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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玖晴     前夫生存攻略txt下载     前夫生存攻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二十三章 家书

    “没错。”芜青点点头,一派无可奈何。

    所谓“故技重施”,大家心里都有数,就是泼“长生药”这盆脏水嘛。

    就譬如上一次被卫襄泼了盆脏水上去的扶桑,被东海各大仙门联手压制,元气大伤,一蹶不振,后来狗急跳墙又得罪了大周皇帝,彻底是死的不能再死了,就连这次前去语凝海,扶桑也被各仙门盯得死死的,残存的门下弟子连山门都出不去,更不必说前往语凝海。

    要是把这盆脏水往听涛身上那么一泼……

    思忖间,莱芜颇为心动。

    而芜青自不必说了,若是不心动,这话她就不说了。

    唯一稍有纠结的就是德山老头。

    虽然德山老头口口声声蓬莱如今需要卫襄这样不守规矩的弟子,但是早年他的师父对他进行的品德教养打下的根基是十分深厚的。

    上次昧着良心给扶桑栽了一把赃,结果很令人痛快,但这不光明的手段,还是让德山老头受了一阵子良心谴责。

    而这一次……

    见他犹豫,莱芜与芜青对视一眼,芜青再次开口道:

    “师兄,这一次,听涛那老贼的镇魂兽已经死了,他也身受重创,只要将这个风声想办法放出去,听涛老贼绝对活不了几日的。况且师兄,这一次的机会若是放过去了,等到听涛老贼恢复过来,真一大师的仇,什么时候才能得报?须弥山传承彻底断绝,也就是眼前的事了。”

    不得不说,相处近百年,芜青对德山的了解还是很透彻的。

    想一想尚且还在疯癫之中的真一和尚,德山终于把那点儿狗屁道德抛到了脑后。

    他一拍大腿站了起来:

    “好,就这么干。”

    师兄妹三人很快就这件事议定,全程聆听的镜灵愉快地在镜子里蹦了一圈。

    小姐姐歪歪的,把她的师父也带得歪了,这样的日子才不无趣嘛。

    不过这些人就当着他的面儿说这件事,不怕他偷听嘛?

    于是他扒着镜子的边儿上往外觑了一眼,正好对上虎着一张老脸的德山老头。

    “啊呀老爷爷,你可真是吓死宝宝了!”

    德山老头从外表上来说,就是个名副其实的老头儿,板着脸的样子活像要打学生板子的老先生,生生把镜灵吓了一大跳,他捂着心口跳了回去。

    “你为什么愿意跟着卫襄离开语凝海?”

    德山老头开门见山。

    小娃娃眨巴了一下眼睛:

    “因为我喜欢小姐姐啊。”

    大哥说过,出来不能乱说话,不然外面的人会把小姐姐生吞了的。

    德山皱眉:

    “襄襄到底哪里有问题,怎么这么容易招惹你们这些小东西呢?”

    又是猫又是龙猫的,又是狐狸又是镜灵的,这种莫名的吸引力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娃娃继续眨眼睛,面不改色地道:

    “当然是小姐姐长得美,还善良……”

    “罢了罢了,别吹了。”

    自己的小徒弟什么德行,德山老头心里十分有数,打断了镜灵这一点儿都不掩饰的扯谎,转身就走。

    镜灵急了:

    “哎,老爷爷,你什么时候送我去小姐姐哪里啊?我跟你说啊,我得保护小姐姐,你看看你的弟子们都欺负她……”

    “你在这挂着吧,我什么时候高兴了什么时候放你走。”

    德山头也不回地说道,心里对小娃娃这番说辞嗤之以鼻。

    襄襄需要人保护?需要保护的是其他人吧?

    襄襄原本就跳脱不定,这小镜子又有编织梦境之能,要是这两个家伙合起伙来坑人,那这危害可不是那个龙猫和狐狸精能比的,还是隔离开让人比较放心。

    “你们,你们怎么能这么对我?!”

    镜灵一屁.股坐在了镜子里,哭得稀里哗啦。

    千算万算,他没算过自己会被人强制跟小姐姐分开啊!

    难怪这三人在自己面前大大咧咧算计旁人一点儿不带怕的,原来是根本没打算让他从这里出去

    可要是保护不了小姐姐,被大哥知道了,大哥还不得捏死他啊?

    嘤嘤嘤,命好苦……

    小镜灵哭唧唧地哭得凄惨,打打闹闹蹿了好几个山头才找到卫襄的狐狸精却很兴奋。

    远远地望见卫襄躺在草地上的身影,胖胖还好,狐狸精可是一下子就扑了上去,趴在卫襄怀里左嗅嗅右嗅嗅,表情特别陶醉。

    就是这种陶醉,让睡梦中的卫襄浑身起鸡皮疙瘩,让坐在一旁的尉迟嘉脸色黑沉如锅底。

    尉迟嘉一言不发,直接拎着狐狸精的后脑勺,将它扔出去老远。

    其力道之重,神情之愤怒,无一不昭示着一个男人对于别人乱摸自己女人的滔天愤怒。

    哪怕那个别人只是一只母狐狸。

    狐狸精在草丛里打了好几个滚,才稳住了身形,脑子也清醒了。

    光看见小仙子了,却把这个大魔王给忘了。

    它溜溜达达,万分戒备地重新走了回来,再也不敢往卫襄身边蹭,只是眼巴巴地看着她:

    “小仙子,我好想你!”

    如今的狐狸精已经很久没有再化成.人形了,那个风情万种,笑起来花枝乱颤的狐媚女子的形象在卫襄脑海里渐渐远去,而眼前这可怜兮兮的红狐狸形象越来越具体了。

    卫襄睁开眼,就对上了狐狸精水汪汪的眼睛,心里一软,打了个哈欠,就朝着她招了招手:

    “不过几天没见,有那么想念吗?算了,过来吧。”

    狐狸精立刻一扫颓然,欢天喜地地跳进了卫襄的怀里。

    不过这次她可没敢到处乱嗅,乖乖地待在卫襄的怀里诉说衷肠:

    “小仙子你是不知道我多喜欢你,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好吧,一旁那个大魔王的眼神又小刀子一样飘了过来,狐狸精只能赶紧说正事儿:

    “小仙子,前几日长安来了家书,我看见韩知非替你收着了,你有没有看到啊?”

    “家书?”

    卫襄恍然大悟:

    “难怪韩知非说他找我呢,原来是有我的家书啊,我们这就去找他!”

    卫襄一直对家人这辈子的命运十分谨慎。

    虽然如今看起来一切都很好,只要不出意外,大家这辈子就是十拿九稳的长命百岁,但是她也知道天道命运这种事情,向来就说不准的。

    所以她对长安来的家书也看得比什么都重,一听说有家书到了,立刻就蹦了起来,直接往回跑。

    跑了两步又想起满蓬莱追杀她的大师姐来,回头问跟上来的胖胖和狐狸精:

    “你们来的时候有没有看见大师姐和二师兄啊?她现在追到哪里了?我偷偷溜回去不会被她发现吧?”

    “追?她没有追你啊!她忙着和沈哥哥吵架呢,你们跑了就跑了,她哪里顾得上!”

    胖胖眉飞色舞地解释道,然后还奉承了尉迟嘉几句:

    “还是姐夫厉害,能带着小姐姐你逃跑,小姐姐你谢过姐夫了没有?”

    “滚滚滚!”

    卫襄对出自胖胖口中的这句“姐夫”深恶痛绝。

    但她气恼之下,也隐隐觉得有点儿不对劲。

    卫襄霍然看向身边的尉迟嘉:

    “大师姐根本没有追出来,你知道不知道?”

    “没有追出来吗?我只顾得上带你走了,也没顾得上回头看,不清楚。”

    尉迟嘉一脸无辜地道。

    但卫襄还是莫名觉得自己被诓了,不过,这能怪谁呢?

    卫襄倒是没有再跟尉迟嘉纠缠下去,继续飞快地向前跑。

    尉迟嘉默不作声地跟上去,然后长臂一揽,再次抱起卫襄,直接越过密林,朝着蓬莱弟子所居之处去了。

    胖胖眼见自己是追不上的,也没再追,慢下来悠悠地走着,顺带着去路边掐了朵杜鹃花别在了耳朵上。

    狐狸精一看见,眼珠子都要掉地下了:

    “我的神兽大人,您这是,这是干什么?”

    “什么干什么,爱美之心人皆有,我还不能戴个花儿了?”

    胖胖瞪了狐狸精一眼,生气地回道。

    很显然,它自己觉得自己戴了这花,肯定是极美的。

    狐狸精也不跟它争辩,认真地看了看,发现的确挺萌的,就点点头道:

    “好看,很好看。不过,胖胖你发现没有,小仙子对那个大魔……不,对尉迟嘉的态度,好像好了起来?”

    “那是当然,姐夫处处护着小姐姐,只要小姐姐不是铁石心肠,总会感动的吧。”

    “可他们之间,根本不是感动就能解决的事情……”

    狐狸精眼珠子转了转,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感觉:

    “我总觉得,他们身上,好像连气息都有点儿变得一模一样了……”

    “胡说八道!你就是不喜欢姐夫,你嫉妒姐夫!”胖胖扬着下巴说道。

    狐狸精不再说话了。

    胖胖就是个傻子,在人间混了几天就以为自己什么都懂了,可它不是。

    它什么男人没见过,什么恋爱没谈过?

    以它对这两人的了解,感动这种说法根本不成立,而那种隐约的气息……让它有一种谁人都不能抗拒的错觉。

    不过,如果小仙子觉得开心幸福,它又何必多事呢?

    狐狸精到底是放弃了去跟卫襄聊聊这件事的想法。

    回到蓬莱主峰的卫襄很快就拿到了家书,迫不及待地看过之后,她一路的种种猜测才算是彻底打消。

    但是书信里提到的事情,让她也很是忧心。

    爹娘身体康健,事事顺遂,宫中的姐姐姐夫一切都好,哥哥和嫂子也很好,甚至大侄儿都已经怀在了嫂嫂吴明秀肚子里了。

    唯一不好的,是堂妹卫曦。

    八妹妹卫曦,前世是八岁上就被人拐走了,再也没能回来,所以这辈子她早就借着贺兰辰这个乌鸦嘴,将此事说给了婶婶知道,并且交代了以后卫曦身边不能离人,自觉总可放心几分了。

    哪里知道,现在卫曦居然莫名被人下了咒这是叔叔婶婶请了许多佛道高人看了之后总结出来的。

    小小的女童,忽然陷入昏迷,不死不活,药石无医,家人只得到处寻僧访道,符水香灰喝了不少,也没能见效,没办法,只能修书一封,来跟自家卫襄这个正儿八经修仙的人求救了。

    要说卫曦这种情形,卫襄从前也听师父说过,一般来说,可以分为梦魇和离魂两种,但这两种又分为很多种情况。

    有的是凡人魂魄弱,招了邪祟,有些是被人施术诅咒,也有可能,是遇到了一只幻蝶,这都是说不准的事情。

    而长安离东海千里之遥,单凭一封家书,定然是没办法解决这件事的。

    卫襄思来想去,终究觉得自己还是要回去一趟亲自解决这件事才行。

    卫家人的意思,也是希望卫襄能回去看看,救这个小妹妹一命。

    拿定了主意,卫襄也不耽误时间,逼着韩知非去打掩护盯着大师姐的梢儿,自己一路缩头探脑,溜溜达达地混到了德山面前,将这件事说了。

    德山老头对此也没什么可说的,很痛快地准了。

    从规矩上来说,弟子入了他门下,本不该与俗世过多纠缠,但他们是修道,并非铁石心肠六亲不认,小徒弟能怀有慈悲心肠,他很满意。

    再说,如今小徒弟不声不响地解决了听涛的镇魂兽,尽管事情做得隐秘,也难保不被人知道,这个时候回长安去避避风头,也是好事。

    卫襄千恩万谢地对师父道谢,然后跟师父要那面被自己带回来的小镜子:

    “师父,我八妹妹的症状我到底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形呢,这面镜子据说能找出人心中梦魇,不如让我带着吧?”

    “那你可得给我发下毒誓,你不会用这面镜子胡作非为,残害他人。”

    德山想了一会儿,觉得实在不好拒绝,只能肃容威逼道。

    “我原本就没想过害人啊,没问题!”

    卫襄问心无愧,干干脆脆地发了誓,从不情不愿的师父手中拿到了小镜子。

    然后也没管小镜子如何感动哭泣,又马不停蹄地去找芜青和莱芜要人。

    卫襄跟芜青要的,是她的那只镇魂兽幻蝶。

    毕竟卫曦的状况,如果是梦魇,那幻蝶一出手,定然是没有问题的。

    芜青听她说明来意,冷哼道:

    “你这家书可来得真是时候,你这一走,真是免了无心收拾你了,不过,你当我的幻蝶是什么,想要就要啊?实话跟你说吧,她们是生于海上的精灵,去到长安灵力就所剩无几了,帮不了你什么大忙。你倒不如带着之前被你所救的那只幻蝶送给你的簪子牢靠些。”

    卫襄一听这话,觉得也有道理,也就不纠缠了,从芜青那里出来,很快转身又去纠缠莱芜:

    “莱芜师叔,上次我这八妹妹借贺兰师兄吉言,道破以后可能会有的厄运,我家人心中很感激,这次她又遭逢不幸,就让贺兰师兄跟我回一趟长安吧!”

第二百二十四章 像不像私奔?

    原本冷眼看着卫襄上蹿下跳,又是找德山要东西,又是找芜青要幻蝶,莱芜心里还挺乐呵,却没想到这丫头转头就要人要到他这里来。

    莱芜也不说自己同不同意,只说自己做不了主,直接叫来了贺兰辰,问他的意思。

    贺兰辰还没开口说话,卫襄就先蹦到了他面前,眼睛亮晶晶,像只狡黠的松鼠一般看着他,低声道:

    “贺兰师兄,你先别急着开口拒绝,我只问你,你想不想去长安瞧瞧你家四哥贺兰恪做了我们大周赘婿之后的好日子?”

    贺兰恪?

    这三个字如同一剂猛药,重重地敲在了贺兰辰的心头。

    他拒绝的话就没能说出来。

    生死仇敌的“好日子”,谁不想瞧瞧?

    于是贺兰辰就一本正经地跟莱芜请示了:

    “师父,弟子觉得,小师妹说的也颇有道理,当初卫家八小姐是我亲口断言将来会遭逢厄运,本来我以为这厄运劫难已经能够化解,但没想到她如今遇上这种事情,我若不去化解一二,平白让人质疑我们蓬莱弟子没本事。”

    莱芜闻言,瞟了一眼卫襄,什么也没再多说,叹息着摆摆手准了:

    “你如今也大了,师父也不好事事替你做主,你若想去便去吧。好歹如今东海还没彻底因为长生药这件事闹起来,我们几个老骨头也还撑得住,趁着这个机会,你们多出去走走也是好的。但你切记,凡尘之事,能少沾染便少沾染。”

    贺兰辰想起自己在语凝海的梦境,心知肚明,师父是让他不要再插手故国毗陵的皇位之争。

    他恭敬地低头应了,诚心诚意地记住了师父的话。

    跟自己回长安的人选定下来了,卫襄准备隔日就走,不过她屋子里大大小小的妖怪们却在傍晚时分听闻这件事之后,起了内讧。

    小花向来是无所谓的,这女人上哪儿去它是不搭理的,但胖胖和狐狸精一看卫襄只要带小镜子回去,眼睛都嫉妒得红了

    小姐姐带谁去,就意味着她跟谁亲近,小花那只破猫它们是比不过的,但它们两个,谁又比谁差劲儿了?

    虽说一开始狐狸精刚见着胖胖的时候,也是心存敬畏,一口一个神兽大人叫得十分亲热,但日久见人心,它很快就发现胖胖脑子不够数。

    这做妖怪的,一旦脑子不够数,那神兽不神兽的,都不打紧了,至少以胖胖如今的这点儿能耐,就比废柴好那么一点点罢了。

    是以这次卫襄带着胖胖去语凝海,狐狸精心里已经很不痛快了,谁知道这一次回长安,胖胖又闹着要去,狐狸精自然不服。

    于是两只就吵了起来,吵得原本就犹豫的卫襄更是头痛,正要出门避避,尉迟嘉就拎着食盒过来了。

    “来吃饭。”

    在狐狸精和胖胖的争吵声中,尉迟嘉十分淡定地摆好了饭菜,招呼卫襄吃饭。

    对于卫襄来说,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即使中午吃了大半只兔子,她这会儿还是不争气地饿了。

    也不知道是屋内暖黄色的灯光太过和煦,还是因为她与尉迟嘉说清了从前之事一概不论了,又或者是因为这饭菜香味扑鼻,总之,从前对于尉迟嘉做出来的饭菜的种种抗拒犹豫纠结,忽然间就不重要了。

    吃饱了才好管教那两只,卫襄飞舞着筷子大快朵颐之时,如此安慰自己。

    但是,等她吃饱才发现,那两只不吵了,直接打起来了。

    “哎,哎,我的花!我的书!混账!”

    猫飞狐狸跳中,卫襄的书案上放着的一瓶亲手撷来的花被打翻了不说,那花瓶里淌出来的水还打湿了莱芜给的那本剑谱。

    卫襄且怒且心痛。

    怒痛之下,她直接拍了桌子:

    “你们谁都不要去了,蓬莱也别待着了,送你们去须弥陪落尘念经去!”

    两只顿时不打了,齐齐哀叫:

    “小姐姐为什么又不带我?”

    “谁要你们这种不干正事只会添乱的家伙?我可不是跟你们开玩笑,你们若是再不收收自己的性子,我真的送你们去出家!”

    胖胖和狐狸精同时缩了缩脖子,终于是消停了。

    卫襄也终于能摸着肚皮摊在塌上消停一会儿了。

    她望着帐子顶上的仙鹤图案,想了想,主意又有点儿改了。

    会长安,得过岚苍山。

    岚苍山别的也就罢了,还有一堆胖胖的亲戚哪。

    上次带着狐狸精堪堪逃过去,这一次要打一个来回……不是她卫襄胆儿怂,实在是一群胖胖太吓人。

    如此一来,胖胖大概是得带上的,至少,若是八妹妹实在唤不醒,让胖胖站在八妹妹床边,好好念叨上几天几夜“好起来”三个字,说不定也有奇效呢。

    辗转反侧之下,卫襄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好。

    就在卫襄拍板的这会儿功夫,尉迟嘉已经照例勤快地收拾好了碗筷。

    “晚上早点儿歇息,明日早上的早膳就晚些用吧。”

    临走前,尉迟嘉这么说了一句。

    卫襄就瞥了他一眼,然后又心虚地收回了目光,轻轻地回了一个“嗯”字。

    摸着自己的良心说,只要尉迟嘉在,无论她如何冷脸相对,言语鄙夷,尉迟嘉也总是让她的一日三餐总是稳妥服帖,肚子绝不受委屈。

    可要回长安这件事,她从昨日看过家书之后,就直接把尉迟嘉支开了。

    她不想与他一起回去。

    前世的事情她可以放一放,但是她总不能让长安的亲朋故旧真以为她还对尉迟嘉念念不忘吧?

    所以,明日还是早点起来,偷偷走吧,千万不能让他知道。

    于是卫襄强撑着爬起来洗漱完毕,立刻倒头就睡。

    是夜,卫襄睡得迷迷糊糊听见门外有说话声,仿佛是大师姐和尉迟嘉的声音,但再次侧耳细听又没了。

    次日一早,没等天亮,卫襄就早早地爬了起来,背上龙泉宝剑,捞起睡的正香的胖胖,将那小镜子往包袱里一揣,头上插了那只可破梦魇的蝴蝶簪子,一切装备齐全,直奔贺兰辰的房门而去。

    好在贺兰辰素日里很少睡觉,夜里彻夜打坐居多,被卫襄敲开房门,倒也没有衣衫不整的狼狈。

    “贺兰师兄,咱们现在趁着没人,赶紧跑吧!”

    卫襄目光灼灼地盯着贺兰辰,一句话说出来人,让贺兰辰生生打了个机灵

    这话,怎么听着倒像是要私奔一般?

    他立刻摆手拒绝:

    “不成不成,我得先去拜别师父!”

    要是就这么不声不响地走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真的跟着小师妹私奔了呢!

    “拜别什么呀,师叔又不是不知道,快走快走!”

    卫襄不由分说,拽起贺兰辰的袖子就跑。

    贺兰辰被拽的一个踉跄,居然没能挣脱,急道:

    “小师妹你好歹让我收拾两件衣服!”

    “哎呀你要什么衣服,知道你抠舍不得花银子,放心,上了岸我给你买!”

    只要不被尉迟嘉发现,几件衣服的钱卫襄还是有的。

    为了防止被人发现,卫襄连海螺上的阵法都开了,能抵一时是一时,拽着贺兰辰蹿的飞快。

    贺兰辰就这么被卫襄揪着一路到了山门前,抬眼一看山门前,就懵了。

    此时正值将明未明之时,海上潮水化作朦胧雾气,向着蓬莱缭绕而来。

    高大的山门前,仙雾升腾,飘飘渺渺中立着一个仙人般风姿飘逸的身影,正是一身银白色衣衫的尉迟嘉。

    似乎是听见脚步声,他回过头来,眉头微蹙,目光如炬地望着尚且拉扯在一处的两人。

    贺兰辰如同被捉了奸的奸夫一般,立刻甩开了卫襄的手。

    卫襄也是吃惊之下没就揪紧,被贺兰辰就这么甩脱了,蓦然间倒显得自己心虚一般。

    “你怎么在这里?”

    卫襄给了贺兰辰一个白眼,冷声质问尉迟嘉。

    尉迟嘉也不恼,走过来在卫襄的面前站定,将她上下打量一番,才忽而一笑。

    “你要回长安去,我如何能不去?”

    “我的事情和你有什么关系……”卫襄习惯性地反驳。

    尉迟嘉笑容依旧:

    “因为我们如今也是同门,怎可不略尽绵薄之力?”

    “我的事情,不需要你插手,你赶快让开,咱们还是同门,要是再纠缠,那你就是我仇人。”

    卫襄将态度摆的彻底又明白。

    尉迟嘉也不废话了,直接指了指远处的山峦:

    “襄襄,大师姐和二师兄好像来送你了,你要不要跟他们辞行?其实昨夜他们也来过了呢,不过我想着你已经入睡了,才将他们劝了回去,这会儿你若是想见,咱们就等等他们如何?”

    尉迟嘉语气诚恳得不得了,卫襄却心里顿时如同猫抓,勉强回头看了一眼,见远处似乎真的有两个人影飞过来,立刻扯了贺兰辰的袖子向着山门外的栈桥上飞奔而去

    至于尉迟嘉,爱跟跟吧,长安又不是她卫襄一个人的,或许人家也想回去看看老奶奶呢!

    往日里出海,要先约船,但如今贺兰辰学会了用符纸带船,这事儿就好办多了。

    还是上次从语凝海回来的那艘船,如今只载三个人,绰绰有余。

    旭日从遥远的天际慢慢地升起来,船只渐渐驶离蓬莱海域。

    卫襄似乎能看见大师姐气急败坏跳脚的模样,擦了一把额头的冷汗,忍不住笑出了声:

    “贺兰师兄,你说等咱们再回来的时候,大师姐和二师兄会不会已经成亲了啊?”

    “要是从前,那是肯定的,可是如今,以大师姐的脾性,二师兄只怕是要有苦头吃了。”

    贺兰辰如此评论。

    “呵,没想到贺兰师兄对此懂得还不少!”卫襄笑嘻嘻地道。

    贺兰辰瞥了一边迎风而立的尉迟嘉,一言不发。

    当着尉迟嘉的面儿,跟小师妹谈论男女之情这种高危的事情,还是不要做的比较好。

    成功从大师姐的眼皮子底下出逃,卫襄的心情不是一般的好。

    但是当她遥遥望见海上一颗高耸入云的巨木之时,脸上的笑容瞬间就褪了个干净。

    贺兰辰虽然没敢多和卫襄说话,但很快还是察觉了她的神色不对,他顺着卫襄的眼神看了过去,很快也是神色黯然。

    那迎着朝阳,在无尽的海上如同撑天神木一般矗立的,正是扶桑门内的扶桑木。

    传说中,扶桑神木乃是太阳神鸟凤凰所栖之处,高贵不凡,可惜扶桑木下的扶桑道门,却是一片龌龊。

    当初大周的孝静皇太后薨逝,大周皇帝直接下令扶桑门下,人人得而诛之,而东海仙门,也颇受连累。

    虽说仙凡有别,东海仙门并不畏惧凡间帝王,但对于大周子民来说,谁又能分辨得清楚穿道袍的那些人,是谁家门下的呢?

    出门行走的东海仙门无辜弟子,没少在凡间受气。

    是以如今的扶桑,比之先前,更为凋零,传承断绝,彻底落败,也就是眼前的事了。

    而小师妹心里这口气,只怕还是咽不下去的。

    果然,卫襄眼神直勾勾地盯了那扶桑木片刻,就抬头道:

    “师兄,我们去扶桑放把火,烧了他们的扶桑木,如何?”

    烧了扶桑木?

    贺兰辰觉得这个主意不怎么样。

    东海仙门为什么没能把扶桑彻底赶尽杀绝?

    就是因为扶桑依仗着扶桑木上的阵法,躲避众人的杀戮不说,还扬言再威逼就要与扶桑木同归于尽。

    扶桑道门人人喊打,但这扶桑木却是东海流传近万年的神木,据说与东海根基大有干系,很受人尊崇,轻易没人敢让其损毁。

    这可跟杀了听涛的巨鲸不一样,要是被人发现了,那就等着被各路人马追杀下去吧。

    考虑了种种之后,贺兰辰打算对小师妹进行劝说,但还未开口,就发现尉迟嘉不见了。

    “尉迟嘉呢?”贺兰辰有种不妙的感觉。

    卫襄指了指扶桑木的方向,皱眉道:

    “他去那里干什么?”

    “就是啊,他去……不好!”

    贺兰辰也跟着嘀咕了一句,瞬间脸色大变。

    偏偏他和卫襄没一个会飞的,只能拼命划船往上追:

    “回来,尉迟嘉你赶紧回来!”

    只见扶桑木的方向,那道翩若惊鸿的身影,被朝阳的金光所笼罩,渐渐没入灿烂的朝阳光晕之中,渐渐渺然不见。

    “尉迟嘉!”

    卫襄心中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涌了上来,有几分难以置信,却又似乎有海上的浪潮在胸口澎湃。

    然后,他们的眼前,就出现了一道巨大的金光,仿佛贯穿天地,直直朝着那扶桑神木劈去。

    下一刻,巨大的火焰在海天之间升腾而起,燃烧了整个海面。

第二百二十五章 运气好?

    卫襄呆呆地仰望着被烧红了半边的天,彻底失去了所有声音。

    贺兰辰也停下了手里的船桨,不追了。

    他望着那巨大的火焰,整个人都被震惊所掩埋,双唇微动,却终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原本有一个胆大包天的小师妹,他以为蓬莱已经够不幸的了,没想到,原来跟着小师妹来的这一个居然更厉害。

    许久之后,翩翩的银白色身影依旧如同一抹孤鸿,沐浴着火光,安然无恙地飞回了船上。

    尉迟嘉朝着卫襄微微一笑:

    “襄襄,可还满意?”

    卫襄只觉得心底潮涌滔天,可她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原本心心念念要亲手为姨母报仇,强压着自己忍耐,筹划,等待,但这一刻终于来到,却是借别人之手。

    如果这个人是别人,不消说别的,她卫襄定然是要立刻跪在地上,给这个人磕三个响头的。

    但是尉迟嘉……

    沉默良久,她终究低低地说了两个字:

    “谢谢。”

    然后就是再度的沉默。

    贺兰辰却不管他们说话不说话,拼了命地开始再次划船。

    东海只是海广人稀而已,又不是说东海仙门的弟子都是瞎子。

    万一有人发现他们这艘船曾经在这附近转悠过,那可就真是跳进语凝海也洗不清了。

    一直到他们从临仙镇上了岸,三人都没有再说过话。

    倒是岸上的人声鼎沸,让一切都明了于眼前。

    “烧了烧了!一道天雷从天而降,一下子就给烧了!”

    岸上,来来往往的人群,情绪激动如同滚沸的开水,议论纷纷,惊恐不已。

    也有人捶胸顿足,涕泪横流:

    “天哪,我东海仙门做错了什么要遭此天谴?这扶桑木毁了,东海根基如有动摇,我等可如何是好!”

    扶桑木在东海毕竟干系甚大,此言一出,立刻有人愤怒附和:

    “还能做错了什么,还不是扶桑自作孽不可活,闹到如今怕是要连累我们!”

    “就是,往日扶桑门下总是自诩受扶桑神木庇佑,瞧不起我等,如今他们自己做下恶事,连老天也不容他们!”

    “那这……扶桑木烧了起来,扶桑门下可曾逃脱?”

    到底关系着人命,有人谨慎地问道。

    知情人立马曝出最新消息:

    “逃脱什么呀,他们仗着扶桑木,誓要顽抗到底,如今老天爷亲自来收他们,谁还能逃脱?已经有人去看过了,扶桑满门,这次算是一个也没留!”

    “那这就有些可惜了……”那人轻声叹道。

    旁边的人不说话了,但大部分人心里都很清楚,这“可惜”二字指的是什么意思

    扶桑门下就这么死光光了,那长生药的下落可找谁问去?

    不过有人对此却不甚在意,面儿上带着隐晦,声音却一点儿没压:

    “有什么好可惜的,我近来听说,这次去语凝海,是有人拿到了长生药的!”

    “哦?还请这位兄台明示!”一大帮人挤了过去,纷纷打听。

    那人也不卖关子,干脆利落地答道:

    “正是听涛真人。”

    “不会吧,听涛真人这次可是吃了大亏,如今重伤在身,已经闭门静养了!”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听涛真人成名数百年,不过是死了镇魂兽而已,纵然受些反噬,也是有限,如何就伤重不起了?那么多去语凝海的人,可是好端端的回来了!我瞧着呀,怕正是为了躲避风头……”

    “这位兄台说得颇有道理,只是不知这话从何处听来?”

    “这是我一个同门师兄亲眼所见,说是听涛真人从语凝海底拿了一颗紫色的丹药,而且那丹药一看就不是凡品!”

    “原来如此,如此说来,听涛真人也实在是藏私了,不然怎么从未听他说过?”

    “你这话可就可笑了,难不成人家拿了天大的好处,要满世界嚷嚷的给你知道?定然是藏着掖着,准备独吞了!”

    “岂有此理!如果真的是长生药现世,那也是我们东海仙门的机缘,如何能任由他一人独吞?”

    “不错不错,正是这个道理……”

    眼瞅着群情激奋起来,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之后,蓬莱门下的三人,一言不发,默默从他们身边走过。

    一直走到偏僻无人处,贺兰辰才回头看了尉迟嘉一眼,意味深长:

    “尉迟师弟果然是冲冠一怒为红颜的英雄好汉,下手稳准狠,师兄望尘莫及但此番你如此作为,难道就不觉得太过于草率吗?万一牵扯到了东海的根基,尉迟师弟可想好要如何向天下人谢罪了吗?”

    “天下人?”

    尉迟嘉微微一笑,笑容里却带着几许讽刺之意:

    “天下人曾为了长生药威逼蓬莱,事到如今,可有人跟蓬莱谢罪?”

    “这……”

    贺兰辰一时语塞,眼神瞬间暗淡下来。

    见他不说话了,尉迟嘉的笑容才逐渐多了几分真诚,慢慢说道:

    “贺兰师兄所担心之事,不过是今日之事被人知晓。但此事,已有定论,乃是扶桑门下,自作孽不可活,遭了天谴。况且东海的根基并不在这扶桑木上,还请贺兰师兄放心即可。”

    放心……

    罢了,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贺兰辰只得揉了揉怦怦乱跳的眼皮子,带着身边这两个罪魁祸首快步离开,一刻也没敢多在临仙镇停留。

    卫襄一路上也是一言不发,要多乖巧有多乖巧,贺兰辰知道她心中必定是称愿的,更是不好多说什么,只能竭力当做这件事情没有发生过。

    师兄妹三人一路无话,很快就来到了岚沧山脚下。

    一路都被卫襄抱在怀里呼呼大睡的胖胖也终于醒了,它睁开眼睛迷迷糊糊瞧了一眼四周,骤然从卫襄怀里跳了出来,兴奋不已:

    “小姐姐,你终究还是带着我了!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啦!”

    “是啊,上次答应了你的姐姐妹妹们,要让你与他们团聚一番,我自然要将你带来。”

    卫襄很诚恳地说道。

    “我真的,能见到我的姐姐妹妹吗?”

    虽然胖胖脑子不够数,但提起同胞,它依旧眼眶微微有些红。

    “只要翻过眼前这座山,你就可以见到了。”

    卫襄点点头。

    “谢谢小姐姐!”

    得到肯定回答的胖胖没用人催,直接连蹦带跳地开始爬山,雀跃之情,溢于言表。

    于是,托着胖胖的福,卫襄翻过岚苍山顶之后,再见着那群蓝白胖子之时,总算是没有再被追赶得狼狈逃窜。

    胖胖自去兴高采烈地与亲人团聚,一大群龙猫的吵嚷之声响彻整片山林。

    卫襄远远看着,眼底也不由得泛出温柔之色。

    然后她回头看着贺兰辰:

    “贺兰师兄,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

    贺兰辰很少听见卫襄如此客气地跟他说话,受宠若惊,连连摆手:

    “不敢当不敢当,小师妹有话但说无妨!”

    “离开这里以后,能不能不要告诉任何人,你曾经在这里看到过这些龙猫?我,不希望他们受到打扰。”

    毕竟,韩知非明里暗里已经跟她表示过,他将来也很想找一只龙猫做镇魂兽。

    但是胖胖也表示过,它并不希望自己的同族被人类打扰。

    “没问题!”贺兰辰干脆地答应了。

    完了又觉得哪里不太对……卫襄,为什么没有特意叮嘱尉迟嘉?

    这根本就是区别对待,赤裸裸的偏心眼嘛!

    不过贺兰辰瞧瞧尉迟嘉,只能把这点儿不满咽了下去。

    这两人一伙的,他才不要自己找骂!

    而且……

    想到从前狐狸精的种种行为,贺兰辰眼神闪了闪,低声道:

    “小师妹你有没有想过,每年路过岚苍山的东海弟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为什么,从来都没有人遇到过龙猫,偏偏,就被你遇上了呢?”

    “这……”

    贺兰辰不说这个,卫襄也没多想。

    但他此时一说,卫襄还真觉得自己有点儿招小妖怪的体质呢。

    可她想来想去,也没觉得自己有什么与众不同。

    “大概,可能是,我运气好?”

    她如此猜测。

    “哦,或许吧。”

    好吧,这当事人也是个迷糊的,贺兰辰也不再多说什么了。

    很快,胖胖探亲结束,又屁颠屁颠地跑了回来。

    “小姐姐放心,我的兄弟姐妹们说了,他们不吃你了,但是你下次路过的时候,一定要把上次的肉脯和肉干多带些给他们!”

    “没问题!”

    卫襄一把抱起胖胖,一口答应了。

    其实刚刚,看到胖胖跟它的同族抱做一团,她心里还是有几分忐忑的。

    她怕胖胖会觉得后悔,或许,经历了在东海并不是那么愉快的日子,它更喜欢过从前的生活。

    但胖胖还是回来了,并且一点要留下来的意思也没有。

    这让已经被小花无情抛弃的卫襄心里得到了极大的安慰。

    “走吧,我带你去长安,去见你没见过的美景,吃你没吃过的好吃的!”

    卫襄高高兴兴地跟胖胖说道。

    美景什么的也就罢了,关键是美食!

    胖胖一边擦擦嘴边的哈喇子,一边猛点头。

    解决了岚苍山上最可怕的隐患,三人一龙猫再次愉快地上路了。

    由于实在是担心卫曦的病情,一路上卫襄一点儿没敢耽搁,餐风露宿,全速前进,不过短短十几日,就到达了长安。

    大周的帝都,永远都是那么恢宏雄伟,盛世煌煌。

    也依旧那么熟人众多。

    卫襄抱着胖胖,带着尉迟嘉和贺兰辰出现在城门口不多时,祸害卫襄带着被她挟持私奔的柱国公世子回来了的消息,就传遍了半个长安城。

    结果就是卫襄尚未进家门,就被策马奔来的唐子笑追上了。

    “卫老大,你回来了!”

    身穿盔甲的英朗少年笑容满面,热情洋溢。

    唐子笑这个狗腿儿一直很称职,无论卫襄什么时候回来,他好像都有空,都能第一时间奔到她的眼前。

    可越是这样,卫襄的心里就越不是滋味。

    既然早已注定无缘,何必误人?

    “嗯,回来了。”

    凝视唐子笑片刻,卫襄最终只淡淡地对他点点头,转身继续策马向前,就像他们只是普通的相识过一般。

    少年的笑容就那么僵在了脸上,眼底的喜悦希冀如同乌云蔽日一般,迅速消失,化作一片苦涩。

    他苦笑了一下,策马后退了几步,几乎就要拔转马头离开。

    他真怕卫襄下一句会来一句,唐子笑,我都是为你好。

    好在卫襄什么都没说,而令人难过的,也是卫襄什么都没说。

    原本与唐子笑一同策马扬鞭的裴照差点儿颠断了老腰,才追了上来。

    “哎,你怎么没去跟卫老大说话啊?难不成卫老大不在你就不拿她当老大了?”

    裴照不解道。

    唐子笑策马远远地跟着卫襄一行人,朝着卫国公府的方向走着,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道:

    “她自然还是我们的老大,但是如今到底不比小时候瞎混的时候了,大家都长大了,总要避嫌吧……”

    裴照勒住了马:

    “那咱们跟过去做什么?”

    “既然尉迟嘉跟着她一起回来了,而且直接去了卫国公府,柱国公太夫人怕是很快就会得到消息,定然会闹上门来,我们跟着去挡一挡吧。”

    “你……”

    裴照叹了口气,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不但不能再打卫老大的主意,还得帮着成全,他怎么这么替唐子笑憋屈呢?

    时间证明,当年的纨绔子弟唐子笑,如今跟从前比,很是有了质的飞跃,至少料事是准的了。

    卫襄进了卫国公府没多久,柱国公府的马车就来了。

    没等卫国公府大门前的护卫说话,唐子笑就迎了上去。

    不能得到想要的结果,至少,尽尽心,让她安心去做事吧。

    卫国公府门外一老一少开始交锋,卫国公府内,哭成一团。

    “襄襄啊,你可回来了,你八妹妹的性命,可就指望你了!”

    卫六夫人一见到卫襄,就哭得涕泪齐下。

    “婶婶放心,我就是为了八妹妹回来的。”

    卫襄一边安慰卫六夫人,一边看着自己的娘亲卫国公夫人。

    卫国公夫人见卫六夫人觉得这般凄惨,也顾不得搂着女儿细看了,忙道:

    “自从知道你要回来,我就叫人将你八妹妹挪了过来,以免耽搁,你既然回来了,就先去看看吧!”

第二百二十六章 魂魄不全

    鉴于卫六夫人哭得实在是伤心,卫襄只好收了和自己亲娘腻歪的心思,快步跟着卫六夫人穿过花厅,去了安置卫曦的院子。

    当然,卫襄对自己的信心严重不足,没忘记招呼贺兰辰跟上。

    卫六夫人此时早已经是病急乱投医了,一看清是那位乌鸦嘴贺兰先生,眼泪顿时就收了一半。

    她也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了,拉着贺兰辰苦苦哀求:

    “贺兰先生来了就好,来了就好,求求您救小女一命!”

    贺兰辰被卫六夫人这般热情弄得手足无措,只能连连答应着,跟在卫襄身后往里走。

    唯有尉迟嘉,从头到尾没人理会。

    卫国公夫人不知道是真的没看见他,还是选择性地暂时失明,直接抬脚就跟着进去了,看都没有向这边看一眼。

    而没有卫国公夫人发话,谁也不敢放尉迟嘉这么一个“外男”进去。

    尉迟嘉也仿佛没有受到任何冷待一般,就那么安安静静地站在花厅里,目光如水一般平和,望着花厅门外花团锦簇的花坛,一点儿尴尬的神情都没有。

    还是原本跟着夫人欢欢喜喜出来迎接自家小姐的香兰在心里掂量了一番,好心地吩咐花厅里伺候茶水的小丫鬟给尉迟嘉上了杯茶,请他坐下慢慢喝。

    毕竟小姐这会儿又将人带回来了,谁知道小姐这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呢,万一小姐又喜欢了,这尉迟世子可是将来的姑爷,这会儿太欺负人了也不好。

    卫国公府内宅的一个小院子里,卫襄见到了昏迷不醒的卫曦。

    卫曦比年前的时候看起来消瘦多了,原本粉嘟嘟的小脸蛋此时看起来也是苍白病弱。

    卫襄上前查看了一番,发现卫曦无论是脉搏还是呼吸,一切正常。

    确定了这一点,她直接就抬手从自己发髻上拔下了那根蝴蝶簪子,放在了卫曦的枕边。

    但一直到围了一圈儿的人屏住呼吸等了快有一刻钟,昏迷中的小小女童也没有任何变化。

    “看来不是梦魇。”

    贺兰辰低声道,然后拿出了一张招魂符贴在了卫曦手上,又等了半晌,还是没动静。

    这下贺兰辰的眉头彻底皱了起来。

    不是梦魇,也不是离魂,这就棘手了。

    而等在一旁,满怀希望的卫六夫人,一看卫襄和贺兰辰的脸色,知道是不行,顿时又开始哭了:

    “我可怜的曦儿啊……”

    卫国公夫人和其他几位前来探望的女眷只得先将她扶去一边安慰:

    “你先别哭,小八的病不是一日两日了,这好起来自然也是不可能立时就好起来的,你好歹容襄襄想想对策吧。”

    卫六夫人虽然哭得伤心,但她也知道卫国公夫人说的是实话,只能点点头,不敢再哭了。

    卫曦床边,贺兰辰想了想,从自己背后的行囊里将睡得正香的胖胖给抓了出来。

    因为胖胖长相奇特,卫襄怕这一路上再招来什么灵兽贩子之类的人,索性就让它睡在了贺兰辰的行囊中,方才一路进来,也没人发现。

    此时一亮相,一屋子的女眷见着这呆萌呆萌长得跟猫儿一般的小东西,都忍不住十分喜爱,一边纷纷伸手来摸,一边七嘴八舌地揣测:

    “襄襄,这是什么?是猫吗?长得可真别致!”

    “我怎么看着像是只兔子,不过这兔子长得真怪……”

    胖胖一睁开眼睛,看见的就是好多双手向它袭来,吓得它“嗷”得一嗓子窜到了卫襄怀里,只敢露出个头来。

    “小姐姐,她们,她们是谁啊?”

    胖胖揪着卫襄的衣领,抖抖索索地问道。

    一屋子的女眷顿时就被吓了一大跳,纷纷往后退去:

    “这小猫儿还会说话?天哪,我可是头一回见着会说话的猫!”

    面对一屋子惊惧不已,但还不准备撤退的大妈大婶,卫襄只能无奈将胖胖牢牢搂在怀里,解释道:

    “这是东海那边的神兽,是能说几句人话,但是等闲不能乱摸,婶婶们还是先出去等等,让我们先给小八瞧病!”

    “神兽啊?老天爷,襄襄如今可真是出息了,连会说话的神兽都能带回来了!那,那这神兽要不要供起来?用不用上香?”

    几个平日里笃信神佛的女眷立刻出声问道。

    卫襄哭笑不得地挥挥手:

    “不用不用,它也就是比别的灵兽能多说几句话罢了,用不着供着。各位婶婶还是先出去吧,以免打扰我师兄给小八瞧病!对了,各位婶婶切记……”

    卫襄想了一下,决定扯张虎皮出来:

    “这可是要去觐见皇上和皇后娘娘的神兽,你们可千万别说出去,不然要是有个什么万一……婶婶们都懂吧?”

    懂不懂?当然得懂啊,这可是要觐见皇上的神兽!

    刚刚还七嘴八舌跟五百只鸭子差不多的女眷们一听“皇上”二字,立刻全体闭嘴。

    关系到皇家之事,不管这多大的稀罕和热闹,她们也是不敢看,不敢乱说了。

    爱女心切的卫六夫人也立刻心领神会,赶紧抹了抹眼泪,赶鸭子一般将这群好奇心旺盛的女眷们赶了出去。

    屋子里终于清净了。

    卫襄立刻在胖胖脑袋上敲了一下:

    “你这么这么蠢,不知道在人前别说话啊?这下好了,你会说话的事儿被人知道了,万一传出去,是不是等着居心叵测的人来捉你啊?“

    “小姐姐,居心叵测啥意思?”

    没文化的胖胖表示没听明白。

    卫襄气馁,只能通俗易懂地给它掰扯:

    “意思就是,坏人知道我这里有一只会说话的小妖怪,就会来把你抓走,然后扒皮抽筋,烤成肉串吃!”

    “好可怕!”

    从没有在人间混过的胖胖成功被吓倒,颤抖着手将卫襄揪得死紧:

    “小姐姐救命!”

    卫襄心里暗暗得意,趁机敲打:

    “只要你别在人多的时候乱说话,我还是能护得了你的,记住没?”

    “记住了记住了!我以后一定做一个小哑巴!”

    胖胖点头如捣蒜,长耳朵跟着脑袋一晃一晃的。

    贺兰辰冷眼旁观,总算觉得自己这小师妹略略靠谱,至少还懂得人怕出名猪怕壮的道理。

    要是胖胖会说话的名声传了出去,觐见皇帝和皇后倒是其次,怕就怕那些心术不正的修道者闻风而动。

    此时屋子里没了旁人,贺兰辰也不想耽搁,见胖胖知道好歹了,就将它拎起来放在了卫曦的床头。

    胖胖的注意力立刻就转移了。

    “咦,这小妹妹长得真好看!”

    胖胖伸出小爪子在小女童软软的脸颊上小心翼翼地摸了一把,却又“嗖”地一下缩了回来:

    “这小妹妹魂魄怎么缺了一角?”

    “缺了一角?”卫襄看看贺兰辰:“什么意思啊师兄?”

    她没想到胖胖居然能一眼看透事情的本质,但这个本质,偏偏她还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贺兰辰神色凝重起来,看向胖胖的眼神也惊疑不定:

    “你的意思是,她缺了一缕魂魄?”

    “我也不知道一缕是多少,我就是觉得她的魂魄不全了。”胖胖如实答道。

    “难怪。”贺兰辰恍然大悟:“不是梦魇,也不是魂魄离体,而是她的魂魄少了一缕,所以,她自然醒不来,就算此刻强行让她醒来,恐怕人也会变成傻子。”

    “也就是说,有人抽走了她一缕魂魄?”卫襄不由得怒了:“这哪路的邪魔歪道这么不长眼,居然动我们卫家的人?”

    听卫襄这么说,蹲在卫曦枕边的胖胖眨眨眼睛,再次开口道破真相:

    “没有人动这个小妹妹啊,她天生就魂魄不全……”

    卫襄却不信:

    “不可能!她要是天生魂魄不全,怎么会现在才突然陷入昏迷?我明明记得师父曾经讲过,魂魄不全的人,应该是痴傻才对!”

    “小师妹,师伯讲到这一段的时候,你是不是,睡着了?”

    此时没有外人,贺兰辰也就没有给卫襄留什么面子,直接道:

    “师伯讲到这一段的时候,说得很清楚,人刚出生的时候,魂魄大多是不全的,因为牵涉有轮回因果,要待到日渐长大之后,前世因果慢慢淡去,才会魂魄凝实,而如果摆脱不了前世因果,自然就会魂魄不全,然后才会痴傻。所以,八小姐怕是,还有前世因果未了。”

    “我的天啊,前世因果?”

    卫襄惊呼出声,惊讶的神情和方才那群大婶儿的一模一样,接下来的沉默也是一样的

    这人都长这么大了,她上哪儿给她找什么前世因果去啊?

    同理,贺兰辰也觉得颇为头疼。

    东海仙门虽然被世人称为仙门,但毕竟不是实打实的神仙,这种牵涉到前世今生之事,一般的修仙者也基本上是无能为力的。

    就在卫襄和贺兰辰面面相觑之时,门外有人叩门:

    “我能进来吗?”

    是卫国公世子卫程的声音。

    卫襄使了个眼色,贺兰辰连忙将胖胖重新装进了自己的行囊中,卫襄才走过去开了门。

    俊朗挺拔的卫国公世子比未成婚以前多了些稳重,但见了自家妹子,脸色却全然不好看:

    “卫襄,尉迟嘉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卫襄莫名所以,难道尉迟嘉那货闯什么祸了?

    卫程的语气里透着对自家妹子的恨铁不成钢:

    “柱国公太夫人闹上门来了,说你挟持人家的孙子!”

    “鬼才会挟持她孙子,我这就去赶尉迟嘉走!”

    卫襄一愣,大怒,抬脚就往外走。

    卫程却眼看着自己妹妹怒气冲冲地离去,脚下纹丝未动。

    这……什么意思?

    贺兰辰有点儿看不懂。

    好在卫程很快就转过头来,对着贺兰辰温和道:

    “贺兰先生一路奔波,辛苦了,不知道我这八妹妹,情况到底如何?”

    “八小姐暂时并无大碍,不会有性命之忧,但是她昏迷的原因……尚且需要时间查明。”

    贺兰辰想了想,如此回答。

    卫程顿时松了一口气:

    “没有性命之忧就好,其余的,也就只能劳烦贺兰先生了……毕竟,襄襄的那点儿修为,我是清楚的。”

    “好说好说。”

    贺兰辰一本正经地点点头,忍着没笑。

    小师妹这修仙修的,连她的家人都对她全无信心可言。

    外院花厅里,头发已经全白的柱国公太夫人扯着尉迟嘉的袖子老泪纵横:

    “……你为什么不跟我回去?就算你要修仙,你要娶卫襄,我也还是你的祖母,难道我能害你不成?我这辈子,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柱国府也只有你这一丝骨血了啊!”

    前后不过短短大半年,从前那个性情刚毅,宁可流血也不流泪的柱国公太夫人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风烛残年,柔弱无助的可怜老妇人。

    如此情状,别说卫国公夫人看着难得难受了,就连闻讯赶来的威国公都觉得颇为动容,心中都不免觉得自己女儿真不是东西,拐了人家的乖孙孙,让这老太太这么可怜。

    但原本最该怜惜柱国公夫人孤苦的尉迟嘉却始终神情淡淡地站在柱国公太夫人的面前,无喜无悲。

    等到柱国公太夫人哭的告一段落了,他才躬身向自己的祖母行礼道:

    “祖母还是先回去吧,等我办完事情,就会回去的。”

    “那我就在这里等你!”

    柱国公太夫人依旧扯着尉迟嘉的袖子,执拗地不肯放开。

    卫襄踏进花厅之时,看到的就是这祖孙二人僵持的局面。

    而自己的爹娘和大嫂,正神情尴尬地站在一旁,劝都不知道怎么劝了。

    “尉迟嘉。”卫襄不耐烦地喊道,带着清晰的愤怒之意。

    花厅里的人都转头看了过来。

    尉迟嘉神情淡淡的脸上,骤然露出笑容,如同晴空乍现。

    “我在。”他欢喜地应道,似乎丝毫听不出卫襄话里的不虞。

    也不知道是这声应答太过欢喜,还是尉迟嘉的笑容太过夺人心魄,燃烧了一路的熊熊怒火刹那间就像是遇到了冰雪,瞬间熄灭。

    “你先回去吧,有事我们回头再说。”

    众目睽睽之下,少女的声音带着几许不自知的柔和。

    当天黄昏时分,面对上门的苏静姝,卫襄托着腮,满目茫然懊悔:

    “我怎么就那么让他走了呢,我觉得我应该骂他一顿才对啊……”

第二百二十七章 让不让去

    苏静姝规规矩矩地坐在椅子上,正一小口一小口斯斯文文地喝着手里茶盅里的茶水。

    听卫襄如此抱怨,她先是轻轻放下手里的茶盅,抽出一方帕子沾了沾了唇角,才声音柔和地道:

    “你一个女儿家,怎好张口骂人?你将你从前的脾气都改改吧。”

    “咚!”

    卫襄仿佛受到了天大的惊吓,下巴猛地一下磕在了面前的桌案上,疼的她跳起来嗷嗷叫。

    “苏静姝,你故意的吧?!”

    卫襄一边捂着下巴乱跳,一边指着苏静姝叫道:

    “你干什么这副做派?你还是从前那个跟我一起逛窑子,看小倌儿的苏静姝吗?”

    “当然不是啦!”

    见卫襄又痛又气的狼狈样子,苏静姝笑得前仰后合,淑女形象瞬间破功。

    她将手里的帕子一甩,学着永昌候夫人的语气,捏着嗓子道:

    “我娘说了,静姝啊,你要是再不拿出个淑女样子来,你可就嫁不出去了!”

    “得得得,你现在这幅样子,也未必能嫁得出去!”

    卫襄一把揪过苏静姝手里的帕子,直接扔了出去:

    “你别给我装蒜了,装的了一时,你能装的了一世?”

    “自然是不能的。”

    苏静姝也没去捡那被扔掉的帕子,反倒伸脚在上面踩了踩,仿佛踩什么极其厌恶的东西一般。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幽幽地道:

    “你以为谁都是你,想不装就不装啊?你可知道这世上,有多少人都是一装一辈子!”

    苏静姝这话里包含着无奈和幽怨,让卫襄霎时无言以对。

    苏静姝被退婚之后,在长安贵女中的处境她不是不知道,可苏静姝这样生生地拿她自己开刀,把她自己变成这样怎么看怎么别扭的样子,卫襄又心里很难过。

    她想了想,上前拉住了苏静姝的手:

    “你要是不想受这世俗的束缚,要不,你跟着我去蓬莱修仙吧?”

    “修仙?”

    苏静姝微微惊愕,眼底闪过一抹向往,但还是很快湮灭:

    “你又忘了,我不是你,你的家人可以纵容你想做什么做什么,但是我的家人……苏家金尊玉贵长大的嫡女,可是要结门好亲,为家族光耀门楣的,哪里能白白地浪费,让我去修什么仙?我已经跟着你逍遥了这许多年,如今就算为着我爹娘和我兄弟姐妹们,我也得好好打算了。”

    “那就给你结门好亲!”卫襄静默片刻,骤然拍了桌子:“你瞧瞧看,满长安城你喜欢哪家的公子,趁着这回我在长安,我去求我姐姐给你赐婚!”

    苏静姝连忙阻止:

    “你可千万别胡来,要是人家不愿意,我还要仗势嫁过去,那可就不是结门好亲了,那是结仇!就算皇后娘娘能给我赐婚,难道还能管得了人家怎么对我吗?”

    说着,苏静姝还有些不放心,干脆赶快把话题拉回去:

    “就譬如你和尉迟嘉,无论是从前你强迫他,还是他如今纠缠你,这是一道赐婚的旨意就能解决的事情吗?”

    “当然……不是。”

    一提起尉迟嘉,卫襄瞬间就像是被人抽了骨头一样,蔫了。

    她摊回了椅子上,迷惘又铺满了眼底:

    “我觉得,我不光是该骂他一顿,我更该揍他一顿才是,可我今日,怎么就放他走了呢?我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那肯定是你良心发现了呗。”

    苏静姝当时不在场,此刻听卫襄说得这么遗憾,也只能自己揣度劝道:

    “你想想你从前那样纠缠他,他只是冷着你躲着你,至少没有打过你骂过你吧?可你瞧瞧这一反过来,你是怎么做的?对他连个好气儿都没有,要打要骂的,我说,你也活得太随心所欲了吧?”

    苏静姝这话说完,卫襄倒是半天没吱声,直勾勾地盯了苏静姝好一会儿,才道:

    “苏静姝,我忽然觉得,你跟贺兰辰实在是太配了!这种我对不起他的话,也就你们两个能说得出来!”

    “你乱说什么?我不过就是说句公道话罢了!”

    纵然苏静姝本性是大大咧咧的,但被卫襄这般打趣,想到贺兰辰那清雅俊秀的模样,也忍不住几分羞几分恼,站起来嗔道:

    “你再这么歪缠,我可走了。”

    “行行行,我不胡说了。”卫襄连忙拖住了苏静姝,重新把她按在了椅子上:“反正你也不用为他抱不平,这会儿我就算再想打他一顿,也晚了,他已经被太夫人带回去了,难不成我还能追柱国公府去揍人?”

    “追到别人家里揍人家一顿,这种事儿你卫襄又不是没干过,这会儿倒是乖哦?”

    苏静姝翻了个白眼。

    明明就是对尉迟嘉心软了好吧?

    不过这种事情,大家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还是别挑明了吧,免得这家伙恼羞成怒。

    苏静姝很痛快地挑起别的话头说:

    “我今日来,一是瞧瞧你,而来也是瞧瞧你们家小八,小姑娘这到底是怎么了?”

    “这个……有待观察。”

    病因不明,卫襄含糊了一句。

    看来有些事情也是不好对外人言,苏静姝也就很有眼色地不问了,开始说起卫襄走后长安城发生的趣事来。

    于是两人接下来吃了两盘子点心,喝了三壶水,一直到宵禁时分,苏静姝才告辞回家。

    卫襄也顺理成章地知道了唐夫人给唐子笑又说了几门亲事,但都被唐子笑自个儿给搅黄了。

    裴照倒是很想成亲,但是别人一听他屋子里小妾成堆,好人家没人愿意把闺女送给他糟蹋,愿意送给他糟蹋的,他又看不上。

    而最引人注目的八卦,还是入赘大周的那位毗陵四皇子与永和郡主的婚后生活。

    当初毗陵四皇子贺兰恪被尉迟嘉算计,失心疯了一般非要入赘大周,给永和郡主当仪宾,大周自上而下人人喜闻乐见,倒是差点儿把毗陵国的老皇帝给气死。

    一怒之下,老皇帝干脆亲自下旨,命贺兰恪永留大周,这等于直接宣布贺兰恪彻底失去了大周皇位的争夺权,除了得到一个性情骄横的永和郡主,贺兰恪一无所有。

    偏偏永和郡主对他的这份“情意”半点不领情,从成婚那日起,两人就三天一小架,两天一打架,打得满长安城都跟着看热闹。

    皇帝碍于面子,也象征性地下旨申饬过永和郡主两回,但夫妻打架这种事情,谁又真能管得了呢?

    直至如今,贺兰恪出门,脸上还时常挂着几道血印子呢。

    不得不说,这个消息听得卫襄心里极其爽快,毕竟这就是她诱惑贺兰辰前来长安的条件嘛。

    次日一早,卫襄就去给贺兰辰报告这个好消息,邀请他有空去街上看热闹。

    贺兰辰却义正言辞地拒绝了,然后跟卫襄说起自己昨夜辗转反侧了一夜想出来的一个办法。

    “小师妹,你这次来,带着那面小镜子的是不是?那你还记不记得,语凝海的那面‘轮回镜’?”

    “轮回镜?”

    卫襄刹那明白过来,从怀里掏出那面小镜子,直奔卫曦的房间而去。

    这面小镜子当然不是轮回镜,但卫襄觉得,它既然当初能让自己看见尉迟嘉前世的梦境,恐怕于“前世因果”上,也有一些渊源。

    果然,当卫襄手持小镜子在卫曦床头照了照之后,小镜子里的小娃娃就给出了答案:

    “她就是前世欠人一诺,然后没兑现,这辈子天生少一魄。”

    “她欠了谁的?如何弥补?”卫襄直接问重点。

    “这……我给她一个梦境,你们试试能不能看到。”

    小镜子决定使出看家本领。

    “好。”

    卫襄利索地跑去门外,命香兰将院子里的人都赶出去,好好守在院子门口,谁也不许进来,然后还不放心地将随身的海螺放在门口,开启了结界的阵法。

    贺兰辰见她这般谨慎,有些不明白:

    “你这是做什么?”

    “当然是防止有人偷窥啊我八妹妹的病大半个长安城的人都知道了,待会儿万一有什么异象,哪个嘴碎的丫鬟婆子看见了往外一说,我八妹妹以后的名声还要不要?”

    卫襄振振有词。

    贺兰辰目瞪口呆

    小师妹妥帖起来的时候,还真是,让人无话可说呢。

    很快,卫襄耳边就响起了一阵波涛声,她展眼望去,眼前不再是锦绣富贵的国公府客房,而是一望无际的大海。

    这回,轮到卫襄目瞪口呆了。

    好久好久,悬挂在卫曦上方的那面小镜子“叮咚”一声掉落在了床头,镜子里的小娃娃满头大汗,似乎累惨了:

    “哎呦,累死我啦,果然兄弟姐妹们不在,编织个梦境就这么吃力……”

    从头到尾什么都没看见的贺兰辰伸手拍了拍站在一旁呆若木鸡的卫襄:

    “小师妹,你看见什么梦境了吗?”

    “你,你没看见?”

    卫襄愕然抬头,眼睛瞪得圆滚滚。

    “没,我什么都没看见。”贺兰辰隐隐觉得,自己似乎和小师妹哪里不一样。

    卫襄倒抽一口凉气,莫名其妙地,那个妖怪头子说的什么“本出同源”又浮现在她的耳边

    难道真的是因为这个,所以贺兰辰看不见,她能看见?

    她将小镜子捡起来,还没说话,镜子里的小娃娃张口就道:

    “小姐姐,这个小妹妹梦见的是不是我十……”

    “闭嘴!”

    卫襄二话不说将小镜子扣了下去,镜子里的小娃娃说什么,贺兰辰就再也没听到。

    对于这种似乎有什么事情大家都知道,就他不知道的感觉,贺兰辰很无语。

    他看了卫襄一眼:

    “小师妹,有些事情你不想让我知道也行,那你总得告诉我,八小姐这件事该怎么解决?要是我们两个,加上尉迟嘉,三个蓬莱弟子都解决不了这件事,我们蓬莱的名声还要不要?”

    卫襄……贺兰师兄这是在反讽她吗?

    卫襄摇摇头,半吐半露地道:

    “贺兰师兄,其实这件事没什么不能让你知道的八妹妹的病,大概是跟语凝海有关系,我们,我们带她回东海吧?”

    “这……”贺兰辰微微沉吟:“你确定卫六夫人会让我们带着八小姐回东海?”

    以他所见,长安城的权贵们,虽然信道信佛的不少,但能舍得让儿女去修仙的,还真没有。

    因为大周人不同于他们毗陵,对修仙这种事情没有毗陵人那么笃信,大部分大周子民都将修仙这种事情看作虚无缥缈之事。

    这倒是个问题。

    卫襄也有点儿苦恼。

    六婶对于卫曦的疼爱,不下于她亲娘对她,当初她闹腾着要去蓬莱修仙,卫国公夫人哭了好几天,眼睛都差点哭瞎,实在拦不住,又有圣德皇帝的意思压下来,才不得不放了她去的。

    这要是六妹妹被她带去东海,那还不得要了六婶的命?

    可是,不去语凝海,卫曦的前世因果,根本就没有办法解决。

    思考了一番,卫襄觉得,让不让去,是六婶的事情,说不说,可是自己的事情。

    她转头看着贺兰辰:

    “还是将这件事的利害关系原原本本告诉六婶吧,去与不去,让她来决定吧。”

    贺兰辰点点头,表示同意。

    远在三条街之外的柱国公府,原本坐在柱国公太夫人下首,阖目听训的尉迟嘉忽然睁开了眼睛,眼底隐隐的紫金二色光芒,一闪而过。

    “本出同源么……”他唇边慢慢漾开一抹笑意。

    “……你说什么?”

    正苦口婆心规劝孙儿的柱国公太夫人好不容易听见孙儿有所回应,还听不明白。

    “没什么,祖母继续说。”

    尉迟嘉唇边的笑意立刻消失,淡淡地回道。

    ……她还说什么?她还能说点什么!

    柱国公太夫人只觉胸闷气短,一阵无力。

    卫曦床边,卫六夫人听卫襄说完,眼泪哗啦一下就下来了:

    “襄襄……怎么,怎么要跑那么远啊?你八妹妹从小就在长安,方圆五十里都没去过,怎么就能和那什么语凝海扯上关系了?这到底是什么人要算计我的女儿啊?我苦命的女儿啊,小小年纪,怎么就这么七灾八难的啊……”

    卫六夫人哭得昏天黑地,就是没说到底让不让去。

    卫襄对着贺兰辰撇撇嘴,果然,她这六婶是舍不得的。

    卫国公夫人倒是一指头戳到了小女儿的头上:

    “你这个孽障,自己跑去东海胡闹还不够,还要拐了你八妹妹也去修那劳什子仙吗?”

    贺兰辰惊讶不已,这,这也能怪到小师妹头上?

第二百二十八章 看热闹

    不仅贺兰辰觉得自己的小师妹冤,就是卫襄自己,也是一脸懵逼

    是他们请她回来看八妹妹的呀,怎么就是她要拐八妹妹去修那劳什子仙?

    不过卫六夫人戛然而止的哭声很好地诠释了卫国公夫人的用意。

    “大嫂,我不是那个意思……呃!”

    卫六夫人的哭声止得太急,以至于她很不雅地打了一个哭嗝,才急急地解释道:

    “我不是怪襄襄,我只是觉得曦儿命苦罢了……”

    贺兰辰和卫襄恍然大悟,哦,原来如此。

    卫六夫人哭成那个样子,虽然说出来的话可能是情急之下的无心之言,但听在卫国公夫人的耳中,这意思就跟抱怨襄襄差不多。

    是以卫国公夫人干脆先开口为强,直接堵了卫六夫人之后再抱怨卫襄的可能。

    领会过来娘亲的苦心,卫襄也赶紧临场发挥,十分诚恳地过去替卫六夫人抹抹眼泪:

    “六婶别哭了,襄襄自知学艺不精,万一耽误了八妹妹也不好,不如,六婶再找人看看吧?”

    “襄襄,六婶怎么会不相信你?六婶只是,只是实在舍不得你八妹妹这么小,就要颠沛流离去那么远的地方……”

    卫六夫人一听卫襄想要撂挑子,后悔不迭之下,眼泪又开始哗啦哗啦,一边哭一边解释。

    “六婶。”卫襄这一次没有立刻上前安慰卫六夫人,而是直接把话说明白:“我知道您舍不得小八,所以,此事最终还是要由您来做主,您让去,我就带着小八去,您若是不放心,那就再等等。”

    “可我,我做不了主啊……”

    卫六夫人泪眼朦胧地望着卫襄,似乎等她拿主意。

    虽然知道这个时候不该笑,但卫襄还是不厚道地笑了:

    “六婶都拿不定主意,我就更拿不了这个主意了,再不然,还有六叔,还有族中长辈所以,六婶您慢慢想,等您想好了,再告诉我。”

    “那你八妹妹……”

    “小八暂时不会有性命之忧。”

    “那,那我回去和老爷商量商量吧……”

    卫六夫人想了想,最终如此说道。

    等到卫六夫人离去,众人各自散去,贺兰辰也回了客院,卫国公夫人心中的不满才一股脑地倒了出来:

    “……当初我真不该给你写信让你回来掺和小八的事情,你听听你六婶说的话,这不是明摆着怀疑你居心叵测吗?合着以后小八要是好了不一定感念你,要是有个什么不好,都要怪到你非要给带去东海?”

    “那倒不至于,她主要是舍不得小八,人之常情罢了。还是让六婶慢慢想吧,我刚好可以趁这个机会在长安多待些日子陪娘亲,娘亲您说好不好?”

    卫襄不想看到卫国公夫人为这件事生气,连忙宽慰她。

    卫国公夫人想一想倒也是,毕竟卫曦才六岁,家里人舍不得她跑那么远也是常情,只不过老六媳妇这副优柔寡断还想让襄襄背锅的强调让她看不惯罢了。

    她想通了也就不生气了,反倒转过头来又在小女儿头上戳了一指头,嗔道:

    “你也别说陪我这么好听,你只记得贺兰先生跟着你远道而来,你好好招待人家,别给我出去满大街闯祸,我和你爹爹就心满意足了!”

    “我哪里闯祸了,我如今多乖啊!”

    卫襄捂着脑袋,笑嘻嘻地跟卫国公夫人厮缠,卫国公夫人剩余的那一点气也很快消没了。

    好容易安抚了卫国公夫人,卫襄立刻就又窜去了贺兰辰的院子。

    贺兰辰正在研究那面被卫襄用过就无情抛弃的小镜子。

    小镜子只有寸许大小,镜面光亮湛湛,背面只有继续波涛花纹,乍一看下来,很是普通。

    镜子里的小娃娃见贺兰辰上上下下,正正反反地打量他的本体,很是不自在,在镜子里露出个小胖脸怒道:

    “你看我干嘛?还看?是不是觊觎我的美色?不许再看我!再看我我就让你做梦!”

    “美色?”贺兰辰有些哭笑不得:“就你这样的小镜子,大街上五文钱两块儿,谁觊觎你的美色?”

    这小镜子色厉内荏,满口胡诌,很显然是这一路上常和胖胖待在一起,被彻底熏陶了。

    “哼,你竟然敢看轻我,早知道如此,当初就该让我三七八姐姐取了你的性命!”

    小镜子向来自视甚高,一听自己这么不值钱,气得要死。

    “三七八姐姐?”

    贺兰辰忽然想起自己从梦境中醒来时,惊鸿一瞥的那个白衣身影,的确是个女子。

    他说话的语气略略温和了些:

    “她就是给我梦境的人,对吗?”

    “是啊,其实你在她的梦境里已经死了,但是她心软,放过了你,你还欺负我!”

    “原来是她放过了我。”

    一种说不清的感觉从贺兰辰的心底油然而生。

    语凝海一行,他自然是知道语凝海有多凶险的,整个东海,最后活着出来的人,不到三分之二。

    而他多幸运啊,遇到了这么一个镜灵。

    贺兰辰正在出神,忽然眼前一晃,一张笑盈盈地脸出现在了他眼前:

    “贺兰师兄想什么呢?”

    贺兰辰被吓了一跳,噌地一下从椅子上跳了起来,离得卫襄老远。

    自从确定自己打不过尉迟嘉之后,贺兰辰时刻远离卫襄的意识几乎成了本能,一直都很强烈。

    “你,你怎么进来不敲门啊?万一我在换衣服怎么办?”贺兰辰对小师妹这种强闯他房间的行径发出了严厉的控诉。

    卫襄大摇大摆地坐在了椅子上,顺手还拿了个果子啃着,笑嘻嘻地道:

    “我敲门了啊,可是师兄你不知道在思哪个淑女,愣是没听见。这可是我家,师兄你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可推脱不了关照不周的责,只能踹门进来看看了!”

    卫襄振振有词,一通话砸下来,砸得贺兰辰居然有点儿哑口无言。

    他转脸问旁边跟着进来的胖胖:

    “她真敲门了?”

    “敲了啊,我们一起敲的!”胖胖点头表示附和。

    好吧,敲没敲门,已经不是重点了。

    贺兰辰拍了拍脑门儿,无奈地看着卫襄:

    “小师妹这会儿找我,可是有什么事儿?”

    “我带你去看热闹啊!”卫襄很是兴奋:“据可靠消息,今儿你那四哥和永和郡主又打起来了,我们快去瞧热闹!”

    这……贺兰辰不知道是该额手称庆,还是跟着自己的四哥乃至于故国悲愤一番。

    这么丢脸的事要是传回毗陵去,父皇大概又会气个半死。

    所以,嗯,他还是去看看吧。

    于是卫襄带着贺兰辰,高高兴兴地上了街。

    长安城是大周的都城,权贵勋爵,高门世家不计其数,但从来没有哪家勋贵家里的男人过得像贺兰恪这样窝囊,三天两头被妻子挠烂了脸赶出家门的。

    毗陵皇子沦落成为长安街头落魄窝囊男,如今已经成了长安城百姓茶余饭后的最大热闹。

    以卫襄混迹长安街头的经验,根本不用打听,她带着贺兰辰直奔御赐的永和郡主府所在的大街上。

    照理说本该守卫森严的永和郡主府前,此时挤满了看热闹的人。

    永和郡主正命人将贺兰恪的东西往府外扔,永和郡主的奶嬷嬷正在义正言辞地数落被赶出来的贺兰恪:

    “仪宾莫要怪罪我家郡主不留情面,实在是仪宾流连烟花之地,置郡主体面于不顾,有损我大周皇家颜面!待到仪宾真心悔过,郡主自会去请仪宾回来!”

    那奶嬷嬷言辞凿凿,有理有据,颇有大家仆婢的风范,一点儿都没显出永和郡主的不是来。

    站在人群里的卫襄忍不住就给她击了个掌,与贺兰辰嘀咕道:

    “瞧瞧,从前永和郡主可是和我一般不动脑子的,如今连她手底下的嬷嬷都这般有手段了,看来你这四哥也不是好相与的。”

    “我四哥不好相与不好说,但是……”

    贺兰辰说这话,抬头瞥见人群里的另一人,立刻又离着卫襄远了些,满脸的警惕防备:

    “你们大周的贵女定然都是不好相与的!求求你了小师妹,离我远着些吧,你家那醋坛子来了!”

    “什么?”

    卫襄一抬头,正好就看见旁边的人群自动分出一条缝儿来,那个衣袂翩翩走来的美男子,不是尉迟嘉这阴魂不散的厮,又是谁?

    卫襄脸上的阳光“唰”地一下就没了,扭头就要走。

    尉迟嘉却眼疾手快地走上来,一把抓住了卫襄的手腕,顺带着笑微微地对贺兰辰点了点头,以示对他的知情识趣很是满意。

    贺兰辰默默叹息,悄悄退远。

    他不是不想早点儿提醒小师妹,是他也没注意看啊,他净顾着去看他那满目阴沉,双拳紧握,却依旧狼狈如丧家之犬一般的四哥了。

    曾经尊贵无匹的毗陵四皇子,此刻正通红着眼睛站在永和郡主府的石阶旁边,身边散落这被褥衣服等物,狼狈又可怜,可笑又可悲。

    好在从尉迟嘉的手握住卫襄手腕子那一刻开始,长安看热闹人群的关注点立刻就转移了,全都去看卫国公府二小姐和柱国公世子的情感纠葛大戏去了。

    毕竟毗陵四皇子的笑话时常能看到,这两位的热闹如今可轻易见不着了。

    不得不说,尉迟嘉的出现,及时将贺兰恪从窘境中解放了出来。

    而贺兰恪正准备趁机走开,暂时找个落脚地,就看见了朝他走过来的贺兰辰。

    与他有四五分肖似的清雅容颜很是熟悉,一身的蓝衣翩翩也依旧如昔。

    但此时贺兰恪看着,却是恨得发疯!

    他直接冲过去抓住了贺兰辰的衣领:

    “是不是你?是不是你?!”

    “四哥此话何意?”

    贺兰辰淡淡地将贺兰恪的手拂开,将衣襟整理好,才开口问道。

    如此的淡雅从容,更显得自己狼狈不堪,贺兰恪目眦欲裂:

    “是不是你对我下了蛊?不然……不然我怎么会与这等泼妇纠缠!”

    他回头看去,永和郡主府大门前的台阶上,盛装而立的骄横女子眼神已经移去了他处,显而易见,是在看她心目中曾经的情郎。

    可自己……每次想要离开这里,想要上书父皇归国,都会在瞬间感觉到噬骨蚀心的痛苦。

    他知道那根本不是自己的本意,自己根本就不喜欢这个水性杨花,骄横野蛮的鬼郡主,可他为什么却走不了?

    他连自己的心,都做不了主了!

    贺兰恪的愤怒,与他眼底闪过的淡淡金芒,同时被贺兰辰收入眼底。

    他心底剧震,不由得往后退了几步。

    他知道尉迟嘉对贺兰恪动了手脚,也知道如今的尉迟嘉神鬼莫测,但今日见了贺兰恪这般,他才真正透心凉他到底是亲手成就了一个什么样的人啊?

    而贺兰辰如此神情,看在贺兰恪眼里,就是心虚。

    他满腔无处发泄的怒火,顿时就像是有了出口,直接朝着贺兰辰扑过来,没头没脑地扭打起来。

    贺兰辰直接一张镇魂符拍在了贺兰恪头上:

    “四哥,我若是会养蛊害人,你绝活不到今日!你还是消停些吧。”

    贺兰恪只觉得脑中一痛,就倒在了地上,直接昏了过去。

    然后贺兰辰瞥了一眼远处,永和郡主正快步下了台阶,直直朝着尉迟嘉而去。

    她的奶嬷嬷在身后试图拖住她:

    “郡主,老奴刚刚让您占了上风,您可千万不能冲动啊!”

    永和郡主恼怒回头:

    “不就是被人说我水性杨花不守妇道吗?我都落到这个地步了我还在意这个?当初要不是贺兰恪来横插一杠,我的仪宾就是尉迟嘉!”

    奶嬷嬷一阵无语,我的郡主啊,您当那卫国公二小姐是死的啊?

    她正欲再拦,却见前方一人已经迎面拦住了永和郡主。

    贺兰辰对着永和郡主微微一施礼,出口却是指责:

    “永和郡主与我四哥的婚事,原本是两国结姻亲之好,贵国皇帝亲口玉成之事,若非今日亲眼所见,我简直不敢相信,贵国居然就是如此折辱我四哥的你们如此羞辱毗陵四皇子,可有将我毗陵国放在眼中?可是要断了两国邦交?”

    永和郡主猛地被这姻亲之好,两国邦交的大帽子一砸,原本被尉迟嘉美色所迷的脑子也清醒了不少。

    她打量着眼前清雅俊秀,容貌与贺兰恪四五分相似的年轻男子,心虚气短之下,不由得恼羞成怒:

    “你谁啊你?敢来管我们夫妻的闲事,你没病吧?”

第二百二十九章 卖了第三次

    “对啊,贺兰师兄脑子没病吧?他居然去给贺兰恪出头?”

    正在与尉迟嘉纠缠的卫襄百忙之后听到了永和郡主的叱骂,也是一头雾水。

    尉迟嘉用力将她往怀中一拉,隔开了看热闹的人群,同时往义正言辞的贺兰辰脸上扫了一眼,笑而不语。

    贺兰辰自然不是脑子有病,相反,他精明得很。

    面对永和郡主恼羞成怒的斥责,贺兰辰面色越发凛然:

    “你们夫妻的闲事?方才郡主的仆婢还口口声声我四哥损了你大周皇家的颜面,可见在郡主眼里,你与我四哥之间已经是两国皇室之间的事情,并非寻常夫妻之事。今日,我便以毗陵六皇子的身份,向郡主与贵国皇帝问一句,大周贵女如此折辱我四哥,而大周自上而下视若无睹,究竟是何用意?”

    “你,你是毗陵六皇子?”一听眼前人道明身份来历,永和郡主的脸顿时白了几分,一阵心慌慌。

    就像是一个性情暴躁总是揍老婆,实际上屁本事没有的男人,忽然间看到老婆娘家来了一群兄弟,要立刻锤死他的那种心慌慌。

    贺兰辰看永和郡主似乎是知道害怕了,终于露出了一丝温和的笑意。

    他微微施礼,温声道:

    “毗陵六皇子贺兰辰,见过四嫂,还请四嫂这就跟我去面见贵国皇帝吧。”

    见皇帝……贺兰恪的亲兄弟真的要跟自己算账?

    这事儿要往大了闹?

    打丈夫打得格外猖狂的永和郡主,终于觉得有点儿腿软,差点跌倒,还好她的奶嬷嬷在背后扶了她一把。

    所幸,大周贵女的高傲到底没有被吓跑。

    永和郡主很快重新挺直了脊背,傲然道:

    “好,见就见,大不了和离!”

    反正老娘也是和离好几次的人了,谁怕谁!

    “四嫂请。”

    贺兰辰对永和郡主再次嚣张起来的态度不置一词,宽袖一展,伸手做请。

    很快,永和郡主被毗陵皇子揪着见皇帝的消息就传遍了长安城,唯有真正的苦主贺兰恪还躺在大街上,过了好久才被见势不妙的永和郡主府下人给抬了回去。

    原本准备看尉迟嘉和卫襄两人热闹的闲人们也很快散去,因为这两位,也跟着进宫去了。

    一路追着贺兰辰往皇宫赶的卫襄还是想不通贺兰辰是不是疯了。

    “……贺兰师兄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尉迟嘉及时作出解释:

    “贺兰师兄如此行事,自然是为了他胞弟贺兰月的储君之位。虽说贺兰恪入赘大周,算是彻底与毗陵皇位无缘,但凡事都有例外譬如,贺兰恪被大周羞辱,实在是过不下去了,那毗陵皇帝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儿子在大周受欺负的。换句话说,就算毗陵皇帝不要贺兰恪这个儿子,他也还要毗陵的脸面,永和郡主这样把毗陵四皇子的脸面放在脚底下踩,不啻于大周用脚在毗陵的脸上碾来碾去。”

    “一旦毗陵皇帝忍无可忍,他难道不会为贺兰恪出头吗?最大的可能就是要求将贺兰恪送回。到时候,就不是贺兰恪自己愿不愿意回去的事情了,而是大周要不要和毗陵撕破脸的事情。而贺兰恪,他要是回了毗陵,谁敢说,贺兰月即将到手的储君之位,不会再生波澜呢?所以,你现在还觉得贺兰辰疯了吗?”

    虽然不喜欢尉迟嘉阴魂不散地跟着自己,但是尉迟嘉这般解释卫襄还是认真地听进去了。

    在大周皇权的笼罩之下长大,尉迟嘉又说得这般明白,卫襄稍微一想就想通了:

    “所以贺兰师兄干脆提前以毗陵六皇子的身份为贺兰恪出头,一方面能让我们大周有所忌惮,别把事情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另一方面,毗陵皇帝若是听闻,定然也会觉得贺兰师兄一心为毗陵着想,也能更加看重贺兰月……呵,难怪,这样一举两得的事情,贺兰师兄怎么会不干?可是”

    卫襄眼底的嘲讽伴随着这份明悟一闪而过:

    “贺兰师兄,他就没有想过,他这样做,会给我们卫国公府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尉迟嘉从卫襄的话里听出了低落伤感之意,默默叹息一声,将卫襄被风吹乱的发丝往耳后拢了拢,温柔低语道:

    “贺兰辰并非没有在长安出现过,所以,你也不用想太多,或许,皇上早就知道的。”

    “皇上知道有什么用,那些大臣呢?那些大臣要是知道卫国公府屡次私自招待毗陵六皇子,难道就不会有小人出来弹劾我父亲私通敌国吗?”

    卫襄站在宫门前的御道上,四周空旷,夏风炙热,她于怒火中陡然觉得遍体生寒,心口也仿佛被人直接打了一拳一般生疼生疼。

    贺兰师兄,终究是第三次,将她给卖了。

    尉迟嘉带着凉意的手适时地伸了过来,将卫襄紧紧攥着的手掌掰开,拿帕子耐心地抹去她白皙的手掌心里沁出来的冷汗,语气愈发温柔:

    “放心,有我在,不会有什么小人的。”

    “你?”

    卫襄转头望着尉迟嘉,瞥见了他眼底一闪而逝的金芒,心中一惊,顿时忘记了挣开。

    尉迟嘉点头:

    “没错,我既然能让贺兰恪乖乖留在大周娶永和郡主,自然也能让那些心思不正的小人闭嘴。”

    面容绝美的男子脸上现出皎月一般美好的笑容,眉眼间一派淡然,似乎这点朝堂之争完全不在他的眼中。

    卫襄默然,要立刻跟尉迟嘉翻脸的心思也不自觉地收了起来。

    从什么时候起,这个人说要做什么,她就不曾怀疑他做不到呢?

    一刻钟之后,卫襄和尉迟嘉也来到了皇帝面见贺兰辰和永和郡主的乾元殿。

    贺兰辰还什么都没说,永和郡主就已经跪在皇帝面前哭得痛不欲生:

    “皇兄明鉴,当初我为了两国交好,才放弃了心头所爱,嫁给了贺兰恪,但他却从不曾好生待我,日日去烟花之地流连,回来之后,一言不合还对我拳打脚踢,若不是害怕皇兄您责怪下来,臣妹早就被他给打死了……”

    贺兰辰见过泼妇,见过恶妇,但是如永和郡主这般,出身高贵但满口谎言,恶人先告状如此流畅的,他还真没见过。

    他也不说话,一直等到永和郡主告状告得差不多了,才上前一步行礼道:

    “既然郡主嫂嫂如此说,我初来大周,自然也不好断定谁是谁非,但郡主既然说了我四哥曾对郡主拳打脚踢,那就还请皇上着人验伤吧,看一看我四哥和郡主身上的伤痕,谁多谁少。”

    此言一出,永和郡主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哭声就差点儿掀了乾元殿的琉璃瓦

    “皇兄!臣妹被人欺负还要受此羞辱,臣妹死了算了……”

    贺兰辰忽然就很想学着小师妹翻个白眼给这个骄横的大周贵女,心虚也用不着这样吧?

    好在大周皇帝李修成很是了解自己的堂妹永和郡主到底是个什么货色,没有理会她这一套,直接命人将她拉了下去,交给皇后训诫,并警告她日后不许再欺侮夫君,不然就废了她郡主的封号。

    今日永和郡主又将贺兰恪打一顿赶了出来,这事儿皇帝是听了大臣上奏的,但平日里永和郡主欺负贺兰恪,他基本上都是是持默许纵容的态度,所以想着事儿不大,就没理会。

    但这到底是他私底下的态度,明面儿上你也得能过得去才行啊!

    如今倒好,被人家毗陵六皇子亲自问到脸上来,闹得他这个皇帝都面上无光,他很是生气。

    皇帝身边的宫人谁的账也不买,二话不说就拉走了永和郡主。

    皇帝这边强忍着怒气与贺兰辰好言好语地进行安抚,并且亲自召见礼部尚书,嘱咐一定要招待好贺兰辰,下旨择日举行宫宴为贺兰辰接风洗尘等等。

    毕竟皇帝登基不久,他可不愿意为了这么一个不争气的堂妹家里的破事儿掀起战争。

    贺兰辰也点到为止,并没有咄咄逼人,揪着这件事不放,毕竟他的目的也不是为贺兰恪讨什么公道。

    他很快表示自己对这个处理结果很满意,并且表达了对皇帝的感激之情。

    好容易摆平了贺兰辰,刚准备歇会儿的皇帝又接到了自家小姨子和尉迟嘉联袂求见的消息。

    “不是堂妹就是姨妹,这日子还让不让朕过了?”

    皇帝觉得很是心累,但是他能不见自家的小姨子兼表妹,能不见尉迟嘉吗?肯定是不能啊。

    皇帝疲惫地撑着头,往龙椅上一摊:

    “宣!”

    不多时,皇帝就看到衣袂翩翩的二人从门外走进来。

    身姿窈窕,容颜俏丽的少女和银白色世子常服,容颜绝美的男子站在一起,俨然一对璧人。

    最重要的是,两人看起来似乎相安无事,一点儿要打起来的意思都没有。

    襄襄不会又是来找他赐婚的吧?皇帝如此揣测道。

    并且他在瞬间就下定了决心,如果襄襄这次请求赐婚,他立刻就下旨!

    但卫襄却是走到皇帝面前,规规矩矩行了礼,才跪在地上高声道:

    “臣女卫襄,明知同门师兄为毗陵六皇子,却未及时告知皇上,犯下欺瞒大罪,还请皇上恕罪!”

    尉迟嘉也一言不发地跟在卫襄身边跪了下来。

    两人突如其来的这一出,让皇帝的眼珠子都差点儿跌了下来。

    他猛地从龙椅上站了起来,犹豫了一下,才又坐了回去。

    良久,皇帝才苦笑着摆摆手:

    “罢了罢了,襄襄,你就不用跟朕来这一套了,你明知道朕不会为了这么点儿小事怪罪于你这贺兰辰的身份,我自然是早就知道的,但他既然是以蓬莱弟子的身份前来长安,朕自然不好过问,与你无关,你不必如此战战兢兢。”

    卫襄也不多说,结结实实在坚硬的地砖上磕了个响头:

    “多谢皇上宽宏,我这就去看看姐姐和两位皇子。”

    皇帝看着卫襄额头顷刻间出现的乌青印记,再一听她立刻就要去见皇后,心口立刻有点儿抽抽

    敢问,这坑爹的小姨子是打算去跟皇后告状吗?

    皇帝很想阻拦一下,但是尉迟嘉却及时出声道:

    “皇上,微臣有要事禀告皇上。”

    要事?

    皇帝愣了一下,心口又猛跳了几下,立刻歇了拦住卫襄的心思,任由她告退了。

    卫襄转身走出大殿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皇帝脸上的激动之色一点儿都不作假。

    依稀间,她仿佛看到了当年圣德皇帝跟她说起长生药之时的神色。

    但愿,她的姐夫,到底是和圣德皇帝不一样的吧。

    卫襄很快到了皇后宫中,与刚刚听完了训诫,一脸晦气离去的永和郡主脸贴脸对上。

    永和郡主很想扑上去撕了卫襄,但她长久以来都是空有这个心,实在是没这个力,更何况此时此地。

    她只能恨恨地看了卫襄一眼,跟着宫人离去了。

    卫襄也没理会她,直接走了进去。

    因为掌管后宫,乾元殿发生的事情卫锦都已经知道了,一看见妹妹额头上的乌青,一边命人拿膏药来,亲手为她涂抹,一边抱怨道:

    “你如今知道好歹,知道先告罪堵住皇上的嘴,我很欣慰,但你也太憨实了些,你不怕磕破脑袋破相?”

    “不这样,怎么能去了姐夫的疑心?”

    卫襄任由姐姐在她额头上涂抹着,低低地说道。

    一句话说得卫锦心酸不已,丢了手里的膏药,挥挥手命伺候的宫人都退下。

    “其实,皇上也并没有疑心你。”良久,卫锦才开口道:“如今后宫虽然新进了几个嫔妃,但都是摆设,两个皇子都是我亲生的,皇上他有什么可疑心你,疑心卫国公府的?难不成他还要疑心我会带着娘家人造我自己儿子的反?”

    “姐姐你……这话怎么能随便说?”卫襄没想到姐姐说话如此直接。

    卫锦笑了:“我与皇上少年夫妻到如今,若连这点信任都没有,那我做这个皇后还有什么意思?道理就是这个道理,就算有小人在皇上面前作祟,也无妨的。你且放宽心,好好在蓬莱寻你的前程就是。”

    “谢谢姐姐。”

    望着姐姐美艳明媚的笑容,卫襄陡然心中一酸,伏在卫锦怀里,差点儿流下眼泪来。

    她逍遥自在地修仙去了不说,还留下种种烂摊子给姐姐收拾,虽然姐姐笑得很美,但是一向不喜嫔妃的姐夫后宫到底还是被塞了新人进来,她便能知道姐姐的处境并不如她的笑容一般美好。

    “姐,我一定争气,一定好好修仙,让谁也不敢再欺负卫家!”卫襄郑重地发誓。

    “卫家有我,倒用不着你操心。”

    卫锦说着,将妹妹扶起来,也没在意她额头上刚涂的膏药蹭到了自己身上,而是沉吟了一下,才开口道: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那尉迟嘉,如今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二百三十章 明白人

    “尉迟嘉啊……”

    卫襄在卫锦面前端端正正地坐好,神色郑重道:

    “姐姐,你觉得,姐夫,最终会和圣德皇帝一样吗?”

    “这种事情,谁又能说得准呢?”

    宫殿内良久的寂静之后,卫锦才开口道:

    “最开始发现皇上有这个心思,我心里也很生气,但后来我想了想,还是没有与皇上明着闹开。”

    卫襄心底一沉:

    “难道,连姐姐也无法规劝皇上了吗?”

    “不,不是我无法规劝,是我想来想去,先不要规劝的好。”

    卫锦握着妹妹的手,笑道:

    “襄襄,你要知道,有句话叫做‘至亲至疏夫妻’,更何况我和你姐夫。有些话,我能说,但我也要从他的角度来想一想。这世上,只要是人,自然都是会贪恋长生的。虽然旁观者都知道这只是妄念,但是,沉溺此道的人如何会清醒呢?好在你姐夫如今还年轻,他就算想要和他的父皇一般寻求长生之道,还远没有到不择手段的地步。”

    “所以……”

    “所以你只需要告诉我,那尉迟嘉到底是不是真心为皇上寻找长生药?”

    卫锦目光灼灼地盯着卫襄,很显然,她是打算从尉迟嘉身上做打算。

    卫襄摇头,想起语凝海一行,心底不禁有些怅惘的感觉涌上来:

    “我从未听尉迟嘉跟我提及过此事,而且,我也从未见他对长生药之类的有过什么企图。比如这次我们前去语凝海,其实传说中的长生药已经在眼前了,但他,却连要伸手的意思都没有。”

    “那就好。”

    卫锦点点头,似乎是放心了,笑容也更多了几分舒畅:

    “可见尉迟嘉此人,也和武烈皇帝早年送去蓬莱的那位祥瑞一般,是个明白人这红尘万丈,好容易跳出去了,何必再为人所用?尉迟嘉如今这样,就很好,等到将来……大不了你们弄些丹药回来糊弄皇上一番,也就是了。”

    糊弄皇上一番……欺君的事情,在姐姐说来,居然如此轻松。

    卫襄心中暗暗惊叹,但更让她惊讶的是姐姐说的“祥瑞”二字:

    “姐姐你知道白翼师兄?”

    “既然做了皇后,该知道的自然就都知道了,总的来说,大周皇室送去蓬莱的这三个人里面,那位祥瑞和尉迟嘉,都是明白人,好好地修自己的仙,就算找不到长生药,皇帝终究也不能如何,只有你最蠢,差点儿把你自己搭进去。”

    卫锦想起自己妹妹干的蠢事儿,还是忍不住咬牙。

    卫襄也很是羞愧,但还是为自己辩解道:

    “这怎么能怪我蠢呢?我白翼师兄和尉迟嘉都是对皇帝没什么所求,可我当初,是为了尉迟嘉走火入魔了,鬼迷心窍罢了。”

    说道卫襄曾经为了尉迟嘉走火入魔这件事,卫锦不由得好奇:

    “那你现在就真的一点儿都不喜欢尉迟嘉了?那今日你们怎么还一同进宫来?”

    “那是因为我已经放下了,只把他当同门看待了,不然,我见了他就躲,就生气,那岂不是恰恰说明我还在意他?”

    “这,你这可真是很有道理的歪理!”

    卫锦忍不住笑道:

    “那你如今喜欢谁?你觉得你那位贺兰师兄如何?要说这毗陵六皇子的身份,也配得起你。”

    一听姐姐提起贺兰辰,卫襄的脸瞬间就黑了:

    “姐,以后千万别跟我提起这个人。”

    “怎么了?”

    “过了今日,姐姐大概就知道了。”

    卫曦实在是没脸跟姐姐说自己又被人给卖了。

    卫襄从皇后宫中出来的时候,发现尉迟嘉居然在宫门外站着,见她出来,朝着她就露出笑容,端的是颠倒众生。

    可能是心里不在意了,也就没那么多计较了,卫襄觉得自己如今见了尉迟嘉,已经没有那么生气了。

    她也没躲没避,直接走了过去:

    “你怎么还在这里?”

    “我等你一起出宫。”

    周围一圈儿的宫人虽然都在恭谨地低着头跟在她身后,但卫襄似乎依然能感觉到他们那一颗颗蠢蠢欲动的八卦之心。

    “好啊。”

    她笑着说。

    她再不待见尉迟嘉,也不会在这里和他闹起来,让人看笑话。

    两人一同出了宫门,等到出来相送的宫人都回去了,卫襄才悄悄传音问尉迟嘉:

    “你方才都和皇上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就跟皇上说了一声,东海的扶桑木烧了,而传说中的长生药,很可能就在那扶桑木之内。”

    卫襄眼睛一下子瞪圆了,倒抽一口凉气:

    “你这,这算是告诉皇上,不必再打长生药的主意了吗?”

    “对啊,按照我目前所知道的事情,长生药,没有了。”

    尉迟嘉云淡风轻地望着卫襄,笑意微微:

    “而且,我既然说没有了,那皇上自然就是认为,没有了。”

    “你……”

    卫襄张口结舌,不知道还能说点儿什么来表达自己的心情,只能指着尉迟嘉好一会儿,才忽然觉得脊背发凉

    这个人,他是能操纵人心的!

    卫襄猛然扑过去,一把揪住了尉迟嘉的领子:

    “我警告你,你要是敢对皇上和我姐动什么心思,我绝不会放过你!”

    少女眼睛瞪得圆圆的,灼亮惊人,瞳孔里满是尉迟嘉的倒影,纤长的手指也紧紧抓着尉迟嘉的衣领,活脱脱一只下一刻就要张口咬人的小兔子。

    尉迟嘉一下子就笑了,双手一揽,就将矮他一头还多的少女圈在了胸口处:

    “我志不在此,你何需担心?我这么喜欢你,若是再对你的家人下手,我还算是个人吗?”

    尉迟嘉这冷不防之间的流氓耍得卫襄措手不及。

    根据以往经验,她很清楚,自己此刻要是挣扎踢打,只怕是不但不能解脱,还得被这宫门外御道上笔直立着的御林军们看笑话。

    所以卫襄也没干那种徒劳的事情,而是趁势而上,两只手敏捷地揪住了尉迟嘉的耳朵,咬牙切齿道:

    “你如今还算不算个人,你自己心里没数吗?”

    “我当然还算个人啊。”

    尉迟嘉一怔,随即哈哈大笑着答道。

    只是不算个有血有肉的人而已。

    片刻之后,他直接揽了卫襄向前走去,绝美的容颜因为骤然绽开的笑容,霎时就夺去了头顶烈日的光辉,却又引得卫襄忍无可忍一阵叱骂。

    宽阔的御道上,少女的怒斥声和男子意气风发的笑声交相应和,一直候在远处的一抹蓝衣被他们彻底无视。

    礼部尚书顶着大太阳跟着着毗陵国的六皇子在宫外等了快半个时辰了,差点儿都要被晒得晕过去了。

    此时一看这两位祖宗终于出现了,虽然觉得这两位祖宗在这里拉拉扯扯不太尊重有损大周形象,但他心里还是高兴的,他颠颠地就要上前喊住他们。

    站在他身边的贺兰辰却伸手拦住了他。

    礼部尚书迷茫了,这六皇子啥意思?

    贺兰辰也没说话,只是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渐渐远去,眼底的黯然失色越来越浓重。

    一直到卫襄和尉迟嘉两人连个影子都不见了,贺兰辰才转头往皇城外走。

    礼部尚书满头雾水,也只得抹抹如雨而下的汗珠子,对着贺兰辰陪笑道:

    “看来卫二小姐与尉迟世子有要紧事说,不如,下官先陪着六皇子回驿站歇息?”

    “秦尚书自去忙吧,本皇子还要在长安城内四处走走。”

    贺兰辰知道小师妹这会儿怕是恨不得撕了他,但他还是得硬着头皮送上门给小师妹撕啊。

    礼部尚书一听这话,却是不糊涂了,一把扯住了贺兰辰:

    “皇上有令,下官这几日什么也无需做,只需好好招待六皇子便是,六皇子万万不可跟下官客气!”

    贺兰辰……好吧,自曝身份自然是要付出代价的。

    蓬莱弟子贺兰辰自然是可以在长安城内四处走走,但是毗陵六皇子贺兰辰,自然是动辄有人“陪伴”的。

    卫襄回到家中,直接就先去寻了爹爹卫国公,将贺兰辰闹出来的这桩事如实道来,也将卫锦说的话复述了一遍。

    卫国公听了,只坐在原地喝茶,眉头紧锁,一言不发。

    卫襄从没见过自家老爹这样,心里嘀咕了一阵,又接收到了旁边哥哥卫程投过来的无数眼刀,心里忐忑之下,只得乖乖地走到卫国公面前跪下:

    “爹爹,都是女儿的不是,女儿本就不该带着师兄来长安,更不该带他上街去看什么热闹……”

    “好了好了,你别给我来这套,起来!不然一会儿你娘又该心疼了!”

    面对闯了祸之后难得乖巧的小女儿,卫国公的心情和皇上见到卫襄乖乖请罪的心情是一样一样的。

    这小女儿认错还不如不认错,不认错你还能寻个借口,不能打吧也能骂一顿。

    可她都这样乖乖认错了,他再打骂,又要惹得护犊子的老妻哭哭啼啼了。

    卫国公放下茶杯,站起来在屋子里转了几圈儿,紧锁的眉头也渐渐松开了:

    “罢了罢了,你这师兄来长安,也是为着小八的病,怪不得你。况且,你带着你这师兄上街招摇去,反倒好些,至少能证明咱们家没什么事怕旁人知道的。你要是把他捂得严严实实藏在咱们府里,那反倒不妙。”

    卫国公这清奇的思路让卫襄沉重了半天的心情总算是轻松了那么一点点,乖乖从地上爬起来站一边儿去了。

    卫程却一阵无语,瞧瞧,什么叫溺爱?这就是!

    明明是她闯了祸,父亲偏偏还能找出一堆理由给她开脱!

    卫程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上前道:

    “父亲说得有理,那父亲觉得,咱们要不要给皇上上道折子请罪?”

    “请罪?襄襄已经请过了啊。”卫国公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咱们等着明日朝堂上的弹劾就是了。”

    正在养胎中的卫国公世子夫人吴明秀直到掌灯时分,才从归来的丈夫卫程口中,听说了这件事。

    她不由得一身冷汗,也终于是明白了小姑子爱闯祸的根儿从哪儿来的

    有家人这么纵着,想不闯祸都难啊!

    她想了想,还是有些不放心:

    “那明日要是真的有人弹劾,可怎么办?”

    “有人弹劾是好事儿啊,没人弹劾才糟糕呢。”

    已经领悟了父亲意思的卫程语气轻松地回道。

    吴明秀懵了:

    “这是怎么说的?”

    鉴于大周女子自幼学的都是针黹女工,于这些朝堂之事并无经验,卫程很是耐心地给妻子解释:

    “你想想,这件事本就该让那些御史清流抓住机会弹劾的,要是一个弹劾的都没有,那不就显得咱们卫国公府太过于跋扈,一手遮天了吗?而这弹劾嘛,无非就是咱们家教女不严什么的。襄襄已经去跟皇上请了罪,皇上已经说了不怪罪,又有皇后娘娘在宫里,应该掀不起大风浪的,最多,罚点儿俸禄,申饬几句罢了。”

    吴明秀也是大家出身,丈夫这么一说她也明白了,总算是放了心。

    不过想起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姑子这遭连连给人赔罪,吴明秀怕她心里不舒服,用完了晚膳就带人去了卫襄的院子。

    此时正值月中,一轮冰盘一般的满月挂在当空,月光朗朗,夜风习习,夏日的燥热一时尽去。

    吴明秀一路上见此美景,身心舒畅,就打算拉着小姑子去花园里转转,谁知道刚刚走到甬道尽头,就见月光下,自家小姑子,正怒容满面地站在院门外的台阶上,对着面前的空气满脸的不虞,貌似在跟什么人生气。

    吴明秀立刻激灵灵打了个哆嗦,颇有种见了鬼一样的阴森感。

    卫襄面前的空气里,正站着隐匿身形,趁夜悄悄潜进来的贺兰辰。

    “小师妹……”

    贺兰辰刚准备开口解释,卫襄就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帕子一挥,跑到了院子不远处的地方,直接扬声大喊道:

    “有贼!抓贼!”

    院子附近的护卫和值夜的婆子们立刻喧哗闹腾起来,一大波人朝着卫襄院子的方向涌了过来。

    人群围绕中,卫襄朝着贺兰辰冷冷一笑,笑容里带着彻底的寒心。

    贺兰辰愣了一下,只能苦笑着重新隐入月色。

    身后,传来小师妹的传音:

    “贺兰辰,我卫襄能容忍你利用我一次两次,但如果我能容忍第三次,那我卫襄就是个实打实的大王八!”

第二百三十一章 陪伴

    少女的声音清脆中带着决绝,回荡在他一个人的耳边。

    贺兰辰再次回过头去看的时候,小师妹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只余皓月当空,夜风飒飒,卫国公府彻底因为这“抓贼”二字闹腾了起来。

    他只能对着这般的热闹弯了弯唇角,转身出了卫国公府。

    从卫国公府的内宅到长安城的街道,只有不到三里的路。

    但当贺兰辰终于停下脚步的时候,他却恍然有种自己仿佛走过了漫长一生的错觉。

    因为用法术隐匿了身形,月光照下来,从他身上穿过,连个影子都没有。

    连影子都没有了,这大概是世间最深的孤独吧?

    贺兰辰望着地上空荡荡的一片月光,前半生如同走马观花一般从他脑海里一一闪过。

    他从记事起,就没有得到过父皇的宠爱,他的母妃,原本只是一个地位卑下的女子,不过偶然得幸有了他,才得以封妃,并不得圣心。

    而母妃性格懦弱,很多事情还是要他自己去面对,他稍稍长大一些,就要想方设法去照顾母亲,保护幼弟。

    他虽然辛苦,却并不觉得难过,好歹他总算是个有娘的孩子。

    后来母妃薨逝,他伤心过后,也还能缓得过来,因为他还有胞弟贺兰月要照顾。

    再后来,他被父亲送到了蓬莱,有师父,有了同门师兄弟姐妹,虽然因为乌鸦嘴,大家都不怎么喜欢他,但也无妨。

    他的人生经验告诉他,人生不过如此而已,虽无大喜,但也不用大悲。

    可此刻……贺兰辰捂着胸口的位置,在街边坐了下来。

    长安城的街道宽阔整洁,四通八达,月色朦胧中也带着人间繁盛的华美。

    就是在这长安城,那个笑容明亮的少女蹦出来,替他打抱不平,替他觉得不值,对他千般讨好,就算是他利用她赚取给弟弟的银钱,就算他利用他试探大周皇帝对于南离战事的态度,她都没有真正生过气。

    可今晚,他感觉到她真的生气了。

    就是那种气到连一句解释都不想听的生气。

    其实想开了,不过是小师妹又生气了,他回头可以道歉可以解释可以赔罪,但他此刻就是,就是觉得特别难过。

    心口抽抽得有点儿喘不上来气的那种难过。

    贺兰辰无力地闭上眼,靠在身边的石壁上,直到听见身边有脚步声响起,他才再次睁开了眼睛。

    皎洁月光下,一身银白色衣衫的男子身姿飘逸,渺然如仙地站在他面前,笑容微微,如清风朗月。

    可贺兰辰从未觉得尉迟嘉如此刻这般面目可憎。

    “是不是很开心?是不是很称意?”贺兰辰仰头看着尉迟嘉,自嘲地笑道。

    尉迟嘉摇摇头,笑意不减:

    “她被自己向来敬重的师兄毫不留情地丢到了险境中,我有什么可高兴的?开心称意的人,该是贺兰师兄你才是啊。”

    “你明明那个时候可以拦住我的……”

    “拦住你?”

    尉迟嘉挑挑眉,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

    “我尉迟嘉何德何能,能拦得住你这样爱护弟弟的好哥哥?”

    说完也不待贺兰辰辩驳,直接冷笑斥道:

    “你看看你,即使在语凝海做了那样的梦,即使预感到将来你的弟弟并不会因为你的付出而感激你,你却依然还是那样做了,所以,我拦你做什么?总之在你心里,襄襄是你的小师妹又如何?她在你心里,永远也比不过你的胞弟重要!”

    刚刚还翩然如仙,笑意盎然的人,忽然之间严词厉色,贺兰辰所有想辩解的话都被堵在了喉中,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空旷的街道因为两人之间突然的沉默而更加寂静,过了许久,贺兰辰才站起身来,对着尉迟嘉行了个礼。

    “你这是做什么?”尉迟嘉横眉冷对。

    “我是谢你,来替小师妹,出了这口怨怼之气。”贺兰辰直起腰,神色已然恢复如常:“如今我才相信,小师妹喜欢你,是值得的。师兄在此,恭祝你们来日,能够比翼双飞,白头偕老了。”

    尉迟嘉不说话,目不转睛地盯了贺兰辰半晌,才忽而一笑:

    “那就借贺兰师兄吉言了。”

    “告辞。”

    贺兰辰再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衣袂翩翩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逐渐淡薄的月色中。

    直到转过街角,他才站住脚,擦去了眼角那一丝朦胧水气。

    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已是百年身。

    小师妹的性子摆在那里,有些东西,一旦破碎,是再也拼凑不起来的。

    而自己……即使在蓬莱沾了多年的仙气,他也还是摆脱不了毗陵皇族出身的本能,在看见贺兰恪受辱之时,明知道自己将事情闹大,带给小师妹的会是什么样的危险,可他还是习惯性地随机应变,竭力将自己弟弟的利益最大化。

    所以,还有什么可说呢?

    在尉迟嘉这样一个真心爱护小师妹的人面前,他还有什么话可说呢?!

    卫国公府,卫襄在床上辗转反侧,始终睡不着。

    她心烦气躁地朝着床头摸去,却伸手摸了个空。

    她怔了一下,才慢慢地缩回了手。

    已经重生将近一年了,她又忘了,小花已经不在她身边了,它再也不是前世那个忠心耿耿的小花了,这种心里难过的时候,又剩下她一个人慢慢捱了。

    窗棱中间透进来的月光已经渐渐地西斜了,卫襄瞪着眼睛,盯着头顶帐子上的花纹好一会儿,眨巴眨巴眼睛,眼角一片湿凉。

    自从重生以来,她自问除了尉迟嘉,对跟自己相关的人都是掏心掏肺,好生对待,再也没有如同前世那般只顾着自己心中痛快而毫无顾忌。

    可是贺兰师兄给她的,又是什么样的回报呢?

    “我都变得这么乖,这么憋屈了,怎么,怎么还会遭这种报应呢……”

    她实在是想不明白。

    “这不是报应,这是他有眼无珠,不知道珍惜对他好的人。”

    卫襄自语刚刚出口,枕边忽然就有人接了话。

    “谁?”

    她立刻掀帘而起。

    “是我。”

    帐外,面容绝美的男子站在淡淡的光线下,见她掀起帘子,粲然一笑,昏暗的屋内光线顿时都明亮了几分。

    “香兰,香兰!”

    卫襄立刻扬声喊人。

    尉迟嘉却是一点儿不慌,甚至还悠闲地往床边又走了几步,用床边的银钩将帘子挂起来,才开口道:

    “你这院子里的人,都睡着了。”

    “睡,睡着了?你,你这个混账!”

    卫襄一时明白过来,愤怒地蹦起来拽了外衣来披上,咬牙切齿地踹了尉迟嘉一脚。

    于是暗淡的月光里,眼角泪痕未干的少女立刻就从让人怜惜的小猫咪变成了张牙舞爪的大老虎。

    尉迟嘉看她这副又慌又凶的样子,忍不住好笑,想了想还是忍住了,撩了衣摆,在床边坐下,拍了拍床榻:

    “好了,过来坐下,其实我……”

    “你怎样?你这个流氓,居然随便闯别人的闺房,不要脸!”

    卫襄哪里肯过去,如临大敌地盯着尉迟嘉,凶巴巴地骂道,唯恐一不留神再被他占了便宜。

    “我……”好吧,尉迟嘉估摸了一下眼前的局势,决定还是把下半句“我什么没见过”咽回去吧。

    若是真让她知道了其实自己上辈子把她已经看光光了,她还不得当场剁了他?

    尉迟嘉稳了稳心神,从袖中拿出一张帕子递了过去:

    “擦擦眼泪吧……其实我就是知道你受了委屈,所以来看看你,你别多想。”

    “我多想?”

    卫襄气结,合着之前动手动脚的,不是这个混账吗?

    她一把挥开尉迟嘉的帕子,冷笑道:

    “那还请尉迟世子告知,你这半夜闯人闺房,让我该如何想?”

    “你就当我是小花好了,在你伤心委屈的时候,过来陪陪你,看看你,不就好了?”尉迟嘉含笑回道。

    提起小花,卫襄神情顿时又低落了些:

    “你哪里配和小花相提并论!”

    尉迟嘉:……

    请问这种醋,他吃还是不吃?

    月色溶溶,尉迟嘉好一会儿没再说话。

    卫襄也不说话,她伤心难过是真的,但被这混账这么一搅和,没那么伤心难过了也是真的。

    索性自己的床是回不去了,眼前这混账她是没能耐赶走的,卫襄冷静了一会儿,转身走去桌子前面给自己倒了杯茶,一气儿喝完,直接摊在一边的软榻上,彻底不理会尉迟嘉了。

    要不是考虑着傍晚她喊了一声抓贼,闹腾起来将大嫂吓了个够呛,她这会儿绝对喊人来将这登徒子打出去!

    不是喜欢夜闯闺房吗?那就让他跟窗前的月色好好聊聊好了。

    尉迟嘉自然是不会空度这般美好时光的,山不来就他,他就去就山好了。

    不多时,尉迟嘉手里的帕子就再次出现在卫襄眼前。

    卫襄正趴在引枕上生闷气,一见这帕子更生气。

    不过这一次尉迟嘉没等她挥开,就拿着帕子捂在了她的脸上,将她脸上交错的泪痕揩得干干净净。

    男子手法利索而轻柔,没等卫襄反应过来,就已经擦完了。

    卫襄怔住了。

    这感觉……怎么这么熟悉?

    “小花……”她抬头,怔怔地望着尉迟嘉。

    前世她遇上伤心事难过的时候,因为柱国公太夫人的原因,根本没有人敢理会她。

    只有小花,虽然是只猫,但还知道举着小爪子,揪着帕子,将她眼泪擦得干干净净。

    “小花……”

    卫襄又喊了一声,然后抱着尉迟嘉的手大哭起来。

    尉迟嘉心口一顿,差点儿以为卫襄是知道了前世他和小花的渊源,但听着这哭声,他又放了心。

    他对他的襄襄太熟悉了。

    这明明就是觉得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想好好地哭一场啊。

    “哭吧哭吧,哭完了就不伤心了,贺兰辰不算什么的,还有我在……襄襄你是世上最好的襄襄,贺兰辰那般对你,是他脑子有坑,并不是你的错……”

    尉迟嘉躬身安慰着,任由卫襄拉着他的手,哭了个昏天黑地。

    天光渐亮之时,卫襄终于不哭了,因为熬了一夜的她,哭着哭着直接昏睡过去了。

    院子外面,渐渐有仆役走动的声音传进来,尉迟嘉有些不舍地抽回了被卫襄紧紧抱着的手,在卫襄红肿的眼皮子上拂了拂,又将给她盖上的薄被掖了掖,才起身走了出去。

    天光大亮,院子里昏睡了一晚上的丫鬟婆子纷纷醒来,香兰一看自己起晚了,匆匆忙忙收拾了进来伺候,看到的就是自家小姐放着好好的床不睡,居然在软榻上歪着睡着了。

    “二小姐,二小姐!您怎么睡在这里了?”

    香兰连忙上前唤醒自家小姐,扶着她回床上睡。

    卫襄迷迷瞪瞪地睁开眼,左右看了看:

    “尉迟嘉呢?”

    什么?

    香兰愣住了,难不成,二小姐真的还喜欢尉迟世子,梦里都念着?

    卫襄接收到了香兰猜疑的眼神,终于是有些清醒了。

    “好了好了,我睡迷糊了,别当真!”

    卫襄随口找了个借口将香兰糊弄过去,然后跑去净室,直接往自己脸上泼了一把凉水。

    她确定,她昨晚不是做梦,尉迟嘉真的来过,而且自己还在他面前睡着了

    这到底是自己对他太没防备了,还是又被他暗算了?

    卫襄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午时,卫国公下朝回来,卫国公夫人就连忙迎上去:

    “怎么样?皇上怎么说?有没有被弹劾?”

    “弹劾了,御史台的张钰亲自带头弹劾的,罚了半年俸禄!”卫国公喜滋滋地跟老妻说道。

    卫国公夫人才高兴起来:

    “这就好这就好!”

    看着公婆二人欢欣鼓舞,世子夫人吴明秀实在不忍目睹,默默地转过了头去。

    被人弹劾,被皇上责罚,还能高兴成这样,她的婆家果然不一般啊。

    宫中,下了朝的皇帝也直接溜达去了皇后宫里用膳。

    遣退了宫人之后,皇帝才问道:

    “皇后觉得,襄襄和贺兰辰,这两人之间,如何?”

    “我觉得不如何。”皇后一边给皇帝布菜,一边笑道:“我昨日特意试探过襄襄了,她似乎恼上那贺兰辰了,他们二人,没什么可能。”

    “这样啊。”皇上点点头:“那就好,襄襄是你的亲妹妹,也是我的表妹,母后在时最疼爱她,她的终身大事,自然要好好考量一番。”

    皇后的手顿了一下,才放了手里的筷子,坐在了皇帝的对面,锐利的眼神直逼皇帝:

    “皇上是什么意思,明说好了,妾身听着呢。”

第二百三十二章 算不算告白?

    “我,我是想着若是襄襄还是放不下尉迟嘉,不如我们直接为他们赐婚,也算是让襄襄得偿所愿……”

    皇帝有些讪讪地将自己的打算说了出来。

    果然如此,这是想用襄襄乃至卫国公府牵制尉迟嘉?

    皇后在心内一声轻叹,但她也不能让皇帝太难堪。

    她很快低下头去,将自己锐利的眼神妥当收回,才柔声道:

    “皇上这么说,也是为襄襄打算,不过,我瞧着襄襄如今长大了些,心思已经不在这些情情爱爱上了,她如今一门心思修仙,母亲也几次想为她说亲,都被她推了。而且她那个性子皇上是知道的,向来只有她强求别人的,别人何曾强求得了她?”

    虽然皇后眼底的猜疑只是一闪而逝,但皇帝还是瞧见了,他心里就有了数。

    为了件虚无缥缈的事情,惹得自己的妻子不悦,皇帝斟酌之后,觉得不值得。

    他放下筷子,笑道:

    “你是没看见昨日他二人一起来见我之时的样子,那是任谁见了都觉得他们之间情意连绵……不过你既然这么说了,那这件事就以后再说吧。”

    “皇上圣明。”

    对于皇上的揭过不提,卫锦只是笑笑,不置可否。

    同样正在用午膳的卫襄全然不知道自己的婚事已经在皇帝的一念之间打了个转,只是心情郁郁地扒着饭。

    一旁终于过了明路,得以在卫国公府小范围露面的胖胖却是吃得不亦乐乎。

    “真好吃……嗯,小姐姐给我留个鸡腿!”

    从未来过人间富贵乡的胖胖这两天算是人生达到了巅峰,顿顿大鱼大肉,吃嗨了之后,完全没有形象可言。

    “多着呢,都是你的,你慢慢吃!”

    卫襄环视了一圈个个满脸慈母笑的家人,忍不住捂脸斥道。

    可她万万没想到话音刚落她立刻就遭到了全家人的围攻

    卫程首先表示不满:“你看看你先前从蓬莱回来的时候,吃饭也跟有人和你抢一样,你怎么有脸说它?”

    “你哥哥说的对,说别人之前要先看看自己!”

    卫国公严肃地跟着指责。

    卫国公夫人也拿帕子沾沾嘴角,附和道:

    “它还是个孩子呢,吃饭就要这样香甜才是,不然像你这样数着饭粒子吃饭,成什么样子?”

    “你们都不爱我了。”

    卫襄得出结论,放下筷子在,坐在原地板着脸。

    卫国公夫妇和卫程对此见怪不怪,继续吃饭,甚至卫国公夫人还亲手给胖胖夹了个鸡腿。

    唯有被这忽然的变故弄得一头懵的世子夫人吴明秀很少遇到这种情况,心中很是忐忑。

    她有心附和丈夫,却也不想惹小姑子伤心,只得朝着卫襄笑道:

    “襄襄你自然是个好的,只不过这小猫很可爱,大家更偏爱一些罢了,难道嫂嫂不疼你吗?”

    好吧,虽然这话听起来有些两头卖好的成分,但好歹是给卫襄挽回了一些颜面。

    卫襄朝着卫程冷哼一声,站起来亲自动手给吴明秀舀了碗汤奉上:

    “多谢嫂嫂宽慰我,那我就也只疼嫂嫂一个人,嫂嫂喝汤,您如今给我怀着小侄儿呢,可得照顾好你自己!”

    吴明秀见状,知道卫襄这是不生气了,而且小姑子虽然看起来顽劣,但是这关心人的举动,还是让她颇为感动。

    她连忙站起来接了,笑道:

    “襄襄怎么就知道是小侄儿了?”

    “我……”卫襄一顿,找了个借口:“我算过的,我其实,如今,算卦也可准了……”

    “小姐姐说得没错,就是个男娃娃!”

    一边对自己引起的波澜毫无所觉的胖胖抽着空插了句话。

    吴明秀笑容里顿时就浮现出喜气盈盈来,连忙道谢:

    “那就多谢襄襄吉言了!”

    这个世道,身为女子,嫁入高门,什么都是虚的,只有赶紧生下嫡长子是实实在在的。

    卫襄点点头,然后揪着胖胖的耳朵将它揪了起来:

    “别吃了,去八妹妹耳边念经去吧!八妹妹一天好不起来,你就一天不许吃饱!”

    胖胖只得丢了手里的鸡腿,哭丧着脸,拖着圆滚滚的身子跳下了凳子,乖乖去卫曦的床头碎碎念去了。

    这两日,卫襄过得不开心,胖胖也没过上什么好日子。

    暂时没有办法让卫曦醒来,卫六夫人也犹豫不定,但是该做的事情还得做,卫襄索性就让胖胖一直蹲在卫曦的床头,不停地念着“好起来”这三个字,至于管不管用,那就是尽人事听天命了。

    卫国公夫人望着消失在门外的小团子,有点儿心疼:

    “襄襄啊,往日里你往家里带的猫啊狐狸啊什么,我都没理会过,可这胖胖可和那猫啊狐狸啊,不一样,它是神兽,你这么对它,是不是不太恭敬?”

    “恭敬?”

    卫襄撇撇嘴:

    “有什么不一样的,不就是比小花和狐狸精会多说几句话么?难道我真的要烧香磕头给它供起来?”

    这话说得卫国公夫人有些哑口无言,只得摆摆手道:

    “罢了罢了,你们这些修仙什么的我也闹不清楚,但是唐子笑的事情,你可尽早做个了断。”

    “什么了断?”

    卫襄瞪大了眼睛,她和唐子笑有什么可了断的?

    卫国公夫人拿帕子擦了手,漱了口,才拉着卫襄进了内室,沉了脸道:

    “唐子笑这些日子,将唐夫人给他说的亲事搅黄了好几桩,这次你一回来,唐子笑又大庭广众之下跑来咱们家门口帮你拦着柱国公太夫人,明眼人都看出来他是什么意思了,你敢说你不知道?”

    卫襄垂眸半晌,怏怏道:

    “我自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所以无论他说什么,我这次回来,都没有像小时候那样再跟他一处厮混了,我都已经竭力远着他了,还要我怎么样呢?难道我被人喜欢,倒成了我的不是了?”

    “娘亲并非说你不是,而是你既然不喜欢人家,那就给个痛快。”

    卫国公夫人丝毫没有遮掩自己的心思,直白地跟女儿摊牌:

    “都是做母亲的,唐夫人哭求到我面前来,求你去和唐子笑说清楚,我虽然也生气,觉得这与你不相干,但我心里也觉得唐夫人可怜。青春少艾,他喜欢你,也不是错事,只是再这样拖下去,你是个没心没肺的,唐子笑可怎么办?唐夫人可就这一个儿子!”

    卫襄不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点点头道:

    “好,那我找机会和他说清楚。”

    过了两日,皇帝设宴招待毗陵六皇子贺兰辰,长安城的权贵之家都收到了帖子。

    卫襄是一眼也不想再看贺兰辰的,直接就称病不去。

    卫国公夫人也没勉强,叮嘱她在家好生待着别出去闯祸,就进宫赴宴去了。

    不过以卫襄的为人,好好待着自然是不可能。

    卫襄在府里晃悠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窜了出去。

    既然娘亲说让她找唐子笑做个了断,那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好了。

    因为今日宫宴,够的上格的达官贵人都去宫里赴宴了,有凤来仪的包厢总算不紧俏,卫襄前脚进,掌柜的后脚就给她的包厢备好了。

    然后相熟的小二利利索索地按照卫襄的指示请来了唐子笑。

    唐子笑原本也是要进宫去的,但是到了宫门口,一打听卫襄没去,他直接就捂着肚子众目睽睽之下从马上摔了下来,顺理成章地跑了。

    卫襄找人去请他的时候,他正在卫国公府附近转悠呢。

    一听卫襄在有凤来仪等他,他二话不说,拔足狂奔,差点儿跑岔了气儿,以致于他推开包厢门的时候,气喘吁吁,累得像是被人撵一样。

    要是从前,看见他这副德行,卫襄早就上去捶一拳,问他干了什么好事儿了,可此时,卫襄坐在原地,纹丝未动。

    “坐吧。”

    她盯着唐子笑看了一会儿,淡淡地开口。

    唐子笑竭力笑得跟从前一般:

    “卫老大不去宫里也不提前跟我说,早知道我就叫人备马,咱们去城外打猎去……”

    “大夏天的打什么猎……别笑了,你不觉得自己笑得太假?”

    卫襄抬起头看着唐子笑,直截了当地戳破了两人之间那层薄薄的纸:

    “我问你,你看上我什么了?”

    “我……”

    唐子笑万万没想到卫襄会这么直接,惊得直接站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了,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完了完了,卫老大发现了!

    一时包厢内寂静一片。

    窗前少女静静而坐,门口少年瞠目结舌。

    从十一岁的时候认识,直到如今,两人之间从没有过这般沉默尴尬的时刻。

    过了好半天,唐子笑才再度艰难地开口:

    “你是怎么发现的?”

    “这世上有个词儿,叫欲盖弥彰,我觉得说你最合适不过。”

    卫襄给自己倒了杯茶,慢慢地啜着,眼神飘向了窗外:

    “说吧,你是什么时候看上我的?你又看上我什么了?男子汉大丈夫,也用不着遮遮掩掩,吞吞吐吐,咱们今儿,就把该说的话都说明白。”

    咚,哗啦。

    唐子笑似乎听到了自己一片痴心砸在地上,然后碎成一片片的声音。

    把话说明白,意思是绝无可能了是吗?

    不过,这还真是卫老大的行事作风。

    唐子笑咬咬牙,走到卫襄对面坐下,缓解了一下绝望又紧张的心情,才开口道:

    “其实先前,我就是跟着你瞎混,没想着喜欢你,因为你本身,除了长得漂亮点儿,做事情跟个二傻子没什么区别,谁家也不能娶你这么骄纵又彪悍的女子……”

    “我是问你话呢,没让你这么编排我!不过你既然嫌弃我嫌弃成这样,到底是哪里熬出来的猪油蒙了你的心,让你如今这样的?”

    卫襄猛然一拍桌子,怒道。

    她卫襄也是有自尊的好吧,这个猪头居然将她说得这么不堪!

    唐子笑一哆嗦,赶忙把话往回圆:

    “我这不是说先前的嘛,那会儿我才是猪头蒙了心呢,总觉得你这不好那不好,后来我这不是发现你的好了吗?”

    “别说那些没用的,你只说你到底怎么想的,我替你分辨分辨,看看你到底是哪里想岔了居然能看上我!”

    “这……”

    唐子笑彻底心灰意冷,干脆破罐子破摔,将自己的心路历程和盘托出:

    “就是去年你帮了我和我娘那会儿,我娘会错了意,以为我喜欢你,就打算去你家提亲,你不是叫我寻死觅活威胁她别去嘛……我,我当时听你的了,可是后来我就后悔了,因为,我发现,我好像是真的喜欢你……”

    卫襄直接打断:

    “那肯定是你的错觉!有时候就是这样,你没这个心思,别人说得多了,你也就误以为自己有这个心思了……”

    “不是,你听我说完!”

    唐子笑鼓起勇气反抗了卫襄一次,低着头道:

    “我当时也不确信,然后我就听我娘的,去相看了别家姑娘,但是相看来相看去,我还是觉得,我喜欢你。”

    “哦,那这也不成,我不喜欢你,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卫襄坦然又干脆地说道,半点余地没留。

    唐子笑愣了一下,望向卫襄,只见眼前容颜明艳的少女端着茶杯,优哉游哉地喝着水,语气平静得好像他们是在讨论今儿外面的猪肉多少钱一斤!

    而且是他一说十文钱一斤,老板就直接赶他走的那种。

    有这么谈情说爱的吗?

    他顿时极其沮丧:

    “卫老大,我这算不算告白?如果算的话,您能不能稍微脸红一下,以示对我一片痴心的尊重?”

    “我很想尊重一下你这单方面的痴心,可害羞脸红这种事情,我学不来。”

    卫襄大概知道了唐子笑的想法,也就开始对症下药,谆谆教导:

    “其实我能猜得出来你为什么喜欢我因为你父亲的事情,你的家中突生变故,你忽然就从之前那种浑浑噩噩中醒了过来,心里很难过,但当时,就我跟你走得近,日日厮缠在一处玩耍,所以你觉得你是喜欢我的。根据我的经验之谈,你这点儿喜欢,最多算是一种寄托。”

    “我觉得不是。”唐子笑摇摇头:“我都为了你反抗我亲娘,为了你辗转反侧寤寐思服了,怎么就只能算是寄托呢?”

    卫襄放下茶杯,好整以暇地掀了掀眼皮子:

    “那我问你,如果我现在要你抛下你亲娘,要你舍弃长安城的一切,跟我去蓬莱修仙,你走不走?”

第二百三十三章 人间路太滑

    “我……”

    唐子笑顿时语塞,心彻底沉去了谷底。

    母亲和前程,他如何能轻易抛弃?

    “这自然是不可能的,是不是?”

    卫襄见他这幅样子,就知道是不能的了,她明朗一笑,道:

    “既然如此,你的喜欢算什么?退一万步说,就算你对我真的是喜欢,但远没有到舍弃一切的程度,那这份喜欢,就和你从前喜欢你养的那匹叫‘飞云’的马是差不多的,你看见它,你会高兴,你会对它好,但你不可能为了它放弃你拥有的一切。”

    “可这世上,又有几个人能为了喜欢一个人,放弃一切的?”唐子笑觉得自己十分冤枉:“我就没见着有谁这么干过!”

    “有过的,我啊。”

    卫襄望着窗外,如花的笑靥带着曾经有过的天真,轻飘飘的语气也让人听不出是怀念还是惆怅。

    唐子笑心底一震,抬头望着卫襄,忽然间就明白了。

    他的眼泪猝不及防就滚了出来。

    但他又怕卫襄看见,只能赶紧擦了,遮掩过去,默不作声地跟着她一起向窗外看去,仿佛在一起欣赏外面的美景。

    窗外是围满有凤来仪四周的翠竹,一丛丛在夏日的微风中摇曳,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

    仿佛往昔的岁月忽然就在这声响中倥偬而逝,只余下一片惆怅,与再也求而不得的隐痛。

    是的,真的曾经有人,为了自己喜欢的人放弃了拥有的一切,远离长安,远离父母亲人,远离他们这些狐朋狗友,远赴蓬莱,只为了能够名正言顺地嫁给心爱的人。

    而自己,喜欢卫襄,却远不足以谈爱。

    所以,曾经以全部去喜欢过一个人的卫襄,怎么会看上这样的他?

    长久的沉默之后,卫襄收回目光,心底那来自遥远从前的一丝隐痛也已经散去,她挽袖拎起茶壶,给唐子笑倒了杯茶递过去:

    “好了,现在你心里也该明白,你对我到底是怎么回事了,既然明白了,那也就不值得你伤心了。来,喝了这杯茶,我们以后还是好兄弟。”

    “如果,如果我为了你,可以放下长安的一切,跟你走呢?”

    唐子笑红着眼睛,忽然又来了这么一句,像是濒死的人,最后的挣扎。

    卫襄毫不犹豫地将他这一丝挣扎打成碎片:

    “那你将来会连肠子都悔青,就比如现在的我。”

    这话稍带委婉,却比直接说不喜欢叫人更难受。

    唐子笑的纨绔脾气终于忍不住露出了一点尾巴:

    “那你的意思,就是无论如何,你都不会喜欢我了是吧?”

    “没错啊,就是这样。”

    卫襄将手里的茶杯猛地一下顿在了桌案上,原本柔和了几分的眉毛横了起来,长安一霸的暴脾气也隐现端倪:

    “我劝你不要敬酒不喝喝罚酒!”

    事实证明,被卫襄打过的人,记忆都是很深刻的。

    卫襄眼睛一瞪,唐子笑的这点儿纨绔脾气,立刻就化成了飞灰。

    他垂头丧气地端起桌子上的茶,一气儿喝完:

    “好,我喝,我喝,我们以后还是兄弟,我不喜欢你了就是!”

    说完了却又觉得鼻头发酸,扔了茶杯,眼睛里水光一眨:

    “可喜欢一个人,是说不喜欢就能不喜欢了吗?”

    “那也没办法。”卫襄站起来,拍了拍唐子笑的肩膀:“你想开点儿,毕竟你以后要喜欢的,得是一个见了你就脸红,离了你就活不下去的姑娘,而不是我这种将你弃如敝履的人!”

    “弃如敝履……你就这么嫌弃我?”

    “你只要不再胡乱闹别扭,好好找个姑娘成亲,别让唐夫人再哭到我娘面前去,我就不嫌弃你!”

    “那……算了,你还是嫌弃我吧。”

    唐子笑扭头就走,走到门口又转过身来:

    “其实我娘她只是担心我,并不是故意去为难卫夫人的……”

    “爱子之心人皆有之,这次我娘都没怪罪唐夫人,我自然也不会怪罪。”

    卫襄点点头,语气真挚地跟唐子笑告别:

    “唐子笑,你是一个好儿郎,我祝你将来能出将入相,建功立业,子嗣繁盛,安稳一生。”

    这一次,唐子笑没再说什么,深深地看了卫襄一眼,终是转身,大步离去。

    包厢里又剩下卫襄一个人,寂寞地坐在桌前,但她却觉得如释重负。

    唐子笑和她一样,虽然纨绔了些,骄纵了些,但骨子里是个好人,从不曾欺男霸女,做出伤天害理的事情来。

    这样好的少年郎,还是留给长安贵女们吧。

    窗内寂静无声,窗外竹影婆娑,卫襄一个人悠悠然地喝完了大半壶茶,才拎起茶壶,直接朝着窗外扔了出去。

    窗外传来一声闷响,似乎是砸到了什么人。

    不多时,窗外的竹枝上,轻飘飘地出现了尉迟嘉略显狼狈的身影。

    银白色衣襟上全是茶渍,衣摆上的银线也被破碎的茶壶片挂出了好几道,飘在风中。

    “怎么,尉迟世子居然也会做偷听墙角这种事?”

    “当然,为了你,这都不算什么。”

    尉迟嘉很淡定地立于竹枝上,拂去身上的污渍,然后才直接从敞开的窗口飞身而入,飘飘如仙地立于卫襄面前。

    “阴魂不散。”卫襄愤愤嘀咕了一句,趴在窗棱上不去看他:“我要再瞧瞧还有没有人躲在外面,小心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少女小心翼翼的样子,活像一只愤怒又无奈的小老鼠。

    尉迟嘉忍着笑走过去,也趴在她的身边:

    “没有了,我看过了的。”

    “哦,那我就走了。”

    卫襄不想再跟如此厚颜无耻之人纠缠。

    尉迟嘉却不出所料地拽住了她:

    “其实刚才你跟唐子笑说话,有一个地方不对。”

    “请指教。”卫襄的眼睛里冒着杀气。

    “就是这个世上,其实还有人能为了喜欢的人放弃一切。”

    卫襄明白了:

    “你是说你?”

    “对,还有我啊。”尉迟嘉很认真地点点头。

    卫襄冷笑,一把将他甩开了:

    “可去你的吧,你明明就是为了活命,关我屁事!”

    包厢外面,听说有人往外面乱扔茶壶的掌柜亲自来查看,隔着门一听见这小姑奶奶又在爆粗口,立刻溜了。

    罢了罢了,回头去卫国公府要账,别让这生气的小姑奶奶给当成出气筒了!

    不过,这神武将军府的大公子,什么时候换成尉迟世子了?

    哎呀呀,这卫二小姐果然是风云人物啊,一回来就这么热闹!

    于是等到权贵女眷们从宫中赴宴出来,卫二小姐在有凤来仪私会完唐子笑又私会尉迟嘉的消息就又传遍了大半个长安。

    永和郡主被皇帝硬压着和贺兰恪和好如初,本来就心情不好,一听到这个消息牙都要咬碎了:

    “这个不要脸的,就知道纠缠着尉迟嘉!”

    “无论别人再怎么不要脸,能有你不要脸?成婚了还惦记别的男人,你难道不怕给皇兄脸上抹黑吗?”

    出声反驳的是楚王的胞妹清河公主,而楚王,正是皇帝的弟弟,圣德皇帝的四皇子。

    永和郡主一看是她,冷笑着“呸”了一声道:

    “你要讨好皇后娘娘,也用不着拿我来做筏子,你以为你现在捧着卫襄,她就能高看你一眼?也不掂量掂量你自己,看看皇后娘娘会不会正眼瞧你!等你哪日挣上了一个长公主,再来跟我说话!”

    因为先前皇帝未登基之时,楚王曾经和当时的三皇子齐王过从甚密,如今皇帝登基,虽然没有对楚王这个弟弟过多清算,但是楚王一家现在整日里战战兢兢地夹着尾巴做人,连带着清河公主虽然也算皇帝的妹妹,却并未受封长公主,只得跟着哥哥谨小慎微。

    这样当众与人吵嘴,倒是头一遭。

    众目睽睽之下,清河公主被永和郡主如此嘲讽抢白,直直戳中痛处,一时竟不知怎么回答,愣了愣,“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没用的东西!”

    占了上风的永和郡主冷哼一声,得意洋洋地扬长而去。

    这场短暂的争执就发生在宫门口不远处,没等人群散尽,就被人报到了皇帝和皇后那里。

    皇帝沉吟片刻,直接下了一道旨意,晋封清河公主为清河长公主,赐了封地和食邑,而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永和郡主被禁足在郡主府,半年之内不得出府,以后无事也不许进宫。

    消息一传出来,永和郡主在府中哭了半日,长安各家却是明白了皇帝的意思,这明摆着就是给皇后和卫襄撑腰。

    看来这新进宫的嫔妃到底不如皇后娘娘独得恩宠,权贵女眷们一边在心中感叹,一边都赶紧训诫自家子女,别去学那不长眼的永和郡主,好端端的去得罪卫国公府。

    卫国公夫人听说了这件事,也不说什么,一个人坐在内室垂泪。

    卫襄不明白娘亲为何哭泣,想了想,直接转身往外走。

    卫国公夫人连忙拉住了:

    “你干什么去?”

    “我要去把有凤来仪给拆了,这些人好好的生意不做,整日里跟个碎嘴婆子一样到处惹闲话!”

    卫国公夫人气得在卫襄脑袋上戳了一指头:

    “你个孽障!整日里不在意你的名声也就算了,我也不指望着你光耀门楣了,可你能不能替你姐姐想想?你只知道你姐姐这个皇后做得人人羡慕,却不知道她有多艰难!”

    “今日皇上维护你,还不知道有多少人嚼舌根,你现在出去打断别人的腿,你是打算让你父亲明日上朝被那些弹劾的奏章给砸死吗?”

    卫国公夫人连哭带骂,涕泗横流。

    卫襄站在原地,任由卫国公夫人责骂,再没做声。

    姐姐不容易,她是知道的。

    自古以来做皇后,就没有容易的,姨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只是她没想到娘亲伤心,是担心这个,担心皇上的过度恩宠,对卫家来说是祸不是福。

    卫国公世子吴明秀在外面听着婆婆责骂小姑子,大气儿也不敢出,想了想,赶紧让人去请公公和丈夫来。

    卫国公和卫程很快就到了,卫程体谅妻子怀有身孕,就先带着她回去歇息,卫国公则是进去安慰老妻:

    “你这是哭什么,不就是被弹劾吗,有什么可怕的?咱们家被弹劾,不是经常的事情吗?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皇上对咱们好,咱们问心无愧就是,管别人怎么说!”

    卫国公夫人听丈夫这意思,是今日之事没有大碍,这才渐渐的止住了哭声。

    卫国公等她情绪平稳之后,才看着卫襄道:

    “你自己说说看,今日之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卫襄一听自己老爹发问,就直觉这事儿恐怕不是她又添两笔风流账这么简单。

    她仔细琢磨了一下,眼底也渐渐透出几分恍然之色:

    “今日那些闲言碎语,于我而言,不过是不疼不痒受些闲话罢了,但这一闹起来,受益最大的人,却是清河公主,不,她此刻已经是清河长公主了爹爹您说,皇上是不是早有别的打算了?”

    卫国公脸色总算缓和了些,点点头:

    “不错,你如今大了,总算肯动动脑子,没那么蠢了你猜的没错,之前有大臣曾经上书皇上,劝告皇上不要对兄弟手足太过苛刻,皇上也有心为天下做手足友爱的表率,只是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罢了,这一次,算是两方成全吧。”

    “也就是说,皇上因为这件事,会得个手足友爱的名声,楚王和清河长公主,也不必再战战兢兢过日子了,唯有我们,又要被人骂做外戚专宠,嚣张跋扈了!”

    卫襄一弄清楚这个事实,立马就不开心了:

    “皇上这到底是什么意思?是对我们家有意见吗?”

    “那倒没有,而是我们做臣子的,自己的名声都不要紧,首先要做的就是皇上分忧,这些皇上心里也是清楚的。”

    “可是……爹爹虽然忠心,焉知将来不会三人成虎,万一皇上信了别人的话呢?”

    卫襄感到一种深深的忧虑。

    刚刚重生的时候,她就怕家人的日子不好过,没想到努力了这么久,居然还要怕,那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是个头?

    卫国公无奈叹道:

    “所以从今日起,襄襄你也该知道谨言慎行,尽量不要惹出事端来从前你只是皇后的外甥女,到底隔着一层,再怎么胡闹,再怎么名声不好,别人的猜疑也是有限,可现在,你是皇后的亲妹妹,你的一言一行,皆可能成为别人攻讦你姐姐的借口。”

    好吧,这个卫襄懂得,越靠近皇权中心,危险就越大。

    她立刻乖巧的承诺自己今后会继续洗心革面,好好做人。

    只是这样的人间,真是令人不开心,毕竟宫斗不是她的强项。

    人间路太滑,她想回蓬莱。

    隔日,卫襄就去找了卫六夫人。

第二百三十四章 不对劲的是谁?

    卫襄去的时候,卫六夫人正守着依旧昏迷不醒的卫曦儿呀肉呀地哭。

    这种状况大家已经司空见惯了,就连这两日一直在卫曦床头念经的胖胖都已经不再试图去安慰卫六夫人了。

    卫襄一进去,卫六夫人立刻就面带希冀地抬起头来,泪眼婆娑地抓住了卫襄的手:

    “襄襄,你是不是有别的办法了?”

    虽然不忍心让卫六夫人失望,但卫襄还是诚实地摇摇头:

    “没有别的办法六婶婶,小八这不是寻常的病症,这是她上辈子欠了别人的,她得去还了,才能找回来缺损的魂魄。”

    “那是不是她只要还了,就一定能回来?”卫六夫人紧紧地抓着卫襄的手臂,长长的指甲几乎把卫襄的皮肤抓破。

    卫襄没有做声,转头忘了一眼依旧沉睡的卫曦,谨慎地思考了一下,低声道:

    “我并不能保证,所以,今日还请六婶婶给我句准话,倘若您愿意替小八赌这一把,那就让我带着她去东海,如果不愿意,我也不勉强,但是我离开之前,师门事务繁杂,我并不能在长安久留。”

    一听卫襄有离开长安的意思,卫六夫人这才真的慌了:

    “不,襄襄,你先别急,你容我再想想,我再和你六叔商议商议!”

    其实事关女儿性命,卫六夫人的反应卫襄都能理解。

    但是长安这个是非之地,她真的不能再留了。

    这辈子发生的一切和上辈子完全不同。

    上辈子这个时候,卫国公府还没有像现在这样活在风口浪尖上,即使她的名声差一些,即使她也常常闯祸,那都比不上圣德皇帝对卫国公府的打压,也没有人认真跟她计较这些。

    但是这辈子不同,姐夫提前登上皇位,最大的危机解除了,她身为皇后亲妹妹,往日的劣迹斑斑都会被人拎出来说。

    直觉告诉她,这这辈子的命运大概就是远离长安,保家人无忧。

    再说,他们离开东海的时候,尉迟嘉烧了扶桑的扶桑神木,这件事必定会在东海引发巨大的动荡,也不知道当日有没有留下什么让人怀疑的把柄。

    林林总总,各种顾虑逐一从心头转过,卫襄最后给了卫六夫人三天时间。

    卫国公夫人听说后,连连抱怨小女儿这是野惯了,根本不想陪伴她,但小女儿如今已经不能完全算是尘世之人了,这一点她心里还是清楚的。

    为了女儿的前程,卫国公夫人只好将心里的不舍忍了下来,一连两日都将卫襄扣在自己身边,时时陪伴着,看着。

    到了第三日,卫六夫人终于下定了决心,一大早就来找卫襄,表明了自己的意思:

    “襄襄,婶婶和你六叔知道你如今小有所成,可是你八妹妹已经成了这个样子,请了那么多大夫和高人来,都说你八妹妹好起来的希望不大……如果真是这样,就算她最后真的殒命,我和你六叔,若能陪在她的身边,也不至于让她孤苦伶仃一个人走……”

    卫六夫人拉拉杂杂说了许多,但听在卫襄耳中,就一个意思:我们不太相信你,你八妹妹就算是死,也要死在我们眼前。

    虽然内心对于卫六夫人的这种不信任颇觉伤感,但卫襄对于这种爱女之心也无能为力。

    她只能很遗憾地从卫曦的床头拎走了胖胖,然后收拾行囊,准备离开。

    胖胖瞧着卫襄忙碌的身影,感觉到小姐姐心情十分低落。

    它眼珠子转了转,眨巴眨巴眼睛,小声地提议道:

    “小姐姐,其实我觉得那个小妹妹也不是完全没救……要不,你试试用血符?”

    “血符?”

    卫襄不说话,盯着胖胖瞧了半晌,才想起来第一次带这个小家伙去蓬莱的船上,和后来在语凝海底救真一大师,这家伙都见过她用血符。

    而这小家伙说话,不就和预言差不多么?

    想明白的卫襄,说干就干,关起房门,划破手指,一气儿画了十几张镇魂符,然后全都拿去送给了卫六夫人。

    卫六夫人感激涕零,拉着卫襄的手说了许多感激的话,但依旧没有松口让卫襄带卫曦走。

    卫襄只能亲手将一张镇魂符贴在了卫曦的额上,伸手摸了摸卫曦越发消瘦的小脸,低低地叹息一声:

    “对不住,八妹妹,姐姐回去,一定会想到别的办法的。”

    午后,卫国公府诸人团团圆圆吃了一顿饭,就又迎来了对他们来说并不算陌生的离别。

    看着小女儿带着行囊,背着长剑,跨上骏马,卫国公夫人原本是想哭的。

    但是一瞧见女儿肩头那个胖团子正会挥着手跟他们说“再见”,卫国公夫人的那一点伤感顿时就被冲没了。

    她上前摸了摸胖胖的小脑袋,叮嘱卫襄:

    “这小团子年纪还小,怪可怜的,你可别老是欺负它!”

    卫襄面上乖巧答应,心里早就默默地撇了撇嘴年纪还小?鬼知道胖胖这小妖怪已经在岚苍山上活了多少年!

    于是离开家人的视线之后,卫襄就真的心血来潮问胖胖:

    “你今年多大了?”

    “我想想……大概有好几百岁了吧?”胖胖估算了一下,答道。

    “好几百岁……那你还老是叫我小姐姐?以后和狐狸精一样,叫我小仙女!”卫襄心底抽搐了一下,抗议道。

    胖胖瞪着无辜的大眼睛,摇了摇头:

    “可我感觉你确实比我年纪大啊,我要是不叫你小姐姐,就该叫你老阿姨了!”

    “去你的老阿姨,滚去睡觉!”

    卫襄恼羞成怒,不由分说就将胖胖扔进了后背的行囊中,却始终参不透胖胖这句“你确实比我年纪大”有什么玄机。

    尉迟嘉纵马赶到长安城外十里亭的时候,看到的就是面带恍惚的少女姿态不羁地靠在十里亭的柱子上,本该明媚的面容满是纠结。

    尉迟嘉牵着马走上前,与卫襄的骏马系在了一处。

    两只马自来熟地碰了碰头,彼此打了个响鼻以示打招呼。

    尉迟嘉也自来熟地走过去,俯身,额头在卫襄恍惚的眉目间碰了碰:

    “怎么了襄襄,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眼前蓦然出现了一张放大的脸,卫襄被吓了一跳,身体直接往后仰。

    尉迟嘉连忙将她拦腰抱住了,才免了她从亭子里跌出去的悲惨下场。

    “尉迟嘉,你再这样,信不信我打断你的腿?”卫襄看清眼前人,一下子蹿出去老远,才惊魂甫定地拍了拍心口,恶狠狠地威胁。

    尉迟嘉当然不信。

    这样的事情好多次了,他不还是毫发无损地站在襄襄面前吗?

    这个色厉内荏的傻孩子啊,每次总是做出这样凶恶的姿态,其实到最后,还是下不了手。

    尉迟嘉这么想着,脸上就带了淡淡的笑意,但是夏日的微风从亭子里轻轻拂过,恼羞成怒过后的卫襄冷静了一下,却将这笑意看成了嘲讽。

    她怒目道:

    “我实话跟你说吧,我不是舍不得打断你的腿,我实在是想着要是把你的腿打断了,我这一路就得拖着你这个累赘回去,我可不想把自己给累死!”

    尉迟嘉但笑不语。

    嗯,他不愿意揭破他的襄襄其实就是死鸭子嘴硬。

    不过……

    “襄襄,你是不是在这里等我?”尉迟嘉含笑问道。

    “你别自作多情了成吗?我不是等你,我是走累了来歇会儿,毕竟我舍不得我爹娘,舍不得长安城……总之,跟你一丁点儿关系都没有!”

    卫襄极力撇清,然后头也不回去解开马缰,准备逃遁。

    尉迟嘉哪里肯让她称意,笑着走了过去,将她一把拉住,直接换了个能说下去的话题:

    “那咱们就就这么走了,那府上八妹妹的病,到底怎么办?”

    “六婶婶不愿意让我带八妹妹走,我只能先回东海去想别的办法了。”

    说起这个,卫襄有些难过,言语间也不免有些垂头丧气。

    尉迟嘉明白卫襄的这种难过,这是任何一个真心对待家人都会有的难过。

    更何况这样的家人还不相信她。

    他伸手抚了抚卫襄的发丝,安慰道:

    “既然是六夫人舍不得女儿,那就先这样吧,我们回去,总能想到别的办法的。”

    “那你说,我要是让师父帮我找一个信得过的,又能让六婶相信的‘高人’来跟六婶说,六婶会不会相信?或者,我干脆再去趟语凝海,将那个镜子挖出来带到长安来……”

    不知道尉迟嘉的手是不是有什么魔力,卫襄不知不觉之间就将心里的盘算说了出来。

    尉迟嘉点点头:

    “你这主意也不错,具体如何,还要等回到蓬莱再做打算,我们这就走吧。”

    “那你先放开我啊!”

    卫襄甩开尉迟嘉的手,解了马缰,翻身上马。

    两人一路纵马走了一阵子,卫襄又忽然勒住了马头。

    “怎么了襄襄?”

    尉迟嘉也跟着停了下来。

    卫襄转过头,看向尉迟嘉的目光中带着疑惑和警惕:

    “你方才,为什么没有问我,卫曦的病,和语凝海的镜子有什么关系?我并没有告诉过你。”

    “这……”

    总不能说自己已经知道了吧?

    尉迟嘉垂眸笑笑:

    “你要告诉我,自然就告诉我了,你若是不愿意说,我何必强问?”

    卫襄不做声,眼神在尉迟嘉明玉一般的脸上转了几圈,才再次策马前行。

    按照尉迟嘉如今每每总喜欢强来的性子,他不该是这样的人才是。

    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居然起不了反驳的心思……卫襄忽然觉得,不对劲的人不是尉迟嘉,该是自己才是吧?

    带着满腹狐疑,卫襄一路上的行程慢了很多。

    因为一路上她都在忙着和尉迟嘉闹别扭。

    尉迟嘉说往东,她就非要往西,尉迟嘉说吃饭,她就非要喝水,尉迟嘉说走这条路,她就非要纵马在山林子里乱跑。

    但每次与卫襄意见相左,尉迟嘉都是顺着她的意思来,再也没有和她起过什么争执。

    这让卫襄想要再次验证自己是不是不对劲的想法,全都落了空。

    直到第二日傍晚,两人再次因为卫襄的闹腾,错过了城镇,只能露宿在荒郊野外,卫襄才停止了这种可笑的闹腾。

    因为暗夜中飞来了一只符纸化成的鸟儿,贺兰辰给他们传信来了。

    “速返长安,卫曦已醒。”

    短短的八个字映入眼帘,卫襄瞬间就跳了起来:

    “走,回长安!”

    这一刻,什么与贺兰辰的恩怨,什么六婶婶的不信任,都被卫襄抛去了脑后。

    尉迟嘉依旧是对卫襄言听计从,二话不说灭了火堆,跳上马跟着卫襄往长安城的方向回返。

    两人一路疾驰,马不停蹄,待到第二日长安城门一开,两人就踏着朦胧的晨曦回到了卫国公府。

    原本卫襄走后,卫六夫人不好意思之下,是打算将女儿挪回自己家慢慢将养的,但还没来得及挪回去,卫曦就醒了。

    卫六夫人欣喜若狂,忙叫人请卫襄,才想起来卫襄已经走了,好在卫国公夫人念着往日里妯娌之间的情谊,也没跟她计较那么多,直接就遣卫程进宫请旨,让贺兰辰来家里看看。

    卫襄没走的时候,贺兰辰也上门来求见过,但回回都被卫襄拒绝,此时卫襄不在,贺兰辰终于能再登卫国公府的大门。

    卫六夫人万分感激之下,终于良心发现,悄悄问卫国公夫人:

    “大嫂,这贺兰辰是毗陵四皇子,就这么让他上门,会不会让皇上疑心什么……”

    话还没说完就被卫国公夫人直接打断了:

    “先前他的身份不曾说破的时候,他还在咱们家住过好几次,如果这一说破,就断绝往来,不更显得咱们做贼心虚吗?还不如亮亮堂堂,光明磊落的好!”

    卫六夫人听卫国公夫人这么说,也就彻底放心了,欢天喜地迎了贺兰辰进门。

    贺兰辰直接去看了卫曦的状况,然后,卫曦身上贴着的镇魂符引起了他的注意,稍稍一看,他就知道是小师妹又死性不改地开始画血符了。

    贺兰辰不动声色地将用过的没用过的血符都收了起来,一切痕迹抹消干净,这才用符纸传书,让卫襄速返长安。

    所以卫襄一走进卫曦的院子里,迎接她的不仅有醒来的卫曦,还有沉着脸的贺兰辰。

    “小师妹如今本事越发大了,缺了魂魄的人都能用血符唤醒,真是好得很呢!”

第二百三十五章 天灾

    明明是他无情无义利用她在先,现在居然还凶巴巴来质问她?

    卫襄冷冷地瞥了贺兰辰一眼,理都没理他,直接走进去看卫曦。

    原本珠圆玉润的小姑娘,现在已经瘦了整整一大圈,一双黑亮亮的瞳仁虽然睁得大大的,却茫然无神,失魂落魄的症状十分明显。

    “小八,小八?”

    卫襄上前凑近目光呆滞的卫曦,唤了两声。

    卫曦原本呆滞的眼睛随着她的呼唤终于有了变化。

    她如同黑曜石一般的眼睛慢慢地转了转,口中发出两个音节:

    “姐姐……”

    “曦儿!”

    跟着卫襄进来的卫六夫人喜极而泣,一声呼唤就要上前,卫襄脸上也不由得露出笑容来。

    但还没等周围一圈人的喜气洋洋散发出来,变故就在陡然间发生

    刚才还神情呆滞的卫曦忽然扑上来抱住了卫襄,像一只急切的猫咪一般在她身上嗅了嗅,然后毫不犹豫地抓起卫襄的手指,一口咬了下去!

    卫襄蓦然吃痛,惊叫出声:“小八!”

    卫襄的指尖立刻就被咬破,鲜血涌了出来,尚未落地就全被卫曦吞了下去,小女孩一边急切地吞咽着,一边从喉中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模糊嘶吼:

    “我的……是我的!”

    “曦儿!”

    卫六夫人又是一声尖叫,尖叫过后直接晕了过去。

    跟过来的卫六老爷和卫国公夫妇二人,也是面面相觑,悚然心惊,惊呆在原地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贺兰辰与尉迟嘉倒是没有迟疑,两人同时出手,一道金芒和一张镇魂符几乎是同时打在了卫曦的身上,正如同小兽一般吸吮鲜血的小女孩这才松开口,直挺挺晕了过去。

    尉迟嘉看着床上嘴角带着殷红血迹的卫曦,眉目间闪过一丝阴鸷,一缕金芒在他手心重新凝聚,暗含着无尽的杀气

    胆敢在他面前伤害襄襄,那么这个人就不该被留着!

    只是这缕金芒微微一闪,就被卫襄发现了,她一把抓住了尉迟嘉的手,低声喝道:

    “不要!”

    贺兰辰见机不对,立刻回头对卫国公夫妇和卫六老爷道:

    “烦请三位先叫人将卫六夫人带出去诊治歇息,我们再看看八小姐到底是什么情况!”

    三人这才如梦初醒,忙不迭地叫人进来将卫六夫人抬了,一同跟着出去了。

    他们前脚出门,后脚贺兰辰就立刻在屋子里布了个结界,从怀里掏出那一沓血符甩在了卫襄面前,疾风骤雨一般的斥责劈头盖脸砸了下来:

    “小师妹,先前对不住你是我的错,我现在也不求你原谅我什么,将来我自会弥补我如今的过错,但是,再次私自动用血符,你是真的不要命了吗?你敢说卫曦如今这样,不是因为血符的缘故?”

    卫襄却对他的斥责充耳不闻,只是放开了尉迟嘉的手,俯身看着再次晕过去的小女孩,疲惫地阖上了双目,额头在她苍白的小脸上碰了碰:

    “小八,告诉我,我的,什么,是你的?”

    遥远的东海之上,一阵阵的海风席卷着从蓬莱掠过,从未有过的波涛拍打着蓬莱山脚下的礁石,仿佛天地发怒,要吞噬这座孤岛。

    “禀告师父,那浪头,又高了一丈!”

    韩知非急急地从山下跑上来,一气儿跑进蓬莱阁大殿,扑倒在德山老头面前,一边喘气一边颤声说道,战战兢兢的样子活似有狼在后面追。

    事实上,追他的东西可比狼可怕多了

    那可是日日夜夜不断上涨的潮汐啊,蓬莱仙山所在的岛屿度被上涨的海水演得生生小了一圈儿!

    坐在德山老头下首的莱芜听韩知非这么说,脸色更是凝重了几分,他站起来,立刻出口而去:

    “师兄且等等,我带着蛟龙去看看。”

    莱芜的身影很快消失不见,留在大殿中的德山和芜青眼中都露出了忧虑的神色。

    “师兄,自从一个月之前,扶桑神木被天雷所劈,燃烧殆尽之后,这东海,可是日渐不安稳了,您看,要不要速速召回贺兰辰他们三个?”

    德山沉吟片刻,摇摇头:

    “他们此时很可能还在长安,来不及的,还是让他们安心将他们的事情做完吧。更何况这次的危机并非人祸,而是天灾,他们回来,又有什么用呢?不如今日你随我去扶桑故地看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线索。”

    “谨遵师兄谕令!”

    芜青站起身来答应,再也没说什么。

    待到出了蓬莱阁大殿,芜青望着远处雾茫茫一片的潮汐,无声地叹了口气,飞身而起,朝着山门前飞去。

    蓬莱山门前原本绵延海上的栈桥已经被上涨的海水淹没了一半,山门前青石铺就的宽阔道路也有海水冲刷过的痕迹。

    莱芜已经带着蛟龙巡视一圈回来了,见到芜青,就从半空中落了下来。

    “师兄,如何?”

    芜青蹙眉问道。

    莱芜摇摇头,神情凝重:

    “不太好,果然如同知非所说,浪头足足高了一丈,再这么下去,我们东海仙门的栖居之地,怕都是要保不住了。”

    “居然这样严重啊……刚才德山师兄也说了今日要去扶桑故地看看,我会随同德山师兄前去,这里就交给莱芜师兄了。”

    芜青转头望向扶桑的方向缓缓说道,一丝伤感从她眼底一闪而逝。

    但是相处百年,即使芜青掩饰得再好,莱芜还是发现了。

    他伸手到芜青面前,似乎要抚一抚她的发丝,安慰几句,却又觉得不合适,将手又缩了回来。

    沉默一瞬,他才开口道:

    “不如,我跟着德山师兄去吧,毕竟蛟龙是海中神兽,深谙水性,或许它能发现什么也说不定。”

    芜青眸中凄婉之色彻底敛去,摇头拒绝了:

    “不必了师兄,你体谅我,我都明白,但有些事,我既然已经面对了一次,就不怕再面对一次,终究……并算不得我对不起他。”

    “那,我就先去无心那边看看,你们一路多加小心。”

    莱芜低低叮嘱了一句,再次带着蛟龙腾空而去,山门前很快就剩下身姿清逸的女子孤独伫立。

    一阵海风吹来,芜青似乎能听到什么人在大火中嘶喊她名字的声音,再仔细听,却又没有了。

    就是这样若隐若现的声音啊,她总觉得自己听到了,却又无迹可寻。

    “纪宁……”

    过了一会儿,女子的唇中低低地念出这两个字,又很快消弭在风中。

    他临死的时候,到底有没有喊过她的名字呢?

    那日扶桑神木被天雷所劈的时候,她正在为弟子们上早课。

    无意中的一回头,她就看到了天边巨大的火焰,那一刻,她脑子里一片空白,直接就奔出了山门,向着海上而去,但是奔到半途,她又停了下来。

    纪宁是什么人啊?

    他是一个可以伪装得深藏不露的人,是一个狡猾多思的人。

    即使是扶桑门下弟子最后藏身的扶桑神木真的烧毁了,他也一定不会死的。

    她在他的眼里,也只是一个可以利用抛弃的棋子而已,她为何要忧心呢?

    所以她当时就停了下来,冷静地回返蓬莱阁大殿,继续为弟子们传道授业解惑。

    但她没想到,当她和师兄一起前往的时候,扶桑道门已经成了扶桑故地,除了一片飞灰,什么都没剩下。

    她无法说清自己面对那一片死寂灰烬之时,心中涌起的,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痛苦。

    明明知道那个人骗了她,利用了她,却在得知他真的死了的时候,内心一片荒凉,以致于耳边总会浮现起他喊她名字的幻觉。

    芜青芜青,她忽然想起当年入门,师父为她取了这个名字之后,那莫名其妙的一声叹息

    师父是在那个时候,就已经预见到了她的青春,到底只是一场荒芜吗?

    不知道过了多久,身后一阵长羽破空的声音传来,芜青回过头,幻蝶正在她身后合拢双翅。

    “主人。”

    似乎是感知到她心情的低落,幻蝶妖娆的脸上竟然也有几分沉寂,肃然地行礼,站在了她的身后。

    芜青望着幻蝶美如梦幻一般的容颜,眉间的平静终于被打破:

    “幻蝶,能否赠我一场梦?”

    “主人想要什么样的梦境?”幻蝶恭敬问道。

    “能看到过去的梦。”

    ”这……”以梦境称霸东海的幻蝶犯了难:“能看到过去的梦境,只有语凝海的镜灵才能做到。”

    芜青一怔,清丽的容颜上渐渐露出一丝苦笑:

    “那就算了,我们走吧。”

    不管纪宁临死前有没有喊过她的名字,他都已经死了。

    什么都不存在了。

    芜青再次抬起头,容颜上已是一片风轻云淡,远处,德山仙风道骨地飘飘而来。

    师兄妹二人很快到了扶桑故地。

    原本繁盛了千年的扶桑道门,先是因为卫襄的一句谎言,被东海众人各种怀疑打压,后来又惹到了大周皇帝,东海以外,再无扶桑弟子容身之地。

    如今更是天雷从天而降,直接将整个扶桑岛屿毁天灭地,东海众人都纷纷传言,说是扶桑作孽甚多,自作孽,不可活。

    原本郁郁葱葱,一看就天地造化,百般灵秀的扶桑岛屿,如今草木全无,遍地荒芜。

    万物焚烧的灰烬已经被无休无止的海风吹的点滴不剩,只剩下光秃秃的岩石难堪地裸露在世人面前。

    但这并不妨碍东海众人对这受了天谴之地的坚守。

    其一是因为传说中的长生药还没有找到,扶桑作为最可疑的所在,谁也不愿意错过一丁点儿在这里找到长生药的可能。

    其二,则正是他们今天来的目的。

    传说中扶桑神木与东海的根基有莫大渊源,如今扶桑神木被焚毁,东海果然异象频出,海水暴涨。

    不过短短一个月的时间,从前很少出现在世人面前的海中凶兽满东海乱窜,很多门派外出的弟子都遭了难。

    而越来越高的海面,则是让所有人都慌了。

    踞守大岛的门派尚且无恙,但一些小门派眼看着就要消失在海面上了,他们只能来这个引发一切的地方找找这场天灾的根源了。

    所以此时德山与芜青一落到荒凉一片的扶桑岛屿上,首先看到的就是密密麻麻的人群。

    看到他们,很快也有人走过来行礼问好:

    “见过德山掌门,见过芜青仙子!两位仙尊也是来找寻祸事根源的吧?要说这扶桑也真是造孽,害人害己,天都不容,可是害苦了我们……”

    说话的是个五大三粗的中年男子,嗦嗦抱怨个没完。

    德山与芜青耐心地听他唠叨完,才应酬了几句,向别的地方走去。

    原本生长着扶桑神木的地方,如今连一块树根也没有留下来,只留下空空荡荡一个巨大的坑洞。

    而那坑洞之内,半月之前,德山前来探看的时候,还都是被烧成了黑色的岩石,此刻却都是海水。

    一眼望去,就好像是扶桑岛屿被火烧穿了,地下的海水涌了上来一般。

    只是那海水就如同陆地上的湖泊一般,上涨到一定的位置,就停在了那里,倒是不曾淹没了这片岛屿。

    “有人下去过吗?”德山问先到的人。

    那人连连摇头:

    “不曾,这些海水说来也奇怪,听守在这里的道友们说,好像是一夜之间涌上来的一般,到今日也不过两三日的功夫,这地底下也不知道通往哪里,暂时还没人下去。”

    说完了又眼珠子转了转,奉承道:

    “德山掌门素来修为高深,深为我等敬仰,不知可否带领我等前去一探?”

    德山看了那人一眼,点点头。

    然后绕着这个大坑走了一圈,叮嘱芜青:

    “你在这里等着吧,我下去看看。”

    芜青有些不放心:

    “师兄,还是我和幻蝶去吧!”

    “你不能去。”

    德山摇头:

    “此地于你有心结,你心境不稳,你去探查不太妥当,你就留在这里等我吧。”

    说要也不等芜青反驳,就纵身跃入了海水中。

    “师兄!”

    水面之外,隐隐传来芜青的喊声,但是德山一个字也不敢回应。

    因为他看到了眼前令人难以置信的一幕

    一只只海兽从他身边游过,却又在张口咆哮的瞬间,轰然炸开,顷刻湮灭成泥!

第二百三十六章 不是你的错

    德山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又不像是在做梦。

    觉得自己是在做梦,是因为莫离师兄已经死了上百年了,又怎么会活生生地出现在他的面前?

    可如果是在做梦,哪里有这么清晰逼真的梦?

    “莫离师兄……”

    想了想,德山老头还是朝着不远处的人走了过去,像是幼年初相逢时一般抓住了眼前蓝衣男子宽大的衣袖。

    “是德山啊,你来了,我在这里等你好多年了。”

    蓝衣男子微微一笑,风华绝代。

    活了一百多年,堪堪成了个老妖精,早已经心志坚毅如磐石一般的德山一听这句“德山啊”,再也忍不住心中激荡的情绪,蓦然跪下来,死死抓住蓝衣男子的衣摆,如同一个孩童一般嚎啕大哭起来:

    “师兄,对不起,对不起!”

    蓝衣男子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目光怜悯地望着伏在他脚下痛哭的人,很久之后,才笑着将他从地上扶起来:

    “德山,我从来都没有怪过你……殒身语凝海,是我自己心甘情愿,与任何人无关。”

    “不,是我自己惹了祸,才连累了你,逼得你跳进语凝海,与那人同归于尽……都是我的错……”

    德山跪在地上不肯起来,藏在心中百年的愧疚像是陡然被人撕裂了一个口子,那些酝酿了百年的痛悔倾泻而出,再也无法阻止。

    年少之时,谁人不曾意气风发?

    身为蓬莱弟子,刚刚窥见道门法则的少年,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做害怕。

    东海广阔,任其遨游纵横,何等肆意快活。

    但太过于一时肆意快活的结果就是一辈子的不快活。

    他与东海各仙门的弟子,有把臂同游交好的,就有生死相向成仇的。

    那一日,他与师兄从语凝海边儿上路过,碧海波涛间,恰好就遇见了他的生死仇敌。

    那人一见他,就带着几个同伴持剑上前,一番打斗之后,寡不敌众,他几乎死于那人剑下。

    而自己的师兄,一直负手站在云端,默默地瞧着语凝海无尽的海水,不知道在想什么。

    “师兄,师兄救命!”

    心里带着几分对于师兄袖手旁观的抱怨,他高声喊道。

    师兄这才回头看了他们一眼。

    那一眼,平静无波,却又仿佛带着几分决绝,反正他根本看不懂。

    然后师兄解下了他的佩剑抛了过来。

    “替我把这个交给师父,以后,蓬莱就辛苦你了。”

    “师兄,你什么意思……”

    他没明白师兄在说什么,只是下意识地接住剑,踉跄着在礁石上站稳,愣愣地看向立于半空中的师兄。

    师兄没有再回答他,而是直接转身,将那三个追杀他的人用了缚仙索一同捆住,然后头也不回地跳进了语凝海。

    “莫离师兄!”

    语凝海上响起他撕心裂肺的喊声,但是那个惊才绝艳的莫离,已经回不来了。

    他是怎么克制自己没有跳下去的,又是怎样回到师门跟师父交待的,时至今日,他已经记不大清了,他唯一记得的,是最终确认师兄魂灯已灭那一刻,他心底升腾而起的那个念头

    师兄死了,师兄是被他害死了。

    如果不是他肆意妄为,招来仇家,又怎么会连累死师兄呢?

    这个念头,像一根钉子,牢牢地钉在了他的心上,百年来,日渐成了心结,每每午夜梦回,都能梦见当年师父那劈下来的一掌

    “你居然累得你莫离师兄为你殒命,毁我蓬莱根基!”

    纵然后来他再也不曾纵情任性,一心修道,纵然他强大到师父最终都将掌门之位传给了他,但是这一句痛心疾首的斥责就像是一句咒语,时时提醒他,他是个罪人。

    而他多想回到那一刻,自己再勇敢一些,自己拖着那些人跳进语凝海,那就不用再背负这一辈子的罪孽了。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有生之年,他居然还有再见师兄的时候!

    德山哭得声嘶力竭,涕泗横流,毫无形象,就是伏在地上不肯起来。

    僵持了一会儿,蓝衣男子似是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也对着他跪了下来:

    “我再说一遍,我跳入语凝海,不是你的错,而且与任何人无关,是我心甘情愿至于那三人,我只是顺手替师弟你解决了而已。”

    与任何人无关?心甘情愿?

    再次听到这种话,德山的哭声才渐渐停了下来。

    四周都是白玉无瑕的墙壁,身边似乎有水波无声流动,幽幽的光线充斥在这方天地,如梦似幻。

    一切都如一场梦一样,而梦里,他的师兄跟他说,不是他的错?

    “可是师兄您为何要跳进语凝海这个九死一生之地?”他不明白。

    “因为……”眼前风华绝代的男子唇角含笑,带着他从未见过的温柔:“我答应了别人,要回来看他。”

    德山越发糊涂:

    “您答应了谁?您曾经来过语凝海?”

    “答应了一个我……我很喜欢的人。”

    风华绝代的男子脸色微微露出些赧然的羞涩,但很快又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茫然:

    “可我在语凝海没有找到他,无论如何都找不到,那我就只能践行来生之约了。”

    “来生之约……”德山蓦然想起了自己的小徒弟:“师兄,您喜欢的人,是那个镜灵?那您的转世……”

    似乎是知道他要说什么,莫离想要点头,却又淡淡摇头:

    “不,我并不知道我会转世成谁,我也不知道我转世之后还能不能见到他。”

    “那师兄您……”

    说起转世,德山忽然又忍不住老泪横流

    转世,转世,说明师兄是真的死了,他还是身在梦中是吗?

    “我只是一缕残存的意念罢了,我在这里等你,就是要跟你说清楚,不是你的错,我的死,是我自己心甘情愿,与任何人无关。”

    随着这句话说出来,莫离原本清晰的身影忽然变得若隐若现。

    他扶着德山站起来,神情怅惘中带着淡淡的懊悔痛苦:

    “当初我站在这语凝海的上空,忽然就好像看到了他哭泣的脸,所以我义无反顾地跳了下来,但我做的最错的事情,就是没有跟你说清楚我知道以你的性子,必定会自责愧疚,所以我死之前,残存了一丝意念在这里等你,而今日,既然等到了你,我也就能放心离去了。”

    “师兄!”德山大惊,伸手去抓莫离的衣袖,却抓了个空。

    他怔怔地看着越来越淡去的身影,难以置信:

    “莫离师兄,你这样惊才绝艳的人,真的就为了那个镜灵,抛弃了蓬莱,抛弃了人世间的一切,只为赴一个来世之约吗?真的,值得吗?”

    “原本我以为我是不能的,我以为师门亲长,世俗条框,哪一样我都是抛不下的,所以我才没有留在他的身边,但是后来……”

    渐渐透明的蓝衣男子脸上露出解脱一般的笑意:

    “我发现,原来我能的。无论如何惊才绝艳,无论如何被人敬仰,寄托希望,这天地间,少了我,都是一样的。可那个人,不一样我多希望,能再见他欢喜一笑。所以,这些都是值得的,无论我能不能再次见到他,都是值得的。”

    “原来是这样……师兄,我见到了你的转世,如你所愿,她是一个女子,我,我还收了她做徒弟。”

    德山的眼泪无声地溶入透明的水中,旋即又露出笑容,喃喃说道。

    他站直了身子,才恭恭敬敬地朝着几乎已经看不见的人影行礼告别:

    “师兄放心去吧,我已经知道了,不是我的错。”

    “好。”

    风华绝代的男子随着这一个字说出口,再也不见了人影。

    白玉一般的石洞内再次寂静无声,无声流动的水波中仿佛从来没有来过这么一个人。

    德山环视四周,然后举步前行。

    他已经知道这是哪里了,这里是语凝海啊。

    这是一个可以给你一个梦境,然后或生或死的地方。

    而他,已经死而复生了。

    不是你的错,德山,你此生可以俯仰之间无愧于天地了。

    芜青在湖泊边一直等了半日,都没见师兄再上来。

    她不由得有些焦急,想亲自下去寻,又心知自己心绪不稳,贸然下去的确不妥,一个不好就辜负了师兄的好意了。

    她冷静下来,索性让幻蝶回蓬莱一趟,让莱芜师兄来看看。

    幻蝶应了,很快展翅去了,不多时却又回返了。

    幻蝶的身后还跟了个高高瘦瘦的少年,正是德山的四弟子祁连。

    “芜青师叔,师父已经回蓬莱了!”

    芜青诧异地睁大了眼睛:

    “回去了?师兄是从哪里回去的?这,这里真的通着别处不成?”

    既然师兄已经安然返回,芜青也就没有心思再在这里找线索了,火速回了蓬莱。

    蓬莱阁大殿里,德山老头正眉飞色舞地跟莱芜商量自己的计划:

    “……要我说,扶桑故地离咱们更近,也只是一个湖泊大小,比起语凝海,没那么凶险,但是功用,却是相同的,我们可以将这些不成器的弟子全都丢下去,去试试自己的心魔……”

    “师兄所言,的确是大机缘,但是他们的修为还较为低微,根本不足以去接受这样的试炼,一个不小心,命就没了……”

    “这种事情嘛,生死有命,成与不成,那都是天意,连襄襄这个最不成器的都勘破了心魔,更何况别人?”

    面对莱芜的忧虑,德山老头只是大大咧咧地挥挥手,稍稍妥协:

    “当然,师弟你要是不放心,那就让良夜先去,毕竟良夜的资质,实在好的很,早日勘破心魔,对他大有好处。”

    说起沈良夜,莱芜倒是笑了:

    “良夜师侄的心魔我看就不必去语凝海的梦境中堪了,师兄你只要想办法让良夜和无心成了亲,那他就什么心魔都没有了!”

    “哎呀师弟,你这可就为难我了,虽说这两个都是我的徒弟,但是牛不喝水强按头这种事情,我一个做人师父的,怎么好意思做?”

    德山老头瞪着眼睛,翘着胡子说道。

    芜青站在门口,望着大殿内说得热闹的两个师兄,忽然觉得哪里不一样了。

    确切地说,是德山师兄哪里不一样了。

    她入门晚,又因为师父管的严,多数时间埋头苦修,所以传说中意气风发,纵横东海的德山师兄她其实没见过多少时日。

    只记得常常寻不到踪迹的德山师兄忽然有一日就稳重了起来,勤学苦修,还将蓬莱的抚仙神兽降服做了镇魂兽,一时之间引得东海众人惊叹。

    而后来,不管是继任掌门,还是收得可心的弟子,德山师兄都再也没有神采飞扬过。

    倒不是说他不笑,而是他即使在笑,也藏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苦闷。

    他的外貌,更是没有如同她和莱芜师兄一般维持下去,很是有些自暴自弃地任由岁月摧残,生生将他自己变成了个种地的小老头儿。

    她隐约知道德山师兄变成了这样,和早年殒身的莫离师兄有关系,但也没往深处想。

    可此刻,望着精神头完全不一样的德山师兄,芜青好像有些明白了德山师兄必然是在那湖泊之下有了什么奇遇,阴差阳错,解了他的心结。

    眼前这个须发斑白,却精神矍铄的老头儿,看着让人舒心多了。

    “德山师兄,你到底去哪里了?害我白白担心!”

    芜青轻轻地舒了一口气,笑着走了过去。

    大殿内,师兄妹三人开始认真讨论语凝海与扶桑神木的关系,山门外,韩知非像是被火烫了一样跳了起来。

    “小师妹,小师妹!”

    俊朗的少年几乎把手挥断,笑着向缓缓驶来的船迎了过去。

    小船上,贺兰辰怀里抱着卫曦,尉迟嘉站在卫襄身后。

    一眼看见笑容灿烂迎上来的韩知非,尉迟嘉眼底冷光闪过。

    船一停靠,面对差点儿跳上船来巴结卫襄的少年,尉迟嘉不动声色地站在了卫襄面前,将少年的热情完全挡住,冷冷一笑:

    “我和贺兰师兄好歹也是两个大活人,韩师兄就这般对我们视而不见吗?”

    “啊?视而不见?”韩知非愣了一下,直觉不好,赶忙退了回去讪讪笑道:“哪里哪里,我是高兴小师妹终于回来了,师父一定会开心的……”

    卫襄却懒得去理这两人之间的暗涌,站在船舷边上,看着脚下漫上来的海水,神情晦暗不明:

    “这海水是怎么回事?扶桑神木被毁,后果居然这般严重吗?”

第二百三十七章 她才是

    “小师妹你是在路上听说的吧?哎,说来也是,不知道是哪个胆大包天黑心肝的造了孽惹来天谴,这下可好,大家全都遭殃……”

    说起这场天灾,韩知非的心情就没那么飞扬了,恨恨地说道。

    胆大包天黑心肝的……

    卫襄略微心虚,并且看了一眼尉迟嘉。

    尉迟嘉依旧神情自若:

    “扶桑本就作恶多端,此时遭了天谴,这也是天意,至于这海水上涨的缘故……师父和师叔们可有定论?”

    “这,这倒没有……”

    “那怎么就一定是因为扶桑神木的原因呢?”尉迟嘉跳下船,走到韩知非面前,含笑道:“韩师兄以后说话,可要严谨些。”

    韩知非一愣,一股寒气从后背蔓延而上

    虽然眼前这人说话和气,面带微笑,但他就是觉得浑身不自在。

    再想想尉迟嘉那恐怖的实力,韩知非本能地就怂了,他赶忙让开了路:

    “尉迟师弟说得有道理……你们快去见师父吧,师父知道你们回来一定很高兴!”

    “好,我们这就去见师父,这些日子辛苦韩师兄了。”

    见他上道,尉迟嘉笑容更深了几分,回头看着卫襄:

    “襄襄,我们走吧。”

    卫襄站在船舷边上,手指已经紧紧地攥在了一起

    就算韩知非被迫改口,那又怎么样呢?

    她想要报仇,却依旧如同前世那般为东海带来了厄运。

    见她这样,没等尉迟嘉再说什么,贺兰辰连忙推了卫襄一把:

    “小师妹,走吧,快去让师伯给八小姐看看!”

    卫襄这才回过神来,跳下船,从贺兰辰怀里接过了熟睡中的卫曦。

    韩知非这才注意到小师妹居然又带回了一个女娃娃,虽然害怕尉迟嘉,还是忍不住凑了过来:

    “小师妹,这是你那个生病的族妹?她还没好起来?”

    “嗯,我带她回来给师父看看。”

    卫襄此刻心情低落,也没心情跟韩知非多说什么,只低低应了一声,就快步向前走去。

    被撇在山门外的韩知非望着卫襄和尉迟嘉一同远去的背影,忍不住扯住了跟在后面的贺兰辰:

    “贺兰师兄,小师妹这是怎么了?她是不是觉得这扶桑神木提前被老天给劈了,没留给她亲手将它烧了,有点儿遗憾?”

    “韩师弟。”

    贺兰辰停下脚步,慢慢地转过身看着韩知非,往日和气的脸色莫名严肃了几分:

    “你也看得出来小师妹不高兴,那就少说话,尤其是别提这个扶桑神木。”

    “为什么啊?我觉得扶桑神木被烧了,扶桑上下彻底灭门,小师妹就算遗憾,也应该很高兴才是……”

    “你错了,她现在可高兴不起来。”

    贺兰辰一副为了韩知非好的样子,谆谆劝诫:

    “扶桑灭门,那时迟早的事情,小师妹其实并不是十分在意,她在意的,是她的族妹的性命。所以呢,你最近别去招惹她,不然她要是生气打你,我可救不了你。”

    说完也跟着前面的两人走远了,留下韩知非一个人站在山门外发呆。

    直到祁连走过来叫他,他才回过神来。

    祁连也早就瞧见了那三人,但他向来跟卫襄关系不好,也就躲在远处没过来,此时见韩知非这失魂落魄,一脸迷茫的样子,直觉就是这家伙又被卫襄给欺负了。

    他忍不住叹道:

    “好了,你也别这么垂头丧气了,我早都跟你说了,小师妹那人就是个白眼儿狼,你再怎么对她好,她也不会摒弃前嫌给你个好脸色的,偏你不听,非要往上凑,被骂了吧?”

    韩知非摇头:

    “不是,小师妹今儿虽没理我,但也没骂我,我就是觉得,觉得他们三个这趟去长安回来,好像……”

    “好像怎么了?”祁连赶忙追问。

    韩知非想了想,却又不说了:

    “算了算了,我也说不清,还是不说了,反正他们三个原本就是一伙的。”

    见他这样,祁连顿时兴味索然,也转身朝山门内走去:

    “我早知道他们一伙儿的,所以,以后护好自己就够了,别往小师妹跟前凑了,指不定这次回长安,她又惹什么祸了呢。”

    “嗯。”

    韩知非闷闷地应了一声,也跟了上去。

    蓬莱阁后殿。

    德山老头瞪大了眼睛看着一回来就不消停的小徒弟,胡子都有点儿抖:

    “你说什么?你又要去语凝海?你死里逃生回来还不够是吧?你整日里出幺蛾子也就罢了,可东海如今是什么情况你不知道?”

    卫襄站在德山老头面前,一言不发任凭师父数落,等师父数落够了,她才看着一边儿依旧昏睡不醒的卫曦:

    “不是弟子想要去语凝海,而是我八妹妹,必须前往语凝海才能魂魄归位。”

    “你八妹妹从来就没来过东海,怎么会将魂魄失落在语凝海?襄襄,你就算是胡来,你也给我找个能让人相信的理由行不行?”

    德山老头为小徒弟的堕落而痛心疾首。

    从前小徒弟要撒谎搞事情,总还能花言巧语骗骗人,如今可好,骗人都不走心了。

    “师父,我没有骗您。”

    卫襄就知道会是这样,所以她也做足了准备。

    她反手从身后将一直背在身上的龙泉宝剑拿了下来,双手握紧:

    “师父,您是不是一直以为,我是那位莫离前辈的转世,所以才给我这把剑?”

    “你,你知道了?”

    德山老头往后退了几步,一张老脸也有点僵,惊吓的情绪十分明显。

    卫襄点点头:

    “是的,这原本就是我应该知道的事情,所以,今日我要跟师父澄清一下。”

    “你要跟我澄清什么?”

    “澄清我并不是那位莫离师伯的转世,她才是。”

    卫襄走到卫曦身边,将龙泉剑的剑柄放在卫曦手中,然后自己握着剑鞘往后狠狠一抽。

    “咔嚓!”

    龙泉剑随之出鞘,雪亮的刀锋带起一阵明晃晃的光,照得小小女童的脸色更加苍白。

    “师父,你看,她也能拔出龙泉剑,她才是那位与语凝海镜灵有过来世之约的莫离前辈的转世。”

    卫襄望着目瞪口呆的德山老头,微笑道。

    蓬莱三位仙长的会晤,再次召开。

    德山老头眼神仍然有些飘忽:

    “……莱芜,芜青,你们说,该不该让她去?”

    莱芜却久久没有回答,他仍然处于走神儿中

    莫离师兄的转世,不是卫襄那个废柴,他很高兴,但却成了一个魂魄都不全的小女孩,这,这还不如卫襄那个废柴吧?

    芜青倒是很认真地在听师兄说话,对于师兄的问题,她也很认真地琢磨了一下,才试探着答道:

    “师兄,如果不让她去,您觉得,拦得住吗?”

    这……德山老头不说话了。

    “所以,师兄您也了解卫襄的性子,她真要去语凝海,我们是拦不住的,除非把她绑起来。这一次,她至少没有先斩后奏私自前往语凝海,好歹还回来跟您说一声。而且之前您不是还打算将没去过的弟子都丢进语凝海试炼心魔吗?”

    芜青慢慢地劝说道,而且给出了人选:

    “这一次干脆让良夜和知非跟着她去好了再说,依我看来,卫襄纵然不是莫离师兄的转世,她也和语凝海的那些镜灵大有渊源,师兄其实不必过于担心的。”

    上次语凝海回来之后,对于蓬莱弟子全部安全回返这件事,芜青和莱芜私下里琢磨过。

    相比于其他门派弟子十之三四回不来的情况,蓬莱弟子无一殒身,在当日去往语凝海的门派里,是独一无二的。

    不可否认,蓬莱弟子资质都不错,但放眼整个东海,并不是最好的。

    很显然,这样大的运气背后,定然是有别的缘故。

    回想起一路上卫襄对于语凝海的熟悉,和语凝海那位轮回镜灵对卫襄的态度,由不得芜青不多想。

    但德山老头没这么容易说服。

    他凝神半晌,还是摇头:

    “就算她不是莫离师兄的转世,我也不希望她再去冒险容我再想想,再想想吧。”

    蓬莱阁后山,卫襄的房间里也很热闹。

    胖胖霸占了卫襄的怀抱,狐狸精就只好去舔舔卫襄的小手,只剩下一个原本对卫襄爱答不理的小花还维持着原本的冷傲,蹲在一旁的榻上,冷冷地看着这女人左拥右抱。

    但是左拥右抱的卫襄并不开心,她很是瑟瑟发抖,因为她对面的椅子上,正坐着一身红衣,美艳动人的程无心,心中大呼倒霉。

    她就是回来换身儿衣服,就被大师姐堵在房间里了,肯定是韩知非那个嘴快的家伙给大师姐报的信儿!

    “小师妹,是不是以为回了趟长安,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程无心一条长鞭在手,笑容格外冷。

    一看大师姐这条轻易不动用的鞭子都祭出来了,卫襄只觉得一阵皮紧,连忙讨好地笑笑:

    “哪有……我知道师姐恼我,但是师姐,我,我这也是为了你好……再说,不过一个梦而已,你和二师兄也没有真的滚床单嘛……”

    “你给我闭嘴!你再敢提起这个,我剁了你!”程无心暴怒而起。

    卫襄连忙往门边儿挪了挪,眨巴眨巴眼睛,满脸的委屈:

    “我的大师姐您讲讲道理行不行?一直提起这个的不是你吗?我一直都想着这事情过了就过了,我不提,大家不提,这事儿大家也就都忘了,只你和二师兄心里记着就成了,哪知道你一直这么紧揪着不放啊?”

    “你!”

    程无心被卫襄这么一通歪理堵得一阵心绞痛!

    她恨恨咬牙:

    “卫襄,我现在就丢你去喂鱼!”

    “大师姐!”

    原本准备逃遁的卫襄却突然一声大喊。

    程无心一个愣神,卫襄就扑了过来,如同一条八爪鱼一样挂在了她的身上。

    “大师姐,你别生气了,我知道是我不对,可我,我可能就要死了,你能不能不要怪我了?”

    卫襄死死地抱着程无心,刚刚还振振有词狡辩的小狐狸骤然间就成了可怜兮兮的小白兔。

    程无心完全被眼前的状况弄懵了,她将卫襄往下扒拉了两下,没能扒拉开,手里的鞭子也被卫襄紧紧地攥住了,抽都抽不出来。

    “到底怎么了?”

    程无心终于将手抽出来,迟疑了一下,轻轻地落在了卫襄的头顶。

    这个“死”字,太沉重了。

    门外海风悠悠,并未阖上的房门被风吹得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

    卫襄埋首在程无心胸前,很久才闷闷地出声:

    “大师姐,我欠了别人东西,要还的,还回去,我,我可能就要死了。”

    可能是卫襄这样伤感的语气太过于真实,刹那间,程无心居然觉得眼睛里骤然一片酸涩。

    “胡说什么!你死一个给我试试,我打不死你!”

    她忍着酸涩,照着卫襄的脑袋给了一巴掌。

    翌日,清晨。

    蓬莱仙山笼罩在海上升腾的雾气里,草木繁茂,晨露闪烁。

    韩知非打了个哈欠,从山脚下匆匆跑过,去看昨夜水位又涨了多少。

    不过看了一眼之后,他立刻就见鬼一般喊了起来:

    “师父,师父,海水停止上涨了,不涨了!”

    昨夜他做记号的地方,不仅没有被海水淹没,海平面反倒还下降了足足一丈多!

    他一边大喊着,一边连滚带爬地跑回去报信。

    正在上早课的芜青闻讯立刻就带着弟子们赶到了山脚下,只见原本几乎侵袭到山门外的海水,的确已经退去不少,就连被海水淹没的栈桥,此时都颤巍巍地在海水的冲刷中重见天日!

    德山与莱芜也随后赶到,众人围着岸边四处查看一番之后,确认那一连上涨了将近一个月的海水,终于是退了,而且这退去的速度明显比上涨快多了。

    德山心头一块大石放下,捋了捋胡子,目露疑惑:

    “看来海水的异常与扶桑神木被烧毁没有关系,那会是因为什么呢……”

    “因为昨日小师妹回来了呗!”

    看师父心情愉悦,韩知非在旁边欢欢喜喜地说道。

    德山一愣,因为襄襄回来了?襄襄的来去能影响东海?

    这怎么可能?!

    德山瞪了弟子一眼:

    “无稽之谈!”

    原本就是一念之间的玩笑之谈,又被师父训斥,韩知非只得讪讪地笑了笑,再也不敢提起了。

    莱芜倒是因为韩知非这一句无心之言,若有所思地看了他几眼。

    然后上前对德山行礼道:

    “师兄,我有话跟你说。”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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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夫生存攻略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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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世为人,卫襄依旧作死无数,不过她学会了先下手为强。
看皇帝不顺眼,干掉。
看仇敌不顺眼,干掉。
看前世夫君不顺眼……
前世夫君瑟瑟发抖求生存:卫大仙,人形腿部挂件了解一下?
卫襄表示嫌弃,本姑娘是要成仙的,不为凡人提供大腿!前夫生存攻略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前夫生存攻略,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前夫生存攻略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