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八章 三七八姐姐
“贺兰辰你到底什么意思?!”
面前的这杯酒,贺兰月自然是不敢喝的,他心中的不安害怕让他愤怒地直接将酒杯打翻。
淅淅沥沥的酒水顺着桌布滴落到地上,与幼时他们不经意的打闹之时,打翻汤羹之后的场景一模一样。
但那个一心呵护胞弟的贺兰辰,当真是死了。
贺兰辰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还未出门,人影已经不见。
这是他第一次在自己的弟弟面前施展出仙门的法术,也是最后一次。
只留下贺兰月一个人坐在原地,望着满目狼藉,愤怒地掀了桌子:
“我不信!我不信离了你贺兰辰,我贺兰月会一事无成!我会比你做得更好,我会是毗陵历朝历代最伟大的帝王!”
暴怒的毗陵皇帝恶狠狠地发着誓,但很可惜,这是在梦境里,打脸这件事,不会像现实中还要等上一段时间,来得实在是太快。
梦境里的时光开始飞速流逝,很快,对外宣布六皇子贺兰辰仙逝消息之后,毗陵皇帝很快迎来了毗陵国史无前例的动荡。
新帝登基,原本就根基不稳,而打探到那位仙门弟子贺兰辰已经与毗陵皇帝决裂之后,蠢蠢欲动的各方势力都感觉到头顶压着的那座大山搬走了,毗陵国的一切,彻底不受控了。
先前夺位失败的皇子们野心再起,纷纷起兵逼宫,朝臣们各自战队,对皇帝的一切谕令置若罔闻,其他封地的藩王们也拥兵自立,明目张胆地造反了。
而原本贺兰月能倚重的那些心腹与将领,大部分都是当初贺兰辰招纳来的,他们都从贺兰辰的下场里,窥见了自己日后万一功高震主可能会有的悲惨下场,纷纷找借口隐退。
发展到后来,就连贺兰月自己手里握着的那些亲兵,都因为没有军饷,装备破旧,食不果腹,根本没有什么抵抗就放弃了挣扎,并没有护着贺兰月到最后。
在叛军彻底攻入毗陵皇宫之后,贺兰月一个人坐在曾经赐给自己兄长毒酒的桌案旁,时隔多年,终于端起了兄长倒给他的最后一杯酒。
原本他以为兄长是一棵大树,夺去了他所有的阳光雨露,让他无法生存。
实际上,却是兄长为了遮去了世间所有的风雨。
只是,他不曾见过风雨,便以为那些都是不存在的。
如今终于见到了,但已经太晚了。
“哥,敬你。”这是贺兰月留下的最后三个字。
画面一转,茫茫东海中,一方仙岛外的残破栈桥上,蓝衣的温润年轻人跪在茫茫波涛间,对着已经不存在的师门叩首三次,随即投海,再也没有浮上来。
他这一生,家国不容,师门不存,天地悠悠,已然无去处。
在师门最危难的时刻,他没有与同门并肩而战,形同背叛,万死难赎其罪。
但最终,也只有一死,或许能赎其罪。
梦境里匆匆的一世,如同过眼云烟,很快消散。
梦境之外,卫襄骤然间泪流满面。
难道前世师门覆灭的时候,贺兰师兄居然不在吗?他怎么能不在?!
晶莹的梦境轰然消散,大梦初醒的年轻人心中的惊涛骇浪尚未消化完全,一眼瞧见不远处泪流满面的师妹,心里一惊,连忙奔了过来:
“小师妹,怎么了?你怎么在这里,可是有人欺负你了?师兄替你出气……”
这话说出来,贺兰辰才看见站在卫襄身后的尉迟嘉,脸色不免尴尬起来
他这大话,是不是说得有点儿早?毕竟,如果欺负小师妹的人是尉迟嘉……他打不过啊。
卫襄却忽然抬手,凶悍地揪紧了贺兰辰的衣领,愤怒地摇晃着:
“你怎么能不在?师门蒙难的时候,你怎么能不在?!你怎么可以,可以……”
卫襄话没说完,又忽然松了手,蹲在地上,捂脸大哭起来。
她生气,是因为他怎么能像她一样,在师门最危难的时候不在,怎么可以弃师门于不顾……可她松手,是因为,她没忘记,跟眼前这个人比起来,罪孽深重的人,其实是她自己。
都是她贪心想要长生药,才带给蓬莱,甚至是整个东海带来了杀戮和灾难!
“小师妹,你看见我的梦境了?”
贺兰辰听她这么说,似乎是明白了,哭笑不得地蹲下来劝道:
“小师妹,这只是一个梦境而已,梦境中的一切,都做不得准的你想想,师门有难,我怎么可能不在?师兄知道,在你心里,你的贺兰师兄不是什么好人,但你的贺兰师兄也不是忘恩负义之徒。我跟你保证,这种事情,绝对不会发生的!”
卫襄听他会错了意,也不说话,只是哭。
她这会儿什么都不想,只想痛痛快快哭一场。
贺兰辰无奈地站起来,朝着尉迟嘉看过去:
“尉迟师弟,你未婚妻哭了,你不哄一哄?”
“她心里的难过,你不明白。”
尉迟嘉如此回道。
贺兰辰无语了……我不明白,你明白啊?
有本事让她别哭了啊!
尉迟嘉自然是有让卫襄不哭了的本事,但他知道这是她前世累积了一辈子的心病,她能如此哭一哭,总比一直闷在心里要好。
卫襄的哭声一直持续了一刻钟之久,都哭得打嗝了。
贺兰辰已经彻底无奈,尉迟嘉还是那样淡定,只默默陪在卫襄身边,在她打哭嗝的时候给她拍拍背,擦擦眼泪什么。
唯有胖胖满心恐慌小姐姐到底是为什么伤心啊?
胖胖跟卫襄心意相通,卫襄这么哭,它简直都要陪着哭了,眼泪都在眼圈儿里打转了。
镜童也一头雾水,这凶悍的小姐姐从它那梦境里过去,可是一丁点儿伤心的模样都没有,这会儿怎么看了别人的梦境就哭了呢?
正在沉思之际,镜童耳边忽然响起一个脆生生的声音来:
“小一千,你是打算跟着这女孩子一起离开吗?”
小一千?
镜童在镜子里哆嗦了一下好吧,这正是他的排名。
镜童在镜子里转过身,只见自己身后站着一个梳丫髻的白衣女孩子,凭着直觉,镜童感觉到这应该是他排名第三百七十八的姐姐。
“三七八姐姐,我就是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这里好无聊。”
镜童有点忐忑,如果他的兄弟姐妹们拦着他,那他离开的希望就很渺茫了。
那女孩子听他这么说,倒也没有责怪他,或是阻拦他,反倒颇为赞同地点点头:
“是很无聊,几万年了,除了这么固定的几拨人,连个鬼影子都看不到,这次如果不是他们将你带到我这里来,我怕是这辈子都见不着你一眼的。能走你就走吧,只是外面的世界虽然有趣,但定然不比咱们这里安静简单,你要小心。”
镜童没想到自己素未谋面的姐姐如此通情达理,连忙道谢:
“多谢三七八姐姐告诫,我会小心的。”
“那你们快走吧,反正这个人的梦境,已经过了。”
白衣女孩子点点头,转身就要走。
镜童却又伸手扯住了她的衣角:
“三七八姐姐,那个小姐姐,她为什么哭啊?”
“她啊……”白衣女孩子转过身:“因为她也和她的师兄一样,曾经看见过自己的未来,只不过,她是前世经历过,深信不疑,而她的师兄,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一场梦而已。这些,你不是知道的吗?”
“哦,原来是这样啊,我明白了。”
镜童估摸着这位小姐姐的前世大概是有过什么伤心事。
“嗯,我走了。”
白衣女孩子说完,又朝着镜童笑了笑:
“对了,我虽然在兄弟姐妹们中排名三百七十八,但我可不是三七八姐姐。”
“那你……”
“我已经有了新名字,叫做,未来。”
“那我又是谁?”
“那就要看你想成为谁了……我编织了无数个梦境,才找到我自己是谁,至于你,或许你会在你向往的那个世界里找到答案。”
镜子里的姐弟两人短暂交谈的同时,镜子外面的卫襄已经渐渐停止了哭泣。
她连着打了几个哭嗝,而且还是当着尉迟嘉的面儿,她有些不好意思,也渐渐清醒了。
这是贺兰辰的梦境,梦境而已,也不一定是真的,她这样对贺兰辰,似乎是有些过分了。
卫襄带着几分羞愧站起来,磨磨蹭蹭地走到贺兰辰面前:
“贺兰师兄,刚才我……对不住,我不是要怪你……”
“没事没事,没关系,不要紧,我绝地不会放在心上!”
对于卫襄骤然转变的态度,和这十分真诚的道歉,贺兰辰受宠若惊,连忙表示自己根本不计较:
“刚才那个梦,我自己都吓到了,更不必说你了……”
“那贺兰师兄,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你还会放弃师门,去帮你的胞弟吗?”
卫襄试探地问道。
“这个……如果真的会有那么一天,绝不会了,我不会再放弃师门,放弃你们。”
贺兰辰毫无犹豫,诚挚而坚定地许诺道。
虽然只是个梦,但是从前胞弟那些晦暗不明的闪躲眼神,似乎刹那间都有了答案。
从前他只想做个问心无愧的好兄长,但以后,他是得好好想一想,何为真正的好兄长。
卫襄总算是放了心,点点头,擦擦眼泪,又欢喜起来。
今生总归是跟前世不一样的,一定不会重蹈覆辙。
“那就好,贺兰师兄,恭喜你过了这个梦境……虽然我也不大懂你是怎么过的。现在我们一起去找莱芜师叔和大师姐他们吧?”她亲切地邀请贺兰辰再度同行。
贺兰辰从善如流地应了:
“好。”
嗯,小师妹这知错就改,善于认错的性子,还是挺讨人喜欢的。
一行人根据镜童的提示再次离开的时候,镜童忽然要求卫襄将他举过头顶。
“怎么,你现在带路还讲究姿势了?”
“不是,我在跟我姐姐告别。”
镜童在镜子里浮现出身形,朝着空无一物的石洞挥挥手:
“再见,姐姐。”
“你姐姐也是和你一样的吗?她想不想离开这里?”卫襄回头看了看,一个人影都没看见,更没有看见什么镜子的痕迹。
卫襄只是随口一问,镜童顿时警惕地看着卫襄:
“小姐姐你想做什么?我跟你说,我离开这里,只塌了一条石洞,实在是因为我无足轻重,但是我姐姐不一样!她会编织很多很多的梦境,你们要是把她带走,那就会塌好多条石洞,我们说不定都会被埋在这里的!”
“你想哪儿去了,带你一个累赘就够了,我闲着没事强行带你姐姐走做什么?我就是问一句罢了。”
卫襄嫌弃地说道。
要不是胖胖将这小妖怪挖了出来,她才不会真的乱动这里的东西呢。
镜童这才放了心,缩回去乖乖引路了。
贺兰辰倒是很惊讶,从卫襄手里将小镜子接了过去,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连连称奇:
“原来这里的梦境都是镜子编织出来的?不过小师妹你也真是胆大包天,你过了梦境也就罢了,居然还将这镜子都挖走了,你果然是……果然是我的小师妹啊。”
不作不死的小师妹。
“不是我挖的……算了,跟我挖的差不多。”
卫襄原本还想辩解两句,但想一想,最开始也的确是她从石壁上将小镜子的真容给挖出来的,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没用了。
贺兰辰仔细端详手中的镜子,跟一般女子所用的随身梳妆镜差不多大小,明光湛湛的镜面里,一个年画娃娃一般的胖小子正在笑嘻嘻地挥舞小胖手,煞是可爱。
就是不知道方才给了自己一个梦境的那个镜子,又是什么样子的?
贺兰辰回头望了一眼,眼角恍惚有一抹白影闪过,惊鸿一瞥间,如梦似幻。
那是一个女子……他的梦境是她给的,但他到底是如何过了梦境的?
众人又在迷宫一般纵横交错的石洞中走了一段路,正要按照镜童的指引继续向前,忽然听镜童惊讶地“咦”了一声:
“小姐姐,那个人的梦里有你嗳……”
“谁?”卫襄好奇地朝着镜童指过去的方向瞥了一眼:“谁这么不要命地敢梦见我?”
但这一瞥之下,卫襄就像是被雷给劈了一般僵立在了原地,脸色刹那间忽红忽白地变幻着。
片刻过后,她一把抢过贺兰辰手中的小镜子,撒腿就往过跑,边跑边回头威胁贺兰辰和尉迟嘉:
“你们谁都不许过来,走开,先走开!”
第二百零九章 妄念
“你们谁敢过来,我就死给你们看!”
卫襄越来越远的声音里带着欲死的羞恼气愤。
贺兰辰看了尉迟嘉一眼,心中生出不妙之感
小师妹这羞愤的模样,她到底是看到了什么?
出于一种对小师妹的微妙尊重,贺兰辰停下了脚步。
但他身旁的尉迟嘉,如墨的双眸中却瞬间燃起了无尽的怒火,似乎要焚烧天地,伴随着一声咬牙切齿的低喝,杀意升腾:
“落尘!”
这怎么和落尘小和尚扯上关系了?难道尉迟嘉看到什么了?
贺兰辰不明所以,再次看过去的时候,通往那个石洞的洞口已经被一片大雾遮盖,卫襄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只留下胖胖还没反应过来,一连懵然地回头望着身后的两人。
“算了算了,小姐姐没有危险,她说了让我们别过去,那就先都不要过去!”
胖胖感受了一下,小姐姐没有危险,于是挥了挥爪子说道。
但贺兰辰能清晰地感受到尉迟嘉的怒火,他莫名有些胆战心惊,小心地问尉迟嘉:
“怎么办?我们,到底追不追?”
毕竟这位是小师妹的心上人,真追过去,小师妹就算生气,也还有个顶缸的。
眼底通红,怒火燃烧的尉迟嘉却是目光阴沉地望了那片大雾一眼,死死遏制住了自己过去将那该死的小和尚撕碎的冲动,咬牙道:
“不必!”
这……到底是怎么了啊?
贺兰辰只能默默地站直身子,依言等待。
白雾的那一边,卫襄脸色通红,几乎能滴出血来。
她没有再去看石洞中的梦境,而是将小镜子高高举起来,怒道:
“叫你这里的兄弟姐妹出来,不然,我摔了你!”
“小姐姐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
镜童伤心地叫了一声,但很快还是在卫襄的怒火中服软了,撕心裂肺地喊了两声:
“十八哥哥,你出来,你快出来,再不出来我就要死了!”
随着镜童的话音落下,空旷的石洞里很快出现了另一个男子的身影。
男子看起来二十如许的年纪,五官比女子更为艳丽逼人,但装束又高大威严,雌雄莫辨的美丽在他身上尽显无疑。
如果不是镜童喊他“十八哥哥”,卫襄必定会以为这是个女人。
他手中拈着一朵灼灼的桃花,长眉一挑,嘻嘻笑道:
“小一千,身为镜灵,此地的主人,你居然能被这样一个小丫头劫持,你可真是出息!”
镜童当然不敢承认是自己要走的,见他出来了,一下子就缩回了镜子里装死,再也不肯说话了。
卫襄怒气冲冲地从身后抽出龙泉宝剑,直指面前这男不男女不女的死妖怪:
“赶快收了你的梦境,不然我要你镜毁人亡!”
“呦呦呦,小丫头人不大,口气不小你到底清不清楚你在哪儿啊?你在我的地盘上哎,你还这么嚣张?”
妖怪男艳丽的桃花眼尾微微上挑,十分轻佻地上前,手里的桃花从卫襄莹润如美玉一般的下巴上拂过:
“不就是让那小和尚做了个梦嘛,小丫头你这么激动做什么?有本事你自己收回这梦境啊!”
“你这是让他做了一个梦?你这是要毁了他的佛心!”
这死妖怪非但不听说,居然还敢在自己面前轻浮,是可忍孰不可忍,怒极的卫襄大喝一声,直接挥剑斩下。
龙泉宝剑的威力远非一般的神兵利器可比,虽然卫襄剑术不惊,准头不行,但是这一剑挥出,即使妖怪男飞速后退,也还是斩断了妖怪男手里的桃花,只差分毫,妖怪男拈花的那只手就要没了。
被斩断的桃花落在地上,很快化为簌簌的白色碎末。
妖怪男脸上的轻佻轻浮这才全都收了起来,看向卫襄的眼神变得慎重起来准确地说,是看着卫襄手中龙泉宝剑的眼神变得慎重起来。
“你手里的,可是龙泉宝剑?那你是……”
他一句话说了半截,眼底情绪陡然氤氲,看不出到底是悲是喜,是惧是怕,是厌恨还是怀念。
卫襄不耐烦地持剑更进一步:
“你管我是谁,解开你的梦境,不然,你认得这龙泉宝剑,它可不认得你!”
“它怎么会不认得我?”
妖怪男似是悲怆地笑了一声,身形忽然消失不见:
“当年它的主人是何等惊才绝艳的人物啊,今日它居然落在你手中,可悲,可悲啊!”
“出来,你给我出来!”
卫襄大惊,持剑四顾,却再寻不到那个妖怪男的身影。
但妖怪男的声音依旧在石洞中盘旋,褪去了轻浮笑意,带着空洞无情:
“梦境已开,除非时光倒转,不然绝无半途收回的可能小丫头,如果你觉得难堪,觉得不忿,那你不该怪我,你该怪那个沉溺梦境中的人。你须得知道,若非他自己心中存了妄念,我的梦境如何能诱他欲念迸发?如何能毁他佛心?”
“可他不是这样的人……”卫襄自然无法接受这样的事情,白了脸辩解。
“你真的了解他是什么样的人吗?小丫头,人人都有欲念,难道他是个和尚,就能例外吗?”
妖怪男冷冷的质问声响起,卫襄一时间居然有些哑口无言。
“好了,你且等着吧,这梦境,无论他能不能度,看在你手中持有故人之物的份儿上,我都会让他度过只是其他的,你该知道,原因不在我。”
妖怪男最后说了这么几句话之后,就彻底销声匿迹,无论卫襄如何愤怒,他都再也没有出过声。
“混账,混账!死妖怪!”
卫襄气得口不择言。
缩在镜子里装死的镜童却又忽然从镜面上浮现了出来:
“小姐姐,别生气了……我哥哥,他已经哭了。”
“哭?他哭什么?”
卫襄这才发现方才稳如磐石的石洞忽然之间发出簌簌之声,有无数的水珠从白玉一般的石壁上滚落,的确如同有人在哭泣。
“可能……是哭他自己吧。”
镜童托腮坐在镜子里,娃娃脸上居然也有一丝悲伤和沧桑之感:
“原来十八哥哥名为‘妄念’啊……可惜他身为镜灵,能清醒地看得见每一个人的妄念,让这些人在梦中得到慰藉,却也无法得到自己妄念中想要的东西。”
镜童一本正经地说完,又伸手指了指那个泛着晶莹辉光的梦境:
“就像梦境里的那个小和尚,虽然他做梦抱着小姐姐你玩亲亲,但我们都知道,小姐姐你肯定是他永远都得不到的小姐姐……”
“住口!”
原本卫襄还有些被镜童这超出智商的言论所震惊,但镜童一开始胡说八道,她的暴脾气就又上来了:
“你给我闭嘴,不然我摔了你!”
卫襄毫不留情地将小镜子镜面朝下扣在了地上,恶狠狠地威胁。
她再也不想听这个小妖怪说话了。
但是这个小妖怪好解决,梦境里的人却……
卫襄苍白了脸色,站在梦境之外,那原本令她面红耳赤的一幕幕,此刻忽然就成了蚀骨的悲凉。
原来一直是这样的啊,难怪师父严禁她接近落尘,真一大师又是那样防她如防贼一般。
是不是他们都知道,就她不知道?
卫襄捂住脸,坐在地上,再也不敢去看梦境中的落尘一眼。
而梦境里的落尘,却带着无尽的期盼,要挣脱自幼加诸己身的锁链。
他跪在震怒的师父面前,苦苦哀求:
“……师父,求求您,让我去语凝海吧,她去了语凝海,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殒身在那里……”
“糊涂!”
真一大师怒目圆睁,喝骂道:
“如此妖女,要是真的殒身东海,那是东海的福气!你只心心念念她,你可曾想过你的师父,想过须弥?”
“师父,等归来之后,我会替您寻找合适的弟子来继承须弥的传承,我也会带她远离东海……求求您了……”
“你再敢多说一句,我现在就去将她拍死在语凝海!”
真一和尚气的发抖,直接将落尘拎起来,扔进了封闭的佛室:
“你好好在佛前反醒,什么明白了,什么时候出来!”
幽暗昏沉的佛室里,佛前默默地燃着一盏灯。
时光荏苒,从这灯里悠然而过。
不知道过了多少天,苦求无果的落尘终于抬起头,仰望着慈悲的佛,幽暗的灯光里,佛祖拈花而笑,满身慈悲。
一如上次襄襄来须弥的时候,在佛前睡着,他偷偷吻她之时,佛祖慈悲宽容的微笑。
他忽然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拽下佛室里所有的幛幔,堆在一处,然后拿过那盏油灯扔了上去。
佛祖见花而笑,但如今的他,唯有看见襄襄,才能一笑。
“孽徒,孽徒!你竟是要为一个女子入魔吗?”
背后的熊熊火光中,满身伤痕的和尚回头望见师父怒极的面孔。
“师父,佛祖允我了,佛祖允我了……”
他喃喃道,然后头也不回地跳入了茫茫波涛中。
他要去语凝海,听说,襄襄去了语凝海找一样东西,那个地方九死一生,他不能弃她于不顾。
如果这就是入魔,他只愿,今生再也不要清醒。
但他的身影,再也没出现在东海,连同他恋慕过的那个少女一起,成为了东海门派提起来就会愤愤的耻辱。
“须弥的落尘,蓬莱的卫襄,这两个仙门的叛逆,死有余辜!”
“可怜真一大师,一生心血,连个弟子都留不住……最后还跟蓬莱闹翻了,真是不合算。”
“是啊,所以咱们还是抓紧多收几个弟子,支撑门户,莫要到最后落得这般凄惨的下场!”
多年后,仙门凋零的东海,再有人说起这件事情的时候,又带上了几分凄美:
“那个小和尚,见到了美丽如仙的蓬莱弟子,一眼就喜欢上了,动了凡心,一心要还俗,结果被师父惩罚,一气之下就投了海,就此送了性命。而那蓬莱弟子,也被逐出师门,不知去向,大概是回凡尘去了吧……唉,可怜一对有情人,居然落得这般下场。”
“不是说那小和尚从来没敢表露过自己的爱慕之心么?”
“没有表露过爱慕之心,就不算爱慕了么?还不是搭上了自己的性命!真是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啊!”
……
海风悠悠,带走了东海的众说纷纭。
梦境中沉入语凝海地的小和尚,骤然睁开了眼睛。
“小姐姐,梦境结束了。”
镜童艰难地翻过身,看见漫天的晶莹辉光开始消散,坐在其中的小和尚微阖的双目开始颤动,连忙出声提醒卫襄。
卫襄松开手,拿过小镜子,站起身头也不回地向石洞外疾走。
梦境已经消散,那就是没有危险了……但是落尘,他们该如何再相见?
不如不见。
小镜子似乎感知到了卫襄的心意,她走过的地方,朦胧的雾气再次在清澈透明的水中蔓延开来,仿佛这里从来没有人来过。
但是沿途的石壁上,水珠依旧无声地滚落。
“你的哥哥,依旧在哭吗?”
卫襄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龙泉剑,低声问道。
男妖怪口中所说的“故人之物”,指的就是它吧?
可惜她不曾见过大家口中那位惊才绝艳的前辈,不知道那位前辈,又曾经与这语凝海底的镜灵,有过怎样的交集?
“他还在哭。”
小镜子似乎被哥哥的情绪所感染,语气也很低落:
“他舍不得那人走,但是那人还是走了。”
小镜子这话说得没头没脑,但卫襄大概懂了。
镜灵们在此寂寞万年,或许都会舍不得那个打破他片刻寂寞,带给过他欢乐的人。
但是路过的人,又怎么会为这些镜灵留下呢?
卫襄忽然很温柔地拂了拂手里的小镜子,第一次对他缓和了语气:
“镜童,我会好好待你的。”
“嗯嗯,我就知道小姐姐是个好人。”
镜子里的小娃娃作势在卫襄手上蹭了蹭,笑嘻嘻地说道:
“我才不会像十八哥哥这样,名为妄念,也心存妄念,我不会强留小姐姐在这里陪我,我只会跟着小姐姐走!”
妄念……
卫襄心中将这两个字咀嚼了一遍,忽然觉得悲伤难以自已。
明明是发自灵魂的深情,却因为永远得不到,就成了妄念。
她抬手,拂去石壁上的水珠:
“忘了吧,他不会回来了……前世那些妄念,都是错的,我的,落尘的,你的,都是错的,我们都忘了吧。”
第二百一十章 自恋的妖怪男
但随着卫襄的手从石壁上拂过,石壁上涌出来的水珠,却越来越多,越来越急。
就像一个人伤心哭泣的时候,没有人去安慰他,给他擦眼泪还好,一旦有人去安慰,去劝说,就会觉得越发伤心。
而那些落在卫襄指尖的水珠,慢慢地又凝成了另一个梦境
五官艳丽,雌雄莫辨的妖怪男坐在一面镜子上,翘着二郎腿,嘴角笑意轻佻,眼底尽是轻蔑。
一个风华绝代的男子坐在他的面前,不疾不徐地说着什么,似乎在与妖怪男谈天说地。
随着男子的讲述,梦境里出现了高山大海,春花冬雪,奔跑的兔子,跳动的游鱼,还有簌簌落下的无边花雨。
“我见过许多匆匆的过客,但从没有人像你这样舌灿莲花,能言善道的……你真的见过那么多的美景吗?”
妖怪男嘴上似乎是不信,但却伸手从无边的花雨中拈过一朵桃花。
那桃花盛开在他指尖,他微微一笑:
“那你说说看,是这桃花好看,还是我更好看?”
那风华绝代的男子凝视他片刻,忽而一笑:
“自然是你好看。”
“那你留下来,永永远远在这里陪我好不好?”妖怪男桃花眼中带着希冀和期待。
“不好。”风华绝代的男子似乎很认真地想了想,解释道:“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不能留下来,但这些花可以。”
他伸手一指,那些花雨仿佛凝固了一般,定在了半空:
“它们可以代替我永永远远在这里陪你。”
“可他们都不是你!你留下来,不然我就杀了你!”
容颜艳丽的妖怪自然是不同意的,他满含戾气地威胁,转瞬却又带了几分温柔的神色,直白地道:
“不瞒你说,我十分喜欢你,你喜不喜欢我?”
喜欢?
风华绝代的男子似乎被这样的字眼震惊得不能言语,他怔怔地望着妖怪男许久,站起来的时候几乎带着几分踉跄:
“你我皆是男子,如何能说喜欢?”
“皆是男子又如何?皆是男子就不能说喜欢了吗?”
“那当然,在我们人类的世界里,只要男女之间,才能互道一声‘喜欢’,不然,不然就是有违人伦,不为世间所容……”
“哪里那么多废话啊,你少嗦,你就跟我说,你喜不喜欢我?你留下不留下?”
妖怪男眉间戾气再现,恶狠狠的模样挺吓人。
而那风华绝代的男子似乎是被他吓到了,站在原地呆了许久,才道:
“你我本就人妖殊途,又皆是男子,你怎么能有这种妄念……”
“我不过就是喜欢你而已,如何就说我是妄念了?”妖怪男挥挥手,只执着地要一个明确的答案:“你不要逃避问题,你到底喜欢我,还是不喜欢?”
男子又沉默了一阵,似乎经历了许多痛苦挣扎,才嗫喏道:
“如果,如果来世我是一个女子,我就会来喜欢你,但如今……我是不能喜欢你的。”
“说到底,你只说你不能喜欢我,还是不说你到底喜欢不喜欢!”
妖怪男极为精通人心,一眼就看穿了男子还是在顾左右而言他,深深觉得他在糊弄自己,不由得大怒,伸手就去抽男子的佩剑:
“我的梦境杀不了你,那我就用你的佩剑杀了你!反正你要么留下来,要么就去死!”
男子也不闪不避,任由他去抽自己的佩剑,苦笑道:
“别闹了,我跟你说真的,来世我做个女子,回来寻你。”
“谁跟你闹了!我们妖怪又没有来世,我要来世做什么!”妖怪男暴躁地怒斥,却发现自己根本拔不出男子的佩剑:“你这又是使的什么法术?”
“不是法术,是这把龙泉宝剑认主,除了我,谁也拔不出来。”
男子好脾气地解释,然后将妖怪男的手拂开,后退几步,深深看了他一眼:
“我也在这里陪了你好些日子了,我得走了,再不回去,我师父和师弟师妹们肯定以为我死了……”
“那就让他们当你死了好了,反正他们对你也不好,不然怎么会让你一个人来语凝海?”妖怪男再度上前拉住了他的袖子:“反正你不许走!”
“好了,我真的得走了,以后我会回来看你。”
男子似乎心意已决,再次挥开了妖怪男的手,转过身疾走,像是逃避什么一般,很快就消失在了石洞的尽头。
“回来,你回来!”
妖怪男追了上去,但他最终却无法走出这个石洞。
他站在洞口,大声地喊:
“你以后会不会回来看我?你真的会变做个女子来寻我?”
“会的。”
已经空无一人的石洞外,传来这么一声回答。
妖怪男一个人站了半晌,忽然抬手,狠狠地揉碎了手里的桃花,身后的花雨也在同一时间化为烟尘。
他不是杀不了这个人,他就是,舍不得而已。
妖怪男走了回去,一个人重新坐在了镜子上,想了想,又抬手幻化出一朵与先前一模一样的桃花来,灼灼盛开在了指尖。
“哼,我等着。”他恨恨地道。
但这一等,就是上百年。
那个人没有回来过,也没有女子来寻他。
他在窥见别人心底那么多的妄念之后,也渐渐承认,自己的喜欢,只是一抹妄念而已,永远都得不到。
卫襄指尖的水珠再次破碎,融入到了无形的水中。
“我不可能忘记……我被骗了,要怎么忘?骗子,他就是个骗子……”
妖怪男的哭声依旧,像个被人骗去了全部糖果的小孩子一样伤心。
原来,莫离前辈与这镜妖,还有这么一段前尘啊,难怪这妖怪会这般伤心。
卫襄轻叹一声,不知道自己要不要告诉这妖怪,莫离前辈已经陨落很多年了。
卫襄想了想,找了个理由安慰他:
“他不是骗你的……只是,修仙者的寿命很长的,而想要转世变成个女子,就得死了以后才能转世,他得再等上好几百年呢,这才一百年而已,所以,你不要伤心了,你再等等,或许他的转世就来寻你了。”
下一瞬,眼前原本透明的水流一阵波动,妖怪男高大威严的身影出现在了卫襄眼前。
他五官艳丽依旧,眼圈儿红红的,直直地盯着卫襄手里的龙泉宝剑:
“那你能不能把他的这把剑留下来陪我?”
“这……大哥,虽然我同情你,但这剑是我师父给我的,我肯定不能给你。”
卫襄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妖怪男一言不发上手就来抢:
“那就别怪我自己动手!”
“哎,你这妖怪怎么不讲理啊……”
卫襄急忙护着龙泉宝剑,对妖怪男的同情霎时烟消云散。
但是妖怪男去拔剑的手却僵在了剑柄上:
“我,我拔不出来……”
“什么?”
卫襄莫名觉得眼前这一幕有点儿熟悉,好像刚刚才见过……不过这剑为什么拔不出来?难道认她为主了?
可是师父给她的时候没说过这剑会认主啊,她还以为莫离前辈不在了,这剑成了无主之物呢。
卫襄一头雾水,但这都不是最要紧的事,最要紧的,是她发现,这妖怪男看她的眼神似乎不太对了。
只见妖怪男潋滟的桃花眸,愈发泛红,握着剑柄的手渐渐松开,然后紧紧抓住了她的手
糟糕,梦境!
卫襄豁然明白,这妖怪不会是因为这把剑,把她当成了莫离前辈的转世吧?!
卫襄在妖怪男越来越炙热的眼神中,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冷静,你冷静,我跟你说,我可不是这剑的主人……”她试图说清楚这件事。
但妖怪男艳丽的容颜上已经绽放开了笑容,他对着她咧嘴一笑,让她毛骨悚然:
“你果然没有骗我……你回来了。”
“不,我不是……”
“他如果没死,为什么一百年了都不回来看我?如果你不是他,你为何能拔出认主的龙泉剑?哼,我就知道其实你是喜欢我的!”
妖怪男不由分说,自言自语地找到了充分的理由,抓着卫襄就往回拖。
尼玛!这自恋的死妖怪!
卫襄伸手就去抽龙泉剑,却被妖怪男一掌打得手臂酸软,别说拿剑,就是另一只手里的小镜子,都拿不稳掉在了地上。
“你看,你还不承认,你这辈子变得这么弱,就是想让我将你留下来吧?哼,就是人还和从前一样嘴硬!”
妖怪男傲娇又得意。
“救命啊!”
卫襄发出撕心裂肺的叫声,但是石洞尽头的白雾隔绝了一切。
啊啊啊,好后悔啊!
白雾之外的贺兰辰竖了竖耳朵,似乎有人喊救命?
但是再仔细听听,又没了。
“跟这里这些乱七八糟的梦境比起来,幻蝶族的梦境还真不算什么,这好端端的都能出现幻听……”
贺兰辰跟尉迟嘉抱怨。
尉迟嘉却忽然抬手,手心里的金光如同烈日骄阳一般,瞬间破开了眼前茫茫的白雾。
“襄襄!”
他低喝一声,赤红着眼睛冲进了先前卫襄进去的石洞。
“哎,你不怕你媳妇儿寻死了?”
贺兰辰反应不及,在后面喊了一声。
“快走,小姐姐有危险!”
胖胖仗着长耳朵也觉出了不对,撒开脚丫子就跟着尉迟嘉跑了,跑过贺兰辰身边的时候,顺带给了他一爪子。
“危险?连这里的镜子都能挖出来带走的人,能有什么危险?危险的是那些镜子好吧?”
贺兰辰不以为然,但也还是跟了进去。
人都走了,他一个人留下来,大概才是真正危险。
眼前的白雾不断被破开,但是白雾之后,空空如也,没有镜子,也没有卫襄的身影。
只有大梦一场的小和尚依旧坐在白玉壁边,神情怔忪。
“你们怎么在这里?”
看见冲进来的尉迟嘉和胖胖,落尘神情不自然了一下,很快站起身问道。
“襄襄呢?你把她怎么样了?”
尉迟嘉不由分说,上前一把掐住了落尘的脖子,将他拎了起来。
“她也来了这里?”
落尘心中一惊,如果襄襄来了,她会不会看见……
可他的确是没见过卫襄,他很快摇头道:
“我并未看见她。”
“落尘!”尉迟嘉咬牙切齿,原本如墨一般的眸中隐隐带着一缕诡异的金色:“我知道你一直存心不良,但因为她,我从未对你如何,但今日你若敢对她……我不介意杀了你!”
“你既然都知道了……那你怎么会以为我会对她如何?”
被人窥见心底的秘密,落尘有一瞬间的羞愧不安,但他也听出了尉迟嘉的意思。
他忍着呼吸的艰难,伸手一掌,将尉迟嘉推开些许,急道:
“既然你跟她在一起,你为何没有护好她?她在哪里?”
“这要问你!”
尉迟嘉下手愈重,恨不得一把将这觊觎襄襄的和尚给掐死。
贺兰辰一跑过来,看见眼前这一幕,赶忙上前拦着尉迟嘉:
“你这是做什么?真要把他给掐死了,你怎么跟真一大师交待?”
“襄襄不见了,这里只有他在。”
尉迟嘉也不多说,回过头咬牙切齿说了这一句。
“小师妹不见了?这可真是见了鬼了!”
贺兰辰并未看见落尘的梦境,所以他根本没对落尘有什么怀疑。
不过看着尉迟嘉快疯了一般的模样,他还是心惊胆战地上前先将落尘从尉迟嘉手里救下来:
“你别这么冲动,要是真和落尘有关,你把他掐死了,咱们去问谁啊?”
这话戳中了尉迟嘉心底的顾忌,他泛白的骨节渐渐松开,贺兰辰连忙将落尘扶住站好,才跟尉迟嘉讲道理:
“就算只有落尘在,他也没有害小师妹的理由,反倒是引了小师妹进来的那个小妖怪……对了,那个小镜子呢?”
贺兰辰连忙四处找小镜子的踪迹,只见不远处,胖胖已经捡起了那面小镜子,一爪子拍在了上面:
“说,你把小姐姐弄到哪里去了?”
镜子里的小娃娃一副吓死了的模样:
“我,我正要出去找你们呢,小姐姐被我十八哥哥带走了,十八哥哥说,她就是他等了一百年的那个人!”
“你直说你那十八哥哥在哪里?”
贺兰辰面色阴沉。
就算小师妹是个废柴,那也不能这么随便让人欺负!
更何况……惹到尉迟嘉,想死是吧,这蠢妖怪!
“十八哥哥在那里……”
小娃娃伸手朝着石洞壁上指了个方向。
贺兰辰故意慢了半拍,果然,尉迟嘉已经冲了过去,直接一掌劈开了那面白玉壁。
第二百一十一章 轮回镜
石壁上的粉末无声地落在水中,露出嵌在石壁上的一面明光湛湛的镜子。
镜子三尺见方,比胖胖手里的小镜子大了几十倍,镜子里面空空如也,除了几人的倒影,什么也没有。
如果不是先前发生的一切,他们定然会以为这只是一面再普通不过的镜子。
尉迟嘉手中的金芒从他们眼前闪过,犹如利剑一般劈开了那面镜子,原本光滑平整的镜面瞬间裂成了整整齐齐的两半,挂在石壁上摇摇欲坠,露出了后面空空荡荡的通道。
什么都不用说了,那个镜妖定然是带着小师妹跑了。
“找死!”
尉迟嘉唇齿间逸出咬牙切齿的两个字,没等贺兰辰反应过来,就见眼前修长身影直接踹开残破的镜子,跳了进去,转瞬消失在通道内。
贺兰辰见此,也什么都不说了,毫不迟疑地就要追上去。
就算前面等待他们的是万丈深渊,他们也不可能不去救小师妹。
只是他刚迈步,衣服袖子就被人拽住了。
贺兰辰回头,看见的是落尘面如死灰的脸:
“卫襄不见了……是不是和我的梦境有关?”
“你的梦境?”
贺兰辰愣了一下,小师妹之前就是见了这个小和尚的梦境,才跑到这里来的。
想起这个,他也有些恼火:
“落尘师弟,你到底是做了个什么梦啊,让小师妹气成那样?”
“她生气了……她看见了?”
落尘的脸色直接从面如死灰变成了面色惨白,脸上所有的血色在一瞬间褪去,似乎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见他这样,贺兰辰满心的责备也再也无法说出口。
罢了罢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言之隐,还是不要在这种时候考虑该怪谁的问题了。
贺兰辰抽回自己的袖子,抬脚跳进了通道:
“看没看见你的梦境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她的确是因为看见了什么才跑进这里来的。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咱们赶紧去追才是正事!”
落尘没有再说什么,一言不发地跟在了贺兰辰身后。
贺兰辰回头,却看见这小和尚的脸上,露出了一种近乎于绝望的神色。
好像一个人就要被打入深渊,永远都爬不上来了。
这种神情,跟人要倒霉的时候差不多啊。
这种时候,也没办法给落尘抽个签,贺兰辰只得默默掐算了一瞬,惊讶地发现这小和尚的命格完全改了
原本该是短命早夭的小和尚,此刻的命格居然是寿元无尽!
这……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贺兰辰加快了脚步
他赶紧找到卫襄问一问到底发生了什么的愿望更加迫切了。
胖胖看见面前的三人再次将它彻底遗忘,只得抓紧了手里的小镜子,继续敲打:
“你直接说你十八哥哥去了哪里?这些人也真是的,再急也要问清楚啊!”
镜子里的小娃娃却是抱紧了脑袋瑟瑟发抖:
“姐夫好可怕……他,他居然就这么打碎了十八哥哥的本体……”
“这还算轻的呢,你这十八哥哥也是活该,抢谁不好抢小姐姐!当人家这个未婚夫是死的啊?你赶紧说清楚你那哥哥去了哪里,再不说,小心姐夫把你的本体也给打碎!”
胖胖拖着圆滚滚的身子,一边努力往通道里面蹦,一边说道。
小镜子闪了几下,表示自己会听话。
然后镜面上一阵光芒闪烁,胖胖再次听到了小娃娃哭唧唧的声音:
“十八哥哥……哥哥他去了,去了大哥那里……”
“大哥?哪个大哥?”
胖胖一脸迷茫。
小镜子没出声,他已经被吓晕过去了
妄想逃跑,还乱带路,估计,他可能会死得比十八哥哥更惨啊!
另一处更为空旷宽大的石洞中,一面高丈余的镜子光芒吞吐,亮光闪烁,散发出几乎能与石洞尽头那尊白玉鼎相媲美的气势。
镜子中耀眼的光芒中,一个身穿白衣的男子冷冷地瞪着镜子外面的人:
“我不服,你若有胆量,可再入梦境!”
镜子外面,蓝衣飘逸的中年男子双手负于身后,仰头看着面前的镜子,神色淡然:
“我已经过了你的梦境,为何要再入?至于你服不服技不如人,服与不服又如何?”
镜子里的男子冷笑:
“呵,都说修仙之人铁石心肠,果然是名不虚传,你当真能眼睁睁地看着你的同门惨死于面前而无动于衷,你就没有觉得愧对他们吗?”
镜外的莱芜想起梦中惨状,低头沉默许久,才道:
“只是个梦境而已,我又何必当真?如果前世我的同门全都死了,那我定然也是没有活下来的,我又何愧之有?”
他从容地说完,才又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眼前的镜子,脸上露出笑意:
“不过,有生之年我能亲眼看到传说中的轮回镜,也算不虚此行。”
“你知道我的名字?”
被人一语道破名字,镜中的白衣男子骤然一惊,脱口而出。
莱芜点点头,神色间浮现淡淡的怀念:
“多年以前,听我的一位师兄说起过,这世间有一面轮回镜,能照亮人的前世今生,名为轮回,而轮回镜所织梦境,令人难以分辨真假,若是沉溺其中,必死无疑……所以今日我能得见,并窥破这等奥妙,心中颇为喜悦。”
“你师兄?”
镜中男子皱眉思索,将方才的梦境翻来覆去察看了一番,似乎从那梦境中窥见了一丝影子,他恍然间明白过来:
“原来你与那小子是同门可怜我那十八弟……”
话说到一半,镜中男子的脸色忽然大变,他转身朝着空茫茫的境内喝道:
“妄念!”
随着他的声音落下,空茫茫的镜内忽然又出现了一个人影。
那是个五官艳丽的男子,一眼望去雌雄莫辨,带着天地间最为震慑人心的俊美。
他踉跄着扑倒在白衣男子的面前,唇齿间鲜血喷涌而出,居然有神魂将散的迹象。
“大哥……他,他回来了……帮我留住他,留住他……”
他面色惨白,但手中还是牢牢抓着一个双目紧闭的少女,用力之大,几乎要将那少女的手臂捏碎。
“他?”白衣男子瞥一眼那少女,完全陌生的容颜让他有刹那的不知所措。
他们身为镜妖,幻化出人形,原本就容颜绝色,十八弟更是眼高于顶,对凡人的容貌根本看不上眼,唯一入了他眼的,不过是百年前那小子而已
他回来了……但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那个小子是个男的吧?
而眼前这少女什么时候,人类的性别居然可以随意更换了?
镜子外面,神色一直淡淡的莱芜在看清楚那少女的容颜之时,也终于不淡定了:
“卫襄?”
她怎么会落入这个人手中?尉迟嘉呢?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此刻也容不得他再多想,莱芜立刻上前,一剑劈在了高大的镜面上:
“将人给我交出来!”
伏在白衣男子脚下的妖怪男一听有人要来跟他抢人,他立刻挣扎着往后退去:
“不,这一次我绝不可能再放他走!大哥,求求你,一定帮我留住他,不然,我,我宁可死……”
“你身为镜灵,居然要为了一个人类去死?”
白衣男子想不明白,索性也不想了,只是面对他这没出息的弟弟,他很是生气:
“你的本体已经被人打碎,你的死活也只是在须臾之间罢了,你说这话给谁听?你给我滚进白玉鼎中修养好本体,再来说这女子的事情!”
说完,他广袖一挥,妖怪男瞬间就没有了踪迹,只剩下卫襄还留在原地。
“这是你们的人?”白衣男子望着面如寒冰的莱芜,有些为难。
镜子外面的这个男人并不好对付,可若是将这女子交出去,日后他在这语凝海的万千镜灵之中,必将颜面无存。
莱芜方才那一剑劈下去之时,因为忌惮卫襄还在这镜灵的手上,所以并没有用尽全力,只在高大的镜子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印痕。
此时见眼前这镜灵并没有将卫襄一并送走,就知道这镜灵必然也是心存忌惮。
莱芜稍稍镇定下来,沉声道:
“这是我门下弟子,若你不肯将她交出来,我必定让你镜碎灵散!”
“可你也听见了,她是我弟弟要的人,她从前定然是有负于我十八弟,他们之间的恩怨若是不能了解,我断然不能将她交给你!”
“那就别怪我动手了!”
莱芜也不再多言,即刻持剑向前。
镜子里却忽然白雾一闪,那镜灵连同卫襄一起没了踪影
“待我先去问问十八弟,再确定人要不要还给你们,我们白玉鼎前见!”
白玉鼎?
莱芜已经是第二次从镜灵口中听说这个东西了。
来语凝海之前,卫襄也曾说过,这语凝海底的石洞尽头,有一尊白玉鼎,其内所养紫珠,极有可能就是传说中的长生药。
看来这白玉鼎对这些镜灵来说,也是至关重要的东西。
莱芜左右环顾了一圈,只见原本一片白雾的石洞出口已然洞开,想来这就是通往那石洞尽头白玉鼎之处的路。
莱芜再无迟疑,快步走出石洞,顺着蜿蜒的石洞朝着最尽头的地方摸了过去。
等到尉迟嘉与贺兰辰一行人终于寻到此处之时,光芒闪烁的镜子已经再次隐藏了起来,空旷的石洞除了比别的石洞更为宽阔,并没有现出任何的异样。
而他们中唯一的异样,就是那小镜子里的镜童刚刚醒过来,就又要晕过去了。
这一次,尉迟嘉眼疾手快地从胖胖手中将那小镜子夺了过来,手心金芒直接逼到了镜童的脸上:
“说,他们去了哪里?”
“白玉鼎!他们回了白玉鼎那里!”
一声尖叫过后,镜童利索地招了。
但想一想后果,镜童哆嗦得更厉害了,苦苦哀求道:
“一会儿见了大哥,你们能不能不要告诉他是我带的路?就说是……是我被你们挟持了,我晕过去了,你们自己找到的路?!”
“这个简单。”
为了让这小妖怪放心带路,贺兰辰直接从怀里拿出一张搜魂符,“啪”地一下拍在了小镜子的镜面上:
“这符对你没用,做做样子吧。”
对于狐狸精那样的精怪来说,搜魂符是很可怕的东西,但对于镜灵这种魂魄与本体彻底分离的妖精来说,搜魂的确是没用的,但这也仅限于画符的人知道罢了。
“多谢多谢!”
小镜子一听说自己可以逃避“叛徒”的嫌疑,立刻千恩万谢地向贺兰辰道谢,然后就尽职尽责地带起了路,一行人就像是在原地画了一个大圈一般,又再次向着白玉鼎的方向而去。
卫襄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周围全都是白雾。
上下左右前后,都是大团大团的白雾,像软绵绵的棉花一般包围着她,舒展了一下身体,她居然还有些神清气爽。
这一瞬间的感觉,就好像是她睡了很长的一觉,身体得到了彻底休养之后的那种心满意足。
“你醒了?”
卫襄刚刚活动了一下,就听到耳边有个男子的声音传来,下一刻,眼前就出现了妖怪男放大的脸。
卫襄被吓了个半死,手脚并用地往后退:
“死妖怪,你到底是要干什么?我跟你说,我不是莫离前辈的转世,我也不是你要等的人,你认错人了!”
“我可能认错人,但我不会认错这把剑。”
妖怪男一双桃花眼固执地望着卫襄,手掌一伸,就抓住了她纤细的脚腕,不由分说地将她拽了回去,重新禁锢在了自己身边。
卫襄欲哭无泪:
“这把剑真的是师父给我的,又不是天生就是我的!而且……我跟你说实话吧,莫离前辈已经殒身东海百年之久了,而我今年才芳龄十八你想想,我怎么可能是莫离前辈的转世?难不成中间那八十年,莫离前辈都浪费了么?”
原本因为回到了本源之地,妖怪男的本体慢慢在恢复,脸色已经没那么难看了,但一听卫襄这话,他的脸色又阴沉了下来。
他扬起袖子,一抹唇角的血迹,倔强地梗起脖颈:
“中间那八十年,肯定是他在犹豫要不要回来找我,所以才浪费了这么久的时光,哼,我知道他就是个别扭的性子,明明就是喜欢我,偏偏要找各种理由!如今你也一样!”
天哪,她哪里和莫离前辈一样了?
天地良心,她卫襄前后两辈子加起来,不都是爱憎分明,性情如火的么?
卫襄垂头丧气地挣了挣自己的脚腕,再度试图跟妖怪男讲道理:
“好好好,就算我真的是他的转世,可我根本不喜欢你,对你没有一丁点儿的感情,你留我下来做什么?日日看着你,对你恨之入骨吗?”
“爱也好,恨也行,这我不管,反正我要的是人不是心。”
妖怪男很是任性:
“你再要走的话,我就杀了你。”
呦呵,又是这种死态度?当她怕啊?
卫襄摸了一把,龙泉剑还在身边。
她二话不说抽剑递了过去:
“来来来,杀了我,赶快杀了我!”
第二百一十二章 她可不是妖怪
“你别以为我不敢!”
妖怪男愤愤然,但手却不自主地缩了回去。
卫襄给了他一个不屑的眼神:
“你敢你现在就杀了我啊!反正被你困在这个不见天日的鬼地方,我宁可去死!”
纵使妖怪男口口声声说自己要的是人不是心,此刻听到这样的话,也不免有些伤心。
“你真的就……宁死也不愿意待在我身边吗?”
他有些受伤地问道。
卫襄觉得这话像是问自己,又像是透过自己在问莫离前辈。
卫襄不说话,冷哼了一声表示回答,然后垂头将梦境里的一切又仔仔细细回忆了一遍。
从梦境里莫离前辈的挣扎态度来看,他心底深处,未必没有对这性子真诚到怪异的妖怪男动过心,不然不会说出来世变成个女子来寻他这种话。
可说到底,在莫离前辈心中,无论是世俗的约束,还是等待他归去的师门,都比这个妖怪男重要。
所以,这些许若有若无的情意,还是永远不要让这妖怪男知道了吧,反正是绝对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
卫襄再次转过头,神情中多了一丝决绝:
“是,我宁死也不会待在你身边就如同百年前,你只是想要那个人留下来陪你,但你可曾想过跟他走?如果你身为镜灵,都会觉得故土难离,那凭什么要他留下来陪你呢?他在人世间有同门,有亲故,有留恋的一切。可他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有什么呢?”
“他有我啊……”
“只有你有什么用?你能让他日日看到朝阳日暮吗?你能让他感觉到和风细雨吗?能带着他踏遍世间千山万水,纵览百般风情吗?还是说你能和他成亲,给他生个孩子?你什么都做不了,还要他在这里陪你坐牢,你这是喜欢?我看是囚禁还差不多!”
前后两辈子,只要卫襄打定主意和人吵架的时候,那人往往是吵不过卫襄的。
就譬如此刻,卫襄一连串又快又急的质问甩出来,直问得妖怪男脸色更白了。
“我……”
他嗫喏了一会儿,发现自己居然不知道要怎么反驳好。
的确,如眼前这少女所说的,他没办法走出这里,也没有办法生孩子,他什么都做不到。
他能做的,只是给人一场又一场虚无的梦境。
可这世上,根本没有人能靠着做梦活一辈子。
很快,卫襄身周一团一团棉花一般的雾气中又开始往外渗水珠子。
卫襄一看,妖怪男似乎是被她说得伤心了,又开始哭了。
她赶紧摆手制止:
“打住打住!我说你们这些镜妖真的是水做的呀?动不动就要哭,有什么好哭的,该哭的人是我才对吧?”
妖怪男不说话,只是垂头啜泣。
雾气中却忽然传来一声男子的笑声,低沉沧桑,带着微微的责备之意:
“呵,你这小丫头,纯属逞口舌之快,这是欺负他不如你能言善辩吗?”
白雾之后居然还有妖怪?
卫襄一惊,转头看去,只见身后的白雾渐渐散开,走出一个身穿白衣的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长袍广袖,风度翩翩,虽然相貌不算十分英俊,但气质却比那小娃娃和眼前这妖怪男沉稳多了。
“大哥……”
妖怪男抬头唤了一声,然后继续哭。
卫襄明亮的眼睛闪了闪大哥?
这大概是个管事儿的吧?
卫襄立刻从白雾团里爬起来,站在了中年男子的面前:
“你是这里的妖怪头子吧?我说你家里这些小弟你也管管,以梦境取人命也就算了,动不动还要强留别人,又是个什么道理?你也别说我和他强辩我们人类本来就有句话叫做‘不自由,毋宁死’,要是我真走不了,大不了鱼死网破,反正我是绝对不会苟活!更何况,我说的都是事实!”
“所以,今日你还是好好劝劝你家小弟,早点儿放我回去,免得我的师长同门不见我回去,把你们这里的镜子全都打成稀巴烂,那就不合算了!”
卫襄气势汹汹,语气强硬,那中年男子只是侧耳听着,还不时点点头,似乎觉得她说话颇有道理的模样。
直到卫襄一气儿将话说完,他才微微笑道:
“小丫头你说得很有道理,而且,我刚才看过了,你的前世的确不是我这十八弟要找的人。”
“那你的意思,是可以放我回去了?”
卫襄一喜。
中年男子却笑着摇头:
“不,我并不打算放你回去。因为你虽然不是我这十八弟要找的人,但你是我要找的人。”
这……
卫襄瞬间有一种刚出虎口,又入狼窝的绝望感。
小妖怪好糊弄,妖怪头子可不好对付啊!
一旁原本正在哭泣的妖怪男听了这话,也猛然抬头,爬起来揪住了中年男子的衣袖:
“大哥,她怎么可能不是?明明那把认主的剑我拔不出来,她却能拔出来……”
“她能拔出那把剑,是因为她与你要找的那人有莫大的渊源,但你找的那人……”中年男子看着十八弟红红的眼圈儿,不免有些怜悯和叹息浮上心头:“其实他在百年前,已经死了,而且,他一直都没有转世。”
“不,我不信,他说过他会转世变成个女子来寻我的……”妖怪男无法接受这种事实,愤怒地松了手,又要去抓卫襄。
“事实就是没有。”
眼看着弟弟又要发疯,中年男子也没了耐心,他拂袖将弟弟挥进了白雾深处:
“这件事我随后跟你细说,现在你先继续修复本体,不要再执迷不悟。”
妖怪男连反抗都来不及,就从卫襄面前消失了。
卫襄愣愣地看着眼前重新聚拢的白雾,心中大呼不妙。
一个妖怪男已经够她头疼的了,没想到,还要面对一个妖法更厉害的终极大妖怪!
中年男子对着目瞪口呆的卫襄点点头,似乎很满意这方世界终于清净了。
他随手一挥,白雾中就出现了两把华丽的椅子,在这空荡荡的地方显得格外诡异。
“来,小丫头,我们坐下来,慢慢说。”中年男子很和气地点头道。
“不了,我还是站着吧,你有话直说吧,你找我又是做什么?”
卫襄直接往后退了一步,离那椅子更远了一些。
看着卫襄这副戒备的样子,中年男子似乎有些伤心,他慢慢地坐在了椅子上,抬头打量着卫襄,眼底漫出一丝哀伤:
“你很怕我,很讨厌我?”
卫襄对上他的目光,心口居然有点儿莫名抽搐。
但这种抽搐,她归结为眼前这人的莫名其妙:
“你们把我抓来,不放我走,难道我该高高兴兴坐下来和你们把酒同欢吗?”
中年男子不说话,沉默良久,才点头叹道:
“也是,你离开的时候,连意识都没有,自然是不记得我们了,其实,我们本出同源,你完全不必这个样子的。”
“本出同源?”
卫襄忍不住被这种荒谬的说法给逗乐了:
“你的意思我也和你们一样是妖怪?可我千真万确是我娘阵痛了三天三夜才生下来,我爹百般呵护才养大的,我可不觉得自己是妖怪!”
“妖怪?你一直都觉得我们是妖怪?”
中年男子抬起头,望着周围雾气茫茫的世界,神情沧桑:
“我们和你都是生于这白玉鼎中的灵物,怎么会是妖怪?只怪我们在人世间销声匿迹太久,已经没有人记得我们了……”
“停!”卫襄毫不客气地打断大妖怪这种自戴高帽子的言论:“你们是你们,不包括我!”
“当然要包括你。”
中年男子收回目光,望向卫襄的眼神中带上了亲切之意:
“你也是生于这白玉鼎中的灵物,只不过后来你被人带走了……这也怪我,没有看护好你。”
这……
这些妖怪们是不是集体得了什么妄想症?
她再也不想跟妖怪说话了,累死个人啊。
卫襄直接趴进了软绵绵的雾团中,给了那中年男子一个拒绝的背影。
不过,“这白玉鼎中”五个字……是什么意思?
卫襄脑子里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她像只兔子一样蹦了起来,冲到了中年男子面前:
“你的意思,是说我们现在,是在白玉鼎中?”
“是啊。”
中年男子见她主动问话,骤然露出深深的笑意,明灿至极,语气中更是添了十足的耐心,慢慢解释道:
“这尊白玉鼎,乃是天地造化之物,也是衍生出我们所有灵物的所在。若是外人进了这白玉鼎,不死也残,可是我们却不同。我们只要回到这本源之地,就能修补本体,恢复修为,难道你没有发现你虽然先前被十八弟打晕了过去,但此刻你已经彻底安然无恙了吗?”
卫襄再次沉默了她何止是安然无恙了,她还神清气爽啊!
可问题是,她的的确确是爹生娘养的的人类,结结实实的血肉之躯,她真的不是妖怪。
而且,如果她现在真的是在白玉鼎中,那是不是意味着,尉迟嘉和贺兰辰根本就不可能找得到她?
或者说,找到她了,也不能救她出去?
卫襄有些绝望地重新躺回了白雾团中,仰面望天。
天上也是无尽的白雾团,像是煮开了的汤圆一样白滚滚地挤在一处,看一眼都让人感到绝望。
不过说来也奇怪,这白雾团看似一团团柔软的棉花,可卫襄发现,它们能够随心而动。
她想爬起来的时候,它们就会变得坚硬如同大地,让她毫不费力地爬起来,她想躺回去的时候,它们又会柔软得像是她在卫国公府那张柔软的大床,甚至,还有几个小白团子飘过来,合在一块,像是一张柔软的棉被一般盖在她的身上,亲昵又乖巧。
卫襄无聊地翻了个身,抓了一团白雾在手中细看,却见那团白雾飞快地变成了一根糖葫芦的形状,甚至还微微泛着点晶莹的红色。
卫襄甚至觉得自己看到了一张谄媚的笑脸,正朝她笑得欢快,仿佛在说,来吃我,来吃我!
卫襄心底一阵恶寒,立刻将那团白雾甩了出去,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糟糕,跟这些得了妄想症的妖怪待久了,她也出现幻觉了呢!
好怕怕。
一旁,被卫襄腹诽成得了妄想症的中年男子坐在椅子上,始终都没有再说话,只是笑眯眯地注视着眼前的小丫头在白雾堆里玩得欢快。
虽然这小丫头嘴上死不承认,但是她天生与这白玉鼎内的本源之气精魄相连,根本无需任何手段,就能自然而然地沟通。
假以时日,她是一定能接受这个事实的。
于是,卫襄在白雾堆里翻滚够了,抬起头的一刹那,对上的就是中年男子这有如老父亲一般的慈爱目光。
虽然不冷,她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想了想,干脆开门见山:
“哎,我说妖怪头子,你总这么关着我也不是办法啊,你们到底是想要我做什么,或者说是想让我怎么样,你好歹给个明白话,让我死个明白,行吗?”
“我们怎么会让你死呢?”
中年男子和蔼一笑,温文尔雅,令人如沐春风:
“你是我们的一部分,我们神魂相连,我将你带来这里,也只是希望你能接受自己的过去而已,我们只会保护你,绝不会伤害你。”
接受过去?接受她也是个妖怪的事实?
保护她,绝不伤害她?
这种骗小孩子的话……还是算了吧,一个字都不要听。
但是假装还是要假装一下的。
卫襄故意坐在原地,冥思苦想了一番,才睁大了一双明亮的眸子,神态十足地半信半疑:
“你们真的不会把我怎么样?那,我们要是神魂相连的话,是不是我要做什么,你们就可以帮我做什么?”
“是。”
中年男子十分温和地答道。
“那,让我的所有同门立刻过了这里的梦境,可以吗?”
“可以。”
中年男子不假思索地再次答道。
什么?来真的啊?
原本只是试探一下,准备让对方放低戒心的卫襄直接懵了。
但对于中年男子来说,这小丫头能提出要求,是天大的好事,他立刻就开始兑现自己的承诺。
他站起身,广袖一挥,卫襄面前就出现了一面明光湛湛的镜子,镜子里一袭蓝衣的白发男子,正是白翼。
“他是你的同门没错吧?”
中年男子回头询问道。
卫襄倒吸一口凉气,僵硬地点点头:“没错。”
“那就好,我这就让他的梦境结束。”中年男子十分爽快。
第二百一十三章 丹灵所求?
中年男子话音刚落,镜子里的梦境立刻就发生了变化,原本熊熊燃烧的火焰,刹那间就被熄灭了。
梦境中的白翼,觉得自己又回到了五十八年前的大周宫苑中。
大周的宫苑,向来以华美著称。
而且,不仅仅是人住的地方华美,它们这些祥瑞所居之处,更是描龙画凤,金碧辉煌。
因为它们是上天赐下的祥瑞之兆,是对人间帝王的褒奖,所以它们会受到最高的礼遇,得到最好的对待。
但也仅此而已,毕竟天大的祥瑞,那也只是畜生。
没有人会来管它们的喜怒哀乐,也没有人会来问问它们,愿不愿意这样被关在这里,日日接受烟火供奉的烟雾缭绕。
即使它们中间,还有一个实打实的人。
一开始,白翼是很满足的。
相比于幼年时的日子,被供奉在帝王家的日子已经是他想都没敢想过的好日子了。
他享受这种锦衣玉食,还被九五之尊视若重宝的日子,也享受这种没有嘲笑谩骂,被人尊重的感觉。
如果不是那晚宫苑忽然燃起的大火,他可能会这么一直心满意足下去,然后在这种虚假的荣耀中平静地过完这孤独的一生。
但是那晚,给鹿苑添加食料的宫人不慎打翻了手里的油灯,熊熊大火从鹿苑一直烧到了他的居所。
他从睡梦中惊醒,听到外面有人在尖着嗓子喝骂:
“……要是伤着了皇上的祥瑞,你们九族的命都不够填的,还不快去救出皇上的祥瑞!”
“是是是,大人息怒!”
他听到有人答应着跑来。
他顿时放下心来,反正这火有人灭,伤不着他。
但很快,当火焰从他的幛幔上燎过的时候,他就发现他错了。
火光冲天,门外有杂乱的脚步声跑过。
他打开门,火势已经越来越大了,却没有人来救他。
只有随着浓烟传来的宫人的窃窃私语:
“救什么救,快跑啊!不过一只畜生而已,杨大人已经说过了,不要为了一只畜生送了咱们的命!”
“可是……那到底也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什么人命!他也算个人?他就是头白鹿,是头白虎!死了也就死了,若是能扳倒刘胜那狗贼,死十个祥瑞都划算!快走!莫言多管闲事!”
宫人们的议论声渐渐远去,只留下眼前无边的火海,辉煌灿烂中带着阴谋的光辉。
在这一刹那,他终于彻底明白,他不仅仅是皇帝的祥瑞,他只是一个畜生而已,只是一个阴谋的牺牲品而已。
可以想见,就算他葬身于这场大火,皇帝也不可能追究任何人。
因为皇帝是一个仁君,他怎么可能让天下人议论他为了几只畜生,而要了人命呢?
好在他自己心里还记得自己是一个人,他拿起棉被,用水打湿,披在身上,冲向了越来越近的火海。
可他明明记得他是跑出去了的,可为何在这场梦中,大火一直都不曾熄灭,火海中的那条路一直都望不到尽头?
难道连上天也要放弃他了吗?
难道连上天都觉得他的命,真的只是卑微如蝼蚁,可以这样轻易的丢掉?
火焰的灼烧疼痛,慢慢地攀附上他的每一寸肌肤,慢慢吞噬掉他仅存的意识
原来他还是逃不掉的。
就算他活着走到了皇帝的面前,就算他被皇帝送往东海,得入仙门,但回到这个心底最深的噩梦中来的时候,还是没有人来救他。
不会有人来救他。
他慢慢的放弃了所有的挣扎,丢掉了裹在身上,开始散发出焦糊味的棉被。
死了也好,反正这一生于他而言而言,不过是折磨。
就在他慢慢合上眼,跌倒在滚烫的地砖上,准备彻底放弃的时候,眼角却觉得白光一闪,无尽的火焰像是被什么从中劈开,跳动了几下,就彻底熄灭。
火光没有了,疼痛没有了,烧毁崩塌的华美殿宇,也没有了。
他站起身来,身上的蓝衣完好如初,手臂上雪白如旧,一点被火灼烧过的痕迹都没有。
周围是透彻如琉璃一般将他包围的水和白玉一般的石洞。
原来只是做了一个梦啊,这就是小师妹说过的语凝海底的梦境吧?
白翼站在原地缓了缓神,朝着已经豁然洞开的石洞尽头走去。
而他身后,白玉壁上露出了一面明光湛湛的镜子,镜中一个扎着长辫子的少女愤怒不已:
“大哥你做什么?这个人原本是要葬身在梦境火海中的,眼见我就能收了他的魂魄了,你为什么要来坏我好事?”
“这是丹灵所求,我也只好听她吩咐。”
中年男子淡淡地说道,随后也不去看那长辫子少女震惊的神情,直接挥手关了卫襄眼前的梦境。
“她名为‘梦魇’,能窥见人心底最害怕的噩梦,编织成梦境如果一个人可以从容面对自己曾经的噩梦,自然可以通过她的梦境,但若是不能,就等于是败在了自己的恐惧之下。所以,你也不要怪她,考验人心,这本就是镜灵存在此地的意义。”
“我不怪她。”
卫襄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她好奇的是,这妖怪头子说的“丹灵”所求,是什么意思?
中年男子似乎能一眼看出她心中所想,一边伸手开启另一个梦境,一边笑道:
“我说的‘丹灵’二字,指的自然是你。”
“我说过,你们是妖怪,我可不是!我真的是我爹娘亲生的!”
这种话卫襄最不喜欢听了,立刻出声反驳。
中年男子也不强求她就此接受,只是笑了笑,指着面前打开的梦境道:
“这个人,也是你的同门吗?”
卫襄也顾不上跟这个人吵了,连忙看了过去,没错,梦境中蓝衣的绝色女子,正是大师姐程无心。
只见碧波万顷之间,女子孤独的身影在海水中跋涉,仿佛只要再来一阵风浪,就能将柔弱的女子卷入深海,撕成碎片。
而另一个同样身着蓝衣的身影,正在她身后拼命追赶:
“程无心,回来,回来!程无心!”
男子喊的撕心裂肺,近乎崩溃。
卫襄看得心中十分愉快。
没错,这蓝衣男子正是她那榆木疙瘩一般的二师兄沈良夜。
人啊,总要到快失去的时候,才知道珍惜。
不过大师姐得到的是这样的梦境,是不是说,她最大的愿望,就是得到二师兄一场奋不顾身的爱情。
“可惜只是一场梦,要是真的就好了……”
卫襄十分惋惜。
中年男子的神色间却有着深深的讶异:
“这个男子,也是你的同门?”
“是啊,他是我二师兄。”
“……看来,你的同门皆是惊才绝艳之辈啊。”
许久,中年男子发出这样一声赞叹。
卫襄忍不住很得意:
“那当然,我的师兄师姐们个个厉害,所以你还是早点把我放出去,以免我师兄师姐们打上门来,你不好收场!”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你的师兄居然可以直接勘破幻相,进入到别人的梦境中,实在是,世所罕见。”
“进入到别人的梦境中?难道不是大师姐梦见他的吗?”
“不是。你的师姐所历梦境,名为‘绝境’,进入梦境的人,会想起所有一切不如意之事,万念俱灰,失去所有希望,最终心甘情愿地跳进死亡之海。在这样的梦境中,很少有人能逃过,因为梦中人既然已经万念俱灰了,那就没有任何人能唤起他们活下去的念头。可你这个二师兄……他居然赶来入梦了。”
中年男子转头,看着卫襄,感慨道:
“所以,不是你的师姐梦见了他,而是他以血肉之躯,入了你师姐的梦境……有这样的同门,想来你在人间,过得也很快活。”
“以血肉之躯入梦?”
卫襄脑子里很是转了几个圈,才想明白这话的意思,一双圆圆的眼睛顿时瞪大了:
“你的意思是,那,那梦境里的人,真的是我二师兄?他,他也来语凝海了?”
“没错。而且他可能是在你这师姐的身上,用了什么秘术,所以与你师姐心意相连,你师姐有危险,他才能及时感知……”
中年男子很耐心地跟卫襄解说着,像是一个先生在对自己的弟子谆谆教导,又像是一个慈祥的父亲在教导女儿。
“我遇见过‘未来’,也遇见过‘妄念’,刚刚还见识了‘梦魇’和‘绝境’,那你,又叫什么名字?”
卫襄忽然开口问道。
“我啊……”见她主动开口相问,中年男子再次露出笑容:“我的名字,是轮回,这是我为自己择定的身份,你觉得如何?当然,你可以和他们一样,叫我大哥。”
大哥……
卫襄仰头看着他,心中对于二师兄前来语凝海的震惊,很快就变成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带着点亲切,还带着点难过。
好像她原本就是他的弟子,他的妹妹,却分离了很多年一般。
而这个念头一起,她骤然觉得眼中酸涩,几乎要流出眼泪来。
好的卫襄很快就清醒了。
不,不,这只是错觉,她的先生是大周有名的鸿儒萧望之,一个差点儿被她给气死的老头,而她的大哥,是卫国公世子卫程。
卫襄很快甩甩脑袋,将这种荒谬的心酸逐出脑海,继续发问:
“那二师兄来了,是不是就说明我师姐没有危险了?”
“嗯,有人来拉她回头,她不会再沉溺在这片死亡之海中了。”
中年男子点点头,再一次关上了梦境。
“除此之外,你还有别的同门吗?”
“还有我两位师叔和……和一个老和尚。”
虽然卫襄一直都不喜欢真一和尚,但总归是一起来的,他又是落尘的师父,完全不管,她也是做不到的。
中年男子凝神想了想,广袖一挥,卫襄眼前就出现了两道人影,正是莱芜和芜青。
莱芜与尉迟嘉还有贺兰辰,连带着落尘和胖胖,一起赶到了白玉鼎之外。
而芜青,应该是刚刚过了梦境,正带着幻蝶在纵横交错的石洞间穿梭。
看到他们都平安无事,卫襄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不过真一和尚却没有踪迹,让卫襄有了不好的预感:
“真一大师,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他……”中年男子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告知:“他已经疯了。”
“怎么会这样?发生了什么事?”
卫襄顿时面色难看
落尘该怎么办?以后谁来照应落尘?
“大概是梦见了他不想面对的事情吧。”
中年男子说道。
迟疑片刻之后,他还是为卫襄重现了真一和尚的梦境。
这是在一处山庄内,锦衣华服的男子怒目抓着一个女子:
“……你真的要为了一个相识不到月余的男人,丢下你的兄长,丢下少庄主的责任于不顾吗?”
虽然那男子看起来要年轻得多,而且满头青丝犹存,但卫襄仍旧能够一眼看出来,那正是年轻时候的真一大师。
那女子貌美而柔弱,一双如烟如雾的大眼睛中含满了泪水,苦苦哀求着真一大师:
“哥哥,我知道随他离去,是伤了你的心,是背弃了家族,可是,可是……我真的不能没有他,为了他,我做什么都可以……哪怕他只当我是炉鼎,我也心甘情愿!”
原来,真一大师的梦境里,他的妹妹是自愿跟着听涛那老贼的啊。
卫襄刹那间明白了真一大师最不想面对的事实
他放弃一切,耗尽一生,心心念念只想为自己的妹妹报仇,但到最后,自己的妹妹却是很可能真的是为情所惑,甘愿为人炉鼎。
如此一来,他这充满了仇恨的一生,不就成了一个笑话吗?
更重要的是,他珍之重之的妹妹,居然甘愿做人炉鼎,凄惨死去,这让他是何等的心痛!
难怪真一大师会因为这样的梦境发疯。
世间女子多情痴,世间男子却多薄幸。
听涛那样活了几百年的人,算得上修仙路上的佼佼者,早就心志坚硬如铁,这样一个满脑子只有爱情的女子落到他手上,难免不会被他哄得团团转。
再想想前世的自己,为了尉迟嘉的一个笑容,那也是做什么都可以的,卫襄很懂得这个女子的心情。
但这,并不代表听涛就是无辜的。
卫襄转过头去,再次对中年男子提出了请求:
“就算这个梦境里的一切都是真的,那个罪魁祸首也难逃其咎,能不能,让他罪有应得?”
第二百一十四章 紫灵丹
“这要看他进入的是哪一个梦境。”
中年男子并没有立刻就答应,解释道:
“我们身为镜灵,是不能自己杀人的,我们只能通过梦境来杀人。而且,一般为恶的人,心境远比为善的人更加坚硬,通过梦境的几率也会更大。所以,我并不能保证你能如愿以偿。”
听他这样说,卫襄顿时冷笑:
“那这个世界到底还有没有天理啊?还是说,你们这里没天理?心狠手辣的坏人都放过去,心慈手软的好人,就一个不留?那你考验的什么人心!”
“小丫头,心狠手辣的,不一定是坏人,同样,心慈手软的也不一定是好人。再说我们镜灵在此考验人心,主要是考验人心的坚韧。世俗间的善恶之分,对我们来说,并不重要,我们需要的,也不是软弱无用的灵魂,而是强大坚韧的人心。”
“软弱无用的灵魂被你们留在梦境之中了,但是强大坚韧的人心又是你们需要的,那……”
卫襄总觉得这妖怪头子说话十分令人费解,但好在基本的道理她还是懂的,她敏锐地从这妖怪头子的话中找出了漏洞:
“这么说来,凡是进入这语凝海底的人,都再也出不去了是吗?”
卫襄此言一出,中年男子立即就笑了,原本就神光湛湛的眼睛更为明亮,语气中也满含着欣慰:
“看来你去人间这一遭,也不是全无用处,至少,这般的敏锐多思,一个在这个简单的地方成长起来的丹灵,很难做到。”
“我说过我不是妖怪,我更不可能是你们的什么丹灵!”
卫襄竖眉怒道。
她很苦恼,这妖怪头子怎么是个油盐不进的一根筋啊?
见她又恼了,中年男子很有眼色地转了口风:
“好,我们先不说这件事情。”
难怪这小丫头能轻易地过了小一千的梦境,除了本出同源的原因之外,她的本心也很坚定,自己言语中这么一点轻微的试探,她居然立刻就炸毛了。
她根本就不明白,承认曾经的身份,对她,对整个语凝海,都意味着什么。
卫襄听出了这妖怪头子的妥协之意也算不上妥协,顶多算是对她小小的一点让步。
但这已经难能可贵了。
卫襄很快提出了新的要求:
“那你能不能先放我出去?你刚才也看到了,我师叔和师兄们已经找到了白玉鼎,你要是再不放我出去,他们真的会把这鼎砸了的!”
砸了?这世间,能砸了这鼎的人,还没有出生吧?
中年男子对衍生出诸多镜灵的白玉鼎信心十足,但这话他也没直接说出来。
他点点头,状似无意地问道:
“那我若是放你出去之后,你和你的同门们,打算做什么呢?”
“我们……”卫襄眼睛转了转,脑袋微微一歪,答道:“当然是找机会解决了听涛那个小人,然后……打道回府啊!”
“打道回府?”中年男子对此很是惊讶:“你们不是要从这里带走那枚紫灵丹吗?”
“紫灵丹?你是说白玉鼎中那枚紫色的珠子?它不是长生药?”卫襄也很惊讶,顺势问道。
前世她只估摸着那紫色的珠子可能是长生药,其实心里也没底。
中年男子一点儿都没让卫襄揣测,直接说出了卫襄想知道的事情:
“它也算是一半的长生药吧,但它并不能让人长生,缺少赤灵丹的长生药,不是完整的,就算被人拿走服下,最终也不可能长生不老,只会陷入癫狂。”
“原来如此。”
卫襄心里顿时欣慰多了。
前世东海诸人之所以围攻蓬莱,就是因为有人传言说是她拿走了长生药,东海各大仙门才逼上蓬莱,要蓬莱交出长生药。
且不说那时她已经被师父逐出师门,即使她还在蓬莱,也是交不出产生药的。
她后来想过,散布出这种传言的人,只怕正是那个拿走了紫灵丹的人,因为害怕被人围攻,所以才祸水东引,生生祸害了蓬莱。
而圣德皇帝对她种种打压,并不只是恨她没能拿回长生药,也有怀疑她私藏了长生药的原因。
此时听说这紫灵丹根本就不是真正的长生药,还能让人陷入癫狂,卫襄前世那满腔恨意无处发泄的憋屈,终于得到了极大的缓解。
很好,很好,蓬莱不得善终,那人也不得好死!
这辈子,蓬莱决定让门下弟子前往东海,其实也并未贪图什么长生药,为的无非是能让门下弟子长长见识,能得机缘是最好,如果得不到机缘,至少不会落于他人之后。
如今看来,师兄师姐们在梦境中所得机缘已经足够,不要碰那颗紫灵丹,才是上策。
但这些都是从长计议的事情,现在最关键的是,她怎么才能让眼前的妖怪头子放她出去?
卫襄看向中年男子:
“其实,你是不是也是怕我们会拿走紫灵丹?你放心好了,我说了不拿就不会拿,绝不会食言,你尽管放心!”
“不,我并不是怕这个……”
中年男子笑了笑,刚准备解释,两人脚下所踩的白雾团却剧烈晃动起来。
即使周围都是软绵绵的白雾团,但是那种即将天塌地陷的感觉来得十分真实。
这是有人动了白玉鼎了!这世上居然真的有人能砸得动白玉鼎?
与白玉鼎心意相通的中年男子立刻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心中大惊。
卫襄也很快就反应过来,却是心中大喜
一定是莱芜师叔动手了!师叔威武!
她乐滋滋地在原地转了个圈儿:
“你看,你再不放我出去,你这破鼎可就要保不住了!”
中年男子看着她得意洋洋又雀跃不已的样子,忍不住苦笑。
尚未生出灵智,就被人带走。
好不容易回来了,却什么都不记得了。
人世间“阴差阳错”四个字,真是有道理。
许久,他才点点头:
“没错,你的同门都非常厉害,所以,我们还是出去会会他们吧。”
中年男子的话音刚落,卫襄只觉得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周围的白雾团就彻底消失不见了,她和中年男子一起站在了白玉鼎前。
卫襄望着眼前不过丈许高的白玉鼎,再想想方才那仿佛无边无际的白雾世界,虽然听说过须弥芥子这样的玄妙传说,但心中的震撼犹存。
不过此时的白玉鼎眼见着不太好,皓白的鼎壁上,正在不断地出现细小的裂纹,而那手心里散发着金芒,正在不遗余力跟白玉鼎死磕的人,正是尉迟嘉。
居然,居然是他在动手啊。
卫襄心底闪过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带着微微的酸涩和难过。
她飞快地挪开了眼神,看向了一边
莱芜师叔和贺兰辰正带着胖胖还有落尘在这个石洞里四处寻找,很显然是在找她。
卫襄的心彻底暖了起来,这就是她的师长和同门,无论要面对的是什么,都不会放弃她。
而忙活的一群人,都没能第一时间发现悄无声息出现在白玉鼎之外的他们。
“莱芜师叔,贺兰师兄!胖胖!我在这里!”
卫襄扬手,高高兴兴地喊他们,刻意忽略了让她心情复杂的尉迟嘉,还有回过头来的落尘。
“卫襄!”
莱芜和贺兰辰同时回头看过来,但是第一时间冲过来的人,却让卫襄有点儿傻眼。
只见那道正在与白玉鼎死磕的金芒立刻就调转了方向,朝她冲了过来。
“襄襄!”
带着明显颤抖的两个字在卫襄耳畔响起,一双有力的臂膀紧紧地箍住了她,直接将她按进了自己的怀里。
尉迟嘉直到此刻,一颗慌乱害怕的心才彻底落回胸腔,心底那种想要杀人的戾气也才逐渐褪去。
“卫襄,你能不能不要再吓我了?能不能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离开我身边了?”
尉迟嘉的质问里带着咬牙切齿,被他牢牢箍在怀里的卫襄却久久没有说话。
她正艰难地在尉迟嘉怀里挣扎
尼玛,占便宜也就算了,抱这么紧是想把她给勒死啊?!
还好胖胖也及时冲了过来,见到小姐姐似乎在翻白眼,立刻挠了尉迟嘉一爪子:
“姐夫,小姐姐好像,好像喘不过气来了……”
尉迟嘉这才有些僵硬地放开卫襄,一低头,就看见她被勒得通红的脸颊,很显然,是因为呼吸困难导致的。
“襄襄,我……”
尉迟嘉原本苍白的面容也在一瞬间蒙上了一层红布。
“滚滚滚,快给老娘滚!”
好不容易喘匀了气儿的卫襄终于爆发,直接爆了粗口:
“还有你,死胖胖,谁是你姐夫?你再敢乱叫姐夫,信不信我打断你的腿?!”
胖胖被卫襄这凶神恶煞的样子吓得一哆嗦,立马缩起脖子,灰溜溜迈着小短腿逃开。
镜面上一张搜魂符摇呀摇的小镜妖一直被胖胖拿在手里,此时看见胖胖的怂样儿,忍不住幸灾乐祸:
“小姐姐生气的时候,你就不要往上乱凑嘛,这下好了,被迁怒了吧?”
“你给我闭嘴!信不信我砸了你?”
胖胖要气死了,一个破镜子也能来嘲笑它,欺负它了!
小镜妖在镜子里嘻嘻一笑,正准备还嘴,忽然觉得一道冷冷的目光瞥来。
他不要命地看了过去,立刻白眼儿一翻,选择了直接晕过去
妈耶,大哥来了!
中年男子吓晕了小镜妖,才又看了一眼仍旧强行将卫襄抱在怀里低声呢喃的尉迟嘉,眼底闪过一丝不悦。
这小丫头去了人间一趟,居然就被人类纠缠上了,以后怕又是一场纠缠不清的因果。
当初那个私自带走赤灵丹的人,当真可恶!
中年男人忍着心底的愤怒,转头看向莱芜和贺兰辰的时候,神情还是尽量维持了平静:
“你们是她的师叔和师兄,那我们来谈谈好了。”
“我们有什么可谈的?你强掳我门下弟子,我们便已经是生死仇敌!”
莱芜神色冰寒,一点要谈谈的意思都没有。
中年男子竭力忍住了出手幻化梦境,将这些人再度困住的冲动,脸上也如同他曾见过的那些虚伪的人类一样,浮起了笑意:
“可她不仅仅是你门下弟子,她也是我们的一部分。”
“什么意思?”
莱芜脸上的冰霜被打破,陡然碎裂。
千万条纵横交错的石洞中,相貌平平的少女走在其中,眼底的焦虑越来越重。
苏沫言觉得,自从遇到那个卫襄开始,自己简直倒霉到了极点。
自己喜欢的东西,样样得不到不说,连原本的好人缘也骤然失去。
原本东海仙门的男子见了她,不说十分宠爱,最起码都带了几分纵容和喜爱,但蓬莱的这些人就完全不同。
无论是尉迟嘉还是贺兰辰,都对她完全不假辞色,反倒时时带给她羞辱。
后来,她直接失去了说话的能力,而此刻,她居然连自己原本的容颜都无法变回去了。
在这个像是迷宫一样的地方,她找不到师父,也找不到凌瀚
或许,就算找到了,他们也认不出她来。
都是尉迟嘉害的,都是卫襄害的!
苏沫言越想越恨,忍不住抬手,恨恨地一旁的石壁上砸了一拳。
“啪嚓!”
一声轻微的响声在苏沫言耳边响起,她转头看去,之间原本光滑的石壁,忽然掉下来雪白一片,一面明晃晃的镜子出现在她面前。
镜子里,一双细长如同毒蛇一般的眼睛,正阴郁地盯着她,如同毒蛇吐信:
“异世来的灵魂?”
异世来的灵魂?
被人一口道破来历,苏沫言心中一惊,直接吓得后退了好几步:
“你,你是什么人?”
话一出口,她却又懵了,她,她能说话了?
苏沫言顿时也顾不上害怕了,张口急问:
“你是谁?你怎么会在这里?你要做什么?”
一连三问,字字清晰,句句入耳。
苏沫言简直要喜极而泣了,她居然能说话了!
镜子里那双阴冷眼睛的主人才不管她是惊还是喜,沉沉的声音从他唇间吐出,带着无尽的怒气:
“原本你不该遇到我,但你心中不悦,居然朝我出气,那就该死!既然如此,你就葬身在我这里吧!”
说完,也没等苏沫言反应过来,一道亮光从镜中直射而出,打在了她的额头上,她直接就晕了过去。
第二百一十五章 借你一滴血
苏沫言的梦境简单又直接,完全就是一部玛丽苏言情小说范本。
异世穿越而来的少女,一路奇遇不断,先是收服了一只能教她媚术的狐狸精,又得到了一只能预言成真的龙猫,既有师父的深情不悔,又有东海至尊的徒弟对她一见倾心,后来更是无数美男被她不羁的性格所吸引,为她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而东海至尊的徒弟为了讨她欢心,不惜与师父反目,盗走了他师父千方百计得来的长生药,两人一同服下,双双飞升。
这可真是美好到完美的一生。
可如今的苏沫言也只能在梦境里看看。
梦境很快结束,她颓然坐在地上,不住地喃喃: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这些都成了卫襄的了?”
原来那只狐狸精和后来的龙猫,都应该是她的,东海仙门的俊杰,包括蓬莱门下的白翼和韩知非,也都该是围着她转才是
可现在,这一切都被卫襄夺走了!
“因为你没有她运气好呀。”
镜子里传出带着阴寒的笑声,饱含着讥诮和蛊惑的恶意:
“只要你能杀了她,这些自然就归你了,可惜你看看你如今的样子?没人认得出,也没人要你了,你只能自己死在这海底,连个给你收尸的人都没有!”
“不,我绝不会就这么死在这里!”
“死”这个字眼,戳中了苏沫言心底最深处的恐惧,她立刻跳了起来。
其实身为穿越女,苏沫言最基本的意志力还是有的,她绝对不甘心就这么死去。
她站在镜子面前半晌,虽然害怕,但还是向镜子里那个面容恶毒的男子问了一个问题:
“你既然能让我看见我本应得到的人生,那你能不能告诉我,那个卫襄,是不是也是一个穿越者?”
“穿越者……这个字眼不错。”镜子里的男子低声说道,却是摇了摇头,笑道:“我又没有见过你说的什么卫襄,我怎么知道?”
居然连这个妖怪也不知道啊……
苏沫言再次垂头想了想,转身就走:
“既然如此,谢谢你让我看清楚我本该拥有的人生,我一定会把本该属于我的一切,夺回来!”
“嗯,好走不送。”
等到少女的身影消失在石洞尽头之后,镜子中男子细长的眼睛中阴险一闪而过,取而代之的是幸灾乐祸。
他那些傻子一般的兄弟姐妹,总以为让一个人死在梦境里方能显示出他们的本事,岂不知,让这个人活着,最终去为祸人间,多拉几个人垫背,那才是身为镜灵最大的本事呢。
镜中男子懒洋洋地收回了目光,正准备缩回镜子里睡觉,忽然就听到隔壁那边的姐姐传音过来:
“恶念,你在做什么?”
“啊?我在考验人心啊。”
“你考验人心,干什么拿那个卫襄做筏子?”隔壁女子的声音带着明显的不悦。
在面对自己同出一处的姐姐时,名为恶念的镜灵眼底的阴郁有所收敛,但面对这样的质问,他有些烦:
“管她张襄王襄还是卫襄,对我来说,有差别吗?你是不是管得太宽了?”
“不是我管得太宽,而是那个卫襄我见过。”
“见过又怎么样,难道你见过的人我就动不得了?作恶是我的本分,还请你不要多管闲事!谁让这些人来打扰我们的清净,死有余辜!”
镜灵越来越不耐烦。
他心底的恶念与生俱来,就算是他的姐姐,也无法阻止他作恶。
也唯有作恶,才能让他寂寞的灵魂得到片刻欢愉。
隔壁女子的声音久久地沉默了下去,好一会儿才再次响起来,带着几分惋惜:
“你要如何做我自然管不得,但你一定要想好,怎么跟大哥交待那个卫襄,如今在大哥手里,而且,活得很好。”
“在大哥手里怎么了?我要跟大哥交待什么?当初他把我们造出来的时候,就该知道我做什么的!”
逍遥自在上万年,还从来没有管过他的闲事,镜灵恶狠狠地反驳了回去。
于是隔壁的声音就再也没有响起过。
镜灵觉得终于清净了,眯上眼睛正准备再度沉入长眠,才忽然觉得哪里不对
那个卫襄在大哥手里,这不是关键,关键是,活得很好?
居然有人能在大哥手里活得很好?!
没死没残没疯?
卧槽。
镜灵终于有了一种闯下大祸的感觉。
“姐,姐!未来!未来!”
他朝着隔壁开始大喊,准备再多问一点。
隔壁白衣的女子却是坐在自己的镜子里,静静托腮,一言不答。
那个被恶念在心底种下了恶种的少女已经离去了,说再多又有什么用呢?
他们身为普通镜灵,只能旁观,不能插手的。
只是,那个面容清隽,一心一意为了他弟弟付出一切的年轻人,会不会再回来呢?
白玉鼎之前,一群人对峙而立。
准确说来,是轮回镜中的中年男子一个人与所有的蓬莱弟子对峙。
芜青已经带着精神错乱的真一和尚摸到了这里,程无心也铁青着脸,带着沈良夜来到了这个地方。
浩浩荡荡地一群人站在白玉鼎前,显得中年男子略带沧桑的身影孤立无援。
但他依旧保持着微笑,对众人愤怒的目光视而不见,只看着莱芜:
“我想让她留下来,是因为有求于她,所以她在这里过得会很好,你们尽可放心。”
“我门下弟子,断然没有留在这里的道理,此事不必再说,我绝不会答应。”
莱芜没想到中年男子要跟他谈的,居然就是要他将卫襄留在这里。
虽然往日里恨铁不成钢的时候,也曾不喜卫襄,但这种时候,卫襄比他的命都重要,因为这关系着他莱芜对自己门下弟子的承诺,关系着莫离师兄的转世之事。
中年男子继续好脾气地笑笑:
“你就不怕你不答应,我会将你们所有人留在这里吗?”
“即使玉石俱焚,我蓬莱上下,也决不妥协。”
莱芜态度依旧强硬,俊朗的面容顿时散发出属于仙门尊者的威严之气,追寻而来的蛟龙也绕着白玉鼎飞舞一圈,应和一般发出一阵长啸,整个白玉鼎所在的空间都起了微微的震感。
随同芜青一起的幻蝶也感知主人心意,直接扇动了翅膀,一圈圈的涟漪在水中动荡,似有千军万马朝着中年男子扑了过去。
卫襄的手还是被尉迟嘉紧紧地拽着,心底却忍不住一阵暖流划过,几乎湿了眼眶。
师门的人对她这么好,如此不惜一切也要维护她,她前世到底是哪根筋不对了,居然从来没有怀疑过师父将她逐出师门是另有隐情?
“师叔……”
她在莱芜背后悄悄传音道:
“师叔,不必这样,真到了万一,我可以留下来,他不会把我怎么样的……”
话说到一半,她脑子里却又忽然灵光一闪,将之前她和那妖怪头子没说清楚的事儿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立刻改了口:
“不对,师叔,别相信这个妖怪头子说的话,他只是一个镜灵,除了以梦境杀人,根本拦不住我们的!”
之前这妖怪头子让她误以为进入这里的灵魂都出不去,但是后来她想想,不可能啊,前世围攻蓬莱的那些人中,虽然以扶桑道门为首,但其他人至少有一半都是从这里出去的,不然谁会只凭一个传言就去跟蓬莱死磕啊?
她可以肯定,这妖怪头子定然是在危言耸听!
莱芜背对着卫襄,微微点头,表示自己听到了。
站在卫襄身边的尉迟嘉,自然也是听到了。
他握着卫襄的手就又紧了紧:
“不要害怕,有我在。”
卫襄咬咬牙,再次有了抽出龙泉剑直接砍了尉迟嘉这只手的想法。
但思来想去,到底没狠得下心。
罢了罢了,这个时候,不宜起内讧。
再说……
她即使不回头,也能感觉到落尘时不时落在她身上的忐忑目光。
即使她不能肯定那个梦境对于这向来循规蹈矩的小和尚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但她还是觉得,既然自己看到了那个梦境,就有结束那个梦境的责任。
所以,从今往后,她不仅要注意与落尘保持距离,还要让落尘知道,她这辈子,都不会再跟他有所交集。
这样,落尘重蹈梦境覆辙的可能性,才会微乎其微,他与须弥,才能保全。
于是,下一刻卫襄就放弃了挣扎,乖顺地任由尉迟嘉握住了她的手,甚至还扬眉对着尉迟嘉露出一个微笑。
角落里,落尘站在师父身边,安抚着精神错乱的师父,整个人,却如同明珠被骤然蒙上一层灰尘一般,彻底黯淡下去。
“你们真是好大的威势。”
蛟龙震怒的吼声在耳边回荡,幻蝶幻化出的千军万马冲至眼前,即使中年男子灵力高强,幻术绝顶,但他隐隐带着些墨蓝色的瞳孔,还是忍不住微微一缩。
在他们这些天地造化的镜灵眼里,世间俗人无异于海中的浮游之物,渺小而脆弱。
即使是修仙者,也不过是不自量力,逆天而行罢了。
但此刻他真正的与这些人相对,他才真正地感受到人类这柔软的身躯下包裹着的那颗心,是怎样地强大。
既然如此……
中年男子沉吟片刻,终究是不能放心,再次抬手,指了指那些已经渐渐聚拢在石洞门口,却完全看不见他们这方天地的人群:
“如果我现在就将他们放进来,告诉他们,是你们拿走了这白玉鼎中的紫灵丹,敢问,你可惧怕?”
“他们……”莱芜朝着四周看了一眼,虽然这些人跟入海的人比起来少了很多,但依稀还是能看到很多熟悉的面孔,听涛真人,神龟仙人,扶摇仙子……
这些人并不好对付,至少,他们也通过了这语凝海底的梦境。
可这比起满口胡诌,谁又会比谁差上一筹?
想起当初卫襄将“藏匿长生药”这盆脏水泼在扶桑身上的事情,莱芜瞬间就做了决定,他也笑道:
“拿走紫灵丹算什么?我不妨跟他们言说,你语凝海底轮回镜的镜灵,才是真正的长生药,你觉得他们是会相信我,还是相信你?这里固然是你的领地,你能以梦境诱人,难道我们就不会用幻术迷人心志了吗?”
这……中年男子脸色终于僵硬起来。
这种吓唬别人没吓到,还被反将一军的感觉,真是前所未有。
中年男子再次看了卫襄一眼,小丫头对他是满脸的戒备,但对眼前这些人,却是全心全意的依赖。
可见想要扭转小丫头的心思,任重道远啊。
而与她的师门彻底撕破脸这种事,中年男子直觉,还是不要做为好。
他很快点点头,做出了最大的让步:
“罢了,既然她不愿意留下来,你们也不愿意将她留下来,那就依你们吧,不过,我还是希望她能帮我最后一个忙。”
这种带着妥协的话听起来就顺耳多了嘛,心情陡然一松的卫襄不等师叔师兄们替自己拒绝,立刻出声问道:
“你还要我做什么?看在你先前没有对我出手的份儿上,只要我力所能及的事情,我必定不推辞。”
如果她只用帮个忙就能让大家都顺利离开,以后还不用跟东海仙门的这些人扯皮,她觉得这是极为划算的一件事情。
“好。”中年男子见她态度主动,心情顿时也好了不少,他朝着卫襄招招手:“你过来。”
卫襄毫不迟疑地就朝着中年的男子方向走了过去,跟着他走向白玉鼎。
“襄襄!”
莱芜和芜青同时出声阻止,但是卫襄只给了他们一个请放心的眼神,拽着尉迟嘉继续向前走去。
虽然彼此敌对,但她总觉得,眼前这个人根本不会真的把她怎么样。
中年男子也回头看了一眼就要拔剑的蓬莱诸人,笑道:
“放心好了,当着你们这么多人的面儿,我还能要了她的性命不成?”
他如此说着,就在白玉鼎边上停了下来,并没有离开众人的视线。
“你要我做什么?”卫襄眨着一双亮亮的眼睛问道。
“我只要你的一滴血而已。”
中年男子说着,就伸手朝着白玉鼎一招,他的手心里刹那间出现了一颗桂圆大小的紫色珠子,在他的掌心微微转动,辉光淡淡。
但是人一眼看过去的时候,又会有一种其内蕴含着万千光华的感觉。
“这是紫灵丹?”
卫襄对这枚前世惊鸿一瞥的珠子算不上陌生。
“对。”中年男子点点头,将紫灵丹往卫襄面前送了送:“如今,还希望能借你一滴血,唤起它的灵智。”
第二百一十六章 谢我什么?
一颗丹药也要有灵智了?
卫襄颇觉得不可思议。
但大师姐给她讲过的话本子里,连一只鞋子都能成精,这丹药成精,大概也不是什么不能理解的事。
更何况只需要她一滴血而已,这对她来说,不是什么大事,毕竟光是尉迟嘉这厮都不知道用了她多少血。
卫襄很爽快地答应了:
“来吧,给你!”
“卫襄!”
旁边尉迟嘉立刻出声喝止,把卫襄拉到了自己身后,俊颜布满冰霜,面对着中年男子:
“只要一滴鲜血是吗?我来给!”
从前襄襄以鲜血救他的时候,他无能为力,但此刻,他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卫襄在自己面前流血?
“你给?可我要的不是你的血,你的血对于这颗紫灵丹来说,没有用。”
中年男子摇摇头。
他很满意眼前这俊美人类男子对小丫头的维护,可惜,紫灵丹虽然还没有生出灵智,但它也是认人的。
听到中年男子这么说,尉迟嘉愈发觉得这个人要襄襄的鲜血,必定是有某种阴谋。
他眉头微蹙,质问道:
“那你到底是想要襄襄的血做什么?”
“我说过了,只是想唤起这颗紫灵丹的灵智而已。”
中年男子耐心的解释道:
“你们这一行人中,只有这小丫头与这颗紫灵丹有莫大的渊源,向她借一滴血,也是无奈之举,不然,我也不愿意伤她……”
“紫灵丹如何,那是你们的事情,但护好她,不受任何伤害,是我的事情,除非今日我葬身在此,否则此事免谈。”
尉迟嘉感觉到卫襄在他背后挣扎,似乎想要答应轮回镜灵的要求,立刻就斩钉截铁地拒绝了这件事情。
中年男子一怔,很快笑了起来:
“呵,请问你是以什么身份来代替她做决定呢?”
“我是她的,丈夫。”
尉迟嘉回头看了卫襄一眼,一字一句地说道:
“拜过天地,入过洞房的丈夫。”
这下不用中年男子再说什么,卫襄当即惊讶地叫出了声:
“尉迟嘉,你脑子没病吧?我什么时候跟你拜过堂入过洞房啊?我连你们柱国公府的门槛都没摸着好吧?”
柱国公太夫人嫌弃她嫌弃成那样,从前她每次去柱国公府纠缠尉迟嘉,都是偷偷摸摸翻墙进去,大门都没走过,何来的拜堂入洞房?
尉迟嘉却固执地握紧了卫襄的手,如墨的双眸间有愧疚怜惜,种种情绪糅杂在一起,蓦然间眼眶泛红:
“的确是拜过堂,入过洞房的……只是很抱歉,让你一个人对着那对龙凤喜烛,枯坐一晚。等这次我们回去了,我再补偿你一次,可好?”
一个人对着那对龙凤喜烛,枯坐一晚?
这句话终于唤起了卫襄的某些记忆
是了,她的人生中是有这么一回的,就是上辈子抱着尉迟嘉的灵位,成亲的那一回!
但尉迟嘉,他怎么知道?!
望着面前容颜俊美,翩翩如玉,却眼眸通红,仿佛下一刻就要流出眼泪的男子,卫襄抬手以袖掩口,后退了两步,没有让自己的惊呼声再度发出来。
良久,她才深吸了一口,带着最后一丝希冀,轻轻地问道:
“你,什么都知道?什么,都记得?”
尉迟嘉的手,至始至终都没有松开过,望着卫襄震惊的模样,他胸膛起伏了一下,最终颔首:
“是,我什么都知道,什么都记得。”
记得眼前这个少女,曾经为他付出的一切,曾经为他尝过的所有寂寞和凄苦。
“怎么会这样……凭什么要这样呢……”
卫襄恍然,心底却浮现出难以抑制的悲哀。
其实她早该发现一些端倪的
重生以后尉迟嘉忽然之间转变的态度,他对她吃食医药莫名其妙的了解,皇陵地道,姨母灵前他说过的话,直至他们来到语凝海……
从前种种疑点与不可思议,此刻一起从卫襄刻意掩盖的过往中浮现而出,像是星星之火,瞬间燎原。
但这燃烧而起的火焰,却是带着说不出的愤怒和悲哀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逆天改命而来,已经彻底与前世的一切诀别,可现在,眼前这个人所说的一切,是在告诉她,还要纠缠下去吗?
可是凭什么?
她吃了一世的苦,还不够吗?
丈夫?呵呵。
卫襄没有再去管尉迟嘉握着她的那只手,飞快地从袖中摸出那把吓唬过苏沫言的小匕首,二话不说,直接从自己食指上划过。
她白皙的指尖顿时涌出一连串的血珠,在水中无声的绽放着血花。
尉迟嘉和中年男子都还没有反应过来,卫襄就将手指举到了中年男子的面前:
“给你!”
只见她指尖的鲜血像是被什么牵引着一般,刹那间涌去了那颗紫色的珠子上面,而原本只是辉光淡淡的紫色珠子,忽然之间辉光大盛,绽放出明亮的深紫色光芒,原本光线稍微有些暗淡的空间里,瞬间被照亮得如同白昼!
明亮到甚至带着些刺眼的光芒照在卫襄脸上,映得她幽深的眼神如两汪深潭,之前的清澈如冰雪,恍然只是曾经的错觉。
只是转眼之间的事情而已,虽然中年男子终于看到紫灵珠起了变化,但他的愉悦只持续了片刻
这小丫头到底怎么了?明明先前还是高高兴兴,生气勃勃的样子,为何此刻自己感觉到的,却全部是难言的伤痛心碎?
身为镜灵,他们只活在别人的梦境之外,身为旁观者,这种感同身受的悲哀痛苦,从来就不曾有过。
所以,这就是本出同源的力量吗?
而尉迟嘉望着眼前这陡然发生的一切,很久之后,眼睛才极轻地眨了眨,眼眶里的水意就化作奔流的江河,倾泻而出,从他如玉一般的容颜上蜿蜒而过,悄无声息地融入在水中。
一直被胖胖握在手里的小镜子里,早就醒过来的小娃娃原本是躲得好好的看热闹,但是一看见尉迟嘉这眼泪,忽然就忍不住“呜呜呜”哭了起来。
胖胖莫名其妙,低头问他:
“你又哭什么?我可没欺负你……”
“我,我不知道……呜呜呜,就是好难过……”
小娃娃哭得稀里哗啦,心里却是大呼见了鬼了!
同一时间,纵横交错的石洞中,来来往往的修仙者都忽然发现身侧的墙壁上开始往外渗水珠,就像是,有人在悲伤地哭泣。
发生了什么?
某个石洞中,心内忐忑的不安的镜灵恶念抹了抹自己眼角莫名其妙渗出来的水珠子,也觉得这种感觉好诡异。
“姐,这是怎么回事?”
他敲了敲石壁。
相邻的石洞中,白衣女子也看着自己指尖的水珠良久,然后,放在口中尝了尝。
“这是累积在一个人心里一生的,眼泪。”
她轻声道。
“谁的眼泪?跟我们有关系吗?”镜灵恶念莫名其妙。
“当然有关系……紫灵丹终于开了灵智,真是上苍庇佑啊。”
白衣女子站起来,朝着白玉鼎所在的方向躬身行礼。
镜灵恶念这才脸色大变:
“紫灵丹开了灵智?赤灵丹的丹灵,回来了?”
白玉鼎前,尉迟嘉的眼泪与卫襄的鲜血一起,在水中化作丝丝缕缕,然后被光芒越来越强的紫色珠子一同吞噬。
直到融入水中的鲜血再也没有了痕迹,紫色珠子的光芒才又渐渐转弱,但原先蕴含其内的光华万千,此刻已经完全沁出了珠子的表面。
尉迟嘉松开了卫襄的手,然后将左手心的金芒覆在了卫襄的伤口上,彻底止住了她食指上的伤口。
事已至此,木已成舟,尉迟嘉脸上那种淡淡的凄凉之色,却渐渐褪去了。
他转头,对着凝视紫灵丹的中年男子微微一颔首:
“多谢。”
这一句多谢,不仅让中年男子诧异地抬起头来,就连卫襄都转头看了尉迟嘉一眼。
中年男子心中有微微的不安:
“你,你要谢我什么?”
“谢你终究让我得偿所愿。”
“得偿所愿?”
中年有些有些没听懂。
卫襄也没听懂,但她连问都懒得问了。
她直接看向中年男子:
“现在,我已经把我的血给了你,是否可以让我和我的师长同门一起离开了?”
“当然可以。”
中年男子心底有些不舍,但他知道,现在这么多人涌入语凝海海底,并不是留下这小丫头的好时机。
他挥手将手心里的紫灵丹重新送回了白玉鼎之中。
然后展了展衣袖,恭恭敬敬地朝着卫襄行了一礼表达谢意,才再度站直,伸手做请:
“我这就送你们出去。”
“好。”
卫襄转身朝着莱芜和芜青的方向走去,走了两步,又回头看着中年男子。
“那些人……一会儿还会来争夺紫灵丹吗?”
不知道是因为亲眼看到那枚紫色珠子吞噬了自己的鲜血,还是怕那珠子没了这里会崩塌,卫襄忍不住问道。
中年男子摇头:
“不会的,前世我是要找能唤醒紫灵丹灵智的人,所以才故意让他们发现了这里,但是这一次……你已经来了,就没有必要了。”
卫襄在原地沉默地站了一会儿,点点头,转身继续走了。
或许她真的与语凝海底的这些镜灵们有什么牵连,但是,这对她来说都不重要了。
方才发生的一切莱芜与芜青都看在眼里,的确,轮回镜灵并没有伤害卫襄,但是卫襄的血万一那人趁机在卫襄身上下了什么诅咒巫术呢?
师兄妹二人不约而同的上前,将卫襄从头到脚检查了一边,确定完全没有问题之后,才彻底松了口气。
中年男子看着他们戒备的样子,只是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指了其中一条宽阔的石洞向莱芜道:
“你们从这里离开吧,既不会和那些人遇上,也不会再迷路。”
“既然如此,告辞!”
莱芜也没有要继续停留下去的意思,冲中年男子拱拱手,就要离开。
那紫灵珠看起来固然难得,但是门下弟子的安危更为重要。
而且他们已经通过了这里的梦境,此生修行,都不会再有心魔,这已经是天大的机缘了,还是莫要贪心为好。
“祝诸位一路平安,来日再见。”
中年男子似乎很佩服莱芜的当机立断,再次施礼道。
眼前这镜灵忽然之间这般客气,莱芜有些不习惯,警惕心又起:
“你这话什么意思?”
“别无他意,只是希望这小丫头日后常常回来看看我们而已。”
中年男子双眼望着卫襄,笑容里带着几分期盼。
卫襄环顾了这里一圈
幽暗的空间,高大的白玉鼎,无声流动的水流。
一切还是前世的模样,但她的待遇居然如此不同。
可是这个世界不属于她,她也不属于这个海底的世界。
她只回了中年男子一个微笑,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去。
中年男子目送着他们离去,望着走在卫襄身后的那个背影,忽然有些出神。
银白色的衣袂被水流拂动,与皆是蓝衣的蓬莱弟子格格不入。
那种不安,再次袭上他的心头。
但他也顾不得这许多了,紫灵丹刚刚生出的灵智尚且需要引导,必定不能让紫灵丹也如赤灵丹一样了。
况且,白玉鼎的本源之气里,他不省心的弟弟,又开始闹事了。
“大哥!为什么不把她留下来?为什么?”
容颜艳丽的镜灵妄念目眦欲裂,对着回到白玉鼎中的中年大吼。
“如今留下她来,并无益处,再说”中年男子拂袖将妄念打回了白雾深处,语气凝肃:“你给我记清楚,她不是那人的转世,她从来就只是她自己!”
“可她明明有那把剑……”白雾深处的声音不甘而悲怆。
“那又如何?我说了不是就不是。你再如此任性胡闹,那你现在就去死。”
中年男子不耐烦地将一道亮光打入白雾深处。
与面对卫襄时的温和亲切不同,失去耐心的轮回镜十足可怖。
白雾深处终于没有了挣扎,只剩下无助的哭泣声。
空旷的石洞中,镜子里的小娃娃再次鬼头鬼脑地探出头来,回头看了看:
“我十八哥,又在哭了……真是的,他舍不得小姐姐,为什么不跟着走呢?”
第二百一十七章 符纸无用?
为什么不跟着走?
因为这世间,说走就走的人,终究是少数啊。
卫襄没说话,胖胖却先伸手在小镜子上敲了一下:
“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废柴,可有可无,想走就走啊?”
这会儿的胖胖,心思格外通透。
但镜灵却是瞬间被胖胖这话戳中了软肋,镜灵很生气,气得在镜子里跳脚:
“谁可有可无了?你才是可有可无!大哥明明就是很器重我,所以才对我委以重任,要我跟着你们照顾小姐姐!”
照顾小姐姐?
胖胖心中警铃大作,这家伙这是打定了主意要跟它争宠了么?休想!
胖胖又打了小镜子一下:
“小姐姐是我的,谁要你照顾了?”
“是我的,不是你的!”小镜子也不甘示弱,镜面上光芒四射。
两个人又不死不休地掐了起来。
先前一直担心卫襄的程无心这才发现胖胖手中的小镜子,惊讶地问道:
“这是什么?”
“这小镜子是这里的镜灵。”
卫襄这也才想起来这面小镜子,她从胖胖手中接过了小镜子,放在手中看了看,忽然蹲下来,将它放在了地上:
“你还是留在你的家吧,若是你们那个妖怪头子知道我带你走,他一定会生气的。”
“我说过了,他知道的啊!”
镜子里的小娃娃握了握胖胖的小拳头:
“他还交代我要好好跟着你,照顾你呢!放心小姐姐,我以后专门保护你!”
保护她?这话卫襄是真不敢相信。
不过这妖怪头子什么意思?
他真的允许这个小镜子跟着她离去了吗?
卫襄回头看了看,并没有任何追上来的动静。
见主人似乎有些犹豫,胖胖已经直接伸手将这小镜子抓在手里了:
“既然是这样,小姐姐,咱们带它走吧,这家伙虽然没什么用,但回去给小姐姐梳妆用,遇上小姐姐不高兴的时候,还可以打他一顿出出气!”
说完也不等卫襄反对,就已经迈着小短腿儿飞快地跑了。
程无心目瞪口呆:
“小师妹,你真的把这里的镜灵给,给抠下来了?”
虽然她也见到了那个中年男子对小师妹的态度很好,但擅自带走语凝海里的镜灵,真的没事吗?
“这不是我干的,是胖胖把它给抠下来了。”
卫襄朝着飞快跑远的胖胖看了一眼,心里大概明白过来,想要带这小镜子回去梳妆用的,是胖胖吧?
如果没记错的话,她第一次遇见胖胖的时候,这家伙就是变幻出一副小女孩的声音和模样,不过后来再也没有变幻过而已。
既然这样,那就带着吧。
卫襄转身继续往前走,并且安慰有些忐忑的程无心:
“大师姐放心,就是一面镜子而已,如果他们不同意,这会儿也该追上来了。他们没人来追,那定然就是不管了,咱们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这……好吧。
程无心不再说什么了,心里却有些暗暗嘀咕,小师妹这什么逆天的运气啊,把这里的镜灵带走了都没人管。
难道她看过的那本言情小说不知不觉中换了主角?
想起那两位小说主角,程无心这才发现,自从进了这海底,就没见过玄云门那师徒三人的身影,也不知道苏沫言是不是又和凌瀚汇合成功,一起顺着小说中的线路发展下去了。
不过跟那两位比起来,蓬莱弟子才是最重要的,程无心现在最牵挂的人是始终没有露面的白翼。
他们所有人通过了梦境,最终都聚在了白玉鼎之前,唯独白翼不见踪影。
这会儿虽说能离开了,但是没有找到白翼之前,他们是不可能离开语凝海的。
莱芜与芜青商议了一番,决定由芜青先带着诸位弟子回去先前入海的海底悬崖处,莱芜带着沈良夜去找白翼。
卫襄听了,连忙跑去了莱芜面前:
“师叔师叔,不必那么麻烦,还是我带着镜童去吧,这是他的家,他应该知道白翼师兄在哪里!”
“我知道,我知道!我可以带你们去!”
镜童也急于在卫襄面前表现,以博得小姐姐的喜欢,听了这话立刻就在镜子里应声。
“这……还是我带着你二师兄四处走一走吧。”
莱芜拒绝了,然后转头看了沈良夜一眼。
其实除了找白翼,他也有另一层用意
几乎蓬莱所有的弟子都在这语凝海底通过了一个梦境,虽说凶险,但都去除了心魔,于以后的修仙之路是天大的好处。
沈良夜来得晚,根本没轮到,莱芜想带着他四处走走,看能不能遇到别的机缘。
卫襄也不傻,听莱芜这么说,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想了想,将手里的小镜子递给了莱芜:
“既然如此,那这面小镜子师叔拿着吧,它在这里能指明方向,而且有他在,二师兄万一遇到属于他的梦境,也能通过的顺遂一些。”
从前的卫襄说要干什么就非要干什么不可,此时居然这般善解人意。
莱芜颇为感慨地看了卫襄一眼,将她手里的小镜子接了过去,点点头:
“那就多谢襄襄了。”
沈良夜也跟卫襄道谢,然后走过去跟程无心说话:
“你们在这里等着我,我去去就来。”
程无心只发出一声冷哼,撇过头去不看沈良夜。
从梦境中救了她又如何?难道之前对她的伤害就能一笔勾销了吗?没这么便宜的事情。
卫襄又岂能看不出大师姐还在生气?
不过这两个人可是万万不能再闹僵了,不然以后哪里再来这种同生共死的机会让他们冰释前嫌?
她笑嘻嘻地上前,挽了程无心的手臂,悄悄地将一张符贴在了程无心的背上,顺带着给正在小镜子里生闷气的镜童使了个眼色,悄悄传音道:
“想办法让他们在一起!”
小镜子里原本正嘴巴撅得老高的小娃娃立刻眉开眼笑地蹦了起来,连连点头: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原来小姐姐不是不喜欢他啊,她是有重要的任务给他!
别的他不会,制造一个让这两个人在一起的梦境还不简单吗?
镜童美滋滋地想着。
卫襄虽然不学无术,但自从给沈良夜那张“真心符”半路失效以后,她于这种符上很是下了一番苦功,所以,如今用的“真心符”,威力十足。
只见程无心刹那间就换了一张面孔,美艳的脸上露出担忧的神色,走过去牢牢拉住了沈良夜的手:
“我跟你一起去吧!”
这种忽然间就天壤之别的态度,不仅是站在旁边的人差点惊掉眼珠子,就是沈良夜的神情,也凝固了片刻。
但他很快就笑了。
“好。”
他反手紧握住了程无心的手,再也不肯松开。
“谢谢小师妹。”
他对卫襄说道。
然后与程无心牵着手,一同跟在莱芜身后,顺着镜童指引的方向离去了。
莱芜师叔的蛟龙飞舞在他们身后,荡起一路的波光离合。
直到三人都走得看不见踪影了,贺兰辰才忍不住轻咳了一声,看了喜滋滋的卫襄一眼:
“小师妹,你怕不怕大师姐回来以后,打死你?”
“这个嘛……”
卫襄缩了缩脑袋,强撑着笑嘻嘻地摇头:
“不怕,反正她又不会真的打死我。”
“就是就是,有我在,谁也别想欺负小姐姐!”
完全搞不懂发生了什么的胖胖跳到了卫襄的肩上,攥着小拳头叫道。
贺兰辰无奈笑笑:
“但愿如此。”
上一次小师妹私自对沈师兄用“真心符”,大师姐都没放过她,这一次大师姐自己中招,大概……会气到想杀人吧?
尉迟嘉一直沉默地站在卫襄身后,将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
听见贺兰辰这么说,他抬手抚了抚卫襄的头顶:
“放心,有我在。”
就是这么一声,立刻让卫襄脸上的笑容消失得一干二净。
“回去再跟你算这笔账。”
她没有像从前那样不理尉迟嘉,而是冷冷地回了他这么一句。
尉迟嘉也是重生的。
这句话就像是一记沉闷的重击,打在她的心上,从知晓的那一刻开始,就没有停息过。
不管尉迟嘉死了之后是如何知晓后面那些事情的,但只要一想到前世自己像个小丑一般,在尉迟嘉的魂魄面前蹦了一辈子,而且这辈子还将继续蹦下去,卫襄就觉得心肝脾肺肾都隐隐有要炸裂的冲动。
算账?
“好啊。”
尉迟嘉微微一笑,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宠溺。
贺兰辰看着卫襄的眼神就变得暧昧起来
这算账,是怎么个算法呢?
一直站在一旁不说话的落尘,神情间更加寥落。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襄襄,终要得偿所愿了吧。
面对贺兰辰意味深长的暧昧笑容,卫襄是想立刻打他一顿的,但忽然间瞥见落尘郁郁寡欢的神情,卫襄就将扬起来的手又收了回去。
在落尘面前,尉迟嘉总归还是一个很好的遮挡,可以将前世那些不堪的命运全都抵挡过去。
尉迟嘉很快心领神会,越发没有了忌惮,直接伸手,将卫襄又往怀中一揽,抱着她就朝着头顶昏暗的海水上方飞去:
“芜青师叔,我们走吧。”
芜青看着眼前这纠缠不清的两人,最终点了点头。
她也曾将一颗心放在他人身上,虽然最后结果不善,但她依旧希望这些年轻人,能得偿所愿。
芜青也招来了她的幻蝶,幻蝶张开巨大的翅膀,将真一和尚拢在了自己双翅之间。
因为疯癫而闹了一路的真一和尚,早就被幻蝶用了幻术,令他陷入沉眠,芜青是打算带着他直接回蓬莱,让师兄看过之后,再做打算。
但是芜青忽略了一点,真一和尚不是普通的修仙者,他是修为高深的须弥高僧。
就在幻蝶合拢双翅,飞身向上的一瞬间,真一和尚忽然又睁开了双眼,怒目圆睁,大吼道:
“听涛老贼,纳命来!”
这一声佛门狮子吼,饱含着真一和尚最深的怒和恨,带着真一和尚毕生的功力,震得毫无防备的幻蝶心口剧震,几乎吐出一口鲜血来,身后的翅膀一阵无力,再被骤然间醒来,胡乱挥掌的真一和尚一掌打在背上,身形一晃,真一和尚就挣脱了她的翅膀,再度朝着海底坠落下来。
“真一大师!”
“师父!”
芜青和落尘同时扑了过去,扶住了真一大师。
尉迟嘉和贺兰辰也都停了下来,围拢过来。
但疯癫的真一大师已经认不得他们这些人了,他不断挥掌,将围过来的人一一逼退。
“听涛,纳命来!”他通红着双眼,在石洞的洞口跌跌撞撞,始终只有这么一句话。
落尘小和尚看到师父这个样子,难过得几乎掉眼泪:
“师父这是大仇未报,心有不甘……”
芜青一边出手用缚仙索将真一大师再次困住,一边叹息道:
“我也知道真一大师是放心不下这件事,但听涛此人,我们一路都未曾遇到,不知道他到底是殒身在这里了,还是刻意躲去了哪里……况且,真一大师此时神志不清,在这里大喊大叫尚且无妨,要是去到上方的海水中,定然会瞬间遭到压制。”
这话说得大家心中都沉甸甸的,是啊,这石洞中可以不必传音,直接说话并无妨碍,但要是去到悬崖之上的海底,以真一大师此时的状态……殒身几乎就是顷刻之间的事情。
就算能把真一大师捆起来,但总不能把他的嘴塞住吧?不到万不得已,没有人想用这种称得上是羞辱的方式。
卫襄也挣开了尉迟嘉的臂膀,跑了过来,看着真一大师凄惨的样子,纵然之前不喜欢这老和尚,心中也不由得跟着难过起来。
她想了想,掏出一张符来递给芜青:
“芜青师叔,要不要试试镇魂符?”
“没用的,之前给真一大师所用的镇魂符是你莱芜师叔亲手所画,都被真一大师破开了。”
“为什么啊?我记得莱芜师叔的符很厉害的啊!”卫襄不解道。
芜青看着真一和尚的眼神带着一抹哀伤,解释道:
“这不是符的问题,而是真一大师此时已经疯癫,他的魂魄,是零碎不全的,如此一来,又如何镇得住呢?”
“原来是这样。”
卫襄默然垂头,若有所思。
不一会儿,她忽然从袖子里抽出了自己随身携带的那把小匕首,再次利利索索地往自己手指上一抹,将顷刻而出的鲜血滴在了她先前拿出来的符纸上:
“师叔,试试这张符吧!”
第二百一十八章 听得到?
“卫襄!”
这一次,不仅仅是尉迟嘉低喝出声,连带着芜青和贺兰辰的脸色一起都变了。
芜青上前,一把将卫襄手里的镇魂符打落:
“卫襄你是不是找死?你又要私自动用血符吗?!”
方才在白玉鼎前看见卫襄割自己的手指放血,芜青差点儿吓了个魂飞魄散,这会儿卫襄居然又做出这种事情,芜青真是气得肺都要炸了!
被打落的镇魂符晃晃悠悠飘荡在尚且清澈的水中,但却没有远离卫襄的指尖。
它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引一般,居然没有落入众人脚下,而是自动自发地朝着卫襄指尖涌出来的血珠子飘了过去,不过眨眼间,散入水中的鲜血就被它吸收的干干净净,一点儿血丝都没剩下。
等尉迟嘉和贺兰辰看见这诡异的一幕之时,已经来不及了,幸而尉迟嘉眼疾手快地将那张符抓到了自己手中,以免它凑过去继续吸收卫襄的鲜血。
他面色如冰,手心中绽放出金芒,瞬间愈合了卫襄的伤口,怒道:
“卫襄,谁准你又做这种事情?”
“我做什么事情,与你何干?”
卫襄眉间浮现淡淡的执拗,伸手从尉迟嘉手里将镇魂符拿了过来,送到了芜青面前:
“师叔,我知道我动用血符,大逆不道,但这种时候……还请师叔不要怪我擅自做主。”
芜青也目睹了眼前这诡异的一幕,心中怒顿时变成了惊。
面对站在自己面前,眉目低垂的少女,她满心惊怒,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这明明是歪门邪道,可她怎么就能这么理直气壮?
芜青胸口几度起伏在,凝视卫襄半晌,最终素手轻扬,一把将那张镇魂符抓到了自己面前,只见吸收了卫襄鲜血的镇魂符上,原本用朱砂所画的符文,已经变得颜色更加鲜艳,即使这符文画得歪歪扭扭,她也能看得出来此刻这符文的异常之处
那时一种扑面而来的压制之感,只要看一眼,就让人觉得头晕目眩,与先前看一眼都让人嫌弃的那张符,就是天壤之别。
海底的光线一如既往地暗暗幽幽,芜青忽然间心凉如水,说不出的悲伤难过。
她手指颤抖地握紧了那张血符:
“卫襄,你知不知道,在东海,滥用血符的人都是什么下场?人人喊打,人人得而诛之!你到底知不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
卫襄自己知道自己的行径在芜青眼中是惊世骇俗的,但这个问题,她早就已经在心里想了千百回。
她抬起头,望着芜青,明亮的目光坦诚而清澈:
“芜青师叔可还记得,那日云舒师妹向您请教私自动用血符,还如何之时,您的回答?尽管我知道,您当时或许之时为了维护我,才为我辩解,可我一直都将您的话铭记在心。我虽然用了血符,但我从无害人之心,反倒可以救人性命。犹如师父赐我龙泉宝剑,宝剑是杀人利器,但我却能用它来斩妖除魔。”
卫襄声音清朗地说完,朝着芜青深深一拜:
“还请师叔相信我,我今后,除了不得已而为之,我绝不会主动用血符去害人。这一次,弟子实在不忍见真一大师受心魔所困,或受折辱,或失性命,所以,还请师叔成全。”
成全……
这两个字听在芜青心里,居然于惊怒之中衍生出一种欣慰之意,那些责备的话也就再也说不出口。
卫襄与真一大师的关系,不说水火不容,也是绝对的互相看不顺眼。
但是此时此刻,卫襄居然能为了真一大师做出这样的事情,这份气度,总归是让她心中宽慰的。
而且,血符已成,就这么丢掉,也实在是可惜。
许久,芜青还是接了卫襄手中的符纸,朝着真一大师走了过去。
一直在一旁提心吊胆的贺兰辰,先是悄悄松了口气,随即那口气又吊了起来
之前小师妹屡次做出私自画血符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都是私底下的,这次可算是光明正大了,这家伙,以后会不会更加肆无忌惮?
万一以后小师妹执迷此道……那可真是太可怕了!
但是当下的情况,也容不得贺兰辰说出心中这种种顾虑,他掩去了心中所思,走上前去帮着芜青将那张血符贴在真一大师的身上。
一直都没有说话的落尘于匆忙中望了卫襄一眼,眼底的光芒终于彻底熄灭。
此时,尉迟嘉冷飕飕的目光正如刀一般从他身上掠过,仿佛襄襄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他。
可他自己心底却如同明镜一般地清楚,襄襄和从前,不一样了。
那一句“成全”,在他听来,仿佛就是在和从前的那个纵情任性的襄襄告别一般。
而自始至终,襄襄都没有再来到他的面前,亲自给过他一个字的安慰。
什么都不用说,他也可以想象得出,日后他将要面对的疏离。
随着师父的神情渐渐平静下来,再次陷入沉睡,面目清秀的小和尚默默地转过头去,任凭无边的酸涩在胸臆中蔓延。
安静下来的真一和尚再次被放在了幻蝶的背上,众人等了一会儿,见他还在安静的沉睡,都放下心来。
“一会儿我们上去之后,也不要在海水中停留,直接上岸去礁石上等莱芜师兄和无心他们,我看护真一大师,你们四个注意不要走散。”
彻底走出石洞之前,芜青再次跟弟子们叮嘱道。
“弟子尊令。”
贺兰辰和卫襄齐声答应,尉迟嘉和落尘也拱手应是,就连胖胖也乖巧地蹲在了卫襄的肩膀上,摆出了一副自己绝不会添乱的态度。
一行人终于顺利离开了语凝海最深的海底,回到了之前海沟的上方。
一些进入石洞中无功而返的修仙者已经在这里等候很久了,一见他们出现,纷纷上前传音打招呼。
世上方一日,洞中已千年。
虽然语凝海底石洞中的时间过得没有这么夸张,但这些日子在石洞中大家也是昼夜不分,此时听这些人说来,从他们入海到现在,已经过去了足足五天。
而入海的那些人,有很多人都长眠在了石洞的梦境中,再也不能回来。
而那些人也是有至交好友,有人牵挂的,所以此时见他们上来,寒暄了几句,都纷纷向他们打听,可曾见到他们的亲朋故旧。
因为卫襄的缘故,蓬莱众人这一路算得上是畅通无阻,也没有遇到什么人,此时对于他们的询问,芜青只能表示很遗憾。
而那些人焦急之余,眼底也精光闪烁,话里话外都是想要打探蓬莱弟子可曾在海底有什么额外的收获。
对此,芜青更是问心无愧,直接说明他们也是经历了梦境就出来了,什么也没有得到。
两方你来我往,交谈了一会儿,见实在是打探不出,什么那些人这才作罢,各自散去,继续等待自己要等的人。
但还是有人在望见沉睡在幻蝶双翅间的真一和尚之时,忍不住愤愤嘀咕:
“这语凝海出现异象,闹出这么大的阵势,原来竟是什么大机缘都没有,净是唬人的!看来真一大师年纪大了,也开始咋咋呼呼的了!”
尽管这些人用的是传音之术,只是私底下嘀咕,但不知为何,此时卫襄却能将他们这番话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一股无名的怒火从卫襄心头骤然升腾起来,她也顾不上多想,立刻传音反驳道:
“敢问各位,通过梦境,除去心魔,算不算是天大的机缘?更何况当初前来语凝海之事,真一大师并未邀请你们,是你们自己闻风而动,此时不尽如你们的意,就又要责怪真一大师吗?”
那些人原本以为自己说话说的私密,没想到居然被这蓬莱的小丫头一口道破,惊惧之余,脸上都不由得讪讪起来。
不过思来想去,蓬莱弟子这一次貌似并无折损,足可见其实力,所以到底没敢撕破脸,跟这小丫头吵起来,都纷纷忍着羞恼闭口,不再说话。
卫襄这才转过头,愤愤地跟贺兰辰嘀咕:
“这些人也真是不讲道理,有好处的时候都一窝蜂的上,现在讨不到什么好处了,就又来责怪别人,这种人到底是怎么通过梦境的?”
贺兰辰一头雾水:
“小师妹,你在说什么啊?”
“我在说那些忘恩负义,得不到好处就来诋毁真一大师的人咦,他们说话贺兰师兄你听不到吗?”
“我,我什么都没听到啊……”
贺兰辰说到一半,骤然睁大了眼睛:
“小师妹,别人传音你也能听见?这是什么法术?”
“我没有用什么法术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之间就听得见了!”
卫襄这会儿也觉得有点不对,她还以为是所有人都能听得见的,原来只有自己能听得见吗?
不过这会儿也不是纠缠这个问题的时候,真一大师的状态并不是彻底稳当,还是要尽快到海面的礁石上去才行。
“好了,我们走吧。”
芜青与相熟的人传音道别,带着幻蝶继续沿原路返回海面。
贺兰辰和卫襄也不再说话,紧跟在后面,分波跟了上去。
贺兰辰先前私心里还觉得小师妹没有把那颗紫色的珠子也带走,有些吃亏,现在亲眼目睹这些人试探的嘴脸,方才醒悟师父直接下定决心离开,不再多停留的决定是多么明智。
几人沿着原路往回走,走着走着前方忽然又是一片光芒大盛。
那如同两盏明亮的灯笼一般,高高悬挂在眼前的,正是巨鲸的两只眼睛。
“芜青师叔,你看巨鲸还在这里,是不是说明惊涛那个老贼还没有离开语凝海?”
卫襄指着亮光背后那如同山岳一般的黑影问道。
“巨鲸没有离去,那说明它的主人定然还在语凝海……只是这个时候,不宜多生是非,我们还是先走吧。”
真一大师已然疯癫,却还是未能手刃仇敌,芜青也觉得心酸和遗憾,但此时这种情形明显是容不得他们在此做纠缠的。
卫襄望了一眼还在沉睡中的真一大师,朦朦胧胧中,觉得一直紧跟在幻蝶身边的那个小和尚的身影,格外的孤独凄凉。
原本须弥山只有这师徒二人,真一大师虽然性格严厉,但好歹对落尘还是发自真心的疼爱。
可以后,真一大师魂魄不全,就算蓬莱有心相助,又有谁能日夜守候在落尘的身边,护他周全呢?
谁也不敢保证,离开了语凝海以后,听涛不会伺机报复,彻底了结须弥山对他的威胁。
卫襄渐渐放慢了脚步,然后趁着芜青和落尘不注意,将胖胖从自己肩头上抱下来,直接塞给了贺兰辰。
然后毅然回头,再次摸出袖中的匕首,悄无声息的向着巨鲸的方向潜行而去。
“小师妹!”
贺兰辰立刻就明白了卫襄想去干什么,立刻跟上去伸手制止。
这个不省心的小师妹,她到底知不知道她自己又在作死啊?
卫襄却早有防备,像一条灵活的游鱼一般从他身边滑过,让他伸出来的双臂落了个空。
很显然,此时在这片海域里,卫襄莫名变得比在陆地上要灵活的多。
贺兰辰只能气急败坏的向旁边的尉迟嘉求助:
“尉迟嘉,管管你媳妇儿,别让她去送死!”
可惜尉迟嘉连一个眼神都没给他,只是很快让他见识到了什么叫“妇唱夫随”。
只见幽幽的海水中,银白色的衣袂翩翩而起,紧随着少女蓝衣的身影而去。
“襄襄,我说过,这种事情交给我来就好。”
尉迟嘉悄无声息的跟上了卫襄,低声道。
然后他伸开手掌心,金色的光芒辟开了他们面前的水流。
卫襄转头看了尉迟嘉一眼,选择了默许。
她要做的是替蓬莱和须弥除去威胁,而不是白白枉送性命。
前方巨鲸山岳一般的身躯越来越近,即使是在海水中,卫襄依然能够闻到这只海中凶兽身上常年被海藻覆盖而起的腥风。
还有巨鲸那铠甲一般的粗糙皮肤,也在她面前一览无余。
卫襄反手在自己背上的龙泉剑柄上摸了摸,又收了回去。
顺带着将尉迟嘉手心里的金芒也按了下去:
“这件事一定要做的不留痕迹,不必如此大动干戈。”
第二百一十九章 鲸灭
此时的语凝海底,海水轻轻摇曳,巨大的凶兽在海底静静蛰伏。
眼前所有的光芒,已经被山岳一般的巨兽躯体完全遮蔽,少女纤细的身影在海水中游动,四处寻找可以下手的地方。
尉迟嘉望着卫襄手里那把短短的匕首,沉默一瞬,还是忍不住问道:
“你打算……用这把匕首杀了这头巨鲸?”
这样薄而短的匕首,如果刺在人的身上,好歹还能捅出个伤口来,可要是在这头巨兽身上……很可能一点痕迹都不会留下来。
卫襄却仿佛一点都没察觉有什么不妥,点点头:
“没错,我就是要用这把匕首了结了这头孽畜!”
尉迟嘉顿时不说话了。
好吧,只要襄襄觉得开心,大不了待会儿他补一掌就是了。
但卫襄却没有即刻动手,而是顺着着巨鲸巨大的身躯来回游动了好久,脸上露出讶异之色:
“不是传说这头孽畜除了听涛师徒,谁也不得靠近吗?难道它直到现在都没有发现我们?”
尉迟嘉抬头望了望,发现的确是这样。
传说中有人近身就会大怒的凶兽,此刻像是毫无所觉一般,依旧静静漂浮在原地,两只灯笼一般的双眼,依旧望着海沟底部无尽的深渊。
他想了想,渐渐有微笑从他脸上浮现而出。
“或许,跟那些镜灵们有关吧。”尉迟嘉模棱两可地答道。
“是这样吗……”
卫襄伸手在巨鲸坚硬如铁一般的皮肤上轻轻敲了两下,寻思了一会儿,也没有找到比这更合理的解释。
罢了罢了,这里原本就是那些镜灵们的地盘,想来也真是托了他们的福吧。
卫襄也不再纠结这种细枝末节,她想了想,直接朝着巨鲸两只硕大的眼睛而去。
游动了一段,她终究又停了下来,回头传音给尉迟嘉:
“这里应该是它全身最柔软的地方了,就从这里下手吧,你做好准备,随时撤退!”
她这是担心一会儿巨鲸受伤,发怒的时候会伤到他吗?
尉迟嘉骤然觉得心中一暖。
他笑着跟了上去:
“跟着你,我不怕的。”
“你……”
卫襄没想到这种时候,他还要这么说话。
“随你便吧,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可别怨我。”
她冷哼了一声,转过头去,再也没有搭理尉迟嘉。
前方,芜青与幻蝶一同带着真一大师,即将浮出水面。
一路忐忑的心,终于得以片刻的放松,芜青回头看了一眼。
贺兰辰正抱着胖胖往回游,尉迟嘉和卫襄则是踪影全无。
根据多年与卫襄斗智斗勇的经验所得,芜青立刻就意识到大事不好,她厉声向贺兰辰传音:
“他们人呢?”
“他们去了巨鲸那边!”
贺兰辰的声音里透着气急败坏。
芜青大怒:
“这个不省心的东西!”
她铁青着脸回头,命令落尘和幻蝶先带真一大师上岸。
但是等她再次回头的时候,就发觉原本平静的海水,突然像是煮沸的开水一般沸腾起来
一声悠长的巨鲸鸣叫之音,响彻整个语凝海底,裹夹着无尽的海水扑面而来,仿佛要将整片海域全部撕碎!
“卫襄!”
芜青只觉得脑子里一片嗡嗡乱响,即使她竭力支撑,整个人还是如同暴风雨中的一叶扁舟一般,被巨大的波浪冲击着,再也无力向前。
而在她前面追过去的贺兰辰,已经彻底失去了踪影。
原本幽暗的海水,变得浑浊,巨鲸长鸣的声音久久没有散去。
随后响彻在芜青耳边的,就是一声地动天摇的巨响,海水也很快排山倒海一般连绵不断的冲击而来。
翻滚的海水带过来的,除了大片大片的鲜血,还有令人作呕的碎肉块
到底发生了什么?!
整个语凝海天翻地覆,身处海底的修仙者纷纷四散奔逃,哀鸣不已。
不知道过了多久,浑身带着血污和碎肉的少女,才从粘稠血水一般的海水中挣扎而出,腾空而起,站在了最近的礁石上。
她任凭脏污湿透的衣衫紧紧贴在身上,纵声大笑,朝着海上初升的朝阳伸展双臂,拥抱久违的光明。
“襄襄!”
哗啦一声,她身后的海水中,再次冒出一个人影。
尉迟嘉也形容狼狈,但一双如墨色般的眼眸,此刻全是不可思议,紧紧的盯着面前安然无恙的少女:
“你可真是吓死我!”
“这就能吓死你啦,你的胆子什么时候这么小?”
因为此刻的心情极好,卫襄并没有再对尉迟嘉甩脸色,笑嘻嘻的回了一句。
“你要出点什么事情,你说会不会吓死我?”
尉迟嘉眼底的惊涛骇浪渐渐平静下来,他伸手将挂在卫襄湿漉漉长发上面的水草和碎肉屑一一拿下来,忍不住生气道:
“你知不知道你是拿你的性命在开玩笑?”
“这怎么能是开玩笑呢?我就是觉得语凝海这么奇异的地方,如果不趁此机会解决了这头凶兽,实在是可惜。”
“你怎么就能断定那头巨鲸一定会死于非命?万一,万一语凝海的禁制,对巨鲸没有作用呢?”
尉迟嘉想到方才那令人魂飞魄散的一幕,还是忍不住心惊胆战……这个傻子,如果她有个什么意外,该让自己怎么活下去?
卫襄将尉迟嘉的手扒拉开,不服气的反驳道:
“怎么会有那个万一呢?都说语凝海这个地方无分人畜,谁只要敢在海水中发出声音,就一定会死于非命吗?我就不信巨鲸这般吼声,还能活着!”
见她这般不服气中还带着几分洋洋得意,尉迟嘉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是的,他也万万没想到,襄襄居然打的是这个主意,想到利用语凝海的特性,直接置巨鲸于死地。
可万一那头巨鲸没有当场死掉,而是将海底搅得更加天翻地覆呢?
以他现在的能力,还是根本护不住襄襄
正值夏日,语凝海的海风并不冷,但一想到这些,尉迟嘉还是遍体生寒。
他忽然扑过去,不顾所有的血污和肮脏,牢牢抱住了没心没肺笑得开心的少女。
“卫襄,你给我记住,如果再有一次这样的事情,我一定会先把你打死!”
“喂,你又发什么疯?赶紧放开,再不放开你的爪子,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先打死你?”
卫襄奋力挣扎,习惯性地恼羞成怒。
尉迟嘉的眼睛却慢慢红了:
“卫襄,我发誓,我一定会变得更加强大,到那个时候,你想如何便如何,但是现在,求求你,不要再这样吓我了!”
“我做什么到底和你有什么关系啊?你是不是忘了,我们之间还有一笔账没算?”
卫襄连踢带踹,总算将尉迟嘉推开,用一种“你疯了”的眼神看着他。
尉迟嘉只觉得双臂之间一片空茫,心底浮现无边的悲哀
她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明白,自己的一颗心就攥在她的手心里,只要她有一点点闪失,就可能瞬间将自己的心都捏碎?
明明是满心怒气的,可对上尉迟嘉这样的眼神,不知道为什么,卫襄心里也有些微的难过。
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两人沉默相对了一会儿,远处礁石上的呼喊,终于打破了他们之间这尴尬而诡异的气氛。
“卫襄!尉迟嘉!”
芜青怒气冲冲的声音传来,一眼望见芜青,手持长剑,飞身而来的曼妙身姿,卫襄的心肝儿就是一颤。
遭了,芜青师叔定然是知道了,一定是贺兰辰告的状!
不过这会儿卫襄也顾不得找贺兰辰算账了,她扬起一张谄媚的笑脸,迎了上去:
“芜青师叔,我在这里,您放心,我没事儿……”
但是太过紧张的卫襄很显然忘记了一件事她根本不会飞啊!
而且这会儿不是在海水里,会游泳就行,于是,卫襄话还没说完,就直接掉进了海里。
“救命啊!”
夸张的叫声瞬间被海水淹没。
飘然而至的芜青持剑冷喝:
“别以为躲在海里,就能将此事揭过!”
她的话音刚落,又听到耳边扑通一声,尉迟嘉也跳进去了,捞卫襄去了。
芜情不由的更加生气,卫襄在蓬莱这三年到底都学的什么?
这样的弟子,真是,一言难尽!
过了好一会儿,卫襄掉下去的地方才再次传来挂啦声,尉迟嘉抱着卫襄浮出了海面,但卫襄的腿上,却多了一个人形挂件……不,是两个。
“白翼?”
虽然还没看清脸,但一眼看见那人蓝色的衣衫和长长的白发,芜青立刻上前,帮着将人拖出海面。
一群人很快回到了礁石上,白翼似乎是昏迷过去了,还没有醒来,但那个抱着卫襄大腿,一起被拖上来的女子还是清醒着的。
“白翼师兄!”
芜青忙去探查白翼的情形,那女子也放开了卫襄的腿,跟了过来。
芜青随意抬头看了一眼,只见这女子身形有些眼熟,一张脸却平平无奇,看起来再普通不过。
“你是谁?”
芜青使了个眼色,心领神会的卫襄立刻揪着那女子问道。
此刻被卫襄一把抓住了手臂的苏沫言内心是极其崩溃的
她好想趁机博取卫襄的同情,然后留在她身边,慢慢谋算,可对上尉迟嘉那双锐利的眼睛,她就知道,自己彻底是装都没法装了。
“我,我是苏沫言啊……”
她捂着脸哭了起来。
可能是因为在语凝海底,听多了镜灵们的大哭小叫,卫襄如今听见人哭就满心烦躁。
“哎,我说你哭什么,就算你是苏沫言,你也用不着哭……”
话说到一半,卫襄猛然愣住了:
“你说,你是谁?”
“我是苏沫言啊……”
“你怎么变成了这副样子?是谁对你用了易容符?”
“是,是……”苏沫言抽噎了两下,立刻察觉到了尉迟嘉两道冰寒的眼神。
她只能生生将到了嘴边的话拐了个弯:
“我也不知道,那人我不认得……”
“好吧,你先别哭了。”
卫襄明白了
好端端一张如花似玉的脸,被人弄成这副亲爹妈都不认识的模样,不伤心才怪!
虽然也是极其不喜欢苏沫言,但对她的遭遇,卫襄还是有稍许同情的。
但也仅仅是同情而已。
她伸手拍了拍苏沫言的肩:
“你先待在这,等你师父和师兄回来了,你跟他们回去吧。”
“他们……他们也不认得我了……”
苏沫言哭的更伤心了。
然后一把拽住卫襄的袖子,再也不肯松开:
“卫襄,我知道你是个好人,求求你,让我先跟着你们吧,不然,我真的害怕!”
“害怕你就去找你的凌瀚哥哥呀,想当初你们两个一起闯入我们蓬莱山门之时,不是挺情深意重的么?”卫襄挑眉道。
苏沫言回头望了一眼已经狼藉一片的语凝海,仿佛听不出卫襄的幸灾乐祸似的,眼泪又开始不要钱的往下掉:
“现在这里乱成这样,你觉得我真的能找到凌瀚哥哥吗?”
这话卫襄倒是不否认。
身为镇魂兽的巨鲸死了,那么听涛这个主人也必定是惊怒交加,神魂也要跟着受创的,身为他的徒弟,凌瀚肯定走不开。
而且凌瀚……先前也是被尉迟嘉打了个半死不活,进石洞的时候,早就不知道被贺兰辰扔在哪个犄角旮拉了。
不过这些,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刚才强忍着,没有一脚把苏沫言给踹下去,卫襄觉得自己已经是积了大德了。
她可不打算再继续做好人。
“找不找得到是你的事情,与我何干?好了,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不要再揪着我了,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苏沫言抓着卫襄的袖子不肯放,卫襄也没跟她纠缠,又拿出了那把小匕首,直接割断了自己的衣袖,警告了两句,转身走开。
芜青对于卫襄的做法也没有什么别的看法,此时此刻,自己能把自己顾住就不错了。
她探查了一番,确定白翼只是昏过去了,并无大碍,就站起身来吩咐道:
“尉迟嘉,你来背着白翼,我们还是去那边等你莱芜师叔他们吧。”
说完直接拎起卫襄,飞身而起,向着蓬莱众人初来之时停驻的那块礁石飞了过去。
尉迟嘉颔首应下,刚要将白翼背起来,被撇下的苏沫言又连滚带爬的扑了过来:
“求求你,尉迟世子,不要将我抛下!白翼师兄他是为了救我才会这样的,你们若是抛下我,又如何对他交待?”
已经跟着芜青飞到半空中的卫襄听闻此言,立刻回头
呦,白翼师兄到底逃不过苏沫言人见人爱的特质吗?
第二百二十章 放倒
白翼有没有逃过苏沫言这人见人爱的特质,卫襄不知道,但尉迟嘉肯定是逃得过的。
尉迟嘉长眉微蹙,冷冷地瞥了苏沫言一眼:
“你信不信你再敢纠缠,我立刻就杀了你?而且,他要是早知道是你,未必就会救你。”
“啊!”
一听到这个“杀”字,苏沫言终于惊叫一声,放开了尉迟嘉的袖子。
很显然,在语凝海底走了一遭,苏沫言整个人都濒临崩溃,俨然成了一只惊弓之鸟。
没穿过来之前,苏沫言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女孩子,生活在和平的国度,甚至都没有亲眼目睹过什么流血事件。
穿过来以后,见到的也只是小打小闹,真真切切的杀人,她并没有见识过。
但是这些日子,穿梭在昏暗幽沉的海底,亲眼目睹了不计其数的修仙者死在自己面前,她终于知道害怕了。
而眼前这个人,先是让自己变成一个哑巴,又让自己变得面目全非,如果他要杀了自己,那肯定是说到做到的。
而且,只要有这个人在,她如何才能杀了卫襄,夺回原本该属于自己的一切?
面对眼前冰冷的现实,在海底被那镜灵跳起来的不甘都瞬间成了碎片。
苏沫言只能怔怔的目送着尉迟嘉带着白翼离开,一个人被留在礁石上,举目四望,只有无边无际,泛着血腥味道,令人作呕的肮脏海水。
“师父,师父……我该怎么办……”
她蹲下来抱住双膝,大哭起来。
被拎回去的卫襄免不了被芜青好一顿训斥,好在芜青虽然咬牙切齿,但终究没对卫襄动手。
此时语凝海大乱,要是被人看出来这事儿是卫襄干的,那卫襄这条小命很可能就要交待在这里了。
卫襄被芜青训斥,也不恼,自始至终都是笑眯眯的,等芜青训斥完了,才抹了一把脸上的脏污,准备再度入海:
“方才贺兰师兄是不是也被海水冲得没了影子?我下去找他吧!还有胖胖,我得找他们回来!”
“用不着你去!”芜青一愣,随即横眉。
在她看来,以卫襄这点三脚猫的本事,刚才能从巨鲸顷刻丧生的巨大冲击中逃得一条命回来,实在是因为有尉迟嘉随时跟在她身边的缘故,这会儿再去在浑浊的海水中寻人,说不定人没寻到,能把她自己给搭进去。
芜青看了尉迟嘉一眼:
“你去。”
尉迟嘉正有此意,听芜青点了他的名,二话不说点头应了。
“你……”
卫襄连拦都来不及拦,眼睁睁地看着尉迟嘉转身跳进了浑浊的海水。
“是不是觉得心疼了?如果你还知道心疼你身边的人,那就不要这样处处惹祸,不然,我们这些迟早会被你给害死!”
芜青估摸着卫襄大概还是心疼她的这位心上人了,出口讥讽道。
“哪有……”卫襄嘀咕了一句,“我就是觉得,他好像真的变了。”
“变了?”
“嗯。”
卫襄望着依旧怒波翻涌的大海,没有再说什么。
不多时,礁石边上的海水被一缕金芒分开,尉迟嘉带着满身血污的贺兰辰上了岸。
原本面容清隽,仪容整洁的两人,此时跟人间的叫花子没什么两样,满头满脸的脏污,贺兰辰的怀里还抱着一只脏的跟地老鼠差不多的胖团子,赫然正是胖胖。
贺兰辰一言不发,直接扔了一把“聚水符”,他和尉迟嘉的头顶顿时像是下起了瓢泼大雨一般,干净的水冲泻而下,冲洗着他们身上的脏污。
再次感受到干净清凉的水意,贺兰辰总算是能透过气来了。
不然光闻着自己身上的气味,他都要吐出来了。
他抹了一把脸,这才顾得上数落跑过来的卫襄:
“小师妹你可真是……造孽啊!还不赶紧把你自己冲干净!”
依旧是满身血污的卫襄望了一眼旁边的尉迟嘉,心里忽然有点儿不是滋味。
不知为何,此时她眼前浮现出的,却是从前那个冰清玉洁的翩翩贵公子模样。
尉迟嘉这个人,几乎和所有的长安贵公子一样,是有洁癖的。
他不喜人碰触,不喜人接近,更不能允许自己的衣服上有一点儿脏污。
可此时,他也是和贺兰辰一般的形容,甚至,因为在这肮脏的海水里涮了好几遍,他身上的脏污比贺兰辰身上的还要多,至少,卫襄已经看不出他衣衫的本色了。
脏成这个样子,他会不会想死?
一抹幸灾乐祸突然而至,卫襄收了自己心里的这一点点说不清的内疚,跑到贺兰辰身边蹭水:
“我哪里有贺兰师兄你神通广大啊,帮师父种菜的水我都聚不起来,更别说这样的洗澡水……来来来,让我也冲一下……”
“哎,小姐姐你别和我挤,你去姐夫那边……”正在贺兰辰身边洗的不亦乐乎的胖胖顿时抗议。
惹来的也只是卫襄的怒骂:
“你哪来的姐夫?你别洗了,自己跳海,省的我亲手扔你下去!”
一旁尉迟嘉默默地望了一眼大雨倾盆中,因为衣衫尽湿,曲线毕露,却嘻嘻哈哈完全没察觉有什么不妥的卫襄,什么也没说,直接伸手将她拉到了自己身边。
贺兰辰一怔,再看卫襄一眼,顿时明白过来,连忙赤红着脸转过头去:
“尉迟师弟你可别多想,我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看见!”
“看见了,你明明看见了!”忘恩负义的胖胖在一边火上浇油。
这么说……还是看见了点什么,是这个意思吗?
尉迟嘉一边伸手帮着卫襄清洗脸上的血污,一边悄悄地张了张手掌心。
“咦,水呢?怎么没水了?”
贺兰辰头顶上的水顿时没了踪影。
他回头看了看已经尉迟嘉和卫襄头顶很正常的水,刚要说点什么,忽然又打了个哆嗦,立马能走多远走多远。
醋坛子什么的,真是太可怕了。
另一边,早就用净尘术将自己打理干净的芜青,目睹眼前这一切,微微眯了眯眼睛。
“主人,是不是觉得,那个人,实在是太过诡异?”
与主人心意相通的幻蝶走过来,悄声问道。
芜青回头看了一眼妖娆的女子:
“你看出来了?那你可曾看出什么来?”
“我只是觉得此人进境实在是太快,至于其他的……他身上并没有妖邪之气。”
“我也是如此觉得。”
芜青点头道。
此事她曾经在心内琢磨很久,到底还是疑惑重重,并无头绪。
入仙门百年之久,芜青不敢说自己博学多识,世事皆知,但她却是从来没听说过有人正常修炼,就能在短短半年之内有如此修为的。
倘若真有过这样的人,在这人才日渐凋零的东海,不可能一点声名都未留下。
幻蝶见主人烦恼,想了想劝道:
“主人也不必过于忧虑,此人已经入了蓬莱门下,将来不会与蓬莱为敌,就已经是天大的幸事了。”
“嗯,只能暂且这样想了。”芜青眉间忧愁稍稍散去了几分。
也不知道尉迟嘉这样的人对于蓬莱来说,到底是福是祸,但这时候,也只能这般安慰自己了。
芜青心内感叹一番,又走过去查看了一番真一大师身上的镇魂符,那符还好端端地贴在真一大师的身上,并未有半分松动的迹象。
芜青看着那笔迹歪歪扭扭,颜色朱红的符,心中又是一阵不安。
尉迟嘉的异状尚未摸清,卫襄这样滥用血符,却是第一等的头疼事。
若是被人知道这丫头的血有如此奇效,真不知道那些藏匿于世的东海邪魔会不会一拥而上,将这丫头的血放的涓滴不剩?
芜青想了想,叮嘱在一旁木然念经的小和尚落尘:
“落尘,日后若是有人问起今日之事……关于这张血符,你切记不可泄露半分。”
落尘手中转动的佛珠停顿了一下,他随即双掌合十向芜青行礼道:
“多谢芜青师叔救了我师父,此事,与符并无干系。”
“很好。”
见他明白自己的意思,芜青欣慰地点头,又安慰了他几句,才再次走开。
一直在师父身边照料的落尘,这才抬头望向了卫襄的方向。
那里,大雨倾盆,那面容绝美的男子正以指为梳,替容颜姣好的少女梳理长发。
少女挣扎躲避,却没能躲开,只能嘀嘀咕咕地抗议,似乎在抱怨什么。
那场雨,就一直下一直下。
落尘抬头看了看自己头顶的艳阳高照,眼神逐渐黯淡。
相隔不远的世界下着雨,但他知道那里才是真正的艳阳高照。
而自己这里……
风雨漫漫而来,不知何日才能停。
芜青带着众位弟子,在礁石上等了半日,语凝海的海水已经渐渐重归清澈,但还是没见莱芜的踪迹。
“师叔,我下去找找他们吧?若是有个什么万一,我还能从镜灵手里把二师兄抢回来!”
卫襄有些担心,想要再次入海。
“你就不怕那轮回镜灵将你留在海底吗?”
芜青直接灭了卫襄的念头,望了望平静下来的海面,做出了决定:
“你们先带着真一大师和白翼回蓬莱吧,我在这里等他们。”
“不,我要留下来!”
卫襄自然是不肯走的。
“回去!”
芜青妙目含怒,瞪了卫襄一眼,立即神色严肃地朝着幻蝶挥挥手:
“你先送真一大师回蓬莱,我随后就回去。”
幻蝶自然是舍不得主人的,但身为镇魂兽,主人既然有令,她也不得违抗。
贺兰辰向来是听话的,芜青一下令,他就从怀里拿出了一张符扔在了海中,很快就化作一只能乘五人左右的小舟,停驻在了礁石边上。
“贺兰师兄你还带船了?”
卫襄一见,也顾不上反抗师叔了,立马惊奇地跑了过去。
“肯定啊,像咱们这种不会御剑的弟子,总要做两手准备才行。”
贺兰辰说这话,就和尉迟嘉一起将真一大师和尚未醒来的白翼挪到了船上,然后自己跳了上去。
卫襄连忙跟过去拽住了贺兰辰的袖子,将胖胖塞到了他手里,叮嘱道:
“你们路上小心一些……”
“小师妹你赶紧放开!”
不用尉迟嘉冷飕飕的目光飘过来,贺兰辰就忙不迭地接过胖胖,甩开了卫襄的手:
“你不用跟我乘船,你跟着尉迟师弟就好,他会飞!”
“不,我不跟你们回去,我在这里和芜青师叔一起等。”
卫襄下定了决心,自己是绝对不能走的。
她不是不讲理的人,真一大师的魂魄需要得到及时的修补,白翼师兄也需要好生调息,这些她都知道。
可是语凝海的梦境有多么危险,她也知道。
完了,小师妹又开始作了。
贺兰辰为难地看向芜青。
芜青这次却没有说话,直接看向了尉迟嘉。
她就不相信,尉迟嘉会放任卫襄留下来。
果然,尉迟嘉点点头,走到了卫襄面前。
卫襄警惕地后退一步:
“我跟你说,这件事没得商量,你别想劝我……”
“我不是来劝你的,我就是想问你一句话。”
尉迟嘉眼神温柔,声音柔和,一点儿要劝说的意思都没有,让卫襄稍稍放松了戒备。
“你要问什么?”她凶巴巴地问道。
尉迟嘉含笑抬手,像是要拂去她颊边碎发,慢慢地问道:
“自从来了语凝海,我们都是不眠不休,不吃不喝,襄襄,你累不累,饿不饿?”
累不累,饿不饿?
“当然是又累又饿啊……”卫襄不假思索地答道。
眼前那张俊美至极的脸上慢慢绽开笑意:
“那就对了,好好休息吧,睡吧。”
什么……卫襄只觉得眼皮骤然沉重起来,如同大山压下,无论如何都撑不住了。
尼玛,居然暗算老娘!
这是卫襄被放倒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不知道过了多久,卫襄才终于被耳边的一阵嘈杂声吵醒。
“……师兄,你可别觉得卫襄冒险杀了那巨鲸是什么得意的事,我在海中亲眼所见,听涛那老贼赶到之后,几乎是疯了,当即传音给所有人,亲口发下毒誓,要将凶手碎尸万段,师兄不妨考虑一下,如果被他知道是卫襄所为,会如何?”
这,好像是莱芜师叔的声音……莱芜师叔回来了?
卫襄迷迷糊糊地想着,就听到了师父德山老头叫嚣的声音:
“这怎么能说是襄襄所为呢?明明是他那凶兽不慎在语凝海底发出鸣叫,自食恶果,关襄襄什么事?再说了,让他听涛尽管放马过来,怕他我就不叫德山!”
卫襄眼睛还没睁开,就立刻高兴起来,还是师父给力啊!
她就喜欢这老头的护犊子!
不过还没高兴多大会儿,就有一只纤细的手指在她脸上戳了戳,程无心阴测测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卫襄,醒来了?说吧,你想怎么死?”
第二百二十一章 想不想成亲?
卧槽卧槽,大师姐!
她不想死啊!
卫襄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撒腿就跑。
然后慌不择路之下,跑了没几步,就撞到了别人身上。
卫襄抬起头,眼前出现的是沈良夜温和的笑容,但是头顶拎着她的那只手是怎么回事?
沈良夜面带笑容地将卫襄拎回了程无心面前,态度和气中带着坚决:
“小师妹,虽然我很感谢你,可是程无心说的话,我不好违逆。”
“二师兄你这个白眼狼里的白眼狼,我得罪大师姐,为的是谁?”
卫襄瞬间反应过来,恨恨地骂道。
但是骂归骂,眼前的危机却是没人能帮得了她。
卫襄只得转过头去,端起谄媚的笑容,跟程无心撒赖:
“大师姐,其实,其实这事儿跟我没关系……我是手滑,手滑才贴了那张符的……”
“手滑?”
程无心美艳的容颜上全是冰霜,她冷笑着从沈良夜手中接过了卫襄往外走去:
“来来来,我也让你体验一下,什么是手滑!”
“啊!大师姐你要干什么?救命啊!救命啊!”
卫襄知道这次自己是绝对没好果子吃了,扯长了嗓子大喊起来。
这声音堪称魔音灌耳,正在跟德山说话的莱芜只好分神瞥了一眼卫襄,似乎有所不忍。
但他还没有所动作就被芜青给拦住了:
“莱芜师兄不必插手,这次要不是巨鲸惨死,听涛自身也受了反噬,修为大跌,他能不闹腾?襄襄这性子,是该受点儿教训。”
莱芜听她这么说,也只好坐了回去,纹丝不动了。
德山老头倒是翘了翘胡子,但这种大徒弟二徒弟合起伙来打小徒弟的事情,他这个师父插手,是不是不太好?
于是蓬莱阁大殿中的诸人就像是没看到这一幕一般冷眼旁观,对卫襄这撕心裂肺的求救声充耳不闻。
更有甚者,还凑过来添油加火,譬如贺兰辰:
“大师姐,你下手轻点,找个高点儿的地方手滑,让小师妹好好体验一下飞天的感觉!”
“贺兰辰,你给我等着!”
卫襄气急败坏。
贺兰辰一点儿也不恼,甚至还笑眯眯地凑近了些:
“好了小师妹,你别叫了,你就算喊破喉咙也没有人会来救你的。”
“我不信,我才不信!救命啊,救命啊,救命啊!”
此刻师兄师姐们是刀俎,她是鱼肉,但她卫襄才绝不会轻易认怂,卫襄的求救声一声比一声大。
好在,去语凝海这趟,卫襄虽然太过闹腾,几乎到了人憎狗嫌的地步,但还是有人不嫌弃她的。
很快,大殿门口就出现了一高一矮两个身影,正是尉迟嘉和胖胖。
虽然卫襄极其不待见尉迟嘉这厮,但这时候,忽然看见他白衣翩翩的身影出现,卫襄还是忍不住热泪盈眶。
当然,骨气还是要的。
卫襄对着他们的方向伸出手去:
“救我啊……胖胖!”
胖胖瞅了瞅可怜巴巴的主人,又瞅了瞅身边的姐夫,忽然就福至心灵,圆滚滚的小身子飞快地往旁边挪了挪,胆小怕事地将脖子一缩:
“小姐姐,我打不过程姐姐,你,你可别怪我……”
“胖胖你这个叛徒,你还是我的镇魂兽呢,你怎么能怂包成这个样子?!”
卫襄震惊且愤怒,咬牙切齿。
胖胖小爪子指了指一旁的尉迟嘉:
“小姐姐你可以叫姐夫救你啊!”
“那我选择,去死!”
卫襄犹豫了一下,心一横,眼一闭,终于下定了决心。
大师姐说要把她给打死,但肯定打不死她,只要打不死,她就绝不向尉迟嘉这厮低头!
“哼,见你的未婚夫来了,装蒜是吧?”
程无心一见尉迟嘉出现,将拎在手里的卫襄抖了抖,冷笑道:
“小师妹你可真是好福气,从前有师父护着,如今还有尉迟嘉护着,可我今儿就不信这个邪了,我还揍不了你这顿了!”
说完,程无心直接将长剑一横,往门口继续走,一副谁敢拦着她就跟谁拼命的架势。
尉迟嘉上前两步,正好迎上了程无心锋芒吞吐的剑刃。
他并未被震慑到,只是微微施礼道:
“大师姐,这一次襄襄虽然任性了些,但她也是一片好意,还请大师姐莫要怪罪。再说,襄襄胆儿小,要罚她,可以用别的法子,大师姐万万不可如此吓唬她。”
尉迟嘉话音刚落,程无心身后就传来沈良夜温和的声音:
“就因为小师妹任性,才要让她知道怕,况且尉迟师弟真觉得小师妹胆子小吗?”
“难道二师兄觉得襄襄做的不对吗?”尉迟嘉笑意微微,眼中满含深意:“我们大周有句俗语,叫做‘夫妻入洞房,媒人抛过墙’,如今二师兄尚未抱得美人归,就要过河拆桥了吗?”
“尉迟师弟你,你这就是强词夺理,胡搅蛮缠了……”
沈良夜脸上闪过一片红晕,嘴上反驳,却明显有些底气不足了。
程无心的连也腾地一下红了起来,刚要反驳,忽然就有一个稚气的娃娃声音在大殿里响了起来,正是刚刚睡醒的小镜灵:
“这位姐姐,你要是再敢欺负我的小姐姐,我就让你们两个,再滚一次床单!”
噗!
正在喝茶的德山老头喷了对面莱芜一身的茶:
“你们居然在语凝海……在语凝海做出了这种事情?那你们还不早跟我说,尽早成婚!”
卫襄也不怕死地探出头,兴奋地叫道:
“大师姐你们真的滚床单了?嘿,这小妖怪干得漂亮!”
“你给我闭嘴!”
程无心顿时恼羞成怒,一巴掌将卫襄的脑袋拍了回去,才面色赤红地看向德山老头:
“师父,您别听那小妖怪胡说八道!”
在她原来的那个世界里,男女两情相悦滚床单不是什么大事,但在作风古板的师父眼里,搞不好就是道德败坏了。
虽然程无心气的想当场砸了那面被悬挂着大殿里的小镜子,但她也只能忍了怒气先去跟师父解释:
“不是您想的那样,是这个小妖怪故意用的魅惑之术,我也没有真的和沈良夜……总之,我们清清白白,什么都没有!”
“无妨无妨,就算是有什么,那也情有可原嘛,年轻人本来就不该像你们这般扭扭捏捏,敢爱敢恨,方为蓬莱弟子本色。”
德山老头对男女之事的道德标准显然不是弟子想的那样,他早就看自己这两个别扭的徒弟不顺眼了,眼下要是这两个徒弟之间真有点儿什么是,那倒也不算坏事。
他教导了程无心一句,就扭过头去自顾自地跟芜青商议道:
“师妹,你是女儿家在,成亲什么的你比我懂,不然,让莱芜早点儿掐算个好日子,咱们给他们成亲算了!”
芜青没有立刻接口,故意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正对峙而立的尉迟嘉和沈良夜,又去看程无心:
“师兄你确定门下弟子结为道侣是好事?”
“这怎么不是好事?这是天大的好事!我的大徒弟不必嫁出去受委屈,我的二徒弟也能如愿以偿,多好的事情!”
德山越盘算越喜气洋洋。
倒是程无心顺着芜青的目光望过去,立刻就明白了芜青师叔这话是什么意思
芜青师叔大概是担心他们会因为彼此之间的感情,偏帮己方,最后仇敌相向吧?
嗯,看来她原来那个世界的人反对“办公室恋情”不是没有道理的。
一念闪过,程无心脸上滚烫滚烫的,她再也忍不了这份羞恼了,冲着沈良夜怒道:
“我的事与你何干,你给我让开!”
“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怎么能与我不相干?”
勘破了心魔的沈良夜是彻底放开了脸皮,面对程无心的恼怒,淡淡地回了一句。
程无心气结,这人怎么有一种向着尉迟嘉的不要脸发展的苗头?
这一生气,原本被她拎在手里的卫襄就悄悄地动了动。
嗯嗯,大师姐又和二师兄纠缠上了,正是逃跑的好机会!
卫襄赶快抓住机会,拼命地给胖胖使眼色。
胖胖当然看懂了,可它圆滚滚的身子纹丝不动,只是默默地噌回了尉迟嘉身边,戳了戳尉迟嘉。
尉迟嘉根本无需胖胖多说什么,立刻心领神会,默契十足地对着胖胖微微颔首。
然后趁着程无心注意力都放在沈良夜身上的机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向了程无心,如同捕猎的苍鹰一般抓过程无心手里的卫襄,抱在怀里扬长而去。
“尉迟嘉!”
反应过来的程无心气得几乎要吐血,拔剑就要追。
喜气盈盈的德山老头却忽然沉了脸,身为掌门的王霸之气尽显无疑:
“你给我回来!说你的婚事呢,往哪里跑?”
“我……”
程无心回过头来,一口老血生生咽了下去:
“师父,你偏心!”
“就算是为师偏心那也是偏心你的,来,跟你芜青师叔好好说,你到底想不想成亲?”
“徒儿不想!”
“徒儿想成亲!”
程无心和沈良夜同时答道。
“我不想成亲!”两人对视一眼,程无心再次怒道。
“不,我想。”沈良夜紧随其后,坚定地杠上。
……
远离蓬莱阁大殿的密林深处,卫襄揪紧了尉迟嘉的衣襟,不停地催促他:
“飞快点儿,再飞快点儿,要是被大师姐追上,她可是会剥了我的皮的!”
“好。”
尉迟嘉简短地回了一个字,依旧是揽着卫襄,不紧不慢地飞着。
当然,身后根本没人追上来这种事,他是不会告诉她的。
两人飞了好一阵子,才停了下来。
出现在两人眼前的,是一条潺潺的溪流,溪流边上,芳草茵茵,几只肥硕的兔子正在四处小跑着溜达。
不见这兔子还好,一见这兔子,惊魂未定的卫襄刹那间就觉得自己又怕又饿,实在是太可怜了。
虽然去语凝海的时候,师叔们给了她即刻辟谷丹聊以充饥,可一个吃惯了五谷杂粮大鱼大肉的俗人,怎么可能靠餐风饮露活下去?
那是真的会被饿死的。
譬如此刻,卫襄只觉得百爪挠心,全身无力,简直是立刻就要饿的死过去了。
饥饿是最能战胜理智的东西,卫襄立刻就摒弃了只要跟尉迟嘉有肢体接触就要痛斥他一顿的固有习惯,两眼放光地看着尉迟嘉:
“你饿不饿?”
……
尉迟嘉很快点点头:“饿,我去抓兔子来烤着吃吧。”
很好,上道!
卫襄心中暗赞,四肢一松,往草地上一瘫,点点头:
“抓兔子去吧,尊贵的尉迟世子!”
“遵命。”
得了这一个好脸儿,尉迟嘉原本柔和的眼神就荡漾出了一片和煦的海洋,带着无限阳光的那种。
如今的尉迟嘉,打老虎都是完全不成问题的,抓兔子对他来说轻而易举。
不一会儿,三只肥肥的灰色野兔就被拎到了卫襄面前:
“够不够?”
卫襄看了看那三只兔子,掂量了一下,看看尉迟嘉:
“你吃不吃?”
“吃。”尉迟嘉又不傻。
卫襄挥挥手:
“那就再去抓两只,不然不够。”
“好。”
尉迟嘉将手里的兔子递给卫襄,继续抓兔子去了。
卫襄坐在地上,望着那三只肥兔子垂涎欲滴。
算了,等不了了,还是自食其力吧。
卫襄忍着头晕眼花爬起来,掏出了自己的那把万能小匕首,拎着兔子去了溪边,开始宰兔子。
杀剥洗涮,卫襄驾轻就熟,一气呵成。
等她拎着一堆白花花的肉回去准备生火的时候,发现原地已经堆了一堆干树枝,尉迟嘉正在生火,韩知非正站在一旁,笑得谄媚十足:
“尉迟师弟辛苦了,生火这种事情,我来就好!”
“三师兄你怎么在这里?”
卫襄想了一下,好像刚才醒来的时候,就没有在蓬莱阁大殿看见韩知非。
“当然是出来找你啊!”
韩知非一见卫襄,就赶紧跑了过来接了她手里的兔子,笑道:
“这次去语凝海,小师妹你辛苦了吧?我看你都是昏迷着回来的,一定是累着了,一会儿多吃几只兔子,好好补补!”
“哦,我不是累着了,我是被人暗算了。”
想起这茬,卫襄的心情顿时不太好,看向尉迟嘉的眼神,又冷飕飕起来。
尉迟嘉察觉到了,抬起头望了韩知非一眼,眼底那片阳光和煦的海洋立刻风暴凝聚。
韩知非只觉得后背发寒,但也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难道尉迟师弟是觉得,自己对小师妹还不够照顾?
可怜的韩知非只能更热情地关心卫襄:
“是谁暗算的小师妹你?真是太可恶了,要是师兄在,定然打得他满地找牙!”
“是吗?”卫襄朝着已经将兔子架起来烤的尉迟嘉扬了扬下巴:“暗算我的人就在眼前,师兄赶紧替我出了这口恶气吧。”
“啥?……那个,我还有事,我,我先走了……”
明白过来的韩知非的冷汗顷刻就下来了,二话不说,撒腿就跑。
真是的,那被架在火上烤的,哪里是兔子,明明就是他么!
第二百二十二章 今日可安眠
可怜的“韩兔子”逃之夭夭,燃烧的柴堆旁又剩下卫襄和尉迟嘉两人。
之前稍微融洽了那么一点点的气氛,因为韩知非这么一搅和,荡然无存。
耳边听着潺潺流动的流水声,来自山间的蝉叫虫鸣声,与干柴燃烧的噼啪声,卫襄好容易才让自己平静下来,没有立刻就去跟尉迟嘉算账。
毕竟火堆上烤着的兔子是越来越香了,吃饱了再算账,这样貌似比较划算。
她心里这么琢磨着,就自动走得离尉迟嘉远一些,免得自己再忍不住砸了这就要到到嘴的兔子。
尉迟嘉望了一眼溪流便眉目纠结的少女,微微一笑,继续全神贯注地烤兔子。
吃饱了好说话,他也是这么想的。
不多时,卫襄的眼前就出现了一只表皮酥黄,香气四溢的烤兔子。
“好了,你先吃吧。”
尉迟嘉白衣翩翩,手指修长,衬得那根串着烤兔子的树枝越发黝黑。
卫襄好不矫情地接过兔子,刚要啃一口,又回头看了一眼尉迟嘉。
犹豫了一下,她还是撕了只腿分给了他:
“算了,你烤的,你先吃。”
“好啊。”
卫襄预想中的推辞并没有出现,尉迟嘉也不客气地接过那只腿,站在卫襄身边,开始斯斯文文地吃起来。
但是吃相再斯文,也掩不去尉迟嘉脸颊上沾染的一抹草木灰的污迹。
卫襄朝着那抹污迹抬了抬手,又收了回来。
“尉迟嘉,你从前不是这样的。”
她啃着兔子,声音闷闷地说道。
“嗯?那我以前是什么样子的?”
尉迟嘉很快反问道。
“你以前……”
卫襄想了想,那遥遥的愤愤之感再次升腾而起:
“我记得上辈子在长安的时候,有一次我出城去打猎,回来专门给你带了兔子,结果我去送给你的时候,你看见我手上有血迹,你直接就扔了我给你的兔子……”
说着说着,卫襄觉得自己有点儿词不达意,又解释道:
“当然,你要不要我送的东西,我已经不在意了,我只是觉得,那样见了血污就避之唯恐不及的你,和现在站在我眼前的,根本就不是一个人。”
上辈子的那只兔子啊。
尉迟嘉手里抓着泛着油光的兔子腿,心中忽然有一种终于踏实下来的感觉
能在他面前堂而皇之地说起“上辈子”三个字,是不是表明,襄襄已经接受了他也是重生的这件事?
他抬头望着眼前神色迷惘的少女,眸中渐渐漫出万千的光华来,唇边更是带了深深的笑意:
“如果我告诉你,那只兔子,最后我还是捡了回来,并且埋在了我的院子里,你是否能开心一点?”
“你捡回去了?”卫襄瞪着他,难以置信:“你不嫌恶心吗?你的洁癖呢?”
“我扔了那只兔子,并不是嫌弃血污恶心,而是怕我说一句喜欢这兔子,你又要不管不顾地天天去林子里跑那天你手上的血迹,不是被丛林里的荆棘挂出来的吗?”
尉迟嘉的眼神放在卫襄纤白如玉一般的手指上,仿佛还能看到前世那道伤痕:
“我不敢要你送的东西,我不敢放纵你的靠近,躲着你,是因为我知道,我是个短命的人,是个随时都能死掉的人,我不愿意因为自己的自私任性,就那么害了你一辈子……”
“可你到最后还是害了我一辈子。”
惊愕慢慢散去,卫襄直接打断了尉迟嘉的解释。
那时的她,天天闲极无聊,除了公然骚扰尉迟嘉,就是打马在长安城内外带着狐朋狗友闲逛,一道荆棘挂出来的伤疤算什么?
真正永生难以去除的伤疤,是她因为这场荒谬的爱恋,带给师门和家族灭顶的伤害。
她转过头去,继续有一下没一下地啃着手里的兔子,好一会儿,才又开口道:
“尉迟嘉,上辈子到底是怎么样的,我现在已经不想知道了,因为没有任何意义。而现在,自然是你想怎么说怎么说,明明是那样的无情无义,也能被你说成另有苦衷。虽然我不知道你有什么目的,虽然我不知道你到底是什么目的,但你得明白,你不是从前的尉迟嘉了,而我”
她莫名悲哀:
“也不再是从前的卫襄了。无论你上辈子死后,是怎么知道后来这些事的,无论你看见了什么,知道了什么,都没有关系了……曾经爱着你的那个卫襄,真的已经死了。”
卫襄一气儿说完,又埋头啃兔子,很快三两口啃完,将手里的骨头往身后的林子里一扔,蹲在溪边洗着手,才忽然觉得自己这时候说这话,是不是有点儿没良心的嫌疑。
她想了想,又道:
“多谢你烤兔子给我吃,从此以后,我们只有同门之谊,再无过往纠缠。”
夏日的风飒飒地从林间穿过,在溪流上吹起微微的波澜,良久,卫襄才听到身后传来的一声轻笑。
“好啊。”
尉迟嘉似乎一点儿都没有受到打击,笑着走上前,蹲在卫襄身边,也撩了清冽的溪水洗手。
如果过往只有伤痛,那么一切就此算清楚,从头来过,未必不是好事。
卫襄却被尉迟嘉这一句痛快的“好啊”说得心里有点儿发堵
哼,他自然是高兴的,这么一撇两清,从前的事彻底翻篇,他安全了是吧?
要不是姐姐一再叮嘱她不许再有杀了尉迟嘉的念头,她才不会这么容易就放弃杀了这家伙的念头。
卫襄洗了手,站起来,忽然闻到了什么味道。
她回头看了一眼没人管的火堆,踢了尉迟嘉一脚:
“兔子……”
“啊?襄襄你说什么?”
尉迟嘉还没从喜悦中回过神来,骤然被卫襄这么主动地踢了一脚,不仅没生气,反而越发地喜上眉梢,忽地一下站起来,长身玉立在卫襄面前,什么也不说,只是盯着卫襄,原本光华无限的一双眼睛,几乎都要笑得弯成了两弯月牙。
一个好端端的矜贵俊美的男子,刹那间看起来就像一个被人发了糖的傻子。
卫襄只觉得眼角生疼,她二话不说,又踹了尉迟嘉一脚,这次加了点力道:
“我说兔子,兔子!”
“兔子?”
尉迟嘉这次总算清醒了,一转头,就看见火堆上已经成了焦炭的兔子。
“哎呀,把这个给忘了!”
尉迟嘉几乎是跳过去把那只兔子抢救下来的,但是已经晚了,兔子已经惨不忍睹了。
“还好,还有几只,我继续给你烤!”
尉迟嘉继续围着火堆开始忙碌,卫襄继续坐在草地上看着尉迟嘉发呆。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这么一个白衣翩翩的美男子在她面前忙忙碌碌地烤兔子,要是不带偏见去看,着实养眼的很。
没办法,她倒是想趁机抬脚走人,可大师姐这会儿肯定还满蓬莱地追杀她,她要是一个人跑了,再落到大师姐手里的时候,谁会像尉迟嘉一样,抢了她,带着她逃跑?
如此一想,卫襄再看尉迟嘉的时候,心里不知不觉多了几分心安。
以至于卫襄发着呆,就开始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瞌睡,眼皮子越来越重。
等到尉迟嘉再次把兔子烤好,送过来给卫襄的时候,青青的草地上只有一只已经开始打鼾的小猪。
吃饱喝足好睡觉,正是卫襄的人生乐事。
她已经完全睡得没了形象,抱着肚皮歪在草地上,脸颊红扑扑得像只红润的桃子。
尉迟嘉手里拿着兔子站在卫襄旁边站了一会儿,忍不住就在这夏日里笑出了声。
昨日尚且横眉怒对,今日就可在他身旁安眠。
这真是天底下最好的事情。
他将兔子放回去,再次洗了手,才将外袍脱了下来铺在日光照射更微弱的地方,轻轻将卫襄抱起来走过去准备放好。
卫襄这些日子里除了昏迷一场,也没能睡个好觉,此时黑甜一觉,早就沉梦深处不知身在何处了,不但没抗拒,甚至还无意识地在睡梦中攀了攀尉迟嘉的脖子。
尉迟嘉只觉得浑身一震,怀中少女柔软的躯体似乎都在刹那间变成了滚烫的铁水,什么都无需做,就能将人燃烧起来。
他原本已经没了温度的躯体中,有一股烈火熊熊地燃烧了起来。
尉迟嘉抱着卫襄怔怔地坐在草地上很久,眼眶最终慢慢地红了。
能得今日,他这辈子,付出什么代价,都是值得的。
蓬莱阁大殿中,程无心和沈良夜一个不想成亲,一个想成亲,两人吵了足足一盏茶的功夫,还是争执不下,结果差点儿打起来。
德山老头终于不耐烦了,挥挥手让这两个不省心的弟子齐齐滚蛋。
看着掌门师伯又发脾气了,贺兰辰也很有眼色地捞起胖胖走人了。
胖胖被带出了门外,才想起来自己带回来的小镜子还在大殿里。
“我想要我的小镜子……”
它揪着贺兰辰的衣衫,眼巴巴地望着大殿被关上的门。
贺兰辰很是诧异,忍不住敲敲胖胖的脑袋:
“你这家伙自从跟了小师妹到蓬莱,除了吃的,从来也不见你对什么东西情有独钟,这会儿怎么喜欢上这么一个小镜子了?”
“什么喜欢,谁喜欢那个小妖怪啊,我是想把他带回去给小姐姐梳妆用的!”
胖胖立刻着急地辩解道。
因为这家伙脸上也是毛绒绒的,贺兰辰看不出来这家伙的脸红没红,但他听得出来,这小家伙有点儿心虚。
可惜,无论这小家伙心里怎么想,这小镜子暂时都是带不走了,因为贺兰辰发现,蓬莱阁大殿的门不仅关上了,门外,还多了一层结界。
看来是掌门师伯和师父还有芜青师叔有大事要谈了。
贺兰辰刚准备安慰胖胖,就见远处飞奔而来一团火红色的影子。
“神兽大人您回来了?小仙子呢?”
来者正是殷勤万分的狐狸精。
几日不见卫襄,狐狸精甚是想念。
今日它正在跟那只讨厌的小花猫大家,无意中听见韩知非在跟祁连抱怨,说自己差点儿被小师妹坑了,它就知道卫襄回来了。
于是它也顾不上多挠那死猫一爪子,撒腿就奔着蓬莱阁这边来了。
说起卫襄,胖胖立刻就兴奋起来:
“小姐姐被姐夫带走了,姐夫可真威风!我跟你说,这一次,姐夫可是英雄救美,小姐姐说不定会感动得掉眼泪!”
“什么姐夫,你这个叛徒!”
狐狸精是卫襄坚定的拥护者,又对尉迟嘉心存忌惮,当下就与胖胖争论起来。
贺兰辰一看,很好,自己用不着管胖胖开心不开心了,很快自己走开了。
大殿内,都已经年过百岁的师兄妹三人,恭恭敬敬地给祖师爷的灵位上了一炷香,才将挂在高处的小镜子给拿了下来,翻来覆去,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只见镜面明光湛湛,镜一个小娃娃正眨巴着大眼睛好奇地瞧着他,不免觉得稀奇,开口问道:
“你就是语凝海底的镜灵?”
“没错,我是语凝海中排名第一千整的镜灵呢!”
小娃娃很为自己的排名骄傲。
“很不错。”
德山老头点点头,夸赞了一句,回头看着莱芜和芜青:
“你们二人是亲自跟着去的,前因后果你们也是最清楚的,那你们说说看,襄襄将这镜灵带回来,于我们蓬莱,到底是福是祸?”
“这……不好说。”
莱芜神色凝重,直接就将在海底见到的轮回镜灵对卫襄的态度,和要卫襄一滴血的事情全都说了。
芜青也趁机把卫襄又擅自用血符的事情说了一遍,总结道:
“……虽说襄襄此番语凝海之行,造化比别的弟子都大,做出的事情也都是有惊无险,可她到底还是任性,如此肆意行事,我总觉得不是好事。”
德山听了芜青这话,凝眉想了想,说出来的话到底还是带着几分护短:
“我们蓬莱上下,循规蹈矩的弟子不缺,缺的也就是襄襄这种不死守规矩的弟子,你既然说了有惊无险,可见她做事虽然莽撞冲动,但心中还是有过思量的。“
芜青一听师兄又开始护犊子了,真是什么都不想说了。
不过师兄说起卫襄心中也会有思量,她倒是想起一件事来:
“对了师兄,回来之前,在岸上等莱芜师兄的时候,襄襄倒是跟我提起过一件事情。”
“什么事?”
芜青咬了咬牙,才一字一句道:
“她说,我们不如放出风声去,就说,语凝海底是有长生药的,而得到了长生药的人,就是听涛。”
“又要故技重施?!”
德山和莱芜同时惊诧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