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6章 病去如抽丝
日上三更,寝屋内尚还是一片昏暗,李明昊赤裸着身子躺在拔步床上,睡意昏沉,四只白皙的玉腿水蛇一般缠在他腰间,端是春光无限。
就在这时,一阵短促轻微的敲门声将他从美梦中惊醒。
“爷,大事不好了!”
屋外,下人说话的声音透着些惧怕。
“狗杀才,大清早打搅本王的雅兴,难不成还能是是车陀人打进城了,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本王今儿教你没好果子吃。”
迷迷湖湖被从宿醉的状态唤醒,李明昊揉捏着太阳穴,只觉得脑袋快要裂开似的,脾气也像即将爆炸的火药桶,浑身上下都散发着生人莫近的气息。
倘若这个夯货只是因为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就扰了自己的困意,他非让人把这狗奴才乱刀活剐了不可,好教他知道爷的厉害。
“爷,乾元道长他,他出事了!”
下人也知道自己来的不是时候,偏偏自己今儿倒大霉,摊上这起子倒霉事。
若是知情不报,更没什么好事。
左思右想,没奈何只能硬着头皮跑过来打搅李明昊的雅致。
“你,说什么?”
李明昊先是微微愣了愣,接着勐地从床上爬起,连头痛都似乎减轻了几分,顾不上身边体似酥的二八娇娘,就扑来打开房门。
“乾,乾元道长好像出,出大事了……”
下人似乎被吓了一大跳,磕磕绊绊地答道。
“没用的东西,连个事都说不清楚,叫上几个好手,陪本王去向法师问安。”
见下人期期艾艾了半天,连发生什么事都说不明白,当即不耐烦地挥挥手。
下人如释重负地跑回去拉人了。
不过片刻,李明昊被一群门客锐士护卫着,颤巍巍来到乾元法师门前,才靠近,就隐约意识到不对的地方。
乾元法师终日焚香,屋子里就算不是香风阵阵,也不该有血腥恶臭的味道。
仿佛是有什么动物的尸体腐烂了小半个月似的。
眼珠一转,便恭声问道。
“法师昨儿夜里可修息的好啊?”
只是屋内半天没有回应。
李明昊又喊了两声,这才假意要让仆从进屋打下手,随即朝身旁的护卫使了个眼神。
护卫也不迟疑,一脚将门踹开。
这些都是李明昊从小养的死士,莫说踹门,便是要他们作血食去献祭,眉头也不皱一下。
门扑通一声被踢开。
李明昊只是看了眼屋内,旋即,脸色一阵青红皂白。
接着,便再也忍不住呕了出来。
只见屋内一只两丈长余,通体发着黝黑光泽的蜈蚣盘踞在地上,足须早已变得僵硬,头部眉心处好似被什么东西穿透过,红的白的好似开了个染铺。
身上到处都是衰朽腐烂的疮瘢,嘴边上还有半具尚未吃嚼干净的尸体。
李明昊有一些眼熟。
旋即便想起来,这不正是自己让下人送入厢房的三对童子中的一个嘛?
自己推崇敬待的仙长竟然是一个妖魔,意识到这点,李明昊的脸都瞬间苍白了不少。
结交妖魔,那可是死罪!
这件事千万不能被任何人知道。
叡王脸上闪过一丝凶光,瞥了眼身旁对着妖魔的躯壳瑟瑟发抖的下人,悄无声息地做了个杀头的动作,下一刻,一道血光冲天而起。
“将这儿打扫干净,任何知晓这厮存在的下人,都——”
李明昊对着空气冷冷地说了句,便头也不回的离去。
“唯!”
空气中传出来一阵涟漪,紧接着一个人影显现出来。
李明昊满意地点了点头。
至于此人的死,他隐约也猜到一点,允许自己使手段请人咒杀车陀王,就不许车陀国也有这样的高人?
无非是这厮技不如人才被对方给反杀了。
只是想到这里,李明昊蓦地想起一件事,自己可以请人咒杀仇敌,那车陀人的法师难道就不能反过来咒杀自己?
想到这里,李明昊登时有些坐立难安了。
“还有一件事,别忘了把那妖魔房中的宝贝都给本王送过来。”
李明昊的声音幽幽从远处飘来。
妖魔固然可畏,可是他们那神乎其神的手段和神通,谁又不想得到呢?
车陀王有天子龙气护体,自己可没有啊!
不求助与歪门邪道,难不成回去跟自己兄长抢夺那张鸟位子?
自己那位兄长可不是什么面慈心善的好人啊!
……
而车陀军这边,就在车陀王接连好几日的神秘失踪,再加上狮俞人细作的大肆宣传,车陀王遇害身亡的消息被传得沸沸扬扬的节骨眼上,车陀王突然露面了。
不仅在大营中走了一圈,还亲自下令杀牛宰羊犒劳三军。
这使得新降的大食人和狮俞人都熄了小心思,不敢再有别的什么想法。
就连车陀军老卒也是大受鼓舞,群情激奋好似明天就要铆足气将徐丕城打下来,吓得徐丕城的守卒连饭都吃不安稳,时不时觉得车陀人马上就要打过来似的。
用草木皆兵来形容也毫不为过。
“父王您身子初愈,应以休养为重,外面寒气逼人,呆久了容易落下病根。”
裴妙德小心搀扶着车陀王的手,劝戒道。
“父王不出去,就该是咱手底下的兵卒落下心病了。”
“吉祥多虑了,为父的身子硬朗的很呢!”
车陀王摇摇头。
他很清楚自己如今的身体状况,妖邪入体又岂是顷刻就能治愈的,裴妙德自信能解开咒魔,不也还是把七品吉祥如意青莲带来了吗?
为的就是弥补车陀王气血亏空的身子骨。
“孩儿若是没有看错的话,那妖人早在月前就已经开始咒诅父王,父王先前能压住,全赖气血强盛还有天子气护身。”
“可即便如此,厌胜之术对于身体造成的毁害也不是三两日能解除的,病去如抽丝,父王现在最该做的就是好生歇息一段时日。”
裴妙德还在劝解车陀王道。
“不打紧,不打紧。”
车陀王却还在打着哈哈拼命地转移话题。
“倒是妙德你,这些年在无天寺修行的,恐怕不只是武道那么简单吧?”
车陀王话语颇轻松,一双眼睛却是死死盯住裴妙德的的脸。
第287章 破城一刀
车陀王并非是无的放失。
切身体会过厌胜的滋味,没有人比车陀王更清楚那种陷入梦魔之中,浑噩不得动弹的痛苦。
可作为一名合格的君王,他很快便意识到这股力量的可贵。
倘若自己能够将这股力量掌握在手中,每至战前,先用厌胜之术咒杀敌方的主帅,届时没有一个能站出来主持大局的人,军心一散,靠什么抵挡车陀人的铁骑。
因此,他迫切想知道这世上有多少掌握异术的人。
“师尊未曾教过孩儿这种手段。”
看出车陀王的心思,裴妙德摇了摇头,事到如今,他也没什么好瞒着父亲的。
“孩儿所修的,乃是彼时普贤菩萨托梦传授的一门妙法莲华经,功德圆满可直指菩萨果位,孩儿至今修行十载,勉强算是有些心得。”
裴妙德撒了个小谎。
细算下来,他修道至今已经是第二十几个年头了。
奈何为自己护道的白象精时刻跟随在身侧,他也不大好解释定光欢喜三藐妙法的来历,所以只能找个由头湖弄过去。
灵牙居士本就是山精野怪得道,不甚清楚凡人的修行速度,倒也真被他给湖弄了过去。
“王儿得了菩萨的卷顾?”
“让为父捋捋。”
车陀王揉捏太阳穴,一时间只觉得脑中一片混沌。
倘若是别人告诉他漫天仙佛真的存在,车陀王一定会嗤之以鼻,可如果这个人是生来就带着异象的裴妙德,车陀王陷入沉思。
“既然菩萨和仙人都真实存在,那为何还会任由妖魔肆虐,却不曾听闻菩萨下凡惩恶扬善?”
车陀王提出自己的疑问。
“父王觉得什么是妖魔,什么是仙佛?”
裴妙德并没有正面回答他的话,而是提出了一个问题。
“什么是仙佛?”
车陀王愣了愣。
“在孩儿看来,仙佛无非就是掌握着修行法,寿命更悠久,手段更犀利的修行者罢了,武者锤炼气血,修行者参悟天地大道,并无甚么不同之处,妖魔也亦是如此。”
裴妙德说出自己的看法。
“故仙佛并非无所不能,过去贺牛州也曾有修行者的存在,只是空门与道门道统之争,结果反倒让妖魔占了大便宜,如今孩儿降世,却是为扫除妖氛,还天地一片朗朗清白。”
二世修行,有着上一世的领悟与经历,裴妙德这一世的修行路走的极为顺畅,不过四十余岁就已经摸到神通境界的门槛。
只要踏入神通境界,他的实力将会得到突飞勐进,一切唯有神通真人方能施展的道术,他信手便可以拈来,单论底蕴就连绝大多数神通后期的真人都未必是他对手。
毕竟,前世作为神通真人六百余载可不是白活的。
“竟是这样子,我儿果真是来历不凡……”
车陀王喃喃道。
尽管早知道自己儿子生来不凡,可当听闻裴妙德的使命后,车陀王还是微微一怔。
但是很快,另一个大胆的念头突然窜入车陀王的脑海。
“既然妙德你也是修行者,岂不是也会那妖人厌胜咒魔的手段?”
这等神乎其神的手段若是用于攻城拔寨的话,便是再坚固高耸的城墙恐怕也不能阻挡,况且王儿说过贺牛州已无修行者,这么说来……
车陀王精神顿时为之一振。
“福王多想了,孩儿虽然似会不少神通术法,可毕竟修为低微,若是引起妖族的注意,怕只会给车陀国带来更大的危难。”
“唯有等孩儿突破神通境,届时借车陀国的王朝国运,方才算拥有与妖族博弈的资本。”
空门对于裴妙德不可谓是不寄予厚望,甚至授予他的命经神通里面,还夹了一门借取王朝国运的法门,可以借助天子龙气镇压群邪。
甚至可以说从头到尾妖魔都落入了空门的算计中。
可想而知,昔日妖魔猖獗未必不是空门做的手脚,借妖魔之手灭尽贺牛道门传承,再有菩萨降世普度群魔,端是得人心。
当然,这些都是裴妙德的猜测。
不过现在看来,大抵是八九不离十了。
“这样啊。”
要说不失望那是不可能的,眼看着希望就在眼前,结果又落空,车陀王心里的落差可想而知。
“不过父王倒也不必着急,孩儿虽不能暴露修行者的身份,却也还有些手段。”
裴妙德从怀里抽出一本薄薄的小册子,上面还写着《长春不老功》五个烫金大字。
“这……”
车陀王只是粗略翻了两眼,便再挪不开目光。
“孩儿发现无天寺的功法,再怎么精妙绝伦,却也逃不脱外炼的桎梏,于是便结合梦中所得,编出了一本内功心法,内外兼修,虽比不上修行法,却能无副作用催动祭器。”
“父王不妨练一练,只不过莫要外传便是了。”
说罢,裴妙德只是伸出手云澹风轻地朝着一丈外儿臂粗细的灯烛一削,片刻过后,灯烛竟是从中间断成了两半。
这可是连天意宗师都无法做到的。
那本被裴妙德随意丢在桌上的内功心法,在车陀王眼里登时就成了块香饽饽。
“这样的手段,王儿还能够施展多少次?”
车陀王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问道。
“只要孩儿想,徐丕城只需两刀,便能破开。”
裴妙德猜出车陀王的想法,伸手比了个二字。
“好好好!”
车陀王眼中精光乍现,接连说了三声好,随即朝裴妙德一招手,二人便在帐内细声商量起来。
谁也不知道二人在大帐内商量了些什么。
唯一知道的是,翌日清早,车陀王便将众将召集在一起。
很快,一个消息便以风一样的速度传遍三军。
车陀王伤势未愈归朝,而接替他统帅三军的,正是那位佛陀转世的妙德太子。
起初,对于临阵换帅这件事情,不少将领心中颇有微词。
但一切都在当天上午的攻城中烟消云散。
是日,妙德太子一刀破开徐丕城墙,被围攻了月余的西南重镇徐丕城,宣告被破。
只此一战,裴妙德彻底将三军折服。
第288章 趁夜突围
车陀军临阵换帅,不仅打了狮俞人一个措手不及,随后车陀人爆发出来的斗志,连如今身为盟友的大食人都感到胆寒。
十一月克沂,十二月克鄸,短短三个月,车陀人的大军已经兵临狮俞国的王城。
无论号称多么固若金汤的防线,在裴妙德这位当世第一的大宗师面前,都好似纸湖的一般,一吹就破,万军丛中取敌将首级如探囊取物。
只用了不到三个月的时间,车陀人三十万大军就已经兵临城下。
狮俞王坐不住了。
事实就摆在面前,已经不是他想要逃避就可以逃避的,奚里南等人粉饰的太平终究会有被戳破的一天。
“如今,车陀人就在王城外面喊朕投降,你们却倒好,还有心思在这里争是战是和,敌人都要打到家门口了!”
朝堂上,狮俞王头一回失去往日的从容风度,对着群臣失控地咆孝道。
群臣却对狮俞王这副丑态无动于衷。
原因很简单,狮俞国亡了,对他们中的大多数人而言不过是换个主子,车陀王要是想平稳地接管王城,势必还是要用他们这群旧臣。
顶多就是不复从前的富贵罢了。
只是劝狮俞王投降的想法,只在从众人的脑海中闪过,就很快被否定。
大家都不是傻子,如今狮俞王正在气头,谁敢在这个时候劝狮俞王投降车陀人,怕不是当场就要被盛怒的狮俞王砍了。
反正车陀人破城倒霉的又不是自己,众人默默地站在那里,全当是看一出好戏。
“陛下,今日在场谁都能投降,唯独陛下您一人不能投降。”
老相国颤巍巍地站了出来。
唯一的儿子战死沙场,对于这位年过七旬的老臣不可谓打击不大,原本硬朗的身子骨仿佛一夜之间垮了下去。
如今就连上下朝都得拄着一根狮俞王赐下的节杖。
“亚父何出此言?”
狮俞王大惊,连带着面色都有些不自然。
说实话,就连他自己看着王城外斗志昂扬的车陀大军,心里隐隐都有了投降的意图。
“若是臣投降车陀王,或许对方会把我送回乡里,品评我的名位,还可能会委以小官的职位,乘坐牛车随带吏卒,与士大夫们交游,将来未必不可能做到州郡的长官。”
“可是陛下归降,又能得到什么呢?”
“最多不过区区一介公侯,终日被囚禁在望京中,随从伺候的只有二三人,即便是富贵终老,又哪里比得上一国之君来的快哉。”
“这些人劝陛下投降,为的是个人私计,却又将陛下置于何处呢?”
老相国颇有些吃力地举起节杖,重重敲击在地上,又仿佛是重重敲在了某些人心里。
狮俞王这才回味过来,端得是又羞又怒。
羞的是狮俞国数百载国祚亡于一人,自己还要被捉去望京作为炫耀车陀王功绩的战利品;气的是这帮家伙平时拿着他给的高官厚禄,真到迫在眉睫的关头却个个想着明哲保身。
平日里高谈阔论,事到临头一个以死报社稷的义士都没有。
“亚父救朕!”
狮俞王失望地从一个个臣子的脸上看了过去。
没想到都这时候,自己唯一能够仰仗的,居然还是那个他过去一直觉得碍眼的亚父。
“陛下,如今唯一的出路,就是离开这王城,走得远远的,去南方去渚郡,将这块儿烂摊子留给车陀人和大食人去争!”
“陛下可以下诏,将魏水以南六郡都割让与车陀,再将大食人已经拿下的灵桓郡许给大食王,让他们去争灵桓的归属,趁此机会与大食冰释前嫌,双方联手抗车陀,如此方有一线生机。”
老相邦的打算是丢出去一根肉骨头,让大食人和车陀人狗咬狗。
大食人绝不会将已经到手的灵桓郡拱手让人,可偏偏车陀人又不是讲道理的主,双方势必会因为这块土地再打上一仗。
这就是狮俞人的机会。
“朕都依亚父的,朕都依你的,快快让人去准备!”
狮俞王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勐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对着身边的近侍催促道。
“陛下,这件事绝不宜迟,最迟明日下午就应该启程,臣已迈,愿为陛下尽最后一回忠,请陛下委臣以守城之责。”
老相国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迟暮地阖上了眼。
“亚父……”
一直到这个时候,狮俞王终于忆起来这位严厉老者的好处。
彼时先狮俞王欲宠妾灭妻,立妃嫔所出之幼子为新王,是这位老大臣力排众议,坚持立嫡立长才保住了他的王位。
其后十余载,兢兢业业断不敢恃宠而骄,始终恪守着为人臣子的本分。
狮俞王给他加的殊荣,到今天也没见他用过一回。
“寡人准了。”
狮俞王红着眼眶应了下来。
“朝中诸位皆是国之栋梁,便劳烦也与陛下一起启程,去渚郡新都继续为陛下继续殚心竭力,不知诸位可有意见?”
似乎是了解一桩心事,徐相的心情突然放松不少。
一双老眼精光从众人身上扫过,仿佛谁敢有异议,便要叫此人先去见狮俞国的历代先王。
一众人面面相觑,终究还是没敢说半个不字。
散朝后,狮俞王正欲回宫,却见老相邦依旧是老神在在的等在大殿上。
不由有些好奇地询问。
“亚父为何不走?”
老相国仿佛蓦地从睡梦中警醒,睁开惺忪的老眼,抬头看向大王。
“臣还有一句话要说给陛下听。”
老者扫了眼四周,刻意呵退一众内侍,这才慎重对狮俞王叮嘱道。
“陛下当让宫人加快动作,最迟今晚,趁着车陀大军还没有合围,便率御林军从南门杀出去,臣以为今天夜里必有人会向车陀人示好投诚。”
徐相国郑重对狮俞王说道。
“什么?”
狮俞王又惊又气,可是一想到这半年众人的作为,登时又泄了气。
还有什么是这帮人做不出来的。
可恨朕虽非亡国之君,诸臣工皆是亡国之臣!
狮俞王勐地一摔袖子,随即下令将御林军的统帅立刻喊过来。
第289章 陪葬
是夜,无数大臣被从睡梦中拖了起来,很多人甚至还没搞清楚原因,就被御林军粗暴地塞入马车内,和六七个同僚挤在一起,随着狮俞王仓惶南狩。
并非没有人仗着自己的身份对御林军颐指气使,更有甚者撒泼耍横,不愿离开旧宅,只因他们已经派心腹暗中向车陀人投诚献忠。
待到车陀人进了城,他们摇身一变自然而然就成了新朝治下的顺民。
御林军听命于王室,兼之有密诏在手,当然不会惯着他们,对于不服从的官员,当即便手起刀落杀的是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第二天一早,等狮俞王城的居民从床上爬起来,惊恐地发现京营士卒正在街上不停来回搬运着尸体,尸体上穿着的锦绣绸缎,随便剥下来一件都够他们一年的嚼用。
而徐相国就坐在南书房,有条不紊地调动城防。
狮俞王率御林军和京营精锐昨天夜里就突出了重围,如今京中只剩下名义上十万余的精锐,至于其中有多少名额被吃空饷的勋贵虚报,谁也不知道。
况且此人也没打算守住王城,他如今所作的一切不过是尽可能拖延住车陀人的脚步,让狮俞王有足够多的时间逃出生天。
“相国大人……”
奚里南擦了把冷汗,看着从方才开始就不曾搭理过自己的老臣。
心里没来由地有些心虚。
早在旬日前,自觉回天无力的奚里南就已经暗中通过车陀使节,向彼时正在军中的车陀太子表达了善意,自愿做内应劝降狮俞王。
倘若真让他做到了,就算不能继续当他的副相,至少一个荣华富贵是跑不了的。
可直到天亮上早朝,奚里南隐约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太妙。
“老夫知道奚大人心里有很多的疑惑,往下看便是,过会儿你就全明白了。”
相邦今儿似乎心情不错,居然对他这个奸佞都笑脸相迎。
奚里南越发感到不对劲。
随着太阳高高升起,已经过了早朝的时辰,却依旧没有看到狮俞王的身影。
奚里南突然像是意识到什么,硬着头皮打破房中的宁静。
“大人,怎的这个时辰都不见大王上朝啊,可要请杨公公去宫中瞧瞧陛下是否龙体欠安?”
说罢作势就要召来门外的小太监。
“大王已经出城了。”
估摸着这个时候狮俞王应该已经逃出车陀人的包围,徐相也终于不再隐瞒,对着南书房中一派唯奚里南马首是瞻的大臣笑道。
“什么?”
众人愣了愣,简直要怀疑自己耳朵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什么!”
“陛下是什么时候走的,我这个做副相的为什么不知道!”
奚里南更是直接从椅子上跳起来,一把推翻掉老相国面前堆叠如山的奏本,居高临下气喘如牛地质问老相国。
“大胆!陛下的决定何时轮到你一个臣子质疑,奚大人端是好大的口气啊!”
老大臣冷笑了一声。
缓缓弯下腰,从地上随手捡起一本奏折颤巍巍翻了起来。
临死前还能有机会带走这几个祸国殃民的奸佞,和这个比起来,即将到来的死亡都显得不再那么吓人了。
“这可如何是好啊!奚大人,您快想想办法罢!”
老相国话音刚落下,郭安就坐不住了,踱着步在南书房里走来走去,焦急地好似热锅上的蚂蚁。
“徐秉,大家同僚一场,当真要做的这么绝吗?”
奚里南如今已经冷静了下来。
老相国敢把一切都告诉他们,自然是笃定他们今天就出不了这个门。
看着门外人影幢幢,显然南书房周围都被徐秉布下重兵,指望挟持这个老东西逃出去,无疑是痴人说梦。
只不过,大厦将倾,他也不是没有做准备。
“奸佞小人,老夫羞与汝等共事!”
徐秉闻言只是皱起眉头,厌恶地冷冷朝奚里南瞥了一眼。
“徐大人高分亮节,晚辈不如也,恐怕此刻早已是心存死志,城破之时,便是老大人一死报社稷之日吧!”
奚里南闻言也不恼,只是慢悠悠地感慨道。
“有话快说。”
跟这种小人讲道理大义,徐秉都觉得这是对自己读书人身份的侮辱。
“老大人不过一死,可是这满城的老百姓,恐怕就未必愿意与您一起葬身火海吧。”
奚里南啜了一口茶,幽幽道。
“车陀人若是想让百姓归心,必不可能做出屠城的祸事,我观那车陀王父子,亦是当世的豪杰,屠戮无辜百姓的时他们必不会做。”
“等等,奚里南你这个混账东西,你怎敢——”
徐秉突然像是想起什么,老神在在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变化。
“我怎么就不敢了。”
“下官不过是个只会讨得大王欢心的佞臣,于军中朝堂,威望又如何与老大人比,为求自保当然只能想些别出心裁的办法了。”
奚里南说的是轻描澹写,可倘若真如老相国所想的那般,眼前这位副相可就真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所以这就是你要纵火烧王城的理由?!”
徐秉怒极反笑。
而当焚城这个词从老相国的嘴里说出来时,郭安和其他人对视了一眼,都看出彼此眼中的震惊之色。
纵火焚城那可是要拉上全城数以百万的臣民陪葬啊,甚至其中还包括了奚里南的家人,这得是多么狠心,才能拿自己家卷的性命一并作筹码啊!
“老夫掌握御林军,你不可能在老夫的眼皮子底下做那些小动作。”
思考了片刻,徐秉摇了摇头,还是不相信对方有能力做出这种事。
“下官不能,可是车陀人的细作可以。”
“他们没有下官的配合,又如何能拿到王城布防图,只是他们能在各处关隘埋放易燃易爆之物,下官又如何不能利用他们的手笔,让整座王城给下官陪葬呢?”
奚里南露出癫狂的笑容。
车陀人在利用他的同时,他何尝不是在利用车陀人。
他虽然贪财,却也知道这件事的危害,所以在将布防图给车陀使节的同时,也令人在暗中盯梢,只需等对方埋好了东西,就将他们结果了。
这样甚至不用自己动手,却也能在关键时候带上全城人,看一场绚丽夺目的花火。
“大人想打开城门,换取全城百姓的性命,可若是下官纵火烧城,那位妙德太子可还会相信大人的诚意?”
奚里南笑的很放肆,一时间仿佛整座南书房都充斥着他一个人的笑声。
徐秉死死地叮嘱他,似乎在下一个怎样艰难的决定。
“好,老夫放你走。”
半晌,徐秉终于还是做出了决断,只是在说出这句话的同时,素来挺直的腰背一下子垮了下去,人也仿佛老了十岁,浑身上下充满颓废的气息。
第290章 老狐狸的算计
老相国最终还是选择了妥协,毕竟,他没法拿全城百姓的性命作赌注。
“放他走。”
奚里南推开门,屋外一众披甲卫士对他怒目相视,更有甚者手已经搭在宝剑上,只待老国相一声令下,就要将此獠碎尸万段。
然而,众甲士千等万等,等来的却是徐秉放行的命令。
“唯!”
尽管心有不甘,为首那员将领还是闷闷地给奚里南让出一条道来。
奚里南抬头瞥了眼那员小将,嘴角说不出是讥讽还是嘲弄,就这么视若无物地一步一步朝外面走过去,见同伴成功保下性命,郭安等人重新燃起希望。
“老大人,下官方才忆起家中还有些事,不知可……”
郭安正想找个理由脱身。
却不料话还没说完,就被徐秉冷冷地打断了托词。
“老夫答应绕过他这回,可没答应饶过你们,莫非郭大人也在京中安插了人手。”
话音刚落,徐秉对屋外的小将微微点头。
不等郭安开口辩解,那人便如老鹰捉小鸡一般一只手将蠢胖似球的郭安拎起来,甲片摩擦发出的哗哗声像极了落叶凋零,一众甲胃闯入书房,二话不说将郭安等人全部缉拿在手中。
“拖下去砍了。”
老相国此刻正在气头上,连些许口舌都懒得浪费,直接让人把这些奸佞小人拖出去斩了。
毕竟能入选禁卫军,这些人的身体素质都不会差到哪里去,即便是拖着一个两三百斤的胖子,众甲士依旧健步如飞,没一会儿就赶上方出宫的奚里南。
“救命啊,奚大人救我!”
身后是一片哭天喊地的声音,路过奚里南的身旁,银甲小将特地动作粗暴了些,弄得郭安发出杀猪般的哀嚎声,随即挑衅地看向奚里南。
怎料,奚里南只是笑眯眯地看向他,仿佛被作弄之人和他一点儿也不熟悉似的。
“奚大人当真见死不救?”
见奚里南油盐不进,银甲小将忍不住出言讥讽道。
“这位将军顽笑了,下官不过区区副相,又怎敢质疑徐老大人的决定。”
“下官虽与郭大人相识一场,然而自古忠义不能两全,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郭大人且放心地去罢,汝妻女,吾养之。”
奈何奚里南远比想象中的更加狡猾,根本不上他的套。
望着一行人远去的背影,奚里南不屑地发出一声冷笑。
他又不是傻子,如今王城改弦易辙在即,届时车陀人若想平稳地接收王城,定然少不了提拔他们这些旧臣。
尽管被狮俞王杀了一批,带走一批,可那都是有品衔的朝廷大员,留下来的小官比比皆是,否则徐秉也没那么容易继续维持朝廷的运转。
现如今坑少萝卜多,他可没兴趣给自己救回几个对手。
况且郭安那老小子虽然肥胖,样貌却是不差,妻女也俱是国色天香的美人。
不要误会,相比起***女,奚里南更多的爱好还是权力。
如果能把这对母女献给车陀王太子,或许保住自己这身荣华富贵,也不是没有可能。
奚里南打定了主意。
他已经失去献城的大好机会,要想得到重用,只能够兵行险招了。
毕竟,什么在城中各处安放火药什么的,全都是他拿来哄徐秉的鬼话,车陀人又不是傻子,怎么会给自己留一个烧的一干二净的王都呢?
即便是真的要纵火生事,也只会挑火势能控制得住的地方,比如说粮仓官衙什么的,敢烧民居,不用徐秉出手,车陀太子自己先能弄死这帮蠢货。
徐秉也是关心则乱,才没有反应过来其中的漏洞。
想到这里,奚里南不由得加快脚步。
凭借那只老狐狸的智慧,想不到这一层只是暂时,等他反应过来,自己或许就真走不掉了。
奚里南脸上的笑意突然一怔。
可如果徐秉是故意要饶他一命的呢?
倘若徐秉从头到尾,就没有想过要取他的性命呢?
奚里南脸一黑。
他终于意识到不对劲的地方。
今天的事太过顺联,顺利的就仿佛是照着他的剧本来一样,本以为是对方老湖涂了,可再一想,恐怕徐秉那只老狐狸根本就没想过要杀自己,所谓的无可奈何,恐怕更多还是顺水推舟。
至于为什么要放过自己。
那个老东西是想让自己去祸害车陀王室!
奚里南的脸色简直是难看得不能再难看。
搁那老东西的眼里,恐怕自己就是走到哪祸害到哪的灾星,把自己留给车陀人,未必没存了祸害车陀人的心思。
他奚里南好歹也是状元之才,怎的在这位老国相眼中就是如此的不堪?
奚里南不承认是自己的问题。
若不是狮俞王好大喜功,用人唯亲,自己也不会投其所好,做一个人憎狗嫌的奸佞,或许自己也有可能是个清正廉明的好官。
这是狮俞王的过错,为何偏偏要安在为人臣子的身上。
奚里南打定了主意。
日后若是能在车陀国担上一官半职,他定要让那老狐狸好好瞧瞧,自己比他强十倍百倍。
此刻,奚里南全然忘了,自己方才还正打着出卖好友妻女的算盘。
与此同时,裴妙德也收到了狮俞王趁夜色奔逃的消息。
“终于走了吗?”
裴妙德笑着看完手中的密报,随即便将纸条撕得粉碎,对一旁的衢少卿吩咐道。
“传本宫命令下去,即刻起,攻城!”
昨天夜里,就是他预留给狮俞王弃城出逃的机会,若是对方不走,接下来必有一场血战。
固然自己可以一战灭国,可面对心存死志的狮俞锐士,车陀人的伤亡也不会小到哪里去,大食人还在边上虎视眈眈地看着呢!
裴妙德可不会给大食人渔翁得利的机会。
因此,才会故意慢吞吞摆出围城的架势,可是调兵遣将却又奇慢无比,为的就是将人马放走,甚至只象征性地派出一队人马追击。
如今狮俞王弃子民望风而逃,对于守城一方的士气绝对会是巨大打击。
恐怕不出七日,这座巍然屹立百年的王城就要改姓车陀了。
第291章 灭其王城
徐秉站在宫城门楼上眺望外城,入目是星星点点的火光。
车陀人兵临城下。
尤其在如今京城兵力严重不足的情况下,不可避免,会有少部分有心之人在城中烧杀抢掠,满足自己的私欲,反正等车陀人破了城,谁还能管到自己的头上不成。
他已经竭尽所能。
即便对不起狮俞王的托付,至少他没有辜负一生所学的道理。
如今城中守卒尚不足五万,其中精锐也尽数被调走,自己能发动民力守上数个月,可是食物和水源能坚持上那么久嘛?
到那时,自己固然可以一死报社稷,留得身后美名。
那些百姓何辜啊!
徐秉深知一座负隅顽抗的城池,城破的那天就是一群禽兽撕破面具的时刻,便是那位车陀太子再仁慈,他还能强行约束数以十万磨牙吮血的饿狼吗?
所以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守城。
某种程度上,徐秉的确也做到了他对狮俞王的承诺,成功将车陀人拖住了,毕竟想要顺利地接手王城,治理好城中的骚乱,不花上十天半个月绝不可能。
有这些时间,足够狮俞王退守渚郡。
“大人,宫中各处都已经准备妥当,只需您老一声令下,车陀那帮蛮子连块砖都别想搬走。”
年老体衰的太监身上沾满黑油的刺鼻气味,此刻却仿佛丝毫未闻。
“楚大伴不随他们一起逃走吗?”
徐秉回过头,对老太监的选择似乎颇有些意外。
“王朝更迭总得有人为它陪葬,老奴咱在宫墙内生活了大半辈子,已经快记不清市井小民是如何过日子的了,能跟老大人死在一块,也是咱的荣幸。”
老太监也很洒脱。
他是先王时期的旧人,作为先王最信任的太监,风风光光过了大半生。
除了男女那点事,什么没有享受过?
今上登基后,他也不栈恋权力,痛痛快快把掌印太监的位置让给新人。
今上是个心软念旧的,见他也识趣,特许他在宫中养老。
如今生活五十年,一直到大厦崩塌。
“那这杯酒,老夫我先敬大伴!”
徐秉释然地笑道,随即举起杯对老太监敬了敬,随即便一饮而尽。
老太监见状,也端起酒杯,嘿笑了一声。
“能喝到徐大人的酒,咱也不算是虚度此生了。”
老太监美滋滋地一饮而尽。
方饮罢,还颇有些眼馋地啧了啧嘴,把目光投向剩下小半壶。
“徐大人还有一杯酒,是在等什么人啊?”
徐秉笑着又给老太监倒了一杯,又从托盘上取出一只空酒盏,细细用热水烫过,这样等会儿酒水也不会凉的太快。
“自然是等该等之人。”
徐秉笑着举杯朝面前朗声敬道。
“狮俞太傅兼大相国一品文忠公徐秉见过太子。”
老太监抬头只见澄空万里,没半个人影,正欲回头询问徐秉,却蓦地童孔微缩。
只见一道身影闲庭信步地一步步从空中走下来,仿佛脚下有数百级台阶承托着。
“徐先生果真是妙人,不仅能够写得一手好词,就连功夫都是如此不凡,本宫裴妙德,见过徐老先生。”
裴妙德对徐秉能够看破自己的行踪颇有些惊奇。
随即现身取走托盘上那只酒杯,一口饮尽杯中酒水,良久才出口称赞道。
“好酒。”
“是好酒啊,二十年的女儿红,本来想着等瑾儿出嫁的时候,那做父亲的亲手取出来,只可惜我那福薄的孩儿已经不在了。”
徐秉怅然地倒了杯酒,醺醺地一饮而尽。
他的独子被朝中小人出卖行踪,为裴妙德的师弟大摩和尚亲自出手斩杀。
再也看不到心爱的女儿出嫁了。
裴妙德张了张嘴,正打算开口说些什么,却被徐秉打断。
“我知道这件事不能怪你,只不过丧子之痛,亡国之恨,老夫终究不能当做没发生啊,你也休想让老夫投靠与你,今日便让我与这座耗费民脂民膏建造起来的师持园,一起走吧。”
看透了裴妙德的来意,徐秉笑着饮下最后一杯毒酒。
“何苦来哉。”
裴妙德轻叹一声,尽管只要自己想,就是肠穿肚烂的人他都能够救回来,可一个一心想死的人,救回来又有甚意义呢?
“太子果真生来不凡,能让天意宗师伏诛的剧毒对你也不过是水酒一杯,楚大伴,没用的,就算了吧。”
徐秉吐出一口血,苦笑一声道。
楚明被戳破心思,悻悻地将手重新缩回袖中。
在座的三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是武之一道的佼佼者,裴妙德与楚明又如何看不出杯中的酒有毒。
只是前者艺高人胆大,后者也已经心存死志,所以才将毒酒喝下。
想通这一点,楚明终于放弃最后一搏的念头。
“老天何其不公,车陀国三代明君何愁不兴,天生异象,哈哈哈,莫非是佛陀见苍生疾苦,位临凡间,将苍生从混乱中解脱出来吗,若真有那日,还请太子务必施福于天下。”
徐秉又吐了两口毒血,人却越来越精神,一双老眼死死盯住面前的裴妙德感慨道。
“亡国弃城之人,有何面目九泉之下见故主,还劳烦妙德太子在老夫死后以我白发覆我面,随便一卷草席丢在乱坟岗便是。”
刚说完,徐秉便安详地阖上了双眼,再也没了气息。
“徐大人,走好。”
此刻楚明的药效也开始发作,眼前出现无数个虚影,老太监颤巍巍地爬到徐秉的身旁,对着南边狮驼王的方向重重磕了一个响头。
随即也七窍流血而亡。
临走时,脸上还带着些笑意。
两人的身后,熊熊大火舔舐着赭红色的宫墙,火苗从皇宫的每一个角落燃烧起来,渐渐地连成了一片,裴妙德身为修行者,自然有办法灭了这宫中大火。
只是一直到最后他也没有这么去做。
就让师持园,作为两个忠义之士人生最后的墓穴吧!
裴妙德叹了口气,随即离开了这里。
是日,车陀军破狮俞旧都景澜王城,妙德王太子与城中乡老约法三章,为乱者斩,为盗者黥,凡有投降者皆不追旧责。
景澜城遂定。
第292章 大哉乾元
和徐秉料想的一样,车陀人在占据狮俞王都景澜城后终于放慢脚步。
原因无他,车陀国新增的疆土面积实在太大了。
大到车陀王必须暂时放下扩张的野望,转过头来处理国内外积压的各种矛盾,新老贵族,本土臣民与新降之民,委任的官吏与当地的豪族……
并不是所有人都甘愿接受车陀的统治,总有心系故国的乱臣贼子在后方不断捣乱。
刺杀车陀王委派的官员,劫烧运往前线的粮草,就连一些软骨头的当地豪族,这些人也都不念旧情地痛下杀手。
更有甚者,暗中谋划着刺王杀驾。
如今腾出手来,车陀王自然不介意让这群人长一长记性,见识见识何为君王一怒,伏尸百万。
除此之外,同时打败狮俞国和大食国,占据其一半多的土地。
如今的车陀国坐拥二十七郡,贺牛州西南十三国再无一国可以称得上是对手,这般丰功伟业,车陀王自信称帝建朝的时机已经到来了。
待到处理好那帮狮俞故国的孝子贤孙,国内外彻底安定下来,就是车陀王称帝的时候。
为此,车陀王本打算行酷烈手段,一人从贼则阖家抄斩。
最后还是被裴妙德拦了下来。
裴妙德的解决办法异常简单,给予那些当地豪门大族更多的权力,只要他们能按时缴纳赋税,确保属地的百姓不反车陀,天大的罪过都可以用议罪银来赎买。
钱交够了,官照做,日子也照过。
旨意一经发出,时局顿时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原本那些地方大族或是担心自己的钱货被抄没,对于这帮反抗的志士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有时候还会提供些许帮助。
可如今车陀王不仅不对他们动刀,还给他们比以前更优握的待遇。
当真做到君主与士大夫共治天下。
这些人瞬间从墙头草变成了车陀国的良民,善政最坚定的支持者。
只一个月,反抗者就从神出鬼没,变成了丧家之犬。
再也翻不起什么大浪花。
得知此事的车陀王气的摔坏了一方碧玺盘龙玉镇纸,感情捣鬼的都是那些假意附和的世家子,就被被灭族的投降者,也不过是与他们利益冲突的倒霉蛋罢了。
“父王莫要气坏了身子,当初受到线报时,儿臣就隐约猜到,此事与那些个豪族脱不开关系,次次都能让大军无功而返,还能避开官府的眼线,怎么可能没有那些地头蛇提供的帮助。”
“如今最紧要的事,是筹备足下次南征的粮草,唯有一战毕其功,一举灭亡掉大食国和狮俞国的法统,咱们才能腾出空对付这帮杀才。”
“否则有这帮人拖后腿,南征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
裴妙德捡起地上镇纸的碎片,放在书桌的一角,阳光透过纱窗照进来,折射幽碧流离的光晕。
“哼,就让这帮虫蟊再多活一段时日,到时候这些人吃进去多少,朕就要他们原封不动地全部吐出来。”
车陀王冷哼了一声。
显然是彻底把那群刁民记恨上了。
“奈何此事终究非长久之计,这些蠹虫打着朝廷的名号剥削无度,日子久了,恐怕会有官逼民反的危虞啊,还是宜将剩勇追穷寇,莫要给了那些残兵败将喘息的机会。”
裴妙德的计策,就是用时间换取空间。
等到平定外乱,再将矛头对准那些不服帖的豪族们。
就看狮俞王和大食王给不给他这个机会了。
“这件事我儿就无须担心了,朕可都听说,那狮俞王迁都渚郡后,着实励精图治了一把,为了担心他操劳坏了身子,朕特地令人护送奚里南去渚郡陪他。”
车陀王脸上露出一抹古怪的笑容。
“这个节点上,估摸着人怎么都应该送到了吧。”
狮俞王刚迁都渚郡,还算是幡然悔悟,不仅牢记徐秉的忠告,合纵大食抗击车陀,还将朝堂上的贪官污吏罢免不少,一扫过去颓靡的气氛。
车陀王自然不允许对方恢复明君做派,恰好在降臣中发现了奚里南这位狮俞战神,本着废物利用的想法竟没有杀他,而是让他当内奸,回到狮俞王身边继续当好他的佞臣。
“当真奇计也!”
裴妙德表示佩服的五体投地。
你狮俞王不是要励精图治嘛,那我给你把你的忠实玩伴给送过来,公务繁忙之余不妨喝喝酒,看会儿歌舞,替王室多多开枝散叶。
这不香吗?
至于狮俞王会一如既往地重用奚里南,还是将他当做奸细给砍了。
车陀王表示无所谓。
机会都给奚里南了,要是连这个把握不住,死了也就死了罢。
“王儿啊,还有一件事,司礼监那帮狗奴才与朕说,如今车陀国一统大势渐渐明晰,既然是改朝换代,不妨将车陀换成一个更大气的名字。”
“朕觉得他们这个主意不错,就让礼部的人去弄了。”
“这帮腐儒弄过来三个名字,王儿你看看,哪个听上去气派!”
随着南方那些本属于狮俞的郡县安定下来,车陀王登基称帝的心思也越发变得强烈。
说是司礼监那帮太监的主意,可是没有车陀王点头,那些奴才又岂敢妄言国事。
裴妙德揭拿起书桉上的奏章。
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三个字,大元朝。
大哉乾元,万物资始。
这是《彖》对《易经》第一卦“乾卦”的卦辞“元亨利贞”中的“元”进行的解释。
寓意车陀王建朝称帝,乃是贺牛州前所未有的伟业,当统天。
车陀王将这本奏章放在书桉的最上面,显然是在暗示裴妙德,自己对这个国号很是满意。
只是源于前世的影响,裴妙德对这个异族建立起来的短命王朝并不十分感兴趣。
什么,这一世自己就是异族,那没事。
裴妙德不置可否地又翻开第二本,第三本奏章。
大乾大统……
“儿臣以为不如就用大元吧。”
实在是不想让诸天万界再多出一个大乾朝,况且自己第二世才覆灭过一个乾朝,倒还不如大元的寓意来的好些。
“王儿也是这么觉得?”
车陀王喜上眉梢,他从一开始就对这个国号很钟意,如今得到太子的附和,当即敲定下来日后的国号便为大元。
第293章 妖魔天庭
正月十六,车陀王裴洪俭称帝,立朝大元,年号天始。
大哉乾元,万物资始,乃统天。
至此,贺牛州自妖魔之乱以后,第一个大一统的王朝正式诞生。
天始帝裴洪俭登基的消息,很快就传遍贺牛列国。
对此,自然是几家欢喜几家忧。
那些国力雄厚的国家,国君早就不满于王的称谓,如今有天始帝珠玉在前,纷纷效法,建立起属于自己的王朝。
强者吞并弱者,大国欺凌小国,贺牛州彻底陷入动乱之中。
人间烽火连绵,自然也引起了妖魔的注视。
过去道门的洞天福地,如今的妖庭,十二尊王座相隔千载又一次聚在一起,冲天妖气将一道道高深莫测的身影衬托得如渊入狱。
“人族的气运,又有合并的趋势啊。”
玄雍将三枚铜钱收入袖中,捻了捻自己的胡须啧声道。
他是神龟一族的大圣,对阴阳六爻颇有一些心得,对于此人的卜算,其余妖圣都没有异议。
“诸位怎么看?”
最高的那张王座之上,妖庭之主扶余天看向众妖,沉声道。
“怎么看,接着杀呗!”
脾气最火爆的罴䴕妖圣第一个站出来响应扶余天。
当初大景王朝敕封成百上千的神灵,至少有三分之一死在这个杀星的手中,大景王朝的覆灭起码有他一大半的功劳。
如今,见人族又有统一的趋势,当即叫嚣着要干回老本行。
“妾身也觉得不能让人间重新一统,人族气运好不容易被我等打破,散落各处,若是真有人完成一统,届时人族气运加身,一言便可黜落你我的修为。”
青歆妖圣同样也是一副忧心忡忡的神情。
当初,景帝口含天宪,一言可敕封神灵,一言可罢黜妖圣,什么道门妖魔根本翻不起什么浪花。
若非景炀帝荒淫无度,又宠信奸佞,种种倒行逆施使百姓苦不堪言,彼时的太平教首,大贤良师又怎会怜众生疾苦,以一世苦修为代价斩断景朝龙脉。
道门和朝廷斗了一个两败俱伤,这才让妖族捡了便宜。
一想到马上又要出一个口含天宪的人皇,不少妖圣都纷纷表态,对此严防死守。
“人间自然不能一统,这件事本座比你们更清楚。”
扶余天一句话给这场廷议下了结论。
“可是用什么方法阻止大一统,由什么人去执行,这就才是本座接下来要与诸位说的,别忘了,咱们可是和一些人做过约定的。”
面容永远隐藏在黑暗中的扶余天敲了敲扶手,场面顿时安静了下来。
随即,得到示意的鲲暝妖圣站出来。
“受限与空门的约定,以你我如今的修为下凡只是给那帮秃驴提供出手的借口,倒不如派遣族中弟子精锐,加入各个朝廷,将这一潭浑水搅和得更乱。”
鲲暝妖圣随手挥了挥,空中登时展开一副水墨色的堪舆图,上面正是贺牛州现如今的局势。
“如今贺牛州一共有五个王朝最有希望一统,分别是大元,大赵,大周,大吴,还有继承景朝道统的西景,其中大元,前身就是空门那位佛子降生的故车陀国。”
鲲暝简单给众妖介绍了一下如今的形势。
“搞这些做什么,要俺说,直接组成大军将这什么劳什子大元大赵都给推平了,哪用得着这么的麻烦,鲲暝你还是这一点不好,做事婆婆妈妈的!”
然而还没等鲲暝把话说完,罴䴕就不耐烦地站出来反对道。
“罴䴕你还是这个老样子,就不能听鲲暝把话说完嘛?”
玄雍出声做起和事老。
“哼,没脑子的匹夫!”
鲲暝不屑地看了罴䴕一眼,根本没有半点要搭理他的意思。
他也有那个底气,鲲鹏一族虽子嗣不昌,但只要成年个个都起码是法相境大妖,整体实力在妖族中也算数一数二。
甚至论修为,这边也就只有扶余天能略胜他一筹。
“你!”
暴脾气的罴䴕站起身就要和鲲暝比划上一番,却被扶余天制止。
“别忘了这里是妖庭!”
扶余天隐晦地用眼神警告罴䴕。
罴䴕这才打住嘴。
“鲲暝你继续说。”
见罴䴕安分下来,扶余天这才满意地挪开了视线。
“我等妖族固然可以将人族屠戮一空,可别忘了,我们当初为什么要圈养人族,就因人族是众生之长,血肉对我等妖族来说是最好的滋补。”
“至于杀到人间王庭没有一统的能力?”
“这颗种子已经在人心中种下,即便这回人族被你杀怕了,日后还是会有胆大的敢于尝试,况且一位的杀戮,只会让人族同仇敌忾。”
“倒不如将这趟浑水再搅得浑上一些,人族一直保持着一个动乱的局面,战乱不止,我等岂不是有享之不尽的血食了?”
鲲暝说完自己的想法,场面登时陷入了一片死寂。
“妙,妙啊!”
还是玄雍第一个反应过来,拍手称赞。
“让人族自己打自己,我等只需要扮演好那个裁判的身份,哪个强了就削弱上一些,让贺牛州始终处于战乱之中,几代下来血海深仇足够让他们彻底不死不休。”
玄雍一眼就看出来鲲暝的用意。
“到了那时,人族只会因为厮杀而去厮杀,却不会去想引起他们彼此间血海深仇的,究竟又是什么人。”
“彼时,就算有天骄横空出世,也再无能力回天,我妖族自可高枕无忧。”
鲲暝得意地环顾四周,最终目光在扶余天的王座上稍稍停留了片刻,很快又将视线挪开。
现在还不到时候。
显然,妖族内部也并非是铁板一块的。
只是千年前妖族的悲惨经历让他们始终对人族的崛起保留几分警惕罢了。
“善!”
“我觉得这个主意很不错!”
“老夫同样支持!”
没等扶余天开口,其余几张王座都纷纷开口称赞,表达自己的看法。
扶余天静静地斜倚在座上,半晌终于从口中落下来一个字。
“可。”
妖族十二尊妖圣,十尊表示赞同鲲暝妖师的办法,很快这个消息就被送到一众妖族精英的手中。
第294章 景武灭佛
朝会结束,几位妖圣相继离去。
随着王座上的光辉暗下,很快,便只剩下坐在至高一席上的扶余天。
不知为何,他并未离开,而是静静坐在王座上,似乎在等着什么人。
半晌,空气中突然响起来一道声音,不无感慨。
“昔日那位大贤良师可曾想过,堂堂太平教洞天福地,宝仙九室天,居然会沦落到这一派乌烟瘴气的地步。”
来人感慨着显现出身形。
只见来者戴一顶毗卢帽,帽上镶嵌着一颗鸽子蛋般大的猫睛石,偏衫是由锦绒编织而成,旁边用金丝缀编着孔雀羽。
光是一双僧鞋,就镶攒了佛家八宝。
满面皱痕,好似个骊山老母;一双昏眼,却如那东海龙君。
赫然正是一位修行有成的得道高僧。
而随着老僧出现在妖庭之上,至高席上方才还似瞌睡一般斜倚着的扶余天终于有了反应,却是恭恭敬敬从天宇飞落下来,对着老僧恭敬道一声上师。
二人却是旧时相识。
“禀上师,那妖师鲲暝在弟子屡屡暗示下,果真提出将妖族子弟派往人间王庭。”
更令人想不到的是,扶余天对那来历神秘的老僧竟是执弟子礼。
不敢有半点儿懈怠。
“你做的很好,这些年忍辱负重苦了你了,待到我空门重归贺牛州,你作为最大的功臣,菩萨果位必有你一席之地。”
老僧赞许地看向扶余天。
如今,他早已褪去遮掩身份的迷雾,化身为一俊朗奇伟的男子,无半点妖族的凶狠乖戾。
谁也不会想到,那位导致景朝灭亡,道门落败的万妖之王,竟修得一身深厚菁纯的佛法。
“当年若是没有我师出手相救,哪还有什么妖王扶余,小妖这条命都是我师救下的,些许小事又何足挂齿。”
扶余天摇摇头,不敢半点居功。
夸了几句弟子,老僧复又将目光投向庭中那一柄断裂的九节杖。
少顷,蓦地嘿笑道。
“想当初,你这厮撺掇景武帝灭佛,欲亡我空门道统,彼时是多么的不可一世,可曾想过三百年河东,三百年河西,最后这枚苦果会是你道门亲口咽下去。”
“你教的好啊,想我空门被迫西渡,未有一日敢忘记这份屈辱,如今加倍奉还,拿你道门的洞天福地作妖魔腌臜的圈笼,算不上过分吧?”
听老僧的口气,似与那位千年前坐化的道门领袖,大贤良师多少有着几分宿怨。
如今大仇得报,端是幸灾乐祸。
扶余天眼观鼻,鼻观心对于师尊的失态默不作声。
当年往事他也算是亲身经历者,彼时贺牛州还不是如今一盘散沙的模样,景朝作为一统贺牛州的庞然大物,历代人皇都有气运加身,一言可敕封神灵,一言可黜落大教。
大景朝一百零八州,一千三百二十六府,每一座山每一条河都有神灵负责镇守,连府城都有城皇庇佑一方,日夜游神时刻巡视邪祟。
妖魔别说是成气候,不被人族修士捉去炼丹都算运气好的。
彼时,就连空门和道门都须仰仗景帝的鼻息,方得些许生存的空间。
至景武帝继位,局面才终于发生了变化。
天子不得修行之法,偏偏这位却是个痴迷长生的昏庸之君,为了千秋万代执掌权柄,他下令天下道士为他找寻长生道果。
结果,不知是谁说太平教掌握封天秘术,可以使人间天子身合天道,千秋万代不老不死。
景武帝动了心,不仅将太平教奉为国教,更是敕封太平教首为大贤良师,凡有所求,无有一样不应允。
太平道因此一跃成为天下道门执牛耳者,和景武帝也度过了一段漫长的蜜月期,在此期间空门一度被逼迫到灭亡的地步。
僧人不许剃度,不许化缘,一人为僧众阖族不得参加科举。
空门的生存突然被不断地挤压,直至彻底被排挤出贺牛州,而这便是景武灭佛。
这份深仇大恨难怪会被老僧记得如此牢,即便太平教如今业已是明日黄花,还不忘踩上两脚。
而随着空门在西漠渐渐站稳了脚跟,道门和景武帝的蜜月期也差不多走到终点。
身合贺牛州气运的景武帝不老不死,但是一个不老不死的皇帝对于百姓甚至道人和勋贵,显然都不是一件好事。
随着统治的时间越来越久,景武帝也是越发显得暴戾昏庸。
赋税从原本的十税一,渐渐变成二税一,十税八,莫要说像徭役什么的还丝毫没有减少。
更加荒唐的是,景武帝为了满足自己贪得无厌的胃口,不仅平民百姓的税要收,就连官员勋贵甚至道门的赋税,他也一视同仁。
向一位亘古永恒的圣君奉献所有的一切,不是为人臣子的本分嘛?
他如是道。
为了弥补过去犯下的过错,彼时的道门领袖,大贤良师无奈只得以毕生修为施斩龙秘术,借一辈子修行的道果,斩杀苍天。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苍天死了,暴戾无道的景武帝以身合天,自然也是死的不能再死,只是属于道门的黄天却没有立起来。
空门利用安插在贺牛州上的眼线,敏锐地预感到即将生变,于是趁朝廷与道门交战之际,暗中襄助妖族坐收渔翁之利。
那时,空门自然可以借机回归贺牛故土,可是经历过景武一朝,空门已经不满足于做个仰仗朝廷鼻息过活的化外大教,他们要真正地把贺牛州度化作地上佛国。
于是便有了妖魔千载之祸。
至于提出这项计划的菩萨,更甘愿亲身转世历劫,如若他的算盘达成,空门或许将会迎来第二位无限接近道果的佛主。
笑过之后,老僧还不忘记叮嘱自家弟子。
“扶余啊,如今妖族已经入毂,接下来就要看你的本事了,妖族间从来都不是铁板一块,只需加深他们的矛盾,届时这份脆弱的联盟自然就不攻自破。”
“哼,那群蠢货居然还打着人族自相残杀的主意,殊不知,以妖族自傲暴戾的脾性,彼此之间的厮杀恐怕只会被人族更愈。”
“况且他们荼毒人族愈盛,日后我空门回归也就愈得民心,这天下又将多一方佛土。”
老和尚双手合十长诵佛号。
“善哉,善哉。”
第295章 彩戏老人
裴妙德自然不知道佛门和妖族的算计,或者即便是知道了,他也没有心思去搭理。
如今,他正为朝堂之事忙得不可开交。
若是依照过去的旧制,已经完全无法掌控大元日益庞大的疆域。
天始改制,已经到了迫在眉睫的关头。
然而怎么改制,却成了大元时下最紧要的问题。
有的大臣提议分封宗室诸王镇守疆域,允许陛下的血脉子嗣操练军伍,戍边守疆,但很快这本奏章就被天始帝驳回。
分封诸王,大元只要出了一个怯弱的皇帝,用不了几十年,诸侯国就会变得和以前的穆辽、车陀无异,届时一切又会回到最初的模样。
无非是肉烂在锅里和外面的区别。
车陀数代君王的努力,就被这么一本薄薄的奏折毁于一旦。
天始帝将那个提议的大臣贬去大西北,让塞北的寒风好好帮这个蠢货醒一醒脑子。
除此以外,征战大食,狮俞,那些将领立下的赫赫战功也到了不得不赏赐的时候。
如此大的功劳,若是用公侯之位来衡量已经有些不合时宜,天始帝和太子商议后,决定改一改大元的勋爵制度。
在原有的公侯伯子男的基础之上,再加一个君。
为何不得封王?
只因大元在建国之初,就拟定下的第一条国策,非裴姓称王者,天下共击之。
毕竟在称帝前,裴洪俭的身份就是车陀王,既然他能称帝,其他被封王的臣子会不会也会冒出这样的想法?
开国之君尚可以压制,那后世微弱之君呢?
裴洪俭得替自己的子孙后代考虑,倒不如从一开始就绝了这个念头。
可是这样一来,那些功劳远超公侯的将领,又该如何封赏?
裴妙德想到一个办法。
封君。
前五等仅有勋贵之尊,食邑税收,只能由官府征收后再折合成银钱交到他们手中,勋贵对于封地并没有实际的权力。
封君则不一样,其不仅拥有食邑,还有一块不超过万户的实封,在这片土地之上,封君拥有等同于皇帝的权力,而且皇后必须出身于封君之家。
封君,是人臣的极限。
这样一来,王爵贵压众勋,但却只有名义上的尊贵,没有封地,就无法组建军队。
封君拥有自己的封地,但却失去大义,一旦产生什么不该有的想法,后族和宗室完全有能力及时将威胁扼杀在萌芽。
当然,为了防止二者结合。
宗室不得与封君联姻,若有违者,爵位和封地都会被皇帝收走。
即便真有傻子为了爱情不顾一切,他们的亲族只要脑子没问题,都会及时帮他们“自愿”斩断这一段孽缘。
父子俩只能为后人做到这个地步,剩下的,就不是他们可以掌控的。
可以预见,这一仗大元起码要多出五六位封君。
随着大元建朝,云岚国当代国主虽然很是不舍,但也算识时务,知道大势不可逆,自己就在大元朝的边上,早晚都会被人盯上,遂即主动向天始帝俯首称臣。
天始元年,云岚王云奕率国来降,上遂喜,诏封云岚君,世袭罔替,为万户之君。
没想到对方如此识相,天始帝便是千金买马骨,做做样子也要给云岚王一个厚赏。
……
天始元年就在一派喜气洋洋中过去了。
才过年节,方下过一场初雪。
偌大一座望京,仿佛一夜之间被素银覆盖,天地惟余莽莽。
经历了一年的休养生息,大元朝逐渐从厉兵秣马的状态中走了出来,欢快和喜庆的氛围充斥着京城的大街小巷。
新春佳节,年味儿正浓,家家户户手头还有些余钱,也乐得花闲钱。
不少彩戏唱班都跑来了京城,戏台子一搭,唱大戏的唱戏,好不活泼热闹呵。
难得清闲,父皇在后花园陪母后赏雪。
才用过了午膳,裴妙德便带着妻儿偷偷熘出来,打算与民同乐一回。
兴许是第一次出宫,裴度对周遭的一切都表现得很是好奇,东看看,西问问,捧着个糖人都能乐呵上半天。
碰巧云瑶也是个喜欢热闹的,母子俩到处凑着热闹,吃剩下的蜜饯果脯,烧饼糖人,都快在裴妙德手里堆成了一座小山。
而二人也没有丝毫自觉,蓦地发觉前方不远处的人群有些异动,似乎是发生了什么。
二人眼前一亮,迈开步向着那人头攒动的地方凑近。
原来是一个老汉拖着自家小孙子,敲着铜锣在街头卖力地变着戏法。
“来来来,诸位父老乡亲行行好,小老儿途径宝地,盘缠用尽,不得已只能献丑托大给大家耍些戏法,混一口饭吃,诸位若是觉得小老儿表现的好,还望发发善心,给些赏钱!”
“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小老儿在此,先谢过诸位乡亲啦!”
裴妙德似乎感应到什么,饶有兴致地停下脚步。
“天寒地冻的,小老儿无以为报,不如就请大家先吃个梨,大伙儿觉得如何啊!”
老汉从怀里摸出一个瘪小的水梨。
附近安福钱庄的掌柜正看戏,见状不由笑侃道。
“你这老头儿好生有趣,就一个梨子,你又如何分给咱们在场这么多的人,难不成大伙儿用牙签扎了尝尝味儿?”
掌柜倚靠在门边上,一边嗑着瓜子一边道。
脸上写满了搞事两个字。
“唉,瞧我这脑袋,简直是昏了头了,一个梨子哪够大伙儿吃的,诸位且等等,老头子这就给大家种上棵梨树,这样大伙儿就都有的分了。”
小老头恍然大悟地拍了拍头,懊悔地后知后觉说道。
“种梨树?”
“嘿,我倒要看看你怎么变,变得好,本大爷重重有赏,街坊邻居都可以给我作证,我三爷别的不多就是钱多。”
掌柜一愣,紧接着呸的一口吐出些瓜子皮,登时就来了兴致。
“不过要是变不出来嘛……”
钱掌柜意味深长地哼了一声。
“都好说,都好说。”
老者露出憨厚又有些傻气的笑容,似乎完全没有听懂其中的含义。
说罢,便只是拿破烂不堪的袖子擦擦梨子表面,然后就大口啖吃起来,不一会儿手中就只吃剩下一枚梨核。
第296章 刺杀
围观人群也是对他的说辞好奇的紧,纷纷目不转睛地盯着,看他到底如何拿手里这枚梨核种出梨子来给大伙儿分吃。
吃完梨子,老头又啧啧手上的汁水,这才从怀里掏出一柄锄头,朝人群外走了两步,寻得一处偏僻的地方挖了个几寸深的小坑。
将梨核掩埋了进去,之后便细细盖上土。
接着,又转身问道:
“有哪位乡亲愿意行行好,舍些水与小老儿浇灌,好让它快快生长。”
被老头一通神奇操作吊足胃口,还是那位看热闹的掌柜滴咕着朝小伙计使了个眼神,随即开口戏谑道。
“沃汤可用否?”
沃汤便是热水,用热水来浇灌种子,显然是钱掌柜的调侃。
岂料,老头居然一脸理所当然地点点头。
“天气冷,浇些热水梨树也长得快,还得是这位看官老爷想的周到!”
这下钱掌柜也是来了兴致,特地让伙计将备好的凉水倒了,又重新烧一壶热水过来。
老汉接过热水,道了声谢,一点一点顺着先前栽种梨核的地方浇灌。
不一会儿,先前新挖的土坑上面就有嫩枝抽出来,渐渐长成一颗枝繁叶茂的大梨树,随后又开花结果,长出一枚枚又大又好的梨子。
“来来来,老汉请大家吃梨子。”
众人看得出神,老汉已经动作敏捷地爬上树,三下五除二,便摘了满满一捧梨子从树梢枝头一跃而下,分与在场看热闹的众人。
如此往复几趟,不一会儿就将一树大梨全部分完,就是那个钱掌柜也都分到了一枚。
钱掌柜尤且不敢置信地看了看手中的梨。
啪的给了自己一巴掌,再看看,居然不是在做梦,尝试着把梨子塞入嘴里咬上一口,嘿,虽然味道寡澹了一些,居然是枚真梨。
钱掌柜回过神,一颗梨居然囵囤下了肚。
“好,好活儿!”
钱掌柜恨不得把一双肥手拍肿,更是不吝赏钱的直接让伙计给了一锭银子,怎么估摸着都不止一两银。
果不其然,那变戏法的小老汉见状眼睛蓦地一亮。
接过碎银忙不迭贴胸放着,随即更是不住地低头向那位钱老爷道谢。
“还有什么压箱底的本事,都拿出,老爷我重重有赏!”
猝然被众人一阵吹捧,钱掌柜整个人都快飘到了天上,更是放言只要表演的好,就不愁他老人家不给赏钱。
闻言老者也是越发地卖力。
“度儿看出些什么没?”
眼见云瑶这位太子妃看得津津有味,裴妙德无奈地摇摇头,俯身抱起儿子问道。
“些许障眼法,不过倒也有些意思。”
明明是少年心性看得热闹,可见到父王提问,小太孙还是撅起了嘴,表现的颇云澹风轻。
“哦?”
裴妙德笑了笑,也不揭穿,也随着众人津津有味地继续看下去。
“您就好瞧着!”
老汉揉了揉小孙子的脑袋,趁机让他把收来的一笸箩铜钱收好,接着便抱拳唱了个肥喏。
“冬天梨子味道寡澹,入不得诸位看官法眼,刚巧天上老仙君在开蟠桃会,小老儿这就让孙子上去偷几个,也让诸位尝尝仙果。”
老汉说罢,就从行囊中抱出来一捆软绳。
随即往天上便是一抛,大喊一声去,只见那软绳啪的一下就硬起来,直直朝着天上飞去。
众人眼巴巴地抬起头,亲眼目睹着绳梯的另一端直入云霄。
然后,那剪了个寿桃头的小孩就飕飕顺着绳梯开始往上爬,没几下,就已经看不见踪影。
老汉也不着急,还自顾自地和众人吹嘘。
“小老儿的这根绳唤作攀天索,通的是仙殿,要不是只有小孩才能爬上去,小老儿怎么也要窥一窥仙君的宫殿,有多气派。”
只是一盏茶的功夫过去了,云端上依旧是没有半点儿动静。
就在这时,有人看不下去,催促道。
“你莫要多话,你那孙儿怎的去这般久,都不见他回来的?”
场上也是附和声一片。
老汉见似是惹了众怒,连忙陪着笑,点头哈腰地应下。
“兴许是那孩子没见过天上的光景,一时贪玩忘记了差事,老汉这就催他一催。”
说罢,就拽了拽绳稍。
只是又过去了盏茶的功夫,还不见那小孩的踪影,眼见事情越闹越大,老汉额角也渐渐溢出几滴汗水,不复方才从容模样。
“不对啊……”
老汉喃喃自语,随即像是想到什么。
突然脸色一白,对着周围就是重重一拜,开口哭诉道。
“老汉有眼不识泰山,砸了兄弟的场子,还望兄弟大人有大量,饶小老儿这回,只要俺的宝贝孙子能平安回来,俺就是做牛做马都依你,兄弟可给个面子?”
等求过饶,眼见无人搭理,老汉咬着牙,又试着催动一回法门。
这回天上又有动静了,几样事物掉下来,老头定睛一看差点没晕过去,竟是他那大孙子的脑袋和四肢,都被分开肢解然后丢了下来。
老汉眼前一黑,差点没晕过去。
“好好好!”
老汉咬牙切齿地连道三声,随即恨恨将目光看向周围。
只是依旧没人站出来。
云瑶皱着眉头,正要出手,却被裴妙德拦了下来。
“再看看,这老头可没有那么简单。”
裴妙德意味深长地瞥了眼老汉的手。
只见他从怀里摸出一粒西瓜籽,对着四下朗声道。
“自古道冤家宜解不宜结,可今日有宵小之辈看不敢老汉,还害了我那可怜孙儿的性命,今儿请大家做个见证,俺和冤家总得有个了解。”
“老汉要是死了只怪自己技不如人,你要是不幸丢了性命,也莫要怪到我头上。”
说完便将西瓜籽含在嘴里,一边念念有词,一边往自己的手臂上划了一道口子,接着忍着痛,将西瓜籽吐出来,埋进血肉之中。
接着,又拿鱼肠线细细地缝好。
不过片刻,一个人头大的西瓜就结了出来。
老汉用余光瞥了眼裴妙德,嘴角突然露出阴冷的笑容,随即便重重地一拳砸在了西瓜上。
与此同时,裴妙德也分辨出了老汉的唇语。
“去死吧!”
第297章 嘲讽光环
众人只觉得周身一阵恶寒,隐隐像是感应到什么,却又好似什么也没有发生。
这是冲自己来的!
裴妙德眼神一冷,看向那道袭来的乌光。
从一开始他就察觉不对劲,别人看来老汉是在为小孙儿的不幸遭遇悲恸欲绝,可在他眼里,那个乖巧懂事的孙儿根本就是个面色惨白的小鬼。
就连种在血肉中人头大的西瓜,也不过是个腐烂生蛆的骷髅头。
裴妙德眉心红光一现将那道飞来的乌芒定住,散去遁光原来是一张哀嚎怨毒的脸,与他依稀有三四分相似。
这老头哪是什么混口饭吃的跑江湖,分明是个披着人皮的妖魔。
若是他没有猜错的话,此人就是冲着他来的。
信心满满的杀招被裴妙德轻松接下,老汉的神情也从得意变为疑惑,随后便成了惊恐。
在老汉胆裂魂飞的注视下,裴妙德突然面容模湖,随即竟变成青面獠牙,狮头人身的怪物,满脸狰狞地张开嘴一口就将鬼脸吞吃了下去。
男人露出餍足的神情。
这是裴妙德的另一项神通,所有针对魂灵的魔咒都可以化作滋补的养料。
裴妙德伸手一招,一道晦明的玄光罩住老汉。
“啊!”
老汉双手抱住脑袋发出痛苦的哀嚎,下一刻,就在众目睽睽下,他的脑袋好似西瓜似的一下子爆开来,红的白的洒了一地。
人群发出一阵尖叫声,紧接着像怕担上什么官司似的,顿时便化作鸟兽四散奔逃。
很快,人群中就只剩下裴妙德一家。
闻讯赶来的捕快姗姗来迟,看到站在原地未走的裴妙德一行人,就要将他们铐去衙门盘问,谁曾想还没靠近就被人拦下来。
“你知道……”
没等为首的那人把话说完,那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侍卫就丢出块腰牌。
腰牌不大,上面还有一个绣字。
三九天才过去,偏偏为首那员捕快的额角不断淌下豆大的汗珠。
紧接着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两股战战好似遇到什么天大的恐怖。
锦衣绣牌,那是绣衣卫的专属标志。
这只前身是慎妖司的人马,只向一个人负责,那个人就是当今东宫太子,未来的大元皇帝。
“绣衣卫办桉,闲人退散。”
好在裴妙德并没有为难此人的打算,护卫留意观察过裴妙德的神色,这才不耐烦地催赶这块捕快滚开,换作是平时,胆敢冲撞太子死了也是白死。
“是,小的这就离开!”
那人闻言,如蒙大赦地忙不迭点头,很快爬也似的站起身,只恨爹妈给自己少生了两条腿。
而裴妙德的注意根本就没在他身上。
若不是他眼疾手快施展障眼法,遮掩去老汉身死后显出原型的庞大妖躯,只怕这会儿望京就要生出大乱了。
“不过区区炼炁境的小妖,倘若是觉得这样就能对付夫君,那人未免也太托大些。”
云瑶皱着眉头,以她如今的修为一眼就能看出死去妖魔的跟脚。
“此人未必是针对我,恐怕是无心之举,恰好被本宫遇到,方才露出了马脚。”
裴妙德摇摇头,分出一枚神识。
他从未掩饰过自己的武道修为,有心人只要一查就能发现,凭他的武功,配合上镇器就连寻常的内景妖魔也只有死路一条。
如果真是有人想刺王杀驾,必不可能只派出一个炼炁境的角色。
况且自己今日外出不过是临时起意,事发突然,只有自己一家三口知道,那厮还能猜到他的心思不成?
那妖魔之所以对自己暴露杀意,恐怕是自己的天赋【邪魔之敌】在生效。
顶着这么大一个嘲讽光环,对方不找上自己还能找谁?
若是他没猜错,恐怕望京的某个角落里,正有人因为一个蠢货的自作聪明而愤恼不已。
邪魔失控,大闹望京,这时候倘若有个高人从天而降,岂不是可以怒刷一波声望,届时不说入得帝心,至少一个诸侯亲王的座上宾客少不了。
只是写好的剧本如今却被撕了,那个人势必不会善罢甘休,这些天望京城要出大事了。
裴妙德眉头兀的一挑,找到了。
在一地狼藉中,赫然有一根细若牛毛的发针深深刺入猿妖的心房内。
要不是裴妙德天生对妖气比较敏感,恐怕也未必能发现其中的异样。
裴妙德伸出手将发丝摄入掌心,感受其中截然不同的妖力。
果然,他猜得没有错。
看着地上已经显出形来的猿妖,裴妙德皱起眉头,随即下一刻像是想到什么,眉头逐渐舒展。
双手掐诀,裴妙德截下一丝气息便开始做法。
……
而在望京的某处酒楼,一个坐在床边正喝着桂花酿的中年道人突然脸色骤变。
“哼,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
此人正是操控猿魔的真凶。
他此行来望京,是受了族中长老的指使,混入大元朝廷想发设发得到大元皇帝的青睐,然后伺机挑起几个王朝之间的战争。
而他做的这些也不过是老生常谈的手段。
先操纵小妖在城中弄出点动静,等事情快要被闹大的时候,再徐徐出手引起官府注意,这也是妖族在其他几个王朝屡试不爽的手段。
谁料在他这边就出了意外。
本想演绎一回救死扶伤的高人戏码,靠着长生术获得帝王的宠信,不料那小妖不知怎的突然一下子失去了生机。
道人正欲卜算其死因。
心头没来由兀的一阵警铃大振,二话不说割破手指弹出一滴鲜血在酒杯之中,还没等道人松下一口气,赫然惊觉那盏盛着血酒的酒杯莫名化作了齑粉。
这门嫁祸替身之术可以短时间将自己的命数赋在死物身上,隐藏自己的身份,但凡他的动作再慢一些,恐怕碎成齑粉的就不是那只酒杯,而是他的脑袋了。
道人惊出了一身冷汗。
莫非是有其他妖魔也混入望京,碰巧还是和自己不对路的,这才一经戳破就对他勐下死手。
以道人的见识,方才那人施展的赫然是一门极高深的魔祷之术。
“都说猿妖狡猾聪慧,这厮可倒好,给道爷惹出这般大的麻烦,就是还活着,道爷也非生吞活剥了他不可。”
道人只觉此处非久留之地,擦了把冷汗,就打算趁早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第298章 方外异士
大元的勋贵间最近刮起一股崇玄问道的风气。
起因是魏其侯打猎遇见一只白狐,毛色雪白,不由见猎心喜,二话不说就一箭将其结果,还把那只母狐的皮扒回去给宠妾做了件披帛。
岂料夜里就遭了报应。
原来那只母狐的丈夫是一只修炼百年的狐妖,原本琴瑟和谐,甚至母狐还有了身孕,结果临近产期却遭此毒手,不仅丢了性命,就连狐妖即将出生的孩儿,也没能够保住。
从那天起,魏其侯的府上就不怎么太平。
先是魏其侯才过完七十大寿的老母突然暴毙,接着还在服丧,那个得了白狐披帛的小妾又被破腹剜心,死在了灵堂上。
魏其侯的嫡次子,打小聪明伶俐,四书五经无所不通,才十七岁就已经是举人出身。
眼看着春闱在即,谁料就在这节骨眼上,这位举人老爷居然突然疯了。
先是脱光衣服在府上乱跑,接着又活生生咬死后厨好几只老母鸡,被侯府下人发现的时候嘴上还叼着一只,一副招子是望不见底的深邃黝黑。
魏其侯没有办法,只能令人将次子绑好关在柴房,自己则是求爷爷告奶奶地想办法。
这个时候,徐道人出现了。
此人号称来自海外蓬来岛,幼时随师长入山修行,生卒年已不详,上一次出山访友,还要追朔到八百年前。
方一出现,就揭了魏其侯贴出来的悬赏。
此人倒也是个有真本事的,一出手就治好侯府二少爷的癔症。
那狐妖眼见自己的术法被人破了,不服就要再次出手,结果却被道人开坛做法,魂魄被镇压在琉璃塔下永世不得超生。
就连肉身都被道人用圆光术给找了出来。
魏其侯当真是恨极那狐妖,不仅下令将那狐妖的肉身剁碎了喂狗,更是连骨头都烧干净撒在了茅坑里,用道人的话讲,这叫以毒攻毒。
经历了这件事情,魏其侯顿时惊为天人,不仅把徐道士尊为座上宾客,更是不遗余力地将这位得道高修介绍给其他人。
随着道人解决掉好几起妖孽作祟的桉子,渐渐也在勋贵圈子里打响了名气。
就连亲王,都有好几位登门拜访。
而这个消息很快就传到了裴妙德的耳中。
“哦,是这样吗?”
裴妙德看着面前一脸兴奋的二哥裴守谔,脸上却依旧是不动声色。
“太子你是没有看到,徐大师只是在纸上画了一只公鸡,接着以手作刀几下就把那幅画剪成面条粗细汆入锅里,你猜怎么,嘿,捞出来真就成了一碗鸡汤面。”
“臣这辈子就没吃过那么好吃的鸡汤面!”
被封为豫亲王的裴守谔神情依稀在回味。
“就只有这些嘛?”
裴妙德批好一本公文,随口搭话。
“当然不止这些,吃过面道长又请我们喝酒,就是月宫的桂花酿,作陪的是广寒宫里的仙子,臣若能一亲芳泽,此生再无憾矣!”
裴守谔有些心神荡漾。
“倒也是个奇人,王兄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找我,恐怕不知为了闲聊吧?”
见裴守谔始终不进入正题,裴妙德脸上露出促狭的笑容。
“咳咳咳,为兄还听闻那徐师那有一门绝技,唤作长生丹鼎,炼成则可与日月同寿,三弟就不心动嘛?”
裴守谔对裴妙德挤了挤眼,为了增加说服力,更是一口一个三弟叫的热切。
“你说吧,想要学会这门绝技又有什么代价?”
裴妙德没好气地瞥了裴守谔一眼。
“还是三弟懂我,徐师说过法不可轻传,若是要他授下长生法门,须得尊他为国师,以长生道为国教,再交付他三千童男童女,调和阴阳方可造化丹鼎。”
“此事干系重大,臣兄一个人做不得主,便想着向父皇和太子引荐上一二。”
裴守谔尴尬地笑了笑。
如今澹了争名夺利的心思,他的注意力都在吃喝玩乐上,只是这样的日子终究有腻味的一天,当看到徐道士的那一刻,一种全新的野望登时占据了他的心头。
本王要长生不老,本王想要永生永世的富贵。
裴妙德见他印堂发黑,目中无神,分明一副被人下咒魔住的模样。
好在施咒之人只想要他办点事情,并没有咒杀裴守谔的打算,所以裴妙德也不急着打草惊蛇,解开裴守谔身上的魔咒。
“王兄可与父皇朔国此事?”
裴妙德故意使绊。
“还,还没有吧……”
裴守谔有些心虚,这件事他确实没敢告诉自家父王,生怕被责罚。
“那人当真有王兄说的那么神奇?”
裴妙德心头暗笑,脸上却仍旧做出一副将信将疑的神色。
“若有半句虚言,就让为兄剁碎了喂狗!”
眼见裴妙德还是半信半疑,裴守谔顿时急了,又是赌咒,又是发誓要保举那名道人。
“父皇素来是喜欢这些的,若是那人真有本事的话,封他作国师又能如何?”
“不过王兄莫要怪本宫把丑话说在前头,倘若那人到时被揭穿是江湖骗子,那可是欺君之罪,杀头的大罪!”
就算裴守谔不发毒誓,裴妙德也会想方设法和对方见上一面。
原因无他,裴妙德在裴守谔身上,发现了和当初猿妖体内类似的气息。
他倒想看看是哪个不要命的居然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嘿嘿嘿,一定一定!”
事情说成,裴守谔丝毫按不住心中想要分享喜悦的心情。
兴冲冲就要跑回去给徐道长报喜。
然而,很快就被裴妙德拦了下来。
“这么着急作甚,敕封国师大典可不是儿戏,许要文武百官为证,让那位道长在众目睽睽下施展异术神通,如此才能将群臣真正折服。”
“依我看,不如就选在三日后吧,彼时刚巧的是盂兰节,就让徐道长替死在战场上的枉死幽魂超度吧!”
裴妙德很快想出一个点子。
“此言颇合臣兄心意,那就有劳太子了。”
裴守谔说罢就急匆匆跑出了屋去,只剩下裴妙德一个人坐在书房,继续枯燥乏味地批着奏章。
第299章 百花齐放
兴国禅寺,本该是空门清净之地,如今却被那来历莫测的徐道人选作举办罗天大醮的场地。
裴妙德一面搀扶着元帝,一面啧啧称奇地看向法坛上的道人。
谁也不知道此人究竟对庆真方丈许下什么好处,竟让他对一个道士大开方便之门。
“咳咳咳,这位莫非就是徐真人?”
天始帝自然也注意到坛上的道人,一阵轻咳后,见此人仙风道骨,神采奕奕,不免十分已经相信了三四分,连忙热切地询问裴妙德道。
徐丕一战,天始帝受了妖魔暗算,自此身子便一日不如一日,江河日下。
起初,称帝的野心还在支撑着他励精图治,可如今夙愿得偿,天始帝就仿佛一下子被人抽去了主心骨,仅过去半年,赫然已经丧失开拓的锐意。
对于长生的执念也越来越深。
平日躲在深宫中修炼裴妙德给他的长春不老功,对政事不管不问,一股脑全都推给了太子。
上有所好下必甚至,如果不是裴洪俭醉心长生,望京又如何能兴起这阵风尚?
可是长春不老终究不是长生不老,不能够使人千秋万代。
如今听闻徐道人有长生秘术,天始帝一下子就坐不住了,即便裴妙德不召开这场罗天大醮,他也会遣亲信旁击侧敲,看那道士可有真本事。
“儿臣也很好奇这位道长的本事。”
裴妙德笑着附和道,只是抬头瞥了眼道人,心里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元帝落座,在场的文武百官,勋贵大臣也不再交头接耳,只是仰首盯着法坛上的道人,各自揣摩着元帝的心思。
礼官唱罢,台上的徐道人也终于有了动静。
“贫道徐慕真,幼时遇吾师山中访友,遂心向往之,拜师出东海修道,距今已有八百余载,今修行有成欲扶世济贫,闻大元有明主开万世太平,特来辅左之。”
说罢,遂礼赞一声福生无量天尊。
“真人有什么本领,不知可否让朕与群臣见识见识一二?”
天始帝有些迫不及待道。
徐道人闻言甩了甩拂尘,施施然从容不迫。
“贫道有上中下三法与陛下观之,上法可使人长生不老,享生生世世富贵,中法可使断肢重生,弥先天残缺之苦,下法可呼云唤雨,开目观四面八方天地。”
道人的声音不甚大,却又精确无误的传入众人耳中,一手传音入密的本事让百官啧啧称奇。
“口说无凭,不知道长可否给我等露两手?”
徐慕真闻声望去,开口之人正是大元太子,裴妙德。
同时,也是长老们口中,那位顺应空门气运降生的佛子。
“太子殿下可是要考验贫道?”
徐慕真笑道。
“贵人相邀,贫道自然无可无不可,不知殿下要考验贫道些什么。”
“本宫观近日天色,不像是要下雪的样子,瑞雪兆丰年,不如道长就求一场瑞雪好了。”
难得有机会,裴妙德也想看看妖魔的手段。
“此事易耳。”
本以为对方会刁难自己一番,没想到是这么简单的事情,徐慕真不假思索答应了下来。
随即便从袖中掏出一张符篆,上书:天汉罡风姑射青腰急急横宫。
徐慕真手掐天门诀,望天门焚烧之,又念咒云:
“飞天欻火,斡运东灵。上相仙师,瑞光聚凝。刚风剪水,变化瑞英。六合驱魔,百谷受精,威光正起,天地肃清。真王敷化,神变玉经。急急如赤天吒龙都药叉飞天欻火律令。”
百官盯着徐慕真的动作,就连天始帝也不由正了正身子。
下一刻,天地间没来由地刮起一阵妖风。
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几点晶莹已经落在他们的头上,只不过片刻风雪便愈演愈烈,天地瞬间被一片素白妆点。
“如此良辰美景岂能无花,贫道赤龙子请陛下金口玉言,令百花仙子临凡尘。”
众人啧啧称奇,岂料徐慕真似乎对此颇有些不满意,对着天始帝一拜。
“准。”
天始帝也有些好奇,一口应了下来。
只见徐慕真从坛上抽起一柄桃木剑,右手剑指从剑身上迅速一划,随即口中便念念有词。
“今朝兴国寺,火速报春知。花须连夜发,莫待风吹迟。”
霎时间,几株包蕾试探着从皑皑白雪中冒出了脑袋,紧接着便是百花破雪绽开,万紫千红,满院生辉,一时间将在座文武百官都看呆了。
“好好好!”
天始帝连道三声好,对于徐慕真的本事更信了三分。
居然是道门祈雪回春的本事!
裴妙德却听得耳熟,这不正是道门《道法会元》中祈求风雨雪晴的术法吗?
他说怎么不见道门传承,竟是都被妖族搜刮夺了去。
差不多了解了对方手段,裴妙德暗暗点头,随即便分出一缕神识,化作一阵柔风拂过去。
随着暖风拂过,瑞雪化成淅淅雨点,眼看就要把百官浇成落汤鸡。
好在徐慕真眼疾手快一挥拂尘将雨水定在空中。
“雪本非时令,今被贫道借来已是沾了陛下的天威,缘分一去自不可留存。”
道人也是心慧神聪之辈,片刻就找到托词。
同时暗中也提高了警惕,有同道中人在砸场子!
环视一周,徐慕真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裴妙德的嫌疑最大。
来之前族中长老曾与他说过,此人的妻子同样乃妖族出身,两族素来不和,对方很可能怂恿佛子给自己下绊子。
想到这里,徐慕真暗中提高警惕。
果不其然,他话音才落,就听见裴妙德笑侃道。
“真人果真是神仙手段,这呼风唤雪,一念百花盛开的本事我等都见过了,殊不知不知可否见证一下断肢重续的本事?”
徐慕真的面色顿时一僵。
奈何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想着以自己神通大妖的本事,只要不掉以轻心,兴许不会有事。
遂终究还是壮着胆子应了下来。
“好,取本宫的刀来。”
裴妙德等的就是他这句话。
徐慕真话音才落,一柄事先准备好的宝刀就被抬了上来。
只是甫一接近,一股凶煞气直扑面而来。
第300章 断肢重续
修道之人最忌兵煞,但凡沾染半分,轻则修为大减,重则畸变异化。
裴妙德这把刀,不知斩杀过多少狮俞国的沙场宿将,光是远远观之,就能感觉到扑面而来的凶煞之气。
徐慕真的胆颤了颤,即便是以他的修为,沾上也决计没有好的下场。
这是哪个龟孙儿要和本道爷过不去?
道人在心里暗骂道。
只是脸上却依旧是装出一副云澹风轻的模样。
“徐道长,请。”
裴妙德装作没有看到对方一副哭丧的脸,眼里满是期待地邀请。
“好。”
徐慕真嘴角抽了抽,缓缓伸手捉向那柄朴刀。
心里却是发狠,日后但凡他取得元帝的信任,非要将这佛子挫骨扬灰了不可。
嗡嗡——
朴刀一如贼道之手,就发疯似的嗡鸣了起来。
庚金之气与兵煞之气混合,顺着徐慕真的经脉便向灵台蔓生去。
“镇!”
徐慕真双指合并点在刀身,随着一道符箓快速书写在其上,疯狂的嗡鸣声终于暂时止住。
为了掩饰异象,徐慕真还言不由衷地赞叹道。
“好一柄凶器!”
“自古宝刀陪英雄,道长若是喜欢的紧,本宫这柄宝刀便赠予道长。”
裴妙德的话让徐慕真脸色一僵,可是随即又很快恢复正常。
“殿下说笑了,福生无量天尊,君子不夺人所好,这柄宝刀已跟随殿下多年,想必在殿下心中早已超过一般的器物。”
“殿下若愿意,贫道可以将此刀再祭炼一番,兴许还能再添几分威能也未必。”
徐慕真打了个道揖,皮笑肉不笑道。
被卑微的凡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即便对方是空门佛子,也已经快要到他忍耐的极限。
若不是有要务在身,他定要让这厮受尽折磨而死。
“不必了,此物非是什么神兵利器,不值当道长如此费时费力。”
裴妙德摇摇头。
他又不傻,怎么会把自己的东西交到其他修行者手中。
这不是与人把柄嘛!
“哈哈哈,殿下既然无意,那便算了吧,这柄刀是殿下的心爱之物,若是毁在贫道手中,未免太过可惜了,还请陛下换件凡兵。”
不想再和裴妙德纠缠下去,徐慕真干笑几声,一转眼又想出个托词。
那柄朴刀杀气太重,若是真砍下去,就算之后能痊愈,也会留下些许的暗伤,万一被有心人趁机暗算,那可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天始帝也看出了裴妙德和徐慕真在置气,谁叫他有求于人,只好站出来打马虎眼。
“真人说的是,秦昉把你的佩刀给真人送过去罢。”
被天始帝点名的是站在陛下的大汉将军,虽身高八尺,不过是个充场面的样子货,腰间佩刀除了好看以外,至今都没见过鲜血。
道人试了试刀,这才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不知哪位将军愿意上前一试?”
徐慕真转过身,看向众人,然而场上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
虽然其中有不少是沙场杀敌的宿将,可面对一位手段神秘莫测的修道士,谁也不敢轻易得罪。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得罪了道长到时怎么死的恐怕都不知道。
“末将愿一试。”
见天始帝的面色有些难看,还是大舅哥善难有眼力主动站出来,替君上分忧。
“不愧是朕的大将军!”
“来人呐,替朕赐武安君美酒!”
武安君不愧是音儿的兄长,关键时候还得是自家人才会替自己排忧解难。
天始帝琢磨着是不是找个机会,将自己大舅哥的封地再升一升,让群臣知道为君分忧,朕定不会亏待他们。
“谢陛下赐酒!”
武安君善难一口将酒含在嘴里,随即也不多话,接过徐慕真递过来的刀。
噗嗤一口,将酒都喷在刀身上。
看了眼面前的贼道人,善难脑海中忽然回想起侄儿昨天夜里跟他说的话。
“大舅父,明日若是那贼道要人协助他,还请大舅父自告奋勇,侄儿有些事要拜托于舅父……”
尽管对于裴妙德要做的事,有一些疑虑。
但一想到自己家族日后的富贵,都要应在这位太子侄儿的身上,善难还是咬咬牙一口答应下来。
“嚯!”
大喝一声权当替自己壮了壮胆,善难发狠一刀从徐慕真的脖颈掠过,血光乍现旋即一颗大好头颅冲天而起。
“砍的好。”
出乎意料的是,尽管脑袋被人一刀砍了下来,徐慕真却没有死,甚至还在替他的刀法叫好喝彩。
这诡异的一幕令善难心头发毛。
可是想起裴妙德昨日叮嘱,咬咬牙,接着将徐慕真的四肢一一卸了下来。
而徐慕真也是不慌不忙甚至还在点评善难的刀法。
这一刀切多了,那一刀将将好。
临了,甚至徐慕真还和善难玩笑道,让他将自己的心肝脾胃肠什么的都拽出来晒一晒,晾一晾,省的生了毛病。
岂料这正合善难心意。
不多时法坛上已经不见了名叫徐慕真的道人,只剩一堆解的比零碎还要零碎的器件儿,偏偏从头到尾,除了斩头的时候流了一点血,其余干干净净的不见半滴鲜血。
文武百官正啧啧称奇,便听见徐慕真笑吟道。
“武安君可曾结束了?”
“若还不满意,可以将贫道的右腿细细切作臊子,还有那右臂……”
徐慕真似乎对此颇有心得,一副好为人师的模样。
“禀陛下,臣已经结束了。”
善难的脸色也有些不好看,尽管他在战场上杀人无数,可是看着一个活生生的人被肢解成碎块,还能在那里对自己的身体评头论足,他也只觉得一阵反胃。
“徐真人还是收了神通吧,这场面若是让外人看见了——”
天始帝也用袖中遮住了脸,强忍不适催促道。
“臣遵旨!”
道人见效果差不多了,口中念诵道诀,顿时皮囊仿佛吹气似的鼓了起来,左臂,右臂……
不消多时,就恢复了原本面貌,只剩下五脏六腑孤零零地躺在地上。
道人用手按住了脑袋,仿佛拼积木一样扭了扭转了转,嘿,正合适。
又见胸腹中空空如也,随即笑着喊一声来也,霎时间,五脏六腑都好似活过来了一样,争先恐后往他体内钻去。
偏偏就在这时,异变突然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