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模拟修仙:从长春不老神功开始全文阅读

作者:雪风大明尊     模拟修仙:从长春不老神功开始txt下载     模拟修仙:从长春不老神功开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5章 胡家见闻

    安康民巷。

    老远就能看见街北的一座府邸,门前蹲着的两只大石狮子焕然如新。

    石狮背后,是三间鎏金兽头的大门,列站着四名灰袍乌帽的小厮,正门却不敞开,只有东西两角门不时见人出入。

    正门上有一乌木牌匾,匾上描金阴刻着【胡家】二字。

    陈庆之还未走近,已经有耳聪目明的门房跑过来。

    “不知公子贵姓,可也曾提前下过拜帖?”

    拜帖就是拜访别人时下的名帖。

    有身份的人会友都会提前一天送上拜帖,写明自己几时几刻会登门造访,这样也方便主人做好迎接的准备。

    胡仲卿在登州府大小也算个人物,平日里登门拜访的自是络绎不绝。

    只是人的精力终究有限,来者也分嘉宾恶客,这个时候便需要门房看人下碟。

    做门房也是门技术活,既不能狗眼看人低地埋汰了贵客,给主家招致夙仇;又不能随便什么阿猫阿狗都给放行,毁了老爷的好心情。

    即便真要出了差错,那也是下人一时疏忽,为主家留住最后的体面。

    “在下陈庆之,府上的胡老太爷正是在下外祖,说来惭愧,昨日行的匆忙却是忘了呈上拜帖,还烦请小哥进去通报一声。”

    吩咐力工将贺礼放在西角门前,陈庆之拱手解释道。

    昨日被灌得酩酊大醉,却是忘了还要往胡家呈递拜帖,幸亏这是家里人走亲戚,尚未出三代,随性一些倒也无妨。

    “瞎了你狗眼,这位可是太老爷最疼爱的表少爷,你也敢把他拦在门外!”

    没等门房开口,身后突然有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连忙跑过来训斥,随即摆出一副温恭的神色对着陈庆之赔笑。

    “新来的下人不懂事,没见过表少爷的尊容,还请莫要往心上放,老爷要是知道我们如此怠慢了表少爷,非扒了老奴一层皮不可。”

    看似斥责,实际是在替那小厮开脱。

    “原来是吴伯,多年不见,您的身子骨依旧健朗啊!”

    此人与陈庆之是旧相识,前些年胡仲卿六十大寿的时候,他随父母登门造访,负责接待的便是这位老管家。

    “秦二,还不快请表少爷入宅,”见小厮还在发愣,吴管家没好气地呼去一巴掌,“我亲自去向老爷禀报这桩喜事。”

    “是是,表少爷,这边请。”

    伸手扶正脑袋上的乌帽,秦二忙不迭躬身请陈庆之往里走。

    穿过西边的垂花角门,两侧是抄手游廊,廊腰缦回,檐牙高啄,中间穿堂拥着几簇海棠桂树,端是显得锦绣阜盛。

    再往里面可以瞧见一道月门,背后就是演武场,供少爷小姐们健身习武而设。

    胡老太爷以武发家,后代子孙自然不能忘本。

    胡家的少爷小姐,从六岁开始扎马桩,沐药浴,打熬一身筋骨。

    到了十二岁,该是传授家传武学的时候,每日卯时就要起身,来到演武场这边与教头捉对操练。

    只是如今已是接近巳时,演武场隐约还能听见刀兵碰撞的动静。

    陈庆之心生好奇,遂径直穿过廊道向着门里望去。

    只见青石板砖铺就的演武场上,有一眉目妍丽的素衣少女正挥着手中三尺青锋,似重涛叠浪连绵不绝向着面前的葛袍老者刺去。

    而老者只是退让两步,随即提棍点在她用力薄弱的节点,轻轻拨拉,便引导着少女向两旁滑开。

    “啪”的一声,老者蓦地出棍点在少女手肘,如毒蛇出洞,少女手臂一阵酥麻,等再有知觉手中青锋已经掉落在地上。

    “媛儿,祖父教过你多少次,练剑要用心去体味,结合自身实际灵活做出改变,而不是死搬硬套地照抄剑招,你怎么就是不听!”

    原来这名老者正是胡家的上代家主,胡仲卿。

    “譬如这招三仙叠浪,剑招固然巧妙,能够不断借助对方的力道蓄叠剑势,但以你如今的力道,两叠便是极限。”

    “第三叠已经不是你在御剑,而是剑在御你,超出掌控的剑招还有什么威力可言!”

    “既然驾驭不住三叠的力度,那便不如退而求其次只用两叠,剩下三分余力应付对方的后手,真到生死相搏的时候,这三分就是生与死的区别。”

    “你可曾听明白?”

    胡仲卿看向孙女的目光充满失望。

    “媛儿明白。”

    少女微红着眼眶,从地上捡起宝剑,声音细若蚊呐。

    “唉,今日就到这里,”摇了摇头,老者正要放下手中的齐眉长棍,突然须眉一皱看向陈庆之来的方向。

    “偷窥我胡家的武功,真是好大的胆子,还不快给我滚出来!”

    “外公的武功又精进了不少,这回隔着大老远,居然还能察觉到庆之的行踪,看来孙儿的闭气功夫还不到家啊。”

    被叫破踪迹,陈庆之有些尴尬地从月门后走出来。

    “你是……雪媺的孩子?”

    看着眼前这张与小女儿依稀有些相似的脸,胡老太爷回忆半晌面色顿时激动起来。

    “孙儿见过外公。”

    陈庆之拱手朝胡仲卿作揖道。

    “好孩子,快起来,几年不见都长这么大了!”

    伸手将陈庆之搀扶起来,胡老太爷看向少年的眼神越发慈蔼。

    “你母亲身体可好,这次有没有与你一起回登州府?”

    “父亲外出押镖,镖局只有母亲够资格做主,所以这次没能回来看望外公,迫不得已让孙儿带上礼物向您赔罪。”

    想起临行时母亲的嘱托,陈庆之一五一十交代道。

    “这孩子惯是个有孝心的,我这当爹的又能如何不知。”

    听见胡雪媺人在兖州府,还不忘给他寄来贺礼,胡仲卿又陷入思忆之中。

    “这位应该就是二舅家的胡媛表妹吧,未曾想几年不见……”

    不再去打扰胡老太爷的思绪,陈庆之将目光投向场中另外一名少女。

    只是还没等他把话说完,却见少女脸色一沉,轻轻哼了一声,胡乱蹭了两把脸上的泪水,逃也似的跑了出去。

    我这是招她惹她?

    陈庆之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

    “那孩子就是这副脾气,兴许是恼你窥见她的糗态,不说这个,老夫带你去见见你的舅舅外婆,想必他们得知你来府中做客,也会十分高兴。”

    被打断思路,胡老太爷不甚在意地摆摆手,就这么生拖硬拽带着陈庆之往客堂方向赶去。

第16章 天才庸才

    并非每个人练武的经历,都如陈庆之这般一帆风顺的。

    在胡媛的心里,自己这位表哥始终都是活在长辈口中别人家的孩子。

    六岁始开蒙,七岁读四书,八岁学五经,十二小三元。

    有人皓首穷经也无法考取的秀才功名,对他而言却简单的好似探囊取物。

    本以为对方只是读书厉害,结果没想到练武也是一样。

    在她看来天书一般晦涩难懂的人体穴位经络,陈庆之只是翻过一遍就能过目不忘。

    扎马桩,练皮肉,锻筋骨,蕴真气。

    祖父也曾替这位表哥摸过根骨,明明只是与自己相差无几的中人之姿。

    可对方依旧在十五岁时,打破所有人常识的完成了内炼。

    能够在十六岁前从丹田蕴养出第一缕真气,即便是放在朔国七大门派也是天之骄子,凤毛麟角的存在。

    以模拟器的标准来测定根骨,最起码也能得个尺瑜寸瑕的评价。

    只要不陨落,日后定可以成为一代武林豪侠,门派的中流砥柱。

    练武离不开的法财侣地,对于这样的弟子,那些名门大派自然都不吝于付出。

    百年老参与多种珍贵药材君臣佐使熬炖的药膳弥补气血,练功之余每日涂抹门派秘制的锻体膏油锤炼皮膜筋骨的韧性;放入江湖足以引起腥风血雨的心法挖掘自身根骨的潜力。

    此外,还有前辈师长解惑答疑,同门师兄弟的相互扶持……

    这些在胡媛看来,哪一点都是陈庆之所不具备的,可偏偏对方就是打破世俗常规,化不可能为可能的踏入内气境界。

    望着梳妆镜前,精心梳洗过后英气妍丽的面容,胡媛的脸色不禁有些泛红。

    谁年少时没有过懵懂憧憬,尤其朔国的豪门嫡女自小受三从四德的约束,能够接触到的异性更是少之甚少。

    特别是在其他所谓登州才俊的衬托下,各方面都显得完美无缺的陈庆之,简直满足少女对未来夫君的一切幻想。

    只可惜她平素与表哥接触不多。

    纵使昔日对方也曾在胡府小住过一段时间,可每当她摆出一副正经的模样,想要和对方隐晦表达自己的情愫。

    陈庆之那从容中带些许宠溺的笑颜,仿佛这一切在他眼中,都只不过是小孩的玩笑,当真不得。

    几番下来,胡媛也就打消了那份诉说的勇气。

    先前见了陈庆之就慌不择路地躲闪,也是胡媛生怕对方瞧见,自己刚练完武时那副狼狈不堪的模样。

    况且才被祖父责骂,像庆哥哥这样的聪明人,一定会觉得她笨头笨脑吧。

    如此念头刚刚升起,少女恨不能把脑袋塞进地缝里。

    “小姐,二老爷吩咐说庆少爷来了,让奴婢催你快些赶去正厅。”

    门外忽然传来贴身丫鬟焦急的声音。

    “我知道了,你先去告诉父亲,我随后就到。”

    少女稳定了一下情绪,重新恢复往日寡言少语的高冷模样。

    听见门外丫鬟复又匆匆离去的脚步,少女终于拿起胭脂为柳唇添上两分颜色,袅袅推开闺门。

    屋外春光正好,莺飞草长,吹皱一池碧水。

    ……

    延禧堂,陈庆之正在无奈应对着来自长辈们的关怀。

    尤其是那位惦挂幺女的外祖母,恨不能把他当做林妹妹一般,搂在怀里一口一个心肝的喊叫。

    此刻的他当然不知道,自己那位才见过几面的表妹居然会有这么多的误解。

    或许在别人看来,他这位威远镖局的少东家风光无二,可唯独自己内心知道究竟有几斤几两。

    他可没有什么深蓝修改器,如今的一切,都是他自己的努力和积累,拼搏和苦修换来的。

    读书识字,靠的是孩童的记忆力加上未穿越前沉淀下来的文学素养。

    辨识经络,靠的是上一辈子安身立命的本能。

    武功心法,靠的是藏在青囊要术中的药王谷镇派绝学。

    药膳膏油,靠的是在胡府药汤的基础上结合自己对药理的精准把握,不断尝试得出的最佳配比。

    此外最重要的还是不同于一般孩童的心性。

    六七岁的孩子,正处在人厌狗嫌的时候,要他们日复一日的打熬根基,辨识经络,简直比登天还难。

    但在陈庆之看来,这恰好正是自己唯一且最大的优势。

    让一群活泼好动的小孩子和一个已经活过一世的老头子比耐心,这不是欺负老实人嘛!

    别人玩耍我在练功,别人贪睡我在练功,别人年少慕艾我还在练功。

    卷,都可以卷!

    长生真气延年益寿,改善根骨,何况以陈庆之多年行医治病的经验,过犹不及这种事情自然不会发生在他身上。

    正是靠着这股不断内卷的心气,再加上自己一世的积累,终于让他能够和那些天之骄子站在同一起跑线。

    但这只是个开始,根骨的不足在内气境这条道路上,足够将彼此的差距越拉越大。

    泯然众人和尺瑜寸瑕,听上去便是天差地别。

    只有再获得一点属性,将根骨改善成尺瑜寸瑕,他才方有一线窥探外罡的可能性。

    否则终其一生,也不过是个真气大成的二流高手。

    最后,还有一点胡媛说错的地方。

    他,陈庆之,蕴养出第一缕真气可不是在十五岁,而是在十一岁那年,只不过这件事太过惊世骇俗,陈镇南才特意帮他进行了修饰。

    毕竟陈庆之打根基的长春不老功,作为药王谷的镇派武学之一,从来都是只有大长老一系的嫡传才可以参研。

    与胡媛一厢情愿的想象不同,名门大派能够拿出来给新入门弟子筑基的功法再好,那也只是与他们这些小门小户相比。

    真正的镇派武学,都是嫡传弟子在有基础的前提下,更换功法转修,哪有上来就拿给小孩子筑基的。

    且不说要先培养弟子对门派的认同感,就说孩童心性,又有几个嘴巴能封的严实,倘若被有心人套出来话,那才是大忌。

    所以新入门的弟子,往往都是先拿本次一些的心法秘籍打好基础,待到考察过心性,有长老愿意收入门下,方才传授自己一脉的真传绝学。

    这一点也是门派比不上家族的地方,没有血缘这份天然的纽带维系认同。

第17章 踏青

    待到胡媛走进延禧堂,正看见几个未出阁的堂妹侄女,围在表兄身边叽叽喳喳吵个不停。

    祖父共育有四子三女,其中大伯、三叔还有陈庆之的母亲都是老夫人嫡出,三人的年龄差最大能有十三岁。

    大伯家的堂兄成亲那会儿,这位二姑甚至都还没出阁。

    因此,今日堂上有些看上去岁数和陈庆之相差不多的,或许还得喊他一声表叔。

    “媛儿,怎的还不与你表兄打招呼。”

    见女儿终于姗姗来迟,胡志翰伸手捋捋美髯,有些嗔怪说道。

    陈庆之这位二舅,是祖父胡仲卿几个子女中唯一没有武道天赋的,兼之又是庶出,自幼便如透明人一般不受父亲重视。

    清楚自己的处境,这位胡二爷倒也是个知趣的主。

    不争不闹,不偷不抢,只是一门心思的读圣贤书,就连娶妻都是寻常的小门小户。

    这种情况一直到胡媛出生,胡志翰冷不防一鸣惊人考中秀才,方才有了些许起色。

    “媛儿见过表兄。”

    先问候过祖父祖母,胡媛这才朝陈庆之使了个万福,抬起螓首,细声细语地打过招呼。

    “二舅这回却是错怪了表妹,其实先前在演武场时,侄儿与表妹就有过一面之缘。”

    陈庆之虚手将胡媛扶起,然后才向胡志翰耐心解释道。

    少女偷偷用余光瞥了眼对方的方应,见陈庆之依旧面色如常,丝毫不为自己的妆容所动,难免心中有些失落。

    “庆之难得来家中做客,你非得给媛儿脸色不成?”

    主座上的胡仲卿眉头微皱,沉声呵斥了老二一句。

    “孩儿不敢。”

    听见自家老子的训斥,胡志翰也不辩解,低头认了个错,便眼观鼻鼻观心的闭口不语。

    “儿孙自有儿孙福,孩子喜欢怎么相处,你这个当爹的只管随她去罢,这么严厉作甚?”

    责备完胡志翰,胡仲卿又笑着岔开话茬。

    “只可惜你三舅还需要坐镇泰和武馆,祖父我老胳膊老腿的撂了担子,如今全凭这孩子一己之力担起武馆的开支。”

    胡老太爷口中的老三志勇,正是陈庆之生母的嫡亲哥哥,同时也是兄弟几个中根骨资质最好的,离成功蕴养真气只差一步之遥。

    随着胡仲卿年事已高,精力一年不如一年,索性一并将胡府产业交给几个子女打理。

    老大志禄热衷于权势,胡府的关系如今都是他在经手打理,日后家主的宝座不出意外也合该是这位的。

    老三志勇沉溺于武道,武馆交到他手里老爷子也能放得下心。

    至于那些个庶出,庶子在朔国是没有继承权的,分家时能不能得些家业全靠当爹的心软。

    虽说尚未分家,姑且还能一笔写出个胡字,但那也只不过是看在老爷子的面子。

    父母在,不分家。

    只怕等胡老太爷百年作古,便是胡府分崩离析之时。

    “祖父老当益壮,隔着十步外都能听见孙儿的动静,怎么能说是老胳膊老腿呢?”

    陈庆之摇摇头,却是矢口否认。

    “你这猢狲,一张嘴倒是和雪媺学了个十成,惯会讨人欢心的。”

    老夫人一张脸也是笑出了褶子,伸手拍拍少年郎的手背,对自己这个外孙是越看越满意。

    “庆儿,你娘亲可曾给你说过亲事?”

    突然,像是想起什么,老夫人冷不丁开口问道。

    “孙儿这些年专心练武,对成亲并没什么想法。”

    愣了一下,陈庆之一五一十地老实作答。

    二世为人,他早没了那份“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心态,作为一个成熟立派的穿越者,他对自己未来的另一半只有少数几个要求:

    第一,不能长得太差,最起码也得是中等偏上。

    第二,性格脾气要好,不能胡搅蛮缠。

    第三,家境最好能对自己的事业有所助力。

    上一世他费尽心思追求小师妹,不就是图师父师娘并无子嗣,一身医术家业,到头来还是要传给女儿女婿的嘛。

    如果外祖母给他介绍的合适,他也未必非拒绝不可。

    至于感情什么的,在这个成亲全靠父母之言,媒妁之约的世道,自然可以婚后慢慢培养。

    “你这孩子,娶妻生子乃是人伦常事,况且你们陈家三代单传可就你这么一根独苗,你爹老子还指望着你开枝散叶呢!”

    胡仲卿眼睛微眯,竟是不由陈庆之分说,转头直接问向自己夫人。

    “常氏,我记得明儿似乎就是佛诞日?”

    “可不是吗,”常氏一下子就听懂自家夫君的话外音,“正好老身这些日子在府中呆的身子骨都快要生锈,出去城外的定光寺烧香踏青,想来也是极好的。”

    “不知庆儿愿不愿意陪外祖母这把老骨头出门转转啊?”

    老夫人看向陈庆之的眼神有些慈祥。

    登州府西去十里外的定光寺,人烟鼎盛,香火灵验,每逢佛诞日,这城里世家大族的贵妇嫡女都不免来寺中上一炷香,祈福平安。

    届时那么多富贵人家的好姑娘,也不担心自家外孙找不到中意的。

    母亲是登州府的,媳妇也是登州府的,对方自然免不了隔三差五回登州看看。

    胡仲卿百年之后,念着这一份血浓于水的恩情,对方想必也会对胡府多照顾一二。

    “祖母您都发话了,庆之要是再回绝,回去母亲非扒了我一层皮不可。”

    意识到自己被老夫人摆了一道,陈庆之倒也并不生气。

    只是看见身旁胡媛落寞的神色,心中突然一动,对胡仲卿夫妇提议道。

    “家中姊妹想来也许久未有出门,不如这回一并去那定光寺散散心,解解闷,有孙儿在,祖母也不用怕有不长眼的狂蜂浪蝶上前纠缠。”

    闻言胡媛眼神顿时一亮,怔怔看向自己这位表兄。

    陈庆之则是不动声色,悄咪咪朝对方眨了眨眼睛。

    朔国男女之防,甚于防川,寻常女子除了逢年过节随家中长辈外出踏青,几乎一辈子都被囚在府中那一亩三分地界。

    即便是像胡府这样以武起家的新贵,为了掩饰自己身上那股格格不入的草莽意气,也是一个赛一个学的有模有样。

    “好你个猢狲,心眼都耍到我这个老人家的身上!”

    白了陈庆之一眼,老夫人哪还听不出外孙的意思。

    “难为你还记得要带上这些表姐表妹,咱这个做祖母的能亏待自己孙女不成?”

    当真是个懂孝悌的孩子!

第18章 定光寺

    翌日清晨,东方既白。

    昨夜方下过一场春雨,出城西去定光寺的乡间野道,三四架马车正艰难驶过雨后泥泞的土路。

    为首是一名锦衣玉裘的俊俏青年,时不时地侧过脸,与身旁同骑着良驹的年轻男子说些什么。

    “十三叔,你可知这定光寺何物最为灵验?”

    听称呼,一旁那位看上去与他年龄相差无几的锦衣男子,竟是此人的叔辈。

    “总不能是送子观音吧?”

    想起前世,几乎每本小说都要黑过一遍的和尚送子,穿越者不由打趣笑道。

    此人正是被外祖母施小计赚去定光寺相亲的陈庆之。

    而为首那名锦衣怒马的俊俏青年,则是大舅胡志禄的长房长孙,按照志高明远的字辈,应该唤作胡明熹。

    “哈哈哈,这话可不敢让其他的香客听见。”

    显然是听出陈庆之的言外之意,胡明熹脸上露出你知我知的暧昧笑容。

    “要说这定光寺最灵验的,应当数供奉在佛前那一盏长明灯。”

    “长明灯?”陈庆之适当露出好奇的神情。

    盖因前一世的经历,过去在兖州府那会儿,他可没少拜访附近的道观。

    每到一处,不惜酬以重金,只求一睹仙法。

    只是兖州府的道观大多徒有虚名,或许真有本事的,也藏着捏着没有让他察觉。

    至于佛寺更不用提,兖州府地偏山峻,佛迹罕至,方圆百里最有些样子的,恐怕也就是那间佛像破败了一半的泥菩萨庙。

    如今骤听见定光寺有盏神异的长明灯,当即不动声色提起了兴趣。

    “可不是,据说昔日定光寺建成之初,有两个面容丑恶的云游僧路过乞宿。”

    “只是二人一无戒牒,二无公验,寺中的僧人见此两人来路不明,加之面容凶恶,都觉得不过是假借佛主名号的山贼,劝当时的方丈法正禅师万万不可心软。”

    “大师一生与人为善,又思及天色已晚,荒郊野岭难免有野兽出没,若是将那二僧拒之门外等同是害了他们,于心不忍,便匀了一间客房出来与他们。”

    “还令弟子取了些晚饭时剩余的馒头菜蔬,一并奉上充充饥肠。”

    “结果翌日一早,方丈遣弟子去邀请两位同修讲课念经,才发现两人已经人去楼空,只留下一盏长明灯与一封书信。”

    “信中说二人云游至此,见方正禅师持心守戒,广济功德,故降下此番考验。”

    “如今定光寺既有人德,尚缺神异,便舍下这盏能够庇护善信的长明灯,让法正禅师供奉在佛像跟前。”

    “起初,这盏长明灯倒也没什么神异之处,只是老方丈念及此物乃是同修所赠,样式也颇为古朴庄严,与佛像甚配,遂将之供在案前。”

    胡明熹讲到突然这边顿了顿。

    陈庆之顺着对方目光向前望,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干净整洁的石板一路铺到宽大的阶梯下,而这上百阶梯的尽头,一座香烟缭绕,赭黄墙壁的庄严寺庙映入眼帘。

    这座依山而建的高大庙宇,寺门上方的黑色牌匾,用金砂研磨描上了三个大字,定光寺。

    鼎盛的香火让整座寺庙都被蒙蒙白烟缭绕,更显得如同高坐云端。

    即便是在山脚下,陈庆之都能隐隐闻见那股佛门净土特有的檀香。

    与一路上稀疏罕渺的人烟不同,尚未到辰时,已经有三五成群的香客拾阶而上。

    翁媪,妇孺,文士,行商,各式各样的人都有,手里持着几炷点燃的线香,五阶一拜,一路虔诚向着山顶的定光寺走去。

    “那后来呢,这盏长明灯又神异在何处?”

    隐约觉得自己这回似乎来对地方,陈庆之心跳都加快了不少,忍不住出声催促道。

    “这里就要提到一位行商的善信,有次外出乘船,不幸半路偶遇疾风骤浪,整艘船上的人都落入了水中,最后只有他一人奇迹得救生还。”

    “据说在他弥留之际,隐约看见有一头高大神骏的异兽自西边飞来,起初很远,只过了一两个眨眼的功夫,待到那人反应过来,自己已经是躺在了异兽背上。”

    “异兽将他送上岸后很快就消失在天边,那人检查过身上财物,才兀的发现自己在定光寺求的那枚佛印,上面的墨渍淡不可见。”

    “后来还有一些信徒有过类似遭遇,都是在生命垂危之际,有异兽自西而来,救下他们性命后又消失不见。”

    “起初大家也不知道为何,直到有人发现那头异兽竟与长明灯上的雕饰一模一样,方才知道这是佛主在借那盏长明灯庇佑定光寺的信众。”

    陈庆之还想追问,可是老夫人已经在孙媳的搀扶下,从马车里徐徐走了下来。

    面对笃信佛门的高祖母,胡明熹也不敢再造次卖弄自己的见闻,老老实实将缰绳交到下人手中,自己眼观鼻鼻观心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庆儿,我见雪媺信中抱怨兖州府无甚寺庙,想来这么恢弘庄严的庙宇你也是头回见,有好奇便自己到处去转转罢,老身有你表嫂表妹照顾已经足够。”

    “况且这定光寺的后殿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进出,你无需担心有人冲撞了老身。”

    “后园并无殿宇,你若是对佛门不感兴趣,那里栽种的花卉果树倒是可堪一看。”

    老夫人此行的目的除了礼佛外,可不是要自己这个外孙跟在身前。

    年轻人嘛,在长辈面前放不开面子,难免相处有些生分,老太君与几个老姊妹通过气,却在定光寺后园寻了处地儿,专门供小家伙们见面用。

    不料此话正合陈庆之的心意,没了外祖母在身旁,他也方便多去询问有关那盏长明古灯的消息。

    本以为只是一次普通的踏青,未想却有如此意外之喜,此刻他早就不知把相会佳人的事情忘到哪个角落。

    女人,呵,女人哪有修仙香啊!

    当下,他只想亲眼去见过那盏传闻中神异无比的长明古灯,如果能从中悟出些什么,无疑对他下一世求仙问道大有裨益。

    陈庆之看向台阶之上的目光顿时无比炽热。

第19章 掮客

    从山脚处拾阶而上,等抵达山顶的定光寺,陈庆之刚好走过一百零八阶梯。

    一百零八阶梯,寓意着人生在世的一百零八种烦恼,踏上台阶便意味进入法门,自此可免苦难,积功德,辨善恶。

    赭红色的朱漆大门敞开,好似在迎四方宾客,门户两侧挂有楹联一副。

    上联:法身常现宝塔品。

    下联:空界似闻昙钵香。

    隐约能听见寺院深处僧人的诵经声,伴随阵阵钟磬余响,端是显尽了宝刹庄严。

    深吸了一口气,陈庆之抬脚迈过尺高的门槛,跟随人潮走入寺庙。

    寺门大开,入目是一尊卧坐佛台的弥勒大佛,体胖腹大,笑口常开,仿佛阅见人间一切乐事。

    佛门多以左为尊,这个左指的却是以佛主菩萨的朝向为基准。

    所以放在参拜的香客身上,却是以右为尊,故定光寺三尊主要建筑都位于参拜香客的右手边,分别为天王殿,大雄宝殿以及三圣殿。

    左边则是由香客善信出资,能工巧匠动手,皴凿斧刻的千佛塔林。

    至于陈庆之心心念念的那盏长明古灯,正是摆在此间最为恢弘的大雄宝殿。

    向右复行七八步,轻松就能看见清晨上香的信众,自发排成如龙似的长队,队伍甚至都已经延伸到弥勒佛像附近。

    第一座天王殿便是如此,倘若当真老老实实跟着排队,恐怕光是到佛主跟前就得过去一个时辰。

    还没等陈庆之想出对策,已经有一个看上去贼眉鼠眼的富态男子靠过来。

    毕竟站在拥挤的人潮中,并不随队伍前行的陈庆之看上去实在有些扎眼。

    “想来这位小兄弟是第一次来定光寺上香吧?”

    穿着绫罗长褂的男子好不容易挤到陈庆之跟前,擦了一把额头上的虚汗,嘿笑一声不无把握地问道。

    “何以见得?”

    陈庆之不动声色地反问。

    “倘若是以往来过这定光寺的,自然知道每逢节庆寺庙里那叫一个人多如牛毛,排起长队更是十有八九之事,断不会做出像少侠这般左右为难之举。”

    富态男子这才想起还没做自我介绍。

    “对了,在下王福才,勉强算一名掮客。”

    “哦?阁下的意思是——你能够帮到我?”

    听出对方的话外之音,陈庆之眯了眯眼睛笑道,他大概知道对方是怎么一回事了。

    “嘿嘿,想必少侠也是听见传闻,特地前来一观佛前那盏长明灯可对,那你就找对人了,这事儿包在我身上。”

    拍了拍肥硕的胸脯,王福才信誓旦旦地保证道。

    “多少银子?”

    也不遮掩,陈庆之直接开口询问。

    “罪过罪过,咱也只是见少侠愁心,不过日行一善罢了,佛主面前怎么能提铜臭!”

    王福才连声念了好几声罪过,手上却明晃晃撑开五只粗短的手指,向陈庆之示意。

    “五两银子?这么贵!”

    陈庆之皱了皱眉头。

    虽然这对身怀九百多两银票的他来说,只能算九牛一毛,但他的钱又不是大风刮来的。

    平白无故一句话就送出五两银子,对面这钱赚得也太轻松了吧?

    “贵?我还嫌便宜呢!”

    王福才当场便不乐意了,拉着陈庆之就要向前走去。

    尽管随手就能震开对方的拉扯,但少年还是跟随王福才身后,越过宛若盘蛇蜿蜒攀附的队伍,转身扎进天王殿右侧一条小径。

    沿着石阶穿过竹林,金碧辉煌的大雄宝殿登时出现眼前。

    从天王殿后门到大雄宝殿正门,可以看见密密麻麻站着手中端持檀香的香客,少说也得有几十上百人,都挤作一团呆在青石板铺成的空地上,神情麻木且虔诚地前行。

    “少侠现在可还觉得五两银子嫌贵?”

    王福才复又拉着陈庆之唾沫横飞地循循善诱道。

    “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这上香上的越早,就代表少侠崇佛的信念越虔诚,佛主才会让那盏长明古灯庇佑少侠。”

    “少侠觉得贵,我都嫌那五两银子卖便宜了呢!”

    黄牛果然哪个世界都有,陈庆之没想到自己都穿越了,拜个佛居然还能碰上这群贵物。

    熟稔这帮人的本性,少年二话不说转身就要离开。

    “欸别别别,这样,看在佛主面上,就当咱吃亏交个朋友,一口价三两银子如何?”

    装出一副肉痛的样子,王福才拖着肥胖的身躯挡在陈庆之跟前,脸上露出割肉似的不舍表情。

    “半两。”

    陈庆之言简意赅。

    朔国人的性情是总喜欢调和折中的,譬如你说,这屋子太暗须在这里开一个窗,大家一定不允,但如果你主张拆掉屋顶,他们就来调和,说愿意开窗。

    “半两?你杀了我吧!”

    “我大清早带着弟兄跑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排队容易吗,人都快被挤瘦了好容易才排到的队,半两银子你就想买走!”

    “不成,得加钱!”

    王福才登时想被掐住命门的老鸭子,高声尖叫起来。

    “佛门清净之地,你这么嚷嚷不怕佛主怪罪?”

    陈庆之一句话便将他堵死。

    “罢了罢了,遇见你真是倒了血霉!”

    经过二人反复友好地拉扯,终于将最后的价位敲定在一两银子,另贴上十个大钱的茶资。

    咬了咬手中那锭银子,确认过是真银无误,王福才顿时一改先前的哭丧脸,美滋滋地把人领到来到一干瘪的小个子男子身旁,喊他出来把位置让与陈庆之。

    “老吴,银子到手了,还不麻溜点把位置让给这位少侠。”

    被唤作老吴的干瘪汉子砸吧了一口旱烟,又抬头看了眼陈庆之,吞吞吐吐地挪开身位,此刻他离大雄宝殿正门也就还有三四步路。

    “快些,别让这定光寺里的大和尚们看见!”

    见对方依旧是慢斯条理,王福才忍不住催促道。

    而排在老吴身后的香客,见老吴走开又换成一个锦衣少年,正想上前理论,但看见陈庆之腰间醒目佩着的一柄环首宝刀,终究还是蠕了蠕嘴没有开口。

    毕竟,人家真的有刀。

    临近大雄宝殿,嗡嗡诵经声越发清晰,檀香袅袅飘升的云烟缭绕,将那殿中佛像端是烘衬的如坐云中,好不肃穆庄重。

    陈庆之抬眼向殿中望去,突然如同看见什么不可思议的事物,整个人登时怔在原地,不得动弹。

第20章 黄天星宿光如来

    香烟缭绕,白色云气笼罩住正殿高悬的法幢,隐约现出其后一尊丈余高的鎏金佛像。

    盖因穿越前外祖母笃信佛门,陈庆之对一些佛祖菩萨的形象也还算了解,但无论如何,也无法将之与记忆中的哪一尊联系到一起。

    莲台之上,千手千眼的高大佛像并非结跏跌坐,而是庄严耸立,明黄褴褛的破旧僧袍传神勾勒出布匹的褶皱,却偏偏恰到好处让人无法看清佛祖的真实面容。

    千手千眼乃是观世音菩萨的化身之一,莫非这方天地乃是在观音菩萨证得佛祖果位以后?

    倘若如此,那么后面那尊三圣殿供奉的又该是什么?

    陈庆之一时间心乱如麻。

    或许是盯得太久的缘故,恍惚中他仿佛看见那成百上千只手眼化作无数触手,自僧袍破烂的地方延伸出去,僧侣的诵经声也渐渐膨胀,直至化作不可听闻的呓语呢喃。

    一切都在眼前不断的放大,犹如一团不停旋转、闪烁和蠕动的黄色印记。

    陈庆之痛苦地抱住自己的脑袋,口中鼻中眼中溢出渗人的鲜血。

    这帮僧人,到底在供奉怎样一尊怪异恐怖的存在?

    意识弥离之际,少年仿佛又忆起前世,亲眼目睹了那尊不可名状的仙人,铺天盖地的阴影蠕动匍匐着似乎就要变为实质。

    【你偶闻至高无上者的呢喃耳语,脑海中被强行灌输一些知识,天赋继往开来意外触动,你的内功心法发生变化,你从中悟出《长春不老神功》一卷。】

    【警告,你受到至高无上者的注视!】

    脑袋已经快到爆炸的边缘,就在这时,一只粗糙带着些许老茧的手搭在陈庆之的肩上。

    “这位施主,可是身体有所不适?”

    中年僧人温润如玉的声音响起,与此同时,一点微弱星火将少年从妄觉拉回现实。

    陈庆之涣散的瞳孔渐渐聚焦,凝在僧人错愕关心的脸上。

    几乎是下意识挣脱对方的手臂,少年连连往后退出几步,直至那尊诡异佛像消失在自己的视野。

    情绪波动之余,他甚至都没有注意对方手中,那一盏摇曳着孱弱荧火的青铜古灯。

    “施主,可要随小僧去禅房休憩一二,您的脸色实在有些难看。”

    见陈庆之久久不做回应,僧人站在原处关切地询问。

    此刻,陈庆之骤然发现,四周上香礼佛的人群已经稀稀落落,天边云霞仿佛被火烧卷过,只留下黄昏灿烂的余晖。

    “长老,我在此究竟站了有多久?”

    甫一开口,陈庆之就发现自己的声音又干又哑,活像沙漠中缺水多日的旅人。

    “阿弥陀佛,施主已经在殿门前侍立接近三个时辰,小僧见施主或蒙佛祖感召,故持长明盏在一旁护法,以免闲杂人等误了施主的感悟。”

    念诵一声佛号,僧人老老实实答道。

    “你说我站了多久?”

    陈庆之一脸的难以置信,明明他才感觉不过盏茶的功夫,结果到这和尚嘴里却已经过去了半天。

    “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

    和尚低眉敛目,语气却是坚定。

    “抱歉,一时情绪激荡,不能自已,还望长老不要见怪。”

    揉了揉昏沉的脑袋,陈庆之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那种直面不可名状带来的惧悚与无力,即便已经脱离出来,依旧还是犹如惊弓之鸟,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对了,还没问过长老法号,在下如今尚有不少困扰,不知长老可否替我解惑答疑?”

    “长老不敢当,小僧法号净圆,忝为这定光寺的住持。”

    令陈庆之没有想到的是,眼前这位面容清秀,看上去不过三十岁的中年僧人,竟是这偌大定光寺的方丈。

    当真是真人不露相。

    “施主既与我佛有缘,小僧自然言无不尽,施主且随小僧同行。”

    说罢转过身,净圆和尚端着那一盏青铜油灯,竟是要为陈庆之引路。

    没想到对方居然会如此好说话,犹豫片刻,陈庆之终究还是一咬牙跟了上去,此刻他心中有太多的疑惑,需要眼前这位看上去似乎知道些什么的和尚为他解开心结。

    二人趁着未暗的天色,行走在竹林间僻静的小道上,半晌,才听见陈庆之开口向净圆和尚询问。

    “净圆大师,敢问方才殿中供奉的是哪尊佛祖?”

    “阿弥陀佛,施主方才见到的,正是鄙寺供奉多年的黄天星宿光如来,为现世佛。”

    “那三圣殿供奉的又是哪三位佛祖菩萨?”

    “正中供奉的自然是无量寿佛,左右两侧胁侍的分别为观世音菩萨与大势至菩萨。”

    “观世音菩萨可有一化身为千手千眼,手中或持日月珠,杨枝,净瓶,宝箭等等?”

    “千手表示遍护众生,千眼则表示遍观世间,此为黄天星宿光如来成佛前所立大愿,施主为何要强加在菩萨身上。”

    净圆和尚一脸不解地看向陈庆之,似乎在好奇对方为何会犯下如此常识性的错误。

    “……”

    陈庆之陷入沉默,他总不能告诉对方,在另一个世界,千手千眼的大悲观音正是观世音菩萨的化身之一吧。

    看出陈庆之是有甚么难言之隐,净圆禅师也没再追问,而是极其自然地岔开话题。

    “即便鄙寺的僧众也极少有能在佛前顿悟,施主与我佛似乎颇有缘分,小僧这里有一枚开过光的佛印,权当借花献佛,还望施主不要嫌弃。”

    “想来似施主这般佛缘深厚者,必会得到佛祖的庇佑。”

    说着,净圆和尚就从布褡里摸出一张叠成三角的明黄符纸,递给陈庆之。

    “多谢禅师好意,小子这便却之不恭——”

    伸手接过对方递来的符纸,陈庆之正要拱手作谢,冷不防瞥见那符纸上的印记,差点没抓稳直接把佛印给丢出去。

    只见粗糙的黄裱纸上,朱砂勾勒出三个类似问号的图案,其中两个问号相对,中间一点如同深邃的漩涡,死死吸引住陈庆之的视线。

    这不正是方才自己陷入妄觉,眼前浮现的那枚不停旋转、闪烁和蠕动的黄色印记!

第21章 遗忘

    禅房内,一盏清茶飘着袅袅白雾被推至陈庆之身前。

    “施主请用茶。”

    净圆和尚面带微笑,伸手做出请的姿势。

    犹豫片刻,陈庆之并未端起茶盏,而是伸出食指就着滚烫茶水在桌上写了一个符号。

    “净圆禅师可知此印?”

    话语间,陈庆之目光死死盯住净圆和尚。

    “此为卍字,意为吉祥万德之所集,乃是过去佛陀所持心印,然自四万三千会元以降我佛证得无上正等正觉,佛门所持心印便成了黄印。”

    心知肚明对方为何问出这个问题,净圆和尚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

    “施主可是在疑惑,方才顿悟时所见种种可怖异象?”

    “禅师如何知道。”

    心头猛地涌现一种可能,陈庆之神色顿时激动起来。

    “施主不妨猜猜,自法正禅师建立定光寺,可有几人在佛前受了那醍醐灌顶之礼?”

    陈庆之面色古怪,对方竟将那怪诞恐怖的景象称为醍醐灌顶。

    “十人?”

    陈庆之随便猜了一个数字。

    “非也,如施主这般佛缘深厚者只不过七人耳,如今尚还在世的唯有你我。”

    净圆和尚摇了摇头,肯定了陈庆之的猜想。

    “小僧未出家时,也蒙幸佛祖感召,受过那醍醐灌顶之礼。”

    “净圆本不过庸人之资,却从此有了过目不忘的记性,任何书看过一遍即可熟稔于心,复读三遍即可精进本义,未及而立已是连中三元。”

    “后弃官礼佛,六年便精通本部经典,受师兄弟抬举做了这定光寺的方丈。”

    听闻此言,陈庆之蓦地忆起,昔日母亲说笑时曾提过的一桩趣事,说是登州府百年难出的那位三元及第放着大好官途不取,非要出家当和尚。

    未曾想竟是眼前这位平平无奇的大和尚。

    “念此种种,皆源于昔日一瞥一悟。”

    “施主尝言,佛祖可有害小僧之心?”

    “况且如果小僧没有猜错的话,施主此番顿悟也是受益匪浅吧。”

    “我……”

    听完净圆和尚的解释,陈庆之这才猛然发现自己内功心法一栏,已经小成的长春不老功赫然改为了长春不老神功。

    不过是多一个神字,品级却径直升了一阶。

    橙色心法啊,就连雍国武林大派药王谷的镇派绝学,也不过是紫色品质,纵使接下来得不到什么有关修炼的线索,他也着实不枉此行。

    “施主可曾读过玄门那位真君所著的玄君七章秘经?”

    见陈庆之若有所思,净圆和尚捧起面前苦茶抿了一口,笑眯眯继续说道。

    “兖州府有两家香火不错的道观,闲暇时在下素喜借住清修,对观中供奉的玄牝普化真君也算有所耳闻。”

    陈庆之闻言点了点头。

    “吾常闻,非人勤以求知,乃知者勤以求人也。然吾知其谬。其知者非求人,实乃出而逐人矣。其刻深无情者,如鹰犬逐兔。”

    “玄君所言,字字珠玑,只可叹昔日变故,玄门这部无上经典遭人恶意损毁,如今所余不过此四十六字。”

    净圆禅师不由感慨,身为一个正经受戒的和尚,却对玄门经典侃侃而谈,也是异端。

    “施主方才经历种种便应了此话。”

    “佛祖慈悲,将智慧传授予众生,奈何众生孱弱,无法领会其中正等正觉,反被智慧所逐,遂又借云游僧之手赐下佛宝护道。”

    “这盏长明古灯除了庇佑远行的游子,还能破除知见障,唤回觉悟者迷惘的真灵。”

    “净圆只是凡夫俗子,不过是借了佛宝威能,不敢贪昧寸功。”

    即便净圆和尚不说,陈庆之也能猜出桌边这盏能将他唤醒的青铜宝盏,自然便是传闻中有着莫大神通的长明灯。

    按照对方的意思,佛祖并非妖魔怪异,只是祂所赐予的知识无法被凡人理解,自己才会在濒临崩溃之际,将其扭曲成不可名状的存在。

    见陈庆之还有些许疑惑,僧人复又伸手指了指对方面前的茶盏。

    “佛观一钵水,八万四千虫。”

    “依如此盏,看似无一物的茶汤中,是否也居了八万四千世界,施主喝下茶水,那边被毁灭的天地众生眼中,施主所行又是善事恶事耶?”

    “阿弥陀佛,佛祖并非不仁,只是身为芸芸众生的我们太过藐小,故而就连这份善意都难以接受罢了。”

    双手合十,净圆和尚低诵一声佛号,便不再言语,只留陈庆之独自回味。

    寂静的禅房没有半点人声,唯余长明盏豆大的灯苗辗转明灭,在少年的眼中映出淡淡琉璃色的光彩。

    许久,耳畔忽闻瓮沉暮钟传至,不知不觉已是到香客下山,寺中僧人用斋的时候。

    “大师,弟子欲留寺中诚心礼佛,不知有无缘法?”

    缓过神来,陈庆之诚恳合手向净圆和尚发问。

    然而净圆和尚却仿佛看透对方的心思,浅笑一声婉拒道。

    “施主若是求佛法,藏经阁中诸般要义,皆可自取;若是求神通,定光寺终究不过禅宗分支,只怕要让施主失望了。”

    “我也有一偈愿赠予施主:佛法大海浪中行,一念霞光破无明;功德圆满达彼岸,法无定法自然成。”

    言外之意,却是寺中并无甚么修行法门。

    少年若是求神通,倒不如专心研讨佛法,以期有朝一日自成正果。

    倘若陈庆之没见过那日仙人遮天蔽日的姿态,没见过妄觉中佛祖威严如狱的法相,或许就被对方说动。

    可是既然见过天上逍遥自在的超脱真仙,他又如何情愿忍受平凡愚昧的了尽残生。

    此刻,陈庆之发现自己与净圆禅师有了根本的分歧。

    对方以为佛陀是一种境界,是一种心境智慧层面的圆满,当你拥有和佛祖一样的智慧,自然也就证得无上正等正觉。

    陈庆之也仔细感受过对方的气息,只是有些粗浅功夫在身的凡夫俗子。

    但前世他是亲眼见证过仙人的存在,模拟器也因此多开辟了参属一栏。

    由此可见,无论真仙还是佛陀,都和武林传闻中的先天高手一样,是可以通过修行成就。

    甚至某种意义上,对方不过也是生命层次更高一些的修行者。

    道不同,不相为谋啊。

    ……

    踏上通往山下的石阶,陈庆之再三谢绝净圆禅师一路相送的好意。

    或许是已经在兖州府一遍又一遍接受过现实,少年对于定光寺并无修行法竟也没有太过失望。

    他也没想到那位住持会这么好说话,不仅将长明盏交到自己手中,任由他探寻其中奥秘,更是直言自己与佛祖有缘,邀请他到禅房交流佛法心得。

    托大和尚的福,自己居然触类旁通,成功将长春不老功推衍成一卷橙色心法。

    可惜那盏长明灯虽说模样讨喜,但究其根本不过是一盏普通的青铜古件,难怪坊间传的这么神乎其神,也没有达官贵人强取豪夺。

    陈庆之依稀觉得自己似乎遗忘了什么,但又无法回忆起究竟为何事,只得摇摇头加快脚下步伐,担心胡府众人等自己急了。

    身后,净圆禅师深深望着少年离去的身影,口中喃喃道:“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

    “祈盼他日重聚,施主还是施主。”

    手中,那盏长明古灯烛火微颤,微风拂过,支座上蝠翼破烂的半人半兽发出吱嘎的声响,仿佛就要活过来一般,在如墨夜色中更显得阴森悚然。

第22章 什么叫橙色功法

    【你偶闻至高无上者的呢喃耳语,脑海中被强行灌输一些知识,天赋继往开来意外触动,你的内功心法发生变化,你从中悟出《长春不老神功》一卷。】

    【警告,你受到至高无上者的注视!】

    骑马走在回胡府的路上,陈庆之面色阴沉似水,他终于忆起是哪里不对劲。

    明明心法品阶的变动,是由于自己偶闻至高无上者的呢喃耳语,被迫获取了知识,和所谓交流佛法根本没有丁点关系。

    若非半路他发现模拟器上有两条未读消息,否则根本注意不到自己的记忆被人动了手脚。

    究竟是谁,悄无声息篡改了他的认知?

    陈庆之脑海里第一个闪过的就是僧人平平无奇的面容。

    可这也说不通啊,如果真是净圆和尚,既然要抹除他的记忆,为何不把活儿做的干净些,直接连自己的存在一并抹去。

    何必再多此一举,将醍醐灌顶的仪式告诉与他,反而平添几分破绽。

    陈庆之仔细回顾先前在定光寺发生的一切,很快找出二者之间唯一的矛盾,便在于那尊黄天星宿光如来法相。

    所以是佛祖本身的存在扭曲了自己的认知?

    思路一下子变得清晰。

    明明在此之前,自己的认知中现世佛一直都是释迦牟尼,可自从去过一趟定光寺,他就自然而然地将黄天星宿光如来代入那个位置。

    甚至连一点违和感都没有。

    想到这里,陈庆之连忙又重新审视了一遍自己十八年来的记忆。

    玄牝普化真君,玄君七章秘经……

    等等,道门奉的难道不该是三清六御,道门的教义难道不该是《道德经》,为何自己对这位玄君的鸠占鹊巢,一点违和感都没有。

    原来苦苦追寻的仙缘其实一直都在身边,只是始终有一股力量在不断地扭曲认知。

    顿时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油然而生。

    胡明熹还在一旁絮叨着老夫人对他放鸽子一事有多么不满,可陈庆之现在满脑子都是怎么快些逃离登州府这个鬼地方。

    相亲?还相个屁!

    有这么一位至高无上者时刻关注着自己,还有谁敢继续在登州府呆下去,哪怕相亲对象是一米四八的金毛贫乳傲娇兽耳九尾狐萝莉都不行!

    他,陈庆之,只想回家!

    即便这位黄天星宿光如来做人真的可以,甫一见面就送了他一份大礼,可这份好意你也须有那个本事吃进去啊。

    相比之下,兖州府那位毫无存在感的玄牝普化真君,都显得尤为和蔼可亲。

    毕竟在人家眼皮子底下浪了十八年,人家都没拿正眼瞅过自己。

    打定主意接下来老实夹着尾巴做人,陈庆之甚至连晚饭都不过匆匆扒了两口,就借口闭关练功打坐返回房中,谢绝见客。

    这份勤勉让胡老爷子在感慨之余,又把自己那群不成器的子孙狠狠骂了一顿。

    然而陈庆之却管不了这些,已经托下人给三叔送去书信,翌日一早,满头雾水的黄擒虎就借口镖局有变,将大侄子给领了回去。

    本以为少年还要在胡府呆上不少时日,好生叙叙舅甥之情,黄擒虎也没想到会返程的这般急切。

    所幸返程要押送的粮食都已经装运的差不多,虽说仓促赶了些,一行车马总算在晌午之前离开了繁华的登州府。

    直到看见自己身后,阳刻着【登州府】三字的高大城关门墙逐渐消失在地平线上,陈庆之终于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还好没有出什么幺蛾子!

    身旁,孟大富看向自己大侄子的眼神有点古怪。

    “三郎,你该不会是把登州府哪家千金小姐的肚子搞大了吧,怎么离去的这般匆忙,好像有谁在屁股后面撵着你似的。”

    孟老四压低嗓音,朝陈庆之挤眉弄眼道。

    自己又不是什么快枪手,才两天的功夫,喜当爹也不能这么快就显怀吧?

    况且撵着咱的,可不是什么被野猪拱了自家白菜地的老父亲,而是一尊目的不明的现世佛祖。

    陈庆之不由一阵腹诽,这事说出去谁会信啊!

    对付这种乐子人,最好的办法就是将他无视,少年索性又把心神沉入了模拟器。

    【长春不老神功(橙):原为雍国武林七大门派之一药王谷的镇派绝学,后有陈氏庆之在佛前一朝顿悟,将其推衍至高深处,神功大成即可重塑根骨,青春永驻,断肢复生,反后天为先天。】

    【注1:修炼长春不老神功,容貌会随着真气的深厚逐渐趋向璧玉无瑕。】

    好家伙,什么叫橙色功法!

    陈庆之直接一个战术后仰,从字缝里看去,只觉得满本都写着两个字是先天。

    什么叫重塑根骨?

    什么叫反后天为先天?

    这意味着哪怕你是个废物,修炼过长春不老神功,都能踏入传说中的先天境界。

    断肢重生,青春永驻,这和修仙有什么区别?!

    别的不说,那位佛祖的见面礼丰厚是真的丰厚,只是这份善意凡夫俗子实在经受不起。

    若是没了那盏长明古灯,怕不是此刻自己已经荣登西方极乐世界。

    陈庆之心里也有了决断,这次返家除了替父亲分担镖局的重担,其次就是苦修长春不老神功,不到寿元将尽,坚决不再踏入登州府地界一步。

    仙缘虽好,也得有那个实力去求,反正自己可以一世又一世不断重开,不必急于一时。

    老老实实过完这辈子,争取死后在模拟器那边混个好些的评价,为下一世重开积累资本,这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

    此后半月,虽然依旧是一路风尘仆仆,但好歹也没出什么大的变故。

    要说唯一奇怪的地方,就是路过黑风寨时,那帮山贼的态度客气了不少,不仅秋毫未犯,甚至还替威远镖局的车马护送了好几里地。

    要不是陈庆之记得去时的路,都要怀疑对方是不是想一路把粮食护送回寨子里。

    要知道兖州府山多地瘠,种出来的粮食一向都不够吃的,威远镖局这几车粮食可也值不少银子。

    直到陈庆之抵达家中,见过自家娘亲,才总算明白一路上黑风寨的喽啰为何都这般客气。

    “什么,我不过是出趟远门,娘你就给我说了一门亲事?”

第23章 婚事

    “快让娘仔细看看,我儿这些日子都消瘦了。”

    到底是儿行千里母担忧,见陈庆之整日风吹日晒明显沧桑不少的面容,胡雪媺不由眼眶一红。

    “娘,有三叔四叔帮衬,孩儿出门在外还能吃亏不成。”

    “您倒是快些说说,究竟是哪家的姑娘?”

    陈庆之的关注点却全在那位未婚妻身上。

    他从未想过,自己不过是出趟镖的功夫,自家老娘居然帮他连婚事都定好了。

    “你这孩子,八字都还没有一撇的事,这不是等你父亲回来,一家人再好好商量吗?”

    嗔怪地白了自家儿子一眼,胡雪媺没好气地补充道。

    知道自己闹出了笑话,陈庆之脸色微微一红。

    “可既然是媒人上门说亲,哪家的姑娘,您总该是有所耳闻的罢?”

    能让母亲说出一家人商量的话,显然这位姑娘是入了她老人家的法眼,这让陈庆之更加好奇。

    谁料闻言胡雪媺却是叹了声气。

    “我也有些犹豫,和这样的人家结成亲家,究竟是好事还是祸事。”

    “庆儿此行想必已经见过黑风寨的人,此次要与你说亲的正是那位大当家的独女。”

    陈庆之顿时明白为何返程路上,黑风寨一众喽啰会对自己如此客气。

    倘若这桩婚事成了,自己日后便是黑风寨的姑爷,自家人又怎会为难自家人。

    只是在陈庆之的设想中,自己未来的另一半可能是诗书之家的大家闺秀,可能是江湖名门的飒沓女侠……

    可唯独没想过,还可能是名不见经传的山贼之女。

    能让自家娘亲如此上心,莫非那家姑娘长得倾国倾城,连女子看了都我见犹怜的那种?

    似乎是看穿陈庆之的心思,胡雪媺不重不轻在他脑瓜上敲了一记。

    “想什么呢,是那位大当家的承诺,只要你肯娶他独女为妻,婚后便帮你运作去六扇门当差。”

    “而且是正儿八经的朝廷命官,非是无品无阶的皂衣小吏。”

    陈庆之对母亲的心思登时了然。

    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

    自家老子一直以来的梦想,就是有朝一日能获取一官半职,光宗耀祖。

    当初陈庆之学文有成,一度令他以为看到了希望,奈何自己毫无理由的弃文从武,端是让父亲气馁了好一阵子。

    只是陈庆之自家人知自家事,考取个秀才,靠着穿越前的积累与前世的耳濡目染,或许不是什么难事。

    可到了乡试,乃至会试,自己又不是什么天命在身的主角,如何敢打包票,去和全朔国的读书人争那有限几个位置。

    十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相比之下,有着长春不老功傍身,无疑是学武一道更适合自己。

    文不成,武也就,陈镇南想过拿出钱财上下打点,替独子在六扇门谋个一官半职,毕竟怎么说也是个真气有成的三流高手。

    奈何六扇门向来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付出大半家赀,也不过能换个游星小印的皂衣吏。

    苦劳你出,封赏我来。

    危急关头,还要舍身取义为上司挡灾试险。

    在他看来,这不纯纯的冤种嘛!

    让陈庆之没有想到的是,纵使这样的冤种,居然也有的是人抢着要做。

    机会,稍纵即逝。

    如今那位大当家信誓旦旦地保证,会许给自己一官半职,难怪自家娘亲不免有些心动。

    再者,对方的话里话外还有一层含义。

    我能许诺让你当官,自然也能让陈府家破人亡。

    毕竟这世上唯名与器不可轻易与人,能拿六扇门的肥缺随意许给外人,这背后需要的关系可不是一星半点。

    但凡与之交恶,且不说日后威远镖局的人马在城外寸步难行,便是缩在兖州府内,恐怕也有的是人上门找麻烦。

    可自己与那位大当家的素昧平生,他又恁的如此看重,甚至不惜威逼利诱,都要自己娶了他的女儿?

    陈庆之脑海浮现出五当家宛如狐狸慵懒狡猾的笑脸。

    总不能只匆匆见过一面,对方就眼光毒辣地看出自己前途无量吧?

    这次却是陈庆之想差了。

    十二岁连中小三元,弃文从武,更是十五岁就蕴出真气的三流高手,无论如何,他都能称上一声文武双全。

    放在兖州府一亩三分地上,也没有比他更加优秀的青年才俊。

    况且陈家充其量不过是一户有些武力的富商,没什么权势,拿捏起来再容易不过。

    两相权衡,再找不到比他更合适的。

    “那位大当家如此卖力推销自己的女儿,总不能是无盐氏再世,实在找不到婆家?”

    见母亲面露忧色,陈庆之连忙岔开话题,装作忧心忡忡道。

    “你这皮猴子,恁的诋毁人家姑娘家的清白。”

    胡雪媺心知少年这是在宽慰自己,心头微暖,从案桌上抄起一幅画卷。

    “自己拿去看吧,这是邱家姑娘的画像,娘看来不说国色天香,却也是大家闺秀。”

    闻言陈庆之从自家母亲手里接过画轴,摊开一看,却是一位明眸皓齿,美目顾盼的淑女。

    那位临摹的画师也是个丹青妙手,将对方温婉可人的气质描绘出不止七八分。

    “娘,如此温婉清秀的女子,当真是山贼之女?”

    陈庆之有些不敢相信。

    “你父亲过去也拜访过那位大当家的,回来之后也赞扬对方生的相貌堂堂,言语间未必没有卿本佳人,奈何为贼的意思。”

    “父亲长的如此不凡,女儿再差又能差去哪里。”

    “二来听媒人说这位邱姑娘一直被生父寄养在城里,平日里教养的嬷嬷都是大户人家出来的,也曾读书识字,性格脾气自然一等一的好。”

    胡雪媺对宝贝儿子的疑惑,耐心解释道。

    只要这位姑娘不是照骗,肤白貌美,娘家颇有势力,若是这性格也如画中一般温婉,陈庆之可没有什么门户之见。

    “既然如此,反正父亲回来还有些时日,倒不如歇息几日,孩儿亲自去一趟黑风寨,好生拜见这位便宜伯父。”

    当机立断,陈庆之拍案决定道。

    反正陈镇南与对方过去也有往来,自己拿出后辈拜访长辈的礼节,任谁都挑不出毛病。

    正好趁此机会,判断对方的秉性,看看这件事还有没有转机。

第24章 妥协

    春和景明,芳草萋萋。

    兖州府外,空旷的官道上偶尔飞落几只燕雀,叽叽喳喳啄食地上的草籽。

    兀的一骑白衣驰过,尘土激扬起一地鸣啼声。

    和煦的暖阳映在少年清秀的脸庞,来者正是许久不曾露面的陈庆之。

    回到家中快要过去大半个月,除了一日三餐,余下的大多功夫都在闭关转修长春不老神功。

    今日正值他结束闭关,重筑长春真气的时机。

    重筑后的长春真气,绵绵不绝,每一次调息打坐,效果都抵得上之前的两倍。

    甚至不需要十年,陈庆之就有信心真气圆满,挤足一流高手的行列。

    春风得意马蹄疾,便是此番拜访未来岳丈,陈庆之都多了不少信心。

    兴许是提前送过拜帖的缘故,甫一进入黑风寨的地界,就有喽啰从暗中悄无声息摸了出来,吹响警哨,不多时五当家已经带着大队人马迎了上来。

    “哈哈哈,我说怎的今个儿早上左眼皮在跳,原来是大侄女婿登门拜访!”

    蜡黄脸的五当家大笑着拍拍陈庆之的肩,见身后小弟半点也不上路子,不由恼怒地吩咐。

    “愣着作甚,还不快帮姑爷把坐骑牵去马厩,但凡损了半根毫毛,老子赏你们一人一顿鞭子。”

    “喏!”

    依旧是上次见过的矮瘦汉子谢小武,笑嘻嘻从陈庆之手中接过缰绳,干脆利落,一点不显拖泥带水就往山上走去。

    余下几人,尽管神态轻松写意,但各自站好位子,看似慵懒实则时刻注意着周围。

    陈庆之敢打赌,但凡出点什么篓子,这些人都能第一时间做出反应。

    “手下人粗使惯了,也不知道贵贱尊卑,平白让人看了笑话。”

    五当家尴尬笑着掩饰道。

    “在小侄看来,都是真性情的好汉,五当家言重了。”

    陈庆之却不这么看,动作麻利,令行禁止,连个小喽啰都敢和当家的嘻嘻哈哈,这可不像是一伙普通的山贼啊。

    尽管心中有着不少疑惑,但陈庆之没傻到直接问出来。

    “害,还叫什么五当家,免贵姓周,你喊我一声周叔便成。”

    “那小侄就却之不恭了。”

    花花轿子人抬人,互相嘴上说着奉承的话,不知不觉已是来到聚义堂。

    “大哥,你看我把谁给带了回来?”

    还没进门,周五已经扯着嗓子高声喊道。

    “咱耳朵还没聋呢,你说你什么时候能改改这躁脾气,让你二哥听见免不得又要说教。”

    聚义堂内,只见一条虎背熊腰,器宇轩昂的好汉坐在堂首铺着虎皮的梨木大椅上,一边放下手中的书卷,一边没好气地笑骂道。

    “大哥,你家宝贝姑爷在,给小弟一点面子。”

    不料五当家也是个二皮脸,居然拿陈庆之当起了挡箭牌。

    “哼!”

    当着小辈的面,大当家也不好和自家兄弟使脸色,冷哼一声,看向陈庆之的目光重新变得和蔼。

    “小侄见过邱家伯伯,些许薄礼还请笑纳。”

    拱手朝大当家的作了一揖,陈庆之亲手将礼盒送到对方面前。

    “我虚长你父亲两岁,你称一句伯父倒也马马虎虎。”

    似乎是对陈庆之的称谓有些不满,大当家脸上的笑容都淡了几分,沉默片刻方才松懈了气势,勉强伸手接过礼盒,放在一边。

    “起来吧,以后都是一家人。”

    而陈庆之则是一脸僵硬笑着挺直身子,冷汗不觉间已经打湿后背。

    谁说这黑风寨上一个真气高手都没有的,就凭方才大当家这股将自己死死压住的气势,起码也是一位真气大成的高手。

    这位大当家隐藏之深,就连陈镇南当初也看走了眼,换作是谁都想不到一位二流高手甘愿隐姓埋名,窝在兖州府这片穷乡僻壤的当个山贼头子。

    吴兆荪当初怎么吃的熊心豹子胆,居然敢把主意打到这位头上?

    陈庆之心里猛地一沉。

    一个真气大成的山贼头子,一群令行禁止的手下喽啰,你要说这帮人暗中不在谋划什么大事,打死他都不信。

    对方敢把自己的真实修为亮出来,实际上也是在封死他最后的退路。

    自己但凡有半句不答应,今日都别想囫囵走出聚义堂。

    “贤侄,你今日上我黑风寨,所为何事?”

    半晌,见陈庆之都没什么反应,大当家微微抬头瞥了一眼,不冷不热地问道。

    “小侄今日上门,一是为感谢前些日子黑风寨诸位好汉的拳拳帮护之意。”

    “二是好叫伯父晓得,家父前不久才外出押镖,婚姻大事,父母之言,媒妁之约,还望能将婚事一议向后推迟些。”

    陈庆之硬着头皮,将路上想好的说法,尽量措辞委婉地告知对方。

    “你可知,我原本打算为你运作上什么位置?”

    没有直接给出陈庆之答复,大当家沉吟了半晌,话锋一转,兀的提起他许下的官职。

    “小侄不知。”

    陈庆之老老实实回答道。

    “兖州府前些日子有位巡风不太安分,查案子查到老子头上,被我给宰了,空出来的缺现在还没填补上。”

    “本来你若应下这门亲事,那个位置我敢打包票就是你的。”

    六扇门内部自上而下分八品,最低一级的品阶为游星,其次分别为小印,缉盗,巡风,守备,勘异,祭钟,最高一级的官职名司辰。

    其中除了游星和小印属于吏员范畴,从缉盗开始可都是正儿八经的朝廷命官。

    三位司辰负责坐镇京城,以及边陲两处要地,其余各州首府,六扇门最高一级的长官就是祭钟。

    像是兖州府这样的穷乡僻壤,撑死也不过就派个勘异镇守。

    可以说,把陈庆之空降到巡风的位置上,已经不叫上头有人了,那得是通天的干系,毕竟六扇门名义上可是直接听命于皇帝的。

    “伯父既然都这么说了,小侄哪里还有推辞的道理,那便只有恭敬不如从命。”

    陈庆之也很光棍,知道对方话都说到这份上,他又能有什么办法。

    形势比人强,一个内气境界的巡风,宰了就宰了,连屁股底下的位置都可以随便许人。

    陈庆之不觉得仅凭现在的自己,还有什么翻脸的筹码。

    “倒是个能屈能伸的,现在还要自称小侄不成?”

    本以为还要花费一番心思说服陈庆之,见对方竟如此识趣,大当家脸上终于露出几分笑容。

    “小婿拜见岳父大人。”

    已经有所决断,陈庆之干脆利落一揖到底。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来日方长,咱们走着瞧!

第25章 世子

    陈庆之也想的很透彻。

    自己今年不过十八岁,修炼长春不老神功,寿命更是悠远绵长。

    而这位便宜岳父,比自家父亲还要虚长了两岁。

    即便真气大成,可以延缓衰老,可是五十一岁的高龄,又还有几年可活?

    到时候花着你的银子,睡着你的女儿,揍着你的外孙。

    还不知道是谁占了谁便宜!

    翁婿一时间主尽宾欢,甚至陈庆之下山,都是大当家亲自送到山脚下的。

    少顷,回到寨中。

    大当家隔绝众人,独自迈进聚义堂,脚步声在廊道中激起阵阵回响。

    “邱叔这位女婿倒是不凡,小小年纪便有如此修为,更重要的是少年得志,却没有为虚名所累,只要稍加培养,又是块良才璞玉。”

    堂中,一名锦衣玉服的青年男子正从屏风后面走出,手里把玩着一块巴掌大的山玄玉佩,一边嘴里向大当家道喜。

    显然这对翁婿先前的交谈,都被屏风后面之人听得一清二楚。

    而能够让大当家帮忙遮掩踪迹,这一位的身份自然也是非凡。

    “殿下此言真是折煞了小人,邱道荣只要还活着一日,便一日为君上侍卫,纵使奉命潜伏在这兖州府,隐姓埋名,也丝毫不敢忘记君上知遇之恩。”

    不料大当家闻言,竟是推金山倒玉柱地抱拳跪下,恭恭敬敬称眼前男子为殿下。

    “父王自然知道邱将军一片忠心,将军放弃沙场搏取功名的机会,甘愿为我父子大计隐姓埋名,如此情义怎当不得本世子一声叔伯。”

    男子趋步到邱道荣身前,连忙伸手将其扶起,无不情真意切地说道。

    仅仅只是看上去轻飘飘一扶,就轻松把对方拖住,可见此人内功之深尤在邱道荣之上。

    “末将,敢不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邱道荣铭感五内,一张方脸端是涨的通红。

    “诸位将士为我父子蹉跎半生,若是再得不到与这份功劳匹配的恩赏,我的脊梁怕不是都要被世人口笔戳烂。”

    “邱将军且放心,只需再等上三五年,让京营再被文官们祸害干净些,大计成矣,待他日父王荣登大宝,将军必不失封侯之位。”

    在暨省地界上,敢言谋朝篡位之事,这位的身份显然已经明了,正是当今福王的世子。

    世子的一番话端是讲的邱道荣热血沸腾。

    封侯拜相,自古以来都是文臣武将的最高理想,如今就在眼前,怎能让他不内心躁热。

    作为福王昔日近卫,邱道荣能一路跌跌撞撞爬到校尉的位置,其中辛苦不易可想而知。

    只是为了恩主大计,便毅然决然从军伍退下来,甚至带着一众手下隐姓埋名到今天,为的难道不就是这句话吗?

    “末将,愿为大王先驱!”

    邱道荣持军伍中叉手礼,高声唱喏道。

    对大当家的态度很是满意,福王世子点点头,满怀感慨继续开口。

    “想当初,皇祖父本来是中意父王继承大统,皇祖父雄才大略,将满朝文武压制的死死,所生六子中唯有父王英明神武最肖他。”

    “只因先帝阴柔软弱,群臣不希望再有一轮大日凌驾在他们头上,冒死上谏,硬要保住这位的太子宝座。”

    “甚至不惜制造意外让皇祖父落水,堂堂外罡境界的大宗师,最后居然因为落水后风寒发作,药石难医而崩,你说可笑不可笑。”

    邱道荣大悚,他只听闻雄才大略的昭武帝英年早逝,却不曾想其中还有这段内情。

    福王世子顿了顿,又继续说道。

    “父王重情义,不愿与嫡亲兄长闹到你死我活,遂请赴封地,发誓终生不回京都。”

    “怎料那起乱臣贼子还不罢休,只因先帝稍稍想要插手京营,居然连演都懒得演,如法炮制让这位也落了水。”

    “你可知当今是几岁荣登大宝的,才六岁啊,北有犬戎虎视眈眈,西有乾军压境,主少国疑,这起无君无父的杀才也不怕背上亡国之臣的骂名?!”

    “当今耽于女色,任由佞臣祸乱朝纲,倒行逆施,我大朔已是到了死生存亡之际。”

    “就连天子亲卫的六扇门,也都有两位司辰深明大义地倒向父王,更休说各州府的祭钟勘异。”

    “有诸位匡扶朔室,我父子誓要再造大朔的千载辉煌,还请将军助我父子。”

    说到动情处,福王世子紧紧握住邱道荣的手臂,眼中满是对待股肱之臣的器重。

    “末将,敢不为大王效死命!”

    大当家已经被世子说的热血沸腾,满脑子都是建功立业,匡扶朔室。

    “我可不会要了邱将军的命,往后我大朔江山,要仰仗的正是将军这样的忠臣悍将,可不是那些狼子野心的文官儒士。”

    “邱叔这条命,要留着好好看日后的大好江山,看子孙满堂,享天伦之乐。”

    “乐怡既是邱叔的女儿,那也算我赵瑀的妹妹,出来的匆忙,没备下什么厚礼,这块山玄玉佩权当我送与她的贺礼。”

    邱道荣登时大惊失色,只见那玉佩莹白通透,一眼看上去就价值不菲。

    这还不是重点,重点是上面纹着的图案,乃是一条四爪蛟龙,非亲王与世子不得佩蛟龙,这分明就是天子御赐之物。

    “殿下,这份贺礼实在太过珍重,小女卑贱之身,怎受得起,还请殿下收回成命。”

    大当家连声推辞。

    “本世子说她受得住就受得住,君无戏言,邱将军莫非要我失信于人?”

    见邱道荣不敢收下,赵瑀脸色一沉,装作恼怒地喝道。

    “末将不敢。”

    无奈之下,邱道荣只能小心翼翼将玉佩收下。

    “这块玉佩代表本世子的一个承诺,日后无论乐怡提出什么请求,只要不超出我的能力范围,无所不允。”

    “邱叔可对这份贺礼满意?”

    见邱道荣终究还是没有违背自己的命令,赵瑀满意地笑问。

    “末将先替乐怡谢过殿下。”

    “哈哈哈,还有你那位未来姑爷,我见他腰间所佩刀兵不过凡品,正好王府库里还有一件陨铁打造的绝世神兵,宝刀配英雄,本世子回去以后便让下人送来。”

    接二连三送上厚礼,还是用世子的名义,邱道荣再迟钝,这回也该知道赵瑀话里话外的意思。

    分明是要自己唯他马首是瞻。

    “邱道荣,参见世子!”

    不过迟疑片刻,邱道荣当即跪倒在地,行大礼道。

    “善。”

    见对方如此识趣,赵瑀终于抑制不住得意的笑容。

第26章 匪报也

    送走赵瑀,邱道荣并未直接返回山寨,而是寻来值哨的五当家。

    认真吩咐下几句,又回房中换了身员外衣裳,这才坐上马车,任由老黄马不疾不徐向着兖州府城方向赶去。

    临近府城,远远瞧见是城西钱员外的车驾,还没等马车缓下速度,负责守关的城门吏已经迫不及待要将关卡打开。

    钱员外乃是出了名的乐善好施,出手阔绰,面对这样的一尊金佛,守关将士连巴结都还来不及,又怎么敢仔细去查他的车驾。

    果不其然,路过城门关,邱道荣主动伸手抬起窗帘,几人只勉强看清马车中坐着个富态的老者,未等反应过来车帘又悄无声息放下。

    “诸位将军辛苦,这点银子权当我家老爷赠予诸位的茶水钱,还望莫要推辞。”

    都不用大当家的发话,赶车的马夫已经嬉笑着将手伸向那位将领。

    尽管只是一触即散,察觉到掌心沉甸的分量,那名将领脸上笑容也不禁盛了几分。

    “都是为陛下尽忠,哪有什么辛不辛苦,钱老爷可是方圆百里出了名的善人,连府尊大人也要给您老人家几分颜面,您莫非还会窝藏钦犯不成?”

    话音刚落,就连其余守城门的士卒都止不住笑出声来。

    显然觉得这是无稽之谈。

    钱员外当然不会去窝藏要犯,因为他本来就是方圆百里最大的山贼头目。

    谁也想不到,平日与人为善,急公好义的钱员外,居然暗中还藏有一重身份是黑风寨的大当家。

    昔日落草兖州府,为了不时能去见过女儿,同时也需要一个自由进出城关的身份。

    邱道荣遂化名钱东来,自称是外地来的富商,大肆置办家业,假装借居此地,不仅与邻里相处,就连对自己的嫡亲闺女,邱道荣也是这般说辞。

    直到今日,邱乐怡甚至都还被蒙在鼓里,始终觉得自家父亲是位乐善好施的大善人。

    ……

    还未靠近家门,耳目敏锐的邱道荣业已听见,后院正传来一阵隐隐约约的琴音,仿佛似在倾诉什么。

    邱道荣眼中掠过一丝柔情,好生整理了一番仪容,这才小心翼翼迈入家门。

    爱妻去世的早,只留下乖巧懂事的独女与他相依为命,素日里连自己性命也不放在心上的邱大当家,唯独把这一个闺女当做心头好。

    什么都要给她最好的。

    就连陈庆之这个夫婿,都是邱道荣斟酌再三,派手下打探消息得出的最佳人选。

    “怡儿,这些日不见,可曾有想过爹爹?”

    甫一进门,邱道荣已经哈哈大笑着朝邱乐怡问道。

    “父亲出门在外,女儿自然牵挂,恨不能夙夜祈求玄君保爹爹平安,如今您平安归来,乐怡一颗心总算可以放下。”

    与邱道荣的豪爽粗犷不同,眼前的少女一言一行都符合礼仪,软声细语。

    “哈哈哈,还是自家小棉袄会疼当爹的,没白疼你。”

    “怡儿,你可知为父这些日子出门在外,却是所为何事?”

    邱道荣嘿笑着突然打起了机锋。

    “女儿不知。”

    正要开口,兀的像是想起什么,邱乐怡轻咬住嘴唇,怯生生别过脑袋。

    前些日子邱道荣找媒人上门,正巧被她贴身丫鬟听了个大概,哪还不知道父亲正是在忙自己的婚姻大事,少女当即羞红脸庞。

    “怡儿,你也到及笄的年纪,是时候该谈婚论嫁了,为父即便再有不舍,也需为你的将来早做打算。”

    “兖州府的青年才俊,论家世论才华,为父看来,唯有那城南威远镖局的陈庆之,勉强能够配上我家怡儿的。”

    “父亲若是将你许配与他,你可愿意?”

    自家女儿打小心慧,没想过这件事能瞒住她,邱道荣正了正神色,认真询问道。

    虽说这桩婚事有关日后夺取兖州府的大计,可大当家到底是在意这一个闺女,倘若有半句不愿,宁可再担些风险,他也不愿舍不得自家女儿半点委屈。

    十二小三元,十五蕴真气。

    陈庆之的名号,即便是像邱乐怡这样的闺中女子也有所耳闻。

    自己未来的夫婿是这样的伟男子,少女又如何不愿。

    “女儿全凭爹爹做主。”

    扭捏了半晌,邱乐怡的话却让邱道荣服下一颗定心药丸。

    父母之言,媒妁之约,在这个将女子束之高阁的世道,女儿的婚约往往取决于父母一家之言。

    当然凡事也不是绝对。

    有些疼爱子女的父母,就会事先将心仪对象的信息放到女儿面前,供她选择,或者干脆将人叫到家中,让女儿躲在屏风后面观察。

    她若是愿意,就会对父母说,全凭父母做主。

    女子害羞嘛,也不能明确表达自己愿意,要矜持一些。

    反之,她若不愿意的话,则会对父母说,女儿还想在家中孝敬父母,其实这只不过是一种推辞。

    邱乐怡的话,恰恰表达了应允之意。

    “只是陈公子是秀才郎,天上掉下的文曲星,女儿不过区区一介富商家的子女,何德何能蒙公子看重?”

    不料方才喜上眉梢,少女复又有些忧心忡忡,自惭形秽。

    “此事便交给为父,我家怡儿才貌双绝,能看上那小子是他的福分,他还敢拒绝不成?”

    “父母之言,媒妁之约,我与他父亲是旧识,哪里还容他置喙的?”

    “乖囡囡,明日我去府上与他父母商议婚事,你可有什么物件要送与那小子,届时我一并给你带去。”

    少女目光停留在桌上一盘应季瓜果,眼前一亮,登时有了主意。

    ……

    “陈公子,小姐临行前,可是千叮万嘱奴婢务必将此物亲自交付公子,还望公子笑纳。”

    翌日,趁着邱道荣与陈母商议婚事的当儿,一个小丫鬟悄悄从人群中走到陈庆之身边,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巧的木盒,递到他手里。

    究竟还是不放心自己五大三粗的父亲,邱乐怡让自己的贴身丫鬟亲自随同,将礼物奉与心中的如意郎君。

    “承蒙小姐错爱,陈某实在惶恐。”

    陈庆之一边嘴上说着客气的话,一边不经意用余光瞥过少女。

    面容姣好,身段灵动,由此可见,自己未来妻子的容貌应该绝对也不差。

    毕竟倘若是无盐再世,又怎么敢在身边放一个比自己还漂亮的丫鬟。

    心中对这桩婚事的抵触又少几分,陈庆之有些期待地打开了木盒,想看看这位葫芦里究竟是卖的什么瓜——

    丝绸底衬上静静摆着一枚青涩的李子。

    熟读四书五经,陈庆之立马就反应过来对方的意思,更是心中不由感慨。

    只是一次会面,除了暗示自己的相貌不俗,还委婉表达情意,果真是个聪慧女子。

    随即将李子郑重取出,又摘下腰间玉环放入盒中,想了想递给对方。

    “还请姑娘回去,告诉你家小姐,庆之已经明白她的心意。”

    见少女尚且有些迷糊,陈庆之微微一笑,却是不愿戳破这份美好的意境。

    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第27章 各怀心事

    “红鸾,陈郎当真是这般与你说的?”

    闺阁之中,邱乐怡抚摸着木盒中晶莹剔透的玉环,心里满满充溢着喜悦。

    聘人以珪,问人以璧,召人以瑗,绝人以玦,反绝以环。

    世人尚玉,故环佩而彰志也。

    陈庆之愿以贴身的佩玉相赠,也是对少女心意的认可。

    投我以李,报之以佩,匪相报也,永以为好。

    况且玉环成双,取其一而赠于彼,亦可充作定情信物。

    “那还能有假,小姐,您和姑爷到底在打什么哑谜呀,我都快被你们弄迷糊了。”

    见到自家小姐抑制不住喜悦的神色,红鸾一颗心仿佛被猫爪挠过,越发好奇这俩人究竟是在卖什么关子。

    “想知道?”

    小丫鬟恨不得将脑袋点成啄木鸟。

    “我就不说,你自己慢慢想去罢!”

    脸上露出促狭的笑容,话音未落,少女已经提起襦裙,扭头向门外落荒逃去。

    未到门口,邱乐怡面颊已经羞起两抹好看的红霞。

    和情郎假借外物,一诉倾慕之意,这样的事情叫她如何好意思与小丫鬟去讲。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那边又过了月余,陈镇南风尘仆仆回到家中。

    甚至连茶都还没喝上一口,就被妻子告知为独子定下一门婚事,是城西钱员外家的独女。

    并且三书六礼的程序都已经走完一半,过了纳吉,就等他回来定下最后的婚期。

    “城西的钱员外?”

    陈镇南皱了皱眉,似乎在回忆这一号人物。

    “我好像听过他家的名声,和这样的积善之家结为姻亲,倒也不是什么坏事,只要庆之喜欢那家姑娘便成。”

    “为夫就是疑惑,我们两家素昧平生,你又怎会想到与他家结亲?”

    吹了吹茶水表面的浮沫,陈镇南不无好奇地问道。

    婚后多年,夫妻感情和睦,自己不在府中一应事务都是交予妻子代理,对于妻子先斩后奏地为独子定下婚事,他倒也没什么反对的。

    “那位钱员外啊,还有一重身份是城外黑风寨的大当家。”

    胡雪媺拿团扇斜过挡在脸侧,当初她得知这件消息,也是狠狠吃了一惊。

    果不其然,陈镇南噗嗤一下将才入口的茶水都喷在了团扇上。

    “不成,绝对不成!”

    咚地一声将茶盏砸在案几上,陈镇南兀地站起身,想都不想就一口回绝道。

    呵退闻声赶来的仆人,陈镇南着急在堂中来回踱步,复又压低嗓音凑到胡雪媺的耳边。

    “娘子,你想过这么做的后果没有,和那起山贼摊上关系,咱们一家三口可是有几条命都不够霍霍的啊!”

    “不成,我明日就让人去推了这桩婚事。”

    越想越觉得后怕,陈镇南打定主意就要向门外走去。

    “当家的,你听我把话说完。”

    没好气地白了自家夫君一眼,胡雪媺稍稍坐正身子。

    “庆儿也是同意这桩婚事的。”

    说完就把邱道荣提出的条件全告诉陈镇南,并继续补充道。

    “况且,照庆儿的意思,那位大当家过去与你相识,可一直都在扮猪吃老虎。”

    “堂堂真气大成的二流高手,扮作山贼一声不响地在兖州府外一呆就是十年,这里面要是没点什么你信吗,你觉得咱们家既然已经掺和进这趟浑水,还有全身而退的可能嘛?”

    胡雪媺将那日陈庆之与自己的分析,一字未改都说了出来。

    “那就向六扇门告发他……唉!”

    话说到一半,陈镇南陡然意识到自己想法的可笑之处。

    对方敢这么肆无忌惮地把底细暴露给他们,就是笃定纵使他去告官,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乃至更大可能,连六扇门那位勘异都和他们是穿一条裤子的。

    正八品的朝廷命官啊,就这么随口许出来,要说这里面没经过勘异点头,那就是把他陈镇南当傻子看待。

    “如今权宜之计,就只有先应下这门婚事,争取到宝贵的时间。”

    “忍上个三五年,只要庆儿能够突破瓶颈,事情也就还有转机。”

    “说句难听的话,咱们家现在即便是想同人家鱼死网破,也没那个实力,人家伸出一根手指头,都能把咱们家当蚂蚁碾死。”

    虽说胡雪媺是答应了这桩婚事,可要说她心里一点气都没有,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心中早已打定主意,等日后新妇过门的时候,非好好与她立规矩不可。

    “那也只能委屈庆儿了。”

    叹了一口气,陈大镖头算是半默认了妻子的做法。

    ……

    陈庆之会委屈吗?

    他一点也不委屈。

    书房,少年正用一手整齐漂亮的馆阁体,不断在一张纸宣上书写着什么。

    二流高手,山贼,退伍老兵,云来客栈,杀官……

    沉默半晌,陈庆之复又在纸上面加了一个名字——福王。

    过去他头一回押镖,没什么经验,才会觉得福王的云来客栈十抽一过于黑心。

    可现在了解过行情,再回过头来,福王这种做法何止良心过头,简直是在做慈善好吗?

    运营那么多家客栈,养活那么多人手,还只象征性地抽一成水。

    福王这么做显然不是良心发现,觉得“尔俸尔禄,民脂民膏”,生出什么愧疚心。

    能让一位亲王赔本赚吆喝的自然只有一件事,那就是造反咯。

    如此一来就都说得通了。

    开这么多家云来客栈既是豢养手下,同时也在暗中收集情报。

    至于象征性的抽一成水,则是在示好江湖中人,企图留下个贤王义王的美名。

    方便造反之时,靠名望金钱收买一批亡命之徒。

    至于自己那位便宜岳父,要么是福王埋下的后手,要么就是皇帝派出的暗间。

    也只有这两位开口,自己才能如愿当上正八品的巡风。

    而且这里面还隐藏了一个关键信息,无论便宜岳父效忠的是哪位,至少现在那位在兖州府的实力是占了上风的。

    要知道,自古杀官形同造反,就连皇子王孙,明面上也不敢对朝廷命官随意折辱打骂。

    邱道荣杀了一个六扇门的官员,还能安然无恙地肆意进出兖州府,显然是背后的势力帮忙做了遮掩。

    了解这些,陈庆之的心思一下活络起来。

    模拟器的考核标准,其中一项便是成家立业,这世上难道还有什么比扶持龙庭,或者拨乱反正,收益更高的嘛?

    赢了封侯拜相,输了浪迹江湖。

    有便宜岳父在后面背书,自己或许当真大有可为!

第28章 洞房花烛

    泰安十九年,七月廿四,宜嫁娶,宜岁、天、月德并合。

    迎亲这一天,旭日初升,天色还蒙蒙亮。

    陈庆之早早换了身喜庆的吉服,骑着高头大马,备上花轿,点齐镖局的一众兄弟,浩浩汤汤杀奔钱家。

    兴许是纳征之日,陈家出的聘礼实在惊心动魄,足足一千两白银,都快够得上寻常官宦之家婚娶的规格了。

    街头巷尾,不少起早赶集的货郎庄户,纷纷凑上来看热闹,顺便想沾沾两户人家的喜气。

    胡雪媺当初为自家儿子敲定这么多的财礼,其实也存了给未过门媳妇一个下马威的心思。

    如今年景,大户人家重嫁娶,女方的嫁妆往往得是男方的两倍左右,否则就是低人一头,女儿即便嫁过去也免不了要被婆婆刁难。

    一千两银子的聘礼,纵然是威远镖局家大业大,也好生费了一番心思,赔了镖局大半年的收成。

    然而等邱家的嫁妆到了,胡雪媺立刻哑了声音。

    邱道荣是当真疼爱自家闺女,绵延二里的红妆,不光给足了六十四抬的全副嫁妆,便是额外加上的那一口北辰宝刀,就不是金钱可以衡量。

    这位山贼大当家虽说是强行嫁女,但诚意却没有打半分折扣。

    ……

    甫一到正门口,陈庆之就被新娘子的娘家人挡住了去路。

    为首之人颇有些脸生,那位和他打过几次交道的五当家,并未出现在拦亲的队伍中。

    仔细想想,往日就是这位在打家劫舍,城中几户吃过苦头的富人对他不要太熟。

    今日倘若当真现了身,怕不是分分钟喜结良缘变成缉拿要犯,邱道荣也不想在自家闺女大喜的日子找不痛快。

    “你就是陈庆之吧,老五和我们说过,今日一见果然一表人才。”

    带头的中年男子将新郎拦下,笑眯眯地从身后摸出一个泥封红纸的瓦坛。

    “乐怡可是我们从小看着长大的,想把我们家宝贝闺女娶回家,可不是那么容易,这样,只要你能不皱眉头把这一壶酒干了,就算过了二叔我这关。”

    说罢拍开泥封,登时一股浓烈的酒香扑鼻而来。

    光是闻着味道,就知道这酒度数绝对不低。

    “二叔都这么说了,庆之要是再推辞,未免有些太不识好歹。”

    察觉到眼前之人想必就是黑风寨的二当家,陈庆之稍作思考便一口应了下来。

    长春真气温养五脏六腑,只要不是像上次在登州府,被十几个叔叔伯伯一同灌酒,他自认区区一坛酒,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放倒他的。

    “好小子,有气魄!”

    将酒罐递到对方手中,二当家抚手示意道。

    陈庆之端起酒坛,也不矫情,抬头就往嘴里灌起来。

    酒水入嘴,少年就感觉到不对的地方,味道太寡淡,根本不像是那股酒香应该有的烈度。

    片刻,立马反应过来,到底是大侄女出嫁,这位二当家心里还是有分寸的。

    只是假装刁难的考验酒量,实则除了坛口一圈用烈酒擦拭过,里面灌着的不过是清淡的水酒。

    休说一坛,便是在场众人一人敬一坛,除了膀胱憋得慌,根本就喝不醉人。

    “姑爷好酒量,咱这一关就算你过了。”

    看着陈庆之这么爽快就把一坛烈酒灌了下去,众人不知有假,纷纷喝彩道。

    过了为首的二当家这关,剩余的人就好办了。

    都还没等他们开口,身旁三叔家的二小子早得了陈庆之暗示,拿出红包就热情迎了上去。

    嘴上一边说着吉利的话,身体一边暗暗使劲,愣是要在人群中挤出一条道。

    其余镖局的好小伙们也不甘示弱,都是习武之人,气血方刚,兼之二当家此次本来从黑风寨带来的人就少,钱家仆佣又多是老弱妇孺。

    楞是一路挤到新娘子出嫁的闺阁门外,让钱家处心积虑的一番布置都泡汤。

    闺房里的邱乐怡,正由全福太太帮着开脸。

    开脸者,女子出嫁时,由全福太太用细线,把脸和脖子上的汗毛,全都绞干净,并修齐鬓角也。

    听见外面热闹起哄的喝彩,少女心头满是娇羞,却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好在毕竟是自家少东家娶媳妇,大家都有分寸,只是故意大喊大叫,绝无人敢硬闯进去。

    陈庆之就这样光明正大踏进了钱家,拜过岳父,便牵着红绸带,领着红盖头下的邱乐怡,出了娘家的门。

    待新娘子登上花轿后,迎亲的队伍,吹吹打打一路往陈家那边过去。

    ……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陈镇南坐在首座上,拈须微笑,接受了陈庆之夫妻二人的跪拜。

    如果说之前还对这桩婚事有些不满,可当看到自家儿子成家立业的那天,老镖头还是忍不住感到由衷的欣慰。

    “老夫没什么别的吩咐,只望你们夫妻和睦,早日能让我抱上大胖孙子。”

    瞧着眼前一对璧人,陈镇南哪还有半点敲打的打算。

    “妾身明白。”

    公公一番话说的邱乐怡羞红了脸,扭捏着不敢抬头,生怕露出什么端倪。

    说来也是好笑,陈庆之还是第一次听见自家娘子的声音,声若黄鹂,仿如玉珠落盘一般,好听之极。

    见当家的都高抬贵手地放过,胡雪媺这时候也不好显得太刻薄。

    简单吩咐了两句,拜堂礼毕,陈庆之牵着红绸带,将邱乐怡领进了洞房。

    闹过洞房,又出去敬了一圈子酒,等再回到房内,天色已经昏暗了下来。

    靠真气将体内酒气逼出,陈庆之原本有些昏沉的头脑登时清醒过来。

    望着床前叠手端坐的新娘子,二世重开的少年居然难免也有了些悸动与忐忑。

    随手拿起桌上镶金的乌木杆,缓缓挑起盖头,一张宜嗔宜喜的芙蓉玉面,呈现在陈庆之的面前。

    “嘶……”陈庆之吸了一口冷气。

    饶是已经见过画像,他也完全没有料到,自家妻子居然会比画上更胜三分。

    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尽管因为涂抹了好几层脂粉的缘故,显得面色有些过于苍白单薄,却依旧遮不住少女清婉明媚的容貌。

    “我却未曾想过,娘子会生的如此出尘,一时间有些看呆了。”

    不过究竟是活过一世,很快调整好心态,陈庆之笑着举起桌上的合卺酒,将其中一杯递给刚刚过门的少女。

    “让夫君见笑了。”

    未想过自家郎君会是如此的坦诚与大胆,邱乐怡脸色殷红的好似要沁出血来,声若蚊蚋地答道。

    知道新娘子脸皮薄,陈庆之也没有过多作弄。

    二人交臂喝过合卺美酒,双目相视,彼此的呼吸仿佛都能打到对方脸上。

    察觉到陈庆之呼吸渐渐粗沉了起来,少女有些惊慌失措地想要扭头推开,却不料被对方伸手一把牢牢地将藕臂捞住。

    邱乐怡忍不住“嘤”地一声轻叫出来。

    “娘子,天色不早,我们也该歇息了。”

    随着一声惊呼,陈庆之一把抱过少女。

    霎时间,喜烛摇曳,月色参差,漾起满屋溶溶春色。

第29章 将夜

    申酉交替,衙门散值。

    “庆之,昨日才发的俸禄,我和老吴约去听雨轩打茶围,说好的他来做东,可要同去?”

    陈庆之换上常服,正准备离开衙门,冷不防被人从身后叫住,回过头定睛一看,原来是与他同为巡风的张观。

    张观甚至还朝他挤了挤眉,露出男人都懂的神情。

    寒来暑往,白驹过隙,晃眼已经过去了四年。

    那位大当家也是个重诺守信的,陈庆之成婚都没多久,就被一纸官文破格提升为正八品巡风。

    还是在府城那位勘异的眼皮子底下当值。

    兖州府的六扇门,因为有勘异亲自坐镇,所以不设有守备一职,勘异底下就是四位巡风使者,可谓是权力极大。

    能破格空降到这个位置上,尤其那位勘异仿佛看待自家子侄的态度,更让一众同僚觉得此子背后必然关系不浅。

    故而平时有个聚会什么的,都免不了喊上他一道前往。

    “张兄的好意小弟心领了,只是家中还有事脱不开身。”

    “等忙完这阵,小弟必在闻香楼摆上一桌顶好的席面,专门给二位哥哥赔不是。”

    陈庆之拱拱手,表情似是惋惜地拒绝道。

    “哈哈,理解理解,贤伉俪感情真好啊!”

    张观也不气馁,对方会拒绝也在他意料之中。

    这位空降下来的陈巡风,家中虽富,却没染上多少膏粱子弟的坏毛病。

    和他们这群老兄弟相处也比较融洽,丝毫没有因为背后有人就拿鼻孔看人。

    只是有一点不好,惧内,除了推不掉的应酬,一般很少去青楼酒肆的地方。

    “那老哥我就先走一步?”

    “张兄慢走。”

    目送张观离去,陈庆之无奈叹了口气。

    他知道这货一定又误会了。

    明明他说有事,是真的有事情,造反呢,杀头的买卖!

    怎么听他这说话的语气,搞得好像自己惧内似的。

    是的,随着这几年两家人相处下来,儿子也已经生了两个,那位邱大当家总算对他松动了口风。

    毕竟诛九族的罪名,谁都逃不掉。

    陈庆之也终于肯定了自己的猜测,自己这位便宜岳父正在干的事就是——

    造反!

    替福王造他那位皇帝大侄子的反!

    本来想着以一省御一国,怎么看都希望渺茫。

    生怕这位福王拿的是朱明宁王的剧本,陈庆之都考虑过要不要大义灭亲,先下手为强。

    结果乍一问,好家伙,作为天子鹰犬的六扇门,居然有一大半已经投诚。

    光是兖州府城这一亩三分地界,顶头上司勘异,张吴两位同僚,再加上自己,近乎九成的高层都是福王的人。

    这已经不是往米里掺沙子,而是在往沙子里面掺米。

    届时里应外合,就凭兖州府这位天高三尺的府尊,还有那帮吃空饷,喝兵血的守将,又能够抵挡多久?

    真不是陈庆之看不起这帮酒囊饭袋。

    撑死一炷香的功夫,兖州府这座三百多年的老城,指不定就要改朝换姓。

    哦,不对,福王也姓赵。

    小小的一个兖州府尚且如此,暨省其他州府的情况自然也差不太多。

    福王谋划多年,倘若拿下自己的基本盘还要花上一番心思,合该找棵歪脖子树把自己吊起来。

    而邱道荣当初能相中陈庆之,除了抱有给闺女找个乘龙快婿的心思。

    还有一点很关键,就是威远镖局的车队平日进出城关,偷偷私藏一批军械混入城里,简直再轻松不过。

    如今万事具备,只待七日之后福王打起清君侧的旗号,暨省一十三府同发力,共襄义举。

    ……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

    威远镖局,快接近亥时依旧是一片灯火通明。

    演武场上,几辆驴车已经整装待发,就等明天一早下乡去收药材。

    这是陈镇南对外人的说法。

    至于真实目的,自然只有父子两人知道。

    “诩儿已经睡着了?”

    少顷,陈庆之缓步从后院连接前堂的月门现身,陈镇南见状连忙问道。

    为了避免引人注目,此时场中唯有父子二人。

    陈诩是他的小孙子,年前才出生,到现在也止七个月大。

    平日里,他这个做爷爷的比陈庆之这个当爹的还要上心,一有闲暇就要逗弄上一番。

    “奶妈才喂过,将将睡下。”

    陈庆之老实作答道。

    丝毫不提方才险些又被自己笨手笨脚闹醒的事。

    “那就好,那就好。”

    陈镇南只是想找个话题,缓解一下此刻紧张的情绪,不多时,又抬眼看向已经快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儿子。

    “庆儿,你说这事真能成嘛,毕竟万一败了,那可是……”

    话说到这里,生怕隔墙有耳,陈镇南立刻闭口不谈。

    “父亲大可放心,我观那位行事,大行而兼顾细谨,大礼而不拘小节,是个能成事的。”

    弓在弦上,不得不发。

    都到了这一步,再反悔显然已经不大可能,陈庆之能做的只有安慰自家老父亲。

    毕竟自己入朝为官,不能亲自负责押送这批军械混入城中,遍览威远镖局,能够让陈庆之放心办这件事的,只有自己的亲爹。

    故而半个月前,陈庆之隐晦向陈镇南点明了邱道荣的真实身份。

    “况且再不行,凭儿子如今的功夫,想走又有几个人能够拦下。”

    “大不了到时候我带着父亲母亲,乐怡还有讷儿诩儿,咱们一家人隐居山林,等风头过去了,再换个地方重头开始。”

    陈镇南闻言猛地露出不敢置信的眼神。

    只见随着陈庆之真气振荡,一股浑厚绵长的气势登时升起。

    “庆儿你,你当真突破了?”

    似乎是过于激动,老镖头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

    “前些日子机缘巧合,孩儿碰巧打通了最后一条正脉。”

    陈庆之微微一笑,随后将气势收敛。

    他也是几天前察觉自己的修为水涨船高,已经到了瓶颈,本以为还要一段时间才能冲破关隘,跻身二流高手的行列。

    为此,他还特地和勘异请了一周的短假,躲在家中闭关。

    谁料才刚坐下调息,长春真气运转周天,那道关隘只轻轻发出一道“啵”声,居然就被恍若无物地冲破。

    若非丹田真气圆满,运转经脉畅通无阻,陈庆之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闭了个假关。

    “好好好!”

    陈镇南抚掌叫好道,仿佛吃下一丸定心良方,端是满面红光。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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