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带投大哥
当清晨的朝阳缓缓升起,兖州府和往日没什么两样,又开始新的一天。
守备的兵勇们打开城门,放早就候在城门内外的人出入。
这样的工作刘二柱已经做过很多次,和同伴一起打开厚重的城门,他就站到城门边上,一边看着进出人流的穿梭,一边和搭挡说起闲话。
普通人的闲话无非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家长里短,最多再加点街头巷尾的传言趣闻。
“你听说没有,洛河坊的孙二爷前些日又纳了一房美妾,那身段,可叫一个水灵。”
“孙二爷?就那个泼皮无赖也配?”周全呸了一口,不无酸意地说道。
“要不是他死去的老爹花钱给他混了身吏皮,就这么个虫蟊似的东西,也配称一声爷?”
“你说说,他家恁的就如此大运,不过二十两银子,愣是买得捕快的好差事。”
周全的话很是引起刘二柱的共鸣。
“害,谁说不是呢,子孙代代相传的铁饭碗,手里管着城南一个坊市的生计,还怕捞不着油水吗?”
“不像咱,没个好爹,就只配守在这城门口喝西北风。”
刘二柱咬牙切齿地暗恨道。
凡事最怕早知道,要知道当初七两银子就能够买到捕快的出身,便是把爷娘都给卖了,他也非凑齐这笔钱不可。
正当他悔的肠子都发青时,突然一旁的周全伸出手杵了杵他的胳膊。
“嘘,小点声,肥羊这不来了吗?”
努起嘴朝门洞示意了一下,刘二柱顺着方向抬眼望去,只见零零散散四五辆驴车被人驱赶着往城外走去。
“还是你小子眼神好使!”
咽了口唾沫,清清嗓子,刘二柱摆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正要上前。
待看清来人,登时便熄了火。
“哟,这不是陈镖头嘛,怎的今儿个您老亲自押镖?”
刘二柱仿佛斗败的公鸡,有气无力地打招呼道。
原来此人正是陈庆之的父亲,也是负责与邱道荣一行人联络的陈镇南。
谁不知道这位陈大镖头生了个好儿子,二十出头已经是正八品的朝廷命官,更休说还是六扇门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刘二柱可不想自讨没趣,硬生生去触六扇门的霉头。
不用说,这位身上是揩不到什么油水了。
“让二位见笑了,这不百草堂急缺一批药材,巧的是在下刚好有空,便想着亲自去乡下走走,二来也是舒活舒活筋骨。”
豪爽地抱拳打了个哈哈,陈镇南面色自若地撒谎道。
“您这生意是越做越大,我看用不了几年,威远镖局的金字招牌,那在咱们整个暨省都是数一数二的!”
不无羡慕地比了个拇指,刘二柱也笑着打趣说。
“啥时候咱哥俩这活计干不下去了,还望陈大镖头收留一二。”
“哈哈,好说好说。”
花花轿子人抬人,陈镇南也是对哥俩一阵猛吹,这才告辞带着人马走出门关。
直到陈镇南一行人消失在自己的视野,刘二柱才敢小声对身旁的周全玩笑道。
“瞧,这不还有个老子靠儿子的!”
“人比人,气死人,今儿回去就把我家那小子揍一顿。”
周全摩挲着手中的长枪,恶狠狠地说。
“这话在理,孩子不打不成……”
刘二柱刚想附和,一想到自家只有三个赔钱货的闺女,顿时连接话的心思都没有了。
……
那边,陈镇南嘴上说着是要去附近乡里收药材,可行路却越走离府城越远。
随行的几个,不是他多年的老兄弟,就是加入镖局许久的老人。
老镖头余威尚在,故而就算心里有疑惑,也没一个人主动吭声。
直到走进黑风寨的地界,陈镇南方才停下脚步,对着同行一众人长长一揖。
“兄弟们,今儿是大哥我对不住了,事急从权,不得已瞒了几位兄弟一路。”
话音尚未落下,山林间隐约已经有人围了上来。
“大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黄擒虎皱着眉头,一边拿出吃饭的家伙,神情警戒地看向四周。
周围几个老兄弟也是纷纷有学有样。
“庆儿那位岳丈,除了是城西鼎鼎有名的钱员外,还有一重身份就是黑风寨的大当家。”
都到这个时候,陈镇南也再没有隐瞒的必要。
黄擒虎闻言大吃一惊,然而更令人不敢置信的还在后面。
“福王麾下,原神威营校尉,邱道荣,见过威远镖局的几位好汉。”
拱手唱喏,不同于往日那副大当家的做派,邱道荣眉宇间满是肃杀之气,从山林间走了出来,一身真气修为也毫不掩饰地向着众人施压。
真气大成的高手?
黄擒虎等人面色一白,心头仿佛被一座大山压住,握着兵器的手背也根根青筋绷起。
他们从未想过,陈庆之成亲那日还见过面的,那位和和气气的富家员外,暗地里居然是个不显山露水的高手。
等等,还有福王,难不成大哥这是想——
造反?!
一个可怕的词汇同时出现在几人脑海当中。
随着一个个披甲执锐的士卒纷纷包围上来,更是将这番猜想坐实。
如今,黄擒虎脑子里想的已经不是自己还能不能活下去,而是自己阖家九口人,又有几个头够给官府砍的。
“诸位,在福王殿下起事前,姑且委屈几位在此地小住一段时日。”
邱道荣的话如同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黄擒虎心头最后一丝幻想破灭,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甚至连抵抗一下的心思都没有,几人就缴械投了降。
对面一个真气大成,还有一群结成军阵,训练有素的士卒,自家呢,唯一一个练出真气的大哥还悄悄投了敌,这谁带的动啊!
作为大当家的亲家,陈镇南的待遇要稍微好上一些,不必被人看押着前往山寨。
只是心里明白自己这事做的不地道,老镖头一路连头都不敢回,生怕看见几位老兄弟失望鄙夷的目光。
眼下,也只能寄希望于自家儿子能如先前说好的那般,把兄弟们的家属统统安顿妥当,也好让他心里少几分愧疚。
第31章 埋伏
垂头丧气地被披甲锐士请上山寨,一路见闻更是让黄擒虎触目惊心。
沿途五步一岗,十步一哨,莫说是人,连只鸽子都未必能飞出黑风寨的地界。
抵达山头,寨中更有一营的兵马正在操练。
依照朔国军制:五人为伍,设一伍长;二伍为什,设一什长;五什为队,设一队率;二队为屯,设一佰长;二屯为曲,设一军侯;二曲为部,设一司马;二部为营,设一校尉。
若是算上一路上那些放哨的斥候,如今的黑风山上,足足有一千多号可堪一战的精兵。
黄擒虎可没忘记,自家大侄子的官皮是谁运作来的,再联想到勘异对陈庆之那副视若子侄的客气态度,哪还不知道这群人分明都是一伙。
如此实力,再打个猝不及防,里应外合拿下兖州府,可谓是易如反掌。
可那位福王纵然能拿下暨省一省之地,又能如何,大朔天子坐拥一十八内省,其中有江南这样的鱼米富硕之地,也有塞北那样屯田驻军之所。
大朔承平三百有七载,从未闻有以一省而御天下者,难矣!
黄擒虎对大哥的冲动持悲观态度。
然而孟大富似乎却不这么想。
“大哥,有这等好事你也不同弟兄们说说,指不定咱还能混个从龙之功呢!”
孟大富眼珠子一转,突然大声嚷嚷道,企图引起为首二人的注意。
“邱大当家,不对,现在该喊您邱将军了,还能算咱老孟一个入伙嘛?”
孟大富算盘也打得很响亮,与拖儿带女的黄擒虎不同,他自个儿烂命一条,一人吃饱全家不愁。
国朝承平三百余载,阶级差不多已经彻底固化,真正做到上品无寒门,下品无贵子。
除非你是天纵的武学奇才,亦或读书种子,否则像他这样的普通人别说跨越阶级,吃饱穿暖都很难。
这样的情况下,福王造反无疑是给了他一个盼头,谁说咱老孟没出息,运气好些,说不定也能混个世袭罔替的侯爷做做!
“孟兄弟也深谙福王大义,愿为清君侧献上一份力气?”
五当家,不,应该是如今的周军侯哂笑道。
“老五,不得无礼。”邱道荣出声制止了周五的玩笑,转过头和颜悦色对孟大富。
“孟兄弟弃暗投明,自是好事一件,但世子对威远镖局另有安排,只要你我齐心,殿下定不会亏待了功臣。”
拱了拱手,邱道荣给孟大富下了一剂定心丸。
“不过这些日子,还望各位能安心在寨子中住下,山上陷阱颇多,免得伤了和气。”
……
另一头,送别陈镇南,陈庆之依旧如往常一般上衙点卯。
“陈大人,黄大人,勘异大人请您二位去堂上一议。”
陈庆之屁股都还没坐热,已经有游星小吏凑过来恭敬道。
黄学麟,兖州府四位巡风中唯一一个还没被渗透的。
此人乃是府中世家大族子弟,家中更有长辈在朝中做官,想要劝动这样的膏粱子弟造反,难!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如今福王造反在即,为了确保能在第一时间将暨省七府全部纳入掌握,这样的不稳定因素自然是要解决的。
至于如何解决,那位吴勘异这不是已经交出答卷吗?
“二位世侄,今日叫你们来却是为了一桩案子,你们可听过追风剑吴兆荪的名号?”
吴兆荪,也就是四年前那个稀里糊涂死在陈庆之手上的倒霉鬼。
“追风剑吴兆荪,属下似乎听过此人名号,此贼是东昌府风鹰寨的三当家,因为被撞破与大哥宠妾私通,杀人灭口后反下山去,如今下落不明也有几年,不知大人何意?”
黄学麟是世家出身,素看不起绿林这帮泥腿子,对此等不忠不义之人更是嗤之以鼻。
“此人前些日子流窜到兖州地界,如今我得了线报,他正藏匿在兖州府向北九里外的王家庄,我要你们二人去将他带回,生死不论。”
吴勘异神情肃然,错手胸前,目光如鹰凖般盯着面前二人。
吴兆荪死在陈庆之手上的消息,被云来客栈刻意按下,威远镖局众人也都得了银子,下死了封口令,所以黄学麟不知情也可以理解。
拿一个死人的名头去骗黄学麟外出办案,这位安的什么心思不言而喻。
再者,六扇门除了这位勘异,修为最高者就是他陈庆之,自己突破的事在衙门还算是个秘密,派他去将黄学麟拿下,也是吴勘异老成求稳之举。
“唯!”
二人齐声应到。
“去马厩领两匹快马,即刻启程,莫要走漏消息。”
签了一张单子丢给陈庆之,吴勘异挥了挥手,示意二人退下。
“黄兄,此番任务,还请多多指教。”
前往马房的路上,陈庆之神色自若,丝毫不显异样。
“绿林中人大多虚有其名,吴大人也是持稳,要我不消五招便能将那贼子拿下。”
言外之意,竟是把陈庆之说成是来分润功劳。
显然嘴上虽不曾说,此人心里未必没有觉得,陈庆之是靠关系坐上这个位置的。
尽管这确实是事实。
“那便仰仗黄兄手段了。”
都是将死之人,陈庆之还能不顺从他嘛。
啊对对对,你说的都对。
……
“六扇门办案,闲杂人等统统让开!”
过了两刻功夫,二人已经抵达王家庄外。
青绿色锦绣服,佩六扇门腰牌,一个小庄子的门房又如何敢拦住这位官爷。
“本官听闻此地有乱党行踪,限五个数,我要立马见到庄子的管事人,逾期全部以谋逆论处。”
动作粗暴地将门推开,大步踏入庄子中,黄学麟目光粗略扫过,沉声吩咐。
扣大帽子嘛,他们这帮天子鹰爪最擅长。
然而周围是一片死寂,那个方才还动作慌忙的门房,如今却仿佛换了个人,静静看着他的表演。
“五,四,三……”
背后传来庄子大门合上的动静。
“黄兄不用数了,那位追风剑并不在此处。”
“不过有一点你没有说错,如今站在这里的,确实都是些乱臣贼子。”
黄学麟有感不妙,转过身去,眼前出现的是陈庆之似笑非笑的面容。
第32章 天街踏尽公卿骨
“陈兄这是何意?”
黄学麟下意识将手放在剑柄处,同时不动声色用余光瞥向四周。
屋中田间,倏忽冒出十余人影,形成合势,远远将他二人围在当中。
“黄兄,今上登基二十有三载,耽于女色,宠信佞臣,致大朔民不聊生,纲纪废弛。”
“满朝文武只知结党营私,尸位素餐,敢有忠于国事者群起而攻之。”
“如今外有北戎西乾压境,内有黄巾景教作乱,群贼猖獗,天下纷争,社稷有累卵之危,生灵有倒悬之急。”
“《皇朔祖训》有云:如朝无正臣,内有奸恶,则亲王训兵待命,待天子密诏诸王统领镇兵讨平之。”
“福王乃昭武皇帝之子,弘启皇帝之弟,国家至亲,受封以来,唯知奉法循分。”
“奈何今幼主嗣位,信任奸宄,使乱从四起,国器动荡,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
“为保我大朔江山社稷,福王夙夜忧思,不得已而训兵讨之,清君侧之恶,既平之后,自当收兵于营,王朝天子而还。”
“望黄兄深明大义,为匡扶朔室出一臂之力。”
陈庆之朝昔日同僚深深一揖,语气殊为诚恳。
“你们这是要造反?”
黄学麟闻言,端是又惊又怒。
方才见到周围几人阴结军阵,他就隐约觉得不对劲,如今哪还不知道,这些都是正儿八经的福王私兵。
“国朝承平三百载,我黄家身负国恩,又岂能与尔等乱臣贼子同流合污。”
想都没想,黄学麟义正辞严地拒绝道。
自家叔父可是在朝堂上担着正二品的礼部尚书,他若是携黄家投贼,又陷叔父于何义。
“黄兄,莫要执迷不悟,难道你当真不在乎黄家上下百口人的性命?”
陈庆之叹了口气。
黄家是兖州府大姓,算上旁支分脉须得有上千口人,若能够劝降黄学麟这位家主之子,对夺城后维持兖州府的稳定有举足轻重的作用。
然而现在看来,这位黄大公子着实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了。
“二臣贼子,枉负国恩,我呸,若是今日能够逃出生天,我必向吴大人揭发你们这群逆贼乱党的行径。”
狠狠地呸了一句,黄学麟一边嘴上不饶人地骂着,一边脚下暗暗蓄力,时刻准备突围。
依他所见,周围这些军士阵法虽妙,但内炼未成,就算有同为内气境界的陈庆之掠阵,想要强留下他却是力有未逮。
“都到了这个地步,黄兄还要抱有幻想吗,吴兆荪此人四年前就已经死在我手上,勘异大人又如何不知此事。”
“况且,你以为吴大人为何偏偏指我二人来此擒贼?”
陈庆之毫不留情地戳破了他最后一丝幻想。
黄学麟的心一下子跌到谷底,他猛地想起四年前那位安巡风莫名之死,也是奉命外出侦测贼踪,稀里糊涂就死在了路上。
天子爪牙的六扇门,未曾想,除自己以外皆为反贼耳目,小丑竟是我自己?!
“连吴大人都是你们的人嘛,既然如此,我也加入便是,只求……”
黄学麟的眼神飘忽不定,半晌才艰涩地开口道。
似乎是觉大势已去,此人言语也有了松动,同时伸手就去解腰间佩剑,表明自己并无反抗之意。
就在众人松了口气,正庆幸免于一战,黄学麟兀地暴起,拔剑出鞘就要向着北边突围。
然而还没等他施展轻功,一股如渊气势已经死死压在他身上,仿佛有千钧之力,压得他像是五指山下的猢狲,喘不过气。
“真,真气大成?”
黄学麟绝望地看向寸步未动的陈庆之,对方抱刀在胸前,只是静静看他拙劣的表演。
“很遗憾,黄兄,你做了错误的选择。”
一点一点将北玄刀从鞘中抽出,陈庆之的眸子深邃不可见底。
“天子继位二十有三载,四海遂平,边关虽有摩擦,于内却无大碍,福王欲以一省而临天下,难则难矣,陈兄非要明珠暗投,弃家人于不顾吗?”
已经绝了靠武力强行突围的念想,黄学麟转过头企图说服陈庆之。
“正是天下承平太久,寒门子弟已经绝上升途径,想要出人头地,除非与达官显贵为仆为婿,黄兄是世家嫡子,朝中有人,自然不明白我们这些平民百姓的苦衷。”
“我欲报国无门,那便只好反了这天下,看看天街的公卿骨又值几斤几两。”
陈庆之叹息一声,提刀缓缓走向黄学麟。
“不可理喻!”
咬牙死死抵住那股压力,黄学麟大喝着拔剑发难,奋步猛扑,手中剑连带发力,使八分留两分,正是一招袁公授道。
但见陈庆之毫无硬拼的意思,脚步轻易向左一扭,七步尘技,辗转腾挪,黄学麟愣是连衣袖都没有摸着一下。
避敌锋芒之后便是出手如电,陈庆之举轻若重格开黄学麟的长剑,随即丹田提气,一招会战八方携着苍云卷覆之势狠狠掼下。
黄学麟的动作突然定格,脖颈上浮出一道血线,魁梧的身躯轰然倒地。
“毁掉面容,寻处僻静的地方把他好生安葬了,记得葬的深一些,莫让人发现,以免坏了殿下的大计。”
用刀尖挑起对方的腰牌,陈庆之收刀入鞘,对一众围上过来的士卒吩咐道。
人死为大,毕竟是同僚一场,大家也没什么仇怨,不过各为其主罢了,分不清什么对错。
至于刚才的说辞,自然也非本意。
只是想借这些士卒之口,安自家岳父的心,同时也是安背后那位的心。
毕竟一个被迫从贼且无欲无求的高手,福王如何敢用,王莽谦恭未篡时又不是只有穿越者才懂!
倒不如吐露一些野望,暴露一些弱点,让人觉得容易掌握。
凭借自身修为,兼之又是邱家的女婿,只要取得福王信任,何愁不能大展身手。
去时两匹快马,回来只有一匹。
为了演的逼真,陈庆之甚至还特地用血污了自己的官袍,装出一副身受重伤地样子踉踉跄跄,倒在六扇门前。
“快去禀报大……”
话还没说一半,陈庆之就在众目睽睽下晕将过去。
第33章 起事
“他当真是这么说的?”
福王府,世子赵瑀用茶匙仔细撇去盏中的浮沫,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
“启禀殿下,这是卑职埋在神威营中的暗子传出的情报,想来应该是不会有假。”
穿皂蓝吏服,系小绦的男子恭恭敬敬侍立在他身前。
轻轻抿了一口茶汤,赵瑀复又放下杯盏,食指有意无意敲打着桌面,半晌突然笑道。
“年轻人有点野心是好事,天街踏遍公卿枯骨,好雄心,好气魄,野有遗贤而不得朝廷任用,这不正说明泰安帝气数已尽,天命合该在我福王府。”
“昏君无道,臣请贺大王,贺世子,大事成矣!”
那人也是个机灵的,见赵瑀并无甚忌讳,连忙唱喏贺道。
“你这杀才,惯会讨人欢心,若非你与邱将军素昧平生,本世子都要怀疑,你是不是收了人什么好处。”
“如今父王训兵起事在即,正当求贤若渴之时,只要他的能力真能配上这份野心,便是世袭罔替的公侯,本世子也非不能许他。”
“赵登,以后再有这个陈庆之的密报,务必第一时间送到我手上。”
不紧不慢地敲打声,仿佛是敲打在皂服男子的心上。
“下臣,领命!”
赵登对上自家主子似笑非笑的目光,心头猛地一颤,越发恭敬地答道。
“你出去罢,招子放亮些,别让外人看破你的行踪。”
见敲打起了作用,赵瑀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挥手就要赶人。
赵登这才如释重负地退步走出屋外,抹了一把不存在的冷汗,朝四周望了眼,连忙扮作下人模样悄悄摸了出去。
……
“这里没有外人,莫要再装了。”
驱赶走服侍汤药的小厮,除了闻讯赶来的张吴二位巡风,吴勘异确认过再无外人,没好气地对病榻上气若游丝的陈庆之说道。
“咳咳,这不是为了演得逼真些,卑职半刻都不敢停止运转龟息诀。”
哗一声直挺从塌上坐起,陈庆之面色惨白地笑侃。
“莫说闲话,只你一人回来,应该是已经把黄学麟拿下了吧?”
笑骂了一句,吴勘异的面色转而变得严肃。
“属下无能,没能劝得黄兄迷途知返,为了防止计划泄露,不得不下狠手将他铲除,这是黄兄的腰牌。”
从怀中摸出黄学麟的巡风使腰牌,陈庆之不无可惜地向勘异解释。
“哎,贤侄也不必愧疚,这都是黄世侄咎由自取。”
假惺惺发出两声鳄鱼的叹息,吴勘异很快又图穷匕见,说出他的真实想法。
“况且大王起事在即,若缺了黄家这只分量正好的鸡,兖州府大大小小的世家,又如何肯死心塌地和我们绑在一块。”
“至于黄家几代人积攒下来的家私,我要拿四成,五成你们三个分了,剩下一成就丢给投靠日后的家族,要想马儿跑的勤快,总得许些甜头。”
本想自己独自吞下黄家一半的家业,可陈庆之业已今非昔比,不仅自己就是真气大成的高手,还有个深受福王器重的岳父做靠山。
吴士瞻不得不忍着肉疼,从嘴里硬生生扣下一成好处分给他,也方便自己日后多条退路。
张吴二人也知自家上司好心分出五成,当然不是看在自己二人的面子,很客气地一番推让后更是将其中三成转手送给陈庆之。
“好处都拿了,再要有人掉链子,从他嘴里泄露了机密,那就莫怪本官不认情面了。”
意味深长地瞟了三人一眼,吴士瞻的语气充满森然意味。
……
很快便到了六日后。
兖州府门关前,恰好又轮到刘二柱和周全轮值。
“陈镖头,您这趟收获可以啊,看这车辙,怕不是附近乡里的药材都让您给收去。”
望向威远镖局装满大小药材箱的驴车,刘二柱颇有些羡慕地开口道。
“哈哈哈,也是乡亲们信得过我这张招牌。”
陈镇南装作若无其事地陪笑,他车上这些箱子里面装的,可不是什么药材,全是官府明令禁止的甲胄刀兵。
“不知二位长官可要……”
熟练往对方袖里塞了粒银豆,陈镇南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害,不就是几车药材嘛,眼瞅这天就要黑了,一车车的检查难免要耽搁宵禁,陈镖头你们快点过去罢!”
感受袖中物什的分量,刘二柱脸上的笑意更甚,催促着就要放威远镖局的车马入关。
“多谢二位官爷,多谢二位官爷。”
陈镇南忙不迭地道谢,同时还不忘催促身后几人动作快些。
闻声后面两车的镖师压了压斗笠,默不作声埋头跟着就是往关内闯。
“慢着!”
一旁看戏的周全突然出声,惊得陈镇南心头猛地一颤。
“这人怎的看上去有些眼生啊。”
周全边说着边向前走两步,走到一人跟前,正要伸手去摘此人斗笠。
陈镇南手都放到了刀把上。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几声高喝——
“六扇门办事,闲杂人等速速闪开!”
十余匹快马远远从官道上奔驰而来。
青绿色锦绣服,正是六扇门特有的标志。
“晦气,恁的又让我给碰上六扇门这群疯狗,快走快走,别挡了那帮大爷的道,疯起来连自己人都要砍的。”
嘴上骂着,周全也没了揭开那人斗笠的心思,顺手在他肩上推了一把,连声催促道。
“说来也是怪事,这隔三差五的就有人被他们抓回大牢,听衙门看大牢的兄弟说,地牢都快装不下囚犯了。”
另一边的刘二柱也是眼疾手快,招呼其他兄弟搬开门前的路障。
“还不快走!”
陈镇南趁人不注意,连忙对着身后几名镖师低喝。
这些人自然并非还在黑风寨做客的黄擒虎一行人,方才被周全盯上的,正是黑风寨的四当家。
驴车在一声声响鞭中缓缓移动起来,眼见陈镇南就要从关卡离开,蓦地听见身后刘二柱一句小声嘀咕。
“奇怪,这帮人怎么快到城门口还不慢下来?”
闻声,陈镇南好奇地回头瞥了一眼。
漫漫飞尘席卷,下一刻,冲天的血柱从他眼前升起,尚且带着一丝错愕的神情,刘二柱的头颅滚落在他脚边。
即便是到最后,他也没想明白,自己有朝一日会死在六扇门的手里。
与此同时,一声凄厉的嘶吼迟迟在陈镇南耳边绽开——
“敌袭!”
第34章 城陷
接连砍翻几个人,冲关的骑兵没有丝毫留恋,双腿猛夹坐骑就朝着内城门洞冲了过去。
侥幸逃过一劫的周全,抹了一把脸上袍泽的鲜血,声嘶力竭朝城门楼上大喊。
作为方圆百里唯一的大城,兖州府与其他府一样,都是在内城门外还附一圈瓮城,平日里设卡缴税的活动都是在瓮城进行。
只要负责镇守内城门的游击将军反应及时,赶在贼子冲关前闭阖城门,完全可以依托城高墙厚挡住来犯的敌寇,耐心等待援兵的到来。
能喊一声示警,已经算是他对得住这份银粮。
随手丢掉白蜡杆制的长矛,周全转身撒腿就要向城内逃去。
他可不傻,城外同时又响起阵阵喊杀声,一面接着一面的旗帜在荒野和官道竖了起来,三角幡旗黄布帜上用红线勾勒福字,密密麻麻的人群如神兵天降般突然出现。
目睹此情此景,周全哪里还不知道,那位封地暨省的福王殿下,当真反了!
正当他跑过四当家身边,对方冷不防从驴车底下摸出一把弯刀,狠狠一刀将他砍翻在地。
“兄弟们,跟老子杀啊!”
抬手将末尾两辆驴车上的锁链劈断,很快就有人上前抬起箱子,卡在瓮城的门轴铰链处,方便接应城外的兄弟。
“陈镖头,还请你陪着钱老根他们,把前面两辆驴车上的兵甲送去衙门大牢,令郎和营中的其他兄弟都在那里。”
原来前些日子被六扇门抓回牢中的囚犯,都是神威营的士兵假扮的,就是为了今日里应外合拿下兖州府城。
四当家的安排,显然也是出于保护陈镇南的考虑。
毕竟是自家校尉的亲家,万一出个什么意外,也不好向邱道荣交待。
“唯!”
得了四当家的命令,两个精瘦的汉子二话不说取出兵器,挥鞭驱赶着驴车就往城门方向驶去。
直到这个时候,被周全等人寄予了厚望的城门楼上,那位真气大成的王游击,依旧还是没有传出半点动静。
……
旁人不知,如今的王象颐早已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你们在酒水里下毒,好贼子!”
捂住胸口,倚仗深厚的内力强行压制毒发的趋势,王象颐连退两步,一双虎目死死瞪着已经被他击毙的德春楼小厮。
“王大人果然好武艺,中了大名鼎鼎的牵丝蛊毒,居然还能发挥出四成实力,实在是令下官佩服不已。”
窗外嗖嗖探进来两只飞爪,眼看就要穿透王象颐的琵琶骨,将他钉死在墙上。
掀翻桌子挡住飞来的暗钩,王象颐正要运转内息,施展轻功杀将出一条血路,兀的只觉得胸口一阵噬心般疼痛。
佩剑也拿持不住,哐当一声掉落在地上。
“牵丝蛊毒以内气为引子,王大人要是余生都不再运功发力,或许还能苟活上三五年,看到福王殿下威加海内的那一天。”
“倘若大人听不进下官的劝告,你真气运转的越快,死的也就越快,能不能活着走出这扇大门,兴许都要看天意了。”
似乎是察觉王象颐内力的不济,屋外劝导的声音越发显得阴阳怪气。
“张!观!”
咬牙切齿喊出屋外之人的名姓,王象颐心中充满了悔意。
“过奖,过奖,若不是王大人贪于口腹之欲,下官还真找不到如此好的下毒机会。”
“德春楼一两银子的席面,这顿断头饭可还配得上王大人尊贵的身份?”
张观却丝毫不以为耻,反而自豪道。
听着对方奚落的语气,王象颐恨不能嚼碎一口钢牙。
国朝承平三百载,久到他们这些守府城的游击将军,个个只知道吸兵血,吃空饷,六千登册的府兵实际连三分之一都没有。
他这个守城的主将,更是一年到头在德春楼定一桌酒菜,每逢午时酉时,便着小厮送上城门楼享用,方才给张观钻到了空子。
否则,就凭这些至多真气小成的蝼蚁,又如何能够伤的了他?
“既然你出现在这里,吴士瞻那只老狐狸,想必很早就已经暗中投靠了福王吧?”
深深叹了一口气,王象颐隐约已有些认命。
“勘异大人高瞻远瞩,眼力自然远非我等能及。”
即便吴士瞻不在身边,张观还是时刻不忘拍上司的马屁。
“这次本官认了,你去告诉吴士瞻,就说我王象颐也愿弃暗投明,带着手底下的兄弟向福王殿下效忠。”
终究还是求生的欲望,压倒王象颐心中的大义。
拍拍袖口沾上的饭菜,王游击端正坐在太师椅上不再做抵抗。
然而迎接他的是一只穿喉而过的利箭。
“呜!呜呜呜!”
鲜血回呛进呼吸道,王象颐只能发出难听的呜咽声。
紧接着,似乎还怕他没死绝,又有十数杆羽箭从窗口射入了屋内,将他生生扎成了刺猬。
“笑话,都把你得罪到这份儿上,再放虎归山,本官怕你不来找我秋后算账吗?”
嗤笑了一声,张观有些担心王象颐诈死,遂拿剑逼着方才逮住的士卒,先进屋去探探路。
“贼子受诛!”
怒目圆睁,一掌震碎那个倒霉蛋的心脉,直到彻底没了气息,王象颐尤还死死盯着张观,脸上是满满的怨毒与不甘。
“我呸,这样的废物也能修到真气大成。”
拿脚抵在王象颐心口,伸手一刀斩下对方的首级,张观恶狠狠一口老痰啐在残损的尸身,表情却是抑制不住的喜悦。
有了斩杀王象颐这份功劳,不愁他日后在福王那里得不到重用。
“就是不知道吴大人和陈兄弟那边是否顺利?”
走下城楼,看向城中渐渐燃起的烽火,张观眼中满是羡慕。
相比自己这份脏累活,吴士瞻和陈庆之的任务可有不少油水好捞的。
查抄黄家,啧啧,立业超过一百五十载的世家大族,除了肉眼看得见的财富,私下藏的功法药方谁知道有多少!
怪就怪自己一没实力,二没关系,只能跟在别人屁股后面混些残羹冷炙。
思及此处,张观脑中那个攀附权贵的念头,越发变得强烈。
第35章 劫难
时间回溯到半个时辰前。
城北黄宅。
“六扇门办事,闲杂人等速速闪开!”
“都给本官动作麻利些,待会儿哪怕跑走一个逆党,都仔细你们的皮子!”
吴叔猷骑着高头大马停在黄宅门前,振臂一挥,手下缉盗带着游星小印,统共百来号人,乌泱泱就把黄宅围了个水泄不通。
鎏金兽头的大门前,门房远远地看见来者不善,就提前通知了主家。
“草民黄祐甫,见过巡风大人,不知大人今日大动干戈上门,又是所为何事?”
还没等吴叔猷发话,黄祐甫已经恭恭敬敬拱手唱喏。
此人正是黄家的当代家主,同时也是黄学麟的生父。
那日陈庆之浑身是血回到城中,六扇门上下谨奉吴士瞻口谕,严防死守,致使黄祐甫至今仍未得知嫡子的死讯。
“黄祐甫是吧,你们黄家的事犯了!”
吴叔猷冷冷看了他一眼,接下来的话登时把黄祐甫打入地府。
“奉勘异之命,黄家阴结亲王,密谋造反,如今证据确凿,阖家上下即刻打入大牢,如有违者,杀无赦!”
“你可听明白?”
话音落下,黄祐甫一张老脸顿时一阵青白。
阴结亲王,密谋造反,这罪行要是被坐实,别说他黄家上百口人丁,只要是五服以内的亲属,有一个算一个没人逃得过去。
“吴大人,这里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弄错了,黄家世世代代忠君报国,舍弟更是忝为正二品礼部尚书,我们这样的首善之家,怎会做这起无君无父的混账事!”
朝身后的管家做了个手势,对方立马心领神会走上前,抬手就要将一张银票塞入吴叔猷袖中。
换作平时,吴叔猷或许会很乐意收下这么一笔封口费。
哦,不对,换作往日,黄家这样的庞然大物,别说敲诈勒索,就连碰,他都不敢碰一下。
然而此一时非彼一时,如今黄家已经是摆在案上的肥羊,相比整个黄家半成的家业,他又怎么还会看得上区区几百两银子。
血光浮现,管家脸上堆起的笑容依旧还在,只是无神的目光中残留着一丝不可思议。
“本官方才是不是说过,如有违者,杀,无赦?”
“犯了这么大的罪,还敢贿赂朝廷命官,黄祐甫啊黄祐甫,你胆子不小啊!”
就着黄祐甫穿的员外服,慢斯条理擦去刀上血渍,吴叔猷皮笑肉不笑地反问道。
“你,吴叔猷,你不要太过分了,说我们家阴结福王,你有什么证据?”
强忍住心头的怒火,黄祐甫咬牙切齿回道。
作为黄家的家主,他几时受过这样的屈辱。
今日对方若说不出个理所当然,他拼着借了二弟的人情,也要去府尊那里好好告上一状。
民不与官斗,可如今世道,谁家朝中还没个当官的亲戚。
“哼,不打自招,本官可没说那位亲王就是福王啊,还说你没有密谋造反?”
吴叔猷大喜,他没想过对方居然会将把柄送到自己手中。
黄祐甫差点没被气乐。
偌大的暨省,难不成还能找出除了福王以外的第二位亲王吗?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草民方才已让幼子去知会府尊大人,府尊大人英明神武,定会还我黄家上下的清白。”
朝着知府衙门的方向拱手作揖,黄祐甫不想再和吴叔猷多说半句。
话音刚落下,一具尸体已经被丢到黄家家主面前。
“骧儿,你怎么……”
猛地抬起头看向来人,只见吴士瞻风轻云淡地甩了甩袖子,一脸微笑地看着黄祐甫。
陈庆之站在勘异身后,怜悯地看向黄家父子。
“学麟已经招了,黄兄啊,咱俩怎么说也是朋友一场,姑且留份最后的体面吧!”
假装悲悯地叹了声气,吴士瞻微微扭过头给吴叔猷使了个眼色。
“你,好你个吴士瞻,我说你侄子怎的如此大胆,区区一个巡风使,也敢打我黄家主意,原来幕后主使居然是你!”
什么都明白过来,黄祐甫颤巍巍伸手指向吴士瞻,再也忍不住,登时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痛煞我也,麟儿,骥儿,你们死的好惨啊!”
“吴老狗啊吴老狗,我黄家六代人攒下的家业可不是那么好拿,想要,老夫便是拼死也要崩掉你几颗牙!”
不过一天内,接连得知自己两个嫡子的死讯,如此打击,黄祐甫再顾不上什么所谓的世家风度。
他只想让吴士瞻以命偿命。
“六扇门众听令,黄家阴结亲王,意图谋反,事情败露仍旧负隅顽抗,奉勘异命,阖府上下一个不留!”
眼见黄祐甫话越说越露骨,知道不能再让他说下去,吴叔猷连忙出声打断。
一声令下,六扇门的人仿佛一道青绿色的潮水,携着波涛汹涌之势便向黄家正门冲击。
“我看谁敢?!”
黄祐甫大喝一声,就要提息将前面几人拍退开。
谁料一柄宛若毒蛇的软剑冷不防从旁边刺过来,角度刁钻,直指黄祐甫的心窝。
迫不得已闪躲开吴士瞻的剑锋,耳边又传来老勘异阴森的嘲笑。
“嘴上叫唤的狠,功夫倒稀疏平常!”
一式袖中青龙荡开黄祐甫,吴士瞻也没有乘胜追击,径直挺身冲入府中,只慢悠悠留下一句话。
“老夫年纪也大了,颇有些念旧,已经迫不及待想见见其他几位世侄喽。”
“老匹夫尔敢!”
闻言脸色登时起了变化,黄祐甫顾不上正在冲击黄家正门的六扇门众,返身连忙向着吴士瞻追了过去。
未想这正中了对方调虎离山的诡计,没有黄祐甫这位真气大成的家主,那些空会些粗使武艺的家丁护院,又如何是游星小印的对手。
没过半炷香的时间,已经被杀的溃不成伍,鲜血将门前那两尊经历百年风雨的旧石狮,都染成了一片殷红。
至于陈庆之与吴叔猷两个统领,有吴士瞻主动去牵制那位黄家主,早就如计划中那般运起轻功,径直翻过院墙,先一步去搜刮黄家的药方私藏。
传承百载的世家大族,仿佛一位不设防备的美人,就这样将所有阴私袒露在他们面前。
第36章 密道得宝
作为兖州地头蛇,历经六代人努力,如今黄家的祖宅占地数十亩。
其地势开扬,水榭楼阁,美池桑竹,青树翠蔓,应有尽有,为了维持园林的正常运转,光是仆僮奴婢就需要不下百人。
然而这份美好却在今日被打破。
六扇门的番子如狼似虎般闯入,只要看见有活人存在,不容分辩先砍上一刀再说。
打杀声,哭喊声,将原本悄怆恬静的园林,渲染的好似人间地狱。
黄家也不是没有人奋起企图反抗,以武传家百五十载,家中还是颇有几名练出真气的嫡系子弟。
只是遇上这样难啃的硬骨头,番子们也不与他们正面搏斗,七八人结成小阵,在领头的指挥下将人困住,时不时还偷冷放上两梭手弩。
不多时,等消耗的差不多了,缉盗自会出手将这些负隅顽抗之辈格杀。
眼看着四弟五弟还有几个后起之秀的侄子,就这么饮恨六扇门卑鄙无耻的冷枪暗箭下,黄祐甫的心都在滴血。
身为家主的责任,让他意识到不能再这么继续耗下去,心里有了决断,硬拼着吃下吴士瞻一剑,黄祐甫闷哼一声,头也不回向着后园奔去。
“想走?”
心里暗道一声不妙,还以为对方要逃,吴士瞻脚下忙不迭运起轻功,向着对方逃跑的方向追赶。
深是不知“打蛇不死,反遗其害”的道理,倘若真让内气大成的黄祐甫逃出生天,自己怕是以后都别想睡上一个好觉。
……
另一边,黄家直系居住的北园已经乱了套。
从侥幸逃到此处的小厮口中得知,自家莫名就被扣上造反的帽子,六扇门的番子正往这边杀来,一众老弱妇孺更是慌得六神无主。
看着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夫人小姐,如今哭喊不堪的模样,渐渐地一些丫鬟也动了不该有的心思,趁着混乱偷溜出去,直奔往日主子放珠宝首饰的妆匮盒。
“贱婢!”
瞧着情况不对,先一步溜回来的黄学祁正打算带上娘亲幼妹一起奔逃。
刚好瞅见婢女偷偷摸摸从自家院里溜出来,胸前还不自然鼓囊囊凸起一块,当即明白过来一剑抹了那贱人的脖子。
“祁儿,咱家是不是真的犯事了?”
听见自家儿子的声音,一个风韵犹存的美妇泪眼未干的从屋里走出来,一把抓住黄学祁的手紧张问道。
“父亲还在阻拦六扇门的番子们,我回来是想带着娘亲小妹一起出逃。”
少年抿抿嘴没有正面回答,只是一个劲地催着妇人收拾细软。
“不可能,这不可能!”
妇人的主心骨仿佛一下被抽去,要不是黄学祁反应及时,身子险些一软摔坐在地上。
“都什么时候,娘你还在想这些可不能的,再不走,咱们可就真走不了啦!”
焦急地仿佛热锅上的蚂蚁,黄学祁胡乱从丫鬟怀里拿回两枚玉镯金钗,目光又盯向自家母亲居住的屋子。
“对对对,活命要紧,活命要紧!”
如梦初醒般嘴里喃喃念叨,妇人终于从家破人亡的绝望中走出来。
忽然,好像想起什么,她兀地一把抓住黄学祁的手,神色激动差点叫起来。
“我想起来了,祁儿,你快些去老爷书房,架子第二排有本书是机关,应该可以打开书房某处暗格。”
死死握紧自家儿子的手臂,妇人语无伦次地催促道。
见黄学祁尤有些不解,顿时恨铁不成钢地解释。
“娘有次熬了银耳羹给老爷送去,刚巧瞅见老爷把一本书放回原位,当时老爷见到我,眼中颇有些杀意,还再三问我有没有看到什么。”
“要不是你娘当时正怀着你妹妹,说不定这条命就没了。”
丰腴美妇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脯。
“娘你的意思是——”
待反应过来,黄学祁的呼吸登时急促起来。
能让父亲如此紧张,肯定是关系到黄家立家的根本。
他不过是黄祐甫诸多庶子中不起眼的一个,无论是才华,亦或武艺,充其量都只是中人之姿。
若非出了此番变故,或许这辈子最好的结局,就是仗着母亲受宠多分到几处地契店铺,平平淡淡地过完这一生。
可如今两位嫡兄都已不在,父亲一时间也生死未卜,黄家嫡传的内功心法就在眼前,你让他如何不激动。
“娘在城西还有一处宅子,是当年还没过门时,你爹给我购置的,没几人知道,咱们娘仨到时候就在那里住几日,等风头过了立马出城。”
打定主意,黄学祁心头一阵火热,恨不得多生两条腿,好快些赶到父亲书房。
……
“这本不是,那本也不是,等一等——”
下意识一拽没能拽动,少年眼中闪过一道精光,三下五除二将周围几本册子挪开。
果然,一处伪装成书籍的机关就这么出现在他面前。
嫡系的内功心法,珍藏的汤沐药方,还有黄家各处产业的地契……
黄学祁呼吸渐渐粗了起来,他没有想过,黄家偌大家业居然会以这样一种戏剧的方式,便宜他这个平日丝毫不起眼的庶子。
伸出手轻轻触发机关,满怀着对未来的美好憧憬,淬了蓝光的弩箭嗖嗖几声将少年打成了筛子。
“咯,咯!”
嘴里发出不明的声音,尤还带着些不敢置信,少年的眼中逐渐失去神采。
就在这时,伴随一声吱嘎地推门声,陈庆之出现在书房中。
真是好险,如果自己当初在屋外乍一偷听到消息,就匆匆赶来书房,恐怕现在中招的应该是自己才对。
让我们再次感谢八点福缘。
望向书柜后露出黑黝黝一片的密道,陈庆之深吸了一口气,打起十二分精神踏上台阶。
里面的空气并不浑浊,隐约还能感受到微风的流动,想来应该是黄家猝然遇难,留给家族种子逃生的通道。
大约走了一段路,也没有遇上什么机关陷阱,出现在陈庆之眼前的是一方不大的箱子。
吃一堑,长一智,遮住口鼻,挥刀劈开锁头,青年蓦地向左边躲闪。
然而并未如他想象的一般,箱中出现什么淬了毒药的暗箭。
想想也是,书房的陷阱还可能是防止后人被挟持所设,这箱子里都是方便装上带走的,再安什么机关,也不怕一路上颠簸坏了殃及子孙。
陈庆之粗看了一眼,只有几本记录功法武学的册子,十万两兴隆钱庄盖戳的汇通票,还有几处兖州府外的地契,都被小小两只瓷瓶压着。
第37章 老祖
陈庆之晃了晃瓷瓶,一瓶是丹药,另一瓶也是丹药。
似乎是怕后人弄错药性,瓶身还标注了名称和用法,都是内炼阶段打基础的秘药。
白瓷瓶里装的是活血丸,三餐服用,可以加速内炼进展,滋养肺腑。
青瓷瓶里装的是淬骨散,倒一丸在碗中用酒水化开,擦拭身体,可打熬皮肉筋骨。
就这么两瓶放到黑市上,至少能卖出百两银子,甚至还不是你想买就能买到。
毕竟是能够缩短内炼周期的秘药,世家大族那么多的嫡庶旁支,自家都未必够用,又哪能轮得上你们这群泥腿子。
所谓穷文富武,莫过于如此。
陈庆之打开装有活血丸的白瓷瓶,将瓶口凑到鼻下闻了闻,半晌又倒出一丸,刮了点粉末送入口中细细品味,倒也尝出几味药材。
尽管少了最珍贵的药方,但这样配伍的方式也为他提供了一种新的思路,假以时日,未必不能试错出药效相近的方子。
将两支瓷瓶妥帖地塞入怀里,陈庆之又将目光投向黄家的心法秘籍。
然而才打开第一本,两页薄薄的帛书就从中掉了出来。
眼疾手快地将两页纸张接住,只一眼,就让陈庆之生出荒谬的感觉。
刚才还在想,黄家先祖为何不把药方留下,只靠代代家主口口相传,万一哪任家主突然暴死,岂不直接丢了传家立业的根本。
好家伙,原来是在这儿等自己。
可以说,即便接下来一无所获,他都已经是不枉此行。
有了活血丸和淬骨散两样秘药,再加上自己的长春不老功作为根基,陈家赫然已经有了成为世家豪族的潜质。
心情大好,陈庆之又把目光投向剩下的三本内功秘籍。
这次却要让他失望,四册中最好的天风剑法,在模拟器那儿也只得到蓝色的评价。
其余几册,天风心法,虎啸刀诀,就连夹藏了药方的踏雪寻梅,都不算甚么高明。
对此,陈庆之早有心里准备。
倘若黄家真有什么绝世武功,不去货与帝王家,博一把功名利禄,反而窝在兖州府当个地头蛇。
这合理吗?
这不合理。
感慨之余,陈庆之将东西收好走出书房。
书房该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包括密道入口和黄学祁的尸体,他都丝毫未动。
这种事你做的越多,露出的马脚也越多。
反正人不是他杀的,密道也不是他开的,吴士瞻怀疑也只能怀疑到黄家逃走的人身上,和他这位本本分分的巡风使又有什么关系。
他,陈庆之,身正不怕影子斜!
正当陈庆之打算施展轻功,去诸如库房此类的地方打波秋风,洗脱掉自己的嫌疑。
谁料还没走几步,就看到一道浑身是伤的身影,踉踉跄跄朝着自己这边冲来。
从刀鞘中缓缓抽出北玄刀,陈庆之微微眯着眼没有着急动手,因为他看清来人身上穿的和自己一样,都是六扇门的官服,品秩较他还要高上两级。
整个兖州府,有资格这么穿的只有六扇门的大勘异,吴士瞻。
只是如今的吴士瞻早不复先前的意气风发,浑身是伤狼狈地对陈庆之大声提醒道。
“计划有变,黄家还有个外罡境的老怪物活着!”
外罡境?
陈庆之脸色一变,搀住脱力的吴士瞻,提起内息就朝着来时方向撤去。
“贤侄有劳你了!”
吴士瞻也明白陈庆之的想法,二话不说,从袖中摸出一粒龙眼大小的药丸,塞入嘴里,拼命榨取每一缕新生的真气。
这种时候,抛弃队友独自逃生无疑是最蠢的做法。
你跑再快,难不成还能快过一位外罡境界的宗师?
靠队友拖住敌人也要看时候,就吴士瞻这副虚弱的状态,拖又能拖住多久?
真要对上,多个人总归多分胜算,不救下他,自己撑死也就多活几息。
“吴大人,黄家这位老,老宗师又是怎么一回事?”
望着身后毫不掩饰杀意追来的老者,陈庆之也端是一阵头皮发麻。
“不要怕,他离灯尽油枯不差几时,再撑一炷香功夫,我们就安全了!”
吴士瞻苦笑一声。
这次是他失算了,早知道黄家还藏了这么一头病老虎,他说什么也不会打黄家主意。
……
吴士瞻一路追着黄祐甫,越走越偏,眼看就要追入后园密林,突然发现对方在一栋朴素的小木屋前跪下。
本想着趁他病,要他命,上前一剑结果掉这位黄家家主。
但黄祐甫的话让吴士瞻兀地停下了动作,悄声躲到一处树木密处。
“不孝曾孙黄祐甫,请四曾祖出关,帮黄家渡过此劫!”
四曾祖?
吴士瞻不由得眉头一皱,他和黄祐甫是同一辈人。
黄祐甫的曾祖,就算练出真气减缓衰老,活个八九十岁也算顶了天,这个岁数又能保留几分过去的实力。
“唉,老夫本以为还能死前替家族除掉两个对头,没想到最后一次出手,居然已经到了家族存亡的时候。”
“小家伙,又是哪户仇家找上门了?”
木屋门渐渐被打开,一个须发俱白,看上去就像一个普通老农的人走了出来。
甚至还笑眯眯朝吴士瞻的方向瞥来一眼。
“是六扇门的走狗!”
黄祐甫咬牙切齿地向后看了一眼道。
“六扇门?你们吃饱饭没事招惹朝廷作甚啊!”
老人一阵头疼。
他是武功大成,可公开和朝廷作对,就算是赢了,黄家又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吴老狗为了谋夺我黄氏家业,竟污蔑我等密谋造反,听二弟说朝堂上有几位不满六扇门已经很久,只要过了这关,自会有人替我们家出头。”
黄祐甫也是个有急智的,立刻想到开脱的好点子。
真要如此,说不定黄家此次还能因祸得福,在朝中又多出几座靠山。
“既然你有法子,那我这把老骨头死之前,最后再替家族发挥一次余热。”
“那边的小家伙,听了这么久,要不你就留下来陪陪我这个糟老头子罢。”
老者突然朝吴士瞻藏身的方向,露出没有牙齿的笑容,轻轻伸出手,一片柳叶倏忽飞了出去。
吴士瞻早有了警觉,堪堪侧脸躲开弹来的柳叶。
然而藏在叶片中的锋芒还是在他脸上留下一道血痕。
“外罡?!”
吴士瞻失声喊了出来。
第38章 祸水东引
何为外罡,真气御物,飞花摘叶,皆可伤人。
身后,老者闲庭信步,仿佛猫耍耗子,不紧不慢地缀在陈庆之二人身后。
偶尔手拂过花草,弹指便是几道朦胧的流光。
“他在拖时间。”
不用吴士瞻提醒,陈庆之也能看的出来。
对方一身气血已然衰败到极点,若是不出意料,应该只有一次出手的机会。
所以老者如此放水般驱赶他们,一来是替子孙后代多争取到撤退的时间,二来也是将二人赶去人多的地方,意图充分发挥最后一分余热。
然而明知道对方这是阳谋,陈庆之他们也不得不照着他的心思去做。
毕竟死道友不死贫道,手下人多耗掉老者一丝气血,他们就多一线活下去的机会。
前面隐约可以听见嘈杂的喧闹,显然六扇门的人已经彻底攻入园中。
等等,还有外人!
陈庆之耳聪目明,发现似乎有一人正在训斥吴叔猷。
此人头戴乌纱帽,胸前绣着一方云雁补子,正是兖州府知府蔡知夔。
原来是黄家这边的动静闹得太大,连知府在衙门里都已经听闻。
“蔡大人,黄家阴结亲王,图谋不轨,勘异大人上门搜查罪证,却不幸中了这帮贼子的奸计,如今身负重伤。”
“大人来的正好,还请您的护卫与我一起,将这些无君无父的贼子拿下。”
还没等对方反应过来,陈庆之先入为主的一通高呼把蔡知府给说蒙。
蔡知夔身为一府之尊,还是平阳蔡氏子弟,身边自然少不了武艺高强的护卫。
陈庆之第一反应就是把这位天高三尺的知府大人也拖下水。
“简直一派胡言,黄家世代忠君报国,怎会……”
蔡知夔不假思索想要驳斥陈庆之的话。
黄祐仁可是他的坐师,还是本朝礼部尚书,于情于理他都要将黄家保下,不然他这知府到底还想不想做?
况且家里出了一位尚书的黄家会造反,蔡知夔宁可相信母猪会上树,都不相信这样的无稽之谈。
然而当他看见陈庆之背上浑身是血污的吴士瞻,内心一下子动摇了。
照他一贯的逻辑,既然黄家没有造反,朝中也不是没人,那你为什么要反抗?
有他这位青天大老爷,难不成还会让你受委屈?
都是误会!
大家坐下来聊聊,有什么误会是解决不了的嘛!
可如今黄家不仅打伤了吴士瞻,还穷追不舍,这件事的性质一下子就变了。
杀官形同造反,所谓黄泥掉在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
不过换种思路,或许,拿下黄家,不仅自己也能分到一大笔银子,说不定还能博个不畏权贵,铁面无私的好名声!
黄祐仁在朝堂上又不是没有政敌,带上这份投名状改门换户,自己有生之年居然还有更进一步的可能!
蔡知夔心中一时天人交战。
当然,他心中纠结的不是要不要帮,而是帮完要拿多少。
“三成,我从我那份里,再给你多加三成。”
看到对方心中还有犹豫,吴士瞻毫不犹豫加上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本官既食君俸禄,理当为君分忧,程勇,还不快去帮吴大人拿下黄家逆党,这位可是六扇门的勘异。”
蔡知夔毫不犹疑地吩咐。
“唯!”
从他身后走出一个器宇轩昂的汉子,观其精气神,赫然也是一个真气大成的高手。
“我倒要看看何方宵小,居然胆敢袭击朝廷命官!”
知道眼前这位浑身是血的勘异,就是自己混上一身官皮的关键,程勇越发卖力地表现。
“程兄弟,那个偷袭吴大人的贼子,是一位外罡境的宗师,你可千万不能大意了。”
程勇看向远远奔来的老者正要出手,闻言差点手没一抖把兵器都丢出去。
让我独自去对付一个外罡宗师,这真的是人能干出来的事情吗?
“原来你们都是一伙儿,也好,一次性都解决了,省得给黄家留下什么祸患。”
老者丝毫不给知府解释的余地,身上气息越来越浑厚,甚至面色一下子都红润了不少。
陈庆之使的就是赤裸裸的阳谋。
殚竭心力终为子,可怜天下父母心。
老者只有最后一次拼命的机会,为了确保黄家众人的安危,他自然宁愿错杀一百,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丝可能存在的隐患。
所以他才耐心等待交谈的结果。
所以蔡知夔哪怕出现片刻犹豫,那便足够了。
陈庆之心里清楚,对方已经动了拼命的手段,如今的一切不过是回光返照而已。
只要撑过这一阵,黄家就是摆上案板的鱼肉,任人宰割。
蔡知夔能够靠家世和左右逢源,走到今天这个位置,也不是什么愚钝货色。
很快想通其中的关隘,一张老脸顿时黑了起来。
终日打雁叫雁啄了眼,自己堂堂一位四品知府,到头来居然被两个武夫算计了。
但当务之急不是内斗,而是先稳住自己这边的三位高手。
见程勇隐隐已经有了退意,蔡知夔当机立断地拍板。
“程勇,只要你能帮吴大人将这乱臣贼子拿下,本官保举你一个八品出身。”
不就是画大饼嘛,谁不会,反正最后兑现的又不是自己!
刚才被坑了一把,蔡知夔可不是什么唾面自干的老实人。
“黄家造反,黄学麟已经被陈巡风使当场格杀,空出来的那个位置老夫做主与你。”
“我观此獠已是强弩之末,只要撑过半炷香的时间,他必死无疑。”
吴士瞻也是闻弦知意,立马保证道。
什么?朝廷不许官职私授?
自己都造反了,朝廷还能管到自己?
“不用半炷香,老夫也能杀了你们。”
被吴士瞻戳破要害,老者也不迟疑,提剑就要向二人杀去。
所幸吴士瞻身上大多是皮外伤,刚才也不过是简单的脱力,恢复了半炷香的功夫,如今勉强也有一战之力。
一左一右,二人登时同黄家老祖战成了一团。
终究还是被功名利禄蒙蔽了双眼,程勇犹豫再三,居然咬咬牙同样是提棍冲了上前。
与此同时,吴叔猷也偷偷从怀里拿出一枚焰火,彭的一声,大团红色的烟雾在黄府上空升起。
第39章 三英战外罡
习武之人,最巅峰的年纪应该在三十至五十岁。
年纪太大,气血开始衰败,反应逐渐迟缓,拳怕少壮说的就是这般意思。
年纪太轻,气力还没长足,经验也未老道,同样不是那些老江湖的对手。
黄家这位老祖宗,名唤黄宗杲,年轻时仗着有几分武艺,好勇斗狠,靠一手犀利剑术闯下不小的名气。
只可惜出来混的迟早是要还的。
因为一个歌女,黄宗杲得罪朔国大派三皇门的弟子,虽然侥幸棋高一着杀死强敌,但对方临死前含恨一击,同样毁了他的根基。
曾经号称一门三豪杰的黄家骄子,最后竟沦为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
百念皆灰,黄宗杲在黄家后园造了栋木屋,打算就此度过残生。
所幸天无绝人之路,似乎是经年静养打磨掉身上躁气。
黄宗杲仅仅花了八年,凭着从三皇门弟子身上得来的半篇残诀,悟出一门破而后立的功法,硬是以耄耋之年成就外罡宗师。
到底是岁月蹉跎,亏空了气血,明白自己业已断了前路,同时也看开了功名利禄。
黄宗杲索性留在家中,打算利用最后的时日替家族保驾护航。
盖因少年张扬吃尽了苦头,一把年纪的黄宗杲异常低调,族里面知道这位存在的,除了身为一族之长的黄祐甫,估计也就还剩一两个辈分接近的遗老。
也难怪吴士瞻根本不知道黄家还有这么一位活祖宗在世。
本以为三人围攻会让老者投鼠忌器。
不料面对陈庆之和程勇的攻势,黄宗杲竟是不闻不问,一门心思使剑刺向吴士瞻。
尽管不明白对方为何如此托大,但陈庆之也不是迂腐之人,见黄宗杲背后门户大开,手中北玄刀舞出道道残影,内气吞吐,势要将此人拦腰斩断。
然而刀刃甫一接触到老者衣袍,就似陷入泥淖中一般,一股青色的气流不断卸去陈庆之的力道。
是真气,黄宗杲真气外放,形成一道屏障防御住他的偷袭,陈庆之顿时心中了然。
另一边,程勇显然也遇到了同样的难题,他一杆精铁打造的齐眉棍舞的虎虎生威,却连黄宗杲一层油皮都蹭不到。
只能眼睁睁看着吴士瞻在老者的凌厉剑气下逐渐捉襟见肘。
不能这样下去,陈庆之扫过场上众人,突然心中有主意大喝一声道。
“六扇门听令,结阵放箭,不要顾及我和吴大人!”
他就不信,黄宗杲如此星罗密布使真气遍布周身,能够维持住多久。
你想死也别带上我啊!
吴士瞻一边咬牙切齿抵抗黄宗杲越发凶猛的攻势,一边在心里暗骂陈庆之道。
刀剑无眼,他可没有真气护体,六扇门携带的弓弩又是私藏下来的违禁军械,猝不及防都够真气大成的好手喝上一壶。
但他心里也明白,这是无奈下的最优解。
“还不动手,陈巡风的意思就是老夫的意思!”
见箭雨迟迟不到,自己慌乱下又被黄宗杲捅了一剑,吴士瞻终于下狠心决定。
“列阵满弓!”
自家族叔都已经松口,吴叔猷也知事态危急,挥舞手中小旗大声喝令道。
场上传来弓弦上紧的动静,一张张劲弓手弩都已遥指向混斗的战场。
“找死!”
黄宗杲也知道以自己如今的状态,吃不下几轮箭雨,真气就要耗尽,当即想要返身先把这群碍眼的喽啰杀尽。
可陈庆之哪里会给他机会,见对方想要脱身,脚踩七步尘技,仿佛一块牛皮膏药粘在黄宗杲的身边,就是不给他腾出手的功夫。
“放箭!”
眼见族叔脱险,陈庆之刚好又卖了一个破绽,逼得黄宗杲露出身形,吴叔猷当机立断指挥道。
刹那间,百来支箭羽如蝗虫般将老者年迈的身躯淹没。
“再满弓!”
瞧着这招起了效果,黄宗杲一时间自顾无暇,吴叔猷大喜过望地再下命令。
“再放箭!”
不用担心会射中自家长官,箭雨又密集不少,势要将黄宗杲射成筛子。
然而意外的一幕出现,青色的匹练划破天空,将漫天箭雨搅碎成一团残渣。
黄宗杲面沉似水地从箭雨后面走出,随手接住几枚精铁制的箭头,指尖真气吞吐攥成数百小块,弹指一挥向着众人摄去。
无数蕴含真气的寒星飞回军阵,一时间哭爹喊娘的叫声此起彼伏。
嘶!
陈庆之倒吸一口凉气,自己好不容易想出来的办法,对方居然轻描淡写地见招拆招。
外罡强者,恐怖如斯!
不过似乎施展出方才如练般的剑罡,对黄宗杲也是一种不小的负担,陈庆之可以敏锐察觉到他身上气息又萎靡了一些。
只是场上六扇门死伤惨重,不少人被蕴了真气的箭头碎片击穿要害,弓弩也是坏的坏,断的断,短时间恐怕无法组织起像样的攻击。
见黄宗杲隐约把仇恨拉到自己头上,陈庆之当即一阵头皮发麻,施展七步尘技就要往其他两人身边凑。
“想逃?”
老者冷哼一声,出剑好似灵蛇吐信,点点残星笼罩住陈庆之周身死穴。
短短一霎,竟是已经刺出了七把剑。
“嘶,好大的力道!”
险险架住那一柄青锋宝剑,陈庆之一阵气短,为老者剑上传来的沛然巨力心惊。
若非手中的北玄刀乃天外陨铁打造,恐怕已经被老者剑中真气震成了两段。
终于知道吴士瞻方才是何感受,陈庆之立马后撤改变战法。
“还不快来帮忙!”
陈庆之也不托大,朝身后大喊一句,二话不说就开始摇人。
对付这种魔头,不用讲什么江湖道义,大家一起上!
知道已经不是藏私的时候,吴士瞻苦着脸,不舍地从怀中摸出来一支圆筒。
心头一狠,对准黄宗杲的方向。
与此同时,程勇也是怒吼一声,身上气息暴涨,显然都已经动了压箱底的本事。
“世侄快躲开!”
借着黄宗杲剑上巨力飘身退后,陈庆之看向吴士瞻手中。
漆黑乌蒙的圆筒上有灰芒一闪而过。
远处的黄宗杲心头顿时升起一阵剧烈的危机。
第40章 头皮痒
真气吞吐,黄宗杲一柄青锋舞的泼墨不进,同时身形暴退。
紧随其后,便是剑锋击落暗器的动静,蓬如牛毛的细针掉落在地上,骄阳下闪烁着幽蓝的光泽。
“暴雨梨花针?”
黄宗杲的面色难看,背在身后的左手微不可见地颤了颤。
暴雨梨花针通体由天山寒铁打造,无坚不摧。
相传二十七枚银针例无虚发,每一射出,必定见血,乃是当今天下数一数二的暗器。
陈庆之眼尖地发现,对方肩胛上隐隐泛起几朵梅花。
“不错,没想到你还有这见识!”
吴士瞻得意地嘿笑一声。
“暴雨梨花针专破武者真气,埋入体内更是会阻碍真气运转,不知老宗师现在还剩几分实力?”
昔日蜀中唐家靠一手暗器发家,暴雨梨花下,外罡宗师也陨落了不止一掌之数。
然而唐门中人行事乖戾,惹了众怒,六大门派齐聚蜀中将其覆灭,诸多暗器也失去传承。
当然,这是武林正派对外放出来的解释。
吴士瞻年轻时机缘巧合得了这枚暴雨梨花针,一直赖以当做保命的手段,若非黄宗杲给的压迫太强,他还未必舍得拿出来用。
“哼,对付你们这些臭鱼烂虾,一只手足矣!”
察觉到自己体内的真气,果然在流经中针处生涩无比,黄宗杲心头一沉。
但如此情势,已容不得他再有退让的余地,深吸了一口气,老者脸上露出玉石俱焚的惨淡笑容。
“老夫就是死,今天至少也要拉上你们!”
……
邱道荣看见空中燃起事前约好的信号,心头猛地一凛,知道这是城中众人遇上强敌,当即点了一队人手,快马加鞭前往支援。
来到黄家大门前,并没有想象中纷乱不断的厮喊。
正门大开的黄家大宅一片死寂,似一张饕餮巨口,静静等待着众人自投罗网。
“头儿?”
神威营一众人纷纷看向邱道荣,等待他做出决断。
“找两个机灵的,先进去看看。”
邱道荣沉吟片刻,随手点了两个身手最好的,高高扬起马鞭。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两人兴奋从门内冲了出来。
“将军,姑爷还活着!”
……
陈庆之当然还活着,除了模样有些狼狈,比起另外二人简直天壤之别。
吴士瞻身上三四个透明窟窿,程勇的右手五指更是被齐根削去,面色惨白如纸。
即便日后恢复过来,一身武艺也要大打折扣。
当然,与一位外罡宗师生死相搏,能活下来就已足够幸运,还能恁的奢求什么。
被三人以掎角之势围住,黄宗杲以剑杵地,低耸脑袋一动不动。
他的左臂被刀齐肩斩断,右腿上骨茬透体而出,似乎彻底断了生机。
致命伤共有三处,一处是贯眼透颅的剑伤,一处是搠入腹腔的刀伤,还有一处是粉碎脊柱的钝器伤。
年老体衰,又中了冷箭暗算,拖着几尽透支的身躯,还能险些带走一个。
当真不愧宗师之称!
自古美人叹迟暮,不许英雄见白头。
当年一怒冲冠为红颜的少年郎,如今两鬓斑白为家族鞠躬尽瘁。
虽然几人与黄宗杲立场相对,但一位外罡宗师如此凄凉的落幕,同为武夫,难免会有些物伤其类的感受。
“回禀大人,下官在书房发现一处密道,除此以外,搜遍整个黄府都没发现贼首下落,可要继续派弟兄进入密道追查?”
如今吴士瞻身受重伤,陈庆之的修为有目共睹,一时间成了六扇门的主心骨。
“莫要管他,你去派人用渣土碎石将密道填了,入口也用木板钉严实了。”
黄祐甫即便跑了也是暂时,邱道荣能出现在城里,说明城门已经被他们里应外合拿下。
通往城外的路已经被封死,黄祐甫落网也不过是早晚的事。
“这位将军看上去似乎有些面生啊?”
蔡知夔看着一身戎装的邱道荣,心中隐约察觉到一丝不妙。
他记忆里,负责守城轮换的几位将领,可没有一位是这副长相。
“福王麾下,神威营校尉邱道荣,见过蔡知府。”
邱道荣咧开一口白牙,拱手拜道。
“是邱将军,等等,你说是何人麾下?!”
脑袋里仿佛有一根弦崩断,蔡知夔踉跄两步,不敢置信地失声喊了出来。
“福王殿下奉旨训兵,清君侧,讨不臣,蔡知府似乎很有意见?”
邱道荣看向蔡知夔的眼神充满善意。
“你们,你们好大的胆子,六扇门何在!”
本以为吴士瞻灭黄家满门只是为了谋财,未想那黄家恁的狗胆包天,居然真的与福王密谋造反。
蔡知夔指向对方的手微微发抖,是被气出来的,大朔养士三百载,什么时候武夫敢这么和文官说话。
然而出乎意料,陈庆之和吴叔猷均无甚作为。
自家长官没有下达命令,六扇门一众游星小印自然也不敢多事。
“逆贼就在眼前,你们,你们怎的还不动手?”
皇帝不急太监急,蔡知夔空举着手,脸色有些难看。
“逆贼?哪里有逆贼?”
陈庆之抬头看了蔡知夔一眼,又一脸疑惑地问吴叔猷。
“咱也没看见有什么逆贼,不知蔡大人可否说明白些?”
吴叔猷挠挠耳朵,老老实实地摇头。
场面死一般的寂静。
“那应该是本官看错了。”
沉默半晌,蔡知夔艰难地开口道。
都到这个时候,他哪里还没反应过来,什么黄家谋逆,造反的分明是他眼前这帮子人!
自己居然成了这些乱臣贼子的帮凶!
“本官想起衙里还有些公务未办,既然此间尘埃落定,便先走一步。”
若无其事地虚擦一把汗,蔡知夔企图蒙混过关。
然而,一杆长枪顶在他喉结上,冰凉锋锐的触感让知府大人忍不住吞咽了一口唾沫。
“蔡大人,现在是不是也该轮到您做出选择了?”
一时间,蔡知夔心乱如麻,诸多舍生取义的诗文在脑海里浮现——
“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只是忽然的一阵头痒打断了他的思路,眼看那持银枪小将的脸色越来越不耐烦。
蔡知夔终于忍不住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第41章 风波平
邱道荣坐镇府衙,有条不紊的调兵遣将。
堂上,蔡知夔规规矩矩地站在一旁。
这么说也不是很准确,毕竟从府衙里放出的消息称蔡知夔已死,坚守府衙直到最后一刻。
如今站在衙门里的蔡燮植,是邱道荣路边捡来的师爷。
至于为何与不久前为国捐躯的蔡知府长相神似,巧合,纯属巧合!
蔡知夔也有他的顾虑。
自己好歹是平阳蔡氏子弟,有家有室,老家更是良田万顷,族人成百上千。
失城顶多只能算无能,况且有王象颐这个猪队友作为陪衬,衮衮诸公看在同为文官的份儿上,或许还会厚待他的家眷。
可一旦自己投贼,那性质就不一样了。
泱泱大朔,可以接受一位城破殉国的知府,但是绝对不会接受被俘降敌的知府。
只要他投贼的消息传出去,明年今天,就是蔡家满门的忌日。
无奈之下,蔡知夔只能行此下策。
有这位一府之尊做内鬼,解决掉守将王象颐,甚至都没遇上怎么像样的抵抗,义军就接管兖州府内的粮仓武库。
封锁各坊各市,严禁居民上街,等候府衙的通告。
召集世家豪族,各衙门文武吏前往议事,三百鼓点不到者,且试他邱某人宝刀可利否。
世家自古都是些墙头草,哪头强站哪头,如今神威营兵势正盛,自然少有不长眼的敢触邱道荣的霉头。
再者,就算日后福王兵败身死,到头来皇帝还是要他们这些人来治理国家的。
毕竟法不责众嘛!
难不成天子还真能冒天下之大不韪,屠了这满城的世家大族?
所以,除了两三家朝中有人做官的,大多数都老老实实派出嫡系,向邱道荣示好。
对于那些冥顽不顾之辈,邱道荣也不会再同他们客气。
屠刀一经举起,就很难放下,直杀得人头滚滚!
运送尸体的板车,排着队一车一车的出城。
城外的乱坟岗,昔日锦衣玉食的公子哥,扒干净衣裳的尸体与泥腿子们埋在一起,再难分出什么贵贱尊卑。
五指不沾阳春水的夫人小姐,即便侥幸未死,等待她们的也无非是为娼为婢。
如此酷烈的手段,直将那些蠢蠢欲动的世家大族,吓得都偃旗息鼓,不敢再生别的心思!
当然,一味行事酷烈也是取死之道。
邱道荣手里能征善战的,说穿了不过神威营这一支兵马。
攻掠有余,守成不足。
听取了陈庆之的建议,老丈人从善如流选择打一批,拉一批。
对于主动投诚的寒门采取怀柔政策,重用这些寒门子弟,还把被抄家灭族的倒霉蛋手里部分生意田产,让利与他们,形成新的权力阶级。
这些人心里也清楚,他们的荣华富贵悉数来自邱道荣,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为了保住来之不易的财富,自然就更加死心塌地为义军卖命。
眼见往日不起眼的寒门尝到甜头,就连一些中小世家偃旗息鼓的心也开始按捺不住,甚至还不到半天的功夫,已经有不止一家暗中与邱道荣接触。
对于这帮投机倒把者,邱道荣也都来者不拒。
但有一个条件,就是每家须出一个长子长孙从军,还要搭上五个内炼的旁支。
这么做有两个好处:一来有嫡系子弟充作人质,让世家大族投鼠忌器;二来削弱世家的实力,方便邱道荣彻底掌握府城。
刀架在脖子上,再多算计也没有用。
或威逼,或利诱,很快邱道荣手上就多出一支八百多人的队伍。
其中一百多人,都是各家各族的根子,邱道荣也不会傻到让他们真刀真枪与人拼命。
这同结仇有什么区别?
当然,愿意从军谋一条出路就是另一回事。
剩下六百余人,邱道荣想都没想就悉数交到陈庆之手中。
毕竟手足兄弟再亲,难不成还能亲过自家闺女。
小夫妻俩如胶似漆,就算是为了邱乐怡的将来考虑,他也得好好提拔自家女婿。
而陈庆之领兵之后接到的第一桩命令,就是带着这群乌合之众,去劝降驻守武隆镇的千五府兵。
作为兖州府百里内唯一的屯田卫所,武隆镇巅峰时足有六千额的精锐之师。
只是国朝三百载,文恬武嬉,将领喝兵血的喝兵血,吃空饷的吃空饷,如今六千名册的武隆卫实际还不到两千人。
除去守卫兖州府的门卒,此刻卫所大营也就堪堪千五府兵。
莫说五日一训,十日一练,平日里忙着耕种,一个月能练上一次都该谢天谢地,这样的府兵有何作战能力,也就几位将领的亲兵稍微好些。
况且王象颐作为武隆卫的最高统领,连同五十余个亲兵一并死在城中,剩下副将周焕手下那几个家丁随从,怕不是神威营一个冲锋就溃不成军。
故而邱道荣让这群乌合之众讨伐府兵,未必没有让他立威立功的想法在其中。
深知带这群从无军伍经历的人打仗,难度无异于上青天,对此陈庆之只提出一个要求。
同宗族的五人为一伍,自选一伍长,倘若期间发生战斗,以伍长为中心各自为战。
一人脱逃,全伍连坐。
陈庆之的想法很简单,既然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他们训练有素,倒不如换个思路。
世家子弟,哪怕只是旁支,不说武艺多高,至少都已进入内炼的门槛。
一只全部由内炼武者组成的精锐,即便在朔国巅峰时期,也绝不会超过六个营。
武威卫自然不是这等强兵,靠着血脉纽带让世家子弟各自为伍,是尽可能发挥这群人实力的唯一办法。
反正对手也都不过是些歪瓜裂枣,菜鸡互啄,无外乎如是。
以防万一,陈庆之还带了数十六扇门小印随行,充当监军。
半个多时辰后,当陈庆之提着王象颐的脑袋,带着一众人马乌泱泱兵临城下,周焕方才从女人肚皮上爬下来,满脸慌张地爬上城楼。
直到这一刻,他都还不敢相信福王造反,兖州府这座百年大城失守。
望着密密麻麻宛如游龙般的火把,以及陈庆之手中提着王象颐死不瞑目的头颅,这位武威守将艰难吞咽了一口唾沫,脑海里天人交战。
本以为要有一番苦战,谁料才刚将福王檄文射上城楼,半晌只听城门传来厚重嗡鸣,周焕已经带着亲兵背缚双手,开城投降。
不费吹灰之力,陈庆之就将武威镇控制在手。
第42章 白袍营
泺州城下。
借着楯车和木幔的掩护,蚁附士卒终于将艮山门前丈宽的护城河填平。
只是相较无人防守的护城河,严阵以待的城墙显然更令人头疼。
连续几波攻势都被守城的士卒化解,滚石流矢,伴着桶桶滚烫恶臭的金汁,一时间攻城的勤王军伤亡惨重。
福王赵桓看向城下的惨状眉头紧锁。
如今距离起事已经过去月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暨省,福王又暗中勾结一衣带水的宁王、潭王,密函往来,商议共举大事。
为了获得两个兄弟的支持,甚至不惜许下重诺,事成之后,福与宁、潭共天下。
于是,造反的亲王从一位变成三位,有三省之地作为后方,又得镇边勋贵暗中支持,福王很快就拉起一支约十万,号称三十万的勤王军。
其中除了临时拉起的丁壮民夫,三王手中真正的精锐老兵大约有一万。
就是这样一支乌合之众,一路从暨省打到虞省,所向披靡,无攻不克,直到一省首府的泺州城下才终于受到了阻拦。
福王的中军驻扎在艮山门,其余各部勤王军别攻打永泰门、凤台门、弘远门、承康门,唯独留下金泉门。
这样一来,局势已形成了围五缺一的形态。
看似留有退路的金泉门,实则埋伏了一营精锐骑兵,但凡城中守军心生怯意,从金泉门突围,只消一个冲锋,便直教他溃不成兵。
一眼看穿福王的意图,守城的将领宁死不降,挨家挨户强征男丁,上墙守城。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硬是靠着城高墙厚拖住了勤王大军三日。
“泺州城的守将倒也是个知兵的,凭两千守城士卒阻我勤王大军三日,诸位将军,有谁愿为本王先登城头,拿下这块硬骨头?”
半晌,赵桓松开眉头,轻笑着看向帐中诸将道。
“殿下,末将愿立军令状,若半个时辰内无法登上城墙,末将甘受军法处置。”
赵桓身旁,一员虎将站出来主动请缨。
此人同邱道荣一样,都是福王潜邸时候的旧臣,深受信任。
“杀鸡焉用牛刀,邹将军出马,自然手到擒来,不过本王还是想多给年轻人一些机会。”
“不知陈校尉可愿立此功?”
只是赵桓心中早已有人选,委婉回绝了邹明远,笑眯眯看向陈庆之。
那日拿下武威镇,陈庆之又带六百兖州子弟兵,陆续攻打兖州诸县,以战养兵,几场小规模的攻城战打下来,加之有邱道荣在一旁指点,居然也算有模有样。
“末将敢不从命!”
披挂鱼鳞锁甲,白袍小将出列诺道。
此人正是被赵瑀一纸调令随军出征的陈庆之。
福王这么做也有自己的思量,如今身边赖以重用的将领皆是潜邸旧臣,彼此甚是熟稔,难免会有拉帮结派的现象。
假以时日,自己登临九五之尊,这帮人就是新的勋贵集团,没有一个皇帝可以接受自己手下的勋贵尾大不掉。
所以扶持陈庆之,也是福王有意扶持出另一支青壮派,与潜邸老臣唱对台戏。
手下斗的越厉害,皇帝屁股底下这个位置,自然也就坐的越发安稳。
“诸位兄弟,福王有令,先登泺州城墙者,赏千金,官三级!”
“本校尉立下军令状,此战,我白袍营必定先登,诸位兄弟可有信心?”
陈庆之的话登时在营中引起一阵骚动。
赏千金是什么概念,一两黄金能换十两白银,千金就是万两白银,在这个十两纹银足够六口之家舒舒服服过上一个肥年的世道,一万两银子足够你成为地主阶级。
更不要说官三级的意义,这让那些旁支出身的世家子弟如何不眼红。
“唯!唯!唯!”
一时间战意直冲云霄。
先登,自古以来在人们印象中一直都是死亡率高的代名词。
冒着漫天流矢,滚石金汁,好不容易跌跌撞撞地爬上城墙,即将面对的,又是守城士卒明晃晃的刀枪。
其实不然,首先攻城不是一股脑地蚁附冲阵。
楯车木幔,投石车,行女墙,一众手段将攻至城下的伤亡降到最低。
再辅以行天桥,搭天车,城墙上的守军面对这一个个铁乌龟壳,只能恨得咬牙切齿而无能为力。
其次,先登营虽然危险,但是装备精良,赏赐也高,军中精锐趋之若鹜,生存率自然也就高了。
不少封侯拜将的大人物,履历上就有一条是某年月日先登某城。
所以,福王将先登这个差事交给陈庆之,虽是出于扶持的目的,但也暗含自己的考校,要是一个连这点事情都办不好的废物,自然也不可能成为和老臣分庭抗争的标杆。
……
泺州城守军的情况不容乐观。
三天下来,两个主攻城门守军就出现了上千人伤亡。
守将曹克勇带兵在各城门游走,哪里危机就往哪里填,战死的,或负伤的士兵一个个被从城墙抬下,每时每刻都有生命被夺去。
或因为城头落下的滚石金汁,或因为城外射来的箭雨投石。
甚至有那么一两次,勤王军已经打上城墙,幸亏他及时赶到,杀了回去,若非如此,泺州城只怕已经改名换姓。
天色渐渐变得灼热,连续三日高强度的攻防战,即便有轮换,守城的将士也多少有些疲惫不堪。
就在曹克勇暗暗叫苦时,城下的攻势突然一缓,还没等他心头一喜,一队披甲执坚,系白袍的精锐之士缓缓从叛军中走了出来。
曹克勇通孔骤然一缩。
只见为首之人真气浑如一体,不仅如此,身后士卒个个精气饱满,五人一伍,披着二三十斤的重甲而健步如飞,显然都是内炼武者。
城头射出的箭羽扎在他们身上,只能听个响就被弹开,滚石金汁更是轻松就被避开。
“先登锐士!”
曹克勇嘴角露出苦涩的笑容。
这样的精锐之士,他只有过去在边陲镇戍见过,无不是赫赫威名的百战之师,他知道,或许这次自己这条小命真要交代在这儿了。
第43章 先登
城关上守军准备的垒石滚木、金汁火油等守城利器已经消耗殆尽。
碍于正在攀登城墙的白袍营,勤王大军也不免有些束手束脚,许多手段都无法施展,免得伤及友军。
一时间双方使用最多的就是弓弩,漫天的箭雨来往,时不时有倒霉蛋哀嚎着从城头跌落。
几只长矛抵在胸前将来犯的敌寇推下城去,还没等守城官兵松一口气,一道披甲着袍的身影已经从云梯上暴起。
刀光似惊鸿般掠过,守城官兵只觉得脖子一凉,血线渐渐从颈处浮起。
猛扑而上,陈庆之还未来得及做片刻停歇,顺着墙沿一个懒驴打滚躲开两柄袭来的长矛,转身撂刀又将两人给解决。
稠腻的血腥味在城头渐渐弥漫开,陈庆之宛若下山猛虎,杀得这一段城墙半径五米内见不得一个生人。
有这位真气大成的校尉稳住局面,越来越多白袍营将士顺着这道缺口攀上城关。
早已注意到陈庆之动向,曹克勇在第一时间就率领麾下高手冲了过来。
“我拖住敌军将领,你们速速去将云梯拆了!”
一点寒星刺向陈庆之的胸前,曹克勇朝身旁亲卫低声吩咐道。
原来将陈庆之等人放上城头正是他的主意。
城下白袍将士乌泱泱的一片,又是以逸待劳,倘若在城头真刀真枪的厮杀,已经疲惫不堪的守军绝非对手。
还不如先放一批敌人上城关,趁他们跟脚未稳推倒云梯,断绝后路,作瓮中捉鳖之局,如潮水般的守军迟早能将这些人堆死。
“不要让官兵靠近云梯!”
见两个士卒不管不顾就朝着云梯冲去,猜出对方意图,白袍小将又岂会让他们得偿所愿。
沉身似泥鳅荡开曹克勇枪尖,陈庆之出刀如水银泻地,轻描淡写就带走一个。
借着沉重的刀势,紧接又是旋身一脚,脚尖点在另外一人的太阳穴,连一声闷哼都没发出来,这人已经软绵绵趴在了地上。
被陈庆之借自己的枪势连杀两人,曹克勇面子也有些挂不太住,急着找回颜面,枪出如龙直逼对方周身几处大穴。
然而陈庆之只是轻飘飘一掌顺水推舟,托开曹克勇枪势的同时,挂刀沿着枪身直斩手掌。
“不好!”
曹克勇下意识将枪身横在胸前,企图改变对方刀路。
谁料才甫一动手,就见陈庆之脸上奸计得逞的笑容,心中蓦地咯噔一声,暗道不妙。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陈庆之真正图谋的并非是曹克勇握枪的右手,而是那杆跟随他数十年的镔铁枪!
猛地一顿,五指作缚龙状死死握住枪身,陈庆之内气吞吐间,竟然硬生生将这杆十数斤重的镔铁枪震折成两段。
手里拿着两截断枪,乱了方寸的曹克勇防守越来越捉襟见肘。
趁他病要他命,陈庆之可不讲什么武德,当即将手中北玄宝刀舞的虎虎生风,一招雁过回天彻底封死曹克勇的退路。
空门大开的守将躲闪不及。
在他绝望的目光中,那柄宝刀宛如鬼差追魂夺魄的钩镰。
随着一阵天旋地转,中年守将无头的身躯轰然倒地,再也没有了声息。
“万胜!万胜!!万胜!!!”
看着自家校尉斩下守将的首级,城垛上的白袍将士登时气势大振,反观守城士卒个个如丧考妣。
此消彼长,原本六四开的局面,顷刻变成一边倒的屠杀。
被曹克勇强征守城的民兵更是丢下手中长矛,挤作一团,争先恐后要往城内逃去,有些甚至一时不察直接从十米高的城头落了下去。
推搡踩踏,都不用白袍营动手,此刻彼此已经成为守城士卒逃亡路上最大的敌人。
……
尘埃落定,以白袍营打开局面的那处城垛为基点,艮山门上多点开花,打开缺口,几股兵力一鼓作气拿下这座困兽犹斗三日的大城。
早就意识到局势不对,还没等曹克勇落败,泺州知府汤正望已经暗中纠结了三百精锐,汇成一支骑兵候在金泉门内。
曹克勇被枭首的消息刚传到这边,汤正望已打开城门,在三百骑兵的庇护下狼狈突围。
一番苦战,付出两百余骑的代价,这位知府大人终于侥幸率着二十八骑逃出生天。
望向身后火光冲天的泺州城,汤正望打定主意,回到朝中就要将所有黑锅都甩到曹克勇脑袋上。
都是他刚愎自用,残暴无度,才使得城中民心皆反,若非自己好言相劝,呕心沥血,泺州城陷落的还要早上几日。
没错,他就是欺负死人不会开口说话。
反正一个莽夫而已,死了就死了,能用他阖家性命保住自己头上这顶乌纱帽,也算是死得其所。
就是可惜自己捞的几十万两白银,如今都要便宜那帮逆贼。
依依不舍地看了眼泺州城方向,身后追兵逼近,汤知府方才狠下心策马狂奔。
……
泺州城的陷落震惊朝堂。
不仅是因为福王叛军的攻势迅猛,更是因为作为江南鱼米之地的门户,泺州城的陷落意味着南方已经失去最后一道屏障。
假以时日,倘若叛军真打下南方,有了这么一块赋税重地,福王也将真正拥有角逐天下的资本。
这是泰安帝不能容忍的。
为此,一向喜怒无常的泰安帝接连杖毙了十几个太监,就连往日信任有加的秉笔太监戴荃都未能幸免。
当从死里逃生的汤正望口中得知,是因为曹克勇的刚愎自用导致了泺州城的陷落。
泰安帝一怒之下,更是下旨着曹家满门抄斩,诛三族,妇孺没入教坊司为妓。
一时间各处城池的守将人人自危。
谁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因为守城失利,成为下一个曹克勇,甚至有些暗地里已经开始动起别的心思。
这一切,泰安帝都一无所知。
屏退了一众太监奴婢,这位幼年继位的皇帝面色蜡黄,眼窝凹陷,拖着一副纵欲过度的身躯,踉踉跄跄走进皇城北边一处不起眼的道观。
甫一进门,往日威不可言的泰安帝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请玄阳仙长救我大朔江山!”
第44章 仙人
道观正殿,香烟袅袅。
与皇城内其他建筑的朱甍碧瓦,画栋雕梁不同,殿中除了一卷蒲团,一张香案,半分多余的缀饰都没有,墙壁也只是用白垩土简单填砌。
唯一有些特别的地方,就是大殿正中四人合抱的立柱取代法像,孑孓地矗立在那里。
随着帝王的叩拜,一道蜿蜒盘曲的身影缓缓从立柱上浮现。
“赵琛,这已经是你第二次将贫道唤醒。”
若是有旁人瞧见,定会吓破胆,诸邪回避的皇城之中居然饲了一条丈粗的金蟒。
只见金蟒正口吐蛇信,恢弘宛如黄钟大吕般的声音,顿时在赵琛耳边响起。
“还望仙长恕孤无礼,实在是我大朔江山危在眉睫,孤不忍百姓刀斧加身,请仙长垂怜。”
在赵琛眼中,巨蟒遍体披着亮金色网鳞,腹下隐约能瞧见四个鼓起的囊包,乍一开口便是雷鸣般的轰响,煌煌然好似神明。
听泰安帝的称谓,此兽竟是默默庇护了朔国三百多年的仙人。
壮着胆子抬起头飞快瞥了眼金蟒,赵琛又赶忙把脑袋死死埋在地上。
“黄巾祸乱,万般皆由妖人而起,妄借一府百姓骨血成就道基,贫道已经派了景素、景奕二人前去处理,此次来又是所为何事?”
叹息了一声,金蟒竟直接从立柱上游了下来。
粗重的呼吸激得赵琛浑身汗毛直立,脑袋中一片空白,甚至都不敢有半分隐瞒,一五一十将事情原委都说了出来。
闻言,金蟒发出一声人性化的嗤笑。
“赵琛,你是不是搞错了一件事情。”
“贫道愿意庇护朔国,不过是源于三百年前与参禄师叔的一场交易,他以正统龙气换朔朝四百载国祚的延续。”
“适逢贫道要借龙气修行,便应下了这桩差事。”
“换句话说,只要坐这张龙椅的还是赵氏子孙,是你还是赵桓,于贫道又有何不同?”
点点金屑从空中掉落,泰安帝只觉得周身一轻,再抬头已经没有了异兽的身影。
唯有袅袅余音在殿上响起。
“回罢!”
“仙长?仙长!孤愿量大朔之物力,皆与仙长,只求,只求仙长能够保住孤的皇位,仙长!!”
赵琛手忙脚乱从地上爬起来,对着殿中的空气胡乱哀求道。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一片死寂。
失魂落魄地走出道观,泰安帝回头深深看了眼门楣篆书的仙都二字,濡濡嘴想放些狠话,终究还是悻悻作罢。
只是当天夜里,又有几具草席粗掩的残尸趁夜色被从宫中运了出去。
……
“陈校尉,此番先登你是首功,有什么想要的,统统可以告诉本王!”
骑着高头大马走进泺州城,与皇城的愁云惨淡不同,福王赵桓的脸上写满春风得意。
攻下泺州城等于拔掉江南的最后一颗门牙,前景一片大好,如此乐事让他如何不喜。
而替他攻占城头,杀死守将的陈庆之,自然怎么看都无比顺眼。
“末将恳请殿下收束兵卒,约法三章,好让城中百姓尽快安心。”
出乎他意料的是,陈庆之居然没为自己争取什么利益,而是恳求约束手下将士,莫要再造杀孽。
这让他对面前的白袍小将登时又高看一眼。
此时泺州城内一片愁云惨淡,时不时有士卒嬉笑怒骂着冲进某家某户的院落,半晌扛着一麻袋布帛珠宝,亦或是有几分姿色的女子从屋中走出。
城中世家大族,早就靠着各种渠道预见兵灾,还没等勤王大军兵临城下,就组织家族子弟带好了地契家赀,躲去乡下避难。
如今还留在城中的,多是小门小户,只能瑟瑟发抖等待着灾难降临。
“我道是什么大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既然都是我大朔子民,本王合应该秋毫无犯,多亏了陈卿提醒本王。”
装作恍然大悟地一拍脑袋,说罢,赵桓转头吩咐身边副将道。
“传令下去,除去留下足够戍卫城关的守军,所有士卒都退到城外三里处就地驻扎,本王要好好犒劳三军!”
“不过期间如有作奸犯科者,一应人等无论官职大小,皆由军法处置!”
话语间的肃杀之气,端是让老将们猛一阵激灵,纷纷庆幸要不是跟在福王身前,这回只怕是不死也要脱层皮。
大伙看向陈庆之的眼神也多了些怨怼。
挡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
自古造反不就是为升官发财,如今好不容易破了城,不让哥几个好好劫掠一番,反而种种约束,就你会做好人是吧?
福王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更是高兴几分。
很快,除了违反军令的士卒,还有些趁乱浑水摸鱼的地痞混混,都被揪了出来,脑袋高高挂在城门前,以儆效尤。
有了前车之鉴,城中剩余的兵卒都难免收敛手脚,不敢再为非作歹。
福王又命人招来德高望重的乡老,表达自己是正义之师,绝不容忍手下为非作歹,要乡老替他安抚百姓,尽快恢复城中秩序。
监督这一切的,自然是陈庆之和手下白袍营将士。
此番攻占城头,虽说他身先士卒顶住大半压力,然而刀剑无情,还是有十来人死于流矢,亦或是围杀。
陈庆之将死去袍泽的尸体烧成骨灰,装在罐中便于携带,发誓要将他们带回故乡,还把先登所获金银一半分出来,死去将士的一份也会交到家属手中。
忙完手中事物,陈庆之方才换了身行头赶往福王的行宫。
因为府衙被汤正望一把火烧去大半,于是福王临时的行宫安排在泺州名望的徐家园林。
本来还假模假样的说是征用,只是徐家一众嫡系早已躲去乡下避难,仅凭几个看门护院的丁壮,如何又敢拒绝福王的命令。
到了行宫,福王和一众将领已早在等候了,看见陈庆之的身影,福王轻咳一声,竟然亲自上前迎接此战最大的功臣。
直到陈庆之在位置上坐好,赵桓才慢悠悠开口道。
“有劳诸位爱卿浴血奋战,才能收复泺州,孤心中极喜,诸位爱卿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