不一样的新会之战(下)

    间断的炮击已经持续一上午了,乌龟附体的攻城部队磨磨蹭蹭的也都蹭到了清军火炮射程的范围内。无非是明军的炮击过于猛烈,清军一时半会儿的对于登上城墙还显得有些不太情愿的。

    此言既出,陈凯显得胸有成竹,对李定国慨然笑道。倒是后者,听到这话,虽是点了点头,可是心中未免还会有些疑虑,无非是不便表述罢了。

    说起来,陈凯折腾了一上午,只是把控着攻城部队和炮击的节奏而已,起初倒是还有些伤亡,似乎也没有达成什么太好的效果。这样在城下耗着,有道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来回来去的击鼓、鸣金,将士们的士气早就泄得七七八八了,就算是这时候再去强攻,也不会有太好的效果。

    这是惯常的情状,陈凯似乎对此却并不以为然,与李定国道了一声,随即便下达了命令。

    “全军,举门板!”

    命令迅速传达到各镇、各营,这些列阵于此的部队早在出发前就已经分配了大量的门板,原以为是等到蚁附攻城时用来防箭的,起码正常情况下就是这么用的。但是此时此刻,大军尚且位于城墙一两里外的所在,难不成就这么举着走过去,那还不得累趴下了吗?

    文官瞎指挥的判断油然而生,可是军令如山,众将也不敢违逆,只得依令而行。而此时,陈凯那边的巡抚大旗有条理的挥舞着,炮队的高恩眼见于此,直接下令各炮组停止射击。旋即,一骑快马从陈凯的身侧奔腾而出,直接冲到了两军阵前,马上的军官举着一个铁皮喇叭便对着城上大声呼喝了起来。

    “本将曹宏锡,乃是陈抚军卫队的副队长。奉我家抚军之命,告知尔等,现在投降,还可有一条生路可言,若敢不从,城破之后,玉石俱焚!”

    曹宏锡的喝问在铁皮喇叭的扩音之下登时就传遍了城墙,就连城墙后的清军也依稀可闻。他用的是明朝官话,只是略微带了些家乡的口音而已,城上的清军自然是不可能听不明白。很快的,城上清军便做出了回应——几支箭矢射来,大多是偏了,只有一支是直奔着他射来,只见这个卫所军官出身的卫队副队长拔剑一挑,箭矢便被砍飞了出去。旋即,策马奔回到陈凯的旗下。

    明军一上午的攻势确实没有什么说服力,清军由此反应才是最正常不过的了。众将已经开始嘟囔着陈凯技穷,把希望寄托于说服清军上面,简直可笑至极云云。倒是陈凯那边,对此是一无所知也好,了然于胸也罢,仅仅是对着新会县城的方向讥讽一笑,旋即一挥手,帅旗再度挥舞,紧接着便是炮队和已经抵近半途的攻城部队的明军旗鼓手挥舞旗帜以作答复。

    接下来,只见得攻城部队的明军纷纷藏到了冲车之下,藏不下的,也尽可能的用盾牌蔽身,就像是一群缩了头的乌龟似的。而炮队那边,高恩的旗帜挥动,东侧的炮队全无动静,就好像是根本没看见一样,而西侧的炮队也只是那一门最大的红夷炮——那门始终没有开火过的灵铳仿制品的炮组开始忙碌了起来,其他炮组亦是如瞎了似的。

    那门二十四磅炮是早已瞄准装填好的,炮组从上到下从头调整了一遍,便直接向陈凯那边挥旗示意。得到准许的命令,炮长当即点燃了印信。紧接着,炮声响起,巨大的炮弹轰鸣而出,在两军阵前的上空飞速划过了一道轨迹便直接打在了城墙上。

    二十四磅炮,威力自然不是这一上午反复射击的那些十八磅炮、十二磅炮、九磅炮乃至是六磅炮所能够比拟的。不过,正常情况下也就是强上一些而已。至少,就那些城上的观察哨感觉,似乎也就是比早前的炮击震动更大了一些罢了。

    然而,这一感受仅仅存在了一两秒的时间。随后,只听得一声直接可以把人的耳朵震聋的巨响传来的同时,脚下剧烈的震动,几乎是转瞬之间,所有的意念、感受、思绪通通消失在了漫天的烟雾和腾上半空的烟尘柱之中。

    北城门以西的一段城墙,连带着整个北城门,以及更加广泛的区域转瞬间就消失在了烟尘之中。从远处看去,似乎是那一枚炮弹打碎了镇魇城下魔龙的封印,久困于此的魔龙一旦脱身,便直接像捅破了一张纸似的由下而上的击碎了看似无法触动的巨大墙体。魔龙裹挟着粉碎的夯土、墙砖,一跃而起,直冲云霄,大有直冲南天门的恢弘气势,更宛若是五色石裂,石破惊天!

    龙飞九天,原本镇压在其上的夯土、城砖自然是没有那个资格随其登上天庭。烟尘铺天盖地,碎裂崩飞的夯土块儿、城砖就好像是被火炮射出似的,透过烟尘,横扫这一范围内的一切。无论是人,还是建筑,砖石土块无问贵贱。尤其是正处于那一区域的由云龙的指挥所,更是顷刻间就淹没在了砖石土块的狂风暴雨之中。

    瓦碎、椽折,窗毁、门破,人在其中,亦是难以幸免。不过是一瞬间罢了,三楼的雅间便化作了一片血海,挣扎着、哭嚎着,却依旧无法穿透巨响后的余波。

    砖石土块的狂风暴雨不分贵贱,自然也不分城内城外。此时此刻,飞溅的砖石土块穿过烟尘,横扫而至,明军的攻城部队首当其冲,如同是冰雹般打在攻城器械的挡板、顶子以及明军的门板、盾牌之上,噼里啪啦的好不热闹。

    攻城部队的防护已经是尽可能的严丝合缝了,奈何飞溅的砖石有大有小,小的还好,若是大的,就连门板也未必扛得住,其后的明军只能苦苦支撑。

    相较之下,远处列队的明军受到的波及就微乎其微了,不过依旧有大量的石子飞溅而来,打在早已准备好的门板上啪啪作响。

    中军所在,陈凯这边也有几粒石子飞来,倒也无伤大雅。此刻眺望远处的城墙,依旧掩盖在烟尘之下,看不得全貌,尤其是看不到对于城墙的破坏到底有多大,这是至关重要的。

    似乎是上天听到了陈凯的心声,亦或是天崩地裂的震动加速了空气的流动,一股微风吹拂,烟尘迅速向城内的方向散去。远处的城墙,约莫在北门二三十米的所在,一个巨大的裂口由城墙根儿而起,如花朵盛开般绽放于城墙之上,形成了一个不等边的倒三角的豁口。

    破损城墙边缘,还有土石砖块在时不时的掉落。陈凯已经顾不上这里了,转过头去,所见者,连城璧已然是目瞪口呆的杵在那里,一动不动,好像是被人点了穴道似的。而李定国那边,似乎也是震惊不已,只是一旦感受到了陈凯投注而来的视线,便立刻迎了上来。

    “放崩法!”

    “无错,正是放崩法!”

    哪怕是二十四磅炮,一炮也不可能直接把广东第三大城的新会县城的城墙轰成这样。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陈凯早前就已经在城下埋好了炸药,而那一炮不过是信号罢了。

    回想起方才,陈凯开口向其表示即将有奇迹发生,那时候,李定国就已经注意到了攻城部队那边的旗帜挥舞。现在想来,那旗鼓手虽然与一辆冲车距离不远,但是离得那隧道口却是更近的,显然是从隧道出来,向陈凯表示一切准备就绪的。

    李定国的斩钉截铁,陈凯回应得亦是理直气壮。这种法子,说起来在明时已经不乏有人使用了,只是成功率很低。所以,攻击城池,无论明清总还是喜欢用冷兵器时代的战法,玩些高科技的东西也基本上都是红夷炮轰塌城墙。

    这种技术在这个时代并非不存在,但是并不成熟。陈凯很清楚的记得,郑成功进攻漳州府城和长泰县城,都曾有过使用放崩法,结果没有挖到地方就引爆火药,结果只是在地面上炸出个坑的笑话。

    为此,他曾经仔细研究过这些东西。其实,从原理上也不难理解——掘进至城下,封死口子,用土木砖石加固。用引信点燃火药,火药爆燃,瞬间产生巨量的气体。如此巨大的压强势必要释放出去,那么方向自然是上下左右前后这六个方向中最薄弱的一个,而抛开大地和经过了专门加固的封口,那么地面的方向,向上的方向自然也就是唯一的破绽,哪怕是上面还有着个城墙也无法封堵住如此压强的巨大能量。

    但是,这里面需要注意的细节很多。比如火药埋藏点是否位于城墙之下,比如挖掘过程耗时耗力,比如隧道由于不通风所以只能挖掘较短的隧道,不能过长,比如隧道中不能过于潮湿,以免导致火药受潮无法引爆,再比如引信……

    需要注意的细节实在不少,所幸的是,李定国的穴攻虽然没有奏效,但是替陈凯却解决了一揽子的问题。甚至,由于李定国的失败,由云龙封死洞口时也势必要封得严丝合缝,厚实坚固,同样帮了陈凯一个大忙,由此才诞生了此刻的大爆炸。

    至于早前的炮击城墙和控制节奏造成更大的杀伤,无非都是障眼法罢了。就像是陈凯仅仅在昨夜派遣了一支真的爆破队进入隧道,其他的几条则都只是一群明军依照命令在里面活动好引起注意罢了。因为,如果只是一路有人,那么城内必然猜到是爆破,但若是各路都有人的话,那么按照一个正常人的习惯性思维,就势必会联想到更大前天李定国的展开的穴攻作战,认定陈凯炮击城墙和控制节奏是为了给下面的掘进打掩护。

    这里面的算计,李定国只在看到了城墙被毁的现状的那一瞬间就已经彻底想明白了。此刻向陈凯喝道,不仅仅是确定和肯定,更有着惊叹、赞赏间杂其间。

    不过,时间不等人,此时此刻,依照早前的命令,一旦碎石雨结束,已经行了一半的攻城部队就须得放弃攻城器械,全速冲向豁口。现在那些明军已经依命发起冲锋了,陈凯当即向李定国拱手一礼。

    “下官乏了,后面的夺城和巷战,还是有劳殿下操持得好。”

    这时候,陈凯归还了兵权,不只是李定国为之一惊,就连始终李定国另一侧发呆的连城璧也反应了过了。

    明军此番围攻新会的部队很是不少,有李定国本部的四万大军,有粤西各部明军、义军的部队,还有陈凯的那近万援兵。但是这一遭排兵布阵的是陈凯,他并没有调集过多的本部兵马只有一支抚标而已。其他的,大多是李定国的部队,还有不少粤西明军的部队。

    使用放崩法破坏城墙,陈凯肯定是早有成算的。这时候,按照正常的情况,陈凯更应该调集本部大军为主力,其他明军为辅助。如此,既可以如臂使指,又可以确保最大的功劳落入掌中,这才是不同派系一同执行军事任务的最常见情状。

    就像是当年堵胤锡组织忠贞营进攻长沙,何腾蛟未免与他不同派系的堵胤锡和忠贞营获取大功,便以督师的身份在围城战最关键的时刻将其调走,派上了自己的人马继续围城。现如今,陈凯是有指挥大全,就连李定国都已经表态了愿意听从其人的指挥,他却还是如此行事。显然,陈凯很清楚这些明军在城下鏖战数月,很坦然的将夺城的功劳送给他们!

    “竟成啊,你真是个怪人。”

    这话,李定国道出了连城璧的同感,毕竟,接风宴的站队已经发生,陈凯向李定国的部将示好是正常的,但是此间却还有大批的粤西明军。

    此时此刻,李定国叹了口气,倒是陈凯却哈哈大笑了起来:“国姓也这么说,他还说过我应该找个郎中好好看看才是呢。”

    当年力辞潮州知府的旧事被陈凯翻出来自嘲,听到这话,李定国亦是不禁莞尔。不过,他同样很清楚时间紧迫,连忙下达军令。顷刻间,只见得那书着西宁王的帅旗前压,震天的战鼓轰隆隆的敲响,方才还举着门板的明军直接抛下了这些用以防御的物事,长枪斜指,长刀出鞘,大踏步的向着新会县城的方向杀去。

第七十三章 不一样的新会之战(完)

    大军前出,李定国迅速的下达一个又一个的命令给前方的众将,重新规定了入城顺序,以及入城后的进攻方向,以免各部争竞功劳和城内财货而自乱阵脚。与此同时,他也在从前沿的各部中调集后续部队,以免巷战出现胶着,摆明了就是要一口气彻底压死新会的清军,不给他们以任何翻盘的机会。

    命令连番下达,行进间,各部已经开始调整着各自的行进速度,以便于从那一处缺口进入。

    片刻之后,吴子圣的右营在前,郭有名的强弩营在后,王兴的一个营头紧随其后,这三支兵马组成了大军破城的锋矢。而陈凯的抚标则在第二梯队,但却并非是指向豁口,却是直奔着城门——豁口与城门之间只有二三十米的距离,明军一旦入城,第一件事就是夺下北门,由此便可以有更多的部队自此杀入,加速双方在城内兵力的反转速度。

    陈凯早已算得明白,李定国更是用兵如神,甚至就连他的部将吴子圣、郭有名,乃至是王兴都明白的道理。

    战鼓轰鸣,明军大踏步的前进。城外的动静,城内依稀可闻,甚至城上也可以很清楚的看到。奈何,烟尘吹散,靠近爆破点的那一片很大的区域中,建筑物被爆炸的威力,被飞溅的砖石打得破损不堪,到处都是倒在血泊中的尸体,到处都是被打得骨断筋折的藩兵、绿营以及辅兵,到处都是凄厉的惨叫声,时不时的还会从掩埋之中冒出一两声衰微的求救。

    周遭如斯,爆炸点上方的那段城墙已经不复存在了,左近的清军尽没,再远一些,倒有些幸存的,但也多是被震得昏倒在地。到了北门那里,亦是一片的东倒西歪,脸上、身上,皆是厚厚的灰土,早已掩盖了本来的颜色。口腔、鼻孔、甚至是眼底、耳洞中,血从里到外的渗了出来,在面上的灰土中淌过了一道道的河流。

    未免威力不够,陈凯特别放了两口棺材进去,每口棺材都是用油纸防潮,填满了潮州生产的提纯过的颗粒化火药,在威力上,陈凯相信哪怕是同等的药量也绝非是穷困潦倒的粤西明军,以及从来不以军事科学技术见长的李定国所部生产的火药所能够比拟的。这是科学技术的威力,从来不是说着玩的!

    明军是如何做到的,有的人已经摸到了一些门径,但更多的则还是懵懵懂懂的。但是,无论如何,现在城墙已经少了一段了,眼下最重要的却是尽可能快的堵住城墙,防止明军就此杀入,这才是真正的关键。

    距离更远一些,受到波及较小的一些军官已经反应了过来,连忙指挥部下向豁口处冲去。路上,更是抓上了所见的每一个清军,只是越往豁口处跑去,幸存的清军就越少,哪怕是那些幸存下来的,此间也无不是耳中嗡鸣作响,眼花缭乱的,好像脑浆子都成了浆糊似的,哪里还听得明白什么军令啊。

    时间,伴随着不断从城墙上松动、滑落的砖石而不断消逝。对于任何一方,都是须得争分夺秒的。

    第一批赶到豁口的清军是一队五六十人的藩兵,后面浑浑噩噩的还跟着二三十个路上被拽来的藩兵、绿营甚至是辅兵。这一队藩兵的军官是吴进功的部下,此间能够迅速反应过来,亦是他离得恰好不远不近,受到波及较小,路程上也比其他清军更占优势。

    军官侧目望去,由云龙的前沿指挥所,那处新会城北颇为有名的酒楼已经被砖石轰得不成样子了,若非是他曾到此强征粮饷,对老板的那个**岁的小女儿有过一段印象深刻的记忆,故而记得此处的方位的话,只怕是已经没办法将其认出来了。

    李定国抵达后,由云龙就一直在此坐镇,现在此间变得这副模样,其人的情状如何,可想而知。

    然而,时间紧迫,军官顾不得去搜救这位主帅,也没功夫为他的大帅吴进功去了骑在头上的汉军旗大帅而高兴。就在他带队冲到豁口之际,一支狂奔而来的明军小队正与他们撞了个满怀,连转瞬的错愕也无,当即就是砍杀成了一团!

    豁口的地形对于城内城外的双方没有太大的区别,最多就是城墙为清军控制,他们是有机会从上方利用砖石、弓箭发起进攻的。但是,爆破的威力直接倾注在城墙上,城墙上的清军受到的震动远胜于城墙下的,即便是没有在爆炸中受伤的,也基本上都是浑浑噩噩的倒在地上,反应速度未必能有城下的清军来得更快。更何况,陈凯的战术所致,使得由云龙根本就没有调派太多的清军登城,城上更多的只是观察哨而已,极其有限。

    城池的攻守重点已经从城墙的争夺变成了针对豁口的争夺,清军拼命赶来,明军那边前出的攻城部队也在不断向那里增兵。

    双方奋力厮杀,当即就是一个血流成河,奈何爆破是针对城池的,守军受到的损伤何其巨大,很快的,迅速增多的明军就将清军杀得节节败退,没过一会儿,就连豁口的控制权也宣告易手了。

    假攻城部队、真突击队击破了把在豁口的清军,迅速的扩大控制区,将看到的每一个清军都补上一刀。紧接着,已经不要什么阵型了,几乎是跑步赶来的吴子圣所部率先抵近豁口,一拥而入。随着吴子圣的将令下达,大队的右营战兵扑向北门,其他的则配合突击队清剿左近的清军,甚至从豁口斜拉拉的残壁和城墙内侧的城梯处冲上城墙。

    豁口易手,接下来就是北门,突击队在吴子圣的亲兵家丁队的配合下,果断出击,迅速的夺下北门,将左近的清军杀得精光。大门洞开,已经抵近城下的抚标前营挺着一丈五尺的长矛,迈着整齐的步伐列阵而入,顺着脚下的主干道便直指新会县的县衙。

    最初赶到豁口的清军已经化作了一地的尸骸,倒是那军官经验丰富,在组织部下控制豁口之际,也不忘了派人去禀报吴进功。

    奈何,陈凯是有心算无心,吴进功反应再快,也快不过突击队的距离优势。等他反应过来,在军营组织部队反击只是,就连吴子圣的右营也已经冲入了豁口,甚至没等他冲出营门,就连北门也已经被明军打开了。

    方才的爆破,受损、波及的不仅仅是爆破点及其附近的区域,整个新会县城都有着或重或轻的震感。

    城中距离县衙不算太远的一处大宅院,能够居住于此,自然是本地的富贵大族。只是照壁前后、大门左近的垃圾遍地,就连大门上的两个灯笼也只剩下了一个破败的不成样子的,也实在把富贵这两个字糟蹋得不轻。

    这是本县举人莫芝莲家的宅子,莫氏一族世居于此。这家族,凭着读书传家,仰仗着明廷的优待,积攒了莫大的家业。在城内有店铺、工坊,在乡间有田产、宅院,有大批的仆人、婢女伺候,甚至还有海船,将收购来的、自家产的货物贩卖到南洋。

    如此家族,在地方上是极具影响力的,哪怕是知县这样的百里侯,到了地方上也是要给予足够的尊重的。天下世家大族概莫如是,莫家如此,到了清季,本县的知县黄之正也从来都是极其重视他们的感官的。但是,围城一起,甚至只是五月时藩兵抵达,这几百年的常态就彻底不作数了。

    藩兵自持是王府的部下,是汉军旗的旗人,对于本县的百姓盘剥极苦也就罢了,就连他们这些乡绅和城内的大族也不能豁免。寻常的征粮征饷,莫芝莲也就忍了,后来更是变本加厉,逼着他家出更多的财货。

    那一次,莫芝莲只是上去与那军官稍微理论了一下,甚至只是为讨价还价做个起手,哪知道那些藩兵便毫不犹豫的将其暴打了一顿。若非是家里拿出了更多的钱粮来,只怕是当时就被藩兵活活打死在自家的宅院之中。

    为此,莫芝莲特别去了一趟县衙,恳请黄之正为他向由云龙和吴进功说项一二。哪知道那黄知县亦是一脸的愁容,全然管不了的。再看看那些衙役,甚至也有几个鼻青脸肿的,不猜也知道到底是谁干的。

    藩兵嚣张如斯,这是莫芝莲从来没有想过的。不说明时士绅的优待,只说当初李成栋的那些虎狼之师到了新会,也没有说拿他们这样的富贵家族怎么着的。只要跟着官府走,无论是从明,还是从清,总少不了好处的,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

    哀叹了一番连知识阶层都得不到尊重的末世气象,对于藩兵的横征暴敛,他也只能苦苦支撑着。家里的财货供出去,城池围困,乡下的哪怕是还有也送不进来。为了能够活下去,只能不断地缩减开支,甚至到了现在,家中的仆人都已经遣散得七七八八了,剩下的只有一些家生子儿,他也已经在琢磨着将其轰出门去自求多福,而且这样的念头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家中粮食的消耗也不断的在他的脑海中膨胀。

    仆人遣散,他也要求族人们尽可能的减少活动,如此就可以省下更多的粮食来。宅子里已经破败得不成样子了,到处都是落叶、垃圾,乃至是粪便。倒是此富贵人家的男男女女们,似乎已经习惯了这份恶臭。或者说,他们身上的味道也未必能够比那些垃圾好上哪去的。

    起码,脏是脏了些,总比城东的那个鲁秀才一家子被藩兵杀光了,带回去做了腊肉要强吧!

    今日又是攻城,莫芝莲照例登上藏书楼,眺望城北。他抱着何等心思,是盼着清军援兵抵达,是盼着由云龙击破明军,还是盼着明军攻陷城池,没有人知道。但是连续几个月下来,他都是这般,所见者千篇一律,却从未变更,求得无非是一个希望罢了。

    坐在窗前,眺望了一上午的时间,甚至他都已经困了,伏在窗前的案上迷糊了起来。奈何,巨响传来,震动得仿佛是就连藏书楼都摇晃了一下子,莫芝莲当即便惊醒了过来,抬眼再看,亦是临近北门处烟雾缭绕,一股浑浊直冲云霄。

    “老天爷啊,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了?”

    目瞪口呆的站在那里,直到硝烟散尽,依稀可以从亭台楼阁的夹缝中看到豁口的部分。

    城,塌了。莫芝莲的心境也仿佛是被一块巨石砸得水花腾起,只是站在那里,保持着瞪大了眼珠子、嘴巴大了一圈的模样,就这么喝了一肚子夹杂着爆破灰尘的冷风,连将那些灰土渣滓吐出去也没有来得及做,就一股脑的咽了下去。

    到了这个时候,明军的火红色军器已经在豁口处立了起来,大队的明军涌入,很快的就连北门那里亦是如此。莫芝莲看不清楚旗帜上写的是什么,但是那颜色已经证明了当前的情状。

    眼见于此,莫芝莲连滚带爬的跑下了藏书楼,立刻召集族人和所剩无几的仆人,看着这些几乎已经站不住的男男女女,他立刻将他的所见所闻尽数道来。只不过,反应,却远比他想象中的要来得迟钝。

    “大伯,是不是这就意味着那些藩兵不会再来抢咱们了?”

    好半晌,一个远房的侄子才怯生生的说出这话来,当即便是引起了一片的轰动,甚至比得知明军入城时的反应还要剧烈个几百倍。

    告知,只是其一,莫芝莲连忙喝令肃静,分配这些族中子弟以任务——大多是找些木棒什么的作为武器,护卫宅院。但也有一些,是要尽快赶去寻其他士绅以及故交,总要有个同气连枝才好应对接下来的变局。

    莫家迅速的行动了起来,其他的大族、士绅家庭也多是如此。倒是这时候了,明军的行动速度却远比他们要快速,各部明军迅速入城,城池是被四面围困得结结实实的,吴进功无路可逃,只能做困兽之斗。结果带着所部兵马以及纠集起来的其他藩兵、绿营冲上了大街,直接就撞上了陈凯的抚标。

    密集的方阵,明军列阵而战,有着大军入城,胜负已定的心理优势,很快就击破了早已丧胆的藩兵,旋即便挨着城内的坊巷展开了残酷的追杀。

    明军已经大举入城了,各部按照李定国的指挥扑向城内各片区域。溃卒之中,一个藩兵军官丢了武器,一边跑,一边扯着身上的汉军旗军服。

    他是久经征战的,溃败时逃跑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早已驾轻就熟。正常情况下,无非是设法逃出城去,可是现在城池被围得那么严实,出城是不可能的了,只有变兵为民,暂且躲进无人居住的民居,逃过第一轮的搜捕,就能多上一重的生机。

    被那支大多是长矛方阵的抚标击破,军官夺路而逃。太近了,是不行的,总要跑远了,找处一猫,才有更大的机会。就这么,一路逃窜,几次差点儿被入城的明军撞上,七拐八拐的就拐到了东隅街靠南的一处坊巷的坊墙之外。而此时,就在他来时的方向,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军官顾不得再去找寻,踩着一辆没了驴的驴车的车棒子,直接就翻进了坊墙。

    一如其他坊巷的百姓,爆破的惊天动地不分贵贱的惊醒了此间的蛰伏。坊墙之内,百姓们惶恐不安的走出门来,凭着往日的交情凑成了一个个的小团体,窃窃私语着。

    是守军击破了城外的明军,还是清军的援军抵达,两厢里应外合,亦或是明军破城,这些对他们来说都不是最重要的——眼下都快饿死了,哪里还有什么心思关心旁的什么。只盼着尽快恢复太平了,有活儿干,有口饭吃,能够养活家人,还敢奢求什么?

    “可惜了鲁秀才一家,多好的人啊,虽说是有几分臭脾气,但是当初还给我那蠢笨的儿子指点过两回识字呢。”

    “是啊,还有他那娘子,对谁都是客客气气的,一点儿也不摆架子。”

    “哎,好人不长命啊。”

    话说着,北面的坊墙传来了咚的一声,似乎是有人从高处掉了下来。坊门是关闭的,百姓们心存恐惧,连忙把各自的家眷都轰了回去。倒是有几个天生大胆的,各自鼓舞着士气,抄着棍棒便寻了过去。

    从坊墙上摔下来的自然是那军官,他也是逼得急了,一个不小心就从上面掉了下来,直接崴了一下子,把左脚给扭伤了。

    未免有太大的动静,惊动了旁人,他是死咬着牙不肯出声。细细听去,很快的,一支明军便从外面的街巷冲了过去,大呼小叫着要奔着东门那里杀去。

    外间的危险暂且过去了,军官稍微松了口气,可也就在这时,坊内的脚步声传来。还是惊动了旁人,军官不由得暗骂了一句,便连忙拖着崴了左脚找寻藏身之所,哪里还敢耽搁片刻。

    军官前脚离开坊墙那边,后脚那几个汉子就寻了过来。确定了是有人翻了进来,他们不由得开始为家人担忧。但是,相邻多年,本坊的低头不见抬头见,对外人从来都是同气连枝的,眼见于此,几个汉子立刻便就着痕迹追了下去。

    围城数月,再加上藩兵的横征暴敛,莫说是牛羊猪驴了,猫啊狗啊,就算是麻雀、老鼠的都已经吃光了。此间军官到惧怕有狗会循着味道找到他,奈何那几个汉子都是从小到大居住于此的,对于此间的环境远比他要熟悉无数倍,循着他留下的痕迹便一路追了过来。

    军官不敢藏身,只得是夺路而逃。但是背后被一群熟悉环境之人追着,他对此又算不得太过熟悉,跑着跑着便慌不择路的跑到了方才众人窃窃私语的那条坊内街巷之上。

    街上无人,但是一双双的眼睛却从门缝里瞧着。进来了个外人,很快的,便有人注意到了他来不及换下去的官靴的样式,一嗓子“藩兵来了”当即便引起了一阵的哭叫。然而,惊恐的哭叫很快就过去了,似乎是反应了过来明军入城的当前现实,越来越多的门打开,不断的有男男女女的拿着棍棒、菜刀什么的走出来,连带着那群追击而至的汉子,很快就将军官围在了大街上。

    “是他,就是他平日里来强征的,还把鲁秀才一家子杀了!”

    一声尖叫,方才还惊恐的环顾众人的军官当即便软倒在了地上。他是万万没有想到,这鬼使神差的竟逃到了这个坊来,转头一看,他杀人运尸的那个鲁秀才家,不正是就在他刚才拐进这大街的那条小巷吗?

    “宰了这畜生,为鲁秀才一家子报仇!”

    明军已经进城了,城内的清军算是完了,此刻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这些鸡骨不支的百姓闻言,当即便是一拥而上,将那倒下的军官围在正中。凄厉的惨叫声中,人群里飞出一串串的血珠肉块,不时的,还有人退出来,手里拿着一截截的断肢、肉块……

第七十四章 理由

    几近于僵尸食人的场面,待到明军全面控制城内各处要点和要道之后才随着李定国入城的陈凯是无缘得见的。

    但是,接下来明军挨个街巷的搜捕的过程中,但凡是被本地百姓抓出来的,就没有一个是全须全影的。被打得骨断筋折,估计一辈子也下不了床的,这都算是轻的。更多的交上来时都只剩下了一堆断骨烂肉,若非身上一些诸如官靴、腰带、佩刀、军服、铠甲之类的东西还能作为证明的话,天知道送上来的都是些什么。至于,有没有缺斤短两,就已经不重要了,反正明军也没打算把他们做成腊肉。

    “无论古今中外,老百姓都是一样的,无非是能吃饱饭,就安心做顺民,哪怕是受了委屈,也最多就是报复相关人等。但若是饿了肚子,甚至是面临着饿死的命运,只要有人带头,乃至是只要有人煽动,或者仅仅一个暗示,就立刻化作暴乱的洪流。”

    看着那些令人作呕的物事,陈凯幽幽的道了一句,当即便引起了李定国和连城璧的侧目。至于二人的区别,无非是李定国似乎又回忆起了当年的挣扎求活,而连城璧则开口想说些什么,但最后却也是一个字儿也没说出口,有的只是一声叹息罢了。

    一切因果,皆系于利益二字。从来,陈凯都很清楚这个道理。新会县城已然攻陷,城墙外是围的一个密不透风,清军是绝计逃不出去的,剩下的无非就是甄别、清剿,彻底把那些清军都挖出来,也就是花费些时间罢了。

    大功已定,入城的各部功劳自然不少。至于陈凯自己,一个弄毁了城墙的滔天大功,就已经足够了,没必要再去争些什么。若非是打算让抚标多见见血的话,陈凯连抚标都不打算带上战场。

    清剿的工作还在继续,陆陆续续的有消息传来。多的,无非是在城东的某某坊抓住了哪个军官、在城西的某某巷擒获了几个士卒、在城南的某某街杀死了一群负隅顽抗的清军,基本上都是类似的这些,但也总有一些能够让人眼前一亮的。

    “禀告殿下,虏新会知县黄之正在县衙自裁,卑职赶到时已经断气了。”

    “……我部斩杀虏新会县湖州营都司李兴龙及其部众……”

    “报,我部于北隅街击溃虏平南藩右翼总兵吴进功所部,生擒六百三十七人,斩首逆贼吴进功以下二百一十一级,缴获无算。”

    “我部擒获虏平南藩藩下参将由云龙及其亲兵、军官一十二人……”

    “……”

    消息次第传来,此间大局已定,看着不断押解回来的藩兵、绿营,陈凯若有所思,当即便向李定国问道:“敢问殿下,打算如何处置这些逆贼?”

    李定国还在盘算着布防的事情,听到陈凯问及,反过头来问向陈凯,得到的只是一个“除恶务尽”的成语。于是乎,他便转而向连城璧问道,后者则给出了一个差不太多的回答。

    “逆贼抗拒王师,下官也觉得应该给其他鞑子一个教训。但是,未免进攻广州时让那些藩兵生出了拼死之心,下官以为还是暂缓行刑的好。”

    连城璧说的是兵家正道,封建军队讲究围城必阙、归师勿扼,就是害怕对手拼命。后世也有说法,有道是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不要命的怕不要脸的,不要脸的怕不要钱的。陈凯想了想,先不谈什么钱不钱的,脸他是可以不要的,所以也不太害怕什么不要命的。问题是李定国这个人,接触时间太短,陈凯还不太了解,若是个要脸的,这里面就差着境界了,想要说服其人可没那么容易。

    “此事先不急,先把城池控制住了再说,反正他们也跑不了的。”

    陈凯轻描淡写的一句直接就把事情推后了,接下来,李定国组织布防,连城璧则直奔了县衙去封存卷宗。至于他,却也没有去与连城璧争夺新会县衙的控制权,陡然间便闲了下来,干脆就在北门的城门楼子处摆了个藤摇椅,往那一躺,只作是补补昨天布置到大半夜,今天又一早起来折腾了一上午的亏欠。

    “瞧瞧,这才是运筹帷幄之间决胜千里之外的孔明在世的风范,嗞嗞,就差一把羽扇了。”

    “这眼看都十一月了,还摇扇子?”

    “你懂个屁,这叫手中无扇,心中有扇。吴都督和王帅折腾了两个多月,就连殿下也是猛攻一月不成,人家陈抚军一来,才几天的功夫城池就破了,这才叫本事!”

    “……”

    李定国从城外调来了部分部队用以控制全城,受调的各部从北门鱼贯而入,大老远的就能看到陈凯的巡抚大旗竖在北门城上,细看去,甚至就连大旗下陈凯穿着的那身绯色官袍都是依稀可见的。

    下面的窃窃私语,陈凯自是听不到的。他在此呆着,一来是不愿意继续掺和新会的军务,二来是没打算去与连城璧争夺行政权力,再加上这新会围城已近半年,城里面的味道实在不怎么地,干脆他也不挪窝了,直接在北门城头上吹吹风也是一种惬意。

    “抚军,还是先用了午饭吧。”

    此刻已经过了午饭的时辰,不过鏖战了半年的城池终于攻陷了,大军还在兴奋之中,参战部队基本上都还在忙着清剿,用饭也是分批进行。到了此时,陈凯是闲了下来,曹宏锡连忙上前进言。

    “嗯,先吃饭,吃完饭再晒太阳。”

    陈凯点了点头,便起身步入了城门楼子。伙夫已经将做好的饭菜送上来,当然也包括整个抚标的。饭菜很简单,陈凯吃得也很随意。待到吃过了饭,陈凯擦了擦嘴,便与曹宏锡吩咐道:“我有几件事情要交给你去做。”

    “请抚军下令。”

    曹宏锡回答得干脆利落,陈凯便直接对其言道:“派人去通知江都督,告诉他新会县城已下的消息,叫他早做准备。再让江都督派人回香港,在岛上等周侯爷和柯提督他们,本官需要在第一时间知道后续部队的行程。”

    这些都是军务,至于已经扎营的各镇,他们早早就知道了城池已下的消息,现在也已经开始进行准备了。

    “还有一件事情,我需要你带人在城内找一些东西……”

    吩咐了事情,曹宏锡便领命而去。陈凯吃过了饭,在城头上溜溜达达的片刻,便又重新回到了那张藤摇椅上闭目养神。

    清剿的工作进行得很顺利,城墙塌了,这对清军造成的心理压力实在过于巨大。紧接着,由云龙不知所踪,吴进功倒是组织了部队反击,结果被明军轻而易举的击溃,剩余的清军当即便土崩瓦解。有的寄希望于能够找到一处藏身,从而躲过破城之初的搜索;有的则纠合了一批人,想要做困兽之斗;还有的则干脆打开了其他的城门,或是直接从城墙上吊下去,妄图逃出生天。但是,双方的数量差距实在过于巨大,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侥幸,往往不过是痴心妄想罢了。

    到了下午,清剿工作基本结束,连城璧那边也组织了人手开始张榜安民,并且派人去邀请本城的士绅、富商以及大族参加夜间的宴会。

    对此,这些城内的头面人物自然是不敢说出个不字儿的,连忙应了下来。其实,就他们个人而言,对于这半年来藩兵的所作所为也早已是深恶痛绝,对于明军那边有李定国这样的盖世名将,还有陈凯那等智计无双的谋臣在,还是很希望能够与之一唔的。无非是对于清廷的强大势力,以及平南、靖南两藩依旧盘踞广州的现实存在着不小的担忧,仅此而已。

    城内、城外都已经行动了起来,到处都是攻陷城池的喜庆,但也有不少的百姓在得脱大难后开始为逝去的亲朋烧纸、祭奠。清军的盘剥,连城璧也渐渐得到了一些消息,知道城内百姓的饥饿,开粥场自然是不可或缺的。

    只不过,县衙控制的各处库房现在也是空空如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要不从城外调拨,要不就得找李定国请调那些尚未清点的缴获。

    连城璧想了想,调拨的事情就直接抛诸脑后了,因为那些粮食除了李定国和陈凯带来的,其他的都是归各部明军所有,他一个总督总不好去找众将调拨。于是乎,他便直接派人去见李定国,请调一批缴获的粮食用以开设粥场。前脚他把人派出去,紧跟着他又觉着还需要与李定国谈谈其他的事情,便干脆召回了派去的人,自行赶去寻李定国。

    李定国此时正在城北的大营,连城璧没费什么力气就确定了李定国的具体位置,乘着马车便直奔那里。

    到了城北大营时,李定国正在库房那边。连城璧连忙赶了过去,见到李定国,正待说话,余光却扫见库房里粮食用麻袋装着,堆积得几乎都没有进出的道路了。

    这一下子,连城璧当即便把事情丢在脖子后面了,自顾自的转了一圈,整个大营的库房都是如此,甚至有的粮草连库房都没地方搁了,只能丢在院子里。时不时的还能看见些老鼠,一个个吃得“膘肥体壮”的,估计猫抓住了它们都未必进得了嘴。

    “殿下,这……”

    “连制军大概也想到了吧,都是那些藩兵在城里面搜刮的,真是让人开了眼界了。”

    开眼界,这话夸张了。李定国是流寇出身,当年跟着西营八大王张献忠,是最亲信的义子,哪怕不似孙可望那样管着粮草、老营的,但是流寇的经济模式却还是很清楚的。

    流寇所到之处,如评话里说的什么秋毫不犯,开仓放粮,将官府盘剥百姓的都归还百姓,那是没有饿过肚子的无知文人臆想出来,或是因为政治正确而睁眼说瞎话。仓储要归公不说,就连百姓的私产也要夺占下来,这样百姓沦为赤贫,就只能跟着流寇,充当炮灰继续洗劫下一处地方。

    粮草银钱,是优先供给流寇核心部队的马兵和步兵的,其次才是那些充当炮灰的丁壮。流寇头子会从炮灰的幸存者中提升一些到步兵。一来是扩充,二来则是给予其他人以希望。如此,雪球才会随着流动而越滚越大。否则什么每到一处就开仓放粮的,那么流寇自身还要不要吃饭了?

    家乡受了灾,或是被流寇洗劫了,就只能这样下去求条活路。一切无非是为了生存,也是迫不得已。可是这是城池,守御者将城内的百姓的粮食搜刮一空,然后就放在这里存着,甚至是养老鼠,这让年少时没少挨过饿的李定国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开粥场?”

    连城璧说及,李定国没有犹豫便应了下来。不过,将这些粮食归还给新会百姓的话,他还是说不出口来。说到底,大军每日消耗巨大,收复的府县都在极力供应不说,他此番出兵,也是把广西那边的去年夏秋两税的库存都搬来了。

    有道是,千里馈粮,士不可一日再食。路上消耗太大,现在陈凯来了,倒是不需要他提供粮草,还解决了部分辅兵的缺口。但是,大军收复新会,势必将要北上广州,想想去年肇庆之战粮草缴获链一断的结果,再想想即将展开的下一战还需要打多久,谁也不能保证,总还是要留着粮食喂饱将士才能作战的。

    开仓放粮是不可能的,但是粥场还是要开的。李定国分出了一批粮食交给连城璧,连城璧则保证亲眼盯着,哪个敢贪墨一粒米他就把那厮的手爪子剁下来。

    很快的,官府的粥场在县衙、县学等处开设,城内的明军也是把住了各处要道,全力戒备,以防有人浑水摸鱼,闹出乱子来。到了晚上,城外以及城内的军营、县衙里如期摆上了庆功宴。

    “知道吗,那门炮,我可听说了,那炮叫做灵铳,只要诚心祷告,就能百发百中。据说那宝贝是福建的定国公的,后来定国公的爱女嫁给了陈抚军,那炮就是嫁妆里摆在头一份儿的稀罕物。”

    “炮是厉害,不过我可听说了,轰塌城墙的关键不在炮。”

    “那在什么上面,你倒说说给大伙听听。”

    “我听说,陈抚军翻阅古籍,得知这新会城下镇压着一头犯了天条的神龙。殿下这样的绝世名将都拿新会县城迟迟不下,就是因为城墙上的封印的厉害。”

    “话说,前天夜里,陈抚军睡梦之中,魂游天庭,受太上老君指点,为神龙求情。玉皇大帝有感陈抚军乃是高皇帝赐给陛下的中兴名臣,就看在陈抚军的面子上免了神龙的罪责,叫它好生跟着陈抚军扶保大明江山。否则的话,高都督开了那么多炮都不行,陈抚军只让开了一炮就把整个城墙都轰塌了,还不是因为炮弹受神力加持,砸碎了封印,神龙得脱才撞碎了城墙?”

    “……”

    城墙塌了,这是有目共睹的事情,城内城外的大军已经传遍了,说什么的都有,传得是有鼻子有眼儿的。相较之下,县衙的宴会,本县的士绅富户们自然也少不了要吹捧明军,不过说得就是要含蓄许多了,起码听上去都是有理有据的,不似连魏征梦斩泾河龙王的盗版都能出来。

    士绅富户们追捧着明军的武勇,李定国的用兵如神,连城璧的经世之才,陈凯的运筹帷幄之能,以及众将的武勇,说了半天都没有句重样的,足见他们的学问是何其扎实。

    只可惜了,作为这一战最至关重要的人物,陈凯却并不在此。直到相请了多次,宴会已经开始了,陈凯才姗姗来迟,用的理由却是在城里寻了件新鲜物事。

    “哦?陈抚军在福建可是见多识广的,此处还有让你觉着新鲜的?”

    “怎会没有?”

    说着,陈凯一挥手,一个卫兵便捧着个托盘走了上来。紧接着,陈凯一把揭开了托盘上的丝绸,露出的却是一块儿尚未腌制完成的腊肉,当即就看得在场众人一个不明所以。

    转瞬之后,未待陈凯开口,金维新皱着眉头,向陈凯试探以“这不是寻常的猪肉吧?”,当即便得到了陈凯的肯定。只不过,当谜底揭开之际,在场的所有人都愣在了当场,此间端是一个鸦雀无声。

    “这块腊肉是在城北大营的伙房里找到的,确实不是猪肉,倒是本县生员鲁鳌身上的人肉。这,当然是本地的特产,本官也当然会觉着新鲜!”

第七十五章 盛宴

    杀人取肉,不过是这几日的事情,对于腊肉的制作耗时还远远不够的。不过,藩兵运回去的尸体都已经经过了基本的处理,很多都已经开始腌制了,具体这块儿肉是不是那秀才身上的,谁也没办法确定下来。所以陈凯便硬说是他的,也没有毛病,只因为比起其他寻常百姓,这是个有功名的读书人,即便是被杀了,县志也会有记载,这些士绅富户也亲眼见过其人,昔年里与其有过交往,曾经活生生的站在眼前,远比随便什么人更要有震撼力。

    谜底揭开,县衙的大堂之内,当即便是一片的鸦雀无声,连带着大堂外的院子里的席面儿似乎也感受到了内里的寂静,迅速的沉默了下来。

    此间已是落针可闻,唯恐会嗅到恶臭,众人无不是屏住了呼吸。然而,未及片刻,作为李定国幕僚之首的金维新便是一股子恶心涌上喉头,直接吐在了桌面上,连双手去捂都没能捂得住。

    一口吐了出去,金维新连忙向着李定国的方向拜倒在地。奈何,没等他那句“学生失礼了”的道歉说完,连锁反应瞬间爆发,大堂内当即就吐成了一片,把陈凯来之前他们吃进嘴的、喝下肚的尽数倒了出来。

    此间,唯有陈凯一如方才,仿佛与这些人全然不在一个世界似的。如此镇定自若,并非是他不觉得恶心,实在是因为在路上他已经恶心够了,哪怕早在很多年就知道这段历史,就听闻过这段惨剧,但是当亲眼所见之际,却一样是难以遏制。

    在路上,陈凯就不由得回想起七年前的那个四月,一丝不挂的他看着牛家村那些赤身裸体的无头尸体是何等的恐惧。这就是一个吃人吃得明目张胆,没有丝毫掩饰的时代,亲眼所见的残酷,与那些隔着屏幕、书卷中看到的是截然不同的。

    此时此刻,哪怕是身在围城之中数月的新会本地人也无法抑制住这份令人作呕。倒是李定国,以及那些麾下的北方籍将帅们的反应却要小上很多——并非他们是如那些藩兵似的能够眼盲、心盲到了不分人畜的程度,实在是他们那些年在北地大乱中见过的实在太多了,已经有些麻木了。

    “诸君觉得恶心,是因为诸君的内心深处还有作为人的良知。很可惜,那些藩兵是没有的。他们搜刮粮草,放在库房里养耗子。甚至不光如此,还要杀人取肉,来制作腊肉,这些奴才只求为他们的主子守住这座城池,为此不惜饿死一城百姓。古人说率兽食人,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卫兵低眉顺眼的站在那里,双手抬着托盘,将那块腊肉明明白白的摆在所有人的眼前,无有一丝一毫的掩饰,也不需要一丝一毫的掩饰。

    在场的众人已经尽可能的回避那件物事了,可是那股子从心底里翻出来的恶心劲儿却又那里是不看了就能当做不存在的,必可避免的持续性的影响着他们。

    曲解了,或者说是照着字面儿的意思解释了一番率兽食人的涵义,陈凯话锋一转,拱手向李定国言道:“破城之际,下官曾经问及殿下以如何处置虏师一事,当时未有决定下来。现在,正好本县的各位士绅、贤达们汇聚于此,下官以为,不如将决定权交给他们,殿下以为如何?”

    话一出口,在场众人当即就是一愣,一时间就连那股子恶心劲儿都顾不上了,所有的目光瞬间就都汇聚到了陈凯的身上。

    “这……”

    李定国似乎还有些不太能够理解,但是没等其他人做出反应,连城璧当即拊掌而赞道:“陈抚军此言大善!”

    连城璧的反应,当即就看呆了那些明军的将帅、幕僚们。须知道,前不久陈凯初到时还与郭之奇、连城璧二人撕得是一个不可开交,后来郭之奇暂避锋芒,陈凯也没有死缠烂打,但是粤西文官集团与郑氏集团之间的矛盾已经明明白白的摆在了所有人的眼前。

    然而,双方看在李定国的面儿上不做进一步的内斗也就罢了,此间连城璧竟然还夸赞陈凯的办法好,这已然是出乎了他们对于党争的理解。

    接下来,连城璧就“善恶到头终有报”的理念进行了一番分析,强调清军是在新会作恶,那么交给本地人处置也是理所应当,直说得那些士绅、富户们已经到了嘴边的“不便越俎代庖”也只能重新咽了回去。

    “连制军不愧当年的金溪才子之名,这份对于报应的理解,下官佩服之至。”连城璧出言相助,陈凯亦是连忙称赞了一番。二人一唱一和,直接把那些新会贤达们给堵得一个结结实实的。这时候,陈凯再向李定国问及,李定国也已经反应了过来,一力称赞陈凯的主意是没有更好的了。

    在场的三个高官显爵已经定下了基调,陈凯也不问那些新会本地士绅富户们是不是乐意,便直接把规矩道了出来:“每人一张纸,纸上写着各自的名字和对于那些鞑子的处置办法,咱们投票决定,哪个办法票多,咱们就用哪个办法。公平、公正,如何?”

    说是投票,个人有决定权,可是在场的本地士绅富户们却无不是一脸的苦涩。说是如何处置听他们的,可实际上哪里有人敢写上释放之类的字眼儿。这时候,谁敢骑墙,谁就是明军的敌人。这根本就不是投票,是陈凯要他们给明军立投名状的!

    大言不惭的自称公平公正,陈凯的无耻实在是刷新了他们对这位久负盛名的能臣的认识。众人当中,作为本县的举人,莫芝莲看了看那里的李定国、连城璧,又看了看陈凯,不由得咽了口唾沫,旋即眼珠子一转,当即站了出来。

    “陈抚军此法甚好,正应了,嗯,应了圣人有教无类的古训。”

    活了大半辈子,莫芝莲没有听说过掉人品涨胜率的说法,但是李定国两蹶名王,陈凯亦是在广东把两藩耍得团团转,都是当世数得上号的狠角色。这时候,既然人家逼着站队,他也只能硬着头皮站出来,总要赌上一把。更何况,从本心来说,经过了这一次的围城,他也是亲眼见识了清军的毫无人性,今番明军入城,未行屠戮,还开设粥厂,怎么看都是明军这边更可能会善待他们。

    胡说八道了一通,莫芝莲对陈凯的决定举双手赞成。这份态度,陈凯看在眼里,嘴角上不由得撇过了一丝笑意。

    “嗯,本官想来,不如先决定是杀,还是不杀,先把基调定下来,相对的也简单些。”

    “陈抚军言之有理。”

    “陈抚军此言大善,正说到了我等的心坎里去。”

    有了榜样,附和着当即便涌现出来了更多。接下来,投票顺利进行,众人照着陈凯的办法,在纸上写下了各自的名讳,又将杀与不杀的意见写清楚了,然后对折一下,便交到了那个卫兵的托盘上。

    “那就开始唱票吧。”

    陈凯大摇大摆的往他的座位上一坐,金维新心领神会,趁着功夫搽干净了胡子上的呕吐物,对着李定国、连城璧和陈凯三人拱手一礼,随即便走到了那卫兵身旁,伸手拿起了一张票,大声喝道:“本县举人莫芝莲,杀!”

    话说着,金维新举起了票,公示以众人。由于大堂外也有本县的士绅、富户与会,他们也是投过票的,所以金维新将在大堂内环顾一周,便将票交给了龚铭,由龚铭拿着票到外面公示。

    “本县贡生李龄昌,杀!”

    又是一票,又是公示以众人。接下来,本县的与会人员投过的票一张张的宣读出来,有的直接写杀的,有的则用的诸如处死、杀了之类的词汇。折腾了半天,宣读公示完毕,新会本地的士绅富户们的意见还是很统一的,都是要处死那些清军,没有哪怕半个提议给清军留条活路的。

    “很好,本官果然没有看错诸君,皆是与鞑子势不两立的忠义之士。”

    忠义之士为什么在清军死守城池时没有站出来抗争,为什么明清争夺广东那么多年了也没有像张家玉、陈子壮、陈邦彦他们那样组织百姓抗清。但是陈凯既然这么说了,大伙儿自然也就这么应了,谁去纠结细节谁才与那个日本名人同名同姓——缺心眼子。

    “杀,已经决定了。具体办法,本官有个想法,倒正好与诸君参详一二。”

    ………………

    县衙里的庆功宴在决定了清军的命运后,没过太长时间就宣告结束了。三人分工,李定国回镇大营,陈凯坐镇城内的北大营,而连城璧则直接住进了县衙的后宅。

    最早回到了卧房,连城璧还在为方才发生的事情不住发笑。早听说陈凯花招多,只是没想到竟然多到了这个份上。不过,有了这一举,新会的士绅富户们就算是与明军绑在一跳绳上了,哪怕只是唯恐被清军报复,也要拿出些气力支持明军。

    仔细想想,投票的法子,竟然还是记名投票,实在是下手够黑的。但也有一点让他不痛快的,那就是还须得他与陈凯配合,可也没有办法,都怪李定国的政治智商太低,反应太迟钝,就连金维新、龚铭那几个幕僚也不合格,要不是唯恐那些新会士绅们跳出来唱反调,引得众人附和便不好继续进行下去了,哪里用他出言帮衬。

    “庆功宴上给众人看人肉腊肉,亏他想得出来!”

    吃饭的时候说这个,实在有些不合时宜了。当然,也或许是太合时宜了。连城璧想着想着,那块儿原产自新会生员鲁鳌的腊肉就再一次浮现于他的脑海之中。紧接着,胃里面又是一轮的翻滚,连城璧连忙招来了书童,然后一头便扎进了书童捧着的脸盆里面,嗷嗷的吐了起了酸水。

    今夜,陈凯不可避免的会成为全城士绅富户以及与会明军将帅们反复念叨的对象。倒是他,历经波涛,早已是宠辱不惊,此间坐在轿子里,却是一个喷嚏也没有要打的欲望。

    “还没把人肉腊肉切块儿装盘送到他们嘴里面呢,已经够意思了,谁要敢说老子句不是,那才叫没良心呢。”

    轻哼了一声,陈凯一脸的不以为意。心理反应,辅以生理反应,这样才能记得更加深刻。至于那些被糟蹋了的珍馐美味,则都是可以忽略不计的。

    “拜拜,甜甜圈,珍珠奶茶方便面,火锅米饭大盘鸡,拿走拿走别客气。”

    “拜拜,咖啡因,戒掉可乐戒油腻,沙发外卖玩游戏,别再熬夜伤身体。”

    “来来,后转体,高温瑜伽仰卧起,动感单车普拉提,保温杯里泡枸杞。”

    “来来,深呼吸,晨跑夜跑游几米,平板哑铃划船机,不达目的不放弃!”

    右手在左手上打着轻快的拍子,陈凯轻哼着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小调儿,眼角上翘,几欲狂啸。

    ………………

    回到城北大营,陈凯巡视了一番看押的俘虏,尤其是那个被碎石瓦片打得头破血流的新会守军主帅由云龙,更是多看了几眼,直看得这个跟随尚可喜多年的清军大帅浑身鸡皮疙瘩乱窜,

    到了第二天,明军辅兵拆了攻城的望台和冲车,在新会城北那片曾经的战场上搭建起了一个行刑台,连带着可以暂时关押清军的简易营寨。

    处决清军的告示早已张榜公示,新会百姓在这围城的大半年里所受的苦楚实在不少,一旦得到消息,到了转天的行刑之期,当即便是一个空城而出。

    告示上,自然也少不了要为本城士绅、富户们彰显功绩的,陈凯在告示里特别提及,就是那些本县的贤达们一力请求李定国处死这些俘获的清军,好让百姓们能够记得这份报仇雪恨的恩德,亦是一桩善举。

    清军俘虏经过了分类,陈凯将他们划分为藩兵军官、藩兵、绿营军官、绿营兵以及辅兵五种。辅兵当众鞭笞,绿营兵则要打板子,然后送到琼州昌化的矿山去当苦力,这些都是在城北大营进行的,此间则是用来处置前三种的所在。

    到了行刑的时辰,左近早已是人山人海,足足有两三万人不止。围城大半年,一城百姓,哪家没有饿死的,哪家少了妻女被掳入女营奸淫的,与这些清军可谓是有不共戴天之仇。见得清军被押解上台,登时就是一个群情激愤,若非有明军护卫行刑台,确保行刑的进行,只怕是那些狂暴的百姓要亲自上去将他们生吞活剥了。

    第一批上台的是被俘的藩兵,清军守新会,用的是平南藩的参将由云龙和总兵吴进功两部,加一起总有三千余众。攻城战进行了几个月,杀伤很有一些,陈凯破城,在巷战中又斩杀了不少,连带着那些蹿入坊巷想躲起来结果被本地百姓活活打死的,现在也就剩下三百来人,还是人人带伤。

    上了台,自有小吏历数藩兵所做之恶。公示了罪行,宣布了处罚决定,每批一百藩兵便被压上了断头台,然后刽子手手起刀落,脑袋直接就滚下了行刑台。

    前后砍了四波,陈凯要求的是效率,刽子手们也是不讲究太多,只砍了了事。到了第二批是绿营军官的,一样是公示罪行,一样是宣布处罚决定,一样是斩首示众,但是绿营的罪行比藩兵要少,唯独多的一样便是藩兵作恶他们不能劝阻还为虎作伥,所以要一并处死。

    这一次,就只用了一轮就结束了。接下来,越过了即将被凌迟处死的那些藩兵军官,直接就上到了正菜——藩下参将由云龙作为守军主帅,自然是罪魁祸首。明军将其绑在了行刑架上,早已用一个马嚼子似的物件套在了他的嘴上,让其上下颚不能合拢,只能眼巴巴的看着那个为了节省粮食,父母双亲尽皆绝食而亡的本县刽子手恶狠狠的磨着案上的小刀。

    “……逆贼由云龙抗拒王师,顽固不化,残害百姓,更指使麾下藩兵杀害百姓,取人肉制作腊肉以充军食,实在罪大恶极……”

    小吏下了行刑台,刽子手对着台下百姓拱手一礼,随后挑了一把锋利小刀,上去一刀便切了由云龙的左耳,只疼得他唔唔乱叫,却又动弹不得。台下已经是一片叫好了,更有人叫嚷着要花钱买了由云龙身上的肉。

    然而,刽子手对此却充耳不闻,竟当众将那耳朵切成几块,随手便将其中的一块塞进了由云龙的嘴里。此时此刻,但见此景,台下已是一片寂静,直听得那刽子手大声喝道:“陈抚军有令,既然逆贼由云龙喜欢吃人肉,那这一次从他身上切下来的每一片肉都将喂给他自己,叫他吃个够!”

    话说着,刽子手抄起了一根短棍,直接插进了由云龙的口腔,连带着两颗门牙一起硬生生的将那块耳朵顶到了嗓子眼……

第七十六章 定计

    刽子手从由云龙的身上切下一片肉,当场展示一番,便直接塞进了由云龙的嘴里。吃人者吃到最后反而吃了自己,陈凯要的就是一个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不过,很可惜,不知道是吃得太多撑死了,还是吃得太急噎死了,亦或是那两颗门牙磨穿了胃口,由云龙没有撑到刑罚结束就一命呜呼了。好在,陈凯的目的已经达到了,食人魔把自己吃死了,这就足够了。

    待到由云龙一死,剩下的藩兵军官也被提上台来,刑罚不一,但最终的结果都是一个死字。唯一差强人意的就是,由云龙是切到第二天才死的,到了第二天,复仇的急切重新被恢复当前生活的现实而取代,到此观刑的百姓少了大半,那些鬼哭狼嚎的少了观众也变得索然无味了。

    新会攻城战结束了,但是后面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最起码的,也要实现这一次的战略目标——攻克广州城,这一阶段的工作才算是能够告一段落。

    陈凯很清楚这些,李定国、连城璧他们亦是如此。攻克广州南面的门户新会,这只是此番明军进攻广东的一个阶段性胜利。接下来,北上夺取广州,不谈势必将会与坐镇广东的平南、靖南两藩对决,只说一路上也还需要攻克更多的城池,拔除一个又一个拦在明军与广州城之间的钉子,才能抵达最终的目的地。

    行刑开始,李定国、陈凯等人露了一个面儿,待到进行了片刻,他们便先后离开了会场,将此间的事务交给部将负责,他们则回到了李定国的中军大营,商议下一步的行止。

    “殿下的大军是二月从柳州出发的,到了三月时杀入广东。根据下官的情报显示,鞑子约莫就在那时候向虏廷求援。不过,不比去年,今年张侯爷屡次突破虏廷的长江江防,江南江宁左翼四旗和协守的汉军旗是不敢轻动的,另一支八旗军,杭州驻防八旗在去年遭逢败绩,元气未复不说,如今国姓席卷福建,剑锋直指浙江,他们即便是想来广东也是不可能的。”

    “如此,虏廷只能从京城抽调援军,因为单纯的绿营是绝对不够看的,只能调派八旗军。从北京南下。按照下官的思来,最快的行程是走大运河,进入长江水道,然后从江西九江南下进入鄱阳湖,最后顺着赣江等水路南下抵达南赣地区,再越过梅岭进入广州。如此,再算上信使赶往京城和虏师集结的时间,快则腊月,慢则明年的正月,虏师必可抵达,王师所剩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这些话,陈凯说得理直气壮,信心十足,正是因为历史上那支由靖南将军固山额真朱马喇率领的满汉八旗大军就是在腊月时抵达的广东战场,并且在腊月底击溃了李定国顿兵新会城下大半年的疲惫之师。

    筹谋协助李定国攻克新会的这些日子里,陈凯始终在努力回忆具体的时间,但是说什么也记不起来。待前日炸塌了新会城墙后,他才突然意识到,其实就算是知道具体时间又能如何,历史已经开始拐弯,会否依旧如曾经那般以着曾经的方式发生在曾经的那个时刻,其实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继续努力下去,而非试图无休止的取巧。

    此言说罢,在座的诸如李定国、连城璧、靳统武、王兴、金维新、龚铭以及陈凯带来的周全斌等人多已是相信了陈凯的预估和判断,因为他们都不曾有过从北直隶经运河南下的经历。甚至就算是陈凯带来的另一个部将李建捷,虽说是在江北四镇时跟着李成栋降清,然后一路杀进两广地区,但也是走的浙江、福建的路线,并不似陈凯还有过经鄱阳湖进入长江水道的经历。

    这是经验之谈,更是陈凯多年来树立起来的通晓兵事的形象所带来的可信度加成。此间已经是十月底了,距离腊月只剩下了一个月的时间,留给他们的时间,哪怕是有陈凯破城而争取到的时间,实际上也并非是特别的充足。

    “接下来大军如何展开,本王早前也曾考虑过。经过了陈抚军长年累月的放血,再加上八月时陈凌海的江门大捷,虏广东水师尽没,江河以及海上都是王师的天下。我军如今在陆路上控制着仓步水以南的区域,新会在手,大军有了更坚实的后方,可以进一步的蚕食广州的其他州县,也可以大军北上猛攻顺德,直抵广州城下。”

    “以本王考虑,时间不多,利在速胜,若能赶在虏师援兵与平南、靖南两藩汇合之前将广州拿下的话,那么便可以从容应对虏师援军。只不过,广州巨城,坚固非常,并非旦夕可得。若是不能赶在虏师援军抵达前破城,便要面临侧后不稳,再遇强敌的险境。”

    广州的城防是其一,这一次攻陷新会,虽说是全歼了由云龙和吴进功的两部藩兵,但是尚可喜的主力依旧存在,最起码还有六七千的平南藩藩兵以及上万的靖南藩藩兵在。前者养精蓄如且不提,后者虽说是一度被陈凯打断了脊梁骨,但是清廷的极力补充也总让他们恢复了不少元气——当年靖南藩南下时,本部那些汉军旗的老藩兵也就一千多人,那一万大军的编制剩余部分全都是用北方绿营补充上去的。陈凯两百耿继茂,尤其是第二次后者可谓是损失惨重,但也并非是那种不可补充、难以恢复的损失。

    “绿营,李率泰的督标现在在肇庆,广州城里还有李栖凤的抚标以及其他的一些绿营兵。如果王师临城的话,尚可喜很可能还会召集其他的绿营前来助战,那么虏师的兵力就不是现在这个数字了。甚至,如果仅仅是守城,广州城里还有大批的包衣奴才,那些没骨头的家伙也是可以助阵的。”

    李定国分析了城防,陈凯补充了清军的兵员数量。连城璧坐在那里,细细的盘算了片刻,才向陈凯问道:“不是有陈抚军的红夷炮队和那个放崩法吗,有此利器也不行吗?”

    拿下新会,且时间不多了,李定国是生出了求稳的心思。兵行凶险,没有必要的话陈凯也没有为之冒险的打算,慢一点儿稳赚不赔确实比动不动就要梭哈要来得更加合适一些。毕竟,现在这年头,清廷焉有天下大半,他们输一次也就是丢一个省,丢了一个还有很多个,可明军可轻易输不起,那可是弄不好就要一夜回到解放前的节奏。

    此刻,连城璧问及,陈凯亦是叹了口气,与其解释道:“世上从未有必胜的战法,总要根据情况而定。”

    “重炮轰塌城墙,首先是要守城一方不具备太多的骑兵,否则炮队在大股骑兵的威胁下是很难发挥作用的。就像是当年在广州,尚可喜有恃无恐,就是因为他的骑兵多,广州城的骑兵无法对他的炮队造成足够大的威胁。而这一次新会之战,双方实力差距过大,由云龙也是不敢冒险出城反制,才只能将希望全部寄托在城墙的坚固上面。”

    这是事实,由云龙奉命死守,面对李定国的大军自然是不敢有半分大意,总要使用最稳妥的方法守住城池,因为这是战略决定的。但若是进攻广州,那里是清军在广东最重要的立足点,断不容失去,尚可喜的骑兵规模哪怕不是压倒性的优势,也绝计不再劣势。重炮轰城的办法,在面对着援军随时抵达,守军只要冒险拖住一段时间即可的情况下,只要不能立刻奏效,就反而会成为大军的拖累。

    说到这里,环顾众人,大多已经是想明白了陈凯所指。眼见于此,他便继续说了下去:“同样的道理,放崩法虽然威力巨大,但是注意事项很多。这番能够快速奏效,实际上是本官利用了殿下早前花费大量时间挖掘的坑道,那些坑道耗时耗力,而且是以着入城为目的的,不存在挖不到地方就埋设火药以致无法对城墙造成威胁的可能。”

    “这种战法不符合速胜的可能,就在于花费的时间上面。想要最快从陆路抵达广州,势必要先过顺德那一关。每掘一坑道,总要数日,两座城池,破开城墙,总要十几天的时间。这还不算路上的花费,以及虏师的抵抗,时间实在太紧张了。”

    “除此之外,放崩法的反制比起炮队更要容易。因为坑道要修得距离城墙不能太远了,守军只要派出一支死士出城,击溃守卫坑道的王师,用一些沙袋、土包便可以将坑道的入口封得严严实实的。这时候,即便是王师杀散了虏师,重新掘开坑道入口的时间也足够把坑道里的王师全部活活憋死在里面了。”

    放崩法虽好,但条件要求苛刻不说,弱点还比较明显。陈凯是根据郑成功的失败经验琢磨很久才有了这一次的成功,而且还是在乘了李定国的阴凉的情况下,即便如此还要大费周章的蒙骗城内守军,以免由云龙进行破坏。

    此间谈及,众人亦是各有所思,唯独是连城璧又试探性的问了一句关于可否把坑道挖长一些的设想。

    “不行,坑道太长了,但是里面不通风,还是容易憋死人的。”

    一口否决了连城璧的设想,陈凯的脑子里却突然萌生了“是否可以用鼓风机急速空气流动,以此来为坑道输送氧气”的假设。只是现在已经没有时间去进行试验了,今日就要把接下来的作战方略定下来,最大化的利用好这一个月的时间。

    “本王思前想后,决定缓图广州,先拔除广州周边的各处要点,确保我军的侧翼、后方的安全。到时候,即便是虏师援军真的与平南、靖难二藩汇合了,我军数万精锐,另外还有陈抚军的后续部队,兵力上也只会是王师占优的。”

    广东周边的几个省,福建现在已经没办法指望了,湖广和广西也要面临明军的威胁,同样不敢轻动。至于江西,清廷在江西的军力本就是极少的,绝难在这等数万大军交锋的情况下给予足够大的支援。更何况,郑成功的大军已经杀入了汀州府和邵武府,江西还须得承受着福建方向的军事威胁,更是捉襟见肘。

    永历八年,历史上的这一年是绝对无法与永历六年相比的。但是经过了几年的准备,尤其是这两年的花式操作,陈凯硬生生的把这一年玩成了继永历六年的大反攻后的又一次抗清高潮——郑成功席卷八闽、张名振三入长江、现在李定国也正式将目标瞄准了广州,清廷在这一年的窘困是历史上所绝对无法比拟的。

    李定国要缓图广州,先行拔掉那些要点。首当其冲的自然是仓步水北岸的高明县。拿下了高明县,在仓步水以北有了桥头堡,便可以继续向北蚕食。直至夺取三水县,有了此处,便可以不用巨炮明军进攻广州期间遭受西向的威胁——毕竟,除了李率泰的督标,定南藩的马雄所部如今也控制着梧州,再加上万一桂林的线国安等部狗急跳墙,回援广州,既然决定了求稳,就总要考虑到了才是。

    “最稳妥的还是拿下肇庆,有了肇庆府城,就可以有效阻拦广西的虏师威胁广州战场。只可惜,时间不多了。”

    肇庆之战的失败让李定国不可避免的存在着些许心理阴影,当然,那座城池也确实是足够坚固,尤其是那些炮台更可以有效的制约明军的炮队,这对攻城的一方来说更是莫大的阻碍。

    李定国已经有了计划,自然要调动大军北上夺取各处要点。连城璧自然是要跟这李定国的,因为他负责节制的粤西明军的战斗力实在堪忧,全然是依仗李定国的威势。至此,陈凯也有他自己的计划。

    “陈抚军你打算分兵?”

    “正是,夺取高明、三水、顺德,西宁王大军足矣。既然如此,本官带来的那一万大军,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总不好继续在此平白消耗精力。”

    平白消耗精力,这句话说得让在场众人当即便联想到陈凯准备借着这一次的胜利去摘些桃子下来的可能。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了,毕竟援军也是要有利可图才会来帮忙的,既然现阶段那些兵力显得有些过剩了,做些别的事情也可厚非。

    陈凯有理有据,连城璧则一力要求陈凯在此赞画军务,同时大军抱团在一起也更稳妥云云。奈何,就像是陈凯管不到那些粤西明军一样,连城璧同样管不到陈凯的身上,说来说去,陈凯还是一意孤行,最后更是与连城璧大吵了一架。

    新会城外的刑罚还在继续,陈凯已经开始安排大军拔营的事项了。入夜之后,陈凯偷偷的请来了金维新,将一封书信交给其人,拖他转交给李定国。

    “此一策,可与殿下参详一二。但是,万勿请殿下保密,绝不可透露给任何人。”

第七十七章 迟到(一)

    十月二十九,新会城下的盛宴正酣,在十月中旬才赶来汇合与大军汇合的陈凯所部明军则已然开始拔营离去了。

    骠骑镇、铁骑镇、前冲镇、后冲镇、中权镇以及抚标分批登船,陈凯是到了最后与抚标一起启程的。官场的礼节,李定国和连城璧总是要来相送的,只是抵达码头,见到陈凯之时,李定国对于陈凯的离开已然是不置可否,倒是连城璧却还板着一张脸,似有郁结尚未纾解。

    “时间紧迫,诸君无须再送了。”

    拱手一礼,陈凯转身登上了江美鳌的旗舰。抚标尽数登船,大军也在此间的友军的目视之下驶离了新会城南的这一座军用码头。

    “殿下,这个陈凯实在太过不受约束了!”

    原本郭之奇已经选择退避了,此间总算是实现了李定国所部大军、粤西明军以及粤东援军之间的联手。夺取新会,三方有着多么融洽的配合倒也算不上,但是连城璧自问也已经是怀着相忍为国的原则,既可以听从指挥,也可以出言相助,为的就是确保这一次收复广东的军事行动能够顺利进行。

    合作的成果,自然是明军没有付出太大伤亡,也没有耗费太多的时间便拿下了新会县城,同时收获了此间的民心以及士绅阶层的支持。

    这是一个极好的开始,对接下来的合作势必会起到极好的榜样作用。然而,就在这时候,陈凯竟然率军独走,要去自行攻城略地。

    久在官场,连城璧是见惯了党争的,对此算不得太过意外。可是这一次已经有了合作的基础,前两日拿下城池时王兴还说过那个打死老虎再分肉的故事,现在尚可喜那头老虎还没怎么样呢,最多也就算是个受了些伤罢了,陈凯就迫不及待的想要获取更大的利益。这样的鼠目寸光,实在让他无法相信会发生在陈凯的身上。

    在连城璧看来,陈凯这个人的眼里、心里依旧充斥着郑氏集团这个团体的利益,而非是大明江山。这,倒是与他们一直以来看待郑氏集团,看待郑成功以及陈凯的旧看法暗暗相合,或者说是一模一样。

    “这人,实在上不得大雅之堂。”

    连城璧很生气,粗重的呼吸声中,道不尽的却是对这些天的隐忍与合作却不能唤醒陈凯的相忍为国的愤慨。此间已经无需赘言,与李定国道出了这话,他也不等李定国的回应,冷哼了一声,便拂袖而去。

    两广总督转身离去,他节制的那些粤西明军将帅们也纷纷向李定国道别,各自回营。大军还需要时间休整,以及重新巩固新会这块儿刚刚入手的控制区,如此才能确保此间能够在接下来的战事中发挥更大的作用。

    众将各有各的忙碌去处,连城璧也是只能用一个不可开交来形容。李定国看着众将离去,又看了看早已拔锚远去的舰队,苦笑着摇了摇头,也是一个无可奈何。

    “殿下无忧,不是还有陈抚军的书信呢。”亲眼看着这一幕发生,金维新上前低声提示,旋即话锋一转:“连制军他们与陈抚军的矛盾不是一日两日了,殿下也不必为此作太多分神。所幸连制军和陈抚军都不是那种为了一己私利而不惜败坏国事的小人,只要大局不受影响,就够了。至于以后,那也是以后的事情啊。”

    话出金维新之口,听在李定国的耳中,自又是另一番的滋味。他与孙可望的决裂,是大西军内部扶明派和自立派之间的矛盾所致。孙可望还是照着其人原本的计划走下去——软禁天子、架空朝廷、扶植党羽、兼并其他明军势力。而他这边,则要与永历朝廷联手抗衡孙可望的野心,同时再实现与郑氏集团的协手。倒是这两年的广东攻略,进行到了今天这个份上,军事层面和政治层面的意义哪一个更加重要,就连他自己也已经说不清楚了。

    现在的情况,已经这样了。李定国当然明白金维新的话中有话,对于这两方盟友之间的矛盾继续放任,在他而言也确实可以左右逢源,获取更大的利益。但是,这并不符合他的风格,总让他觉得是从心眼里就份外别扭,甚至是恶心的。

    “这种事情确实如金先生所言,并非一时半刻就可以化解得掉的。还是先行设法拿下广州,有什么事情等这个目标达成了再说吧。”

    “殿下英明。”

    李定国一脸的无可奈何,很快就被接下来的军事部署而冲淡。按照计划,大军是要北上夺取高明、顺德、三水三县,拔除掉清军在广州西南的屏蔽和钉子。这些地方,李定国都没有亲自到过,但是粤西明军最不缺的就是熟悉地理、地形的本地人,这段时间以来,细作也始终没有停止对周边情状的搜集,不断的送到李定国的案前,使得他对于这广州以西、以南地区的情况可谓是了如指掌。

    “如果我是尚可喜那逆贼的话,新会失陷,高明守与不守也就是那么一回事儿了。关键的,还是在于三水和顺德这两处。”

    陈凯的九千战兵离开此处,对于此间的明军实力的下降是必然存在的,但若说是达到了何等的地步,诸如猛将锐卒尽去之类的说法,却也是未免过于夸张了。李定国本部兵马四万有余,粤西明军也有两三万良莠不齐的各部大军,所以李定国才敢号称二十万席卷粤西。这里面,最少也有四五万的战兵,这样的数量级,之于清军也绝非能够轻率抗衡的了。

    大军参与围攻的不多,新会即下,李定国当即便调动了几支养精蓄锐良久的部队分赴各线战场。广州西南方向,战火迅速的席卷开来。远去的陈凯所部,已经消失在了他们的视野之中,甚至即便是看得到,现在也没有太多心思去理会了。

    如此,乃是人之常情,毕竟人总是习惯性的注意身边的事物。对于陈凯的这支大军而言,亦是如此。

    舰队是分批出发的,但是并没有急于赶回香港。离开了新会县城西南的那处码头,舰队确是一路向西,穿行于珠江三角洲的水道之中,奔着零丁洋的方向而去。但是,行至半路,作为先锋的前冲镇和铁骑镇便下了船,随后更是直扑不远的那座香山县城。

    这时的香山县,包括后世的中山市、珠海市以及澳门特别行政区。澳门在此时确已经为葡萄牙人所控制,但是真正的割让还是在清末时老大帝国的假面为坚船利炮撕破之后的事情,在此之前,无论是明清,香山县衙都对澳门有着行政和司法方面的权利。

    大军直逼的香山县城,就在于后世的中山市。更名,乃是纪念那位推翻满清的革命党领袖和国父。

    香山县城临近江面,与澳门正是一北一南。最早在唐时,因生产海盐而设置有香山镇,此为建制之始。后来到了宋时,此间升格为县,还一度辖南海、番禺、东莞、新会四县的沿海地区。明初,香山县城修筑,乃是砖石修葺,颇为坚固。城墙外也有护城河,更为城守添了一层屏障。

    不过,这些年下来,此间的修缮总是不佳的。以至于前年,也就是永历六年的腊月二十,堂堂一座县城竟然被土匪攻陷了,当时的香山知县张令宪父子被执不屈,被土匪杀害。而随后赶到的吴进功也是没费什么气力就重新收复了这座县城。

    这城池,说不上不设防,但也算不得有太好的守御。更何况,李定国猛攻新会之际,广州清军是全面收缩的态势,这里又在零丁洋畔,素来是明军水师的好靶子。这一遭,当前冲镇和铁骑镇抵近城池之际,亦是没有费太大气力就将这座县城给拿了下来。

    “请抚军老大人从南门入城。”

    香山县城门开四座,东曰启秀、西曰登瀛、北曰拱辰、南曰阜民。投降的吏员于西门外向陈凯叩首迎候,却恭请陈凯从南门入城。

    对此,他起初是有些不明所以的,但是紧接着身边的幕僚便凑到耳畔做出了解释:“抚军有所不知,这北门又有死门的别称,南门相对的就是生门。历来,本县的官员到任,都不是在码头下船,经观澜街、岐阳里、怀德里、武峰里入城,而是要绕道南门,取一个好彩头的。”

    俗例,这是应有之义,陈凯点了点头,便绕了一圈到阜民门那里才大摇大摆的进了城,而在那里,本县的士绅、大户也都在那里候着。

    进了城,此间早已为明军所控制,攻城时战斗不算激烈,破坏也不大,处于严重劣势的守军只是象征性的抵抗了一下而已,连挣扎也没有去浪费那个气力。城内的安民告示早已贴满了,秩序井然,也无需陈凯再多多行布置,干脆派了一个幕僚在此代理县令之职。

    士绅、大族前来迎候,陈凯也在县学那里与他们坐而论道了一番。起初,无非是宣扬大明王师收复失地,以及当前闽粤两省的大反攻态势的一片大好云云。明军来了会这么说,清军来了也会照着他们口吻重新来一段,都是士绅、大族们听腻了的。只不过,陈凯从来没有让人失望的打算,会谈进行片刻,他只一挥手,随着一个网巾襕衫却剃光了头发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当即就有人认出了他的身份。

    “是新会的莫世兄!”

    “莫世兄怎么会如此清瘦?”

    莫芝莲是新会县的举人,新会与香山两县毗邻,两县的士绅平日里便多有往来,哪里还能认不得莫芝莲的模样。

    只不过,这一遭见到的莫芝莲,网巾、襕衫什么的不提,脑后的辫子去了自也不复多言。但是,那体型上全然是一副瘦骨嶙峋的,这对于素来重视养生,平日里不胖,可也是正常体型的这位老熟人的这幅尊容,却还是把他们吓了一跳。

    “不瞒各位仁兄,若非陈抚军助西宁王攻破了新会县城,只怕是愚弟也要如本县的鲁秀才般被那些杀千刀的藩兵做成腊肉了!”

    新会县城为明军攻陷,不过三四天的时间,有着明军水师的封锁,他们本来是不太清楚的。但是随着这支明军入城,新会重归大明的消息很快就传开了,倒是坊间疯传的更多的还是陈凯与那门“一炮轰塌了城墙”的巨炮,于内里的情状却是没有太多人注意到。

    莫芝莲是陈凯特别请来的,用他与李定国、连城璧二人说法,投票若算是站队的话,那么投了票,代表了个人的意见,自然而然的为明军做事,出去好好宣扬宣扬那场由藩兵倾情演绎的“舌尖上的新会”,也是理所应当的。

    此时此刻,莫芝莲细细讲述起了从五月开始,明军先锋尚未抵达县城,藩兵先至后便展开了对城内士绅百姓的大肆劫掠和盘剥。等到围城之后,更是变本加厉,这半年下来,新会百姓被杀、饿死者不计其数。

    “本县生员鲁鳌,素来是我县极出挑的读书人,日后考中举人的可能性也颇为不小的。可是那些藩兵,全然不顾功名身份,竟然就因为交不上钱粮,便把鲁秀才父子都杀了。他的娘子是个节妇,见得夫君和儿子都死了,干脆一头碰死在了井边儿,端是一个惨烈啊……”

    “再说那黄之正,平日里受了我等多少好处,等到藩兵来了,他连个屁都不敢放。鲁秀才一家子死绝了,也不见他为咱们这些读书种子说句话的,更别说是普通百姓了。经此一事,愚弟是看出来了,在虏廷眼里是没有咱们这些圣教门徒的,日后若让虏廷得了天下,咱们也得跟被那些鞑子皇帝手下的奴才们折腾得没有活路!”

    越是说下去,莫芝莲就越是声泪俱下,直听得在座的众人是一个瞠目结舌。陈凯在旁,他们是不敢质疑的,只得随声附和,一个劲儿的谴责清廷官吏的不作为,但是对于清廷的异族殖民者身份,却是讳莫如深。

    他们不敢,这不光是因为他们不看好明军,更是在于他们根本不知道莫芝莲口中的那些到底是不是真的。

    不过,两县毗邻,关系素来是千丝万缕的。此番听了一遍,他们一旦离开了县学,当即便派人前去调查,哪知道查到的结果竟比莫芝莲说得还要夸张,一个个的往陈凯的行辕跑去得也越加的勤奋了。

    香山收复,士绅、大族的向心力还在慢慢的培养,不过有了新会的惨剧,相信他们也多少能看清楚些当前的情状。最起码,只要城池没有遭到清军的强势围攻,一份民心、士心的,或多或少的还是要有的。

    毕竟,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第七十八章 迟到(二)

    新会方面的消息越来越多的传到香山,在本地士绅、百姓的感官上,藩兵就越来越与食人妖魔划等号了。

    儒生腊肉这道菜在广东地面上疯传,所到之处无不是风声鹤唳。新会,只是一个辐射的起点,临近的香山也不是传闻的终点,甚至连一站都说不上。从这里,向北传往顺德,向东渡过零丁洋,为新安、东莞的士绅、百姓所熟知,亦是免不了要向南传播到澳门,吓得葡萄牙澳门议事会连忙出资加固了一轮圣保禄炮台压压惊。

    葡萄牙人在澳门,理论上是租用土地做买卖和停靠商船的,每年要向广东方面缴纳租金不说,本地的行政、司法上也多有从属于香山县衙的。

    明清双方在广东你争我夺,他们虽是比较倾向于通过耶稣会有过长期合作的明廷,但是清军的实力更胜一筹,中立便是他们的惯用姿态。哪怕是陈凯这四年来几次给清军放血,甚至掌握了珠江的制海权,可双方的实力对比放在那里,他们也依旧是如此,唯恐稍有偏向日后会成为清廷发难的借口。

    不过,如今是李定国的大军席卷粤西,陈凯不光是在新会之战中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更是顺势拿下了香山县城,澳门方面与郑氏集团在这几年有着比较频繁的经济往来,不派人去一趟新会结交一下,总也要到香山这里与陈凯见个面。

    “亲爱的陈,听说这一次你又创造了一个奇迹。”

    来人便是当初随他回中左所面见郑成功的那位葡萄牙人绅士,从澳门出发,很快就抵达了香山县城。见到了陈凯,绅士很是热情,尤其是欧洲人用惯了的那种亲切的言谈用词,更是把在场的一众卫兵听了个一愣。

    “何塞,你真的相信一炮就可以把新会那样的城墙轰塌了的谣言吗?”

    “若是别人,或许我连听的兴趣也没有。但是亲爱的陈,你可是连伟大的若昂四世陛下都盛赞过的,是文明世界的英雄。英雄,总会有异于常人的能力和表现,我也总要将信将疑一些的。”

    若昂四世被葡萄牙人称之为是复国者,与澳门议事会过从甚密的耶稣会在葡萄牙国内也是若昂四世的坚定支持者。上一次这个葡萄牙绅士与其同行时,倒是曾与陈凯讲述过前些年葡萄牙争取获得独立的过往,并且很是将中葡两国比作是同病相怜。

    凭着上一次的广州救援,陈凯的名字不光是在中国本土传播开来,如南洋,甚至是欧洲那边随着商船的往来也成为了一个传奇。至于那位若昂四世有没有这么说过,陈凯不得而知,但是从历史上若昂四世对永历天子向欧洲教廷借兵的态度来看,最起码是不会给这个何塞以颠倒黑白的可能的。

    事实上,那位葡萄牙国王怎么看待,陈凯是没有什么兴趣的。此间寒暄一二,无非是为了接下来的会谈烘托一下气氛而已。葡萄牙方面的代表如斯,陈凯也乐得如此,双方畅谈了一番过往的事情,便聊起了现阶段的战事。

    “这些鞑靼人只怕比摩摩尔人还要残忍,主是绝对不会容忍这种吃人的恶心的!”

    对于新会吃人事件,何塞表现得很是激愤。倒是这句主什么的,还是把陈凯听得不由得腹诽了一二,但也没有表现出来,只说是不符合圣人关于仁的教诲,与禽兽无异,也就到此为止了。

    “何塞,明人不说暗话,你这一次过来,不会只是叙旧那么简单。”

    陈凯的话里面没有半点儿的犹疑,何塞大概也是寒暄够了,对此并没有表示出什么尴尬,直接便照着澳门议事会那边的决议与陈凯详谈了起来。

    据他所说,葡萄牙方面还是比较倾向于明廷的。他此番过来,为这几年双方的交流做一个解释,化解彼此间的误会。至于进一步的合作,亦或是其他的什么,却是半点儿也无。

    “这个,其实无需多言。鞑虏势大,国朝危如累卵,这些年就连朝鲜、琉球、安南那些藩属都已经改换门庭了,你们能够严守中立,国姓和我都是可以理解的。以后的日子还长,有的是合作的机会,无须如此。”

    郑氏集团分裂到郑成功重新统一,与澳门方面的合作是陈凯联系的。双方最初订下过购置火炮,扩大贸易量的协议,但是随着尚可喜向澳门方面施压,火炮交易量锐减到了可以忽略不计的份上,贸易量随着牌饷在粤海的确立也出现了比较大幅度的下降。双方的关系在最近的两年里不冷不热,但是这一次,陈凯听来,也只是想要在下注前露个笑脸儿罢了,便也不打算在意什么。无非的,不过是对于示好,希望澳门方面继续保持中立态度,至于什么与清廷为敌的事情,倒也用不到他们帮忙。

    “亲爱的陈,感谢你的理解。”

    葡萄牙从理论上复国已经十四年了,但是得不到欧陆列国以及教廷的承认,就始终是战战兢兢的。为此,秉承着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的道理,借着三十年战争,葡萄牙曾大肆结交西班牙的敌人,但是收效甚微,即便是与英国之间的同盟,也是付出了极大代价的。

    这样的情状也不可避免的影响着海外的葡人,现实是他们不过是群狼环伺下的公羊,要凭着羊角自保。如此,少一头狼和多一头狼对他们也许就会是生与死之间区别了。

    “明末清初,决定中国未来的只有中国人自己,其他的,什么葡萄牙人、荷兰人、西班牙人、英国人,全都是可以忽略不计的。这个国家的未来在于大海,但是现在却是由大陆上的战争决定的。立足当下,才能拥抱未来。”

    相谈甚欢,何塞在当天便告辞而去。陈凯回想着二人之间的交流,脑海里却想起了当初曾听人假设过关于郑氏集团在海外立国的设想。可是现在想来,没有母国的人力、物力、财力支持,仅仅是一个迁界禁海就把郑氏集团打回了原形。到了南洋,面对西方殖民者,再加上背后还有个只要能够剿灭抗清势力便宁可割让土地的大清朝廷在,其结果,最多也就是个加强版的兰芳共和国。

    “首先,还是要解决掉满清,否则就有什么未来可言。”

    思虑,回到了原点,陈凯这边对于舰队和大军的调遣也没有停下来。香山即下,陈凯留下了中权镇在此坐镇,让其余部队尽数登船。

    自香山县拔锚起航,大军没有返回香港岛,而是越过了珠江口,直抵珠江东岸南部的新安县,于沿海的西乡展开登陆。

    这里,早在东晋时就已经是东官郡和宝安县的治所,到了唐时这片惠州以西、珠江以东、东江以南的区域的中心才转移到后来的东莞县城。自唐而后,宝安县不复存在,此地也长期从属于东莞县,直到明万历年间才重新分为一县,其地包括后世的深圳市和香港特别行政区,治所在曾经的宝安县城——珠江东岸的南头,也就是明初时设立的东莞守御千户所城那里。

    此地,在明时理论上拥有11艘战舰和两千战兵驻守,被称之为是“虎门之外衙,省会之屏藩”。

    但是到了现在,早已是今时不同往日了,陈凯一遍遍的给广东水师放血,有限的小船也都停靠在广州城南码头那里瑟瑟发抖,此处倒是有一镇三千绿营,也是因为陈凯占据了香港岛才特别设置的。

    大军登陆完毕,便直接南下扑向新安县城。那里的绿营在西乡早就设有烽火台,一旦发现明军舰队,早早的就点燃了狼烟。

    陈凯对此是心知肚明的,他特别拦在了通向东莞的大道上,同时还行文调了驻扎香港岛的后劲镇登陆九龙江,从南向北推进,正是两面夹击的态势。

    上一次清军突袭香港岛失败后,罗溪以南已经是不设防的了。后劲镇推进的速度很快,就是罗溪上的罗湖桥被清军给拆了,弄得陈斌还要搭建浮桥。陈斌耽误了时间,但是南下的部队同样是拥有五个镇七千大军的兵力,直扑新安县城,倒也不惧那些绿营兵。只可惜的是,等他们抵达时才发现,他们还是来晚了,新安镇甫一得知陈凯的大军在西乡登陆就毫不犹豫的向东北方向转进,早已跑得是无影无踪了。

    “鞑子不想被王师各个击破,所以要放弃一些容易遭到围攻的城池,借此来保存有生力量。”

    新安县已经距离罗溪不远了,向东北转进,很可能是去了赤岗。为此,陈凯派了王起俸带着所部骑兵去探查,结果在赤岗还真的发现了清军的痕迹。只不过,那里的痕迹也已经可以算是过去式了,王起俸的先头部队是亲眼看着新安镇的殿后部队继续向更东北的方向有条不紊的转进,连回头也没有没回头一下。

    “抚军,再继续向东北方向,鞑子是去惠州府城那里了。”

    王起俸还在回来的路上,但是消息则是以着最快的速度送回来的。李建捷对于广东的情况最是熟悉,当即发言说出了推测,亦是得到了众将的附和。但是,清军会不会是先行逃亡惠州府城,然后再进东江前往东莞,乃至是广州,这就并不好说了。

    “那,抚军,我军还要继续向东莞推进吗?”

    按照原定计划,与李定国分兵后,大军先下香山,再多新安。有了这两处,陈凯从香港的中转站到新会一线的道路就更为顺畅了。下一步,自然是要向北推进,夺取东莞,进一步的蚕食清军的控制区。可是现在的情状却是新安镇北逃,大军的有生力量得以保存,再加上东莞镇的话,六千大军,陈凯仅凭手里的抚标、前冲镇、后冲镇、后劲镇、铁骑镇、骠骑镇这六个镇的兵力,优势就显得不甚明显了。

    周全斌说出了担忧,众将自然也很清楚该当如何解决——求速,无非是立即直扑东莞县城,赶在还在绕路的新安镇抵达前攻陷东莞县城;而求稳的话,则是要等到柯宸枢率领的后续部队跟进,有了足够的实力,再往东莞,两个镇的清军就绝对不够看了。

    “现在已经是十一月初六了,按理说,周侯爷和柯提督那边再有几天就能到香港那边了。”

    “海上的事情,哪有一定之说啊。”

    没有无线电、没有网络、没有卫星的时代,陈凯也没办法确定那支后续部队到底行进到了何处。不过不管行进到何处,起码计划是还要继续执行的。无非的,就是对于接下来的时日多了一份不可避免的隐忧。

    “按照原定计划,大军休整三日,再行向东莞推进。”

    决定如此,三日后,大军沿着珠江东岸稳稳的向着东莞县城那边推进。一路上,毕竟是近万的大军,连个清军的人影儿也没看到,最多也就是看到了清军的沿江烽火台不断的点燃,奔着东莞的方向,也奔着广州府城的方向。

    推进至东莞县城时,已经是十一月十六了。大军走得稳,速度自也不快,但是一个安全就足够了。但是,这一次抵近到东莞县城,本地守军却并非如新安镇那般逃之夭夭,反倒是利用这些天的时间加强了守御,从城外看去,也能看得清楚城上的守具密布,以及城下的那些新近插入土中的梅花桩子的木料上那绝少能看得到的潮气。

    “这东莞看来已经是鞑子拱卫广州城的东面防线所在了。”

    收缩兵力,自然也是有个极限的。一味的龟缩到核心是不智的,不说什么战略纵深缩小的问题,只说不能利用外围防线有效的消耗敌军的有生力量,以及为核心争取更多的时间,就已经是极大的问题了。

    清军在新会的严防死守,就是在于这一点。现在陈凯碰上了另一个新会,不过他也并没有急着攻城,而是按部就班的安营扎寨,清除城外的梅花桩,打造攻城器械,甚至还在城南挖掘起了地道,全然是一副要复制攻陷新会时的手法。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当中。唯独是,时间也在一天天的过去。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37078/ 第一时间欣赏帝国再起最新章节! 作者:张维卿所写的《帝国再起》为转载作品,帝国再起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帝国再起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帝国再起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帝国再起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帝国再起介绍:
明朝末年,北地狼烟四起,江南歌舞升平。世界东方,海洋贸易,繁花似锦,重商主义的胚芽在银山之下破开种皮。
甲申国难,清军破关而入,中国分崩离析。铁蹄踏处,烟雨楼台,俱成灰烬,华夏民族的未来于黑暗之中浴血沉沦。
大厦倾覆,独木难支,穿越者以文官之姿逆势崛起,吹响汉家文明复兴的最强音!
已有270万字完本作品,人品保证,请放心收藏、订阅。帝国再起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帝国再起,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帝国再起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