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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得缓一天,电脑前坐了半天没啥思路,明天晚上更新。
第131章 赌
夜半三更,坊间因宵禁早已落下了灯火。
临安县空寂无人的街道,唯剩下更夫寥落的身影,在昏黄暗澹的月色下被拉得老长。
当然,也非是每家每户都如此遵守法度。
坊市北边上的一处院落,依稀能瞧见些许光亮从门槛下透出来,彷佛活物似的,张牙舞爪地朝向四周蔓延。
说来也是怪哉,院中几间屋子的窗楣都被用木板死死钉住,赫然是一副生人莫近的模样,可倘若有人将头贴在门上,又能隐约听到些热闹的响动。
“大大大!”
“小小小!”
“三个二,豹子,庄家通吃,收钱收钱!”
……
正值盛夏,屋中本就是酷热不堪,加之没有门窗通风,种种气味混杂在一起,汗味,大烟味,夹杂着脚臭狐臭,甚至于屎尿屁臭。
然而如此酷烈的环境,非但没有令屋内众人退缩,竟似成了催化剂,令已经麻木的赌徒们深陷其中而不能自拔。
不错,此间正是一处隐蔽的赌坊。
“彼其娘……”
陈二麻子啐了一口黄痰,眼巴巴看着庄家将自己最后十个铜板收入囊中,刚想说上一两句优美的国粹,冷不防被人重重在背后招呼了一巴掌。
“哪个不长眼的——哟,原来是王大官人您老人家当面啊!瞧我这张破嘴,该打,该打!”
正心烦着,陈二麻子瞪着双布满血丝的招子,一副择人而噬的模样就要闹腾起来,可当他看清楚来者何人,满腔怒火当即是烟消云散,背上好似阴风过嵴,汗毛竖立。
忙不迭堆着笑,一面点头哈腰道,一面就要站起身子。
谁料却被来人一把按住。
“我说怎么大清早就听见喜鹊在叫呢,原来是有贵客临门,来都来了,怎不再多玩两把,可是下面的人伺候二爷不周到,您只消说个名姓,我这就把他喊来给您陪个不是。”
男人把玩着手中的碧玉扳指,一脸笑眯眯道。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此间赌坊的主人,王鼎,家中排行老二,只因有个在朝为官的长兄,又兼着家底殷实,在这临安县城倒也算一号人物。
平日欺男霸女,不说是积善行德,至少也算是无恶不作。
只碍于他家兄长的颜面,过去几任县令对此人所施的种种恶行大多也是睁只眼,闭只眼,只要不是闹出什么人命关天的大桉,便随他去了。
陈二麻子祖上也阔绰过,曾祖父是举人出身,只是三代下来家道中落,到他这一辈,勉强能算一般殷实的地主之家。
只是此人无心光正门楣,反而一门心思只放在吃喝嫖赌抽上,短短不过十多年,已经把家业败的七七八八,家中田产也悉数都赔给了赌坊,如今全凭淘卖些古玩字画维持家计。
陈二麻子脸抽了抽,没好意思说是囊中羞涩的缘故。
然而王鼎又是何等心思通透的人物啊,一眼就看穿了陈二麻子的窘境,大气地一挥手道:
“我道是什么事情,谁还没个窘迫的时候,二爷没带够钱货,咱借你便是,大壮去取五十两银子来给二爷,还愣着干嘛!”
“博戏嘛,时来运转也是常有事,说不定多玩两把,就把本钱都赢回来了。”
没等王鼎把话说完,手下已经拖着一盘银子呈到陈二麻子的面前,五两一锭的大银散发着诱人的光彩。
陈二麻子一副通红的血招子登时被白澄澄的银两吸引住,再也挪不开目光,伸出手下意识就要去夺过托盘中的银两,却不料被一柄折扇给挡住。
“不过二爷啊,咱俩交情归交情,赌坊的规矩可不能破,您借钱,总得写张借条给咱吧。王二家里也不是做慈善的,规矩破了,今儿你借,明儿他借,我这买卖究竟是做,还是不做了?”
谁料王鼎话锋一转,不紧不慢道,手下人也很识趣地又掏出纸笔,呈到五十两白银边上。
陈二麻子咽咽唾沫,目光一会儿瞧瞧纸笔,一会儿又愣愣看向白花花的大银锭。
有了这五十两银子,说不定自己就能回本,只要回本,只要拿回本钱,自己就收手,以后再也不赌了!
暗下狠心,念叨着马上就能把钱都赢回来,竟是看都没看就签字画押,迫不及待接过了银子,便将五两银子压在了大上。
“哼!”
王鼎暗笑一声,也不过纸宣上的污渍,掸了掸收入怀中,这才转过头朝庄家使了个眼神。
正在投骰的精壮汉子当即便心领神会,重重将骰盅放下,脚尖轻轻一点桌下的机关,待盅中的骰子定下来,这才慢慢揭开了谜底。
“四六六,大,闲家吃!”
转眼功夫,陈二麻子的五两白银就变成了十两。
接着一连六把,陈二麻子押什么就中什么,五十两银子的本钱很快就变成了二百两,不仅赢回了本钱,还赚了小几十两。
“是我的,是我的!”
男人忙不迭地搂过桌上的碎银和铜板,脸上一副狂喜的模样,目光直愣愣看着下一把的押注,全然忘了自己方才立下的誓言。
见鱼儿终于上钩了,王鼎脸上露出隐蔽的笑容,不露声色看了荷官一眼,示意到了收网时候。
果然,下一把又摇出了豹子,直接漂没了陈二麻子三十多两银子。
“这把一定赢!”
没有见好就收,陈二麻子想都没想又是一锭银子压在了大上,结果自是截然相反的一二三点。
一连几把,陈二麻子面前的银山肉眼可见小了下去。
等他不信邪地又要伸手押注,这才发现自己的面前空空如也,别说一两银子,就连半块铜板也都摸不出来。
这才后知后觉自己又把借来的钱输得精光,陈二麻子脸上一阵青红皂白,咬咬牙,非但没有就此打住,反而满屋子又找起王鼎来。
“陈二爷,您又把钱输完了?”
王鼎一摇扇子,作出一副不敢置信的神情。
“都知道您王二哥急公好义,再借我五十,不,三百两,我一定能回本,到时候连本带利都还给您成不成?!”
陈二麻子拉住王鼎的手,苦苦哀求道。
“借你钱,倒也不是不可以——”
王鼎拖长语调,终于暴露自己的狼子野心。
“不过你得押上你家那处祖宅的地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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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章 淮娘
陈家祖宅。
自然并非是城南十里外的那处老破祖祠,而是当年身为举人的曾祖陈讳文安公亲自监督营建,坐落在城北康平坊一间三进三出的大宅院。
光是地皮,都不止值百金。
倘若当真缺钱,咬咬牙将房契抵卖出去,莫说三百两,三千两也算他卖得亏了。
王鼎这般作为,就差把强抢写在了脸上。
“王二哥莫不是在说笑呵……”
陈二麻子抖了抖脸皮,笑得有几分勉强。
对方一席话似三九天里的一盆冷水,登时将他方才被勾上来的炽热赌欲浇了个精光。
他为人虽混账,可也不傻。
区区三百两银子就想换去祖上自家三代人的基业,除非自己脑袋被门夹了,否则就是傻子也做不出这样赔本的买卖。
“咱家二爷像在和你开玩——”
王鼎还没开口,身后已经有狗腿子冲了上来。
吓得陈二麻子下意识闭上双眼,怎料半天都没有察觉拳脚落在身上的动静,睁开眼一看,原来是王鼎老神在在地将手下人给拦住。
“动手做甚么,三百两银子换陈二兄弟家的祖宅,这等赔本买卖换你会做么?”
王鼎反手一掌掴在手下人的脑袋上,这才转过身和颜悦色地对陈二麻子道。
“我听说老太爷在世时,对一只前朝的青玉狮子尤为爱惜,家兄素有耳闻,平日里就眼馋的很,正巧过旬就是大兄的生辰,我便想着拿此物送与他做寿。”
“陈二兄弟今儿要是运道好,回了本钱,那就当是我王二真金白银地向你买来的,要是兄弟运道不好,权当提前给家兄备的寿礼,如何?”
王鼎的话听上去颇有些中肯。
“那赌债……”
陈二麻子有些忐忑,惴惴不安地发言询问道。
“自然是一笔勾销,我还能占邻里乡人的便宜不成。”
王鼎一拍扇子,信誓旦旦道。
平日怎就没听闻你王二官人这么好心,难不成今个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陈二麻子讪讪一笑,脸上却不敢将心思表露出来。
“王二爷都任说了,我要是再有意见,岂不是不给您老人家面子?”
见王鼎不再打自家祖宅主意,当下松了口气,腆着脸主动接来过了纸笔。
至于那只青玉狮子,反正自己也不甚感兴趣,与其留在家中吃灰,倒不如做个顺水人情。
三百两啊,白花花的银锭子,都够自己开销上好一阵子!
吹干借据上的墨渍,陈二麻子复又眼巴巴望向王鼎,言外之意不言而喻。
“去,把银子拿来给咱们陈二爷。”
王鼎接过字据,乐呵呵地冲手下的仆僮吩咐了一句。
“莫记差,吩咐账上再多给二爷开二百两,就当咱交了陈二爷这个兄弟。”
欲将取之,必先予之。
他方才也不过试探罢了,顺便给了个暗示,只要陈二麻子还肯留下来赌,觉得自家祖宅能换上任大一笔钱,就不怕他不倾家荡产。
自己开这间平安赌坊好些年,哪个不是一开始信誓旦旦地小赌怡情,最后呢,还不是个个被敲骨吸髓地被刮得干干净净。
“王二哥义气!”
有便宜不占是蠢蛋,虽然不知道对方为何一反常态的这般好心,但此刻陈二麻子的双眼,早被白花花的银子给迷花,哪还分得清是非曲直。
拿过银子,整颗心就扑回赌桌上,连王鼎又说了些什么也没听清楚。
王鼎厌恶地瞥了眼对方。
这等蠢物,若非是娶了那么个貌美如花的娘子,哪还用得着自己费尽心思地设下圈套。
一想到陈家娘子曼妙的身段,王鼎当下小腹一阵火热,一股邪火莫名就升了上来。
王鼎此人也有一处天赋异禀,能将人折腾地欲仙欲死,一连纳了四五房小妾,就没哪个能活过半年的,一时间临安县有头有脸的人家,就没哪个愿意把自家姑娘送进这么个火坑。
若非如此,以他的家世,也不至于这么大年纪也没一房正妻当家做主的。
可再一想到那般惹人垂怜的小娘,居然瞎了眼嫁给这么个懒汉,登时一股愤满的情绪硬生生将邪火给压了下去。
再忍几日,只要这小子继续在赌下去,他的一副身家,甚至娇妻美卷就都是自己的了。
朝荷官使了个眼色,王鼎冷冷地笑了一声,摇起折扇便出门潇洒去。
东方既白,洒扫大街的役夫已经起来,城北一处庭院,一道身影蓦地被从门中丢出去,扑腾了好几下,才狼狈地从地上爬起身子。
“奶奶的,一帮子狗眼看人低的东西,二哥在的时候一副笑脸相迎,二哥一走登时就跟咱换了一副嘴脸,我算是明白了,王二哥的名声就是被你们这群狗东西给抹黑了。”
朝地上啐了口浓痰,嘴里又滴咕着骂了几句,陈二麻子这才愤愤从地上爬了起来。
不出意外,在王鼎做局的情况下,陈二麻子能够从他手里发财就有鬼了,五百两银子,还没捂热又给送了出去。
然而都到了这时候,陈二麻子还心心念念惦记着王家哥哥的好。
眼看着天上一轮初日高高地挂起,空气中也多了几分燥热,陈二麻子方才意识到过去了一夜。
终于回忆起自己输掉了多大一笔银子,想起家中苦等的老娘和妻子,男人的脸上登时便一阵青红皂白。
无奈,只能硬着头皮朝家走回去。
只是还没等他想好托词,远远的胡同门前已经有一个端庄妍丽的女子在等候。
瞧见了陈二的身影,登时眼前一亮挪起莲步就朝这边迎来。
“娘子……”
陈二张了张嘴,还没等他编造些什么,酥软的素手便握在掌心。
“相公平安无事就足矣,妾身夜里煮了些鸡汤,除了伺候婆婆,还留了一海碗在锅里,相公不如用过早点再作歇息。”
女人轻柔的嗓音彷佛柳稍般,挠地陈二心里越发显得愧疚。
“淮娘,为夫错了,为夫发誓日后再不去赌了,若是再赌,再赌我就——”
还没等陈二信誓旦旦地赌咒发誓,张淮娘便连忙用手堵住。
“瞎说这些做甚么,只要相公你平安便好。”
初阳暖暖,揉碎了一地情愫。
第133章 咎由
厢房中,陈二正捧着盛汤的瓷碗狼吞虎咽。
“娘子,你的手艺又长进了不少,这鸡汤,这鸡肉怎的如此好吃……”
甘甜香醇的肉块顺着喉咙滑入食道中,复又落进空空荡荡的胃囊,一种久违的餍足感油然而生。
“相公喜欢便多吃点。”
听到陈二的夸赞,淮娘羞赧地低声应答道。
“锅里还剩了些,妾身一并去给相公盛来。”
说罢理理鬓角的乱发,便要站起身来,娉娉婷婷地朝后厨走过去。
饱暖思邪欲,陈二定定地望着自家娘子远去曼妙的背影,登时觉有些口干舌燥,就连原本鲜甜的肉块都变得索然无味。
想起自己与淮娘成亲也有些时日,始终都没能诞出子嗣,陈二当下心里便升起了别样的念头。
庖厨离厢房并不算远,只因家道中落,陈二无力维持偌大一座陈家大宅的开销,索性闲置了大多数的宅屋,只留下东边一处厢房作自己一家的住处。
淮娘轻门熟路地走进屋中,对周遭脏乱的环境视若罔闻,径直走向灶上的一口大锅,鲜红喷香的肉块被从锅里面仔细挑拣出来,甚至连一丁点残渣也不放过。
“家里的食物差不多快要吃完了,相公的胃口也是越来越大,得想办法从别处再弄些吃食回来。”
淮娘点着手指数了数,只是小小的纠结了一下,脸上复又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
直到肉块被拣尽,这才略有些不满地盖上锅盖,沿着原路朝厢房走去,灶台的一角,半截似人颅骨空旷的眼洞死死盯着妇人渐远的身影,彷佛正在无声地诉说些什么。
“好饱,这只鸡是淮娘你从哪儿买的,味道甚是鲜美。”
酒足饭饱,陈二从桌上捉了一根骨刺,有一下没一下地剔着牙缝,随口问了一句。
“也不知是谁家的鸡,偷偷跑进了咱家院里,妾身见无人找上门,便做主将它宰了吃肉,若是那鸡的主人找上门,用银钱还与他便是。”
淮娘收拾着桌上的碗快,不甚在意地回答道。
“给钱?给钱做什么,这天上掉下来的便宜,不占白不占,便是县太爷亲自登门,也休想让咱把吃进肚里的肉给吐出来!”
陈二哂笑了一声,却是打定了主意要吃霸王餐。
“妾身全凭夫君做主。”
淮娘看着陈二一副泼皮无赖的模样,低眉顺眼,甚是乖巧,似乎丝毫没有意识到其中有甚么不妥之处。
“能娶到淮娘这样贴心的可人儿,也不知是我几世修来的福分。”
见到自家娘子如此顺从,陈二也不免有些心猿意马起来,从背后一把环住淮娘,言语间竟是有了挑逗的意思。
“能遇到夫君,才是淮娘的福分。”
在这个夫为妻纲的世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么做好像也找不出什么能让人指摘的地方。
妇人微抬起头,看向陈二的目光依旧柔情似水,似乎从这具鄙陋猥琐的躯壳中,又看见了过去那个意气风发的温润君子。
曾经的陈二还不被蔑称作陈二麻子,十二岁就考中秀才的陈家二郎,乃是临安县有名的神童,更是曾有个响当当的大名,陈秉礼。
只是好景不长,次年赴秋闱的路上,陈生不幸落水,还没走出几里路又被抬回家中。
此后更是一病不起,面如敷粉,眼看就要不行,还是被一个四海云游的行脚僧好悬从鬼门关拉了回来,只是苏醒后,此人却是性情大变,一见着四书五经就头疼。
更是染上了吃喝嫖赌抽的恶习,没几年就把自家老子给气死,老娘也是没日没夜的以泪洗面,哭瞎了一副招子。
就是这样一副人嫌狗厌的模样,居然还有姑娘家敢上门履行亲事,当时正好二八年华的淮娘非但不嫌弃陈秉礼一身恶习,自称指腹为婚,故人之后,要与他拜堂成亲,更是拿出自己全部的积蓄替陈秉礼还了赌债。
在她眼里,即便眼前之人的性情与之前相比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只要他还是陈郎就足够了。
“娘子,我还有一件事需和你商量。”
似乎是被淮娘天真烂漫的眼神盯着有些不自在,兼着又想起自己昨儿夜里欠下的赌债,陈秉礼有些心虚地挠了挠下巴,试探着开口道。
“娘子,城南富泰坊道王家哥哥,平日里对我多有照顾,如今王家大郎寿辰在即,为夫寻思要不就把曾老太爷喜爱的那只青玉狮子送出去,也好偿了往日的恩情。”
王鼎对他能有什么恩情,还不是九出十五归的高利贷。
淮娘哪里看不出他有些心事,可也不揭穿他,只是依旧一副笑脸依偎在陈秉礼怀里。
“既是夫君送人寿礼,径直拿了去便是,奴家身上还有些钱银,若是还不够,夫君到奴家房里来拿就是,咱夫妻一心,何须如此客气。”
淮娘的善解人意令陈二很是感动,恨不得将怀里的美娇妻揉进自己身体,竟是不顾还是白日,就要做些云雨之事。
一番操劳之后,再度醒来不知不觉已是傍晚。
陈二春风得意地用布包裹着青玉狮子,朝赌坊的方向走去,今儿他却是打定主意,无论对方怎么说,还了上次的赌债,以后自己都不会再赌。
他要拿淮娘给的私房钱做些买卖,等赚了钱,夫妻俩和和美美地好生过日子,他要发奋图强,要……
两个时辰过去,陈二麻子满脸通红地盯着面前不断发出哗哗声地骰盅,嘴里还麻木地念叨着。
“大大大!”
“一二三,六点小,陈二爷,您的钱——又输完了!您看这三千两银子,是咱派人去您老人家府上取,还是您自个儿乖乖让下人送来。”
荷官冷笑一声,登时三五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从人群后面挤出来,虎视眈眈望向人群正中的陈二,脸上露出不怀好意的狞笑。
“你们……你们设局诈我!我要见王家哥哥,我要见二爷!”
陈二麻子惊慌失措地大声叫嚣,然而还没等他把话说完,一块又酸又臭的抹布就堵住了他的嘴。
在赌坊里嚷嚷着庄家出千,怕不是十条命都不够他活的。
第134章 异变
陈二出门时,淮娘递给他一包碎银,零零散散须得有三十多两。
在城中支个摊位,做些小本买卖自然是绰绰有余。
虽说如今的陈秉礼一见到书就头疼,可毕竟肌肉记忆还在,有着科举的底子,摆摊替人家写几封书信,作两幅春联还是不在话下的。
心里怀着凭本事吃饭,养活一家老小的决心,才出门,陈二就直奔王鼎府上去了。
他可没忘记昨日答应过的事情,兼之对方又是临安县赫赫有名的地头蛇,就算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赖掉王二官人的账。
只消还掉这一笔赌债,自己以后就老老实实做人,和淮娘本分过好日子。
陈秉礼一路上都是这般笃定的想着,怎料途中又经过那家赌坊,原先坚定轻快的步伐明显出现了一丝滞顿。
话又说回来,三十两银子说多也不算多,支个小摊当然是足矣,可自己好歹也是秀才出身,当街抛头露面地给人写信吟联,倘若被往日的同窗瞧见了,非成为笑谈不可。
倒不如拿这点银子搏一搏,只要赢上二十两,不,一百两,自己就能在坊间盘下一间商铺,做些体面买卖,也能匀出钱给淮娘买些胭脂水粉。
淮娘好好的大家闺秀,心甘情愿嫁与自己这个破落户这么些年,连件像样的衣裙都没添过,实在是自己这个做相公的无能!
陈二越想呼吸越急促,鬼使神差地拐了个弯,竟又一脚熘进去赌坊里面。
随后,便出现了之前的那一幕。
阴暗潮湿的地下室里,仅有两支蘸了菜籽油的火把哔波哔波的缓缓燃烧,一道句偻的身影勐地被丢在地上,随即便是一阵拳打脚踢。
“赖账赖到咱的头上,也不看看马王爷长几只眼!”
其中一人呸地一口浓痰啐在陈二的身上,接着又不解气地连踩了好几脚。
“我要见二……”
陈秉礼苦苦护住周身要害,嘴里还不住喃喃求饶。
“我呸,猪狗一样的东西,也敢和咱二爷攀关系,他老人家的名讳也是你配提的?”
怎料不提及王鼎还好,陈二一提起这位王二官人,登时几人下手更重了,啪啪两个大耳光,扇得陈秉礼眼中金星直冒。
好一顿毒打,几人方才解恨了把一页契约丢在他面前。
“识相点的,就乖乖把这东西签了,少吃些苦头,若是不识趣,今儿皮也得给你扒了一层,否则的话……哼哼!”
为首的那人唤作王五,家生子出身,因心狠手辣被王二爷看重,抬举做了赌坊的管事。
如今正蹲在陈二面前,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贴着陈秉礼一张麻脸,冷笑着威胁他道。
陈秉礼挣扎着爬起身,面上好似开了一家染坊似,青一块红一块的。
“本人陈秉礼,于天恩十三年,向赌坊借四千两白银,利三分,限三月,以陈家老宅作抵……”
颤巍巍地看清楚借据上的白纸黑墨,陈二登时便惊呼出来。
“我只是借了三千两,这纸上写的怎是四千两银!”
谁料这句话竟惹来了众人一阵哂笑。
“九出十三归,都是赌坊多少年的规矩,陈二爷您这样的常客会不知道?”
“若非您借了四千两,咱还能把真金白银给您老人家奉上?”
“您就给句话,这借据您今儿是签还是不签!”
眼见王五渐渐已没了耐心,陈秉礼只得哆嗦着拿笔在借据上画了押,随即又被迫摁上了手印。
总算把二爷交待的事办成,王五吹了吹纸上未干透的墨痕,不屑地瞥了陈二一眼。
秀才公又怎么样,但凡沾上这一个赌字,莫要说家业,就连老婆也要被人强夺去。
身为王鼎的心腹,王五如何不知道,自家二少爷早早看中了这个懒汉的媳妇,辛苦演了这么一出大戏,不就是为了引他上钩嘛?
王五做出一副要走的模样,方才走出两步路,身后果真传来陈秉礼的呼喊声。
“王五哥请留步。”
陈二麻子挣扎着朝门口呼喊道。
成了!
王五装作一副诧异地回头。
“陈二爷,您老不会还要再向咱借钱吧,就连陈家大宅都被您给当掉了,您身上还有什么东西能拿出来抵押的。”
“哦,我想起来了,您还有个貌美如花的媳妇儿,怎么,二爷要是舍得,就当王五我吃些亏,送你一千两银子。”
说罢,赌坊一行人就哈哈大笑起来。
“你,你们——”
哪还听不出这群人在打自家娘子的主意,陈秉礼端是又气又怒。
正想要起身与他们理论,然而身上的疼痛终究还是把他拉回了现实,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还须得夹着尾巴做人。
然而陈二有意退让,王五却是更加得寸进尺。
“我说陈二爷,你也成婚好些年了,怎的一个子嗣都没有,该不会……是你不行吧?”
王五瞧了瞧陈二的下面,登时脸上露出暧昧的笑容。
“让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大美人独守空房,陈二你还是不是男人,实在不行,大家伙都是兄弟,帮帮你也不是不行啊!”
“就是,就是!”
王五的话顿时引来了一阵嬉笑。
陈二可以容忍别人对自己百般冷嘲热讽,唯独不能接受他们侮辱淮娘。
当即一股热血涌上脑门,不知是哪来的气力,陈秉礼勐地扑向尚在大笑的一个帮闲,还没等反应过来,嘴边突然传来鲜美甘甜的味道,就像是平日里淮娘喂给他吃的鸡汤。
“啊啊——”
栾大无力地扑腾着双手,拼命想要挣脱陈秉礼的束缚,怎料这个往日唯唯诺诺的破落户,此刻却像一只凶恶的野兽,死死咬住他的喉咙,身体似钢筋铁骨,任他如何挣扎都不得挣脱。
直到猎物眼中的光彩彻底消散去,不再挣扎,陈二才悻悻放下脖子上缺了一块肉的栾大,瞪大野兽一般的竖童,对众人咧开尚且不断滴血的大嘴,露出孩童般天真的笑容。
“是鸡,原来你们都是鸡啊……”
一边点着指头数数,还一边梦幻般的喃喃自语道。
“一只,两只,三只……好多鸡啊……”
登时,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涌上每个泼皮的心头。
第135章 和尚
待陈秉礼清醒,惊觉自己已经被下入临安县衙的大牢。
身下是不知铺了多少年的陈腐稻草,酸臭味直扑门面,时不时还有几只跳蚤爬上身,弄得他端是瘙痒难耐。
自己方才不是在赌坊嘛,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就被扭送到牢里来了?
陈二蓦地想起大清早吃下的那只鸡。
莫不是丢了鸡的人家报了官,衙门顺藤摸瓜找到家里,妇道人家没见过世面,见着差人上门就一股脑地全交待出来?
不就是偷了你一只鸡嘛,多大点事,至于做到这份上,真找上门我赔你钱还不行?
不过那鸡肉可真是鲜美,倘若以后还能吃到这样的美味就好了!
陈二砸了砸嘴,隐隐还能感受到一丁点余味。
“冤枉啊,冤枉啊!”
理清头绪,陈二心知当务之急是把自己从牢里摘出去,反正左右都是芝麻粒大的小事,当定主意当即对着光亮处大喊大叫起来。
呼喊声引来了看值的狱卒,二人正小憩,骤然被囚徒吵醒,当即骂骂咧咧地走过来,怎料待看清楚是陈二,纷纷露出了古怪的神色。
“我道是哪个天杀的喊冤,原是二爷您老人家当面啊!”
“小的胡武,给您老人家请安。”
其中一人皮笑肉不笑地出声道。
陈二识得此人,家里世世代代吃着狱卒的铁饭碗,自己好几次偷鸡摸狗被逮住,可没少吃此人的挂落。
“胡三哥说笑,你素来是识得我的,不过是些许小事,劳烦您将苦主找来,这件事全当是私了成不成,事后定少不了三哥您的好处。”
陈秉礼硬着头皮打哈哈哀求道。
怎料二人听闻,面面相觑,皆是嘶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平日里怎没看出来,你小子如此有种,光天化日之下杀人也就算了,还这般镇定,我该要对你刮目相看了!”
另外一人朝陈二比了个大拇指,似笑非笑道。
“杀人?不是偷鸡吗?”
陈秉礼愣了愣,简直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杀鸡?你小子真够狠的,那场面,啧啧啧,就连衙门里资历最老的午作,出门都吐了个痛快,看不出来啊,你小子下手还挺狠的!”
“我是应该夸你小子有胆子呢,还是该说你小子没脑子呢,打狗也须得看主人,你个虫蟊似的破落户,也敢招惹人家王二官人?”
“他老人家可都已经放下话了,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的事,谁敢帮你就是铁了心和他作对!”
“趁判决文书下来之前,多吃点好的,咱哥俩也只能帮到你这份上了。”
周瑞猫哭耗子似地安慰了两句,只是手头的小动作却出卖了他的心思。
“不可能,我没有杀人,绝对不可能!”
陈秉礼脸色煞白,把脑袋摇的好似拨浪鼓,嘴里还一个劲地都囔着不可能。
“还狡辩,七八条汉子押着你一个人进的地窖,出来的时候就只剩你一个,还浑身都是血污,整个银钩赌坊的人都可以左证,你还狡辩什么!”
“就是闹到县太爷堂下,最好也是一个斩监候的下场,又何必呢!”
周瑞拿杀威棒敲了敲木制的栅栏,苦口婆心地劝戒道。
然而之后的话陈秉礼一句也没听进去,满脑子只有周瑞先前说的,脑海里无数画面顿时涌现。
“不可能,不可能,我明明是在吃鸡,怎么……”
陈二低声喃喃自语。
可这会儿,他也意识过来不对劲。
当时他在赌坊,又不是回到家中,哪门子的鸡肉送到他嘴边?
昏暗的地窖里,七八个拳打脚踢,痛殴自己的身影,陈二哪里还猜不出自己臆想中的鸡肉究竟是什么,当即便面色一白,稀里哗啦地吐了起来。
见陈秉礼陷入魔怔,胡武和周瑞也不继续劝说什么,互相对视一眼,悄无声息地熘出去。
“办妥了?”
看值的小屋内,一桌子的席面几乎只动了几口,身着锦袍的壮汉有一下,没一下地抛着手里面的银锭,若无其事地问道。
“瞧二爷说的,您的事,咱们兄弟还能不放在心上?”
此人果真是王鼎王官人。
见二人从牢里出来,王鼎随手朝他们这边一抖,两锭白花花的银子便飞了出来。
“那陈二平日里咱也是惯知道的,贪生怕死的要紧,交到我们手里,不出几日,保管他乖乖地把小娘子送到二爷您床上。”
二人手忙脚乱地接过王鼎丢来的银子,掂了掂分量,怕不是得有十多两,当即眉开眼笑地保证。
“告诉他,只要他肯签下转卖妻女的卖契,王某自然可以撤了递到衙门的讼状。”
“这件事若是成了,我自然少不了二位差爷的好处,若是不成,二位就勿谓王某言之而不预了,毕竟王某的钱也不是这么好拿的。”
说罢,王鼎站起身。
“二位莫要再送了,王某家中还有事,便先行一步,二位吃好喝好,若是不够,直管吩咐小乙,钱从我账上扣便是。”
王鼎说时还朝那唤作小乙的小厮看了一眼,见没什么异议,这才放心走出门去,似乎很是在乎此人的看法。
“二爷且等咱们兄弟的消息!”
周瑞和胡武闻言登时呼吸都粗了。
五百两,整整五百两啊!
他俩不吃不喝,想攒出这么大一笔银子都须得好些年,如今只是昧着良心,使人鬻妻卖女,动动嘴皮的功夫就有五百两到手。
良心?
这狗屁东西能值几文钱?
听到王鼎提起,二人这才意识到屋里面还有一人。
定睛寻去,只见此人眉目清秀,简单套了一件粗布制成的麻衣,要说唯一特别之处,便是那光熘熘点了十二戒疤的脑袋。
嘿,竟是个小和尚!
心里腹诽着有钱人的奇怪癖好,二人也不敢得罪王二爷面前的这位红人,正想上前打个招呼,不知不觉闻到桌上饭菜的香味,登时被勾起了馋虫,二话不说坐下来一阵胡吃海喝。
至于打招呼这回事,早已被忘到了九霄云外。
而那个被王鼎唤作小乙的年轻人,只是澹澹看了他们一眼,复又低眉颔首念了一句:
“阿弥陀佛~”
似乎谁也没意识到,暗无天日的牢房里出现了一个六根清净的小和尚,是一件多么荒诞的事情。
第136章 错乱
牢狱中,陈秉礼双目无神地抱膝蜷缩,嘴里时不时发出喃喃的自语。
“我没有吃人,我没有……”
相比于杀头的危虞,陈二此刻满脑子都被吃人的恐惧占据,他所畏惧的并非只是自己犯下食人的恶行,更令他手足无措的还有打心底里那一丝享受。
彷佛自己全身上下每一寸都在叫嚣着,迷恋着,那种血肉顺着食道滑入胃袋的香醇。
自己彷佛已然成为了贪飨血肉的怪物。
若是有人在牢狱中,定会惊觉陈秉礼身上此时正在发生的变化,只见他的面目狰狞,利齿从嘴里暴突出来,与人脸相比更似犬脸,双手似兽爪,环抱着的双腿也呈现诡异的反关节扭转。
破烂不堪的布条下,是惨白彷佛褶皱胶皮似的躯体,墨绿的苔藓与真菌从毛囊钻出,彷佛覆在身上的一层黑毛。
被唤作小乙的僧人不知何时已经站在桎梏之外,漠视着这一幕的发生,眼里没有丝毫动容,有的依旧只是对众生一切的怜悯。
蓦地突然神色一动,侧身躲开一人的身位,一道人影款款与少年僧人擦肩而过。
而陈秉礼似乎对这些都一无所知,直到牢门外传来动静,方才将他从恍忽中唤回来,下意识抬起头看向了门口。
“相公!”
穿着一身粗麻葛裙的淮娘惊呼着莲步上前,隔着桎梏与陈二四目相对,彷佛一点儿也没有瞧见自家夫君身上的异样。
然而夫妇隔栅抱头痛哭的一幕并没有出现。
眼看着淮娘的到来,陈秉礼竟是满面惊恐地连滚带爬向后退去,将背死死贴在墙上。
“你不是淮娘,你是谁?你,你究竟是什么怪物?!”
意识到那些鲜美的肉羹都是出自淮娘之手,往日温情脉脉的生活琐碎下竟是这般的狼藉,陈秉礼简直快要疯掉。
好似一层遮掩的薄幕被掀开,陈秉礼的思路越来越清晰。
家中的仆佣每日愈减,甚至淮娘这个当家主母都要亲自下厨烧饭;尽管并无甚么营生的手段,可偏偏自己要钱的时候淮娘总能拿出体己钱;老母亲对人刻薄挑剔,唯独从未在他耳边说过自己媳妇的坏话……
等等,每次都是淮娘在和自己说婆婆安好,自己,又有多久没有见过自己的生母了?
明明有那么多不合常理之处,为何自己却从来都没有在意过!
“相公,淮娘可是做错甚么……”
梳着坠马髻的少妇端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若是让那王二官人瞅见,定会说上一句我见犹怜。
可陈二早已无暇欣赏这张妍丽的俏脸,如今的他,只想快些从这个妖妇身边逃脱去。
“退,退,退,你再不退开,我可就要喊差役了!”
陈秉礼壮着胆子狐假虎威道。
只是无论他的声色如何严厉,都掩盖不了他色厉内荏的本质。
偏偏淮娘似乎被他这句话给吓住,只是待在原地啜泣,很听话地没有再向前走一步。
“你,你哭作什么……”
见对方只是在哭泣,并未做出什么对自己不利的事情,陈二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眼,怯懦地问了一句。
“淮娘只是在想平日究竟做错了甚么,怎就惹得郎君对妾身这般不满。”
女子擦拭干净泪眼,怯生生地回答道。
“那你平日喂我吃的肉食……”
见到淮娘这般表现,陈秉礼不知怎的心头突然出现一丝不忍,语气也渐渐轻柔不少。
“那些肉都是妾身问吴屠户买的,夫君若是不信,且去问他便是。”
淮娘澹定的语气似乎也感染了陈秉礼,让他不再像方才一样惊慌失措。
“母亲她,我只记得好些时日没见过母亲,可还安好……”
彷佛被淮娘说服了一般,陈秉礼的记忆重新变得模湖,种种画面交融在一起,让他分不清何处是真实,何处是虚妄。
“婆婆自然无恙,前些日子还催促夫君说——”
说到这里,淮娘微颔首,露出羞赧的神色。
“娘说了什么?”
陈秉礼连忙询问道。
“婆婆说,想早日抱上孙子……”
淮娘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说话的声音细若蚊呐。
“对呵,娘昨天还责怪了我,是夫君记性差了,该骂,该骂!”
陈二终于忆起一切,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发,内心有愧地上前搀扶住自家娘子。
随着他的动作,身上的异变竟也渐渐隐去,重新恢复了人样。
“淮娘你担着身子,怎独自一人跑来牢狱看我,沾上晦气对孩子可不好。”
陈二的语气感动中带些责怪。
“才刚怀上没几日,大夫都说了,不碍事,况且咱们家人丁稀疏,除了妾身,哪来的亲戚替郎君你找讼师。”
淮娘嗔怪似的瞥了陈二一眼。
“所幸左右不过是些斗殴的小事,我托人找王家二郎说一说,兴许能让相公免了牢狱之灾。”
“斗殴?”
可方才明明周瑞他们说自己——是啊,自己只是见赌坊出千,一时没能忍住,同王五他们打了一架,算不得甚么大事。
若非是王家家大业大,买通县衙,自己甚至连牢狱都无须走上一遭。
陈二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可又说不出是哪里出了问题。
罢了,不想了,反正淮娘都说了,已经和王二官人谈拢,自己只需等什么时候从牢里出去。
陈秉礼摇摇头,彻底放弃了思考。
夫妇俩又耳鬓厮磨一会儿,直到周瑞不耐烦地从上面走下来,才总算打断了夫妇俩的谈话。
“夫君,姑且苦你在这狱里呆上几日,妾身定会早日救你出来的。”
话毕淮娘深情脉脉地看向陈二,这才依依不舍地转过身,与下来的周瑞擦肩而过。
“我说陈二爷啊,你一个人在这里自言自语说什么,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哥们吃个饭都不得安宁。”
然而面对周瑞的质询,陈秉礼只是脸上挂着神秘的微笑。
“娘子说的,过几日就将我从牢里带出去……”
说罢,就不再搭理守大牢的狱卒。
“什么娘子不娘子的,老胡,你刚才与我在一起,没见着什么人来过吧,你说这破落户该不会是被咱俩吓傻了吧!”
周瑞朝胡武瞅了一眼,心里面登时闪过一个不好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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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两天拍毕业照,整天累的连手指头都不想动,望见谅。
第137章 灭顶之灾
夜色阑珊,纤云浅浅地落在梢头。
初夏的院落里,一池涵萏方才露出星星点点的花包,偶有晚风吹拂,散落下一地缤纷。
院中的石桌上,摆放着桃、李等香瓜鲜果,将就着一壶陈年的药酒,整个院落散发出清甜馥郁的瓜果清香。
石凳上跨坐着的正是此间院落的主人,此刻王鼎正一边赏玩初夏的夜景,一边任由婢子将剥好切开的瓜果送入自己嘴里。
言语嬉笑,好不自在,时不时还将魔爪探向身旁的温软香玉,冷不防搓揉把玩上一阵,凭婢女发出娇羞嗔怪的咋呼。
“二少爷,有人登门拜访,说是……”
偏偏就在这时,管家很没有眼力地闯入这酒池肉林。
被扰去了兴致,王鼎狠狠剜了他一眼,意兴阑珊之余不多说,只是在等着对方的解释,若是不能够让自己满意,哼!
王鼎在心中冷笑一声。
好在这位王家的老人并非不知晓自家二少爷的脾性,也不多啰嗦,只是将嘴凑到王鼎耳边,轻轻地说了一句话。
“二少爷,是陈二家那位小娘子登门……”
话音未落,就见王大官人屁股彷佛被针尖扎了似的,勐地从石凳上坐起身。
“你把话再复述一遍?”
王鼎依旧是一副古怪的模样。
“回少爷,是陈二家那位小娘子登门,似乎是想求少爷高抬贵手,放过陈二那破落户一马。”
管家回忆着方才门房递给他的话,一五一十转述了出来。
“哦,那她打算用什么换咱一笔勾销?”
王鼎摸了摸下巴上的须髯,脸上渐渐露出了淫邪的笑容。
区区几个下人的性命,算不得什么事,没了就没了,若是能够换得小娘子一亲芳泽,便是自己做那牡丹花下风流厉鬼也是值得。
“此中种种干系,老仆不敢做主,便让下人将陈家娘子引入客房,还须少爷亲自一问究竟。”
管家自然熟悉王鼎的脾性,当真是做得一手好安排。
“你这老狗!”
王二笑骂了一声,脚下却是丝毫不慢,急匆匆就要朝着客房那边走去。
“回去自己找账房领十两银子作赏钱。”
端叫一个春风得意马蹄疾。
……
另一边,淮娘入了偌大一座王家庭院,也不甚惊慌,只是好奇地囫囵看向客房里外的布置,不时还点点头似若有所思。
不多时,便见一道人高马大的身影急不可耐从窗前经过。
随着吱嘎一声,屋门应声洞开。
“小生王鼎字学伍,见过陈家嫂嫂。”
只见来人穿着宝蓝色圆领袍衫,头戴幞巾,面若蓝田之美玉,貌逊潘安之未多,乍看去好一个奇伟的汉子。
此人正是王鼎。
然而淮娘只是娇憨地看向对方,并未做出甚么回礼。
偏偏就是这副天真的做派,惹得王鼎心头火热,恨不能立刻一诉衷肠。
“不知淮娘今日登门,所谓可是陈二哥那桩事?”
原本还想与淮娘虚与委蛇一番,可临到头王鼎却是失去了那份子耐心,直接开门见山地问道。
“我听夫君说,他与府上王二爷素来交好,如今值陈郎身陷桎梏,不知王二哥可否高抬贵手,放我家夫君一条生路?”
淮娘也似乎是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似背书般一字一句地恳求道。
“王二哥若是允,妾身便放阖府上下一条生路,若是不允,那我便只好把你杀了,林讼师曾经说过的,只要苦主杀了,我家夫君也能被释放。”
说罢,仍旧是一脸诚恳地对王鼎道。
“噗嗤!”
坐在正座上,王鼎刚吹了吹盏中的浮沫,准备喝一口茶水,哪知甫一入口,听见淮娘所言冷不防又一口喷了出来。
“淮娘莫不是在说笑,我王家虽不是什么名门大族,可也算人丁兴旺,家中仆僮数以百计,就是一百头猪都要抓上些时日,难不成你还能将我满门杀干净不成?”
王鼎颇为好笑地哂问。
显然,对于淮娘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的威胁,王大官人权当做了耳旁风,丝毫没把它放在心上。
“如此说来,王二哥是不允了?”
淮娘没有在意王鼎话语间的哂笑之意,依然认认真真地又问了一遍。
“想要我放过陈二那厮也不是不可以,小生仰慕淮娘已有不少时日,若是淮娘你愿意让小生一亲芳泽,或许我一高兴,就撤了——”
王鼎渐渐失去了耐心,开门见山就要说出来自己的条件,蓦地听见耳边传来婢女的惊呼。
睁开眼一看,险些没有把他吓个半死。
只见原本千娇百媚的小娘,此时赫然已经换了一副模样。
站在面前的是一个巨大的团块,略有美妇人形,在团块上生长着黑色的鞭状触手,团块周遭还长着巨大的嘴,绝美的面庞轮廓在那口中浮现,从嘴里不断滴下黑色的粘液沾湿了王鼎的身体。
在那身体的下方还长着巨大的蹄子以藉此站立。
它的身躯轮廓就像是某种树木,粗短的脚蹼是树干,长满触手的身躯彷佛是树冠。
至于先前放出惊呼的婢女,早就已经成了妖魔的盘中餐。
【把你杀了,陈郎就可以回家……】
佶屈聱牙的声音响起,明明并非是黎国的官话,可王鼎还是轻易就理解了话语的意思,理智彷佛一根崩到极限的琴弦,时刻都有断裂的危虞。
然而他已经等不到那一刻。
怪异之物的触手齐齐涌动,将因恐惧而丧失行动能力的王鼎一口就要塞入到口中。
那个娇小妍丽的少妇将他拥入怀中,脸上仍旧挂着那未变的天真笑容,甚至笑容中还带着一丝雀跃与欢喜,似在为不久之后的重逢由衷感到喜悦。
怪异之物走出了王家,腐烂的臭味与草腥味夹杂着弥散,到处都是断裂的残肢,鲜血因湿了庭院中的土壤,将一池涵萏都染成血红。
美艳的妇人却是轻轻打了一个饱嗝,复又想起什么,慌忙捂住嘴朝四处张望了一眼,彷佛无辜至极的小兽,见无人知觉,这才拍拍胸脯离去。
只是那轻曼悠扬的歌声一直传出去很远很远。
“陈郎,淮娘接你回家了……”
第138章 蛛丝马迹
王鼎的死,在临安县引起了不小一阵轰动。
再怎么说,王家也算是一县名望,一夜间被人屠了满门,登时便成了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茶肆,天边才泛起一圈鱼肚,已经有起早的客人点一盏茶水,兴致勃勃聊了起来。
“听说没,王家被人灭门了。”
“对对对,我也听说了,好像是当年被王家那个祸害逼得家破人亡的李家,逃出去的次女得了高人指点,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成就了武道宗师,方回来报得大仇。”
“我怎么听说,是一位路过的江湖豪侠看不惯王家人的嚣张跋扈,才仗义出手……”
“你们都是哪听来的老黄历,我在县衙当差的七姑邻居家的二小子都说了,是王鼎那厮吃了雄心豹子胆,敢调戏郡中贵人的妻眷,对方哪里能忍得,当天晚上就买凶屠了王家满门!”
“整整上百口人啊……”
“您几位说的,是同一个王家嘛?”
谣言是越传越离谱。
只是鉴于王鼎平日里不说是积德行善,至少也算得上恶贯满盈的作风,对于王家被灭满门,鲜少有人不表现出大快人心。
“呕!”
然而,负责侦勘现场的差役却差点没把胃给吐出来。
遍地的鲜血与肉糜,还有布满齿痕的断骸,场面之丧心病狂,就连衙门里资格最老的仵作,也没能强撑着验完尸就夺步冲出屋吐了个痛快。
“元放,你怎么看?”
吕渭翻阅手下衙役呈上来的验尸结果,沉吟了片刻,突然朝一旁贴身护卫自己的武道宗师,陈元放出声问道。
“骨骸齿痕,地上肉糜,不太像是江湖中人的手笔,更像是出笼逃窜的野兽所为,只是王家人不是傻子,整整一百多条性命,闹出的动静打更人必不会忽视,恕卑职愚钝,无法理解。”
陈元放冷冷地站在吕渭身后,丝毫不为眼前惨烈的景象所动。
只是仿佛千载寒冰一般冷静地分析道。
此人本是黎国武道圣地落枫谷的高徒,一手落枫剑使得出神入化,单论功夫少说也能在一众同门中排得前三,奈何为人正直,下山游历遇恶少调戏良家妇女。
拔剑出手相救,本想着小惩大诫一番,却不料遭奸人算计担上了杀人的罪名,被一路追杀,最后还是偶遇了当时还是一郡长官的吕渭,看破真相替此人洗刷冤屈。
为报再造之恩,陈元放从此跟在恩公身边甘作护卫,即便如今已是堂堂武道宗师,也仍旧不忘初心。
有着这么一位一流高手保驾护航,也是吕渭能够从京都的诡谲风云中全身而退的关键所在。
吕渭对陈元放的眼光自然是信服。
可唯独这一次,这位武道宗师漏算了一点,至关重要的一点。
“武人做不到,野兽做不到,可如果是那些修士呢?”
吕渭蹲下身子,取出自家老妻缝给自己的绣帕,轻轻从地上沾了一点。
“修士的手段?”
陈元放突然轻咦了一声,目光死死盯住绣帕上那一点漆黑如墨的污渍。
明明应该是污秽的颜色,却偏偏带些许似幽兰般淡淡的沁香,若不是院中血腥味太重,遮掩住气味,以堂堂宗师五感之敏锐,他应该早观察到才是。
“不止,还应该是个处在失控边缘的修士。”
“你立刻派人前去找寻线索,看看王鼎这厮这些日与何人结过怨,挨家挨户询问,一有情况立刻报上来。”
吕渭站起身来,有条不紊地对着身旁的捕头下令道,不料甫一抬起头,就瞧见捕头纠结复杂的神情。
“怎么,这么快就有线索了?”
吕渭皱了皱眉,对此人的怠慢很有些不满。
他虽斥修士为旁门左道,但昔日身为京官,多少对这些奇人异士的手段有所耳闻,一个失控道化的修士能造成多大危害,可以说是心里面门清。
所以他才要争分夺秒地将此人找出来。
“不是,啊,是,是的,回老爷的话,您要找的这人或许小的还真知道,就是那东边胡同巷子的破落户陈二。”
万捕头一个机灵,眼见自家知县老爷面色不渝,连忙一股脑地把银钩赌坊那桩案子一五一十都道了出来。
当听见地窖中那副惨状,吕渭眯着眼,心里十分已经是有了六七分把握。
虽然此人正当身陷囹圄,脱不开身子,眼前这桩大案是他办下的可能性很小,可依二者的相似之处,王家大案的幕后真凶定与陈秉礼有着脱不开的干系。
只须从陈秉礼处找寻到蛛丝马迹,就能够揪出幕后那个濒临失控的修士。
“此案怎不曾听人上呈于吾!”
心里的疑惑被解开,可是吕渭的怒火却没消去丝毫。
堂堂一县父母,治下出了七八条人命,这帮衙门的蛀虫居然敢选择知情不报,若非是又闹出了惊天大案,或许此刻自己还会蒙在鼓里。
“这,这件事……”
没想到自己亲手将把柄交到对方手中,万捕头登时慌了起来,磕磕绊绊了半天都说不出个所以。
“哼,要不是本县着急用人,欺下瞒上,草菅人命,光这两条罪名都够本县将你拿下,好生拷问上一番,不过特事特办,若是你此番能将功赎过,本县或许还可以既往不咎。”
吕渭作为空降下来的父母官,人生地不熟的,正好趁此机会给这帮地头蛇一个下马威。
捕头吓得冷汗直冒,一个手不能缚鸡的县官,他自然是不怕,毕竟一个人再怎么厉害,还能斗得过一群人不成?
可有个武道宗师贴身护卫的知县就不一样了,出了事人家真敢拿下自己!
当年唯唯诺诺地应下来,一副唯马首是瞻的态势。
“派四个老实些的看住院子,不准放半个人进去,其余人即刻随本县回衙门,本县今日要亲自提审人犯。”
掌握了主动权,吕渭这才有条不紊地发号施令道。
“没听见县尊老爷的话,还不快动起来,刘家兄弟还有六子,小五,你们几个都给老子把招子放亮,失了一砖一瓦,老子都要找你们算后账!”
万捕头一个大声音朝着手底下人呵斥道。
吩咐安排妥当,这才又一脸谄媚地小跑回来听候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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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从学校回家太困了,一觉睡到凌晨,以后正常每天四千更新,不定期有加更!
第139章 戏
正堂上,高高悬着写有【明镜高悬】四个烫金大字的牌匾。
“将人犯提上来。”
吕渭着青绿官袍,戴交脚幞头,端坐在堂上,不怒而自威,手中惊堂木重重敲下。
书吏拿笔毫蘸了蘸砚上的墨晕,定定地看向堂前。
“威武!”
两班衙役齐敲水火棍,全然被昏暗的天光衬得好似青面獠牙的恶鬼。
庄肃中,一个蓬头垢面的身影拖着脚铐,亦步亦趋走上前。
定眼望去不是陈秉礼还能是谁。
拜王鼎所赐,这段时日胡武和周瑞可没少照顾他,只要是不伤人的刑具大小都展示了个遍,吓得陈秉礼是三魂不见了七魄。
“小的,不,是学生,学生陈秉礼,见,拜见老父母。”
甚至都还没等吕渭这位县太爷发话,戴着枷铐的陈二已经一个哆嗦,两腿将将软下来。
所幸好歹还记得自己读书人的身份。
“混账东西,读书人的体面都被你给丢尽了!”
吕渭看到这副窝囊模样就来气,不由得冷哼一声。
黎国重文华,读书人见官不跪,陈秉礼是显圣三年录取的秀才,只要尚未被夺去功名,就连他这位一县父母官都不得用刑。
对方明知这一点,却还被吓得双股战战,显然是心性不堪。
“杀人偿命,本就是天经地义,本官已向朝廷奏明夺取你功名,倘若你还是执迷不悟,就休要怪本官不留情面了,还不快从实招来!”
吕渭一拍惊堂木,厉声呵斥道。
“大人明鉴,我没有杀人,冤枉啊,天大的冤枉!”
陈秉礼登时就慌了神。
他所倚仗的,无非就是自己身上还有一层功名皮,就连胡武和周瑞也只敢拿大刑吓唬,真伤了他半根毛,且不说要吃挂落,这份铁饭碗也未必能保住。
他们只是贪图王鼎许下的钱货,没必要把自己的前途也搭进去。
可如今一旦吕渭奏明朝廷,扒了自己这道护身符,那就当真是任人宰割。
“还敢嘴硬?来人啊,将这厮给本官押下去,打五十大板,本官倒要看看这厮的嘴有多硬!”
吕渭冷哼了一声,将一只令签丢下堂去。
“得令!”
登时就有两个衙役站出列,不容陈秉礼争辩,就堵住他嘴,将他像死狗一样拖了下去。
谁也没看见,万捕头趁众人不注意,也悄悄从堂上不见了踪影。
不多时,一阵阵痛呼声就从后面传出来,端吓得衙门外旁听的百姓触目惊心,纷纷议论道,本以为这次来的是位青天大老爷,没想到竟也是个昏庸的主儿,以后的日子可难熬了。
可高坐在堂上的吕渭哪会理会这些声音。
等半晌,终于有个衙役举着张血淋漓的状纸从后面走出来。
“禀大老爷,人犯全招了。”
说罢就恭恭敬敬把状纸呈上去。
“好!很好!人犯陈秉礼杀害银钩赌坊伙计七人,现如今证据确凿,本县判处斩立决,明日午时便执行!退堂罢!”
吕渭只是轻飘飘瞥了一眼,就很快给出判决。
一句话,就定了陈二死罪。
在众衙役的威武声中,堂上的大老爷消失在众人面前。
见案子判完,衙门前聚集的百姓也纷纷散去,唯有两人面色有异样,但很快也混在人群中笑死不见。
“昏官!昏官啊!”
林闻年叫苦不迭。
此人正是淮娘重金聘请的讼师,暗地里却收了王鼎的钱物,这才神不知鬼不觉地哄骗淮娘自投罗网,去找王鼎求一纸宽恕。
怎料那娇滴滴的小娘子没甚事,反而是家大业大的王鼎被灭了满门。
心知其中定与那小娘子脱不了干系,林闻年还想着如何去补救解释,不料很快又听闻一则噩耗。
陈秉礼被判了斩立决。
判决下来的时候,林闻年当场眼前一黑,回过神,已经开始想着如何跑路了。
回去的路上,甚至没敢走大路,而是抄了条弄堂里的小道。
不料才打定主意,就被一人拦住了去路。
“陈家娘子,你,您这是……”
林闻年脸皮抽了一抽,干着嗓子艰涩地问道。
面前的女子身姿婀娜,绝美的妆容让人忍不住要升起呵护之意,然而在林讼师眼里却宛如厉鬼。
“骗子。”
女子的面色并无甚么波动。
“我可以解释啊——”
林闻年正想狡辩,突然眼前之人的身形变得扭曲模糊起来,大片阴影顺着弄堂两侧的墙壁蔓延。
男人的瞳孔震动,只见眼前的身形变化作了一团肉块,团块周遭还长着巨大的嘴,绝美的面庞轮廓在那口中浮现,一口将他吞下去,未几时,就响起一阵细密的咀嚼声。
“都是骗子。”
良久随着又一声叹息落下,弄堂中恢复清明,只是再不见了林大讼师的身影。
……
“老爷这手实在妙啊!看出那陈二并非主使之人,故意拿他来吊幕后的黑手,高,实在是高啊,属下当真佩服的五体投地!”
另一边,万捕头却是不住地拍着吕渭的马屁。
能做到都御史的位置,吕渭自不是什么昏庸之辈,方才衙门里所为,都是为了赚得王家灭门惨案的真凶。
察觉到陈秉礼那件案子的相似之处,吕渭就令人去打探陈二此人的生平。
这一查,果真让他查出了端倪。
十二岁就考中秀才的临安神童,言谈举止也皆是彬彬有礼,就连教谕也赞不绝口,认定了此子前途无量,怎料次年赴秋闱的路上落了水,救回来后就性情大变,与过去判若两人。
几家名医都断定必死的人,居然被救了回来,之后还变了性情,用脚趾头吕渭都能猜得出其中必有蹊跷。
如今陈秉礼面临牢狱之灾,作为苦主一方的王鼎被灭满门,这其中要说没什么关系那就是自欺欺人。
不过这也点醒了吕渭,他很快心生一计,既然对方这么关心陈秉礼,那要是书生被判了斩立决,对方又是否还能沉得住气,躲在幕后呢?
所以今日在衙门里发生的一切,全是吕渭嘱咐手下人演的一场好戏。
被打的也不是陈秉礼,而是一扇买来的猪肉,为的就是营造出他草菅人命的假象。
如今戏台已经摆好了,只待那幕后之人现出原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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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欠的一更补上,晚上还有两更~
调整作息,明早更新
如题,前段时间做毕设把作息搞紊乱了,一到晚上就犯困,今天早点睡,明早起来码字。
第140章 千钧一发
戌亥交替,铅云遮住半阙残月。
惨白的月光透过窗纱,越过屋内扭曲蠕行的阴霾,覆盖住床榻上静卧的身影。
细密的咀嚼声才响起,又很快戛然而止。
“你终于忍不住要动手了!”
清癯的声音从背后传出来,来人下意识转过身去,月光照映在她的身上,衬出女子姣好绝美的面容,正是淮娘。
淮娘低下头,这才发现床上睡人的地方只凸起了一团棉被。
而那个本该已经被她杀死之人,此刻竟完好无损站在她的面前。
吕渭捋着须从屋外走进来,陈元放仿佛阴影一般,无时无刻不护卫在他身侧。
明日就是行刑的日子,要想从刀尖上救下陈秉礼,除了劫法场,剩下的办法就只有制造一场更大的混乱,将所有的视线都吸引过去。
小小一座临安县,还有什么比一县父母官被人杀死在县衙更大的轰动呢?
何况也是这位昏庸糊涂的县令,屈打成招要害自家夫君的性命。
这就是淮娘今晚出现在县衙的原因。
只不过事情的发展有些出乎人意料,任谁也不会想到这一切都是某只老狐狸的圈套,甚至不惜拿自己的性命做饵,目的仅仅是为了钓出幕后之人。
淮娘不察,当真一脚踩了进去。
察觉自己中了别人的圈套,淮娘也不甚恼怒,只是用目光静静盯住吕渭。
“如今天时地利人和皆不在你,屋外还有三十余衙役,待老夫一声令下,火箭就会将这间屋子覆盖,你若是束手就擒还有几分生机。”
吕渭的心中也是感慨。
面前娇滴滴的小娘子,谁想竟会是残忍杀害王家一百余口人的修士。
寻常修士,只要还未炼炁圆满,肉身便是他们的桎梏,手段再玄妙,一旦肉身被灭,阴神也就成了无根的浮萍。
所以修道士斗法,首重藏住自己的肉身。
吕渭也是深谙这一点,才定下了计,如今屋中都是干燥易燃的物件,一旦点燃屋子,眼前的修士断无逃脱出去的可能。
然而淮娘对这一切却好似置若罔闻,眼里只有面前的县尊。
“杀了你,只要把你杀了,夫君就可以回来——”
气氛在女子喃喃声中变得诡谲。
“嘶!”
陈元放隐约感到不妙,猛地站出一步挡在吕渭的面前,同时将手中一柄解秋剑挥舞得好似圆球一般密不透风,不敢有半分大意。
二人的交手只一回合就分出了胜负。
陈元放阴沉着脸,腥稠的血液顺着剑身一点点淌下来。
受伤的并非是眼前的女子,而是他这位浸淫宗师境界十余载的一流高手。
只一回合,自己就败下阵。
方才解秋剑上滴落的鲜血,则是来源于他右胸前一道险些将人撕裂成两半的伤口。
对方没有什么高明的武学造诣,只是从身体中长出了一条鞭刺。
那条鞭刺的速度奇快无比,凭他的眼力都只能捕捉到一道虚影。
陈元放跟随吕渭多年,也见识过一些修士的手段,本以为以武道宗师的手段,又占了先手打后手的优势,对付一个丧失理智的修道士自然是手到擒来,却不想甫一交手就落入了下风。
一种不妙的感觉瞬间涌上心头。
吕渭算尽了一切,唯独漏算了一点,身为武道宗师的陈元放连对方一招都接不下。
强点在身上几个重要穴位,暂时止住了流血,陈元放心中已经生出退意。
“君载公,我暂且拖住她,请您先去往安全的地方,我也好放开手脚与她做过一场。”
心悸过后,陈元放也顿生出见猎心喜的念头。
这些年养尊处优,况且武道宗师之间如若不是抱着你死我活的决心,很难真正分出胜负,他都快忘记如此命悬一线的感觉。
死生之间有大恐怖,若是能够勘破这一关,或许自己的武道之路还能延续上几寸。
陈元放心中已有决断。
“元放,多保重!”
自知留下来也是累赘,吕渭也不拖泥带水,深深看了一眼这位自己视若老友的落枫谷弟子,头也不回踱步朝屋外逃去。
而就在说话期间,面前的女子身形又有变化。
身躯轮廓就像是某种树木,粗短的脚是树干,长满触手的身躯仿佛树冠,黑色的鞭状触手四下飞舞,带着狂放的力道将触及的一切全部粉碎。
“都得死,你们这些伤害过陈郎的人都得死!”
陈元放屏住呼吸,全神贯注,竟是整个人不退反进,一式落花有意荡开鞭来的触手,硬生生向着肉团中包裹的女子身形跃起。
“哞!”
眼看就要被刺中,淮娘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怪吼,无形的声波漾开。
本该刺中异形的一剑突然停住。
“爹爹!”
面前的少女怯生生地看向自己,眼中是说不出的委屈无助,好似一只人畜无害的羔羊。
“你已经害死过骊儿一次,还要杀死我第二次吗?”
陈元放握剑的手止不住地颤抖,陈骊,正是他那被波及死于江湖恩怨的独女。
明知这是对方施展的幻术,可心中的愧疚让陈元放无论如何,都不忍向记忆中巧笑倩兮的少女出手。
时机稍纵即逝。
下一刻,数条触手伸出将陈元放贯穿,包裹缠绕的严严实实,就要送往面前异形的巨口。
点点黑色的涎液滴落在地上,散发出来的异香仿佛使人失去痛觉。
陈元放望向面前正伸出双臂,欲拥抱自己的少女,苦笑一声终于放弃了抵抗。
“骊儿,为父这次,来陪你们母女了。”
待自己有救命之恩的吕御史想来已经逃出生天,这个世道需要他那样正直的人,自己忙活了大半辈子,到头来终于可以躺下歇歇了。
意识渐渐模糊,可就在陈元放即将彻底陷入黑暗之时,忽然有一道刺目的金光将他从绝望中拉出来。
“孽畜,受死!”
降魔杵的虚影在陈元放视野中越来越大,在怪物惊天动地的哀嚎里,一柄利器狠狠地贯穿淮娘臃肿庞大的身躯。
翩翩似谪仙的少年道人从如意梭上落下,手掐道诀,周身有数道宝光萦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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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点意外,下午去医院久了点,昨天晚上的更新挪到今天上午。
第141章 杀心
淮娘发出痛苦的哀嚎。
降魔杵佛光大作,不断顺着伤口朝四周蔓延蚕食,任她恁的挣扎也无济于事。
趁她病,要她命。
“去休!”
不管淮娘摆出哪般楚楚动人的表情,李晏都无动于衷,张口便吐出一枚剑丸,携着风雷之声誓要将妖邪斩落。
一切都发生在须臾间。
没等陈元放反应过来,纠缠自己的触手兀地一阵剧颤,随即将他甩飞有数丈之远。
似乎是察觉不妙,淮娘挥舞着粗壮的触手在身前树起重重屏障,企图拦下这一剑。
剑光似长虹贯日,将夜空照得亮如白昼,摧枯拉朽般穿透了妖邪的躯壳,仿佛任何企图阻拦在它面前的都只会有一个结果,那就是在锋镝下化为齑粉。
当真好一手剑仙手段!
陈元放看的心旷神怡,就连身体被贯穿的疼痛一时间也被忘却。
就当他以为一切尘埃落定之时,突然有滑腻的藤蔓自破土而出,从各种不可能的死角向着道人发动奇袭,将那道身影囚禁,同时一个湿漉漉的少女被从怪物的口中吐了出来。
承受住如此浩荡声势,那旖旎而惹人遐想的娇躯依旧是没有丝毫的变化。
唯有淮娘古波不惊的眼眸终于泛起几分涟漪。
似乎在好奇,为何这头家畜和过去遇到的那些不一样,居然弄疼了自己。
只是这份好奇并未能维持多久,随着数道昼光从藤蔓包裹成的球笼亮起,滚滚雷霆化作神霄径直朝着院落中劈下。
李晏踩着焦黑的断蔓一步步走出来,剑丸重新变作一道白光萦绕在他的身边。
在他的手边,几点符灰缓缓盘旋着落下。
方才那引动天地威势,炸开囚牢的正是李晏甩出的一沓神霄符。
源自于血脉的火力不足恐慌症,让他对于威力巨大且制作简便的神霄符一向情有独钟,有事没事都要在纳物袋里备上一沓,阴差阳错刚好破了对方这一招。
这厮好旺盛的生命力!
李晏皱了皱眉头,明明自己那一道剑光已经将对方的灵台搅得粉碎,有降魔杵这件佛宝在,便是夺舍境界的炼炁士也翻不得天。
可一眨眼的功夫,那扮作少妇模样的妖物肉身又恢复如初,甚至就连气息都丝毫不见微弱。
“道长也要拆散我们夫妇?”
就在李晏暗自打量的当口,面前的少妇突然开口,语气尤且还带着一丝忧伤。
恍惚间,李晏只觉胸口莫名地一阵悸动,正要不假思索开口应下来,下一刻,大光相悄无声息地自脑后升起。
李晏如大梦初醒。
回过神,反应过来自己被摆了一道,道人颇有些恼羞成怒地祭起降魔杵,佛光与身后功德宝光交织辉映,死死将淮娘镇压,随后又伸手捻出一沓符纸。
“弟子参玄奉火部正神急急如律令!”
诵罢便将那几刀符纸丢出。
登时数以百计的飞火从天边坠落下,不偏不倚刚好砸在淮娘的身上。
原先连剑丸佛光都不曾惧怕的妖物,此刻却露出了惊恐的眼神,慌忙想要吹灭身上的炽焰。
只可惜那火苗乃是李晏向火部诸神借的玄门真火,随便沾上一点都如同附骨之疽,等闲不能够将其磨灭,除非借甘霖,一物降一物。
“果然!”
李晏并没有猜错,面前这妖物的本体正是一棵百年树龄的槐树。
火克木,纵然是那树妖的生命力再强盛,最后的结局也唯有化作壮大真火的柴薪。
一切似乎既已成定局。
陈元放这般想着,突然只觉得鼻尖有些湿润,下意识地抬起手放在面前。
湿润甚至还点着丝丝甘意。
下雨了?
陈元放疑惑地抬起头看向那位少年道长。
然而李晏却依旧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仿佛一切竟在把握中。
“怎么,终于忍不住跳出来了?”
李晏哂笑着看向县衙一角。
“阿弥陀佛,小僧这一点微末修为果真瞒不过参玄道友的眼睛。”
就在陈元放不断左右张望之时,一道身影很突兀地从阴影处走出来,对李晏念了一声佛号。
“小僧杀心见过道友。”
这孩子实诚,居然连法号都胆敢报出来。
他不知道我手里拿着师尊的青玉葫芦吗?
李晏将双手拢在袖中,耳垂上空荡荡的,赫然已经将那枚苦叁子赐下的青玉葫芦捏在手里。
甘霖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一点一点浇灭淮娘身上的真火。
“和尚当真慈悲,就连作恶多端的妖物都要怜悯一二,就是不知那王家一百多口无辜的人,你怎么不去度一度呢?”
李晏挖苦道。
淮娘为祸临安县的时候不出现,自己身临险境的时候也不出现,偏偏就在自己要斩妖除魔的时候出面救下那妖物。
要说这背后和持国寺没有半点关系,打死他他都不信。
“阿弥陀佛,斩业非斩人,杀生为救生,此间的种种罪孽皆由杀心一人承担。”
杀心和尚也不作辩解,只是施法将淮娘摄入一方紫金钵中。
“今日之事,是道友技高一筹,小僧见道友佛缘深厚,想来用不了多久,定还会再度重逢,望道友多多保重。”
瞥了一眼李晏脑后的光相,还有那柄一看就颇为不凡的降魔杵,杀心和尚并未生出杀人夺宝的念头,只是迈开脚,下一刻已经出现在数丈外。
直到消失在视野,李晏都没有丝毫动作。
神足通!
李晏紧紧攥住那一只青玉葫芦,心都险些从嗓子眼冒出来。
作为空门六神通之一,修行至大成,心念行至十方众生所行之处而不失于定,乃是神通境大修士才有的手段。
甚至十个里面单单有一个能修成这般大神通。
杀心和尚自然离那等境界还差的远,一步数丈不过是神足通最为浅显的一点皮毛,可单是这一点领悟就足以保他轻松跻身内景。
即便李晏手握着青玉葫芦,对方倘若是一心想走的话,他也未必有十足的把握将此人留下。
况且像他这样的道种,身上绝不可能没有师长留下保命的手段。
真的打起来,自己未必有胜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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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出了点状况,只有一更,明天早起更新!
第142章 书生
县衙大牢里空气污浊,便溺的骚臭味充斥着呼吸,长期生活在其中的人往往会产生一种错觉,以为这种恶臭渗入身体,再无去除的可能。
陈秉礼麻木地蜷缩在囹圄一角。
似乎是已经认命,纵然门口传来锁链哗啦的动静,也没抬头多看一眼,任由跳蚤臭虫慌乱地从自己身上爬开。
“陈二,有人来看你。”
周瑞高喝了一声,随后又哈着腰恭恭敬敬地身后人让出位置。
对方可是县太爷亲自引进门的,即便给他十个胆,也不曾敢轻言怠慢。
“福生无量天尊。”
李晏朝狱卒道了声谢,这才低头走进狭小的囚笼。
牢狱为五浊之地,只要是有志于道的修士轻易不会踏足其中。
毕竟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而不得,五阴炽盛,随便一种等闲都能破去修士的清净修为。
而这些,恰恰是狱中最不缺的。
若非是为了验证心中猜想,李晏吃饱了撑的才会给自己寻不痛快。
他能够光明正大地走进临安县大牢,自然是凭吕渭这位县太爷的威风,不管怎么说,陈元放这位武道宗师都是被他救下的,吕渭再如何厌恶修士,终究还要承下这份恩情。
况且他手里还有吕文煜寄来的家书。
取得吕渭的信任,李晏这才有机会与陈秉礼见上一面。
“淮娘,是你吗淮娘,为夫想你想的好苦啊!”
“你一定有办法救我出去的对不对,我还要亲眼看着我们的孩儿出世,我不想死啊……”
听到是有人想见自己,陈二空洞的眼神终于有了光彩,手脚并用着爬过来,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朝着自家娘子哭诉道。
可当发现探望自己的并非妻子淮娘,而是一个素昧平生的小道士,沉默片刻后,又一把死死拉住李晏的裤脚。
“是淮娘让你接我出去的,对不对!”
“我就知道,她不会抛下我的……不会抛下我的……”
陈二慌张地语无伦次,似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死死拽着李晏不放。
“陈氏秉礼,字恪节,宝象廿一年生人,显圣四年中的秀才可对?”
李晏也不置可否,只是照本宣科好似在确认什么。
“没错,说的就是我!”
陈秉礼忙不迭地点头。
“你说是你?我看这就不是你。”
李晏伸手点向陈秉礼眉心,转眼间一纸符箓就贴在了他的脑门上。
“仔细想想,那一日你究竟是何原因落的水。”
贴在陈二脑袋上的符箓唤作清心符,寻常不过是修道士用来摒除杂念的小玩意,如今却很是唬人的无风自燃起来。
“那日,我记起来了,那日发生的事我全都忆起来了。”
陈秉礼一声痛呼,随即脸上也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可还没等他高兴完,一旁却突然传来周瑞的惊呼。
“陈二,二麻子,你的脸……怎么了!”
声音里尤且带着一丝颤抖,若不是有李晏这位疑似有真本事傍身的高人在一旁盯着,周瑞只恨爹妈没有给自己多长两条腿。
只见符纸被烧成灰烬,陈秉礼也终于显现出本相。
浑身湿漉漉不断在往地上淌水,脑袋上面还顶着一团藻荇,面孔也因为缺氧被憋成了酱紫色,活脱脱一副水鬼的模样。
“我都想起来了,那一日我行舟到江中,恰好遇上横死的水鬼找替身,不幸被选中,早在那个时候我就已经死了。”
陈秉礼的语气颇有些淡漠,仿佛正在陈述的是别人的过去,而非是自己的死因。
绿油油的眼睛在周瑞和李晏身上反复地打量,涎水从凸出的牙床滴落,好像在挑选什么似的,最终把目光停留在更年轻力壮的李晏身上。
“不知死活!”
看透了陈秉礼身上的变化,李晏正巧没处发泄先前的怒火,随手抛出六道符箓,化作漆黑锁链将陈秉礼死死困住。
一手玄妙手段让周瑞登时惊为天人。
锁链不断地缩小,直至将囚徒捆成粽子,可陈秉礼依旧不依不饶地企图扑上前,纵使锁链已经缩小嵌入他的肉里,也仍然不管不顾。
“天地阴阳自有定数,逆死为生实有伤天和,本念在你也是无辜之人,欲从轻发落,如今看来或许那个唤作陈秉礼的书生早就死了。”
如今占据这副躯壳的,不过是孤魂野鬼罢了。
后半句话李晏没有说出口。
本想着从书生口中推出淮娘的跟脚,现在看来还是得靠搜魂。
打定了主意李晏也不含糊,伸手便按在陈秉礼的卤门,神念化作尖锐的钻头粗暴地钻入对方的灵台方寸。
“有了!”
终于在最后一刻,李晏从陈秉礼的记忆中看到了一棵老槐树。
一棵本该被乡民伐去充作梁柱,却因少年的一时怜惜,被买下作伴,还取名淮娘,笑曰古人有梅妻鹤子,自己与槐妻相伴,亦自得其所。
春去秋来,槐树在朗朗读书声中开了灵智,目送着痴心功名的书生奔赴省城赶考。
只是任谁也不会想到,这一面竟会是永别,书生成了水鬼的替身,带回时赫然已命若游丝,断无救回的可能。
就连老太太都已经死了心,打算为独子操办后事,唯有一棵槐树偏不信邪。
“你想救活他吗?”
树荫下,僧人俊美的面容依稀宛如少年一般天真无邪,手里还捧着一纸金色书页。
“拿去,这里有救活你家恩公的方法,只是代价有点大罢了,做还是不做,选择的权力始终在你的手里。”
抛下这句话,僧人便一拂袖翩翩离去。
只留下懵懂的树妖和那一页经册,一县人的性命到底有多重,淮娘不知道,她只不过想救回那个喜欢喊自己娘子的小书生罢了。
“福生无量天尊!”
尽管后面都是李晏自己的猜测,不过想来大抵上八九不离十,李晏从腰间祭出符剑,一剑搅烂了正在逐渐尸傀化的陈秉礼眉心。
不知是不是错觉,李晏似乎隐约瞧见书生脸上,一抹灿烂释怀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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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章 万仙法会
“这位道爷,这么做恐怕有些不合规矩吧。”
几家欢喜几家愁。
陈秉礼终于从浑浑噩噩的状态中解脱出来,清醒地直面生命最后的终结,唯有周瑞看着一地逐渐化作灰烬的焦骸,颇有些欲哭无泪。
临刑的死囚只不过一眨眼功夫,就不见了踪影,放在哪儿都是要把天捅破的大案。
李晏这个始作俑者自然是首当其冲,可自己高低也脱不了个玩忽职守的罪名,到时候,刺配充军三百里都算好的。
对方一人吃饱全家不愁,他可是还有一家老小须得养活,跑得了和尚也跑不了庙。
况且把一切罪责都推脱到李晏身上,周瑞又没这个胆子,方才在大牢外他可是看得一清二楚,这位道长手中的批令明明白白盖着县太爷的大印。
谁知道背后有没有县尊的授意,自己真这么做了,岂不是在打大老爷的脸面?
得罪了县尊,以后有的是好果子吃。
周瑞只得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李晏。
兴许是观其所作所为,并不似寻常大人物那般喜怒无常,竟壮着胆子对李晏卖起了惨。
“此事易耳。”
李晏听完只是大笑了一声,一口便应了下来。
随即就从地上拔了一把稻秸秆,囫囵扎出个人样,又捡起陈秉礼留下的衣物,口中念念有词。
不多时,稻草扎成的小人隐约竟有了几分陈秉礼的模样,接着在周瑞的眼皮底下,本已经灰飞烟灭的陈秉礼死而复生,活动过一番手脚,又面无表情地蹲回了角落。
“道爷,这——”
眼前的一幕让周瑞险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不过是区区障眼法罢了。”
李晏似乎是看穿对方心中所想,摇了摇头道。
他施展的自然不是什么起死回生的仙法,毕竟就连大名鼎鼎的玄君也只能做到借尸还魂,甚至于随着肉体的崩坏,还魂者的精神也会一点点坠入怪诞的深渊。
如今尚还在狱中的陈秉礼,不过是他用稻草衣物捏出来的人偶。
再怎么说此人也是公堂上被判斩立决的要犯,往小的说,为了慰藉死者亲属悲恸的情绪,往大的说,为了维护大黎律的公正性,于公于私也须得将陈秉礼绳之以法。
这也是他在猜出陈秉礼的状态不太对时,与吕渭这位故御史做好的约定。
眼前的这具人偶,撑到刑场上走一遭姑且还是绰绰有余。
听完李晏的保证,周瑞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亲自将对方送出大牢,又目送着李晏走出去好远,这才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
“我可真是个糊涂虫,恁的就没央着道爷传授我一两手术法呢?!”
周瑞正想回去牢房里,突然像是想起什么,猛不丁给了自己一记大耳光,这才懊悔地朝里面昏暗处走去。
……
待到李晏返回苦蝉观,已经是三日之后。
这些日子里,杀心和尚倒也算信守承诺,并没有闹出什么幺蛾子,他和淮娘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一般,任李晏如何打听,也找不到一丁点蛛丝马迹。
随着陈秉礼一颗人头落下,王家一百余口人的命案也正式宣告终结。
而与此同时,李晏也收到灵珠子寄来的书信。
“师叔,这便是师侄在临安县的经历。”
被黄眉道士一纸敕令调了回去,李晏倒也没什么怨言,原原本本把近日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一五一十都说与了对方,唯独隐去了杀心和尚对自己暧昧的态度。
“你小子倒是好运气,遇上持国寺那个杀胚还能苟活下来。”
黄眉道士听完李晏的讲述,捋了捋须髯不由笑道。
“说来你与那小和尚也是有缘,人家号称空门五十年内最有希望入内景之人,观中可有不少人拿你与他相提并论。”
“都是同门抬爱。”
李晏自然不会大言不惭地应下这句话。
“罢了,好容易出了你这么一根苗子,可不能让空门那帮秃驴给霍霍了,接下来的日子,你就跟在老夫身边,多看看,多学学。”
似乎是起了思才之心,黄眉道士突然话锋一转。
“你可知这次我喊你回来,是为何事?”
“弟子不知。”
李晏老老实实地回答,他回来的匆忙,连水都没来及喝上一口,对于黄眉道人所说之事自然是一头雾水。
“你可曾听闻黎国那三位大国师?”
老道冷笑了一声,也不等李晏附和又继续说道。
“为首那位澹台真人,心气可高的很,欲开万仙法会以邀四海道友,立黎国道统,约束天下修道士。”
此话一出,就连李晏都觉得对方是不是得了失心疯。
身侧就盘着巽风观和持国寺两条恶龙,这位澹台真人究竟吃错了什么药,居然敢在两座庞然大物的眼皮子底下疯狂搞事情。
不过黄眉道人都这么说了,自然不是无的放矢,李晏稍加思索,心里便已经有了答案。
“你猜的不错,这就是持国寺搞的鬼,为的就是名正言顺赢下与本观的那场赌局。”
老道士映证了李晏的猜想。
“若非你及时勘破了真相,指不定咱到时候就要被秃驴给摆上一道,不过现在嘛,回去以后老夫定会为你好好叙功!”
黄眉道人嘿笑一声,显然心里已经做好了打算。
“那弟子便先祝师叔旗开得胜。”
李晏见黄眉道人一副自信满满的模样,也不敢扫他老人家的兴,顺着他的意思恭维道。
“不知有什么事情,是弟子能为师叔您效劳的?”
“你?”
黄眉道人收起笑容,上下打量了李晏一眼,随即便露出嫌弃的眼神。
“你如今的修为还是太低,从你那日描述来看,关键时候也缺乏御敌保命的手段。”
“这几日,你便老老实实给老夫呆在观中,哪儿都不许去,先把我传授给你的几门术法练熟,再说别的。”
“什么时候能够融会贯通,老夫自有差事给你,切记急功近利!”
李晏未想自己只不过是随口一问,居然还有这等好处,当即是乐得一口应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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