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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张维卿     帝国再起txt下载     帝国再起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章 逐龙镇虎(上)

    明末清初,由于朝廷对地方的掌控能力下降,潮惠两府便多有地方乡绅、大族、土豪、盗匪、海贼等有组织的民间势力结寨自保,抗粮抗税,规模之大,数量之多,以至于就连明清的本地官府也不敢招惹。

    历史上的永历三年,也就是明年,郑成功席卷漳州南部,结果却因为一个意外状况,为大军拦截清廷潮泉援兵的部队兵败盘陀岭,致使其被迫进入潮州。在接下来的一年之中,郑成功极力剿平潮州乱贼,恢复秩序,但最终还是由于自身实力孱弱,以及时机不便,以致收效甚微。仅仅是平定了饶平、澄海、潮阳、揭阳、普宁、惠来等南部沿海诸县的贼寇,便不得不返回福建,转而继续经营福建战场。

    这样的乱象,持续良久,清廷任命的潮州总兵吴六奇和潮州水师总兵许龙皆奋力剿平,但也未能奏全效。

    本城的掌控随着郑成功率部抵达,总算是稳定了下来。回到总镇府,郑成功和陈凯二人便开始商讨起了接下来的方略。

    “潮州一地,民间贼寇横行,堡寨林立。据下官这几日的调查,以及陈侯爷那里的情报显示,实力较大的,有大埔县三河坝吴六奇、饶平县黄冈堡黄海如、饶平县海山岛鲤鱼寨朱尧、澄海县莲下镇南洋寨许龙以及碣石卫苏利。”

    吴六奇、黄海如、朱尧、许龙以及苏利,这五人在后世被称之为是“五虎乱潮”,乃是潮惠地方最为出名的五支民间武装。

    这其中,吴六奇出身地方团练、黄海如原本就是明军、朱尧乃是本地乡勇、许龙则大族族长,而苏利便更直接就是个土匪。他们出身不同,立场自也是大相径庭,其中不乏清廷的死忠,但也有仅仅是为了抗粮抗税才愤而起兵的,甚至更有只是为了过一过土皇帝瘾的货色。

    另外,这五人还与揭阳县达濠埔张礼、澄海县城杨虎二人并称是“潮海七大寇”。甚至除了这些人以外,潮州本地各县也是堡寨遍地,数量之大根本无以计数,其中如澄海县鸥汀寨陈君谔、揭阳县鸳鸯寨刘公显、揭阳县南山蓝育景、揭阳县新亨镇蔡元、大埔县江龙以及就在陈凯谋刺车任重期间起兵的镇平县赖其肖等人,都已经算是比较有名的了。

    潮州土寇遍地,实力上也是千差万别,多则拥兵数千,少则数百,遍布粤东大地。如说真的将这些土寇尽数剿灭抚平,却也是一件不小的工程。

    “下官这几日调查,结果显示,潮州土寇之中,最强者是为吴六奇,其人出身富庶,幼读诗书,广涉经史。然嗜酒好赌,荡尽家产,沦为乞丐,流落江浙。后来据说是有人出资助其还乡,此后投军发迹,组建团练,曾被先帝任命为丰顺营总兵。后来降了鞑子,便据守在大埔县三河坝,此前大败车任重的便是此人。”

    陈凯资料详细,解读吴六奇其人,便可以说是读书识字,尝过世间富贵疾苦,见识过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心智自当过人。能够击败当时士气正盛的车任重,兵法上必然有所涉猎,所部士卒想来也更加精锐一些,确是个难缠的对手。

    听了陈凯的分析,郑成功不由得点了点头,他的性子刚毅,但也并非不能说服,陈凯总是能够做到有理有据,便是最能说动郑成功的地方。

    “这个家伙,其实暂且可以不用理会于他。三河坝在韩江上游,王师只要把住了潮州城,他就很难成为大患。除了他之外,苏利所部位于碣石卫,那里已经进入惠州境内;黄海如驻扎于黄冈堡,毗邻漳州府,都可以暂且不用理会。以下官愚见,我军现在关键的还是要打通韩江水道,只要南澳和潮州城能够借此连为一体,这盘棋就算是活了。”

    拿下潮州之后,设法打通韩江水道,这是陈凯和郑成功早前就已经分析过的了。到了现在,潮州真的拿下了,那么接下来,韩江水道一带的土寇的清剿工作就要提上议事日程。

    看着地图,郑成功的手指重重的点在了两个点上,这两处土寇,便是他赶来是专门避开的许龙和婴城自守的杨虎,他们在潮州下游的韩江沿岸算是实力最强的两个存在,也必然将会是郑成功首要的打击目标。

    “吾率军溯流而上之际,杨虎尚且不敢招惹,只是关闭了城门,无非是一自守贼而已。许龙其人,听陈侯提及,倒是个野心勃勃的人物,起兵以来,不光是结寨自保,更是率部攻掠周边各村镇,甚至就连揭阳县的鸥汀寨也遭逢过其人的攻击。这等人物,只怕是未必肯归附王师麾下。”

    郑成功所见,确是陈凯所想,只是郑成功的这等形容,听在他的耳中,却想了一些别的事情来:“昔年国朝太祖高皇帝东临张士诚、西抗陈友谅,张士诚乃一自守贼,陈友谅却是野心勃勃,是故太祖高皇帝选择了先陈后张,先西后东的战略。于今时今日,亦有相仿之处。”

    “相仿确实如此,只是吾不敢与国朝太祖高皇帝相比,许龙、杨虎二贼,也绝非有陈友谅、张士诚的那般手段。”

    陈友谅、张士诚在元末争霸战中,都是拥有问鼎资格的庞然大物,前者坐拥湖广、江西的大片土地,拥兵数十万之众,后者亦是曾力抗暴元百万大军,雄踞苏杭、淮东大片占领区,此二人都曾压得朱元璋喘不得气来,甚至险些败亡于这二人之手。相较之下,许龙、杨虎,不过潮州一府的土寇而已,一县之地都不能独霸,又焉能与那等枭雄相比拟。

    不过,郑成功如今实力尚且弱小,这两家也都有数千人马,同时与两家开战,尤其是二者在地理上互为犄角,也显得有些不太现实,所以先后次序,自然也就有了必要了。

    “既然如此,那咱们就抬举这二贼一把。”

    “倒也便宜他们了。”

    “竟成,莫要小气。”

第六十一章 逐龙镇虎(中)

    第二天,郑成功便派了人发帖邀请府城及附郭的大族族长、士绅富户来潮州总兵府赴宴。比之上一次陈凯相邀,明军光是在城内的兵力就已经翻了一倍,其中本部兵马就超过了两千三百余众,另外还控制着两千旧镇兵,实力不容小觑。

    也正是因为如此,早前的那些感染风寒的“帖到病除”,摔断了腿脚的一个个也都瞬间就生龙活虎,不仅能小跑了,还能大跳了,弄得收到了消息的陈凯都忍不得笑骂了句“国姓真乃当世神医也”的酸话。

    说到底,一是时移世易,但更重要的还是,陈凯是文官,地方官和大族族长、士绅富户们之间总要有往还的余地,但是碰上了武将,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这还是有机会讲道理的情况下呢,否则万一碰上的是个如左良玉那般的货色,连讲理的机会大多也不给他们一个。

    当然,这里面也有陈凯的一些责任。私底下,潮州的士绅富户们对于陈凯的评价就多少带着些许畏惧,毕竟陈凯是个能诛杀车任重、生擒黄梦麟的狠角色。现在又来了个国姓爷,还是陈凯的上官,由此及彼,那自然而然的就更是不好招惹的人物了。

    到了晚上,郑成功在总兵府里内设宴款待,一是拉拢本地士绅、大族,其二也是为了震慑这些人,使其能够真正为明军所用。

    不似陈凯,后世酒桌上的那些手段还不太敢随便拿出来用,郑成功本就是豪富之家出身,这样的场面不过是小儿科罢了,席间推杯换盏,高谈阔论,实在是一个游刃有余。甚至就在席间,都有人直接掏出了银票要襄赞军需,只求郑成功能够保住他们束发和传承祖宗衣冠文明的权利。

    潮州总兵府的饮宴,称得上是一个宾主尽欢。郑成功收获了拥戴,士绅富户和大族族长们则得到了明军的承诺,就连陈凯也狠狠的从郑成功身上学了一手这个时代上层阶级饮宴时的一些套路来。

    宴会结束,众人散去,郑成功和陈凯饮了解酒的茶汤,便再度开始了关于潮州攻略的筹划。只是谈着谈着,郑成功突然想起了一事。

    “定国公?”

    “正是,吾思前想后,还是决定请定国叔来潮,与我军并肩作战。”

    郑成功邀请了郑鸿逵,当然时间太短,郑鸿逵也还没有回信儿。但是按照陈凯的推演,福建现在正在闹粮荒,郑鸿逵在那里也不会有太大的作为,如果郑成功能够在潮州打下一颗钉子来,那么两军联手,其扩张力度也会更大一些。

    这件事情,郑成功在此前并没有与陈凯商议过,完完全全的“乾纲独断”,甚至是不容置疑。

    陈凯对郑成功的性格早有心理准备,他能够得到郑成功的信任,也完完全全是凭借着他真的能够做出成绩,且从未让郑成功失望过。但是若论信任,从他七岁起便对他爱护有加的郑鸿逵或许是郑成功最为信任的人了,这一点甚至可能连他的父亲郑芝龙都比不了,陈凯自也没有自讨没趣的打算。

    “久闻定国公大名,如雷贯耳。”

    除此之外,陈凯也不再多言。说多了,若是让郑成功误解,甚至仅仅是在郑成功的心里面留下个疙瘩来,对他来说也是完全没有必要的。

    更重要的是,郑成功的实力确实太弱,而这个时代的潮州地域广阔,大抵是后世潮州市、梅州市、揭阳市、汕头市四个行政区加在一起的大小,甚至还要更大一些,光凭郑成功这么一支部队,确实是略显心有余而力不足。况且就算是郑成功不请,历史上郑鸿逵在这一年意识到福建没有机会,也会选择经营潮州,无非是早晚而已。这番处置,却也没有太大的毛病。

    “来的不是郑彩,就行。”对于那位表面兄弟,陈凯还是心有余悸的,估计郑成功应该也有这么个疙瘩在,只是想到这里,他却不住的冷笑了起来:“不对,这时候,郑彩大抵还在和鲁王撕逼呢吧,估计人家也没这闲工夫。”

    离开了潮州总兵府,陈凯回到了府衙的后宅。林家兄弟已经将他们的父母接了过来,两个姐姐早已出嫁,却也用不着他们来管。如今,他们二人被陈凯交给了杜辉,作为下级军官先培养着,至于陈凯什么时候要用他们,杜辉也会随时做好交接手续。

    追随郑成功将近一年,军器工坊众人皆为其马首是瞻,在军中也有杜辉、柯家兄弟这样的奥援,但是真正的心腹,却少之又少。林家兄弟是他来到这个时代最初见过的活人,一路走来,观察下来人品也是靠得住的,原本他还打算过等到手中有些权利了,再派人去寻,岂料这二位竟然先找到了他,这不得不说是缘分二字。

    陈凯回了府衙,看了看书便休息了。与此同时,潮州东南方向的南洋寨中,南洋寨许氏宗族的族长许龙却是没办法入睡了。不为别的,就是因为陈凯和郑成功玩的这么一手。

    “前些日子,那两批打着福建巡抚衙门旗号的沙船咱们就没有在意。昨天还听派到澄海县城里的探子回报,说是有一支明军溯流而上,也没有想太多。现在可好了,合着那些福建水师都是假的,不光是把潮州拿下来了,还等来了援兵,现在人家站住了脚,肯定是要清理咱们这些人的。”

    身为族长,许龙其实仅仅是个中年人而已。能够接掌南洋寨许家这样的强宗豪右,除了血统,更重要的还是其人在能力上也是族中,乃至是整个澄海县都算的上是最为出挑的。

    只是此时此刻,许龙的呼吸沉重,在大堂之中来回来去的踱着步子,一副鹰视狼顾之相,更是镇得在座的族中长辈、兄弟、子侄们连大气都不敢喘。

    “族长,都是杨虎那厮鼠目寸光,若是他出兵拦截,援兵怎么会那么顺利就赶到潮州。说不得,若是得了消息,咱们没准也是有希望拿下府城的。”

    一个平日里甚是得用的堂弟言及,登时便引来了几个兄弟子侄的附和。然则,只待许龙瞅了他们一眼,这些平日里好勇斗狠之徒,便立刻闭上了嘴巴,一双双眸子甚至都不太敢去对上那阴狠毒辣的光芒。

    “现在说这些已经晚了!更何况,杨虎,他也敢出城,他就不怕我在背后捅他一刀吗?”

    许龙摇了摇头,他对澄海县城早有企图,若非是杨虎早先占下,其人又长于守御,只怕早就落入其手了。可是现在看来,他们这些潮州人搞内讧,最后却偏偏是郑成功这么个闽人率先拿下了潮州府城,确实大跌了所有人的眼镜。

    “这个朱成功,他夹带里面是有能人呐。”

    府城那边的消息随着城门的开合恢复正常,也飞快的向周遭区域传播。许龙得到的消息不算太过确切,但是明军如何拿下的城池,他也估摸出了个大概。这个骗局,看似冒险,但这左近区域却也只有郑成功做得到,不说陈凯的口音和如簧巧舌,只说福建巡抚衙门的假公文,想要伪造得和真的一样,大抵也就是郑家这样的大海商才有那份能耐。

    “不能再等了,郑家的南澳和潮州全凭韩江水道联络,他们下一步的目标肯定是咱们。派人向杨虎修好,同时联络海山岛的朱尧和鸥汀寨的陈君谔,协力抗敌。别的都不用提,就说咱们潮州人不能放任那些福建佬在咱们的地盘上撒野!”

第六十二章 逐龙镇虎(下)

    许龙决定动之以乡情,但是这几年来,他们各家互有攻伐,结怨甚多,能不能成,还在未知之数。奈何他自家也不过是一两千的人马,碰上郑成功这个级别的对手,也实在是显得有些有心无力。

    “族长,要不要派人去联络一下黄海如那厮,他怎么说也是咱们潮州人,若是能来,岂不更好?”

    “好你妈了个逼!”

    族人谏言,岂料听到黄海如的名字,许龙当即就是劈头盖脸的骂了过去。要说许龙和黄海如之间的仇怨其实算不得太大,至少没有他和杨虎这个“邻居”的大,但是黄海如此人,早年曾为小吏,最是滑不留手,后来投军,也曾在郑家旗下做事,干的海盗的活计。甲申以来,反明、附明、降清的事情都做过,最是一个反复无常的小人。说句不好听的,这人哪怕就连一张厕纸都不能交给他保管,更何况是依为奥援了。

    “黄海如来了,他若不把咱们许家卖了,我特么跟你姓!”

    许龙也是气糊涂了,他姓许,他的这个族侄一样姓许,都是一个祖宗,却也没有太大差别。只是黄海如这人的性子就是这般,另外还与郑家有旧,把许龙他们这一众潮州土寇卖个好价钱,那才是正常事呢。

    定下计策,族中的长老、首领们悻悻而退,今天已经是深夜了,就算是出发,也进不得澄海县城。既然如此,也只得明日再让说客启程出发。

    到了第二天一早,说客赶忙出发。杨虎据守的澄海县城就在南洋寨隔着北溪的对岸,说客一早出发,到了中午就已经赶回来了,只是带回来的结果却实在让许龙说不出什么别的来。

    “族长,杨虎那厮说了,他宁可信福建佬的话,也信不得咱们。”

    这话已经是说客专门过滤过的了,杨虎的原话比这个更难听多少倍。这一点,许龙大抵也是知道的,只是这唇亡齿寒的道理摆在这里了,杨虎却比他想象中的还要鼠目寸光。当然,也大抵是恨极了他,毕竟双方交锋多年,都有族人死在对方手里,实在是信他不过。

    “看来郑家早先已经派人去拉拢过他了。”

    说是早先二字,却也不尽然。郑成功派去的说客和许龙的人其实也就是前后脚的关系,原本摄于明军突袭潮州城得手,杨虎就已经有了归附的心思,只是还差这临门一脚。现在倒好了,许龙派人这么一说,却正好把杨虎推进了郑成功的怀抱。

    “现在能指望的,就只剩下朱尧和陈君谔了。陈君谔那厮还差着,以着朱尧的性子,应该会有所动吧。”

    这两家,说来一个在西溪左近的鸥汀寨,一个在南澳岛北面的海山岛鲤鱼寨,不似杨虎与其皆在郑成功必走的韩江水道东溪和北溪沿岸,势必会缺了一层唇亡齿寒之感。但是现在杨虎已经这般了,临近的就他们二人还算是有可能来援,暂且也只能这样了。

    说客是早先和去澄海那里一同启程出发的,现在还在路上,许龙也只得安排族人加固堡寨,同时让族中妇人收拾细软,万一真的打不过的话,起码跑路时的损失还能稍微小上一些。

    战战兢兢的等了两日,许龙等来的却是两份与杨虎差不多的结果。用说客的话说,陈君谔信不过许龙,外加上鸥汀寨易守难攻,他自持有此屏障,也不怕郑家的人。而朱尧那边,则申明了自家的立场,他本就是因为苛捐杂税的压迫才起兵的,一直以来也只是驻守鲤鱼寨,击退官府的围剿,维护海山岛上的乡亲们的安全和利益,实在没兴趣掺和明军与清军之间的争端。

    都是同乡,可无论是君子与小人,还是土豪、秀才和乡勇全都不愿意来助他一臂之力。到了这个时候,许龙才想起来,这些年来他是如何如何的自持兵强马壮,欺凌周边的宗族和村镇。现如今,也不过是一个孤家寡人而已。

    “一群蠢货,你们迟早得死在那个朱成功的手里面!”

    气也气了,怒也怒了,到头来许龙也还是得抓紧时间将一切准备妥当。

    这几日,明军夺取潮州府城的消息开始彻底在这潮州大地上传播开来。随着消息的不断传来,南洋寨中愈加的人心惶惶,这个说郑成功麾下十万大军,猛将如云,那个言陈凯手持青龙偃月刀,一个人从韩江东岸杀穿了广济桥,更是进城冲进总镇府,格毙车任重,什么样的夸张说法都有,总而言之就是一句话,这伙明军既然连潮州城都没费什么气力,南洋寨就更是白送的了。

    就在这样的气氛之下,族中丁壮早已是泄了胆气,妇孺们更是惶恐不安。可也就在这时,郑成功的说客也抵达了南洋寨,劝服许龙归附明军,结果却遭到了许龙的严词拒绝。

    “族长,形势比人强,现在潮州地面上谁也不敢惹这伙明军,咱们何必当这个出头鸟啊。”

    说降不成,说客告辞而去。族中的长老们不敢当着说客的面谏言,甚至不敢暗地里挽留,也只得在说客走后,再行试图说服许龙。

    “你们知道什么,现在潮州地面上是这支明军最为威风赫赫,但放在整个广东,你们确定他朱成功,还有那个陈凯就能够是李提督的对手吗?就算是李提督也不行,朝廷的八旗军可是天下无敌,迟早是要南下镇压的。咱们现在投过去,等到朝廷大军南下,难不成还能投回去不成?”

    “可是现在……”

    “现在宁忍这一时,咱们许家才会有未来可言。你们仔细想想,大明几十万大军都没了,南北两京都丢了,就凭一个朱成功、一个陈凯,根本打不过八旗军的。为长远计,这个口,绝不能松!”

    许龙心意已决,众人也是没有什么办法,只得抓紧时间准备。第二天,郑成功亲率亲丁镇、中冲镇、左冲镇、右冲镇等四镇兵马沿韩江顺流而下,在确定了许龙的态度之后,便直薄南洋寨前。

    南洋寨城高一丈八尺,围场二百五十六丈,开东西两门。郑成功所部抵达城下,所见之处,环城皆水,直通外海,可泊停舰船,周遭四乡稻田密布,人口稠密,实在是个进可攻退可守的所在。

    这里是拱卫澄海县城的四大堡寨之一,甚至比澄海设县的时间都早。嘉靖朝戚继光曾在此练兵演武,抗击倭寇。不过到了现在,此间却反倒是成了以许龙为首领,利用乡约保甲之制所组建起的名为乡勇民团,实为沿海盗匪的民间武装的巢穴。

    周遭已经坚壁清野,但城内的人口数量急剧提升。明军驻扎城外,却也不急着攻城,倒是作为先锋的那个将旗上书着中冲镇总兵官柯的武将正在与一个虎背熊腰的汉子对着南洋寨城指指点点,不知说着些什么。

    “族,族长,那人,那人不是大巴掌吗?”

    明军抵近城下,许龙极目远眺,这支明军先锋兵力较少,但胜在武器齐备、甚至人人头顶上都戴着一顶藤盔。细看士卒列阵、站立的姿势,当也是训练有素之兵。唯独是身上的军服还不甚齐备,大抵是扩军的速度太快所致吧。

    这边许龙正瞅着,身旁平日里最是得用的一个族侄便声带颤抖的说出了这番话。顺着族侄所指的方向,许龙细看过去,待看得清楚了,心脏只觉得登时便是咯噔的一下子。

    所谓大巴掌,不过是个绰号而已,比不得吴六奇绰号吴钩、王进绰号老虎,大巴掌听上去远没有前者那么高大上,但是若说此人,在潮州南部也是响当当的一号猛人。

    立于柯宸枢身旁的这人,名叫陈斌,身大十围,力举千斤,原本是黄海如的一个部将。黄海如依仗此人曾一度夺取澄海县城,可是很快就被杨虎打了出去。那一日,黄海如兵败溃逃,陈斌背着三岁的儿子,举着一把大斧在县城里四处拼杀,待他杀到城门时,大门已经关闭。此人却也没有气馁,在杨虎麾下的士卒们的围攻之下,陈斌一边返身杀人,一边砍破了城门,最后带着儿子就此扬长而去。

    这等猛人,在整个潮州也是数得上的好汉子,同辈之人多对其敬畏有加,这里面自然也包括南洋寨许家的子弟。

    陈斌就在柯宸枢身旁,摆明了就是已然投了明军,许龙回头再看,那些平日里好勇斗狠,任谁也不肯服气的子弟们,却一个个的如霜打的茄子一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上前一步,更不敢多说些什么。

    个人武勇到了这个地步,也确实是让人不得不去多想。事实上,战阵之上,拼的本不应该是个人的武勇,而是其他关于整体或是集体性的东西。这个道理,许龙早就明白,他也知道他身后的这些子侄们也并非都是一勇之夫,但这气势已泄,再想鼓舞起来,却也没那么容易了。

    “吾还没让你们出战,就一个个畏畏缩缩的,真是把咱们许家列祖列宗的脸面都丢光了。”

    虽说原本许龙也没打算出战,但是看了子弟们这副模样,却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眼见于此,那个平日里最得用的族侄干脆硬着头皮向许龙说道:“族长,咱们都听您的,绝不降这些明军,可咱们也没必要为了鞑子,呃,为了朝廷太过拼命了不是。别的不说,咱们在这拼死拼活的,朝廷也看不见,到最后苦了的还不是咱们许家。”

    这汉子没有说什么畏战之辞,可许龙却怎么听怎么觉得别扭。可是,此人所言,也确实是他原本的考量,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撤,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这个道理他还是明白的,就是到了此时此刻,却总觉得有些丧气的感觉。

    “这事情,我自有分寸。”

    分寸,许龙当然是有的,他早早的就派了船和亲信子侄到南澳左近打探。因为若是攻城,南洋寨易守难攻,却也并非不能守,可若是明军出动水师,尤其是郑家的水师本就是冠绝中国海的情况下,与其被人堵在了寨子里堵死、围死、困死,还不如一走了之。

    许龙不清楚郑成功到底有多少实力,他能够看到的只是南澳岛来来去去的海船,甚至就连猎屿湾中每日操练的水师都看得不甚真切。但是无论如何,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郑成功的舰船大多都比他的船要更大,那些曾经对抗过明军、海盗以及荷兰人的水师将领和那些水兵们,也肯定比他麾下这些比起打仗更擅长打家劫舍,还是在左近江河中打家劫舍的子侄们要强得多。

    话说着,寨子里也在更多的准备着,许龙眺望良久,这支明军先锋似乎一星半点儿也没有退兵安营扎寨的打算,反倒是越到后来,自视野的极限就会有越来越多的明军赶来。看那架势,似乎今天就要与许龙在此决一死战。

    “不好了,不好了,族长。”

    “慌里慌张的,成何体统!”

    一个亲信子侄快步跑来,上来便是一记当头棒喝,但是这份怒斥却也仅仅是让他顿了瞬间,转瞬之后,他却还是大着胆子将原本就要说与许龙的话说了出来。

    “族长,真的不好了,南澳那边来了好多大船,很多不是福船就是广船,正往咱们这儿来呢。”

    听到这话,许龙当即就是一愣。明军闪电般的夺取了潮州府城,这使得他对郑成功所部的战斗力有了一个比较高的估量,刚刚看到就连陈斌这样的猛士也能倾心投效,就更加认定了这一点。

    当然,即便是这样,在他看来,郑成功的实力对上清廷,也只会是鸡蛋往石头上碰,可是仔细在看看他的这座南洋寨,难道不是另一个鸡蛋正在往郑成功的这块石头上碰吗?

    有了这个权衡,此刻亲眼看着明军不断的从潮州方向南下,南面更有明军的水师正在向此处驶来,许龙沉心定气,很快便做出了一个近几年来,甚至是这辈子最为重要的决定。

    “让族中的男女老幼都上船,咱们走,去广州投靠佟总督和李提督去。让朱成功且在此将这些鼠目寸光之辈清剿干净,到时候咱们跟着朝廷的大军回来,这南洋寨还是咱们许家的!”

第六十三章 得失(上)

    历史上的永历三年,郑成功被迫自福建漳州府杀入广东潮州府,先是以军威慑服了黄海如,随后在入潮的第一战就击溃了许龙,促使许龙西窜。不过在那时,由于多了一年半的成长期,外加上大批郑氏旧将的回归,郑成功的实力自然是比现在要强大许多,尤其是在于多了那批原属于郑氏集团的有丰富作战经验的将领、军官和老卒,打起潮州的土寇,自是得心应手。

    而这一次,许龙依旧奉行着在于如历史上许氏宗族不肯归附明军,且满心自保的原则,再加上少了这一年半的时间,实际上此刻的许龙比之历史上遭遇郑成功时同样也要弱上许多,所以才会选择暂避明军锋芒。

    但是更重要的是,由于陈凯率领三百明军突袭两千人驻守的潮州城得手,郑成功所部的实力被潮州土寇们集体性的严重高估,许龙被这份声势吓退不说,就连历史上主动来投的陈斌提早的成为了郑成功的部将。

    许龙不战而逃,但是他的实力也比历史上保存的更加完好。不过对于现阶段的郑成功而言,却也是一件好事,至少没有展开交锋,让郑成功少面对了一场来自于许龙穷鼠噬猫般险些丧命的刺杀。

    南洋寨入手,从库房里缴获了许龙未来得及带走的粮食三千余石,全部装船运回了南澳岛。与此同时,澄海县的杨虎也立刻扯旗反正,表示愿意归附在郑成功的旗下效力。

    如历史上那般,郑成功在任命陈斌为后劲镇总镇的同时,将杨虎派到了他的麾下。当然,二人嫌隙尚在,郑成功也是同样的选择了摆酒设宴,为他二人说和。两人亦是被郑成功的诚意所感动,杯酒释恩仇。

    后劲镇是新建部队,基本上是由陈斌和杨虎的部下组成,这支部队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的训练,按照正规军的训练方式来进行的训练和磨合,才能参与后续的军事行动。他们的训练地点在潮州,澄海和南洋寨这边,郑成功调来了右先锋镇驻守,右先锋镇总镇忠靖伯陈辉被授予管澄海地方事的职务,负责韩江水道南端的恢剿工作。

    “郑成功的手段果然是有家传的,陈斌、杨虎二人有旧怨,就算是郑成功摆酒讲和,二人能够和睦共处,也不可能好到了穿一条裤子的份上。没有外力的情况下,这二人只会互相提防着为郑成功所用。至于由陈辉管澄海地方事,就是更是将信得过的亲信摆在了关键位置的任命,就像是陈豹负责驻守南澳岛,杜辉负责坐镇潮州府城是一个道理。”

    各项任命,陈凯很快就收到了通知。对于这些安排,他也没有任何的诧异,因为郑芝龙历史上就是一个颇有御下手段的人物,郑成功跟在他父亲身边多年,除了卖国求荣这点没学到以外,却也还是学了不少有用的东西的。

    不过这样一来,从潮州到南澳岛之间,有了澄海县城和南洋寨作为据点,韩江水道,尤其是北溪的安全就可以得到保证,这盘棋也才算是连在了一起。

    潮州府城到出海口一段的韩江水道为明军所控制,郑成功也迅速的调遣了大批的人员以加强对潮州、澄海县等地的控制。叶翼云、陈鼎、还有个陈凯依稀听说过的郑成功的一个从弟,叫做郑省英的,都被调了过来,但是沈佺期却还是被安置在南澳岛上,没有授予任何实权。

    “郑成功还是信不过那些做过官的士人啊。”

    对弘光朝那些尸位素餐的文官的根深蒂固的印象,促使着郑成功对于这些人始终怀着极大的不信任感。

    不过这与陈凯却也没有太大的关系,他只是个冒牌的童生,能够获得郑成功的信任,在公务方面的信任,更多的还是因为他能够不断的做出成绩来。能干,敢言,甚至在必要情况下也敢真的拼死一搏,这些都是陈凯的优点,也是郑成功最欣赏的地方。

    至于名、利什么的,陈凯从来没有要求过,一心只是在做事情。不过这些东西,有时候也根本不用去争,到了那个份上,自然会有人上赶着送过来,就像那个小院,就像军器工坊的那些下属单位,就像如今的代理潮州知府的官职。

    人员陆陆续续的抵达,郑成功回到潮州,很快就提出了叶翼云为澄海知县,陈鼎为府学教授、郑省英为海阳县丞代理知县事的任命。

    知县,正七品,就是所谓的七品芝麻官;县丞更是只有正八品,作为知县的佐贰官;府学教授,乃是一府学官之首,但是在明时的品级极低,只有从九品,到了清朝才改作的正七品。

    潮州府衙、澄海县衙的吏员都是本地人,全部自愿留用,那些同知、通判和令丞簿尉们却一个个的挂印而去,郑成功也是都跟专门给了盘缠,以为礼送。官员的位置空了,就要补充,郑成功的任命不是与陈凯这个潮州知府商量,而是作为任命前的例行通知而已,甚至很可能在此之前,郑成功已经对叶翼云、陈鼎以及郑省英有过了专门的考察和暗示。

    郑成功如是说来,也没有等陈凯的回应,便打算继续谈下面的事情。岂料,陈凯皱了皱眉头,不知道想了些什么,却出言否决了郑成功的任命。

    “陈知府对于这些下属的任命有所不满?”

    按道理,陈凯一个知府,是没有资格插手府县官员的人事权的。人事权理应出于朝廷,出于吏部,现在郑成功遵奉的隆武帝以及隆武朝廷已经不复存在了,作为一个独立存在的军阀,郑成功有权任命相关官员,甚至就算是郑成功日后改奉了鲁监国或是永历帝,后者也会补上一份盖着吏部大印的任命,为郑成功所任命的官员背书。

    郑成功没有商量的打算,这一点他相信陈凯应该能够感受到,但是,陈凯不光是反对了,而且反对的还不只是这三个人,甚至还有他自己!

    “下官承蒙国姓厚爱,不吝提拔,但是下官一介童生,甚至连县试都没有考过,贸贸然被任命为知府,原本已是从权之策,长此以往,唯恐有伤国姓威名。”

    “这是竟成你赢得的!”

    郑成功斩钉截铁的说道,这本身也是他心里面认定的事情。别的不说,陈凯在这场夺取潮州的大密谋之中付出了太多的心力,甚至甘冒奇险,才有了他麾下这支明军今时今日的这份大势。只不过,这份于他而言已经无需再谈的事情,在陈凯看来却是无比的重要,哪怕为此付出的是这个从四品的官职也在所不惜。

    “明眼人看来,这确是下官拼死得来的,但是放在寻常人眼中,国姓刚刚收复第一座府城,就急着任命亲信把持,哪怕只是个童生……”

    “竟成,你不是个会顾及旁人看法的人。”

    郑成功蛮横的打断了陈凯的话,但是陈凯却依旧不为所动:“国姓知我,我确实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但是我在乎别人怎么看待国姓,怎么看待我所竭尽全力的这份伟大事业!”

    听到这话,郑成功当即就愣在了当场,目瞪口呆的听着陈凯的慷慨陈词:“一个童生出任知府的官职,为一府之父母官,放在正常人眼中这大抵也就是个草台班子,只会因此而轻视国姓,轻视咱们这支王师。下官不在乎什么官职,至少从来不像那些立个寨子就忙不得的自号御史、侍郎的读书人们那么急切。国姓知我,下官在乎的只是驱除鞑虏、恢复汉家江山的伟大事业!”

    “不,不对,有功必赏,有过必罚,这才是正常的。竟成无需有什么顾虑,你的知府之位,是实至名归的。”

    一顿慷慨陈词过后,郑成功当即便是一愣,然则其人却从来不是一个好说服的人,陈凯也知道任何与郑成功的思路有违背的,都将会是一场艰难的攻坚战。只是这一次,他却异常的坚决,异常坚决的想要郑成功免掉他知府的官职。

    “国姓这是两相其害取其轻,完全有两全之法,却非要走这条险途,此为不智!”

    陈凯如此直言不讳,倒是把郑成功听了一个默然无语,郑成功不是傻子,相反的,他的聪慧是这个时代非常有名的,岂会听不出陈凯的言下之意。思量良久,二人就这么默然无语的对视着,直到好半天过去了,郑成功才不由得叹了口大气。

    “吾真的不懂,如竟成你这样的人物,是国士无双呢,还是该去看看郎中了。”

    这话说出来,倒是把陈凯和郑成功二人都给逗笑了。陈凯很清楚,他即将与潮州知府这个官职说再见了,住了十来天的府衙也将会拱手让人,但是他相信,郑成功一定会补偿他,补偿他真正想要的东西。

    “有得才会有失,有失才会有得!”

第六十四章 得失(下)

    “依下官所见,我军既已打通了韩江水道,亦是先南后北,潮州城采取守势即可。”

    任命的事情,陈凯打了一个茬子过后,二人很快就再度回到了商讨军务政事的节奏之中。现如今,郑成功所部的控制区包括南澳岛、东山岛、澄海县城、南洋寨和潮州府城这五块,将她们连接在一起的除了海路以外,更重要的还是韩江水道,这也是他们早前一定要先对许龙和杨虎二人下手的缘故。

    潮海七大寇,仰仗着突袭潮州得手的威势已经铲除了两个在潮州的势力,即便有反复,也不只会是很久以后的事情,况且广东巨变在即,杨虎也在陈斌的监控之下,这个很久以后,很可能会是很久很久以后,甚至是未必会真的发生。

    陈凯言及,郑成功亦是点了点头道:“诚如竟成所言,我军自海上而来,先收沿海,再入内陆方是万全之策。如车任重那般,吾不取也。”

    车任重镇压了揭阳县益王起兵,便自以为是的北上进攻潮州群贼中实力最强的吴六奇,而且还是在左近群狼环伺的情况下劳师远征。这等货色,也怪不得历史上会被郝尚久用一个荒唐的借口就骗来干掉了。

    现如今,郑成功和陈凯取代了郝尚久在历史上的作为,南下了潮州,并且将这些点状的控制区连成了一线。接下来自然是将线扩大为面,有了更大的纵深,很多事情才能更好的开展起来。

    关于潮州,对于如何建设,如何实现这一府之地的扩大产出,如何用这么一个府的地盘来供养更多的军队,陈凯其实有过千般设想。不过既然已经决定了放弃这一官职,那么剩下的事情,便交给那位继任者去做吧,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一个时辰之后,潮州总兵府的一个偏院之中,叶翼云和陈鼎二人拜倒在地,聆听着郑成功以招讨大将军行辕的名义下达的相关人事任命。

    “兹委任厦门进士叶翼云为潮州府知府,同安举人陈鼎为府学教导,望其人……”

    后面的话,叶翼云已经听不大清楚了,并非是传达任命之人的声音变小,亦不是他的耳朵出了问题,实在是这份任命对他来说太过于震惊了。

    事实上,自从陈凯拿下了潮州的消息传来,叶翼云不是没有联想过如果是由他来担任潮州知府,他当会如何行事,甚至在郑成功对其进行暗示过后,他也想过要如何才能在澄海县城大展拳脚,由此来向郑成功,向所有人证明他的能力。但是当任命下达,一切好像反转了过来,叶翼云在听到这一切的第一感受却并不是什么喜悦,或是兴奋,反倒是不解,极其的不能理解。

    “那,陈参军呢?”

    没有来得及感谢,当听完了任命,叶翼云立刻便站起身来,向那人质问道,就连身旁的陈鼎也是一愣,惊诧于陈凯的离职,更是诧异于叶翼云的表现——他们,明明没有那么好的关系,平日里一向看陈凯不起的叶翼云这是怎么了?

    “关于陈参军,国姓升军器工坊为军器局,依旧任命陈参军为招讨大将军行辕参军,管军器局事,另加漳州府同知衔,兼管南澳岛和铜山所的民政事务。原本负责相关事务的洪伯爷,则兼管了潮州的海贸事宜。”

    来人并没有因为叶翼云的惊人表现而有丝毫的不满,或许是没有表现出来,或许是叶翼云的诧异也正是他不解的所在,所以更加能够理解。其人为叶翼云和陈鼎解释了一番,收获了感谢和赏钱,便转身离去,倒是这二人却依旧震惊于陈凯的任命之上。

    “漳州府同知?”

    叶翼云很奇怪,和潮州不一样,郑成功所部在漳州府几乎没有什么占领区。如果非要算的话,南澳岛的东部和北部,外加上铜山所虽说是卫所单位,但是也有一部分是属于漳州府诏安县的地界。但是就仅仅是这两块残缺不全,大抵也就几个镇子大小的诏安县辖区,就专门任命一位正五品的府同知来管辖,却也是大材小用了。

    “国姓大抵是不想让陈参军的品级下降得太多吧,以免遭人非议,大抵也是以免其自身心理上过不去吧。”

    陈鼎如是言道,叶翼云却摇了摇头,低声喝问道:“本来就不该这么麻烦,陈参军虽是个童生,但夺取潮州府城,乃至是打通韩江水道的计划都是他亲自谋划的,前者更是他亲力亲为的实施,方有今日成果。这个知府的位置,用来酬功是理所当然的,别人不提,起码我叶翼云是服气的!”

    用官职来酬谢功劳,听上去是有些不太对劲,但是放在现在这个时代,占个寨子便自称御史,所遵奉的朝廷也会巴不得的送上官凭印信,陈凯可是亲自拿下了一座府城,区区一个知府的官职,却也不差什么。

    叶翼云的后半句未提,但陈鼎也能明白其意。叶翼云其人的性子本就是极其骄傲,对于能够在三十岁,刚刚步入而立之年便金榜题名,同榜的也出过如魏藻德那样的崇祯朝内阁首辅,卢若腾、刘中藻那样在南明时期担任过高官的人物。原本,对于陈凯这么个童生,他是极为不屑一顾的,但是骗取潮州一事过后,以着他的他的自知之明,也知道若是由他来谋划这番行动,只怕也根本不可能比陈凯做得更好,甚至很可能完全无法与其相比。

    正因为如此,叶翼云对于原本的澄海知县便很是满足,起码于他而言是有了一个独立施展才华的机会。但是现在,官职更高了,可总让他觉得是有一种被施舍的感觉,这叫他如何能不赶到别扭。

    “不行,吾要去找国姓,请求国姓收回成命!”

    说做就做,叶翼云大步流星的奔出了小院,倒是陈鼎先是一愣,再想去追却怎么也赶不上了。但是等他赶到郑成功办公的节堂之事,叶翼云已经迈过了门槛,失魂落魄的走了出来,满脸的矛盾之色,让他仿佛已经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载九,你这脾气也太急了!”

    郑成功的性子,他们都是知道的,想要让郑成功收回成命,实在是千难万难。叶翼云如此神色的走出来,陈鼎已经暗道不好,可是叶翼云却摇了摇头,继而对陈鼎言道:“我问过了国姓了,国姓说这是陈参军的意见,他说让我这个进士充任知府,才能名正言顺,才能确保王师不被那些小人讥笑是草台班子。”

    “啊?”

    得到了这个答案,叶翼云仿佛是受了很大的打击,就连陈鼎也愣在了当场。二人默然无语,良久之后,叶翼云总算是缓过了劲儿来,却一把拉住了陈鼎的手,就要拽着他往外走去。

    “载九,你这是又要去哪?”

    “尚图,我是真的没有想到,他只是一介童生,承平时连个不入流的吏员都是未可得的,现在却能为了大事而放弃从四品的官职。这份情操,已是无双国士!”

    说到此处,原本还颇有些激动的叶翼云却显得有些扭捏,随即对陈鼎言道:“陈参军能够如此公忠体国,确是我小看了天下英雄。往昔的那些不愉快,说实在的,我是真的不好意思再登陈参军的门,只得有求尚图陪我一同前往。不为别的,只为早先几个月的轻视而表达歉意。”

    听到这话,陈鼎亦是慨然一笑道:“载九,竟成性子向来洒脱,你只是平日里与他少有交流罢了,不必如此。”

    “不行。”

    叶翼云郑重其事的摇头道:“你不懂,他如何看待是一回事,这句歉意我若是不说出来,我自己的这一关便过不去!”

    片刻之后,已经开始收拾东西,等待后日叶翼云过府接掌印信的陈凯便感受到了这个厦门进士的骄傲。事实上,对于此前的不愉快,陈凯根本也没有放在心上,无非是性格合不来罢了。可是今日一见,却让他不得不对这人刮目相看。

    旁的不说,这般性子的人物,即便是敌人,也绝不会使出什么下三滥的手段来与人争锋。更何况,有今天的这一幕,他们原本也并非是不能成为朋友的。

    “竟成,你在军器工坊向来是成绩斐然。但是,我相信在这潮州府,我也不会差你多少。”

    “那么,咱们就各自努力,争取做出更多的成绩来。”

    说到此处,陈凯郑重的伸出了右手,手心向上的平坦在了叶翼云和陈鼎的面前,随即大声喝道:“为天地立心!”

    陈凯如此,叶翼云亦是激动万分,一把便握在了陈凯的手上。

    “为生民立命!”

    二人手手相握,随即看向陈鼎,后者亦是一笑,将手握在了二人的手上。

    “为往圣继绝学!”

    “为万世开太平!”

    陈凯大声喝出了横渠四句的收官之句,叶翼云与陈鼎二人亦是随声附和。

    “与君共勉!”

第六十五章 巨变

    后日,陈凯与叶翼云在府衙进行了交接,原任的潮州知府回返潮州总兵府,休息数日,便要启程到南澳赴任,而新任的潮州知府,在接掌了印信后,与陈凯谈笑了片刻,甚至亲自送陈凯离开了府衙,甫一回到正堂,便开始了处置公务。

    “尔等,把在牢案犯的全部卷宗都搬到此处,本官现在开始便要重新厘清。哪个若是有敢磨磨蹭蹭的,小心皮紧!”

    前天的那一出“将相和”,府衙的大小吏员和衙役们的心就早早的提了起来。在他们看来,陈凯是一个目光毒辣、说到做到的角色,绝不是那么好糊弄的,而那一番过后,叶翼云的性子他们大抵也瞧出了些许,只是没想到此人竟如此的“雷厉风行”。

    钱粮方面,陈凯接手潮州府衙之初,为确保稳定,便没有太过详查。这些官吏更是急着把亏空抹平,心思都在此处,就没时间来给明军捣乱。这方面的门道,陈凯与叶翼云提及过,叶翼云自然知道就算是查也是白费气力,所以他上任的第一件事情就是重新查阅卷宗,力图将在押案犯中的那些被诬陷的良善释放出来,这便是一大善政。

    卷宗繁复,案件重新审理也需要大量的时间,叶翼云近期怕是没办法从案卷堆里面爬出来了。相较之下,陈鼎就要高雅许多,他是府学教导,上任便是招徕儒生,传道受业,另辅以夷夏之防的大道理,但却也同样不得闲。

    二人忙忙碌碌,更是少不了挑灯熬夜。倒是陈凯,经过了最近的竭尽全力,再加上与车任重生死相搏时,也确实震伤了肺腑,正好被郑成功强按着享受些时日病假。

    这一天天下来,只要是郑成功没有特别或是紧急的事情,陈凯都可以一觉睡到自然醒,闲事更是在潮州城内外的风景名胜以及大小书坊转了够,反倒是他来到这个时代以来最为轻松惬意的几天日子。

    数日后,叶翼云总算是从卷宗堆里挪出了一只脚,下值后便约了陈鼎一起来找陈凯闲聊。

    潮州的案子,尤其是这一两年的案子,基本上就没有能够称得上公正的,全部都是银子、权利说话,气得叶翼云都想派人去把那几个府县官员都抓回来打板子。至于陈鼎那边,也很费气力,潮汕人抱团,士绅们多依附宗族,于这明清战争中坐观风色。传授知识倒是容易,可若是想要吸引更多的士人出仕,却也没那么容易。

    二人相约而来,其实也是借着向陈凯倾诉而纾解些许压力。陈凯听着二人诉说,心中不住暗笑,历史上叶翼云出任同安知县,就是从讼狱方面下手,重审案件,释放那些被诬陷的良善,而陈鼎则是在县学里以大义激励儒生,甚是得同安人心。

    现在还只是刚刚开始,成效什么的却也不用太急,按部就班做下去即可。于陈凯而言,这也已经足够了,同安当时正在清军主力的攻击范围之内,再加上郑成功习惯性的运气不佳,坐船都能遭遇突来北风,致使了那场惨屠的发生。现在同安不复陷入战火,潮州这边,想到此处,陈凯不由得露出了一丝笑意。

    “竟成在想什么好事呢,说来与我二人听听。”

    “我夜观天象,近来潮州以西,怕是会有有利于大明的巨变发生。国姓,正可以利用这段时间来扫荡群贼,难道不值得一笑吗?”

    ………………

    明隆武四年、永历二年闰三月,清顺治五年四月之初,正当陈凯在潮州与车任重周旋之际,广东省的省会广州城中,一支护送李成栋及其部将家眷的清军经江西赶回,历经数月,方与家人团聚。

    此事说起来,还是李成栋当年甫一降清,曾出任过松江总兵,后来大军席卷南下,家眷就留在了当地,直到去年五月,两广总督兼广东巡抚佟养甲上疏清廷,称“职查提督臣李成栋既须在粤镇守地方,而家眷尚寄松江。即杜永和等家属亦果见居松江。各官眷丁在彼支给饷银,而在此所费亦复不减。不如搬取以归一处,既免叠支之费,又使戮力戎行者室家完聚,而无内顾之忧。”得清廷准许,方遣了旗鼓范承恩赶往松江迎接、护送。

    一路上从松江入长江,自江西鄱阳湖而入,恰逢正月里江西提督金声恒、副将王得仁举一省反正,到今日方才抵达广州。

    众将家眷各自归家,李成栋却并没有急着与家眷团聚,反倒是把范承恩唤入了书房,关闭房门,便急不可耐的低声问道:“金声恒所部是否能战?”

    这个问题,其实范承恩早前在南雄时就已经遣了亲信来报,此间李成栋如此心急,显然是对此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江西兵实强盛不可当!”

    得到了这个答案,李成栋点了点头,听了范承恩的一些描述,便让其自行退下。

    自正月金声恒、王得仁起兵反清,佟养甲一直在催促李成栋北上平叛,而潜伏在广州的前大学士何吾驺、黄士俊以及清广东布政使袁彭年等人却在明里暗里的试图说服李成栋,希望他能够借此大好时机举广东一省反正,中兴大明。

    这件事情,李成栋始终在犹豫,所以他对佟养甲的命令始终持着一个拖延的态度。但是为防佟养甲起疑,他却还是派了施琅、黄廷、洪习山等前郑氏集团将领带着所部兵马到南雄、韶州一带协防。

    这些人,从入粤以来就被他当做炮灰使用,去岁镇压张家玉、陈子壮、陈邦彦等人起兵反清,也没有少了这些人的身影。但是对他们,李成栋在向清廷谈及时,却总是一味的贬低,显然是从未拿这些人当做是真正的下属来看待。

    福建来的旁系人马被排挤还是小事,可江西的情况,却是他份外关注的,因为这一切很可能会影响到他的决策,乃至是未来的选择。

    范承恩走后,李成栋独自在书房里思虑良久。直到良久之后,刚刚从松江赶来的夫人赵氏便款款而来,只是未及温存,赵氏便开始鼓动李成栋反正。

    “军国大事,岂容得你一夫人多言?!”

    李成栋大怒,赵氏只得告罪而去,然而坐在书房之中,李成栋却是烦闷不已,结果片刻之后,便传来了夫人自尽的消息。

    回到内宅的房中,李成栋眼前,赵氏已经没了气息。只是衣衫的缝隙处,却有一封血书的边角露了出来。打开血书,言及的依旧是规劝李成栋反正的事情,甚至到了最后,还提及到愿意以死明志,希望李成栋不要让她失望云云。

    从墨迹上看,当是早就写好的,原来刚刚在书房的那一幕,便是赵氏的诀别。想到此处,李成栋不由得苦笑道:“我乃不及一妇人!”

    赵氏的死,李成栋对外只说是染病暴毙。知道李成栋因为赵氏病故的事情心情不佳,佟养甲在接下来几天也没有继续逼迫李成栋出兵。可是过了十天之后,李成栋却依旧是没有任何动静,就好像是把江西的事情给忘得一干二净了似的。

    “虎帅,金声恒、王得仁二贼作乱,围攻赣州,若是赣州沦陷,咱们广东也势必难以保全啊。”

    李成栋表字廷桢,别号虎子,称其为虎帅丝毫不为过。此刻佟养甲苦口婆心的劝说,李成栋也流露出了认同之色,但是认同的同时,面上亦是少不了为难二字。

    “制军有所不知,大军席卷两广,去岁有忙着镇压张家玉等贼人,好容易广东战乱消弭,再兼众将刚刚与家眷团聚,这时候出兵,只恐士卒怨愤,不肯用命。到了那时,一旦兵败,就不只是江西和南赣的事情了,弄不好咱们广东和广西也再守不下去了。”

    李成栋说的是事情,兵者,国之大事,用兵一途,忌讳颇多,历史上士卒怨愤而导致兵败的事情不胜枚举。听到这话,佟养甲便犹豫了起来,但是片刻之后,他便提出了犒军以增士气的办法。

    “能够犒军,士卒自当欣喜。只是这事情,却是要找袁藩台了。”

    说干就干,佟养甲立刻派人传了袁彭年过来。可是待后者抵达,佟养甲一问,得到的答案却是藩库里已经没钱了,现在还在等着市舶、盐课等方面的收入,甚至就连夏税都已经等不起了。

    “本督记得,藩库里不是还有八万两银子吗,怎么说没就没了?”

    佟养甲一脸的不解,袁彭年则登时就是一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的晚娘脸。接下来,什么镇压义军的赏赐、军中将士的酱菜贴补、施琅等将北上南雄协防的开拔银、施福水师舰船维护的费用,林林总总,莫说是八万两,若是没有他袁彭年的精打细算,只怕十八万两都是不够用的。

    “制军老大人,别的不说,现在藩库里已经连老鼠都开始搬家了。下官已经尽力了,现在莫说是开拔的加赏,这个月的军饷怕是都发不出来了。”

    听到这话,李成栋当即表示了不满,用他的话说,就算是把广东的地皮刮下去三尺,也绝对不能少了军饷。须知道,万一军饷断了,下面的士卒们可不管别的,闹饷可从来都不是什么小事情。

    明明刚才还是规劝出兵,现在反倒是佟养甲要一边安抚李成栋的情绪,一边敦促袁彭年再想想办法,说什么也要再弄些银钱出来。闹腾了一下午,佟养甲才发现他好像什么事情也没办成,尤其是出兵的事情,依旧是没有一个着落。

    数日后,闰三月十五,一大早,佟养甲还在用早饭,岂料李成栋却风风火火的赶了过来,一张口,就是军中无粮,士卒在城外鼓噪。说白了,就是闹饷!

    “这,这该如何是好?”

    佟养甲没有处理过这等事情的经验,出言问及,李成栋只说让他出了城,向将士们保证只是延发数日,过几日市舶和盐课的银子收上来了,不光补发,还会加赏,便可以把士卒哄回营去。

    “对了,把总督大印带上,弄不好的话,到时候还有可能得用那东西作保也说不定。”

    眼见于此,佟养甲也只得依此计而行。然而待他出了城,只见大军云集,铁骑遍布城外,脸色登时便是一片惨白。可是待他刚刚想要张口,却直接被李成栋拦了下来。而到了下一刻,只见李成栋一把夺过了总督大印,随即自行将官服脱去,顶戴更是一把就扔在了地上,露出了一个剃了辫子的光脑壳来。

    “万胜!”

    “万胜!”

    “万胜!”

    “……”

    大军欢呼,随后只待一声令下,城外数万大军便直接将各自的辫子割了下去。待此时,李成栋再转过头来,便对佟养甲笑道:“制军,大势在明不在清。何去何从,悉听尊便。”

第六十六章 初见(上)

    隆武四年闰三月十五,清广东提督李成栋于广州宣布反正归明,奉永历帝为皇明正统。广东众将,多出自李成栋麾下,主帅反清,众将景从,各府县官吏亦是忙不迭的便改换了门庭,甚至就连两广总督兼广东巡抚佟养甲这个旗人也在迫不得已之下剪辨易服。

    李成栋反正是受到江西金声桓、王得仁反正的影响所致,更是由于清廷在对待汉人官吏将校方面,秉承着重用“辽人”,以“辽人”制衡其他汉人的统治原则,造成了以一己之力灭南明二帝,席卷广东一省的李成栋的极度不满。这里面,给他造成如此不满的,便是这个佟养甲。

    说来,其实佟养甲并不是真正追随满清崛起于辽东的那批佟佳氏之一。辽事初起,佟家举全家附逆,明廷便在控制区抓捕佟家成员,佟养甲改名换姓,流落关内,后来在左良玉的幕中做事时还自称姓董名源。自清军入关南下,他凭着恢复的姓氏从一介替左良玉督理盐饷的幕僚,步步高升,甚至在李成栋夺取了广东,顺势在广西大步迈进之际,更是坐上了两广总督兼广东巡抚的高位,反倒是成了清军入关时已经是徐州镇总兵官,降清后也是为清廷浴血奋战的李成栋的顶头上司。

    事实上,受这一原则影响的除了李成栋,还有金声桓那个同样是一己之力为清廷夺取江西一省的武将,二人得不到更高的官职和更大的权利是其一,甚至还要受到清廷信重官员的欺压。就此可以说,永历二年的反清高潮,本身就是满清自身政策所导致的。

    李成栋起兵之后,在第一时间就派人向永历帝示好。与此同时,受到金声桓、李成栋先后反正的影响,清廷在广西占领区的最高文官广西巡抚耿献忠也举清廷占据的那半个广西省反正。永历朝廷从原本已经被挤进了大西南的情况下,控制区一下子就扩大到了长江中游和东南沿海!

    然而,李成栋反正,其从属上确实是由清变明,但是于郑成功而言,却依旧是敌对的存在,因为李成栋尊奉的是桂藩的永历帝,而郑成功则依旧在向隆武皇帝效忠。

    广东易帜的消息如风一般刮向四面八方,吹动着每一个当局者的心思。潮州方面,由于其位于广东的最东部,甚至有省尾国角之称。这里得到消息的速度远低于广州临近的那些府县,尤其是低于李成栋部将们控制的地方,但是赶在陈凯的休假结束,准备启程返回南澳岛之前,却也传到了郑成功的耳中。

    “这下好了,更不用担心李成栋了。国姓,这是千载难逢的良机,我军须得抓紧时间扩充实力才是!”

    陈凯早前的预料一一得到体现,一句鞭长莫及、有心无力,现在想来,却是那样的准确,准确到了让人甫一听到如今的局势,便立刻联想起了陈凯的推演,可转念一想,却好像他当初提及的又和现在的实际情况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似的。

    广东巨变的消息传来,同时就连江西的事情也顺带着为郑成功和陈凯所知,一夜之间,两个省的地盘就反正回去了,大势陡然一变,确是让人精神为之一振。可是这股子兴奋劲儿过去,同为明军,但是所奉天子却不同的矛盾就浮现出来了。甚至比起先前,李成栋作为清军时还需担忧广西的陈邦傅等大军头以及活动于广东的各路义军,现在这些都已经变成了友军,反倒是郑成功所部在潮州就更显得碍眼了。

    “陈参军言之有理,确实是个千载难逢的时机。”

    李成栋没了西面的敌人,但是广州北面的南赣地区却还在清军的手里。那里处于江西、广东、福建和湖广四省交界,地理位置十分重要,明明大部地区处于江西的辖区,但是明廷却专门在此设立一个新的巡抚辖区,为的就是确保此处的统治秩序。

    南赣在清军之手,广东和江西就连不成一线,李成栋反正,肯定是先要磨合好他们与永历朝廷的关系,军事上则更是要以南赣为首要目标,反倒是广东省内的“唐藩余孽”就没有那么多功夫理会了。

    将心比心,站在对方角度上权衡轻重缓急,郑成功便有了更好的周遭环境。现在的问题还是自身实力孱弱,当然,李成栋那边也不能不防,谁知道那厮会不会抽个风什么的,派个什么人过来捣乱一二。

    “所幸,定国叔马上就到了,多了定国叔的人马,剿灭这些潮州群贼的时候,起码也多了一份力量。”

    郑鸿逵答应郑成功相请的书信已经抵达,不日即将赶到。为此,郑成功与陈凯已经离开了潮州府城,转而在澄海县城等候。一是为了就近,其二则是要更好的兼顾这一线的控制区,毕竟郑成功现如今的控制区还只是一条线而已,最怕被人拦腰截断。

    “确实如此,现在还是抓紧时间继续扩充实力才是啊。”

    潮海七大寇已去其二,郑成功的下一个目标就有了选择的权利,其一是大军向东,拿下海山朱尧和黄冈黄海如,趁势夺取分水关,从而实现对闽南清军的防御优势;而另一个方向,则是向西,拱卫澄海县城的四大寨——南洋、鸥汀、外砂、冠陇,其中南洋在北溪对岸的莲下镇、冠陇则位于西北方向,与澄海县城位于一块三角洲上,这两处都已经在郑成功手中,剩下的外砂在南,隔东溪相望,而鸥汀寨则更南,已经越过了西溪。

    澄海县城外加上这四座大寨,构成了韩江三角洲的防御体系,就郑成功而言,鸥汀寨或许还可以暂且不去理会,但是外砂寨却要尽快拿下来,这样才能更好的确保澄海县城的安全。

    是用兵,还是说服,暂且还没有定下来,因为无论是潮州城守协,还是后劲镇,亦或是澄海协和南洋寨的守备营,这些新建部队都在抓紧时间训练不说,由于扩编需要抽调部分老部队去带新,原本的各镇新补入的士卒也需要不少的时间来训练和磨合。

    “能说服则说服,说服不成,就出兵攻打,让将士们见见血也是好的。”

    郑成功心意已决,陈凯也没打算再说些什么,原本借潮州不肯归附的土寇练兵就是他的主意,现在就更没有必要去装什么悲天悯人了。

    这边话说着,外间的亲兵就前来报告,说是定国公郑鸿逵的座舰正在驶入澄海县城外的码头,很快就能抵达此间。

第六十七章 初见(中)

    澄海县城,按本地人的说法,其布局就像是潮剧舞台上的文武畔,遵循着文左武右的原则。县衙在中轴线上,东侧,便是文庙、文明阁以及一系列的书院、私塾;而西侧,则是诸如守备署、马房、小箭道之类与军事有关的建筑和设施。

    平日里,代知县郑省英在县衙办公,负责澄海地区事的陈辉则坐镇守备署,此时此刻,陈辉尚在新建的军营里操练兵马,郑成功和陈凯却也没有住进县衙和守备署,而是在城内的一处宅院之中。当听说郑鸿逵已经抵达,二人也连忙起身往港口前去相迎。只是没等出了院子,一个俏丽的身影便率先蹿了进来。

    “森哥哥!”

    来人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身材倒是比同龄人要显得高挑一些,翠色的衣裙衬托着可爱稚嫩的小脸蛋儿,颇有种含苞未放的感觉。

    姑娘的眉宇间与郑成功倒是有几分相似,再兼郑森是郑成功早年用过的名讳,陈凯思来,当是郑家的女眷,尤其是在郑鸿逵抵达时突然出现,只怕不是郑成功的亲妹妹,就是郑鸿逵的女儿,郑成功的堂妹。

    “郑家的闺女啊。”

    看那姑娘的年纪和发髻,当是个尚未出阁的姑娘家,陈凯看了一眼,未免失礼,便连忙收回了目光,不敢再去多看。

    陈凯没好意思去盯着人家姑娘去看,那小姑娘的眼里面似乎也没有陈凯这么个人,一双小手拽着郑成功的袖子,甜腻腻的叫着森哥哥,叽叽喳喳的如同是小百灵鸟一般,看那样子似乎郑成功尚在安平镇的时候,就没少追着郑成功的屁股后面一起疯跑。

    “这丫头非急着来看你,吾便乘了小船过来,现在可好,连爹都不要了。”

    人未见,声先至,许是听见了姑娘的声音,郑鸿逵那爽朗的笑声便传了过来。只是走到门口,却率先注意到了侧立一旁的陈凯,反倒是显得有些尴尬了。

    “四叔。”

    见郑鸿逵赶来,郑成功连忙行礼,却立刻被郑鸿逵双手扶了起来。细细端详,后者更是流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似乎是这半年未见,再见时确实看到了这个倍加看好的子侄又成熟了几分似的。

    “好,好,好,看到你能有今日气象,吾就放心了。”

    粗粝的大手重重的拍在郑成功的肩膀上,后者确实傲然而立,未有哪怕一丝一毫的颤动。二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之中,倒是转瞬之后,郑成功便想起了陈凯尚在身旁的事情。

    “陈参军,这位便是我四叔定国公。”

    “下官陈凯,见过定国公。”

    明朝中后期,文官的地位比较高,尤其是高于武将,很多原本很多关于低品级文官面见高品级武将的礼数也就能免则免,甚至到后来更是都反了过来。不过,在郑成功的亲叔叔,一个国公的面前,陈凯也不敢托大,只是这礼节尚未尽到,便被那双大手硬生生的扶了起来。

    “原来阁下就是大木时常提起的陈参军,果然是一表人才啊。”

    郑鸿逵一句话,他对陈凯的赞赏,郑成功对陈凯的看重,全部融入其间。只凭着这第一句话,陈凯就在心里面直接给郑鸿逵标了一个老于世故的标签。仔细想想其人的经历,崇祯朝武进士,弘光朝已经是镇江总兵率领水师协防长江,在弘光朝堂那样纷乱的局面下尚且游刃有余,闻其人之名皆是赞颂之语,这等风评连殉国的黄得功都未尝有过,由此可见一斑。

    “不敢,下官只是恰逢其时罢了。”

    客套了一番,陈凯自知接下来将会是郑家叔侄、兄妹团聚,他一个外人实在不方便在旁边碍眼,便随便寻了个理由,告辞而去。只是起身告辞之时,余光正看见那姑娘歪着小脑袋,看向他的目光中似乎多了些好奇,便下意识的多看了一眼,以至于离开了那间房间,他的脑海里依旧还有着残留着些许那株花骨朵的余味。

    “我看来是真的太久没有碰女人了,那他妈还是孩子啊。”

    暗自骂了自己句禽兽不如,陈凯摇着头,继续向着临时的居所走去,打算回去看看书,打发打发时间。

    不过嘛,不可否认,那姑娘细看去确实是个美人儿胚子,只是年岁尚小,还没有长开罢了。至于未来会长成什么样子,大抵也差不了多少。

    别的不提,她的父亲郑鸿逵便相貌不俗,堂兄郑成功也是英武不凡。据说郑成功的父亲郑芝龙年轻时也是相貌极其出众,外加能力过人,才会被李旦收做义子,掌管大员那边的生意。甚至还有人说郑芝龙其实不是颜思齐的结拜兄弟和女婿,而是男宠,虽说以着郑芝龙当时的实力来看可信度很低,但若是郑芝龙让人看着就觉得恶心,大抵也不会有这种说法。

    “遗传基因的优势,果然厉害啊。”

    叹了口气,陈凯却也知道不该再继续胡思乱想下去了,不说什么三年起步,最高死刑的傻话,只说这姑娘是郑鸿逵的女儿,定国公府的千金,大抵也早就许了人家,是哪个达官贵人家未过门的儿媳妇,再多的胡思乱想,也终是浪费时间。与其如此,还不如多琢磨琢磨下一步该如何展布来得更有价值。

    ………………

    陈凯离去,房间中就剩下了郑鸿逵、郑成功以及那个小姑娘三人。郑鸿逵与郑成功二人你一言,我一语,互道了这段时间彼此的一些经历和趣事,而那个小姑娘则一直双手托着小巧的脑袋,听着她的父亲和这位崇拜已久的堂兄在此畅谈。

    由于郑成功驻军南澳,不比镇守金门的郑鸿逵,对安平镇那边的族人的近况知之甚少。闲谈了良久,有了一些了解,尤其是对他的祖母黄老夫人的身体状况,以及几个叔伯的情况尚好,倒也放下了些担忧。

    聊过了这些家中的事情,郑鸿逵便感叹道:“到铜山所的时候就听说大木拿下了潮州府城,想我等去岁在泉州拼死拼活,最后还是无功而返。今番你以一己之力先夺府城,再下澄海县城,实在强我百倍啊,吾果然是没有看错。”

    郑鸿逵的笑容之中,有欣慰,也不乏长江后浪推前浪的感伤。眼见于此,郑成功连忙说道:“四叔这话说的,确是过了。其实,这府城能够拿下,实非小侄的能耐。”

    “哦?”

第六十八章 初见(下)

    自前年腊月在南澳岛起兵,迄今为止已经过去将近一年半的时间了。这期间,郑成功攻海澄、围泉州、大战桃花山、围歼溜石寨,大战多场,但也仅仅是拿下来了一座东山岛,还是因为岛上缺少守备,几乎是不战而下,在此之前的数次大战,却都是无功而返。直到今年,随着智取潮州的成功,方才算是有了些许大势在我的架势来。

    郑成功这话,倒是将郑鸿逵的好奇心吊了起来,对于郑成功,他是一向的极力看好,他也相信凭着他看人的眼光,也绝不会有错的。去年进攻泉州,郑成功设计围歼溜石寨清军便是灵性十足,其后堵截王进,虽未能成,但也表现出了实实在在的能力,缺的无非是机缘罢了。

    东山岛距离潮州较远,更是郑成功控制的占领区中最靠东的一个,得到消息有所延迟和疏漏,再加上郑成功写信相邀时,自也不可能说得太过详细,以至于郑鸿逵甫一听说潮州府城光复,第一感觉就是此战乃是郑成功的手笔,再不会去多想其他。

    对此,郑成功也没有真的吊郑鸿逵胃口的打算,见后者好奇心起,便直言不讳的说道:“此番能够智取潮州府城,全凭刚刚四叔见过的那位陈参军的谋划,甚至就连夺城,都是他亲自带着柯宸枢、杜辉等人一起做下来的。”

    “那个,文弱书生?!”

    柯宸枢和杜辉,这二人郑鸿逵都认识,去岁他们就曾在郑成功麾下进攻泉州。郑成功此言,登时就将郑鸿逵听了个一愣,甚至就连始终安安静静的坐在郑鸿逵身旁的小姑娘也瞪大了眼睛,其中更是写满了不可置信。

    “文弱?”

    郑成功摇了摇头,继而笑道:“陈参军看似文弱,其实则不然,夺城的最后一役,他亲自带着柯宸枢的弟弟柯宸梅外加上两个军中壮士就骗进了潮州总兵府,就在车任重的中军大堂之上,格毙其人,更是逼降总兵府内的上百镇兵。”

    “啊?”

    听到这话,郑鸿逵不由得摇了摇头,以他的严厉来看,陈凯身上并没有武艺在身,可竟能如此,难道是他看错了不成?

    “四叔没有看错,陈参军确实不会武艺,但是他从进了潮州城开始就把车任重和黄梦麟骗了个够,甚至骗得二人真的帮他做事,最后靠着突然袭击,一举击杀其人。现在回过头想想,他当年能够只身一人从山西南下,只怕也不只是皇明列祖列宗的庇佑,此人已经不能用绝非寻常人物来形容了,实在乃是天下奇才!”

    接下来,郑成功便将这事情的来龙去脉娓娓道来。从腊月军议,陈凯以一己之力推翻了众将联手定下的进攻同安县的计划,到除夕夜守岁的慷慨陈词,到接下来的三个月的苦心准备,再到借福建粮荒骗取车任重和黄梦麟的信任,一字一句,皆是听得郑鸿逵恨不得将耳朵都贴在郑成功的口边上,唯恐漏了一个字儿。

    “若说惊险,只怕是最后刺杀车任重也比不得与那广东巡抚衙门的幕僚当堂对质。只可惜,这事情陈参军自己也未曾谈过太多,丝毫没有引以为傲,他便是这样的性子,却也无可厚非。但是根据杜辉、柯宸枢和柯宸梅三人的描述,想来当是陈参军将那厮辩得体无完肤,仓皇而走,到后来就连黄梦麟也是亲自陪着他去见刚刚抵达的杜辉,那神色,就好像是当作是上官一样逢迎。”

    谈及至此,郑成功已不自觉的微微一笑,倒是郑鸿逵却突然脸色一变,随即有兀自的摇了摇头,显然是觉得他刚刚的突发奇想是有多么的荒谬。

    这一切,郑成功看在眼里,但却也没有说些什么。当初陈凯刚刚抵达南澳岛之时,他也曾怀疑过其人的身份,甚至不光是他,陈豹、洪旭,这两个一度与陈凯关系很僵,但现在却早已冰释前嫌的心腹重将,亦是表示过只身一人远行万里的不可信,可现在再看,就诚如他刚刚所说的那般,只怕已经不只是皇明列祖列宗的庇佑那么简单了。

    心念一闪即逝,郑成功随即又开始讲起了后面的事情。只身赴宴,推杯换盏之间继续打消车任重的防备之心,但是当亲眼所见那女子的死,却敢于在第二天设局,甚至不惜搏命拼杀。这样的人,也确实当得起一句无双国士的美誉。

    智取潮州的惊心动魄渐渐的被郑成功一字一句的讲过,其中很多细节由于其人当时并不在场,所以也不甚清楚,但是这事讲到了现在这个份上,在座的三人无不是陷入到了沉默之中。直到良久之后,那姑娘才很是突兀的道出了一句。

    “这位陈参军,颇有春秋国士之风。”

    春秋之士,不分文武,平时他们“修德论道”,讲习礼乐,出谋划策,操持国政;战时则披坚执锐,效死沙场。至如今,士人连明太祖朱元璋鼓励的佩剑游学都已经做不到了,反倒是如女子作态,持香扇、擦香粉,还自以为风雅。

    姑娘闪烁着大大的眼睛,似乎真的从郑成功刚刚讲述的故事中看到了一位来自于两千年前的国士。倒是郑鸿逵,原本还在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岂料这头点了一半,却眉头一皱,向他的女儿问道:“缘缘,早于你说了,有空要多看看《女则》、《女诫》,你是不是又偷偷看吾书房里的那些古籍了?”

    郑鸿逵强撑出了不悦的表情,但是看着女儿那一副分明写着“露陷了”的小脸儿,却又有些想笑。而此时,当郑成功劝了一句多读书,终是有好处的,那小丫头就更是嘟着小嘴对郑鸿逵解释道:“爹爹,女儿可是做完了母亲大人吩咐的功课,才利用休息的时间瞅了瞅,不要那么小气嘛。”

    “哎,你这丫头,吾是拿你没办法了,回去叫你母亲收拾你去。”

    郑鸿逵笑着摇了摇头,他的这个小女儿,平日里最是得他宠爱,在他面前,自然也就不似在她母亲面前那么有规矩了。不过这小女儿,年纪尚小,他也是怕管束的太过,过早的失了这份承欢膝下的活泼可爱,才会在不经意间的有所纵容。

    只是,这只怕也不会再持续太久了,因为女儿到了这个年岁,也该许配于人。提早适应那些规矩,日后才不至在婆家惹公婆不悦,进而笑话他们郑家即便是富贵了,本质上也还是那群海贼。

第六十九章 筑基(一)

    原本,陈凯主持军器工坊,成绩斐然,已经很是得郑成功的看重,但是这一遭智取潮州过后,他也早已不再仅仅是那个负责武器制造的文官和幕僚,而是成为了这个新的郑氏集团中最为不可或缺,甚至是最为重要的一份子。

    这一切,皆是陈凯的努力所得。一年的时间,殚精竭虑,全力以赴,甚至是拼死相搏,如今即便是郑鸿逵,也不得不承认陈凯的能力和在郑成功麾下的地位。

    入夜后,接风宴起,身为国公的郑鸿逵破例的亲自单独向陈凯敬酒,表达他对陈凯为这支大军,为他的侄子郑成功不惜甘冒奇险的精神。这一幕,不光是郑成功没有反对,就连忠靖伯陈辉的面上也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反倒是陈凯只得一个劲儿的逊谢,甚至还专门单独回敬了郑鸿逵,才算是全了此间的礼数。

    接风宴过后,陈凯回到居所,躺在床上,满眼却都是这一年来的过往。努力一载,终于在这个海商集团、海盗集团以及武人集团中成为了重要的一份子,哪怕他还仅仅是一个文官而已。既然已经站稳了脚跟,接下来,自然是需要更加努力的帮助郑成功增强实力。

    至于未来,是始终在郑成功麾下,还是在适当的时候分家而出,却也是后话,但是无论如何,唯有郑成功拥有了足够强大的实力,他才会有更好的个人发展空间,无论是在内部,还是在外部。

    满脑子这些功利性的东西,想到后面,陈凯也自觉的有些过分。可越是深知着南明抗清失败的原因,他就越是想要获取更大的权利,从而实现真的逆转未来。

    “一切还只是刚刚开始。”

    深吸了一口气,不再去想这些,只是陈凯闭上眼睛的瞬间,却突然想起了,接风宴上并没有看到那个小姑娘。但是转念一想,郑家的女眷,也没有随随便便出现在宴会的道理。毕竟,郑鸿逵不是钱谦益,那姑娘也不是柳如是。

    接风宴的第二天,郑成功也找来了陈凯,提及了两个消息。首先便是在正月里,郑彩先后害死了鲁监国朝的内阁首辅大臣熊汝霖和朝中重臣文兴侯郑遵谦。

    这件事情,乃是源于鲁监国朝内部闽系人马和旧有的浙系人马之间的矛盾,亦是其内部的文武之争扩大化的结果,更是在于从一开始郑彩就是抱定了要师法郑芝龙之于隆武帝那般,见情势开始失控所必然的插手,哪怕是太过过激。

    只是随着鲁监国朝爆发内讧,其前景就更加不被郑成功和郑鸿逵二人看好。毕竟,南明从弘光朝开始,就是在一次次的内讧之中,才使得国事沦落到今天这幅田地。

    现在,鲁监国朝和郑彩依旧不肯吸取教训,哪怕无需相忍为国,也不应到如此地步。但是他们不光是发展到了现在这幅田地,只怕是在接下来的日子里,闽北地区的抗清运动,也会很快便遭逢到毁灭性的破坏。

    “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

    一字一句的将这话说出,陈凯冷笑着摇着头。弘光朝的忠奸如此,隆武朝的文武如此,在钱塘江畔、在闽北、在日后的舟山,鲁监国朝的群臣们也一样是仿佛文盲一样,根本就不认识这些字,更不解其中涵义。

    当然,这种选择性遗忘还不仅仅在于他们,大西南的永历朝廷亦是如此,甚至就连后来才加盟其间的大西军也不能免俗,这就好像是传染病一样,蔓延在南明王朝的每一个细胞之中。只有寥寥数人可以免疫,但却也是独木难支。

    有人的地方就有恩怨,有恩怨就有江湖,就会有争斗,这本无可厚非,同时期的清廷内部,文官与文官之间有南北党争,八旗内部亦是有各旗的派系之争,但或许正是因为满清以小族临大国的缘故,自身危机感强烈,所以始终控制在一定程度之内,至少没有斗到足以影响军事战略的层面。

    “这群猪队友,真是日了狗了。”

    心里发了牢骚,嘴上却没有说出口,但是陈凯瞅着郑成功的面色,却似乎又想起了他当年数落钱谦益的那些话,并且对陈凯引用了《阿房宫赋》中的这句名言,有着同样的感触。

    闽北败局已定,而另一件事情,就现在听来,郑成功再看向陈凯的目光,就又变成了另一种意味。

    “竟成神机妙算,福建粮荒,斗米千钱,胜于平日十倍之巨。幸好我军没有进攻同安,否则的话,我军只怕真的攻下了县城,只怕不用鞑子赶,我军也会被迫退回海上。”

    郑成功所部,如今实力过于孱弱,距离与清军南下围剿鲁监国朝的主力部队相抗衡,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同安之屠,郑成功所部遭遇逆风,导致其没有能够赶在破城前抵达,确是运气所致,但从现在的实力对比来看的话,即便是郑成功真的到了,只怕也很难解救那座县城。

    事实上,如果郑成功真的具备保卫同安,击败清军进剿主力的能力,仅仅是因为运气不佳而功败垂成,陈凯自是责无旁贷,更当竭尽全力,将同安变成另一个凡尔登绞肉机,好好给清军放一回血。但是现在的问题在于福建粮荒,莫说郑成功的实力与清军主力相去甚远,就算是拼尽了全身解数,勉强保住了同安城,也很难继续发展。

    正是因为看清楚了这样的无奈现实,陈凯才会悉心谋划了智取潮州的策略。如今成效已经开始逐渐展开,他也可以放下心来——至少,同安血流沟,终于被他彻底改写了!

    除了带来消息,郑鸿逵此行,船上还有几个原本在隆武朝任职过的大臣。他们多是避居于厦门或是金门,此前由于唐鲁之争而不敢出仕,如今郑彩杀熊汝霖、郑遵谦,又重新走上了老路,甚至还不如郑芝龙那时的老路,一方面出于失望,另一方面,郑成功在漳州、泉州,在潮州也颇有礼贤下士的美名,如今发展也不错,干脆就乘了郑鸿逵的东风,前来投效。

    陈凯看了看名单,什么中书舍人江于灿、黄志高等人,似乎也没有能够让他觉得眼熟的名字,便干脆也不去费心思琢磨了。

    休整数日,郑鸿逵与郑成功商议妥当,便率军出征。他的目标是潮州城以西六十里左右的揭阳县城,郑鸿逵利用这几日的时间,已经派人与揭阳县鸳鸯寨的刘公显进行了联络,后者曾投靠过陈豹,被隆武帝加封为左军都督,挂镇国将军印,此间与郑鸿逵联手,也算是与郑家的再度合作。

    郑鸿逵启程时,陈凯已经坐着船,回到了阔别近月的南澳岛。南澳岛上依旧,只是军队少了不少,陈凯先行拜会了洪旭和陈豹,赶在明天一早洪旭为他布达之前,他也没有急着回总镇府,反倒是直奔了军器局去视察工作。

    待他抵达军器局之时,已是午饭时分,陈凯没有犹豫,直接便进了食堂。眼见着陈凯回来了,军器工坊的员工们也纷纷行礼,煞是热情。只是在这中间,却看到了一些让他有些高兴不起来的东西。

    “今天的菜,好像比平日里做得要少了些,嗯?”

第七十章 筑基(二)

    陈凯启程出发时,为了保密,通告上只说是外出公干,其他的无论是军器局内部,还是招讨大将军行辕,都没有多说哪怕半句。没过几天,郑成功率军出发,很快便传来了陈凯智取潮州,郑成功扫荡韩江流域的消息。直到这个时候,所有人才明白了陈凯所谓的公干到底是去干什么了!

    接下来,由于需要稳定潮州民心,陈凯代理了潮州知府的官职。此后,南澳岛上便传出了陈凯会卸任军器局的职务,专司潮州民政的消息。为此,甚至很有一批人便开始钻营起了军器局这个陈凯一手打造出来的金疙瘩,好借此踏上升迁的快车道。

    岂料,这股子劲头儿刚刚兴起,陈凯就卸任了潮州知府。事情传开了,钻营风潮也就夏然而止,但是同时传出了消息,说是陈凯在夺取潮州府城的过程中受了伤,需要在潮州静养些时日才会回来赴任。

    陈凯深知军器局的情况,所以回来后,只是匆匆拜见了陈豹和洪旭,便立刻赶回来突击检查。果不其然,竟然还真的让他看到了一些碍眼的东西。

    “今天的菜,好像比平日里做得要少了些,嗯?”

    或许是在那一役气势大增,亦或者是在亲手杀人过后身上不免带了些杀气,陈凯仅仅是最后的这么一声,在场的众人,无论是监工、厨娘,还是与这事情本无关系的工匠、杂役们,哗啦啦的拜倒在地。

    “参,参军,实是情有可原,情有可原啊。”

    王富贵一头的大汗,不到一年前,陈凯甫一进入军器局,也就是当年的那个只有十来个工匠的军器工坊,当即就是在午饭的问题上下手,直接拿下了厂霸尤二,震慑住了那时的所有人。如今去而复返,却又是瞅见了食堂的不是,当初的那一幕便立刻就映在了他的心头,连带着还把自己给对号入座了一下子。

    “哦?”

    陈凯又是一声,王富贵连忙咽了口唾沫,战战兢兢的回答道:“是这样的,参军。年后的时候,您说给工匠们多补补,咱们就开始在菜色中增加鸡蛋。可是您走后没多久,鸡蛋的价格就开始上涨,小人们寻思着,这鸡蛋是好东西,所以没敢减下去。但是总镇府每月拨发的菜银就那么多,购买别的菜的时候,就只能少买些。我等实在是没办法啊,还请参军恕罪则个。”

    鸡蛋?

    这个事情确实陈凯吩咐过的,当时还是因为总看见豆腐做菜,所以随口说的那么一句。那时候,他们也确实就开始收购鸡蛋来做菜,但是鸡蛋涨价的事情,他确实不甚清楚。

    然而,没等陈凯琢磨明白这里面的门道,又一个声音却传了过来:“其实不只是鸡蛋,还有萝卜也贵了。”

    萝卜也贵了?

    鸡蛋和萝卜,这都是什么鬼?

    这一下子,倒是把陈凯弄得有些不甚明了了。去年郑成功出征,南澳的菜价一度下降,直到大军回师才又重新涨上去。本地产量就那么多,需求和消耗多了,价格自然要上涨,反之亦然,这是附和正常情况下客观经济规律的现象。可是如今,大军出征潮州,也无需从南澳运送鸡蛋和萝卜,需求量下降,按道理来说应该是有所回落才是对的,可却不降反涨,这就显得有些奇怪了。

    “正常情况下,正常情况下,除非这事情根本就不正常!”

    眼见于此,陈凯便干脆让他们站起身来,重新开始领取午饭。至于物价上涨的事情,他也表示了自会弄个清楚的态度。

    不同于早前,陈凯现在已经是负责南澳和东山两岛民政事务的官员,正儿八经的漳州府同知。看事物的角度,自然也需要进行调整。鸡蛋和萝卜,都可以用其他菜蔬作为代替品,看上去于民生的影响无足轻重,但是陈凯相信,任何细微的变化都是有着其缘由的,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中午吃饭的时间,陈凯没有闲着,查阅了这一个月来的所有生产记录,无论是产出,还是原材料使用,亦或是工匠排班,除此之外,更要审查库房的库存,抓紧一切时间恢复其对军器局的熟悉度。

    到了下午,厂区里的敲击声已经持续了良久,他才将这些事情审查完毕。总体而言,还算不错,倒也没有因为他离开了一个月就出现什么纰漏。心里有了底,自也就松了口气,随即陈凯便开始巡视工坊各处。

    铁匠组,南澳、东山、漳州、泉州来的铁匠此起彼伏的敲击着铁料,冷兵器在他们的手中逐渐成型;木匠组一分为二,一部分继续制造那些冷兵器的木制构件,而另一部分则早已分到了鸟铳制造铺子,负责打造铳架和人面妥架。

    军器局的鸟铳,完全是依照《纪效新书》和《纪效新书杂集》中记载和标准进行打造,强调火铳的抗膛压能力。如戚继光早前就已经点过的一些制造问题:“近来,洞晓此中病痛者既少,而又不任怨任真责成工匠,听其卷成铁筒,粗细薄厚不均……甚至单筒卷成,举即炸损”,就更是陈凯勒令监工们严加监察的,以确保武器的质量。

    如陈凯手中的这杆,重五六斤的样子,但却都是精铁打造而成,该有的工序一样不少,炸膛率就可以压到很低的程度。用陈豹的话说,军器局出品的武器,尤其是这鸟铳,比起工部衙门的不知道强上多少。

    对此,陈凯也不知道陈豹拿工部衙门生产出来的那些妖艳贱货来和他的军器局出品对比是好话呢,还是坏话。不过若是回想一下陈豹说这话时抚摸那根鸟铳时的神色,陈凯大抵也可以理解为是好话,至于为什么让他误会,那就只能怪陈豹这个大老粗不会说话了。

    详加巡视过了铁匠组、木匠组、藤匠组以及鸟铳组,陈凯刚打算去看看火炮铸造和火药制造的情况,却已经到了下值的时辰。

    高高兴兴上班来,平平安安回家去,这不仅仅是口号,也是陈凯管理军器局的原则。既然到了下班的时辰,再做下去也是无益,照常的晚点名,各组汇报工作情况,然后让工匠们下值、洗澡、回家,等待明日继续开工,这才是应有的节奏。

    工匠们下了值,陈凯则被早已等候在军器局大门外的洪旭家的一个管家请去了洪府赴宴。这是接风宴,也是洪旭的送行宴,因为明日洪旭为陈凯布达后,他便要赶去潮州,起码先要把更多的货源定下来,才能继续拓展海贸生意。

    “此去潮州,南澳、东山两岛的庶务就要压在竟成的肩上了。吾倒是不担心竟成的能力,只是尚有一事相求,还望竟成应允。”

第七十一章 筑基(三)

    忠振伯洪旭,其人乃是郑成功麾下最信任的心腹重将,郑氏集团的大管家,基本上郑成功有什么不便解决的事情都会想到此人,而此人往往也不会让郑成功失望。这不到一年下来,陈凯给了郑成功太多的惊喜,但他却也没有自大到相信洪旭真的有什么难以解决的事情非他不可,只是当洪旭将谜底揭开之时,陈凯却突然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这是犬子洪磊,日后还请竟成严加管教。”拱手一礼,洪旭转过身,便对他的儿子洪磊喝道:“还不见过先生?!”

    “学生洪磊,见过先生。”

    少年恭恭敬敬的行了礼,便继续侍立在侧。不知道洪旭到底是怎样的突发奇想,是因为他在郑成功麾下的地位不断攀升而心起亲近之心,还是真的对他的才具有着莫大的信心,以至于要将儿子送到他的面前,其实这都已经不重要了,因为这般,于他而言亦是一件好事。

    “伯爷知道,吾这人想法时有离经叛道的,若是孩子教坏了,可不要怨我。”

    “竟成的才华,吾是深信不疑的。如你这般的人物能够教授犬子一二,他自当可以受用终身,也算是可以了了吾的一桩心事。”

    洪旭言谈之间,诚恳二字溢于言表。陈凯很奇怪,科举制度依旧盛行的今天,洪旭竟然会对他那么有信心。须知道,这份信心,就算是陈鼎也远远不如,起码陈鼎没有让陈永华拜他为师,仅仅是义父子间的关系,陈凯才能够悉心培养那个难得的潜力股。

    “郑经时代,郑氏集团的行政总负责人陈永华、负责人事的吏官洪磊,这已经是两个了,我要不要刻意收集一下,把郑经时代的重臣们凑齐了?”

    郑经时代,于陈凯而言已经很陌生了,他所知的那时候郑氏集团的重要人物,无非是集团首领郑经、领兵大帅刘国轩、行政总负责人陈永华、吏官洪磊、刑官柯平以及侍卫冯锡范,于其他人,甚至已经不仅仅是印象模糊那么简单了。

    仔细算算,郑经和他的母亲,郑成功的正妻董酉姑,郑成功此前倒是提过准备将他们接来;陈永华和洪磊已经在他的门下了,柯平不是别人,就是柯宸枢的儿子,现在就在南澳城里的柯府,柯宸枢早前还曾提过要陈凯代为照料,而刘国轩则似乎还在给我大清守城门的样子,唯有剩下的那个冯锡范,大抵也已经快要跟着他爹一起前来投奔郑成功了吧。

    “管他呢,争取在郑经接手郑成功的基业前先行解决掉满清。这些人,留在老子年岁大了,或是死后来继续建设这个国家,岂不更好?”

    有了这层师徒的关系,陈凯与陈豹、洪旭二人便更加亲近,尤其是后者。洪旭提及了一些海贸上的事情,陈凯不太明白的地方,也与洪旭畅谈了一番。不过,酒宴结束,陈豹却将洪旭和陈凯请到了内室,挥退了身边伺候的仆从,在确定了四下无人后,才谈起了另外的一件事情。

    “国姓如今正在潮州,训练士卒、攻城略地,主要进军的方向,竟成应该是最了解的。”

    陈豹所言,确实如此,郑成功近来的战略几乎全部是陈凯制定的,即便是他现在已经身在南澳岛上,大的战略上却依旧有着其必然的延伸性。

    眼见于此,陈凯点了点头,得到了回应,陈豹便继续说道:“按照计划,东面饶平县的优先级低于潮州府城和澄海县的左近区域,所以国姓早前命我派人去联络朱尧和黄海如,劝说他们归附。现在,黄海如还没有信儿,那厮的性子,吾太知道了,就是个不见棺材不掉泪的货色,早晚要拿他开刀。倒是朱尧,昨天派人送了回信过来,不光表示愿意奉国姓号令,更是愿意亲自来南澳岛商谈,甚至是去潮州面见国姓也可。”

    “如此,甚好啊。”

    得到了这个好消息,陈凯抚掌而笑。朱尧是潮海七大寇之一,潮汕地区有名的贼寇首领。不过其人却从不欺压百姓,干的也不过是抗粮抗税,保境安民的活计,于他看来已经算是潮州群贼中底子最干净的一个了。

    朱尧所据的海山岛,分南北两岛,就在南澳以北,毗邻海岸线,正可以作为南澳岛的一打屏障。另外,海山岛上还有一座三百门港,水域广、潮差大、淤积少、深水区多、腹地广阔、避风条件好,乃是不可多得的深水良港。若是能够进占海山岛,顺带着蚕食周边区域,将其变为腹地的话,完全可以成为一个绝佳的水师基地或是贸易良港。

    “朱尧,有什么条件吗?”

    如此好事,没有条件,陈凯却是不信的。如今郑成功在潮州已经有了先声夺人的势头,其席卷潮州府似乎也不可阻挡,但是朱尧能够这么痛快的倒向郑成功,总让陈凯觉得其中肯定不会那么简单。

    “这事情,竟成还真猜对了。朱尧的条件有三,其一是他本人希望继续率部驻扎在海山岛上,护卫那些乡亲;其二,于税赋上愿意供奉,但是希望不要太多,因为海山岛上多是渔民,产出实在有限;而其三嘛……”

    前两条,一个涉及军事布防,与负责南澳岛军务的陈豹有关,另一个则是与陈凯挂钩。这两项,倒是都可以理解,但说到第三个要求的时候,陈豹话还没说,却先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什么事情这么好笑,侯爷须知道这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莫要吊着伯爷和吾的胃口。”

    “这个第三个条件嘛。”说到此处,陈豹却看了看陈凯,直看得他有些毛了,才脱口而出:“他说想亲眼见见竟成,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竟可以做下如此英雄了得的大事。”

    “啊?”

    人怕出名猪怕壮,陈凯实在有些无话可说。这朱尧来了,若只是个崇拜者,也就罢了,可若是听了潮州城里疯传的那些什么手撕车任重的段子,起了争竞之心,那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见就见喽,不过提前说好,那厮若是来找我比武的,可莫怪我闭门谢客,不给面子。”说着,陈凯噗嗤一笑道:“反正我是个文官,自问是打不过他的,可我也不想挨打。这事情,侯爷自行掂量着看吧。”

    此言既出,当即就是哄堂大笑,三人爽朗的笑声甚至已经传出了内室,惹得外面伺候的仆人们都在奇怪,到底这三位大人物聊了些什么,那么好笑。

第七十二章 筑基(四)

    第二天一早,洪旭召集了全南澳岛以及东山岛上负责庶务的文官、幕僚,专门为陈凯布达。

    陈凯,自投效郑成功幕中以来,便是文官、幕僚中的风云人物,屡屡创造奇迹,深得郑成功的好评,就连一度与其有矛盾的陈豹、洪旭、陈辉等人,一段时间接触下来,尤其是看着那些成绩,也同样是改变了印象,甚至是赞不绝口了起来。

    对此,若说没有些什么嫉妒之心,却也不可能,但是随着陈凯智取潮州那一役的大获全胜,这份嫉妒之心也迅速的化作了敬畏——旁的不说,一个文官,不光是敢混进城,还要以自身来吸引对手的注意力来掩护军队,更要命的是这人竟然还真的敢去与一个武将以死相搏,最后居然还能搏赢了,莫说是见了,就算是想想都会让他们觉得不寒而栗。

    布达很是顺利,这些文官、幕僚们不论是私底下怎么想的,但是在陈凯的面前都表现得份外的恭顺,似乎唯恐是怕会惹怒了这么个杀神。

    这边一结束,洪旭便急匆匆的启程出发,潮州那边的货源必须尽早定下来,才能更好的利用郑氏集团在海贸上的优势来获得更多的资源。相较之下,陈凯这边就简单得多了,与这些人畅谈了一番,言谈之间,陈凯便提起了鸡蛋、萝卜价格上涨的事情,向看看这些人的反应。

    岂料,此言既出,大多数的人似乎显得有些不明所以,但是其中却有两个南澳岛上负责其他镇子庶务的小官儿,竟是一脸怪异的瞅着陈凯,就好像再说这事情您老又何必明知故问的样子。

    “鸡蛋和萝卜价格上涨是老子的原因?我有吃那么多吗!”

    那副神色,陈凯越想越是觉得别扭。假设他真的那么能吃的话,还用得着在此辛辛苦苦的做实务吗?直接去南京,把清廷的漕粮都吃光了,逼迫其撤回北方,再到京城继续吃,用粮荒作为武器把八旗军吃回辽东老林子里面,岂不比现在这般省事。到时候再找哪个明朝皇帝,要个郡王的封号,甚至名字他都想好了,就叫大胃王就很贴切嘛。

    刹那间,陈凯心思百转,然而就这样大眼瞪小眼的瞪着,眼看着他们不愿意说,陈凯也没有继续追问,只是闲谈了一些他们各自负责的工作便宣告散会。

    这件事情,陈凯不会放弃追查,对于南澳岛和东山岛的民政,他也会抽时间进行走访和探查。就现阶段而言,武器制造,他的本职工作才是真正的重中之重,因为郑成功即将迎来,或者说是已经开始了新一轮的扩军,而且还是持续性扩军,武器方面就顿感压力加重了,而这也是他最后下定决心让陈凯回南澳岛的最重要因素。

    散会之后,陈凯没有急着去查南澳的账册,那些东西,他接任的消息早已传开,就算是有贪墨的,那些家伙见识过了尤二的例子,知道陈凯的脾气,大抵也都抹平了,反倒不急。

    回到了军器局,陈凯没有继续去巡查昨日去过的那些工坊,而是打算去看看铸炮和火药加工的工坊。这两处是昨天没有巡查过的,正好今天补上。

    铸炮车间,就在鸟铳生产车间的北侧,陈凯进了大院,首先看见的便是那些正在阴干的模具。

    早在年后的时候,郑鸿逵就派船将这几个铸炮匠送了过来。之所以要迁延时日,实在是得病是这些铸炮匠中的那位老师傅,而其他人则都是他的学徒。另外,这位老师傅也是郑鸿逵手里技艺最好的铸炮师傅,据说手艺都是当初在澳门的那个卜加劳铸炮厂里跟葡萄牙工匠学的,铸造出来的火炮,其废炮率可以低到忽略不计,大抵除了运气不好,已经没有什么能阻止这位老师傅铸出一门好炮了。

    “郑鸿逵还真是舍得啊。”

    当时见了这位老师傅,陈凯与其聊了一上午的时间,离开了铸炮车间,他当时就在心里这么自言自语了一句。不过等到这次真的见过了郑鸿逵本人,陈凯反倒是觉得这已经没有什么稀奇的了,因为他看到的郑鸿逵就是一个将家族复兴的希望全部寄托在郑成功身上的长辈,仅此而已。

    铸炮一事,陈凯在这老师傅抵达前专门查了一些书籍,又与其详谈了一番,基本上也有了一个初步的了解。就方法而言,现在主要流行的是两种,一为失蜡法,另一个则是泥模法。

    失蜡法说白了,就是先按照炮口和內膛大小,做一个泥巴芯出来,然后在这个泥巴芯外层按照炮身的厚度覆腊,成形后,在腊的外面再覆盖上一层泥壳,阴干数月后用火烤,蜡便会流出,再焙一次之后填入熔融之铁料,等待铁料凝固,就算是基本成型了。

    但是,这种方法由于腊在炎热天气下不易彻底凝固,南方一般是不会使用的。甚至就算是在北方,也只有天寒地冻的那几个月里才比较好用。相较之下,泥模法就不存在这方面的限制。

    陈凯步入其间,阴干的泥模都是用泥模法铸炮用的。这一方法,须得先照着炮体的外形旋出一个木模出来,将炮耳、箍、纹饰等模具按上,再往上面涂泥巴,阴干后敲出木心,往泥模中注入铁液,等待凝固即可完成。

    这种方法没有特定的温度和时间范围限制,但是有一点,那就是泥模的阴干时间必须要四个月以上,需要把其中的水分彻底晒干了才行。

    由于需要等待的时间太长,陈凯当时还问了一句能不能用火烤干的傻话出来,结果直接就被那老师傅用火烤容易出现裂痕为由否决。仔细想想,似乎还真的是这么回事。

    眼前的泥模,尤其是最靠近院子内侧的,就是那批最先开始晾干的泥模,算算时日,大抵也就是这几日就可以开始铸造了。陈凯与那老师傅又聊了许久,随后出了铸炮车间,脑子里面琢磨的却是有没有什么更加省时的方法。

    “好像,清末的时候研发出来过铁模铸炮……”

    想起这事情,陈凯便不由得摇了摇头。原本第一次和那老师傅谈过后,他还一度寄希望于此,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在回忆铁模铸炮的过程中,他猛然间记起了以前在论坛上,很多人都提及过铁模铸炮多么多么神速,如何领衔同时代的欧洲列强云云,结果被一个技术帝直接扇了回去的事情。

    铁模铸炮的速度是泥模法和失蜡法所难以比拟的,这确实是不能否认的。但是其问题在于,由于凝固过快,石墨化不足以形成,铸造出来的火炮基本上都是白口铁的,韧性不足,就往往只能靠加大厚度来弥补其抗膛压能力的巨大缺陷,这就导致了清末中国火炮在同口径下往往在比外国铸造的火炮要重很多的情况下,其实际性能还反倒还大有不如。

    其实,所谓铁模铸炮,并没有什么好稀奇的,在汉代、两晋和宋代都有出土的用来铸造农具的铁范模具,龚振麟不过是拿来铸炮而已。之所以在那个时代以及后世被人们捧到了一个难以企及的高度,认定是中国铸炮技术领先全球的一大力证,其原因还是在于落后国家国民的一种盲目而畸形的民族自豪感。从科学上来看,甚为可笑。

    想要解决问题,想要实现从白口铁到灰口铁的逆转,以着明末的科学技术水平,热鼓风技术倒是可以用金属热风管技术或者蓄热室技术来代替,但是内模水冷技术需要各种参数的具体量化,如果没有建立比较科学规范的测量体系和热力学体系,只怕是连想都不要去想。

    科学技术的山峰本就是从一粒沙、一颗石,一点点堆砌而成的,想要直接越过过程来实现结果,无异于痴人说梦。

    “温度、白口铁、灰口铁、硅、石墨化,他奶奶的,还不如铸铜炮来得省心呢,起码铜铸造技术中国一直都是很成熟的。”

    铜可以作为货币,自是要比铁价贵上很多,成本实在不划算。奈何那些必要的技术,有的陈凯连名字都记得不是很清楚,更别说是需要何种参数以及如何操作了。

    思来想去,再加上从那段时期开始,他也将更多的精力用在了夺取潮州的谋划上面,就现在而言,几个月过去了,依旧是没有琢磨出什么办法出来,甚至他已经一度开始发现,他上学时的那些物理、化学知识,好像已经有些不太够用了。

    出了铸炮车间,陈凯也变得有些灰心丧气了起来。这里面的技术难度已经有些超乎了他的想象,再想用后世的一些方法也因为技术难度的问题变得困难了起来。现在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不设法提升技术水平,要不干脆就靠牺牲质量来满足数量,别无他法。

    怀揣着这份心思,陈凯愁眉不展的离开了军器局,前往火药制造作坊。原本火药制造作坊陈凯是打算修建在军器局新厂区扩出去的那片区域,但是却遭到了军器局上下乃至是周围百姓的一致反对,最后他也只得妥协,将其单独修建在城内的一处大片空地的中央,以免火药意外爆炸而造成更多不必要的损失的缘故。

    陈凯进了作坊,熟悉的味道传来,心里稍微安了一些。可是没过多久,一些让他看得更加碍眼的东西便出现在了他的视线之内,甚至让他不由得喝问了出来。

    “这些鸡蛋和萝卜,不放在厨房,放在这里干什么?!”

第七十三章 筑基(五)

    话一说出口,陈凯当即就愣在了当场。如许多的鸡蛋和萝卜就这么明摆浮搁的放在火药制造作坊里面,这个原因他不光是知道,而且还是他让工匠们这么做的。

    明时的黑火药,成分比例于各种书籍中记述各有不同,但是这其中,戚继光著述的《纪效新书》之中所描述的比例,其实已经和现代黑火药没有什么差别了。郑成功出征期间,陈凯闲着没事就在看戚继光的著作,其中能够让他看得触目惊心的东西实在太多,若是只拿戚继光的书当做是一本讲解鸳鸯阵的教材,那才叫暴殄天物呢。

    火药的比例问题,戚继光替陈凯解决了。剩下的,想要进一步提升其实际威力,陈凯的思量便是两点,其一是颗粒化,其二则是提高原料纯度。但是这两件事情,很不幸,以着明朝末年的科学技术水平,也根本不需要他亲自出手了。

    颗粒化火药在明朝存在,是有出土文物作为佐证的,只是很多二把刀的明朝文官和武将们根本不懂而已。但这个问题在军器局里并不存在,至少郑成功从泉州带回来的火药工匠似乎还没有业余到那个份上。

    至于提高原材料纯度的事情,木炭、硫磺、硝石,明朝人都是有着相关的技术存在,哪怕看上去似乎很不靠谱,但是实际效果很好。甚至到了清末的时候,粤东提纯过的火药其威力竟然也能与同时期的西方黑火药相比拟,以至于就连满清朝廷都惊诧得不能自已。而那时候,所用的技术,依旧是明朝时使用的提纯技术!

    陈凯的军器局里,硫磺都是来源于进口,所以提纯无需进行。除此之外,木炭比较简单,唯有硝石,既然已经实现了自产,提纯工序就要跟上,而所用到的工艺,其中就有需要萝卜和蛋清来进行过滤。

    记得那些工匠第一次对堆粪积出来的硝进行提纯的时候,陈凯看着他们像煮汤一样,往里面加入萝卜和蛋清,然后不断的筛出杂质,那股子汗就开始往外冒。其中的化学公式,鸡蛋和萝卜如何实现吸附和转化杂质,这些陈凯觉得有必要去研究一下,只是没有空闲而已,但是得到的实际效果很好,原本的土硝经过提纯后能够呈白色晶体状,也不得不让陈凯感叹于中国劳动人们的智慧。

    当然,更重要的问题在于,陈凯总算是弄明白了今天上午的时候,那两个家伙为什么那么奇怪的眼神看着他的原因!

    “该死的,我是大胃王,我是大胃王,我是大胃王,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南澳岛的鸡蛋和萝卜价格上涨,究其原因还是在于陈凯的堆粪积硝技术开始实用化和量产化,但是产出的土硝是不能直接用在火药制造上面的,需要进行提纯,而提纯则需要大量的萝卜和鸡蛋。

    这些食材,在账册上记录的分类是原材料,而且是单独走火药制造作坊的账。这个事情,军器局的人不甚清楚,那里的账册上也没有记载,再加上陈凯的潮州之行,反倒是让他这个总负责人差点儿自导自演了一把黑色幽默的荒诞剧。

    “你们继续工作,无需管我。”

    擦了擦汗,陈凯步入作坊的公事房中。这里有一个账房先生专门在此,陈凯审查了账册,这批食材确确实实的记录在案,而且数量确实达到了能够影响到南澳岛物价的地步。

    丢了一回脸,不过问题倒是找到了,这却是让陈凯松了一口气。只可惜,这口气刚刚松下来,岂料一回到总镇府的那个小院,就听到厨娘在和她男人嘟囔着,说是她在总镇府的伙房那边领取菜蔬的时候听说的粮食涨价的事情,甚至还一度为这场粮食涨价的风波不至于波及到他们这些吃公粮的下人而感到庆幸。

    “昨天是鸡蛋和萝卜,今天是粮食,这回应该不是我吃出来的了吧。”

    ………………

    军器局的巡视在布达的第二天正式宣告结束,城内的工坊和火药铸造作坊,城外的积硝厂、烧炭厂和武器试验场都能够按照他的规定正常运行,确实让陈凯感到了欣慰。

    接下来的几天,陈凯专注于巡查南澳岛上除了南澳城所在的深澳镇以外的其他三个镇子,探查具体情况,才便于施政。这项工作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南澳岛就那么大,他也没打算下到各个村子。但是,随着朱尧的抵达,关于隆澳镇的查访也只得提前结束。

    “在下有个不情之请,恳请陈参军给咱讲讲您是怎么带着王师智取潮州城,诛杀车任重那厮的?”

    不是来比武的,陈凯很庆幸,也很高兴,尤其是这句智取,总让他有了种羽扇纶巾的感觉。讲解,不过是淡淡而谈,陈凯没觉得他做了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假如是在天启朝进了辽阳城,干掉了努尔哈赤,没准他还会吹上一两回,一个小小的车任重,实在没什么大不了的。

    然而,这等事情,在旁人看来却没那么简单,至少朱尧对陈凯的胆识很是佩服,尤其是在看出陈凯根本不会什么武艺的情况下,就更是如此了。

    就着此事,陈凯干脆提出了到海山岛一游的要求,朱尧对此表示十万分欢迎,甚至还大有以陈凯能够造访家乡为荣的架势。不过很可惜,他是做不得导游了,因为他见过了陈豹,正准备启程去潮州面见郑成功,完成向郑成功所部的正式归附。

    “这人,倒是有几分厚道。”

    “嗯,此人确实比黄海如、许龙那等货色要值得信任得多。”

    第二天,朱尧启程前往潮州,陈凯则带着朱尧留下的向导和几个吏员、卫兵登上了海山岛。这里,距离南澳到不过四海里之遥,抵达此处连半个时辰都没用。

    海山岛上,一些诸如宋相墓、隆福古寺之类的风景名胜,陈凯实在没有时间和心思去游览一番,他此行的主要任务是初步勘察海山岛的地形地貌以及当地百姓的生产生活。期间也就是象鼻山鲤鱼寨那里的一块虎踢石他还是在前往朱尧的老巢时顺道过去看了看,但也引起了随员和当地百姓们的不解,因为这块虎踢石背后的历史事件虽说是与朱尧有关,可却还远没有发生,甚至还会不会发生他都已经很难预测了。

    离开了海山岛,陈凯没有直接返程,而是先行赶往东山岛转了一圈才重新回到南澳岛。这两处,总体情况让陈凯感到很是无语,后者起码还有盐场可以加大开发力度,但是前者基本上除了渔业好像也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东西,就连他憧憬好久的三百门港也没能让他产生太多海船熙熙攘攘的幻想。

    好在的是,海山岛的岛民对于归附郑成功所部并没有什么抵触心理。不过若是想用到什么诸如人心可用之类的话,却也是有些太过夸张了。他们,无非是在郑成功所部大有席卷潮惠大抵的势头的情况下,选择了一种继续维持正常生计的方式,仅此而已。

    这,并非是他们不顾什么故国旧主,明廷的苛捐杂税遍地,他们也是和很多潮州土豪一样,在明廷统治这片土地的时候便已经结寨抗税了,变了的只是官府,而不是他们。就像是苏乞儿中的那句名言:“如果你真的英明神武,使得国泰民安,又有谁愿意当乞丐?”

    中国百姓善治,若非活不下去了,是绝少有愿意对抗官府的。既然他们早已选择了这条路,陈凯也不会那么乐观的认为郑成功拿下了潮州的府城,就能轻而易举的收服潮州的人心。毕竟,这不是即时战略游戏!

    管南澳、东山两岛民政的职务,大抵很快就会加上一个海山岛,陈凯却也不急,深根固本才是关键,待他回到了南澳岛,第一时间就返回总镇府的小院去根据这三地的实际情况来制定相关的发展计划,尤其是军器局方面。然而,前脚刚刚踏过小院的门槛,陈凯便听到了一个软糯的女声发出了对他的招唤。

    “陈参军万福,我家小姐敢情陈参军移步花园叙话。”

第七十四章 筑基(六)

    果不其然,邀请他过去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郑鸿逵的那个小女儿。于陈凯而言,这其实也不需要费心思猜测,几十步的距离,再兼着近期也只有一个郑家的女眷,还是个未出嫁的女子出现在郑成功的控制区,自然也就不会是什么其他人。

    “女弟郑氏见过陈参军,贸然相请,还望见谅。”

    郑鸿逵带着女儿过来,只是因为这小丫头想她的森哥哥了。不过此番来潮,其人更重要的目的还是配合郑成功展开对潮州府的攻势,这才是最重要的事情。所以对于女儿,本打算直接送回金门的,但是由于近来路上不靖,也没有合适的船回去,再加上郑成功和郑鸿逵都要专注于潮州的战事,就只得暂时将她送到南澳总镇府,起码那里还有一大批郑家的家生奴婢可以使唤。

    女弟一称,古用称呼妹妹,如《史记》中就有用在楚相李园献给楚王的那个妹妹身上。到了现如今,更有女学生的涵义夹杂其中,比如柳如是当年求见陈子龙时,就用过女弟这一自称。

    这段往事,这个小丫头大抵是不知道的,但是如此自称,显然也是接下来的问题,并不希望陈凯因她年纪以及女子的身份而敷衍。

    “今日冒昧相邀,实是心中有意不解之处,还望陈参军能够不吝赐教。”

    花园中央的凉亭之中,小丫头彬彬有礼,落落大方,一看就是有着极好的教养。这姑娘实在是颠覆了陈凯对于海盗的女儿的旧看法。但是仔细一想,却也正常,郑鸿逵本就是走科举路线出来的武将,况且就算是海盗习气,那也是上一代人的事情了,至少初见郑成功时那也是一个颇具儒生气质的存在。或许是上过阵,打过仗,近来这份气质也越来越发生蜕变,开始了向儒将方向的转化。

    小丫头本就是一身儒生打扮,女扮男装来见陈凯,此间又是拱手一礼,陈凯心中好笑,干脆也回了一礼,才落座于凉亭的石凳。

    “不敢言赐教二字,郑贤弟但请直言。”

    参军、贤弟,便是类士大夫之间的交流。小丫头浅浅一笑,未施粉黛,却也有几分少女特有的娇俏,只是问出的话来,却还是让他不由得眉头一皱。

    “女弟好奇,只是想向陈参军相询一下,关于参军智取潮州的一些细节。”

    这个问题,陈凯回答过郑成功,近来也被陈豹、洪旭乃至是朱尧问及过,但却都不同程度的忽略了一些东西,因为有些东西,实在没必要说与旁人。但是眼前的这个小丫头,水汪汪的大眼睛中却有着一股直指人心的力量,反倒是让陈凯有些不太好隐瞒太多。

    接下来,小丫头便开始询问陈凯关于此去潮州的一些事情,陈凯也是侃侃而谈,直到他向其他人省略的那个与广东巡抚衙门幕僚对峙的事情。

    “女弟曾听堂兄提及过,陈参军利用了福建粮荒的实情以及堂兄派人伪造的公文骗取了车贼和黄贼的信任,其中也不乏陈参军的机智。但是,当对上那广东巡抚衙门的幕僚时,您又是如何轻易判定此人一定不会被您的那些问题问住?”

    这是个核心问题,也是关键问题,陈凯此前并没有太过详细的说明,郑成功等人或是出于理解,或是根本没有意识到,所以从未有问及过。但是,这小丫头不仅仅意识到了,而且还将其付诸于口,这便是最大的区别。

    “三件事,装束、面相以及口音。”

    “陈参军当时就没想过万一猜错了,会如何吗?”

    “会如何?”陈凯摇了摇头,继而笑道:“我有公文,难不成车任重还能杀了我不成,最多就是派人去广州问询,乃至是还要广州方面派人去福州问个清楚才能确认。那份时间,足够我寻机宰了他的。甚至就算是不能成行,全身而退也总还是有机会的。”

    陈凯说来简单,但是其中所冒的风险,那小丫头却还是能够清晰的感受到:“女弟有些不解,陈参军制定如此冒险的计划时,有没有想过失败的风险。”

    听到了这个问题,陈凯却反倒是多了一份释然,至少他成功了,成功的改写了历史。至于旁的,也就不重要了。

    “当然,为虑胜先虑败,方可将所有事想得周全,提高胜算,我在出发前的那三个月里做的就是这些。只是有时候,若不放手一搏,就会留下一辈子的遗憾。我不想留下遗憾,总要拼一回,哪怕是拼却了这身性命,也在所不惜!”

    此间,无关对东主的自效,更无关对于这个军政集团的忠诚,有的只是那份无愧于心的坦然和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恢弘气魄。陈凯说出了这话,反倒是轻松了许多,甚至还隐隐的有着一丝兴奋。

    就这样,二人对视了片刻,原本还想从陈凯的神色中挖到些更多东西的小丫头却突然俏脸一红,低垂下了小巧的头颅。只是转瞬之后,这份尴尬便被一句感谢,以及一句借口天色不早的告辞而终结,反倒是把陈凯弄得有些措手不及了起来。

    离开了花园,回想着刚才在凉亭里的点点滴滴,虽然只有那短短的几句话的功夫,但是那种感觉却是来到这个时代后从未有过的。只是思虑及此,一句精虫上脑,外加上一句禽兽不如就再度浮现于脑海。不过嘛,若是反过来想的话,起码陈凯对上个小美女的时候还是有展现男性魅力的欲望存在,起码证明了他的性取向还是正常的,至少这一年下来,还没有被郑成功的英武气质给掰弯了,终是一件好事嘛。

    然而,回到了书房,陈凯的注意力却始终得不到集中,总是有些纷乱的思绪时不时的蹿出来,把原本已经捋顺了的东西搅得一团乱。

    “算了,不在状态就不琢磨了。早早睡觉,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

    到了第二天,这股子劲儿总算是过去了,陈凯收拾心思,上值、下值,更是很快就从军工企业老总的心理定位兼顾了地方官的身份。

    政令开始下达,首先便是例行会议制度,按照陈凯的规定,南澳和东山两岛涉及到的相关人员每十天到南澳开一次会。开会,当然未必能够提升工作效率,但是陈凯必须要进入到熟悉的节奏,这样他才能更好的展开工作,至少现阶段还是这样的。

    关于两岛的开发和建设,陈凯有过多番想法,后世这两处他记得听人提及过,说是基本上都是以农业、渔业、旅游业什么为主,前两项还好,最后那个实在是没什么效仿的可能。

    按照陈凯原本的想法,兴建一处新产业,靠新产业带动地方的整体发展,可是仔细调查一番过后,他却发现现在这两个岛的生产水平还很低下,以着现阶段的科学技术水平来看,似乎人口数量才是提升生产力的最佳选择。因为郑成功的扩军,虽然有一部分是漳州和泉州带回来的丁壮,但是本地壮劳力不足的现象还是没办法解决。就现阶段的话,陈凯也不可能指望什么无人化生产,那不现实。

    “生是赶不上了,既然如此,那就得想办法招徕点移民才行喽。”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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