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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玖晴     前夫生存攻略txt下载     前夫生存攻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九十八章 道歉

    孩童们很快离去,远处的喧闹仍旧继续。

    他抬头望了望太液池之上繁华的热闹,垂头继续端坐。

    这样的场景和这样的话语他已经听得太多了。

    自从作为祥瑞被献给皇帝,他就如同那只白虎和那只白鹿一般,每逢宫中宴饮,就会被拉出来供人观赏,以显示上天对皇帝贤明的褒奖。

    这样的日子虽然也不太美好,但终归平静,能让他自幼经历的那些苦难远离。

    更何况,他的命运,从来就没有掌握在他自己的手中。

    但是不多时,耳边的宁静就再次被打破。

    又来了一个小孩子,是个粉嫩嫩的小男孩,衣饰华贵,举止嚣张,尤其是他的手里,拿着一根长长的棍子,一看就是不怀好意。

    那小孩子的目光从他们身上一一扫过,然后趁着驯兽师不备,他就手欠地跑去戳白鹿的眼睛。

    白鹿痛苦地发出哀哀的嘶鸣声,驯兽师急忙赶来阻拦。

    但小孩子从白鹿身边跑开,就又跑去了白虎那边戳白虎的鼻孔,惹得白虎吼叫连连。

    驯兽师们顿时手忙脚乱,一边阻拦一边哀求劝说。

    可想而知,能进宫赴宴的孩子,哪个不是王公贵族家的公子,就算他们犯错,也只能皇上开口处置,驯兽师身为奴婢,根本没有资格开口训斥。

    而那小孩子仿佛是跋扈惯了的,根本无视驯兽师们的阻拦,在白虎和白鹿之间跑了几个来回之后,就又将眼神瞄准了他。

    “你到底是个人还是个牲畜啊?是人你就说句话我听听,是牲畜,你就叫几声我听听!”

    小孩子原本天真无邪的眼底,闪动着兴奋的光芒,手中的长棍不由分说地朝着他的头上脸上戳了过来。

    他抬手护住头脸,在华美却狭小的轿子里闪躲着,却始终咬紧双唇,一言不发。

    他是人,却不曾被当做人看待,他是牲畜,却又明明是个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脸上都被长棍戳出了几道口子,皇帝身边的侍才匆匆赶来。

    “哎呦我的世子爷,您就可怜可怜老奴,可怜可怜这些奴婢吧,要是惹皇上生了气,咱们哪一个都逃不了……”

    夜风中,侍将那小孩子好说歹劝地带走了,留下满脸是伤的他,看看左边愤怒的白虎,再看看右边睁着一双无辜大眼睛的白鹿,仰头大笑了几声。

    惹来的,是驯兽师们厌恶的目光。

    他们训斥他:

    “白虎和白鹿都不会说话,定然不会主动去惹人,定然是你乱说话惹恼了贵人!你既然做了祥瑞,就安分些,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身份?他是什么身份?

    人还是禽兽?

    那晚,太液池上的风格外冷,他心中的怒火也格外炽热。

    回到御兽园之后,他砸了屋子里所有的东西,却还是无法遏制心中的怒火。

    他想要化成一把火,烧了这一切,又想化作一柄利剑,杀了那些欺辱他,鄙夷他,拿他不当人的人!

    于是他拿起了火烛,扔在了华美的纱幔上,他拿起了剑,架在了那个伤害他的小孩子的脖子上

    “啊!”

    他耳边响起了大火燃烧的哔剥声,响起了许多人尖利的喊叫声。

    还有一个少女焦急的呼喊声:

    “白翼师兄,白翼师兄!你怎么了?你醒醒,你醒醒!”

    伴随着呼喊声,仿佛有一道强光朝着他当头照下,他眼前的火光全都变成了白茫茫的一片,手中的剑,也瞬间化为乌有。

    “不,不!”

    他不能失去他的剑,不能失去他赖以存活下去的唯一力量!

    他睁开眼睛,一眼看见了一面明光湛湛的小镜子,里面清晰地倒映着一个处在狂怒中的人,一个怪物一般的人

    他,他在哪里?

    有什么东西飞快地从脑海里消退,溯洄的时光飞快回归原位,白翼血红的眸子渐渐凉了下来。

    “白翼师兄,你可吓死我了!”

    卫襄丢了手里的小镜子,飞扑过来,将他方才持剑的那只手紧紧抱住,让他全身都在顷刻间僵硬成石,再也无法动弹。

    而他身后,明显是有人在扣着他的肩膀,只要他再敢动一动,就能立刻卸了他两只臂膀。

    只微微一垂眸,他就瞥见了一片紫色的衣角,应该是尉迟嘉。

    “你们,你们这是做什么?小师妹,你这是什么意思?”

    诡异的寂静之后,白翼开口问道。

    卫襄一怔,默默地松开了他的手臂。

    但是他身后的尉迟嘉却半分都没有放松,冷冷道:

    “那就要问问白翼师兄你想要做什么了。”

    “我,我做什么?”

    白翼慢慢地转动眼眸,终于想了起来。

    他回到了大周的长安城,来到了卫国公府,失去意识之前,他正在卫国公为他而设的宴席上饮酒。

    卫国公……

    白翼微微抬头,就看见了站在门口的卫国公。

    卫国公正捂着脖子,手指缝儿里,有微微的血迹渗出。

    而卫国公的神情里,并没有多少愤怒,只有几分惊恐,强撑着站在门口未曾离去。

    赶来的卫国公夫人只好让仆妇去拿伤药和纱布,自己则是挡在卫国公面前,警惕地看着女儿带回来的这个可恶的贼人。

    当白翼的眼神再次牢牢地定在了卫国公脸上时,卫国公夫人终于忍不住喊道:

    “襄襄!你且问问你这位师兄,到底是跟咱们家有什么仇什么怨,居然要刺杀你父亲?今日若是不说个明白,那就休想走出卫国公府的大门!”

    “娘亲息怒,娘亲息怒,先给爹爹包扎吧,我来问白师兄!”

    卫襄连忙安抚自家娘亲,看向白翼的眼神也是充满了不解:

    “白翼师兄,你,你方才到底是怎么了?”

    白翼将眼神从卫国公脸上收回来,许久之后,才忽而一笑,点点头: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原来是你啊。”

    一连三个“原来”,听得卫襄心底烦躁又不安:

    “白翼师兄,你到底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我是说,我想起来了。”

    “想起来了?”卫襄一愣,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儿。

    她问白翼师兄,你认识我爹?

    白翼师兄回答,不记得了。

    那这会儿想起来了是想起来了自个儿亲爹曾经跟他有仇?

    天哪,她居然带了爹爹的仇人回来?

    所以,白翼师兄差点儿杀了爹爹?

    卫襄脑补一番过后,不寒而栗。

    白翼见她黑亮亮的眼睛里瞬间布满了惊恐之色,也大概明白她在想什么了。

    他也不说话,只是肩膀轻轻一抖,就挣脱了尉迟嘉的钳制,转过身看着尉迟嘉:

    “你不必如此看贼一样看着我,我不会再动手了。”

    尉迟嘉也不恼,淡淡点头:

    “无妨,你若再敢动手,我会让你连手都没有。”

    这样一句冷冰冰的威胁,倒是让卫襄瞬间反应过来。

    她后退几步,将卫国公护在了身后,毅然喊道:

    “白师兄,不管你和我爹曾经有过什么过节,都请你看在我们师出同门的份儿上,放过我爹,你有什么事儿,冲我来!”

    “冲你?”

    白翼再度转身,看着卫襄这副护崽的老母鸡模样,血红色的眸子微微眯了起来,忍不住冷笑道:

    “你打得过我吗?你护得住你的家人吗?你不要告诉我说到底你还是要靠尉迟嘉替你撑腰。”

    “我……”卫襄顿时气短。

    不学无术,这真是个硬伤。

    一片尴尬中,卫襄沮丧极了:

    “那白翼师兄,你是想要怎么样?”

    “我不想要怎么样。”

    白翼向前走了几步,站在卫襄面前,微微低头,血红色的眸子中戾气尽去:

    “小师妹,我曾经发过誓,若是有朝一日,我再回长安,我必定不会放过当年那些曾经侮辱我,践踏我的人,可是现在因为你,我愿意放过你的父亲。”

    卫襄稍稍松了一口气,却又很快毛骨悚然

    “那照白翼师兄的本意,是要在长安大开杀戒吗?”

    “大开杀戒算不上,但我至少要看看,他们的结局是否凄惨,他们的下场是否让我觉得上天很公平。”

    白翼语气淡然,神情冷漠,让卫襄眼皮子直跳。

    她到底是给长安带来了什么灾祸啊?

    她深吸了一口气,平缓了一下心中的震惊,铿然道:

    “可是白翼师兄,这个世间原本就不是事事公平,上天原本就不是对众生平等,我知道,五十多年前的长安城,可能带给你的,只有屈辱和仇恨,我不能强求你就此放下,再也不提,但我也要告诉你,长安是我的家,大周是我姐夫的天下,如果你真的敢在长安大开杀戒,那就不要怪我,与你为敌!”

    说完,又郑重其事地补充了一句:

    “哪怕我粉身碎骨,死在你剑下,也会阻拦你!”

    “好,很好,真是好志气。”白翼点点头,抬脚向外走去:“那我们拭目以待。”

    “拦住他!”

    卫国公夫人听出了苗头不对,一眼看见正拎着剑,带着大批侍卫赶来的儿子,立刻出口喊道。

    “不要拦!”

    伤口已经被纱布裹住的卫国公挣扎着出声。

    门外的卫程两难之下,停下了脚步,门内的白翼也停下了脚步。

    他微笑看着卫国公,血红的眸子如同鬼魅:

    “小师妹,居然会是你的女儿……你这样的人,居然会有这么一个女儿,上天当真不公平。”

    这一次,卫国公没有闪躲,也没有低头,他松开夫人搀扶着他的手,站直了身体,对着眼前容颜依旧的这个人深深一礼:

    “当年,是我年幼无知,冒犯于你,对不住了。”

    迟来的忏悔和道歉,浮现在这个满身沧桑的男人身上,与岁月的印痕一起,刺目而带着几分悲凉。

    “好。”

    白翼移开目光,简短地回了一个字,继续向外走。

    “都散开,都散开!”

    卫国公躬身相送,对着外面林立的侍卫下令。

    满屋子的人寂静无声,看着素白的人影如同鬼魅一般在煌煌的灯光下渐渐走了出去。

    只有蓝衣的少女提着裙子追了出去:

    “白翼师兄,你现在要去哪里?你还在不在我家住?”

    素白的人影站住脚,回过头,眼底有些微的惊愕。

    少女的语气真诚而平淡,就好像刚才那几乎生死相见的场景,从来不曾存在过。

    也是,也只有这样爱憎分明的女子,才能在语凝海说出那种她能死,镇魂兽不能死的话来。

    白翼摇摇头:

    “不了,多谢小师妹盛情招待,我要去御兽园走一走,看看老朋友。”

    “可是现在已经半夜了,你要是被人发现了,一定会告到我姐夫那里去的,不如等明日,我带你去见过我姐夫之后再去,反正也不急于这一时,你说是不是?”

    卫襄飞快地说道。

    苍穹夜幕下,白翼抬头看了看天,星月已过中天。

    他犹豫了一下,终是点头:

    “好,那就明日再去。”

    “那真是太好了,白翼师兄快去歇息吧。”

    卫襄高兴地摆摆手。

    白翼点头,很快无声地走远。

    花厅中,卫国公夫人看着眼前打斗过后的一片狼藉,最终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人看似狠毒,却又三言两语放过了丈夫,看似通情达理,又满口地报仇。

    这可真是……

    卫国公夫人扶着卫国公离开的时候,看着小女儿的眼神就有些复杂:

    “襄襄,明日你若真要带他进宫,可要慎重些,今晚的事,还是要报给皇上知道的。”

    “那是自然,这么大的事情,又瞒不住。”

    卫襄安慰卫国公夫人:

    “不过娘亲放心,我会叫上尉迟嘉和我一起进宫的,有他在,我师兄掀不起什么大乱子。总比这么深更半夜放白师兄出去搅闹皇城的要好。”

    卫国公夫人点点头,又对着尉迟嘉再次道谢:

    “今日之事,多谢柱国公了。”

    “这是小婿应尽的本分,夫人和国公快去歇息吧。”

    尉迟嘉谦和有礼地应答。

    卫襄却觉得十分别扭。

    送尉迟嘉离开的时候,卫襄就有些垂头丧气:

    “这一次,我爹的安危全都仰仗于你了,明日,我姐夫和姐姐的安危还得仰仗于你,有没有感觉很得意啊?”

    “嗯,当然得意。”

    尉迟嘉不假思索地回道。

    等到卫襄愤愤抬头看他的时候,他才忍不住笑出了声,牵住卫襄的手,像个小孩子一般摇了摇:

    “我是很得意襄襄终于知道我是个可以依靠的人了,以后,我都给你依靠好不好?”

    ……

    卫襄沉默半晌,甩手走人:

    “你强你有理,你老祖母要杀过来了,快走吧你!”

第二百九十九章 武烈皇帝

    翌日,卫襄上告皇帝,以武烈皇帝特使回大周复命的名义,带着白翼进了宫。

    听卫襄介绍完了白翼的来历,皇帝望着面前白衣白发,白肤血眸的男子,沉默良久。

    随后皇帝的眼神从白翼脸上挪到卫襄脸上,再从卫襄脸上,挪到了尉迟嘉脸上。

    然后扶额低叹一声,居然不知道该说点儿什么。

    他以为寻求长生一事,是从父皇开始的,没想到居然在这么久远之前,就已经开始了。

    枉他还常常因为长生药之事在列祖列宗的面前羞愧难当。

    而且照这个排序看来,祖父武烈皇帝送蓬莱的,是这个白翼。

    父亲圣德皇帝送去蓬莱的,是襄襄。

    而自己送去的,是尉迟嘉。

    此时前后跨度五十多年的这三个人,一起站在了他的面前。

    李家人血脉里流淌着的东西,果然是很强大,历经三代,都不曾改变。

    但是

    皇祖父当年将这个人送走之后,并不曾对任何人说起过送走这个人的初衷,如果不是今日这个人出现在他面前,他甚至会以为传说中的那个祥瑞,已经随同其他的祥瑞一起死去了。

    在他的记忆里,皇祖父自始至终,也不曾提过长生药这件事,甚至于到最后驾崩的时候,也格外平静。

    完全不像父皇那般为了生死之事汲汲营营。

    而他,经历了这次被阴鬼上身的事情,也已经看到了长生这件事情的虚妄。

    始皇帝还曾经派遣徐福带领三千童男童女东渡入海呢,可最终,也并未得到长生,反倒落得个身死国亡的结果。

    这说明什么?

    说明他们这些做皇帝的,虽然号称天子,但并不是上天的亲儿子。

    上天顶多利用他来管管平民老百姓罢了。

    至于长生,还是别想了,不然他想继续舒坦地当皇帝,怕是都有些危险。

    况且,昨晚发生在卫国公府的事情,他也听说了,并且得出了结论

    此人容颜不老,修为高深,行事诡谲,喜怒莫测。

    这已经不是凡间的力量能够解决的事情了。

    所以良久的沉默之后,皇帝冷静地站起身来,十分感慨地开口道:

    “白先生,朕年纪轻,当年的事情并不曾亲眼目睹过,但以朕心揣测,皇祖父当年将你送去蓬莱,并非想到要得到什么回复,因为他大概也知道,天意难违,之后也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所以,朕想着,他只是希望你从此以后,在远离凡尘的地方好好生活下去罢了。”

    “但今日,你能不远千里地回来向皇祖父复命,朕很高兴,朕会下旨给礼部,择日设宴,与文武百官一同欢庆你的归来,并且,为你封爵,表彰你的功劳。”

    皇帝脸上露出亲切的笑意,指了指卫襄和尉迟嘉:

    “这两日,白先生尽可在长安四处走走看看,想去哪里,就由护国公主和柱国公陪着吧,权当是故地重游。”

    皇帝的话很快说完了,大殿内一片寂静。

    卫襄和尉迟嘉最先反应过来,向皇帝行礼谢恩:

    “谢皇上隆恩!”

    白翼却是慢慢抬头,血色的眸子环视了一圈空旷的大殿,眼底浮现出一片深远的怀念。

    过了许久,他才垂头躬身,行礼谢恩:

    “谢,皇上隆恩。”

    殿宇重叠的皇宫里,宫殿高大而华美,装饰繁复华丽。

    站在大殿外面的廊檐下,能看到远处宫殿屋顶上的琉璃瓦在日光的照耀下散发着璀璨绚丽的光芒。

    白翼负手站在廊檐下,进宫之时眼底的那些冰冷,此时化成了细碎的冰芒。

    卫襄也不知道那是寒冰渐渐破碎的痕迹,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良久,白翼才转身看着她和尉迟嘉,眼眸中的血红色,似乎渐渐蔓延到了他的眼眶上,眼睑上下苍白的肌肤染上了绯色。

    他对着卫襄露出一个比哭更让人难受的笑容:

    “他是个很聪明的帝王,他的孙子,也是个很聪明的帝王……你们说,他真的只是希望,我能够在一个远离凡尘的地方,好好的活下去吗?”

    卫襄望了白翼好一会儿,才淡淡地开口:

    “武烈皇帝将你送去蓬莱的时候,抱着什么样的心思,他又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想,没有人比白翼师兄你自己更清楚。”

    “武烈皇帝,原来他的谥号,是‘武烈’两个字。”

    白翼眼底细碎的光芒渐渐敛去,点点头:

    “对,小师妹你说得没错,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心里应该清楚,所以,现在带我去武烈皇帝的皇陵吧,我回来复命,该是要亲自去见见他,向他复命才对。”

    “皇陵?”

    卫襄一愣,很快平静下来,点点头:

    “好,我去跟皇上要手令。”

    皇帝对于白翼的这个要求并没有多思虑,就直接给了卫襄进皇陵的手令。

    但还是格外叮嘱卫襄:

    “不过你和柱国公一定要看好他,万万不可让他搅扰了皇祖父的安宁。”

    卫襄点头答应了:

    “皇上放心吧,我会小心看着的。而且我这位师兄,他只是心中心魔未除,或许他去一趟皇陵,就能想开些了呢。”

    此时那位可怖的白先生不在眼前,又听卫襄这么说,皇帝就忍不住想说几句心里话,他也点点头,感慨道:

    “其实朕幼年之时,是听说过当年民间进贡一个人为祥瑞这件事情的。虽然朕没有亲眼见过,但依朕想来,一个好好的人,被当成禽兽之类的祥瑞进贡,平日里还要住在御兽园那样的地方,不管他再如何尊崇,总归是太侮辱人了”

    “所以,今日见他,朕真的是提着心,吊着胆哪,唯恐他一个不如意在长安闹事儿,幸好,幸好有你和尉迟爱卿在!你们一定要想办法稳住他,让他不要在长安惹出乱子来,尽早让他回东海去,让朕和你姐姐,好好过上几天消停日子!这件事就托付给你了,襄襄。”

    说到最后,皇帝几乎都忍不住恳求了。

    其实这种情况,卫襄是不想,也不应该笑的。

    但看着自己这一贯端着明君范儿的姐夫此时絮絮叨叨如同惊弓之鸟,莫名地显出一种岁月沧桑的气质,卫襄实在是忍不住。

    她垂下头去,竭力忍住自己笑得颤动不停的肩膀,拼命点头:

    “臣女遵旨,皇上……皇上放心和我姐姐过日子吧,皇上仁心,大周之福,我师兄之福!”

    “你,你别笑,你要是朕,你也害怕!朕又不是你们仙门弟子,朕胆儿小!”

    皇帝在指着卫襄,无可奈何地说道。

    说完自己也笑了。

    事实上,他胆子算是大了,居然敢放这么个人进宫。

    要是真的胆子小,昨晚就该命人去围了卫国公府,不惜任何代价都要把这人给捉起来。

    可惜,可惜,他实在是不忍心,自己的大好江山,平静生活,因为这种陈年旧事,起乱子啊。

    冬日的午后,三人手持皇帝的手令来到了大周皇陵中的武陵。

    武烈皇帝一辈子爱好征战,耗费巨资用在了扩张疆土之上,对于自己的身后事,却是很俭省。

    他并没有特意为自己建造规模庞大的陵墓,驾崩之后,就葬在了大周太祖皇帝的陵墓之侧,后人只得称呼他的葬身之地为“武陵”。

    因为年深日久,武陵的守卫跟圣德皇帝的陵墓比起来,数量已经少了很多,陵墓所依靠的山上,已经再次长满了郁郁葱葱的树木,远远望去,一片寂静。

    “当年武烈皇帝是一个很喜欢热闹的人,没想到故去之后,他居然喜欢这么安静的地方。”

    白翼一边顺着石阶往上走,一边似是自言自语地感叹道。

    卫襄和尉迟嘉交换了一个眼神,心底都生出莫名怪异的感觉来。

    就像那种他们是一个小孩子,然后在听着一个积年的老人讲古一般。

    毕竟武烈皇帝对他们来说,是见都没见过的久远从前。

    所以,站在武烈皇帝陵墓石碑前的那一刹那,各人的感受是绝不相同的。

    白翼脸上浮现出一种让人猝不及防的悲恸,眼泪从他血红色的眸子中流出,滴落在高大的墓碑之下。

    “皇上,我回来了。”

    白翼仰望着石碑上那扑面而来的长长谥号,哽咽地说道。

    这是卫襄第一次看到白翼脸上有如此分明的表情,也是第一次,看到这个看似冷漠无情的人流泪,心中的震撼无以言喻。

    但她并没有开口劝慰,也没有去打扰,而是和尉迟嘉一起带着侍卫们后退,退到远离墓碑的地方。

    久远之前的恩怨,他们没有感同身受,也无法插手其中,白翼师兄无论是心结也好,还是心魔也好,都是要靠他自己去度过。

    山风凛冽,冬日的寒意扑面而来,卫襄指了指远处的另一处陵墓:

    “我去看看姨母,让白师兄一个人在这里吧。”

    尉迟嘉点头,两人径直离去,留下一众侍卫在风中严阵以待。

    高大的墓碑之下,白翼一直都没有说话,只是无声地伏在冰冷的石地上,任由脆弱的眼泪流淌而出。

    他想起第一次见到武烈皇帝的情景。

    那时他被关在一个笼子里,送到了长安,成为恭贺皇帝万寿节的一件礼物。

    如那些官员所料,皇帝看见他,很高兴,但是英明神武的皇帝不仅仅是高兴。

    皇帝还有一些不悦:

    “你们怎么能把他装在笼子里呢?天降祥瑞,应当住华屋高宅,享珍馐美食,方能显朕对上天的感激!”

    就因为这句话,他虽然还是不被当人看,但他也享尽了人世间的锦衣玉食。

    偶尔,在宫宴上,他还能得到皇帝亲自赐予的美酒佳肴,保持着人前虚妄的荣耀。

    直到御兽园起火的那一晚。

    那一晚的大火,烧了半个御兽园,皇家豢养的珍禽异兽,死伤大半。

    如同往常一般被锁在屋内的他,也以为自己是会被烧死的,因为他亲耳听到这场火是一场阴谋。

    朝堂之上的勾心斗角,连他这样一个不算人的人都没有放过,他成了他们攻讦对方的一枚棋子。

    在确定所有人都离开之后,他干脆就冷静下来,做了自己一直想做的事情

    他抓起身边的烛火,引燃了屋子里华美的幔帐,那些围绕着他的锦绣,此刻也化为了吞噬他的烈火。

    烧吧,烧吧,烧光这一切。

    他坐在火焰里,笑了起来。

    但是他没死。

    而结果,也很尴尬。

    外面火势凶猛,但最终守卫们把他从屋子里救出来的时候,大火并没有蔓延到内室。

    也就是说,那些幔帐锦帘,虽然被浓烟熏染,却绝不可能燃烧起来。

    唯一的可能,就是他自己引火烧身的。

    这件事被人报到了皇帝面前。

    大臣们又找到了一个新的理由来互相攻讦

    到底是谁,居然能逼得天降祥瑞自戕?

    争论之下,皇帝干脆直接召见了他。

    光线略微昏暗的宫殿内,皇帝高高地坐着,看着他的眼神中带了些怜悯。

    “你是真的不想活了吗?”

    他跪在地上,面对皇帝的询问,一言不发。

    反正他觉得他肯定是活不下去了,无论怎样,都是一死,干脆保持最后一丝为人的尊严。

    但是皇帝没有因为他的自寻短见而发怒,也没有因为他的藐视而发怒。

    皇帝最终摆摆手,自嘲地笑了笑:

    “既然不想活了,那朕也不勉强。朕就当自己不是明君,导致上天赐予的祥瑞自戕身亡好了,但你得为朕做一件事情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我没有名字。”听说自己可以死了,他终于开口说话。

    “好,那朕就赐给你个名字你长得白,那就以白为姓,以翼为名吧。对了,你知道‘翼’是什么意思吗?就是翅膀,像鸟儿的翅膀一样,有了翅膀,就能够任意翱翔,搏击长空……其实朕也想任意翱翔,搏击长空,但是朕身上,也有挣不脱的枷锁。”

    皇帝似乎很苦恼,絮絮地说了很多,然后神神秘秘地说出了他的目的:

    “朕会昭告天下人,你死了,然后,你替朕去找长生药吧,找到了长生药,朕就能长长久久地活下去,然后拥有无尽的岁月,来驰骋山河,搏击长空。”

    驰骋山河,搏击长空。

    但是那个喜好征战的皇帝,至死也没有等来他的长生药。

    东海是另一个世界,他有了师父,有了同门,他带着皇帝赐予的名字,成为了新的人。

    他竭力忘却自己的过去。

    而武烈皇帝,终其一生,都再也没有让人问过他长生药的事情,似乎,也将这一切忘却了。

第三百章 想开

    冬日的山风随着太阳慢慢西转,越来越寒意逼人地凛冽。

    卫襄和尉迟嘉祭拜过孝慈太后再次返回的时候,白翼已经彻底恢复了平静。

    卫襄很是善解人意地没有追问,恭敬地朝着武烈皇帝的墓碑行礼叩拜之后,才转头看着白翼:

    “白翼师兄,接下来,你想去哪里?”

    白翼的神情又恢复了从前的淡漠如冰,朝着皇城的方向的望了望,淡淡地道:

    “我想去看看老朋友。”

    “老朋友?你确定,你当年的那些老朋友,都还健在吗?”

    卫襄颇觉得不可思议。

    白翼眼底一层暗芒闪过:

    “就算他们已经埋入了黄土,就算他们已经垂垂老矣,我也是要去看看的。”

    这……卫襄瞬间忐忑,难道白翼师兄还是没有放下心底的仇恨?

    她眼睛转了转,想了个主意拖延时间:

    “不如这样吧,白翼师兄,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的那些老朋友如今肯定已经散落四方了,不如咱们先回去休息,随后我跟皇上打听打听他们住在哪里,你再去探望不迟……”

    “不必了,我知道他们住在哪里。”

    “你知道?”卫襄瞪大了眼睛。

    白翼点点头,却不再说话,径直转身朝着山下走去。

    卫襄急了,就要追上去,却被尉迟嘉拽住了:

    “襄襄不必着急,白翼师兄应该只是想去御兽园看看。”

    “御兽园?御兽园有什么好看的……”

    卫襄说到一半,就停住了。

    御兽园,是啊,白翼师兄在长安的那些日子,是住在御兽园的。

    而所谓的老朋友,大概就是老仇人吧?

    就是不知道除了自己爹爹这样的幼年手欠熊孩子,还有哪些人了。

    卫襄想了想,还是追了上去:

    “那我们也得跟着啊,万一他一个不顺心在御兽园大开杀戒怎么办?”

    “放心,他不会的。”

    “你怎么知道?”

    “他要是一早准备大开杀戒,就不会来这里。”

    “我不太懂……”

    “不懂就对了,以后,你也不需要懂。”

    尉迟嘉笑了笑,说道。

    他喜欢的女子,除了他的心思,谁也心思也无需懂。

    大周的御兽园,最为鼎盛的时期是在武烈皇帝时期,因为武烈皇帝喜好征战,南征北伐,无论是遥远的毗陵和南离,还是周边的附属小国,无不战战兢兢,朝贡之事更是用心,从不敢藏私。

    再加上武烈皇帝性好猎奇,天下各方的奇珍就成了朝贡的首选,各国都将疆域中所有的珍禽异兽送到了长安。

    那时的大周王公贵族也是最为有见识的,虎豹豺狼这些凶兽,已经是凡品了,唯有巨象和狮子孔雀之类十足罕见的,能让他们啧啧称奇。

    后来更多了白翼与白虎白鹿三个祥瑞入住,管理御兽园的官员,一时身价倍增,从无人理会到了时常可以对奏御前的地步。

    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武烈皇帝驾崩,圣德皇帝上位之后,御兽园就又变得门庭冷落了。

    因为圣德皇帝喜文厌武,对这些禽兽之类更是没什么兴趣,曾经盛极一时的御兽园又渐渐地没落了,恢复了从前偶尔供皇家消遣的微末地位。

    及至如今的皇帝登基,更是无心享乐,御兽园里也就只剩下了些寻常的飞禽走兽。

    所以他们陪着白翼在御兽园里转了一圈儿之后,略略放心。

    如今负责御兽园的官员刚刚年过三十,原本在大名鼎鼎的柱国公和护国公主面前,就大气儿都不敢喘,此时再看看白翼这骇人的相貌,更是战战兢兢。

    他小心翼翼地介绍着:

    “……咱们御兽园如今都是些小狮子小老虎,没什么看头,唯有去年地方上送来的一对白鹤尚且有些意趣,下官这就带诸位大人去看看……”

    白翼站住脚,看着鸟舍中的那一对正迈着细长的腿闲庭散步的白鹤,皱眉道:

    “先前的那些年纪大一些的呢?都没有了吗?”

    “没,没有了,这些飞禽走兽,原本有很多在长安就水土不服,不易养活,再说禽兽之类,又不比人类长寿,往往能活个一二十年,就算不错了。如今咱们这御兽园中,年纪最大的,就是一只老虎,也不过二十多岁,都已经老得不成样子了,大人可要去看看?”

    二十多岁……那老虎肯定跟白翼师兄不认识。

    卫襄正要开口拒绝,却听白翼淡淡的声音响起:

    “那就去看看吧。”

    “好好,大人这边请!”

    卫襄:……

    她扯扯尉迟嘉的衣袖:

    “白翼师兄不会是跟从前的某只老虎有仇,如今要找人家的子孙报仇吧?”

    “这……去看看就知道了。”

    尉迟嘉牵着卫襄的手,迈步向前。

    那是一只很老的老虎,利齿脱落,毛发干枯。

    御兽园的人见它老了,也早就歇了好好照料的心思,基本上是任由它自生自灭。

    曾经威风凛凛的百兽之王此刻趴在笼子里有气无力地看着笼子外面的人,一眼看上去就让人觉得心酸可怜。

    管理御兽园的官员见到这样状况,很是惊慌,唯恐眼前这三人大发雷霆。

    不过白翼什么都没有说。

    他只是伸出手,从笼子的栅栏里穿过去,放在了老虎的额头上。

    官员在旁边惊恐地叫了起来:

    “大人小心,别伤着您!”

    但不知道是这只老虎实在太老了,老得即使有人触碰它,它也根本不想动弹,还是因为白翼的手掌有什么神奇的力量,它居然没有丝毫的愤怒,就那样静静地趴在那里,一双半睁半闭的眼睛看着白翼,与他长久地对视,一动也不动。

    “这……大人真乃神人也!”

    官员和旁边的随从胆战心惊地感叹道。

    卫襄和尉迟嘉倒是没那么惊讶,因为年久成精的动物,他们这些仙门弟子至少都是有一些沟通之能的。

    真正让他们觉得惊讶的,是那只老虎的反应。

    老虎浑浊的眼眸中渐渐沁出了水光,然后它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再然后,就是冗长而没有尽头的寂静。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平日里照料这只老虎的人才战战兢兢地上前,手里的棍子朝着老虎身上戳了戳。

    老虎一动没动。

    再一摸,凉了。

    “死,死了……”

    那人两眼发直,看着白翼的眼神如同看着妖魔鬼怪

    这什么人啊,老虎被他摸一下,就给摸死了,那他要是摸一下人……

    他直接扔了手里的棍子,远远地跑开了。

    白翼收回手,转过身来,朝着那人笑了:

    “对,就是这个眼神,虽然人不一样了,但你们看我的眼神,真是一模一样。不过你不用害怕,我只是觉得它这样太受罪了,帮它从这个世间解脱而已。”

    “是是是,大人……大人也是好心……”

    那人一边发抖,一边挤出笑容。

    白翼点点头:

    “知道我是好心就好,那现在,我跟你们打听个人。”

    “您说,您说!”

    “王英。”

    御兽园后面的小院子里,西风萧瑟,残叶遍地。

    一片荒芜破败中,一个耄耋老人正颤巍巍地拄着根破棍子,吃着碗里的冰凉的剩饭。

    还没吃几口,碗就被人从手中夺走扔在了地上。

    “别吃了,快来参见大人!”

    “我,我的饭……”

    老人似乎完全听不懂,伸手就要去抢回自己的饭,却被脚下堆积的落叶绊了一下,直接摔倒在了地上。

    但是摔倒的疼痛似乎抵不过肚腹的饥饿,他嗓子里发出低沉嘶哑的喊声,还是努力去够那碗饭。

    白翼冷冷地站在院子的门口,看着那个浑身脏乱的人,看着他如同一只在泥里挣扎的虫子一般狼狈可怜,很久,才迈步走了过去。

    然后他从那个人的面前拿走了碗,扔到了更远的地方,然后伸出手,在那人眼前拂了拂:

    “王英,睁开眼睛,看着我。”

    匍匐在地上的人艰难地抬起头,长久以来已经没有办法看清眼前事物的双眼,清清楚楚地看到了站在自己面前的人。

    “你是……”

    他眯了眯眼睛,一时居然想不起来眼前这个形容怪异的人是谁。

    白翼撩起衣摆,在他面前蹲了下来,笑容冰冷:

    “那天晚上,是你锁的门,对吗?”

    “锁门……是你,是你!”

    风烛残年的老人神情一僵,继而惊恐地低呼出声,挣扎着爬起来快速向后退去,像是看到了世间最可怕的东西。

    “怎么,怕了?”

    白翼站起来,跟了过去。

    老人退到墙角,终于无路可退,他只能抬头,冲着眼前的人凶狠地嘶喊:

    “你已经死了,你早就死了,为什么还要回来!我告诉你,我是人,你是鬼,你休想带走我!”

    “我要是想死,我可以自己死,但你凭什么自作主张,来取走我的性命?”白翼血色的眸子中仿佛又燃起那晚的大火,咬牙质问。

    “因为,因为你不死,我就要死……”

    濒临崩溃的老人捂住脸,高声辩解:

    “我是什么人啊,我能决定你的生死?我不过是一个御兽园的奴婢,一个喂养牲畜的奴婢!我不要你死,别人就要我死,我只是想活下去,活下去而已……”

    “那你现在这样活着,满意了吗?”

    “我不满意,我一点都不满意!可我生来就是奴婢,我有什么办法?你看看我,你看看我,难道你以为我过得很好吗?”

    老人放下手,情绪激烈地指着自己沟壑遍布的脸:

    “你看看我,我已经成了这个样子!你再看看你自己,你仍旧青春年少,你还有什么不满意?你不要记恨我,那不是我的错,不是我要你死!你要是记恨我,那是你自己想不开,是你自己想不明白!”

    “我想不开?我想不明白?”

    白翼没有再看眼前这个已经不像人的人,而是后退一步,喃喃将这话重复了一遍,眼底有些凄凉:

    “所以,我恨了这么多年,是我自己想不开?”

    “就是你自己想不开你现在已经是天上的云了,而我只是挣扎在你脚下的泥!你何必还要苦苦来践踏,难道将我踩得更深一些,当年的事情就能改变吗?”

    斜晖脉脉,扫过院子里的风更冷了。

    那个老人哭嚎着说完这些话,就缩在了墙角里。

    而白翼,再也没有动,也没有再说话,仿佛在风中化作了一尊石像。

    走出御兽园大门的时候,卫襄还是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她听得出来,那个叫王英的人,必定是当年曾经害过白翼师兄的人,可是白翼师兄为什么就这么轻易的放过他了呢?

    难不成,还有什么后招?

    于是她拦住了白翼:

    “白翼师兄,你,你就这么放过他了?”

    “那照你的意思呢?我应该直接把他弄死?”

    白翼停下脚步,血色眼眸看着卫襄。

    卫襄立刻低下头: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想知道,白翼师兄,你,有没有过了你自己心里的这个坎?毕竟咱们仙门弟子,心魔不除,日后总归是大患。”

    “你看得出来我心魔未除?”白翼蹙眉,惊讶道。

    卫襄默默的翻了个白眼:

    “白翼师兄,我虽然有些笨,但我又不蠢,你从昨日到今日,明显就不对嘛,这都算不上心魔,那什么才是心魔呢?”

    “原来我竟然表现的这么明显吗?”

    白翼点点头,大步朝着御兽园外走去:

    “好,如你所说,我的确是带着心魔回到长安的,但此刻,我的心魔,已经不存在了。”

    “能给我讲讲你是怎么化解掉自己的心魔的吗?我刚刚什么都没感觉到呢!”

    听到白翼说他自己心魔已除,卫襄立刻高兴起来,追了上去问道。

    白翼倒也没有隐瞒,直言道:

    “因为我虽然没有动手,但我已经看到了仇人凄惨的下场他们要么已经埋入黄土,要么就像那个人一样,人不人鬼不鬼,在这个世界苟延残喘,而我”

    白翼张开双臂,宽大的衣袖在寒风中猎猎作响,从头到脚透露着一种如释重负和庆幸:

    “我虽然出生不幸,但我也曾遇到了一个真心为我好的人,我最终能够逃过岁月的摧残,容颜不老,修为有成,变成了如今的我。”

    “我不想对不起那个真心为我好的人,我也不想,对不起辛辛苦苦修炼到如今的自己。”

    “天地浩瀚,我终究能够像日月星辰一般长存于世,所以,我为何还要跟这些蝼蚁过不去?他们已经不配再被我放在眼中了。”

第三百零一章 敢不敢?

    一天的晃悠很快过去,夜幕降临时分,卫襄又带着白翼回了卫国公府。

    卫国公夫人十分惊慌:

    “襄襄,虽说这人再皇上面前过了明路了,但他毕竟……毕竟跟你爹爹有过节,既然柱国公能管得了他,为何,为何不干脆让他住到柱国公府去?”

    “我哪儿好意思啊。”

    卫襄跟着白翼转悠了一天,也是很累了,直接摊在了母亲内室里的软塌上,慢慢解释安慰道:

    “上次救回来的那个小道士贺微,如今还在柱国公府养伤呢,我总不好意思再把白翼师兄也塞过去吧?再说,娘亲你放心好了,白翼师兄先前想不明白,但他现在已经差不多放下了,他说了,他不会和蝼蚁计较的。”

    “不会和蝼蚁计较?”

    卫国公夫人觉得这话十分不顺耳,但细品品这意思,她又有点儿高兴:

    “你的意思是,你那师兄,原谅你父亲了?”

    “说不上原谅吧,只不过师兄他如今心里装的是天地万物的大造化,那些早就归于尘土的往事他不往死了追究而已。此等境界,我觉得我再修炼一百年,怕也是赶不上!”

    卫襄双手枕在脑后,脑袋一晃一晃地感叹道。

    毕竟以她的脾气,无论到了什么时候,谁敢惹她,她都是要还回去的。

    这话卫国公夫人听得一知半解,但她心里的一块大石头像是被搬开了,抚着小女儿的脸叹道:

    “你说什么天地万物的大造化,娘亲也听不懂,只要你师兄不再揪着往事,对你爹爹喊打喊杀,娘亲就感激不尽了,你是不知道娘亲今日一天这心简直就是吊在悬崖上……”

    “嗯嗯,他不会再喊打喊杀了,娘亲放心,放心……”

    卫襄一边应着,一边就睡了过去。

    接下来的几天,白翼真的如卫襄所说,没有再去死追着从前不放,而是态度从容地接受了皇帝的赐宴,接受了皇帝加封的“紫薇舍人”封号。

    卫国公府上上下下皆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而卫国公府又因为家里住着仙门弟子的缘故,每日里上门者络绎不绝,热闹非凡。

    只是白翼本就性子清冷,对长安这些王公贵族更无半点好感,来者一律不见,没过几日,就干脆和卫襄辞行,要回东海去。

    卫襄心中暗喜,表面上却依然客气地挽留:

    “白翼师兄回来一趟不容易,不如多住些日子……”

    卫国公府充满阳光的花园子里,几朵盛开的梅花沿着枝丫探出头来,拂在白翼额前,他微微一笑,居然也如这冬日里的梅花一般瑰丽。

    卫襄看得有点儿呆,耳边却听到他的笑声:

    “既然小师妹如此盛情挽留,那我就再多住些日子好了。”

    卫襄:……她什么时候盛情挽留了?

    见她发愣,白翼又笑了:

    “怎么,小师妹听到我要留下来,不开心?”

    “没,没有,我很开心……”

    卫襄笑容僵硬地说道。

    刚要再说点儿什么以表示自己的“开心”,却见眼前苍白如雪的人忽然身体前倾,领口几乎要贴到她的脸上去

    “啊!白翼师兄你做什么?!”

    卫襄尖叫一声,猛地身体后倾躲开了。

    白翼抬起来的手僵在半空,笑眯眯地看着卫襄,或者是卫襄的身后:

    “小师妹别怕,我就是看你头上有条虫子,想帮你拿掉而已。”

    “这大冬天的,哪里有虫子啊?”卫襄拍拍头发,跌跌撞撞地后退。

    好在身后有人扶住了她,她才不至于跌倒。

    回头一看,正是面沉如水的尉迟嘉。

    卫襄瞬间有种自己在外面浪,然后被抓包的错觉

    不是,这莫名的心虚感是怎么个回事儿?

    卫襄迅速从尉迟嘉怀里退出来,自己站稳,磕磕巴巴地问道:

    “你,你怎么来了?”

    尉迟嘉将卫襄的手掌紧紧地攥在了自己的手心里,眼神冷然地看着白翼:

    “白翼师兄在卫国公府也住了有些日子了,襄襄也算是尽心了,若是白翼师兄还要在长安待些日子,那不如跟我去柱国公府住吧,让我这个做师弟的,也尽尽心,白翼师兄意下如何?”

    凛冽的寒风里,尉迟嘉说出来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像是冰刃一般,卫襄几乎都能感觉到眼前一枚枚小刀子嗖嗖地朝着白翼飞过去。

    但这小刀子毕竟不是实质的,白翼心理很强大,恍若未觉一般,血眸开阖,朝着尉迟嘉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来:

    “看来柱国公是误会了,不过既然柱国公盛情相邀,我也不好推辞。这几日也听说了你们柱国公府有一片梅花林甚是好看,那就去看看吧。”

    “好,那咱们这就走吧。”尉迟嘉此刻脑子里没有别的念头,只想把这个人带走,带得离襄襄越远越好,最好是再也不见。

    白翼却笑了笑:

    “不急。”

    说完转过身,朝着卫襄伸出手:

    “小师妹,我想借你的蚀心蛊一用。”

    “蚀心蛊?你要这个干什么?”

    卫襄暗搓搓地抬手捏紧了挂在自己脖子上的白玉吊坠,心里很忐忑。

    白翼师兄要是想办法让这蚀心蛊出来了,那万一咬到人了还了得?

    白翼见她这样防备小心,点点头,指了指尉迟嘉:

    “罢了,你不相信我,你总该相信他,给他拿着,具体做什么用,你就别问了除非,你不把我当师兄,只是虚情假意地来敷衍我。”

    “不把你当师兄?虚情假意敷衍你?”

    卫襄气愤地从脖子上拽下白玉吊坠扔了过去:

    “白翼师兄,你太没良心了!”

    说完就转身气呼呼地走了。

    “没良心!”

    花园子里偷窥的狐狸精和胖胖也跳出来,齐齐喊了一声,跟着跑了。

    “我没良心?怎么会。”

    白翼手里拿着白玉吊坠,低低笑道,笑完了,转身将白玉吊坠直直递给尉迟嘉,接着笑:

    “拿着吧,这是我给你要来的。”

    夜幕沉沉,寒风萧萧。

    柱国公府常年无人居住的客房里,尽管下人们尽心尽力地烧了地龙,拢了炭盆,还是去不掉屋子里那股常年无人居住的霉味儿。

    白翼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儿,回头看着尉迟嘉:

    “这就是你说的盛情招待?小师妹可没这么虐待我。”

    “师父曾经教导过,仙门弟子,应当自持其身,不被外物所持,难道白翼师兄多年的修行,都是假的不成?”

    尉迟嘉走进来,在桌子旁坐下,言语间一点儿也没有觉得愧疚不安。

    白翼愣了一下,点点头:

    “你说的也是,罢了,你们柱国公府人口凋零,我也就不与你计较这份寒碜了,我们来说正事儿。”

    他在桌子的那一边坐下,从怀里拿出那个白玉吊坠,放在了尉迟嘉面前:

    “先前我说这东西是给你要的,你还别不信。我就是想知道,如果我能让这白玉吊坠中的蚀心蛊出来,你,肯不肯让它咬你一口?”

    幽暗的灯光下,白玉吊坠散发着柔和的光芒,看起来晶莹剔透,小巧可爱。

    但其中蠕动的小黑虫子却无端地透露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邪恶来。

    尉迟嘉看着那小虫子一瞬,很快问道:

    “那这蚀心蛊,握在谁手中?”

    “我会让它待在小师妹身边,任何人,也不可能再夺走。”

    白翼神态闲适地靠在椅背上,端起桌上的热茶,挑衅地看着尉迟嘉:

    “现在端看你是不是对小师妹一心一意,敢不敢把这一辈子都赔上去了。”

    尉迟嘉点点头:

    “白翼师兄的意思,我明白了。这没有什么敢不敢,对于我来说,只要蛊引在襄襄这里,那么被咬一口,也没什么。”

    “好胆量啊,你就这么确定你这辈子非小师妹不娶?哪怕她将来喜欢上别人,你也能天天跟在身边?”

    白翼的眼神和语气,和那黑色的小虫子一般透着几分邪恶。

    尉迟嘉却没有再说话,直接拿起了桌子上的白玉吊坠,手中金光一闪,黑色的小虫子就像是被火烫了一般,飞快地从白玉吊坠中钻了出来,爬去了他的手心。

    因为虫子太小,动作又太快,白翼几乎都没能看清这小虫子是如何下口的,救看到尉迟嘉整只手都迅速发黑,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消退,恢复了温润如玉的颜色。

    “你,你知道怎么把它逼出来?”

    白翼血色眼眸中透出惊愕的神色来,在灯光下犹如妖鬼。

    “从看见它的第一眼,我就知道怎么把这只虫子逼出来,只是当时我不知道它是什么东西而已。”

    尉迟嘉神情淡淡地说道,然后摊开手掌,那只小黑色的小虫子又飞快的爬回了白玉吊坠中,静静的不动了。

    “那你……”

    白翼顿时心情很复杂,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

    他原本以为自己还要费尽心机,才能逼得尉迟嘉心甘情愿被这蚀心蛊咬上一口,却没想到,他竟然这么若无其事,利落又果断。

    最终,白翼只能朝着尉迟嘉拱拱手:

    “你对小师妹的这片心意,我甘拜下风。”

    “甘拜下风?”尉迟嘉抬眼看着白翼,眼神中隐藏着狠厉:“白翼师兄的意思,是曾经想要跟我抢吗?”

    “跟你抢?我又不是傻子。”

    白翼嗤声一笑,摇摇头:

    “原本我是觉得自己也老大不小了,也缺一个仙侣,恰好小师妹这个人呢,又很有趣,我就想试探一下。”

    “结果很明白你可以无时无刻抓着她的手,她习以为常,而我只要稍微靠近,她就会防贼一样防着我,难道我还要厚着脸皮去自取其辱?再说”

    白翼看着尉迟嘉手中的那枚白玉吊坠:

    “若是换做我,也是绝不可能心甘情愿被这蚀心蛊咬上一口的,因为我永远不可能为了任何人赌上我这一生。”

    “原来如此。”

    尉迟嘉再次合拢掌心,将白玉吊坠握在了手里,站起身来:

    “那我就多谢白翼师兄替襄襄来考验我了,这也是你对襄襄的爱护之心。”

    “行了吧,要谢也是她以后知道了亲自来谢我,跟你没关系。你走吧,我要早点休息了,明日我就会返回东海了。”

    白翼挥挥手赶人,意兴阑珊的意味十分明显。

    尉迟嘉默然点头,然后对着白翼行了一礼,转身离开了。

    翌日,一大早卫襄就接到了白翼要回东海的大好消息。

    “白翼师兄怎么肯走了?他事情都办完了吗?”

    卫襄兴冲冲地问前来告诉他这个好消息的尉迟嘉。

    尉迟嘉眼神柔和的看着卫襄,一边将白玉吊坠重新挂回她的脖子上,一边整了整她因为奔跑而有些散乱的发丝:

    “办完了,原本他来长安就是为了彻底了结往日恩怨,免得心魔继续滋生。如今他已经放下了,也就没什么后患了。”

    “这样啊。”

    卫襄点点头,神情间却有些懊悔:

    “其实当初在语凝海底,白翼师兄进入镜灵编织的梦境之中时,我是真不该插手的,那会儿我以为他心魔已除,没想到我这么一插手,那个梦境根本就没用了。”

    “这怎么能怪你?你当时也是好心。如果你不出手,他早已丧命在语凝海底,哪里还能有今日?”

    尉迟嘉劝解卫襄一番,才又笑道:

    “我来的时候,白翼师兄已经准备走了,现在我们去城外,应该还能赶得上为他送行。”

    “好,我还有事情要叮嘱他。”

    卫襄再次奔跑起来。

    长安城外,城门的守卫再次见到了白翼,但已经没有人再大惊小怪了,因为他们如今都知道了,这位长相怪异的仙人,乃是皇上亲封的紫薇舍人。

    几个守卫也不仅痛快放行,还按照规矩向白翼行了礼。

    白翼也不跟他们计较,略微点头,就大步离去。

    走了没多远,就听见身后传来少女的喊声:

    “白翼师兄,白翼师兄!等等!”

    白翼回过头去,看着城门内向他奔来的少女,愣了一下,没有再继续向前走。

    真是不容易啊,原本他以为尉迟嘉昨日吃醋成那个样子,该是不会告诉小师妹他要离开的消息的,没想到他胸怀如此宽广,还能让小师妹来送他。

    卫襄在白翼慢慢变得柔和的眼神里渐渐跑近,一把抓住了白翼的袖子:

    “白翼师兄,我有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说明白!”

第三百零二章 一个女子

    “嗯,小师妹想说什么,但说无妨,我这袖子……你能不能先放开一下下?”

    白翼看着后面跟来的尉迟嘉,似笑非笑说道。

    他如今已经没有兴趣去招惹一个醋缸了。

    “好好。”

    卫襄忙不迭地放开了白翼的衣袖,又有些纠结:

    “白翼师兄,这话,我得悄悄跟你说。”

    “嗯,那你就传音吧,我听着呢。”白翼点头道。

    卫襄回头看了一眼尉迟嘉,到底还是拽着白翼抛出去老远,才谨慎地传音道:

    “白翼师兄,我知道,我这个人呢,在凡人眼中,出身好,长得也好,哪儿哪儿都好,人见人爱,花见花开。但其实呢,我这性子,却真的不太好,暴躁又冲动,脑子也不太灵光,这你知道吧?”

    “我知道啊。”白翼皱眉不解:“可你和我说这些,做什么?”

    “我的意思呢,就是说,白翼师兄,你是一个非常非常好的人,我觉得,我觉得我这样的废柴,根本就配不上你。”

    卫襄斟字酌句,结结巴巴地说道。

    白翼心底渐渐恍然,但是看着眼前少女愁眉苦脸的样子,又忍住了好笑,继续追问道:

    “所以呢?”

    “所以……”

    卫襄干脆眼一闭,心一横,痛快地把话说出了口:

    “所以我想跟白翼师兄你说一声,你喜欢谁都行,可千万千万不能喜欢我,我会耽误你一辈子的!”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卫襄做好了白翼师兄瞬间翻脸的准备。

    但是等了好一会儿人,她都没再听到白翼说话。

    咦,白翼师兄是被她给气傻了吗?

    卫襄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对上的就是白翼一双震惊难言的血红眼眸。

    其中意味,惊愕居多,生气嘛……倒是看不出来。

    罢了罢了,已经在往作死的路子上奔了,那也不怕这最后一下子了。

    卫襄再次横了横心,叽里呱啦地说了下去:

    “白翼师兄,虽然我知道,拒绝您的后果可能很悲壮,但是我慎重思考了一晚上,我十分肯定,咱两根本就不搭。而我呢,又是个千载难逢的好姑娘,这种事情嘛,我还是要早早和你说清楚,免得让你心里怀着不该有的希望,那样最后会坑了你的。你是一个好人,你以后,会找到一个比我几千倍几万倍的好姑娘,所以,你,你以后,忘了我吧!”

    卫襄说了一大串的话,说完了自己又回想了一下

    嗯,照着大师姐说过的话,这样拒绝了别人,既保全了别人的颜面,又不至于让两人之间太尴尬,应该没问题吧?

    毕竟她已经拒绝过唐子笑一次,拒绝过尉迟嘉无数次了,也算是颇有经验。

    不过重生以后才发现这么多人都喜欢她呢,真是好苦恼哦。

    卫襄有些小得意地想着。

    但是白翼听完这些话,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他就用那一双血红血红的眸子看着她,冷冷淡淡地看着她。

    过了好一会儿,等到卫襄的脸终于耐不住这种注视,慢慢地红起来之后,卫襄才感觉到一只大手在自己脑袋上拍了拍:

    “小师妹,你想多了。”

    然后,眼前白衣白发的人转身拂袖,飘然离去。

    等到走出了好几十丈的距离,那个白衣飘飘的背影处,才猛然爆发出一阵哈哈大笑的声音,随着越来越快的身影,渐渐消失长安城外。

    卫襄确定,她从没见白翼师兄这么高兴过,高兴得有些不顾仪态。

    白翼师兄为什么这么高兴?

    心里一琢磨,卫襄猛然间就打了个哆嗦,脑子里忽然像是有一道炸雷劈了下来

    小师妹,你想多了……她,她想多了?

    白翼师兄,他,他压根儿对她没意思?

    所以,他只是捉弄她,而她,自作多情了?

    一阵寒风吹过,卫襄顿时觉得好冷。

    而她的脸,也瞬间红成了猪肝色

    “啊啊啊啊啊!”

    卫襄捂着脸疯狂往回跑。

    自作多情啊,以后还有什么脸见白翼师兄啊?

    啊啊啊啊啊!

    这一日,长安城门口的守卫和行人,都亲眼目睹了卫国公府二小姐一边尖叫,一边掩面疾奔的癫狂模样,就连柱国公在后面一路追都没追上。

    消息传开,大家都在纷纷猜测卫二小姐到底是受了什么刺激。

    这等笑话一传十十传百,很快连宫里的皇帝和皇后都知道了。

    卫襄进宫去看望姐姐的时候,皇后卫锦就兴致勃勃地打趣她:

    “那日你是有了什么高兴事儿,说来给我听听。”

    “哪有什么高兴事儿,我那日,那日我是被一只蜜蜂给蛰了,我疼,我……我才乱跑的……”

    卫襄还没有完全从自己自作多情的打击中缓过劲儿来,沮丧地找了个借口搪塞卫锦。

    “你这个借口啊,一听就是撒谎你小时候被好几只蜜蜂一起给蛰过,都没喊一声,如今你都是仙门弟子了,反倒倒退了不成?”

    卫锦放下手里的茶盏,看着妹妹:

    “你老实跟我说,是不是因为那日尉迟嘉和你说了什么,你才如此激动的?如果是,那就说明你心里还是喜欢他。既然喜欢,就不要再给我扭扭捏捏,等过了这个年,你就老老实实和他成亲,早日名正言顺,我也就不管你们整日里形影不离这件事了,你们爱去哪里去哪里。再说,我瞧着他如今对你,是着实不错。”

    一听姐姐对自己当时的糗事毫不知情,卫襄才稍稍放下心来,不过姐姐如今说这话,她就不爱听了。

    卫襄亮亮的眼珠子转了转,捂着心口站起来:

    “姐姐,这个话你可再别说了!那日我之所以那样失态,就是见了尉迟嘉,心里不痛快!他都成了我的心病了!”

    “我老老实实说吧,我如今可是一点儿不喜欢他,那赐婚圣旨我是为了姐夫的面子,我才勉强接了放那儿,您要是再说让我和他成亲这事儿,姐姐,我可真要犯病了!”

    “犯病?卫襄你可真是出息了,如今居然连装病都会了!”

    卫锦冷笑看着自己装模作样的妹妹,竖眉斥道:

    “当初你是为了把尉迟嘉弄到手,天天地给我装病,如今想抛弃人家了,又来装病,真是好得很!如今你不喜欢尉迟嘉了,正好,宗室里这些公主郡主们可都眼巴巴地等着你不要尉迟嘉呢,等过些日子,我就让皇上收回圣旨,还你一个自由身!”

    卫锦久居太子妃之位,如今又是皇后之尊,此时语气铿锵,神情冷淡,真真是不怒自威。

    旁边添茶的宫女吓得手一哆嗦,茶水洒了一桌子。

    卫襄也瞬间明白过来,姐姐是真的生气了。

    卫襄连忙挥挥手,让那宫女退下,自己才可怜巴巴地上前,偎在了卫锦怀里,将平常用来对付卫国公夫人的那套撒泼打滚尽数施展出来:

    “姐,你是我最好的姐姐,你这都是为我好,我哪里能不知道?好了好了,咱们不说这个了,这事儿先搁着,您别动气伤身!”

    卫锦从前没出嫁时,最疼的就是自己这个小妹妹,此时虽然生气,但是被她抱着晃来晃去,一张寒霜的俏脸也是绷不下去的。

    只得撑着脑袋,狠狠道:

    “你这个孽障,生来就是为难爹娘和我的,什么时候才能真正长大懂事!”

    “我早就懂事了,你看我现在都不给你们惹事儿了,你说是不是啊姐?”

    卫襄嬉皮笑脸地回道。

    好容易哄得姐姐重新有了笑脸,卫襄才笑眯眯地告退出去。

    但却没有立刻出宫。

    她招手叫来了皇后宫中的掌事姑姑。

    这掌事姑姑原本是卫国公府出身的婢女,后来跟着卫锦陪嫁去了东宫,所以卫襄也没什么忌讳,直截了当问道:

    “这些日子,有没有什么人给我姐姐添堵?”

    “暂且……没有,二小姐为何这样问?”

    那掌事姑姑迟疑了一笑,最终笑道。

    卫襄看了她一眼,才道:

    “没什么,我就是随口问问。”

    但这话,也和掌事姑姑的回答一般,透露着敷衍。

    掌事姑姑的神色,顿时就有些不好看起来,又垂头半晌,才叹道:

    “二小姐真不愧和娘娘是嫡亲的姐妹,旁人看着娘娘,都觉得娘娘事事称心,没有烦恼的,唯有二小姐您,一眼就看出来了。”

    “那当然,今日姐姐虽然一直都带笑,眉头却没舒展过,往日里,她不是这样的。”

    卫襄眼神冷凝地看着那掌事姑姑:

    “说吧,宫里发生了什么事?”

    “是,是皇上,这几日,常常见一个女子。”掌事姑姑低声说道。

    卫国公府,卫襄一回家就让人将爹娘和兄嫂全都请到了正院。

    然后郑重地跟卫国公夫妻说了这件事。

    “……那会儿毕竟是在宫里,我没多问那女子是谁,但以我所见,有了之前朝臣攻讦姐姐嫉妒不贤的事情,皇上再纳几个妃嫔,也是一种对姐姐的保护。只要皇上对姐姐的态度不变,姐姐并不是想不开的人。但如今,这女子尚未正式定名分,就能让姐姐不开心……”

    卫襄瞅着自己爹和哥哥:

    “你们这几日上朝,就没听说是谁家的姑娘啊,这么大本事?”

    “这个,我倒是有所耳闻。”

    卫国公点头道,然后就觉得夫人凉飕飕的目光扫了过来。

    他连忙解释:

    “我也是觉得事情还没弄清楚,先不和你说,免得你担心……”

    卫国公夫人横了他一眼,转过头去,指着儿子:

    “你现在就去给我打听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卫程看看忧心忡忡的母亲,再看看忐忑不安的父亲,最后将目光对准了自己妹妹,叹道:

    “襄襄,其实不是我和父亲没听说,也不是我们不想弄清楚,而是,那个女子并非大周朝臣家中的女儿,也不是民间选出来的女子,她好像凭空冒出来的一般,户籍来历,根本查不出来,所以我和父亲才想着再等等,弄清楚了再说……”

    “凭空冒出来的?我还就不信了,她是孙悟空啊,能从石头里蹦出来?”

    “什么孙悟空?”

    卫国公夫妻和卫程夫妻,四双眼睛齐齐盯着卫襄。

    “哦,这个啊……我大师姐给我讲过的故事里的一只猴子,天生地养,石头缝儿里蹦出来的!”

    卫襄解释了一下,然后忽地站了起来:

    “但是,你们关注的重点不应该是这个吧?我这就去想办法。”

    “我们调来户籍都查不出来的事情,你能想什么办法……”卫程连忙拦着。

    卫襄却早已经跑远了,只有她的声音远远传来:

    “我去找尉迟嘉!”

    天天顶着她未婚夫的名头,还搞什么魂魄相连,此时不用他,更待何时?

    卫襄跑到柱国公府的时候,永平候府的秦清海正好上门做客,顺便恭维了一番尉迟嘉:

    “表弟当真是长进了,我就说吧,只要你胆子放大,脸皮放厚,这世上就没有你追不到手的姑娘!你看看你,出身这么高,人长得这么美,你要是追个姑娘再追不到手,那可真是没天理!如今赐婚圣旨在手,你想什么时候娶卫襄,就什么时候娶卫襄,反正她也跑不了!”

    “不,是她想什么嫁给我,就什么时候嫁给我,她能强嫁,我不能强娶。”

    尉迟嘉知道秦清海是好意,但该说清楚的还是要说清楚。

    秦清海就笑了:

    “哎呀,表弟你也真是的,我跟你说,这女子吧,咱们可以捧着,可以哄着,但你不能这样还未成婚,就夫纲不振啊,这好好的世道,可不能到你这里给颠倒了,你说是不是?”

    说着,还很猥琐地朝着尉迟嘉眨了眨眼睛:

    “要我说,你也不必做这幅痴心郎的姿态了,要是卫襄再拿乔不肯嫁,你干脆就直接把人给办了……你懂的!”

    尉迟嘉听秦清海说了这么多,终于抬眸看了他一眼,墨色瞳仁里满是无辜:

    “表哥什么意思?我不懂啊。”

    “哎,表弟,这你就是跟我装傻了啊!”秦清海指着尉迟嘉,干脆直说:“不就是让你先把卫襄给睡了嘛,你还给我装!”

    尉迟嘉却是看着秦清海身后,眼神越发无辜:

    “我真的,没有这么想。”

    “行了吧,大家都是男人,这没什么不好意思的,表弟你也不必否认……”秦清海丝毫没觉得不对,继续口沫横飞。

    下一刻,他就觉得脑袋瓜子一沉,身体瞬间不受自己控制地飞了出去。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东西,居然教他算计老娘,你妹妹是小白莲,你就是个黑心莲!”

    一脚踹出的卫襄愤愤地收回了脚,破口大骂道。

第三百零三章 格格不入

    秦清海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因为说了几句话挨打,毕竟再怎么说他也是享誉长安的纨绔之一。

    但是打他的是卫襄,这就不得不认栽了。

    秦清海爬起来之后,连个屁都没敢放,立刻一瘸一拐,灰溜溜地跑了。

    卫襄则是双臂抱在胸前,冷冷地看着尉迟嘉,一言不发。

    要是别的人,被卫襄这种小刀子一样的凌厉眼神盯上一会儿,不说全身瘫软吧,腿肚子打颤总是有的。

    但是尉迟嘉却只是笑了笑。

    笑得如沐春风,如同寒冬乍暖。

    他绕过面前的桌子,绕过一地狼藉,来到了卫襄的面前,眼神愉悦地抬手,很是温柔地拍了拍卫襄的脑袋:

    “你能来找我,我很高兴。”

    卫襄一把将他的手从自己头顶打了下来:

    “别给我动手动脚!告诉你,你要是敢听他的,老娘腿给你打折!”

    “什么听他的?”

    尉迟嘉也不气恼,笑眯眯地问道。

    “你少给我装!”

    卫襄翻了个“大家都知道怎么回事儿”的白眼儿。

    不过她那寒霜遍布的脸上还是出现了一丝可疑的红晕。

    好吧,虽然她是个大大咧咧没心没肺,曾经把逛窑子当日常的作精少女,但她也是个少女呀,听到这种算计着要睡了她的事儿,她也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害羞的。

    为了掩饰这种害羞,卫襄也就没再等尉迟嘉做出什么承诺。

    反正尉迟嘉再真诚的承诺听在她耳朵里也是虚伪的承诺。

    卫襄努力严肃了神色,看着尉迟嘉:

    “虽然你高兴得有点儿自作多情,但我今天来,的确是来找你的,我是想让你帮我打听个人。”

    卫襄这话说得很直接,直接到近乎伤人。

    以至于屋子外面,都传来了一声重重的响声,像是什么东西重重击在地上的声音。

    卫襄的脸色立刻就变了:

    “你那老祖母居然在外面偷听?老不修的!”

    尉迟嘉无奈苦笑,到底前世襄襄和祖母还是相处过很长时间的,祖母这么一跺拐杖,襄襄立刻就能听出来。

    他微微抬脚,踢开一地狼藉,牵着卫襄的手走了出去。

    门外,满脸不虞的老妇人裹着厚厚的斗篷,站在廊檐下,手里的拐杖直挺挺地戳在地上,一看见卫襄,想发火,却又忍住了。

    没办法,谁让自己的孙儿不争气,一颗心尽数掉落在这卫襄身上,就算此时她和卫襄起了争执,孙儿也定然是站在卫襄那边的。

    卫襄看了看柱国公太夫人这副架势,干脆就没理她,冷哼一声,甩开尉迟嘉的手,直接从柱国公太夫人面前走过去,一路扬长而去。

    这也就是如今她卫襄还有爹娘兄姐可以倚仗,柱国公太夫人不敢把她怎么样,前世的时候,这老太太可是一言不合就想抡起拐杖打她的。

    柱国公太夫人看着卫襄这副嚣张至极的样子,也是怒从心头起,手里的拐杖又忍不住跺了一下:

    “嘉儿,你瞧瞧她!粗俗无礼,哪里有嫁入咱们家做宗妇的风范!听说她刚刚还把你表哥给打了,她到底是想干什么?”

    尉迟嘉但笑不语,只朝着柱国公太夫人拱了拱手,就叫了祖母身边的婢女过来:

    “扶太夫人回去歇着吧,这么冷的天气,不要再让太夫人出来吹风了。”

    说完,就转身朝着卫襄离去的方向追了过去。

    柱国公太夫人气得脸都紫了,她挣开了婢女的搀扶追了上去。

    “嘉儿!难道祖母说得不对吗?她如此言行无状,不知礼数,日后嫁过来,怎么服众?”

    柱国公太夫人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喊道。

    尉迟嘉停住脚,慢慢转过身来,看着柱国公太夫人的眼神也渐渐地淡了下来:

    “祖母,无论您说得对与不对,我和襄襄如今都是圣旨赐婚,谁也不能再更改。况且,襄襄的礼仪,连圣德皇帝都是亲口夸赞过的,所以,‘言行无状,不知礼数’这八个字,祖母还是收回吧,日后,也要慎言为上。”

    说完,直接拂袖而去,再也没有回头。

    柱国公太夫人气得手直哆嗦:

    “恶妇,这个恶妇!尚未进门,就哄得嘉儿如此袒护,日后掌管整个国公府,还怎么了得!”

    一旁的婢女只好上前轻言慢语地抚慰着,好容易才劝了柱国公太夫人回去。

    那边,卫襄一路往外疾走,直到走出了柱国公府的门,胸臆间的一口浊气才吐了出来。

    “襄襄!”

    身后,尉迟嘉追了上来。

    卫襄回过头看着他,顺带了看了一眼高大宏伟的柱国公府大门,眼底闪过一片阴霾。

    前世,这个府邸,让她压制至死,这个府邸里的老太太,对她横挑鼻子竖挑眼,欺负了她十几年。

    今生,这个府邸和那个老太太,还是能时时刻刻让她心情恶劣。

    卫襄眼底的阴霾,尉迟嘉看得很清楚。

    就算没有魂魄相连,他也知道柱国公府这个地方和祖母这个人,对卫襄来说意味着什么。

    更别说此刻卫襄心里的难过和悲愤,他能清清楚楚地感觉到。

    “襄襄,对不起,对不起……别难过,不要难过,都过去了……”

    他心疼地伸出双臂,将眼前红着眼睛的少女揽入怀中,低声安慰着,

    “前世的事情,这辈子再也不会发生了。”

    “有区别吗?你祖母还是这么讨厌我,还是见了我就咬牙!”卫襄愤愤地将他推开:“你也不用替你祖母说好话,反正我和她,永远都是这样相看两相厌,最好以后谁也不要见谁!”

    尉迟嘉再次将卫襄抱住,拍着她的背,平缓她的情绪:

    “好,以后我不会让你常常见到祖母的,她也再不能伤害到你,不要再想从前的事情了,来,说说你今日来找我的事情,好不好?”

    卫襄挣扎几下,未果,干脆就恨恨地在尉迟嘉的肩膀上咬了一口:

    “放开我,别给我耍流氓!”

    “你是我的未婚妻,就算告到皇上那里,也不算耍流氓。”

    尉迟嘉仿佛完全感觉不到痛,依旧微笑着说道,然后在卫襄再次发怒前,及时转移了话题:

    “其实我知道你让我打听的人是谁是那个皇上最近常见的女子对不对?”

    “你知道?”

    卫襄惊愕地抬起头,瞬间忘记了挣扎。

    尉迟嘉点点头:

    “我不但知道这个人,我还知道这个人是谁。”

    “谁?”卫襄立刻追问了下去。

    “你,认识的。”

    尉迟嘉慢慢地说道。

    “我认识?”

    一阵寒风掠过,卫襄脑子里慢慢浮现出一个荒谬的念头来:

    “不会是,那个,跑掉的苏沫言吧?”

    尉迟嘉点点头:

    “正是。”

    这个年,卫襄根本就没能过好。

    虽然这是她重生以后在长安过的第一个年。

    除夕夜宴上,卫襄坐在卫国公夫人旁边,冷眼看着场中那个领着一群歌舞伎,在大开大合跳舞的黄衣少女。

    少女面容俏丽,身形婀娜多姿,舞姿却是奇异古怪,前所未见。

    一众女眷看得直皱眉,却碍于皇上的面子不好说什么。

    只有永和郡主虽然看着学乖了,但其嚣张本性并未改多少,直接斥道:

    “不伦不类,这都跳得什么东西!”

    永和郡主的声音在一片嘈杂中并未引起旁人的注意,但对于如今听觉敏锐的卫襄来说,听得清清楚楚。

    不伦不类……眼前的这一切可不是不伦不类吗?

    苏沫言和那些歌舞伎的舞姿都带着些欢快飒爽的意味,但服饰却是逶迤华丽的舞衣,既减弱了歌舞的矫健飒爽之意,又没有平常歌舞的柔婉唯美。

    这样的歌舞……

    卫襄瞧了一眼高高在上的皇帝,嗯,皇帝看得津津有味,眼底满是有趣。

    卫襄掩去眼底的不屑,与坐在皇帝身旁的姐姐对视一眼。

    卫锦直接给了妹妹一个安心的笑容。

    卫襄只好把满腹心思按捺了下来。

    姐姐明明不开心,却要端坐凤座之上,时时端着笑脸,想必也很累了。

    她不能在这除夕宴上给姐姐惹事儿。

    但她看着那场中跳跃挪腾的少女,越看越不顺眼,干脆借口更衣,起身离去。

    尉迟嘉一直看着卫襄,见她离席,也立刻起身跟了出去。

    外面已经下了一层细细的轻雪,卫襄漫无目的地走在雪地里,远远的宫灯一照,遥遥地就能望见举行除夕宴的宫殿外,一丛丛生于暗夜中怒放的梅花。

    万籁俱静,落雪无声,梅花的幽香暗暗地在周身浮动。

    卫襄站在雪地里,盯着那梅花瞧了好一会儿,才默默地叹了口气,走了过去,攀了一枝梅花在手里,细细地看。

    其实直到此刻,再次看见这样艳丽动人的梅花,她才明白,重生以后,自己讨厌的,不是梅花,而是前世懵懂无知的自己。

    人是错的,梅花又何其无辜。

    想通了这一节,又闻到了这久违的花香,卫襄的心情好多了。

    心情一好,她就打算回去了,她得盯着苏沫言,免得她再出什么幺蛾子。

    刚转头,却看见身后不远处的雪地里,一道修长的身影临风而立。

    夜幕苍穹下,悠然飘落的雪花,卓然而立的美男子,天地间的一切都在刹那间美好得让人一阵心悸。

    卫襄很快移开了目光,看着落在那人的身上,很快积了薄薄一层的连绵细雪。

    雪花落在他身上,久久不曾融化,很快就将他整个人染白,好似那人只是一尊石雕,没有温度,也没有生人的气息。

    卫襄脑子里莫名地想起在冰莲海底,尉迟嘉的伤口上,筋肉惨白,却没有血液流出。

    那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场面只是从记忆里闪现而过,却成功地帮助卫襄遏制住了心口的狂跳。

    她按了按心口的位置,走了过去,伸手拂去了尉迟嘉头发上的积雪:

    “你看出什么了吗?”

    尉迟嘉不说话,在暗夜中更显幽深的双眸中慢慢泛出笑意,眼神一路追随着卫襄在他眼前来回拂动的手。

    直到卫襄的手收了回去,他才想了想,慢慢说道:

    “我没多看她,光凭着一支舞,看不出什么,我只是觉得,在皇上面前,她整个人,都显得有点儿……”

    “有点怎么样?”

    “有点格格不入。”

    “对,就是这个感觉!”

    卫襄猛地一拍掌,喊了一声。

    没错,就是格格不入,就是这种说不清道不明,她想了很久,都没办法找到一个合适的词儿来形容的感觉。

    卫襄很激动,但好在她还记得这是在宫里,有些话,不能乱说。

    她拽起了尉迟嘉的袖子,一溜烟儿往回跑:

    “快,走,我们再去看看,看她还要作什么妖!”

    尉迟嘉被她拽得飞跑,也只能哭笑不得地紧跟上去:

    “小心脚下滑,慢点儿……”

    温暖如春的大殿里,酒菜的气味,香料和炭火燃烧的气味,还有女眷的脂粉香气融合在一起,令在座的所有人都有些昏昏欲睡。

    卫襄和尉迟嘉重新走进大殿中,原本也没惊动任何人,偏偏就惊动了一舞停歇之后,正朝着皇帝行礼的黄衣少女。

    她朝着皇帝行礼之后,又朝着正各自归坐的卫襄和尉迟嘉行礼。

    这一行礼倒好,一言不发地把大家的目光全都吸引过去了。

    不过朝臣和女眷们也只是看了一下,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就连和卫襄最为不睦的永和郡主都视若无睹。

    一片寂静中,苏沫言目瞪口呆,眼睁睁地看着皇帝满面笑容卫襄招招手:

    “襄襄,外面下着雪呢,这么冷,你出去乱跑,也不怕冻着!来,朕赐你杯酒暖暖!”

    不是,为什么,为什么没人谴责卫襄?苏沫言有点儿凌乱。

    却被身后的歌舞伎推了一把:

    “快走!”

    苏沫言愣神间,卫襄已经欢快地朝着皇帝跑了过去,接了皇帝赐的酒,一饮而尽,又嘻嘻哈哈地和皇帝说笑了几句,才转身走回来。

    走到一半,还和告退的一干歌舞伎擦肩而过,卫襄就朝着苏沫言微微一笑。

    这一笑,看在别人眼里,很正常,看在苏沫言的眼里,却带着十足的寒意。

    苏沫言顿时开始簌簌发抖,直到她坐在了侧殿的妆台前,还是停不下来。

    皇帝派来照顾她的宫女以为她是刚才衣衫单薄冻着了,往她手里塞了个手炉,就默立一旁,也不多问。

    等到所有的歌舞伎都换好衣服离开了,苏沫言才忍不住扔了手炉,勉强镇定朝着宫女问道:

    “这位姐姐,为什么方才,方才卫二小姐和柱国公离席,皇上并不责怪他们呢?他们,他们这样私自离席,不算大不敬吗?”

第三百零四章 忧心

    “这怎么能算是大不敬呢?”宫女笑盈盈地回道,“宫宴上坐得时间长了,出去走走,更衣什么的,这都是很平常的事情,更何况护国公主和柱国公呢。”

    说完了,宫女又笑容淡淡地提醒了一句:

    “再者,奴婢劝苏小姐一句,护国公主和柱国公不仅身份贵重,而且曾经对皇上有救命之恩,苏小姐等闲还是不要去招惹他们为好。今晚苏小姐向他们行礼,虽然是好意,但要追究起来……以后,苏小姐还是好自为之吧。”

    “好自为之?向他们行礼,难道还是我的错?”

    苏沫言惊愕难言

    居然不算大不敬?

    所以说,她今晚铤而走险去给他们找不自在,最后,不但没让他们不自在,反倒是给自己找了不自在?

    宫女的眼神立刻犀利起来:

    “皇上和娘娘高位而坐,满殿的王公朝臣在侧,苏小姐您向他们刻意行礼,已经逾越规矩了。”

    苏沫言顿时委顿下来,满心抓狂

    规矩规矩,到处都是规矩!

    她恨死了古人这些乱七八糟的规矩!

    不管苏沫言自在不自在,之后的卫襄是挺自在的。

    没有苏沫言在眼前晃,她至少不觉得难受了。

    宴席结束,出宫的时候,卫襄就跟尉迟嘉嘀咕:

    “有句话说的好,知己知彼……什么来着,哦,百战百胜!我们知道她是谁了,就等两天,呃,等过了这个年,我们就收拾她!”

    尉迟嘉连连点头,亲自扶着有点儿微醺的卫襄上了马车。

    一直跟在旁边的卫程全程在旁边听着,不由觉得尴尬。

    这什么妹妹啊,书不好好读,就会乱用词儿,还满嘴的胡言乱语!

    幸好尉迟嘉不嫌弃她!

    卫程不由得对尉迟嘉感觉到几分愧疚:

    “襄襄她,怕是喝多了……还请柱国公多多包涵!”

    尉迟嘉躬身还礼:

    “大哥想多了,襄襄这样,挺好。”

    挺好……

    因为下雪,和自家媳妇儿挤在一个马车上的卫程一路上回想起这两个字,就忍不住要起一身的鸡皮疙瘩,顺带打了个寒颤。

    吴明秀很体贴地拿了毯子给他:

    “夫君是不是觉得冷?一会儿就到家了。”

    卫程接过毯子,心里半喜半忧。

    喜的是,妹妹和尉迟嘉相处得貌似越来越融洽了,忧的是,照妹妹说这话,过了这个年,她是不是又打算惹事儿了?

    但让卫程意外的是,一直到过了元宵节,卫襄都毫无动静。

    整个新年期间,她很是给面子地出席了好几家亲朋故旧的宴请,给人算了若干回命,又安慰了一番因为想念女儿卫曦,成日里郁郁不乐的卫六夫人。

    如此转变,赢得一众亲眷的交口称赞,都说卫二小姐如今懂事多了。

    这让卫程从头到尾提心吊胆,不知道自己这妹妹又在哪里憋着坏呢。

    而宫里,形势又是一番不同。

    皇帝越发频繁地召见苏沫言,与她谈天说地,谈古论今,就连皇后,也时常一整日见不到皇帝一次。

    此举引得朝臣们议论纷纷,都上书请皇上早定名分,不然这么一个女子不清不楚地在皇宫里住着,算是怎么回事?这不是有污皇帝的清名嘛!

    甚至有人借此机会,再次攻讦皇后善妒,因为身为皇后,管理后宫也是职责所在。

    卫国公府诸人也十分担心,但是皇后的意思,还是让他们不要轻举妄动,她自有主张。

    如此一来,卫程倒还真是巴不得卫襄现在就去整出点儿事儿来呢。

    他忍不住问卫襄:

    “年前听你那意思,是想搞事情,这几天怎么没动静了?”

    “哥,这是新年哎!”

    卫襄一脸的你这人怎么这么不懂事儿:

    “大过年的,我怎么好意思去扫姐夫和姐姐过年的雅兴?”

    “雅兴?你觉得如今这个局面,皇后娘娘有过年的雅兴吗?”

    卫程愤愤地说道。

    卫襄笑眯眯地宽慰他:

    “大哥不用急,再等等,最多再等个三五天,这件事情就要解决了。”

    “你打算怎么解决?”

    卫程追问道。

    卫襄却再也不肯说了,任凭卫程如何追问,都只是神秘地笑笑。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过了正月十五,皇帝日渐忙碌起来,朝廷内外,关于皇帝身边那个来历不明的女子的争论,日嚣尘上。

    一部分人认为皇帝既然宠爱,那就早日定名分,纳入后宫方为正道,一部分人却觉得,这女子来历不明,又得皇帝如此偏宠,几乎有胁迫中宫的苗头,可见是个妖女,必须及早铲除。

    而无论宫外的人吵成什么样子,宫中,皇帝照例召见苏沫言。

    天光还没有大亮,传旨的侍就来叫人了,还没睡醒的苏沫言,只得认命地顶着两个黑眼圈儿,梳洗打扮了去见皇帝。

    要她说,古代的明君可真是辛苦,起五更睡半夜,批不完的奏折,处理不完的朝廷大事。

    以至于她进宫这么些日子了,还没如愿和皇帝滚床单。

    但要说皇帝对自己没兴趣吧,那是万万不可能,每日皇帝睁开眼,就会命人传召她前去,除了上朝,其余时间,都让她陪伴在侧。

    而且皇帝不仅锦衣玉食地待她,还亲口说过,最喜欢听她读书,因为她,几乎都冷落了皇后。

    这足以说明,皇帝心里,是喜欢她的。

    苏沫言甜蜜而又痛苦地想着。

    而痛苦嘛……

    御书房中,皇帝见到苏沫言进来,十分和蔼地笑了笑,让她免礼,然后让人给她奉茶,最后,又让人搬了厚厚一摞书放在了她的面前:

    “朕最喜欢听言儿念书,有你在旁边念书,朕批奏折都觉得格外安心。”

    “能为皇上读书,是民女的荣幸。”

    苏沫言按照自己这些日子学过的礼节,十分规矩地向皇帝行礼,然后无奈地翻开了面前的四书五经。

    少女清甜的嗓音在御书房中回荡起来,传入御书房外值守的侍卫耳中,都不约而同地撇了撇嘴。

    因为连日来的朗声读书,嗓音已经略微有些沙哑,但为了讨皇帝喜欢,苏沫言不得不忍着,念了好一会儿,皇帝还是在全神贯注地看着奏折,并没有抬头看她。

    苏沫言不知不觉地停了下来,然后心一横,站起身来,端起一盏茶送到了皇帝面前。

    “皇上也看了这半晌的奏折了,不如喝口茶,歇一歇吧。”

    皇帝抬头看了她一眼,满脸笑意地摆摆手:

    “这种粗活,怎么能委屈言儿你来做,你去读你的书。”

    一旁伺候的侍也尖着嗓子凑了过来:

    “哎呦苏姑娘,这等粗活,自有老奴来做,您赶快歇着吧!”

    苏沫言被这侍吓得倒退了几步,却只能在皇帝笑意盎然的眼神下,退了回去。

    书案前,苏沫言念书的声音再次响起,但她的内心,也终于沉不住气,开始翻江倒海。

    为什么,别的穿越女明明几句诗词,几曲歌舞,就能搅弄风云,在这古代活得风生水起,引得仰慕者无数,而她却要受到这样的待遇?

    难道皇帝留下她,就是起个播放器的作用?!

    这样的念头,直到她再次结束了一日的念书,疲惫地睡着之时,还在脑海中徘徊。

    一片黑暗中,卫襄扯掉苏沫言头上的搜魂符,转头问尉迟嘉:

    “什么是播放器?”

    尉迟嘉摇摇头:

    “这个我也不清楚。”

    “算了,咱们先不纠结这个了,反正今晚咱们偷偷进宫,也不是为了这个。不过这苏沫言的脑袋里好像被人下过咒,搜魂符居然搜不出来她以前的经历。”

    卫襄奇怪地嘀咕着,顺手就从怀里将那面出自语凝海底的小镜子拿了出来,朝着熟睡中的苏沫言照去:

    “我还就不信了看不出你的原形!”

    一片漆黑中,小镜子雪亮的光芒闪了闪,镜童很快给出答复:

    “这个人,不是本人。”

    “不是本人?”卫襄已经是第二次从镜童嘴里听到这句话了,下意识地反问:“她也是重生的?”

    “不,不是重生,她和上次那个女人不一样,她的魂魄,根本就不是这个躯壳的。”

    “也就是说,鬼上身?”

    卫襄被深深地震惊了,这什么世道啊,皇帝能被人鬼上身也就算了,好好的一个仙门弟子,也能被人鬼上身?!

    一直到走出宫门,卫襄都不知道该说点儿什么好。

    长安夜里的风,已经慢慢地带了些春日即将来临的柔和,像是温柔的手,抚着卫襄的长发和衣角。

    但卫襄却不寒而栗。

    她回头望着这座广阔宏伟的皇城,不知不觉地抓住了尉迟嘉的衣袖:

    “尉迟嘉,你说,皇宫这地方,如今是不是风水不太好啊?怎么会屡次发生这种事情……这可是皇宫啊!”

    相比卫襄的惊惶不安,尉迟嘉倒是很镇定。

    他笑了笑,将卫襄的手握在了手心里:

    “不要胡思乱想了,我猜苏沫言被鬼上身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定然是在东海的时候,就已经不是她本人了,不然你在东海三年,可曾听说过这个人?”

    尉迟嘉这么一说,卫襄就怔住了。

    是啊,从前蓬莱也和玄云门有所来往,但这个苏沫言,却是她重生以后才屡屡出现在人前的。

    如果这么说的话……

    卫襄又有些忧心忡忡:

    “前世明明都没有这么多事情的,皇宫里也从来没有出现过苏沫言这个人,你说,会不会是因为我们的重生,才导致天道紊乱,出现这么多的怪异之事?”

    “不会。”尉迟嘉肯定地答道。

    他揽着卫襄走在夜风醺然的长安街头,劝慰道:

    “对于整个天道来说,我们两个人,只是极其微小渺茫的存在而已,天道绝对不会因为我们就乱掉,你且放心。再者,我们本来就是仙门弟子,本就是逆天修行,想要超越天道替人类划定的道路,本就要面对诸多神异之事。”

    说着,他停顿了一下,才接着道:

    “你记不记得从前,你还经常找一些民间的神异鬼怪传闻来说给我听?那时你都不怕,如今怎么反倒怕了?”

    “你,你还记得这个啊?”

    听尉迟嘉说起这个,卫襄十分感慨。

    想当初,她死皮赖脸缠着尉迟嘉,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

    有一次在长安城外遇到尉迟嘉,她为了让他与自己同行,故意讲了很多的鬼故事来吓唬尉迟嘉,试图让他害怕,然后不敢一个人走。

    结果尉迟嘉也好像是真的害怕了,对她亦步亦趋,与她一起走了好长的一段路,回来以后,她足足高兴了半个月。

    但是想现在想来……这人怎么会怕?

    卫襄尴尬地问尉迟嘉:

    “那会儿,我讲了那么多鬼故事,你,你是不是,根本就不害怕?”

    “嗯。”

    尉迟嘉低低地应了一声,抬头看着前方,眼底的笑意越越来越深,仿佛回到了当时那甜蜜又羞涩的一刻:

    “我原本是个随时可能会死掉的人,所以我懂事以后,常常找一些鬼怪故事来看,我很想知道,人死了以后,到底会不会有魂魄那晚你讲的那些鬼故事,我都听过,自然不会害怕,但是,我怕你害怕。”

    尉迟嘉声音温柔地说道,然后站住了脚步,低头直直地对上了怀中少女明亮的眼睛:

    “襄襄,那是我前世走过的,最开心的一段路。”

    最开心的一段路……

    此时已经是下旬,弯弯的一轮月牙挂在天上,无数繁星明亮闪烁,只要微微一仰头,卫襄就能看见如同银河落九天一般的星空。

    但有那么一个瞬间,她觉得再璀璨的夜空,都比不上眼前的这双眼睛。

    墨色的瞳仁在夜色中泛着微微的光芒,曾经照亮她整个内心,曾经照亮她所有的少女情怀,曾经给过她无尽的希冀与梦幻。

    可是……

    卫襄抬手抹去了眼角忽然沁出来的泪珠,然后狠狠地踹了尉迟嘉一脚,飞快地转身,奔入长安城的茫茫夜色中,消失不见。

    为什么你这个时候才说?

    为什么不在所有美梦戛然而止之前说出来?!

    太晚了,太晚了。

    她身后,尉迟嘉捂着心口的位置,慢慢地蹲在了地上。

    飞快跳动的心口,一阵阵剧烈的悸动和疼痛。

    是她的,也是他的。

    他慢慢地笑了,直到眼角沁出水光,直到他的笑声越来越大,最后在夜风中遥遥传开。

第三百零五章 害怕被雷劈

    当长安城外的官道旁,第一朵杏花悄然绽放的时候,卫襄终于等到了自己要等的人。

    长安来了一群仙气飘飘的人,有男有女,个个外表出众,身姿清逸,自称是东海玄云门的人,来长安寻找犯下滔天大罪的门下逆徒。

    这件事直接就被太史局的人上报给了皇帝,毕竟仙门之事,谁也不敢怠慢。

    皇帝也不含糊,确定了这几人的身份之后,就命人协助查访,结果查来查去,查到了皇帝身边莫名出现的那个女子身上。

    因为这件事情是整个长安人都知道的,所以这个结果一出来,根本阻拦都无从阻拦,就传遍了长安。

    朝廷内外一片哗然,原先怀疑这女子是祸水的那些官员更是得了意,雪片般的奏折飞向皇帝案头,皆要求皇帝将此女交给玄云门,听其发落。

    而皇帝,也好像有些惧怕东海仙门,一点儿也没有不舍得,直接将此女交了出来。

    此女被带离皇宫之时,久旱不雨的长安忽降大雨,雷鸣电闪,暴雨倾盆,那女子刚好被雷电击中,当场昏厥过去。

    于是坊间传言更为离谱,人人都传说这女子乃是实打实的妖女,特意去到皇宫魅惑君王,祸害天下。

    好在他们的皇帝英明,根本没有被这妖媚之人迷惑,实乃大周之福,万民之福。

    而从头到尾都没参与这件事的卫襄,在苏沫言被玄云门的人带着离开长安之时,正坐在茶馆的包厢里,一边嗑瓜子一边听说书,听到高兴处,还大手笔地往说书先生那里撒上一箩筐铜板。

    在她身边,则是瑟瑟发抖的胖胖和狐狸精。

    胖胖平日里最喜欢嗑瓜子儿,此时却一点心情都没有。

    它和狐狸精听着那说书先生口沫横飞地痛诉妖物的可怖可怕,心尖儿都在颤抖。

    “小姐姐,我觉得,我虽然是个小妖怪,但我,但我从没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啊……”

    “就是,小仙子,你们人类真是太过分了,都没有怎么跟我们妖怪打过交道,就这么诽谤我们!”

    狐狸精也很是愤愤不平,看着卫襄的眼神明显带着指责:

    “尤其是你,明明知道我和胖胖都害怕打雷,还非要弄出来个什么天打雷劈来吓唬我们……”

    “这你们可就冤枉我了!”

    卫襄将手里的茶杯扔在了桌子上,拎起了胖胖放在腿上教训道:

    “胖胖不是我说你,你能不能争点儿气?你曾经是个小妖怪,可那已经是很久的从前了,你现在是我的镇魂兽,是蓬莱弟子人人都尊称一声的‘神兽龙猫大人’,你怕个什么劲儿啊?”

    被卫襄这么劈头盖脸一阵训斥,胖胖的脑袋像是忽然开了窍,猛点头:

    “对哦,我现在不是小妖怪了,我现在是神兽龙猫!”

    “嗯,请你时刻认清你的身份!”

    卫襄郑重地强调,然后随手把胖胖一扔,将狐狸精揪了过来:

    “你刚才说,那天打雷劈是我弄的?”

    狐狸精愤愤挥爪:

    “不是你还有谁?我就不信了老天爷就这么长眼睛!”

    “我也不信老天爷这么长眼睛,可我以我的人格跟你担保玄云门的人,是我想办法叫来的,但是那道劈了苏沫言的雷,真的是老天的意思。”

    卫襄无比严肃地说道,带着胖胖和狐狸精都没发现的瑟瑟发抖。

    因为这道忽如其来,极其不正常的雷,不但出乎卫襄的预料,也是真的让她提心吊胆。

    对于老天爷长眼睛这种事情,早在前世向上天无数次祈祷却没有任何效果之后,卫襄就已经不相信了。

    所以她也只想着让人来把苏沫言弄走,根本没想着直接弄死苏沫言,不然的话她早就自己动手了,何苦大费周章冒着风险把玄云门的人招来?

    说句良心话,她也很害怕暴露自己的踪迹,毕竟她如今还是东海人人喊打的妖女呢。

    可谁知道老天就这么精准地劈了这么一道雷,苏沫言被结结实实劈这一下,不死也得半残。

    为什么呢?为什么老天爷要劈她?

    如果是因为她在玄云门犯下的大错,那老天爷不该这个时候劈啊,应该早就劈了。

    如果因为她魅惑君王,那也该进宫头一日就劈了才对啊。

    而根据搜魂符搜出来的那点儿有限的讯息来看,苏沫言进宫接近皇帝,也不过是觉得仙门混不下去了,干脆去皇宫混,说不准将来能混个皇后太后什么的。

    可这也不算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啊,进了宫的女人不想办法争宠那才是有病呢。

    如果不是因为这苏沫言实在是来历诡异,心思又不太正,担心姐姐不是她的对手,卫襄才懒得理她呢。

    如此算来,自己和大师姐都觉得没道理直接弄死的人,老天爷为什么就想要直接把她给劈死?

    思来想去,卫襄有点儿心虚,她想到了一种可能

    会不会因为苏沫言是鬼上身,所以老天爷才要劈了她?

    毕竟自己这个重生的,老天爷也劈过,不过那次是被尉迟嘉给挡了,差点儿把尉迟嘉给劈死。

    可谁知道老天爷哪会儿看自己不顺眼了,会不会再冷不防劈一下?

    思绪由此展开,一向懒得动脑子的卫襄是越想越多,越想越害怕。

    而且她忘了自己身体里还有个能将她一缕心绪放大百倍的冰魄,原本的害怕不知不觉就成了深入骨髓的恐惧。

    所以她这几日才一反常态,几乎是哪儿人多往哪儿凑,争取雷劈下来的时候,能顾及一下众生,稍稍收敛一点儿。

    谁知道这会儿胖胖和狐狸精这么一指责,把她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信心又给指责没了

    是的,如果这个雷真的要劈她,她也是跟苏沫言一样,根本逃不过去的,说不定,还要因为连累了身边的人,被多劈几下。

    如此一算,罢了罢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卫襄起身,抓起胖胖和狐狸精,冲出茶馆直奔回家。

    她还是跑路吧,带上尉迟嘉,从此浪迹天涯,免得老天爷劈她的时候还要连累家人。

    尉迟嘉如今因为魂魄相连还有蚀心蛊的缘故,能感知到卫襄的悲喜,但他仍旧没法儿感知卫襄这么曲折的心路历程。

    只知道眼前这个把他叫出来,叫他收拾东西离开长安的少女,心情是真不好。

    但是无条件听从襄襄的安排,是尉迟嘉此生的信念,他二话不说就应了:

    “我没什么可收拾的,我祖母在家里有人照看,我也没有其他放不下的东西,你要是收拾好了,我们随时可以走。”

    卫襄掂了掂肩头的小包袱:

    “那就走吧。”

    于是月黑风高夜,两人悄然离开了长安。

    家人那边,卫襄早就辞行过了,唯有不相干人等,她压根儿没透露风声。

    但她万万没想到,居然还有人来送行。

    春风拂面的官道旁,站立着三条黑影,赫然正是苏家兄妹,苏纪念和苏静姝,另外一个,则是满脸幽怨的唐子笑。

    “卫老大,买卖不成仁义在,你不觉得你现在这样太过分了吗?”

    唐子笑气鼓鼓地瞪着卫襄,好似又回到了从前无忧无虑的少年模样。

    卫襄十分感慨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这不是想着我这来来回回地折腾,不想再兴师动众了吗?有劳你来相送,多谢多谢!”

    “哼,要不是苏纪念拉我来,我才不愿意来送你!”

    唐子笑才不会这么容易就消气,往旁边一闪,躲开了卫襄的爪子。

    卫襄只好讪讪的收回了手,转头去看苏静姝。

    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苏静姝了,即使是在新年的宫宴上,苏静姝都没有出现过。

    此时苏静姝披着披风,娇娇弱弱的站在初春的夜风中,身形单薄而伶仃憔悴。

    “卫襄……”

    不等卫襄开口说话,苏静姝就扑上来紧紧抱住了她,声音里也带着哭腔。

    卫襄也赶紧抱住她,一边抚慰一边对旁边脸色尴尬的苏纪念怒目而视:

    “你们家人到底是怎么虐待她的?天天把她关在家里,不放出来见人也就罢了,居然把好端端水灵灵的姑娘折磨成这样?”

    “卫二小姐,不是这样的,实在是家里的事情……我们做子女的无能为力……”

    苏纪念无奈又羞愧的说道。

    卫襄眉毛一竖:

    “给我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到了这个地步,苏纪念也不打算遮掩家里的那些破事儿了,将前因后果说了出来。

    原来是已经和苏静姝退了婚的那个表哥如今又出来作妖了。

    不管那个表哥喜不喜欢苏静姝,苏静姝身为永昌侯府的嫡女,大笔的陪嫁和她身后的永昌侯府人脉关系是铁板钉钉的。

    所以退婚之后,苏静姝的名声虽然受到一定损伤,但并不严重,时日一久,还是会有好人家与她说亲的。

    可此时苏静姝的表哥却慢慢的冷静下来了。

    当日退婚,一来是他被所谓的爱情冲昏了头,二来是因为苏静姝先撞破此事让他颜面无光,所以一气之下就先退了婚,并且搞得苏静姝声名狼藉。

    但时日一久,面对家里人的责骂和周围人对于他丢了西瓜捡芝麻的嘲笑,他渐渐回过味儿来

    他放在心尖儿上的那个女子哪哪儿都好,就是家世实在太过不堪,要真娶进门做正妻,别说助力了,能不给他拖后腿就是好的。

    但这个时候,就算是让他的心上人做妾,也没有门当户对的人家肯将好好的女儿嫁给他了。

    这表哥就越想越后悔,越想越气愤,想一想干脆又回过头来纠缠苏静姝。

    以苏静姝的意思,既然退了婚,那是打死也不能吃这口回头草的,但耐不住苏夫人一心为娘家着想,也不知她的娘家人是怎么跟她说的,她回过头来就威逼自己的女儿与自己的外甥重续前缘。

    几番威逼之下,苏静姝是真的伤了心动了气,在家里闹腾了好几场,又是要绞了头发做姑子去,又是寻死觅活,生生把自己折磨成了如今这个样子。

    这来龙去脉一弄清楚,卫襄就直接踹了苏纪念一脚:

    “你怎么有脸给人做哥哥的?这件事情为什么不早来告诉我?既然不告诉我,那你今晚还带她出来找我干什么?”

    苏纪念十分冤枉:

    “不是我不想告诉你,是我母亲她就防着这件事情被你知道了会来插手,所以才一直拦着静姝不让出门,我也跟着出不了门啊!”

    “既然你们家人都防着不让我插手,看来这件事情我还是真插不上手了。”

    卫襄想了想说道,然后看着唐子笑,眼前一亮:

    “这样,我今晚肯定是要离开长安的,苏静姝的事情就交给你了你今晚回去即刻让唐夫人去苏家提亲!”

    唐子笑被吓了一大跳,连忙拒绝:

    “不是,卫老大,我是可以为你两肋插刀,但可不是这么个搞法,这可是我的终身大事,不能这么不清不楚,不明不白就断送了……”

    “你想的美,谁要真把苏静姝嫁给你了,你拿面镜子照照自己,配得上吗?”

    卫襄敲了一下唐子笑的脑袋:

    “你是猪脑子吗?你们家只管去提亲,苏家人自会衡量到底是与你们家结亲有利,还是吃那柳家的回头草更有利”

    “说白了你就先去捧个场,好让苏夫人知道,她女儿不是没人要,用不着她死抱着她这娘家外甥不放!”

    唐子笑一见卫襄这凶神恶煞的样儿,就不争气的有些腿软,心里默默嘀咕,前段时间他是脑子被驴踢了吗?

    怎么会疯狂到想娶这个祖宗回家的地步?

    不过害怕归害怕,对于卫襄交代的事情,唐子笑还是习惯性的服从:

    “行吧,明天我就让我娘找人去提亲,也让她也在京城的这些世家子弟里打听打听,保准给苏静姝找一个好人家,卫老大你就放心去吧!”

    “很好很好,够义气!”

    卫襄好好的夸奖了唐子笑一番,才又安慰哭得凄凄惨惨的苏静姝:

    “好了,别哭了,我说你也真是的,从前跟我逛窑子的时候不是挺威风的嘛,算计起我来也不手软,怎么遇到这种事情就怂成这样?”

    苏静姝抽抽噎噎:

    “我哪能和你比,你上天入地都没人敢管你的,我也就是从前顶着我四哥的名儿,能逍遥几日,现在我还哪里有说话的地方?”

    “没你说话的地方,但有你动手的地方啊,想办法给你那表哥下个药什么的,你总能办到的吧?”

    卫襄偷偷塞给苏静姝一张符:

    “拿回去,烧成灰,想办法让你表哥喝了,我保证他见谁骂谁,逮谁打谁,没两天苏夫人就再也不会想着叫你嫁给他了!”

第三百零六章 愤怒的鲛人

    苏静姝顿时破涕为笑:

    “还是你有办法!”

    苏纪念虽然不知道卫襄悄咪咪地给自家妹子出了什么馊主意,但见妹妹哭得没那么惨了,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月黑风高,告别了苏静姝,卫襄继续上路。

    胖胖在卫襄怀里呼呼大睡,跟在旁边蹦蹦跳跳的狐狸精跑了一段路,就十分关切地回头来看卫襄:

    “小仙子你走得累不累啊?其实咱们应该骑马的!”

    “骑什么马?路上还要照料马,多麻烦啊!我们是要去浪迹天涯,周游四海,又不是去投胎,不急不急。”

    “好吧。

    得到如此回复的狐狸精只能磨磨爪子,怏怏地继续往前跑。

    话说它自从能化成.人形以后,已经很少用爪子走路了,可跟在尉迟嘉身边,它也不敢化作人形啊。

    偏偏小仙子的怀抱还被胖胖死死地占住,它只能自己走。

    还要浪迹天涯周游四海

    一想到这未来的千万里路,狐狸精好希望也能有一个小姐姐来抱着她啊。

    卫襄瞧着狐狸精垂头丧气的模样,不由得好笑。

    她叫住了狐狸精:

    “哎,要我说,你要是觉得累,也不用非跟着我不可,你又不是我的镇魂兽,我对你也没有什么大恩大德,你是自由的,何必勉强自己跟着我,千山万水地去跋涉?”

    “不不不,我不累,一点儿都不累!”

    狐狸精吓得一下子蹦了起来,精神瞬间抖擞:

    “小仙子我一点儿都不累,不信你看,我跑得比你还快!”

    说完狐狸精就身姿轻盈地蹿了出去,很快不见了踪影

    开玩笑,离开了小仙子,它上哪儿找这么好说话的仙子当大腿抱?

    茫茫夜色中,卫襄哈哈大笑两声,喊它:

    “回来,我们不走那边,你跑错了!”

    远处一阵稀里哗啦的草木摇晃声传回来,尉迟嘉眼神在暗夜中闪了闪:

    “它要是还有所企图,还是早些打发了吧。”

    “什么意思?”

    “它一开始就想咬你一口,虽然发了誓,但我不放心。”

    “这有什么不放心的,大不了让它咬一口算了,反正咬一口我也死不了。”卫襄满不在乎地说道。

    “绝对不行!”

    尉迟嘉停下脚步,一把抓住了卫襄的手腕。

    卫襄惊愕地看着尉迟嘉:

    “不过是说说而已,你干嘛这么激动?”

    “说说也不可以。”尉迟嘉面容严肃:“襄襄,你虽然还不会御剑,但你如今已经与常人不同了,你的安危,关系着语凝海甚至是东海的安危,所以,不可以让任何人咬你!”

    “哎呀,这血肉长在我身上,我都没那么在乎,你又是何必呢?想当初为了救你,我没少流血啊,也没见东海怎么样。”

    卫襄不耐烦地甩开尉迟嘉的手,继续往前走:

    “好了,赶紧走吧。”

    身后的旷野中,尉迟嘉没有再说话,沉默地跟了上去,但他望着远方那只跳跃着往回跑的狐狸的眼神中,却带了无尽的冷意。

    大周最南端的海边,蓝天白云,风和日丽,纯白色的大鸟在海面上扇动翅膀,掠过海风和波浪,不时发出几声清脆尖利的鸣叫。

    “南海,我来了!”

    卫襄兴奋地往前跑,张开双臂感受了一下大海的气息。

    不知道是不是受本体影响,卫襄从气候干燥的长安一路走到这里,唯独这一刻,觉得身心无比舒畅。

    哪知道还没兴奋完,眼前一个浪头打过来,卫襄就被浇了满头满脸的水。

    “看来南海不太欢迎我啊。”

    卫襄抹了把脸上的水珠子,有些尴尬地说道。

    尉迟嘉站在卫襄身后,也被扑了一身的水,听她这么说,忍不住笑了出来:

    “怎么会不欢迎你呢?这就是大海在欢迎你啊。”

    “好吧。”

    卫襄拿出一张净水符把身上的水弄干净,踮起脚尖朝着一望无际的茫茫大海眺望了一阵子,来到南海的那种兴奋立刻就退下去一大半:

    “这南海这么大,咱们又不熟悉,你说咱们会不会遇到鲛人啊?”

    “这就要看天意了,遇到了就帮一把,遇不到,也不必刻意寻找。”

    尉迟嘉淡淡地说道,然后从怀中拿出一张符,很快就化作一艘船,靠在了海边的礁石旁,很显然,这是贺兰辰给的符。

    胖胖从卫襄怀里探出头来,晃了晃脑袋上的水珠子:

    “这南海和东海也差不多嘛,不过小姐姐你不是说你是来学控水之能的吗?怎么又成了找鲛人了?”

    “咱们路过琼州的时候你没听那些人说嘛,说南海这里有人捕到了鲛人,怎么说我们也和莳溪相识,如果真的遇上了,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她的族人遭到屠戮吧?“

    卫襄耐心地解释道。

    莳溪……胖胖回忆了一下,只记得是个眉清目秀的小姐姐,至于其他的,就不知道了。

    不过这也不是它要操心的问题,它只管跟着小姐姐就好。

    不多时,船上的一切就已经准备妥当了,卫襄抱着胖胖上了船,朝着远处的狐狸精招招手:

    “走吧!”

    狐狸精站在远处的一大块礁石上,迟迟疑疑,最后不情不愿地走了过来。

    卫襄也知道它身为一只土生土长的内陆妖怪,天性是怕水的,能跟着她在东海待那么久,已经很不容易了。

    于是她放下了胖胖,等狐狸精从礁石上跳到船上来的时候,伸出双手接住了它:

    “乖,不怕,有我在。”

    狐狸精浑身一个机灵,僵在了卫襄的怀里。

    它被深深地震惊了

    它一个上百年的妖怪,被一个十八岁的小姑娘如此哄着,这感觉,怎么这么诡异啊?

    尤其是旁边那一双看过来的幽深双眼,更让它全身的红毛都在瞬间竖了起来。

    “那个,小仙子,你误会了,我根本不害怕,我不害怕。”

    狐狸精很识时务地从卫襄怀里挣脱出来,拉着胖胖去了船头看海景:

    “嗯,这南海的风光当真不错,很不错,很不错……”

    尉迟嘉这才满意地收回了凌厉的眼神,放在卫襄身上的时候就变成了十足的温柔:

    “襄襄,饿不饿?我给你带了好吃的。”

    “你不说我还不觉得,你一说我倒是真的有点儿饿了,我看看,都什么吃的?”

    卫襄一听吃的就来了兴趣,也顾不上狐狸精到底害怕不害怕了,从尉迟嘉手里接过一包肉脯,就你一块我一块地分着吃了起来。

    广阔无垠的大海上,一叶扁舟悠悠而去。

    而更远更远的深海之处,海水蓝得更加深邃,如同墨蓝色的宝石,散发着神秘的暗沉气息。

    波浪起伏间,几条人影迅速掠过,潜入海底。

    “怎么样,还是没有大巫娘娘的消息吗?”

    海底,巨大的珊瑚宫殿内,冰莲王座上,须发皆白的老年男人抬眸问道。

    他的脸上如同人类的老者一般千沟万壑,但是他以鲛绡制成的华美衣袍下,却是一尾泛着灰白之色的鱼尾。

    游进来的几个年轻鲛人彼此看了看,面露为难之色,最后还是为首的鲛人男子上前,将手中一个合拢的蚌壳奉上:

    “王,我们没有等到大巫娘娘的消息,我们只拿回了这个……”

    “你们怎么把这个拿回来了?这是你们能动的东西吗?”老者怒道,快速起身,从鲛人男子手中接过了那个蚌壳。

    但蚌壳入手的刹那,他就察觉了不对

    “怎么碎了?大巫娘娘留下的眼泪,为什么碎了?!”

    老者震怒的声音在宫殿内响起,而那张开的蚌壳内,一颗本该光华万千的明珠,已经彻底黯淡,光华全无的珠子上,还出现了一道道的裂缝,昭示着这颗珠子彻底失去了生机。

    “大巫娘娘,大巫娘娘!”

    老者震怒的声音很快变成了愤怒哀伤的恸哭。

    他已经彻底明白了,身为鲛人的王,他如何能不明白?

    每一任鲛人的大巫娘娘前往冰莲海之时,都会留下她最珍贵的眼泪,供奉在鲛人的神庙中,作为对她的子民的祝福和庇护。

    可现在,大巫娘娘留下的眼泪碎了,那就意味着大巫娘娘不在了

    在下一任大巫娘娘遴选出来之前,大巫娘娘就不在了!

    鲛人一族就要大祸临头了!

    极度的恐惧之下,老者愤怒地仰头咆哮:

    “到底是谁,是谁害死了大巫娘娘?!”

    珊瑚建成的宫殿和围绕着他们身周的海水都因为鲛人之王愤怒的咆哮声而震荡起来。

    几个年轻的鲛人惊恐地上前劝说:

    “王,大巫娘娘不一定是被人害死的,请您冷静……”

    “一定是被人害死的!”

    鲛人之王长长的白发在海水中飘拂,他愤怒大喊:

    “我们鲛人一族的大巫娘娘不死不灭,不老不伤,除非下一任大巫娘娘出现,不然她是长久不朽的,如何能自己死去?定然是那些卑贱的人类害了大巫娘娘,一定是他们!”

    几个年轻鲛人周身的海水因为鲛人之王的愤怒剧烈地震荡着,他们也不由自主地被海水带出去,撞在宫殿的墙壁上,又被海水带回来。

    但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鲛人之王的态度让他们担忧。

    大巫娘娘出事,真相到底如何谁也不知道,但王却一口咬定了是人类所为,那么,鲛人要彻底与人类为敌吗?

    可是,王口中“卑贱的人类”,并不好对付啊。

    不知道过了多久,珊瑚宫殿才摇摇晃晃地稳了下来,鲛人之王骤然抬头,发红的眼睛中散发着狠戾的光芒:

    “我要报仇,我要向人类复仇!他们平日里伤我子民,害我同族,如今居然害死了我族的大巫娘娘,此仇不报,我死不瞑目!”

    听到王这样的咆哮,刚刚那个送上蚌壳的鲛人男子勉强稳住了身形,再次上前劝道:

    “王,请您三思!大巫娘娘不在了,但是莳溪却没有回来,我们必须先找到莳溪,才能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请您千万不要冲动!”

    “对,还有莳溪,大巫娘娘不在了,她居然敢私瞒消息,定然跟她也脱不了关系!立刻给我派人前往东海,把她给我抓回来!”

    鲛人之王坐在王座之上,绝望地下令。

    层层叠叠的海水从珊瑚宫殿中流过,随着海底的震荡渐渐翻涌上海面,化作猛烈的巨浪,拍打着原本平静的海面。

    “不行,我受不了了,我要回家,我要上岸……”

    茫茫的海面上,一艘巨大的帆船被这波浪拍得一阵颠簸,船舱内,一个初次出海的黝黑少年趴在地上,一边呕吐,一边哭喊。

    “你这个没出息的龟孙,这么胆儿怂,还想发大财?当初不让你来你非跟来,现在想回去,晚了!再敢给老子嚎丧,老子宰了你!”

    旁边一个大汉怒喝着踹了他一脚,凶神恶煞地瞥了一圈船舱内的另外几个人,手里的鱼叉“啪”地一声甩在了桌子上,入木三分:

    “你们谁要是敢跟他一样,老子现在就丢你们下海去喂鲨鱼!”

    一圈人对于这简单粗暴的恐吓威胁早就习以为常了,都撇撇嘴不以为然,那少年却是结结实实被吓住了,哭喊声戛然而止。

    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吐得胃里都空了,才抬起头来,眼巴巴的看着这凶狠的大汉:

    “可是三哥,这么多天了,咱们也没见着一只半只鲛人……”

    “呸,你懂个屁!”大汉啐了一口,骂道,“鲛人要是那么好找,人人都能寻到,还发什么横财?”

    又被骂了一顿,少年终于闭嘴,彻底不吭声了。

    等大汉骂骂咧咧地离去以后,他才小心翼翼的跟其他人打听:

    “哥哥们见过鲛人吗?鲛人长什么模样啊?牙齿尖不尖?有鳞片没有?吃人不吃啊?”

    其他人见他这好奇的模样,好笑之余正要好好给他讲讲这鲛人的事情,就发觉脚底下不对劲

    “水,哪里来的水啊?小毛子,是不是你擦地板洒出来的?”

    “不是我,是地下冒上来的……不好,这儿有个洞!”

    “鱼,哪里来的鱼啊?!”

    “船漏了,船漏了!”

    屋子里的人顿时慌乱地喊叫起来,而屋子中间的地板上,悄无声息出现的大洞里,海水正汩汩地冒出来。

    远处的波浪间,几条人影一闪而逝,很快消失在茫茫碧波间。

第三百零七章 控水

    船舱内外的洞越来越多,意外来的很快。

    大量的海水迅速的从洞里冒出来,夹杂着小鱼小虾在甲板上活蹦乱跳。

    巨大的帆船桅杆慢慢的向着一边倾斜,原本吐得天翻地覆的少年望着脚下渐渐淹没上来的海水,连害怕都忘了。

    随着船体的颠簸,他踉踉跄跄地跑上甲板,一把抱住了刚刚凶神恶煞,此时目瞪口呆的石三:

    “三哥,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我爹娘还等着我回去娶媳妇儿哪……”

    “少给老子嚎丧,不想死就快滚!”

    石三一脚将少年踹了出去,开始指挥船上的人想办法逃生。

    海上讨生活的人,随时都要做好各种出现意外的准备,眼见着原本坚固无比的甲板此时千疮百孔,石三心里明白,这一劫怕是逃不过去了。

    大船上有逃生的小船,也有干粮和清水,但是小船在这样的深海里,随时都有可能被浪头打翻,就算此时逃得一条命在,十天半个月之后靠不了岸,干粮清水耗尽之后,也还是死路一条。

    既然如此……

    石三往船头上一立,默然不作声的,看着船上的人渐渐上了小船,自己却一动不动。

    “三哥,走啊!”

    少年准备跳下大船的时候,回头看见了,连忙大声喊道。

    石三摇摇头,又挥挥手:

    “走吧,都走吧,这条船就是我的命,它不在了,我也无牵无挂,我得和它在一块儿。”

    少年怔住了,正要往下跳的脚也收了回来。

    他从没见过这个总是这么凶神恶煞的汉子如此温柔的模样。

    此时想来,三哥虽然每次都对手底下的人骂骂咧咧,恶声恶气,但他从来没有亏待过任何一个跟着他的人。

    少年想了想,折返回来抓住了石三的手臂,将他往船边拖:

    “三哥,船是死的,人是活的,船没了可以再造,人要是没了就什么都没了,走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我不能走,它死了,我也就死了!你别多事,赶紧给我滚!”

    石三脸上的温柔消失,毫不犹豫的又给了少年一脚:

    “快滚!”

    少年却又哭哭啼啼的抱住了他的腿:

    “三哥,你要是不走,我也不走!”

    “小毛子,过来,把他给我拖走!”

    石三直接叫了个人过来,顺带着从腰里拿下一个印鉴递给他,叮嘱道:

    “你们几个想办法多活些日子,如果老天爷开眼留你们一条命,你们就拿着这个去琼州城里的钱庄,把我的钱都取了,你们自己看着分分吧,如逃不出命来,那就是我石三对不住你们,下辈子再慢慢还你们。”

    那个叫小毛子的年轻人两手颤颤的接了印鉴,想哭,却又忍住了,咬咬牙,拽起地上的少年就往船舷边跑去。

    少年拳打脚踢地挣扎着:

    “小毛子,平时三哥待你不薄,你怎么能这样?!”

    “你懂个屁!不是我们不讲义气,不留下来陪着三哥,而是我们个个都有家有口,一家人都还指望着我们活命,我们要是死在这里,一家子就都得饿死,你懂不懂?!”

    小毛子擦了把泪花,继续向前。

    少年挣扎不过,无助的哭了起来:

    “为什么会这样……海神娘娘,为什么会这样……”

    回答他的,只有大海的怒吼。

    无边无际的汪洋上,一艘巨大的船慢慢倾斜,下沉,站在船头上的汉子却无惧无畏,迎着海风,朝着下一刻就能将它与大船一起吞噬的浪涛冷笑道:

    “你们这些海里的孽畜,别以为你们不现形,我就不知道是你们干的我石三就算是下了地府,变成厉鬼,也绝不会放过你们!”

    男人粗犷的声音在声势如雷的浪涛声中几乎被淹没,但他的身影却连同那慢慢下沉的船只一起,带着些悲怆的伟岸。

    巨浪滔天,渐渐淹没了所有人的视线。

    远处的巨浪之下,却有一叶扁舟静静停驻。

    “这人看着凶神恶煞,没想到还是条真汉子。”

    蓝衣少女站在船头,蓝色的衣裙几乎要和同色的大海融为一体,正在击掌赞叹。

    同样身着蓝衣的年轻男子衣袂飘飘,面容绝美,站在她身旁点头道:

    “此人虽然算不上什么好人,却是个真性情的人,难怪连木船这等死物,都能发出哀鸣之声,吸引我们前来。”

    “姐夫,你的意思是说,我们刚才听到的哭声,是这只船发出来的?”

    胖胖和狐狸精同时瞪大了眼睛,指着那艘即将沉没的巨船惊讶道。

    尉迟嘉点点头:

    “没错。木船虽然是死物,但有人真心待它,以命相交,它就已经不再是死物了。”

    “原来是这样啊。”

    卫襄有点惋惜:

    “这世上有情有义的人不多,物更是不多,可惜呀,我们能救得了这个人,却救不了这只船。”

    “你想救这只船?”

    “想呀,这么有灵性的船,就此沉没在暗无天日的海底,与它的主人永世分离,这真是件想一想,就让人感觉到难过的事情。”

    卫襄十分伤感地叹道,同时在心里觉得自己是不是有点儿过于多愁善感了。

    可下一刻尉迟嘉淡淡的声音就在她耳边响了起来:

    “既然这样,那我们就来救这只船。”

    “你连一只船都能救?怎么救?”

    卫襄扭头看着尉迟嘉,难以置信。

    尉迟嘉也不说话,只是笑微微地朝着巨船的方向扔了一张符。

    那张符迎风而长,待到飘落到船只上的时候,已经大到跟巨船不相上下。

    然后落在了巨船之上,渐渐的化为飞灰。

    “就这么简单啊。”

    尉迟嘉依旧神情淡淡地说道。

    尼玛,这叫“就这么简单”?

    卫襄对着尉迟嘉翻了一个鄙视的白眼。

    但内心深处,还是深深为自己的法术不精,感到阵阵羞愧

    这等术法,她就是拍马十年,那也赶不上啊!

    冰凉的海水拍在脸上的时候,石三已经彻底放弃了任何挣扎。

    他摊开双手躺在甲板上,闭上眼睛,孤单又短暂的一生中很多几乎要忘记的事情走马观花一般从他脑海里闪过。

    幼年时父母的宠爱,后来父母的相继离世,再后来娶妻生子,最后妻儿又相继离开人世,直到这一刻,轮到他离开这个世界了。

    以前他觉得大概是自己命硬,所以失去了所有的亲人之后,他再也不想着娶妻生子,祸害别人了。

    行走海上的时候,他更加横行无忌,反正神鬼怕恶人,他这种命硬的人,大概也没那么容易丢了性命。

    不过这会儿他总算明白了,他并不是命硬,那就是纯粹的命不好。

    很可能就是天煞孤星转世那一种,克死身边人,现在连自己都得死了。

    这一生过得匆匆忙忙,却最终一场空,得到过,又通通都失去了,此时就要葬身大海,仍旧孤独一人。

    “老伙计啊,看来也只有你能跟我同生共死了,咱们一起埋在这海里,等我做了鬼,我就去给咱们报仇!”

    石三抬手,拍了拍身下的甲班。

    但这一拍,又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儿。

    他猛地坐起身来,茫然四顾,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船不是沉了吗?沉了之后,他和他的这条船不应该是葬身大海吗?周围应该都是海水才对啊!

    可为什么现在出现在他眼前的,还是头顶的蓝天白云?

    带着腥咸气味的海风徐徐拂过,周遭一片风平浪静。

    甚至连他的大船也还是继续稳稳当当的漂浮在海面上,不知道哪里飞来的海鸟落了下来,在甲板上啄食那些活蹦乱跳的小鱼虾。

    唯有甲板上四处散落的东西狼藉一片,提醒他之前发生的一切,并不是他做了一个梦。

    他爬起来跑到船边去看,茫茫的大海之上,风浪好像是在一瞬间平息的,海水又恢复了静谧的墨蓝色。

    灿烂的阳光照耀在海面之上,波光离合,如梦似幻。

    但是蓝色的海面上并不是空无一物。

    一叶翩翩小舟,如同从天际边忽然出现的一般,慢慢驶来,船头上,蓝衣的少女手舞足蹈,好似在无形的操纵着什么,面容绝美男子在一旁微笑指点。

    深邃的大海随着他们的动作,慢慢起波澜,慢慢恢复平静,慢慢出现漩涡,慢慢温顺退去。

    “原来控水之力这么简单,我还以为我要修炼好多年!”

    卫襄兴奋不已,双手猛得一抬,面前的海水忽然扑向高空,然后又狠狠地落了下来。

    “哗啦”一声,巨大的声响过后,胖胖和狐狸精抬头望了望头脸全湿,呆若木鸡的卫襄,“唰”地一声,齐齐蹦去了一旁。

    跟这种学控水的人站在一起,真的好可怕!

    直到尉迟嘉的笑声响起来,卫襄才慢慢的回过神来,一脸呆滞的转头看着尉迟嘉:

    “你说,在南海边上,那个拍我的浪,是不是就是我自己弄起来的?”

    “没错啊,举一反三,这么快就想到了,襄襄很聪明。”

    尉迟嘉笑眯眯地夸道。

    “原来老娘本来就会控水之术啊!”

    卫襄朝着大海喊了一声,不知道自己是该愤怒还是该骄傲。

    不过很显然,周围的海水又因为她这激动的情绪而再次暴动起来。

    尉迟嘉连忙忍着笑制止了她:

    “不是这样的,身为赤灵丹,与海水本出同源,能号令海水是你的本能,但能控制它,你却远远没有学会。”

    “什么意思?别绕弯,你直接说清楚!”

    卫襄明亮的双眼中透露着好奇宝宝的求知欲。

    尉迟嘉牵住了她的手,极缓极慢的在空中画了一个半圆:

    “就比如,你伸出手就能打到人,但是打的轻或者打的重,怎么打,你是能控制自己的力量的。同理,你要学会慢慢控制海水,最终做到得心应手。”

    “这个我懂!就是要让海水完全听我的话!”

    卫襄点点头,接着划动手臂,慢慢地画完了剩下的那个半圆。

    随着她手臂起来的海水也以缓慢柔和的姿态回到了海中,逐渐归于平静。

    “太好了,原来这么简单!”

    卫襄心情大好,一次又一次的划动手臂,不断练习,远远看去,就像是一个衣袂翩翩的精灵在与海水嬉戏。

    站在甲板上目睹了这一切的石三,“噗通”一声跪在了甲板上,朝着小船的方向拼命磕起头来:

    “海神娘娘!多谢海神娘娘显灵!”

    夜色降临,深蓝色的大海随着海风翻涌着墨色的波浪。

    空旷的海面之上,苍穹高挂,繁星无数,甲板上的篝火上架着香气四溢的海鱼。

    卫襄捧着一块烤好的海鱼,啃了两口,觉得粗糙难以下咽,直接丢给了胖胖。

    胖胖不常吃海鱼,此时吃到嘴里倒也没觉得难吃,反而觉得新鲜,和狐狸精一人抱着一块,啃得津津有味。

    卫襄拍拍手,这才无奈的看向眼前那一群毕恭毕敬站着的男人:

    “我说过了,我真的不是什么海神娘娘,我就是路过,顺手做点儿好事儿。”

    一群糙汉子互相看了看,又朝着卫襄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退去了更远的地方。

    眼前这少女看起来年纪是小了些,可她如果不是海神娘娘,又怎么能在这样的地方救下这么大的一艘船?

    又怎么能救了这么多的人,还能在所有东西都被海水浸湿的情况下生起一堆火?

    所以,这定然是海神娘娘不愿意被人猜出身份罢了。

    卫襄一见他们这样,就知道他们肯定还是不信。

    她只能无奈的挥挥手,表示你们随意,然后坐回了正在烤鱼的尉迟嘉身边,叹道:

    “我现在总算明白了,为什么鲛人一族明明生活在南海,却不远万里把他们的大巫娘娘送去东海。”

    “为什么啊?”胖胖和狐狸精都很感兴趣地问道。

    卫襄指了指远处那群人:

    “因为这南海,实在是人不杰,地不灵,连个修仙者的传说都没有,这么点小手段,就让他们一口咬定我是什么海神娘娘,我要是再厉害点儿,不得把我当成玉皇大帝啊?”

    “那不会,他们最多只能把你当成王母娘娘。”狐狸精凉凉地说道。

    “为什么?”这回轮到卫襄好奇了。

    “因为你是个女子啊。”

    狐狸精指指尉迟嘉:

    “不然他们为什么不认为姐夫是海神娘娘?因为在他们心里,海神娘娘就是个女子啊!”

    “哦,有道理。刚才你要是化成人形,说不定他们会把你当成海神娘娘,因为你长得比我还像个女神仙……”

    “哪里哪里,我哪有小仙子长得好看。”狐狸精喜滋滋的恭维着。

    卫襄不以为然:

    “长得好看就是好看嘛,这没啥可谦虚的,就比如那个命格晦气到极点的石三,他想说自己命好也不成啊……”

    卫襄和狐狸精一句我一句的闲聊着,很快也就不纠结了。

    尉迟嘉却忽然站了起来,望了望平静的大海,神色渐冷。

第三百零八章 好奇

    珊瑚宫殿内,一片漆黑。

    年老的鲛人之王坐在冰莲王座之上,眼神忧伤地望着眼前黑沉一片的海底。

    他们鲛人生在深海,长在深海,他们人生中看见的第一缕光,就是大巫娘娘留下的明珠所散发的明亮辉光。

    那是大巫娘娘的眼泪所化,珠光能指引他们在海中自由来去,能开启他们的灵智,让鲛人得到不低于人类的智慧。

    可是现在,大巫娘娘忽然间就死了,他们还没有得到下一任大巫娘娘的眼泪,就失去了这深海中的指引。

    “晦暗之气将会笼罩我们所有人,我们鲛人一族会慢慢消亡在这深海之中……难怪我们的族人接二连三地被人类捕获,原来这就是征兆啊。”

    鲛人之王发出悲哀的感叹,浑浊的眼泪融入海水,他面前侍立的男男女女大部分都随着这声感叹垂下头去,眼底泪光闪动。

    只有站在最前面的鲛人男子皱了皱眉,上前劝解道:

    “父王,我们的族人被捕,并非是什么征兆,只是因为陆地上的人类传言,我们鲛人的眼泪可以化成明珠罢了,他们为了得到明珠,再加上猎奇心理,所以捕了我们几个族人,等他们发现鲛人的眼泪并不能化成明珠之后,也就不会再来打扰我们了。”

    “打扰?仅仅是打扰吗?!”

    王座上的老者愤怒地起身,鱼尾在水中掀起一阵波澜:

    “他们对我们的族人杀害掳掠,仅仅是打扰吗?我说过了我要报复,我要让胆敢来打扰我族安宁的人都葬身在我们的海域!”

    “可是父王,现在我们最重要的事情不是报复,而是尽快从族人中遴选出下一任的大巫娘娘!”

    鲛人男子的长发被水流带得一阵飞舞,而他这些日子时时劝解父王的耐心也终于耗尽:

    “父王,其实我们心里都清楚,我们鲛人远不是人类的对手,我们没有他们手中尖利的武器,没有他们那些狡诈的心思,而现在,大巫娘娘死了,我们自身的危机已经够大了,又何必在这个时候去找人类报仇呢?就不能等到找到莳溪,解决了大巫娘娘的事情,我们再想办法报仇吗?”

    “不,你不懂,你不懂……”

    鲛人之王没有再发怒,颓然地挥挥手,绝望地喃喃了一句,就再也不说话了。

    现在弄清楚发生了什么,都已经晚了。

    下一任大巫娘娘,都是上一任大巫娘娘临死的时候遴选出来的,会将她的旨意通过她留下的明珠传递回南海。

    这一次,他们没有收到任何的旨意,大巫娘娘就没了,所以,怎么选?

    黎明时分,卫襄已经左边抱着胖胖,右边抱着狐狸精在船舱里呼呼大睡了,尉迟嘉还坐在外面的甲板上,听石三等人闲聊。

    既然认准了卫襄就是传说中的海神娘娘,那么尉迟嘉即使被认为只是海神娘娘身边一个侍奉的人而已,在石三等人心里也是十分神圣的。

    一群人围在篝火旁吃肉喝酒,石三很客气地给尉迟嘉分了一坛,笑道:

    “如果不嫌我们凡人的酒粗劣,就喝一点儿吧。”

    尉迟嘉点点头,笑着收下了。

    石三一阵激动,跑回篝火边去跟兄弟们吹牛:

    “你们看看,不光是海神娘娘眷顾我石三,就连海神娘娘身边的童子也对我笑脸相迎,以后你们谁再敢说老子命不好,就自己打嘴巴子吧!”

    “三哥,您这什么眼神儿啊,这哪儿是童子啊,这童子的年纪也太大了吧?”众人提出质疑。

    石三大手一挥:

    “你们懂个屁啊,年纪是不大对得上,可你们看看他长得眉清目秀,不是海神娘娘身边侍奉的童子,难道和我们一样是凡人啊?”

    “那人家也可能是海神娘娘身边侍奉的仙长呢,三哥你可别乱说话,免得惹得海神娘娘不开心!”

    “去去去,乌鸦嘴,海神娘娘开心着呢!”

    一群大男人叽叽喳喳,如同五百只鸭子一般兴奋地聊着天儿,劫后余生的兴奋让他们即使彻夜未眠,也毫无倦意。

    尉迟嘉坐在旁边,一边饮酒,一边默默聆听。

    等到卫襄黑甜一觉醒来,天光已经大亮。

    天空几乎和大海同色,蓝得纤毫不染,清澈如琉璃,几朵白云漂浮在头顶,太阳的金光刺得人眼睛有些睁不开。

    甲板上一群醉醺醺的男人已经沉浸在从来没有过的幸福感中睡着了,只有翩翩如玉的尉迟嘉正端着一个托盘从甲板上走过。

    “睡醒了?我熬了粥,来喝吧。”

    尉迟嘉动作娴熟地摆好碗筷,招呼卫襄。

    卫襄揉了揉眼睛,指着那群醉鬼:

    “这些人是不是也太心大了,全都睡着了?”

    “嗯,全都睡着了,他们觉得有你这位海神娘娘在身边庇护他们,是最安全的。”

    尉迟嘉淡淡地说道。

    “这……”

    卫襄表示不知道说点儿什么好,反正她肚子也饿了,还是先吃饭吧。

    一阵风卷云残之后,卫襄拍拍肚皮,朝着尉迟嘉竖起了大拇指:

    “手艺不错!”

    要是平时,尉迟嘉做出这么一顿饭来,简直是小菜一碟,但这会儿可是在海上,要什么没什么的,卫襄发自心底觉得尉迟嘉了不起。

    得到了夸奖,尉迟嘉露出了一个如同小孩子一般骄傲又略带羞涩的表情:

    “你喜欢就好。”

    “喜欢喜欢,很喜欢。”

    卫襄笑眯眯地说道。

    虽然不喜欢尉迟嘉这个人,但是卫襄是真喜欢尉迟嘉这种会做饭的本事,毕竟她这个人从来不和自己的肚子过不去。

    而且此时金光照耀在这海天之间,无论是眼前的风景,还是眼前的这个人,都格外的令人赏心悦目,她可不想太煞风景。

    但是这样的态度显然让尉迟嘉误会了。

    “襄襄。”

    他忽然朝着卫襄凑了过来。

    卫襄心生警惕,不断后退,争取不给眼前的人任何占便宜的机会。

    不过这茫茫大海之上,此时孤男寡女的,这人就算真要占便宜,卫襄也觉得自己没有什么挣扎反抗的余地。

    就在尉迟嘉越凑越近,薄薄的唇几乎要触碰到她脸上的一刹那,卫襄终于急中生智,像只兔子一样蹦了起来,跑到了船舱的窗边,抬手往茫茫大海上一指:

    “那里,那里有个东西飞过去了!”

    尉迟嘉就以身体微微前倾的姿势僵在了那里。

    好一会儿,他才慢慢的站直了身子,走到卫襄身旁,朝着卫襄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湛蓝色的海面上波光粼粼,空无一物。

    但尉迟嘉还是煞有介事地点点头,抬手拍拍卫襄的肩膀以示安慰:

    “别怕,那是鲛人。”

    “鲛人?哪里有鲛人?”

    卫襄一头雾水。

    其实她什么都没看见,她就是找个借口溜开,哪里有鲛人?

    尉迟嘉伸手指了指外面一望无际的大海,又指了指脚下:

    “这片海域,我们的周围,我们的脚下,到处都是鲛人。”

    “到处都是”卫襄眼睛瞬间瞪圆了:“你的意思是,我们被鲛人给包围了?”

    “不是我们被他们包围了,是他们被我们两个给包围了。”

    尉迟嘉的笑容比外面的阳光还要璀璨上几分,带着几分戏谑笑道:

    “襄襄你这也算是歪打正着,不过,你不用跑的,我只是想告诉你,我愿意为你做一辈子饭,而已。”

    这被刻意强调的“而已”两个字听在卫襄耳朵里,她的脸立刻火辣辣地烫起来

    这厮的意思,是她又在自作多情?

    呸,明明是他图谋不轨,这会儿没得逞就想把自己洗白白,想得美!

    “少拿鲛人吓唬我,我才不怕!”

    卫襄一把推开他,拔腿溜了。

    不过卫襄想了想,还是叫来了胖胖和狐狸精:

    “你们见过莳溪对吧?记得莳溪的样子吗?”

    “见过,记得。”两小只齐齐答道。

    卫襄点点头:

    “好,那么从此刻开始,你们就在船上四处巡视,只要看见长得和莳溪一样的人,就立刻来叫我!”

    “好,没问题。”

    胖胖爽快地答应了。

    狐狸精还是有点儿怕水,抖抖索索不敢去,但是看看胖胖,它还是硬着头皮跟去了。

    卫襄看着它们远去的身影终于稍稍放心,摊开四肢躺在甲板上的椅子上吹风。

    吹了没多大会儿,就听见船头传来一声声的呐喊:

    “过里,过来,过来!”

    是胖胖的声音!

    卫襄一个激灵跳起来就朝着那个方向窜了过去。

    只见随着微风起伏的波浪间,一个人首鱼尾的年轻男子正在奋力地挣扎着。

    风并不大,浪也不急,偏偏他就像是陷在一个无形的泥沼中一样,慢慢地慢慢地朝着大船的方向浮了过来。

    “过来吧,自己跳上来,别挣扎了!”

    胖胖两爪叉腰,得意洋洋地喊道。

    卫襄明白了,胖胖那“出口成真”的本事又更上一层楼了!

    “不错,很不错,棒棒哒!”

    卫襄美滋滋地夸奖胖胖,顺手掀起一股海水,助胖胖一臂之力。

    以前师父总说不是胖胖废柴,是她这个做主人的太没本事,拖累了胖胖。

    但是从今往后,她就能带着胖胖一起摆脱废柴的称号了。

    可怜的鲛人男子还不知道自己到底遇到了什么妖怪,万般挣扎之下,还是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凌空拖到了船上,重重地摔在甲板上动弹不得,只能奋力用巨大的鱼尾拍打着甲板,以示自己的愤怒。

    卫襄远远地站着,和尉迟嘉感叹:

    “啧啧,瞧瞧,咱们总共见过三个鲛人,有两个都是脾气这么暴躁,只有莳溪温柔一些,看起来鲛人一族脾气都不怎么好啊!”

    被两人两妖围观的鲛人:……

    尼玛,你要是被捉了你不暴躁啊?

    不过,三个鲛人?莳溪?

    鲛人立刻抬起头来,披散在肩头的长发散开,露出一张如同人类男子一般无二的英俊脸庞,目光灼灼地盯住了卫襄:

    “你见过大巫娘娘?你见过莳溪?!”

    “见过啊,可惜你们那个大巫娘娘,脾气实在不好,不过发生了点儿小矛盾么,就气的自爆了,还是莳溪姑娘脾气好,不打人也不骂人,着实给你们鲛人长脸!”

    “自爆?你的意思是,大巫娘娘她,是自杀的?”

    鲛人男子惊疑不定地问道。

    卫襄点点头,以不容置疑的口吻答道:

    “当然是自杀的呀,不然她可是你们的大巫娘娘,她自己不想死,谁能杀得了她?”

    鲛人男子不说话了,脑海中一片凌乱。

    的确,按照父王的说法,大巫娘娘若是不想死,没有人能杀死她的。

    那么眼前的这两人……

    鲛人男子努力撑起身体,警惕地看向卫襄:

    “你们又是什么人?你们怎么能见到大巫娘娘的?大巫娘娘为何要自杀?”

    “我们啊,我们是东海仙门的弟子,无意中到了冰莲海,就见着了你们的大巫娘娘和莳溪。不过你们的大巫娘娘为什么要自杀,我们也不知道呢,大概是活得太久,一人在冰莲海又太孤单,自己想不开了吧。”

    卫襄面不改色地答道。

    反正嘛,这些鲛人也不可能万里迢迢跑去东海求证,她才不会凭白给自己拉仇恨值呢。

    但是知道内情的狐狸精有点急了,悄悄地扯了扯卫襄的衣角:

    “小仙子,你干嘛要让他知道你们和那什么大巫娘娘有过交集?万一他知道了真相……”

    “真相只有一个,就是他们的大巫娘娘活得不耐烦了,自己找死。”卫襄一锤定音,然后挑了挑眉毛,“至于我为什么要暴露自己,当然是因为,我好奇啊。”

    “你好奇什么?”

    尉迟嘉转头问道。

    卫襄指了指那沉浸在沉思之中的鲛人男子:

    “我好奇既然南海能生出鲛人这等奇异的种族,那定然有它的神奇之处,可南海为什么会灵气全无,一个修仙者都没有,仙道一途,甚至于绝迹?而你,又为什么带着我来南海修习控水之术,而不是去北海,去西海?那我们何不趁势去看看,这鲛人一族,到底有什么秘密。”

    “看来,你也想到这里的不寻常之处了。不过,你怎么就断定他们有秘密呢?”尉迟嘉带着几丝嘉许问道。

    卫襄给了他一个“你是白痴”的眼神:

    “这还用问吗?没有秘密,何必要将他们的大巫娘娘送去东海,族人却全都缩在东海?离得这么远,大巫娘娘想保佑他们也赶不上吧?”

第三百零九章 审问

    就在卫襄好奇鲛人一族有什么秘密之时,鲛人也对她很好奇。

    深海中,得知自己儿子被人类捕去的鲛人之王又狠狠地痛哭了一场。

    自从得知大巫娘娘的死讯之后,鲛人之王这也不知道哭得第几场了。

    哭得族人们心烦意乱,就差站出来说一句,王啊,您别哭了,再这么哭下去,您儿子都要没了。

    好不容易劝得鲛人之王不哭了,鲛人们就对这件事情展开了热烈的讨论。

    讨论的中心就是那个看起来年纪不大,行事却格外奇怪的少女。

    “……我们虽然离得远,但我们当时看得清清楚楚,就是她伸了伸手,就有海浪随着她的手起伏,生生把大王子给拽了过去!”

    “不不不,她还带着一只小妖怪,那小妖怪还给她呐喊助威!”

    “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那艘船!明明被我们用尖石凿了那么多洞,都要沉了,却又被修好了,根本就没沉,那些人类还活得好好的!”

    “去去去,你才说得不是重点,重点是现在怎么对付那个人类女子和她的那只小妖怪,好早些把大王子给救回来!”

    一群鲛人男女乱纷纷地争辩着。

    冰莲王座上眼睛红肿的鲛人之王:……你们是要吵死本王吗?

    站在珊瑚宫殿之外的卫襄:就这智商,难怪被人类吃得死死地。

    她大步地走了进去:

    “哎哎,你们别吵了,你们的大王子回来了。”

    “一边儿去,别捣乱!哎,你说什么?”

    争吵不休的鲛人们差点儿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就见宫殿门口,一个蓝衣的少女抱着一个胖乎乎的小妖怪大摇大摆地走进来,她身后,一个蓝衣的年轻人类男子手里拎着的,正是他们的大王子。

    “大王子!”

    鲛人们纷纷扑上去,扑到一半,看见尉迟嘉手中明晃晃的长剑,又都猛然刹住了:

    “你,你们是什么人?你们怎么能出现在深海中?你们想干什么?”

    鲛人们看着眼前的两个人类,后知后觉地恐惧起来。

    人类拥有巨大的船只和尖利的武器,他们根本不是人类的对手,只有回到水中,他们才占有绝对的优势,因为深海之处,人类无法到达。

    可现在,却有两个人类带着妖物出现在了他们的眼前,这意味着什么?

    是不是说,人类已经能到达深海了?

    他们鲛人一族的末日,就要到了吗?

    鲛人们胡思乱想着,卫襄却早已不耐烦了。

    “我们是给你们带来大巫娘娘消息的人,你们的大王子,还给你们!”

    尉迟嘉将手中的鲛人男子扔了出去,正好越过人群,落在鲛人之王的面前。

    “大王子!”

    鲛人们纷纷涌了过去,毫不留情地将王座之上的鲛人之王暴露在了这对人类男女面前。

    卫襄畅通无阻地朝着冰莲王座走了过去。

    王座之上苍老的鲛人之王很想拿出自己的威势来,但面对尉迟嘉手里的长剑,他还是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你们,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我们谈谈吧。”

    卫襄笑眯眯地说道。

    宫殿深处,没有满殿华美的珊瑚,也没有晶莹剔透的王座,只有四周的石壁,将这方小小的天地与外界隔离开来。

    卫襄和尉迟嘉站在外面打量了一番,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

    鲛人之王却被自己的子民们死死地拖住:

    “王,您不能单独与这些狡诈的人类共处一室,他们会对您不利的!”

    鲛人之王摇摇头,浑浊的眼睛前所未有地清亮:

    “难道我不进去,他们就会放过我们?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如果他们是来杀我们的,那也逃不过,如果不是,或许,我族能有一线生机。”

    “可是您……”

    “好了,不必再说了。”鲛人之王挥挥手,将族人们最后的顾虑也彻底打消:“万一我再也出不来了,你们就跟着大王子离开这片海域,另寻居处吧,南海如此广阔,上天既然让我们生于世间,总会给予我鲛人一族栖息之地。”

    最终,鲛人们依依不舍地放开了他们的王,眼睁睁地看着石室的门慢慢合上。

    然后,各自转身,准备打包行李。

    “我前几天捡到的那些漂亮的贝壳一定得带上,到时候给我小女儿串个项链!”

    “嗯嗯,我那几件漂亮衣服也得带上,免得去了别的地方没衣服穿,哎,对了,大王子,这王座咱们要不要一起带走?”

    正在讨论的两个鲛人女子回头看着被解救之后,脸色还有些苍白的大王子。

    大王子的脸顿时不白了,直接就青了:

    “你们什么意思?”

    “当然是快走的意思啊,王肯定是出不来的了,我们先逃吧!”

    “谁说父王出不来了?!”

    “那肯定是出不来了,那两个人类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一个鲛人男子游过的时候接了一句。

    “没错,就是这样!”

    几个鲛人一边说,一边飞快地摆动鱼尾向外游去,很显然,刚刚还让她们依依不舍的王已经被他们无情地抛弃了。

    “你们!”

    大王子咬牙切齿,脸青了白,白了青,总算是体会了一把父王的不容易

    有一群这样贪生怕死的子民,父王能撑到如今真是不容易啊!

    石室内,卫襄将外面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看向鲛人之王的眼神中就带了一丝戏谑之色:

    “嘿,大爷,你们鲛人都是这样不讲义气的吗?”

    大爷……

    鲛人之王因为这个说不清是客气还是不客气的称呼,嘴角狠狠地抽搐了好几下,才缓过劲儿来,露出一丝无可奈何的苦笑:

    “如你所见,我的族人就是这般一盘散沙,根本不会对你们人类造成任何的威胁,你们人类又是为什么要找到这里来,不肯放过我们?难道就是因为那个鲛人的眼泪能化成珍珠的荒谬传言吗?”

    “哦,这个我知道,你们普通鲛人的眼泪化不成珍珠的,只有你们的大巫娘娘能落泪流珠,再说,我又对珍珠不感兴趣,你放心好了。”

    “那你们找到这里来是为什么?”鲛人之王有点儿震惊,居然还有不喜欢珍珠的人类?

    卫襄挑挑眉毛,在石凳上坐了下来,二郎腿十分自然地一翘,不耐烦地看着鲛人之王:

    “不好意思,我觉得现在这状况,该是我先问你问题的,而不是你在这里问个没完没了。”

    这话说得鲛人之王沉默了下去。

    虽然觉得眼前这人类少女说话让人他觉得有点儿耻辱,但这会儿,人家是捕猎者,而他,只是一个无从反抗的猎物罢了。

    于是,鲛人之王看着尉迟嘉手中寒光湛湛的长剑,很识时务地点点头:

    “你先问吧。”

    “好。”

    卫襄将怀里的胖胖揪出来,放在了石桌上。

    胖胖如今也不怕水了,在桌子上也待不住,干脆就四爪乱划,在海水充盈的石室中游了起来。

    嗯,这种在水中畅游的感觉让它觉得自己是在天上飞。

    鲛人之王从来没在水中见到过长相如此怪异的妖物,也就没在意。

    但是当卫襄问出第一个问题之后,他就觉得不对劲儿了

    “你们鲛人为什么要把你们的大巫娘娘送去东海?”人类少女问道。

    “因为我们的大巫娘娘要回到祖地为我鲛人一族祈福……”鲛人之王慢慢地答道。

    刚说了这么一句,鲛人之王就觉得眼前一花,那个蓝色的胖团子“嗖”地一下就到了眼前,毫不犹豫地给了他一爪子:

    “说真话!”

    鲛人之王被这一爪子直接给打蒙了,然后,他就迷失了自己,找不到自我了。

    他只听见一个苍老的,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声音在耳边回荡:

    “因为我们鲛人生来未开心智,只有大巫娘娘眼泪化作的明珠能指引我们脱去蒙昧,拥有如同人类一般的智慧,所以,为了族人的未来,大巫娘娘要前往东海,寻找智慧的力量……”

    “打住!”卫襄有点儿不明白,“你们南海就没有个什么洞天福地吗?以至于你们的大巫娘娘要千里迢迢去东海寻找什么智慧的力量?再说,我瞧着你们那大巫娘娘在冰莲海也就是坐那儿发发呆,没给你们找什么智慧的力量啊。”

    “在我们鲛人一族的传说中,上古时,南海曾有无数洞天福地,我们鲛人一族从东海来到了南海,我们在这里获得了新生,比人类拥有更多的智慧,拥有更美丽的外表,占领着更广阔的海域,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南海的灵气变得越来越贫瘠,我们鲛人一族不再是上天的宠儿,我们失去了智慧,失去了更为出色的外表,我们只能退居深海,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

    “所以……”

    “所以大巫娘娘就应运而生。”

    说起大巫娘娘,即使鲛人之王的声音是麻木的,他的神情也依旧无比虔诚:

    “她是上天赐给鲛人一族的神,是上天对我们鲛人一族最后的眷顾。大巫娘娘因为怜悯子民而流出的眼泪,得到了上天的祝福,它能给我们带来智慧,带来新生。可是……”

    鲛人之王的声音陡然带上了悲怆:

    “我们的大巫娘娘死了,我们失去了大巫娘娘,也就失去了上天的眷顾,我们鲛人一族,被上天彻底遗弃了,我们即将消失在这个世间……”

    鲛人之王的述说缓慢而平静,但这种悲伤的感觉依旧带有无与伦比的穿透力。

    卫襄莫名觉得心头一酸,几乎想要掉下眼泪来。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眼眶已经是一片湿热。

    “哎,尉迟嘉,这大爷是不是有毒啊?”卫襄一边抹眼睛,一边疑惑道。

    这是鲛人一族的悲哀历史哎,关她什么事?

    尉迟嘉也在一刹那感知到了卫襄心绪的变化,他转过头,看着卫襄的眼神柔和如水:

    “人间曾有传说,海上有妖魅,以歌声惑人,诱而食之。其实那妖魅应该就是鲛人,鲛人食人不食人不得而知,但鲛人之音能魅惑人心,却是真的。襄襄你听他说得可怜,便起了怜悯之心,一半是因为鲛人之音的魅惑之能,一半,是你太过善良的缘故。”

    “我善良?哈哈!”卫襄惊愕一瞬,哈哈大笑两声,“没错,我是个心地善良的仙女呢!”

    “嗯,襄襄是世上最好的小仙女。”

    尉迟嘉很认真地点点头,对于卫襄体内那枚能将她的心绪放大百倍的冰魄只字未提。

    那枚冰魄,能放大襄襄的善心,也能放大襄襄的动心,暂且留着吧。

    而对于尉迟嘉这样的夸赞,饶是卫襄脸皮够厚,也忍不住有点儿惭愧:

    “行了行了,别夸了,我自己是个什么货色我自己心里清楚,咱们说正事儿。”

    卫襄面朝鲛人之王,神色再次严厉起来:

    “呔,大爷的,你这大爷可真不老实,居然敢以音惑人!你们这等狡诈的种族,消失了也活该!”

    “我,我没有……”

    鲛人之王莫名觉得好冤,他干什么了他?

    “少废话,我再问你,南海离东海这么远,万里迢迢的,凭着你们鲛人这点儿能耐,你们的大巫娘娘是怎么去到东海的?”

    “当然是一点一点游过去的……”

    鲛人之王打算守住最后一点秘密,但是那个蓝色的胖团子又是一爪子拍过来:

    “大爷的,你还不老实!”

    于是可怜的鲛人之王,不,鲛人大爷连最后一点儿秘密也守不住了。

    他流下了委屈的泪水,不由自主地说了实话:

    “我们鲛人一族有一处供奉大巫娘娘的神庙,那里能够连通南海和东海,但是只有大巫娘娘能从那里去往东海,并且,去了就不能再回头,终其一生,都不能再回南海。”

    “照你这么说,你们的大巫娘娘基本就是有去无回既然是这样,你怎么知道她在东海就尽职尽责地替你们寻找什么智慧的力量?万一她偷懒了呢?”

    “这……”鲛人大爷从来没想过还有这种可能。

    卫襄看着这大爷一脸呆滞的绝望模样,不由觉得好笑:

    “罢了罢了,不说这些没用的了,现在,立刻,马上,带我去你们的神庙!”

第三百一十章 重生之力

    胖胖觉得卫襄实在是太过于冲动,卫襄倒是觉得自己太过于冷静。

    在去往神庙的路上,她忧心忡忡:

    “南海居然可以直通东海,你们想一想这是多么恐怖的事情,万一这些鲛人有心作乱,把这个消息泄露出去,那东海岂不是危险?”

    “可是小姐姐你也说了呀,这南海人不杰地不灵的,他们就算带人过去,带再多也是废柴!”

    “这你就不懂了,我们人类呢,有句话叫做蜉蝣撼大树,就算是不起眼的蚂蚁,多了也会咬人,所以我们绝对不能放松警惕。”

    卫襄斗志昂扬,正义感瞬间爆棚:

    “我们一定要守卫东海!”

    胖胖不说话了,然后和尉迟嘉对视一眼:

    “姐夫,你说小姐姐是不是疯了?”

    “她没疯,她只是太在意东海,太在意蓬莱。”

    尉迟嘉淡淡地答道,然后看了胖胖一眼:

    “还有,她是你的主人,请你牢牢记住这一点。”

    明明尉迟嘉的眼神并不是很凌厉,声音也并不冷,但胖胖就莫名地感觉浑身冒寒气。

    “我,我记住了……”

    它嗫嚅了一句,飞速蹬腿儿,扑进了卫襄的怀抱:

    “小姐姐,姐夫好吓人!”

    “活该!谁让你说我坏话!”

    卫襄嗔了胖胖一句,还是心软地将它抱在了怀里。

    只是她心头的滋味,着实复杂。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尉迟嘉维护她,她懂。

    但到了这样的地步,又让她心里不自在。

    明明不可能有结果,却还要天天这样绑一块儿

    莫名觉得自己像个渣女是怎么回事?

    虽说当初硬生生把两个人绑一块儿的,不是她,而是尉迟嘉这个混账,但这种莫名其妙的心理负担,真是让人心情不爽。

    卫襄这人,心情不爽的时候总要找个人出气。

    跟随在他们身侧,一路上各种耍小花招拖延时间的鲛人大爷就成了首席出气筒。

    “哎,这哪儿啊?大爷你没记错路吧?”

    卫襄浮上海面,四处张望了一番,没好气地踹了鲛人之王一脚。

    身为鲛人之王,再不济也没想过自己会被人类如此侮辱,鲛人大爷的眼泪都要下来了。

    不过他及时忍住了。

    尽管接触的时间不多,但是他知道这两个人类魔头特别讨厌他哭,他一哭,他们就要揍他。

    所以鲛人大爷强忍委屈,抬手指了指远处一块巨大的礁石:

    “神庙就在那里。”

    “你们鲛人生活在深海里,你们的神庙居然在礁石上,大爷,你是不是当我傻?”

    卫襄一脸的质疑,外加威胁:

    “我可告诉你,你要是敢耍花招,老娘把你们鲛人一族全部晒成鱼干儿!”

    “我真的没有说谎,你们去看看就知道了!”

    鲛人大爷这会儿简直是欲哭无泪。

    想撒谎撒不了,说真话他们还不信,这是要逼着他去死吗?

    卫襄也不理会他,只是看着胖胖。

    胖胖点点头:

    “真的。”

    “好,那我们走。”

    卫襄跳上礁石,抱着胖胖向鲛人之王指的方向走去。

    这是一片连绵不断的礁石群,几乎顶得上一个小岛了,卫襄和尉迟嘉走得飞快,不多时就把这片礁石群转了一圈。

    但是什么都没有,光秃秃的礁石上,连根草都不长,更不要说房屋庙宇什么的。

    卫襄回过头,对着还在礁石缝里挣扎的鲛人之王怒目而视:

    “大爷的,你说的神庙呢?”

    “我找找。”

    鲛人之王心不甘情不愿的在礁石缝隙中来回穿梭,过了好一会儿才停了下来,指着两块礁石中间的一个小小的漩涡:

    “就是这里了。”

    “这就是你们的神庙?”

    卫襄探头过去,只见那漩涡转动不停,看起来跟海中普通的旋涡并没有什么两样。

    “是的,我们族人祭拜的时候就是在这个地方。”

    鲛人之王挣扎着跪在一块礁石上,恭恭敬敬的朝着那个漩涡施礼叩拜,然后才直起身子答道。

    卫襄一屁股坐在了石头上,满腔热情如同刹那间被冷水浇灭:

    “好了,我知道了,我错了,我真是不应该对你们鲛人的创造力抱有什么期待。”

    在卫襄的想象中,神庙神庙,多么高大上的一个词儿,就再怎么寒碜,也该有个庙宇的样子。

    但她打死也没想到居然会寒碜到这个地步。

    鲛人之王也不是傻子,虽然卫襄没有明着说出“你们鲛人一族就是智障”这种话来,但他依然从卫襄这种不屑中夹杂着绝望的神情里,明白了卫襄的意思。

    他觉得自己必须捍卫鲛人一族的尊严。

    鲛人之王苍老的身躯陡然间焕发出了年轻人一般的生机勃勃,纵身一跃,在卫襄和尉迟嘉毫无准备的时候,就跳进了那个漩涡,瞬间消失在他们的眼前。

    一阵海风吹过,凉飕飕的海水扑在人的脸上,卫襄才算是回过神来。

    她一拍大腿站了起来:

    “大爷的,他是不是跑了?”

    尉迟嘉朝着漩涡处凝视一刻,手心里金光闪了闪,最终摇摇头:

    “没有,他是在跟我们证明,这真的是他们的神庙。”

    “哦,原来是要以死证清白呀。”

    卫襄明白了,但是很快又摇摇头:

    “不过他肯定死不了,因为他没撒谎。”

    “小姐姐,我们现在也跟着下去吗?”胖胖眨巴着眼睛问。

    “当然呀,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话音一落,卫襄就用行动证明了自己的决心。

    她双臂向身后一摆,也干脆利索的跳入了漩涡中,眨眼就不见了。

    “小姐姐!”胖胖慌忙喊道。

    正喊着,只觉得眼前一花,漩涡里又进去了一个人,正是尉迟嘉。

    好吧,胖胖什么也不说了,小爪子一挥,也跟着跳了进去。

    万里之外,遥远的东海之上,两条黑影悄无声息地来到了扶桑故地。

    原本扶桑神木矗立的地方,如今只剩下一个被海水彻底淹没的大坑。

    而坑中的海水,不知道来自何方,也不知道去往何处,只在微风的吹拂下,微微起着波澜。

    铺满了半边天的晚霞,从天空照映下来,大坑中的海水泛着微微的红色,一如之前那场烧掉扶桑神木的大火,灼热又凄凉。

    黑色斗篷将面容遮得严严实实的人影悄然上前,从怀里拿出几炷香,点燃之后插在了地上,就这样以天地为炉,虔诚的跪在地上,向着这个曾经生长着扶桑神木的大坑大礼参拜。

    而另一个全身黑衣的人影,则是斜倚在远处被大火烧成焦黑色的石头上,发出冷嘲的笑声:

    “扶桑神木已经不在了,你这样又有什么用呢?”

    “不管有什么用,我总归是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我的容身之处。而你,曾经德高望重的听涛真人,你又能去哪里呢?”

    黑衣人没有如同往常那样面对冷嘲热讽,无动于衷,而是一反常态的转过身来,冷冷的反击了回去。

    听涛大怒,飞身过去一把掐住了黑衣人的喉咙:

    “你这条丧家之犬,有什么资格来这样跟我说话?”

    黑衣人被他猛地掐住脖子,原本将头脸严严实实笼罩住的斗篷随着剧烈的动作猛然被掀开,露出了一张面目全非的脸。

    “咳咳……我如果是丧家之犬,你连我……都不如……你众叛亲离,一无所有……”

    黑衣人艰难的发出声音,随之抬起双脚,毫不犹豫地向着面前的人踹去。

    两人很快打作一团,放弃了修仙之人的体面,拳脚相搏。

    这一架直打到夜幕降临,两人才气喘吁吁地分开,各自找了个地方疗伤。

    而回想起刚刚打的这毫无意义的一架,黑衣人微微有些后悔,却仍旧怒道:

    “以前不曾与你深交,只听人说你如何德高望重,还以为你是个有本事的人,却没想到机关算尽,一个叛逆的弟子就揭了你的老底,差点要了你的命,做人做到你这个份上,还真的不如死了算了!”

    “我的死活不用你来管,你还是想想我们如今要怎么样逃过那些人的追捕吧!若是被他们找到,无论是你还是我,都逃不过必死的结局!”

    听涛被他揭短,再次怒火攻心。

    但他也实在是没有力气再打架了,只能在一旁愤愤的撂狠话。

    两个月以前,他那叛逃出东海的弟子被蓬莱门下的两个弟子给捉了回来。

    原本他还打算上门去要人,谁知道他人还没去,那个不争气的徒弟就将他彻彻底底卖给了蓬莱。

    这下他造谣陷害蓬莱门下卫襄是引起东海海水异常的妖女之事,也是瞒不住了。

    之前尚且缩着脑袋做人的蓬莱掌门德山这下可是彻底得了意,带着须弥山那半疯癫的老秃驴,纠结了一帮人气势汹汹反扑而来。

    而他又身负重伤,尚未痊愈,不但极渊海住不成了,闹到最后整个东海都没有了他的容身之处。

    “你的死活,关我什么事?反正我在世人眼里已经是一个死掉的人了,只要离开了你,这一切都与我无关了。”

    黑衣人拍拍手,将身上的尘土掸去,很是无情地笑道。

    “你,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小人!”

    听涛再次怒极,但他知道这个时候痛骂怒斥对于眼前这个人已经毫无作用了,他只能从别的地方下手了。

    想了想,他指向面前充满海水的大坑:

    “如今到了这一步,我只问你,你到底还想不想找到能令扶桑神木重生的力量?想不想找到这世间真正的长生药?”

    黑衣人身形一僵,很显然听涛所说的话对他来说还是很有触动的。

    他很快反应过来,面目全非的脸孔掩映下,锐利的目光朝着听涛看了过来:

    “你有话直说,倘若你还有利用价值,我保证不会弃你于不顾!”

    听涛发出一阵冷笑:

    “亏你做了一百多年的扶桑弟子,日日守着这风水宝地,却压根儿不知道这地方好在哪里!”

    他向前走了几步,指了指面前的大坑:

    “你们满东海的寻找重生之力,却不知道,真正的重生之力,一直就在你们扶桑!而真正的长生药,就曾经与你擦肩而过!”

    “重生之力就在扶桑?不,不可能!”

    黑衣人一直以来的认知受到冲击,矢口否认。

    如果扶桑真的有重生之力,那为何扶桑神木被毁之后,一点点重返世间的征兆都没有出现过?

    听涛见他这个样子,就知道他是不信,冷笑道:

    “重生之力一事,信与不信都在于你,但这长生药一事,你要是错过了,那可是要遭天谴的!”

    “哦,先前你推三阻四,无论如何都不肯跟我说长生药的事,你今日就算说了,也是不知真假,我又为何要相信你?”

    “信与不信在你,我只能告诉你,蓬莱的那个妖女卫襄,血可治百病,肉可医死人,她才是真正的长生药!”

    听涛说起长生药,目光灼灼,神情激动。

    黑衣人却依旧疑窦重重:

    “长生药怎么会是一个人?那个卫襄有些古怪之处,我是知道的,但你要说她就是长生药,你当我是傻子吗?”

    “这你就不知道了!”

    听涛放低了姿态,似是感叹般说道:

    “我已经活了三百年,已经是极限了,如果不想别的办法,只有陨落一途。所以我比你们任何人都更渴望长生药!”

    “我付出了那么多,好不容易才将这长生药之事查出一点眉目来,可惜那德山老头将那卫襄护得太紧,横空又冒出来一个尉迟嘉,不然,我自可一人独享长生药,又何必与你联手?”

    听涛的话音落下之后,黑衣人久久没有言语。

    卫襄居然就是长生药,这真是一个荒谬又可笑的结论,但是到了这个地步,听涛说假话又有什么意义?

    要说挑拨他和蓬莱的关系

    原本就已经是生死仇敌,还有什么好挑拨的?

    正在迟疑间,黑衣人忽然听到耳边传来咕嘟咕嘟的水声。

    他霍然转身,只见大坑里方才还平静如一面镜子的海水,骤然间就如同开了锅的沸水一般沸腾起来。

    “发生了什么事?”他惊疑不定地问道。

    一直面对着大坑的听涛脸上现出狂喜之色:

    “重生之力,是重生之力现世了!”

第三百一十一章 灰飞烟灭

    重生之力现世?

    黑衣人回头对着听涛冷笑:

    “你少跟我故弄玄虚,这里不可能有重生之力,除非你能让扶桑神木出现在我的眼前!”

    听涛却置若罔闻,直直地看着前方,仿佛他的眼前有什么东西让他目眩神迷一般,整个人都在瞬间变得失魂落魄:

    “扶桑神木,扶桑神木……真的是神木重现啊……”

    神木,重现?

    怎么可能?

    黑衣人恼怒地上前,揪住了听涛的衣领:

    “对于重生之力,你到底知道些什么?你再不说实话,我就杀了你!”

    “蠢货,你这个蠢货!”

    听涛毫不犹豫地一巴掌拍了过去,将黑衣人脑袋拍得转了回去:

    “你自己看,你自己看!”

    月光下的水面,原本如同一面完整的镜子,但是现在,这面镜子被什么东西从中间打破了,沸腾着,喧嚣着,一波一波的浪花在水中流动着,避让着,为海水充盈的大坑中缓缓升起的一株绿树让开道路。

    不过眨眼之间,原本孤零零的一株小树苗,就已经长到了丈许高。

    黑色的树干缓慢而稳定地变高,变粗,翠绿的枝叶在春日的月夜里延伸舒展,前后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就已经枝叶蔓蔓,几乎覆盖了整个水面。

    直到月过中天,它才停止了生长,虽然没有从前那棵扶桑神木高大伟岸,但远远望去,外形上俨然与从前那棵扶桑神木一模一样。

    月光下,它繁茂的枝叶在夜风中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带着神圣的气息,俯瞰人间。

    黑衣人和听涛一直呆立在原地,直直地看着,直到此刻眼前的神木停止了生长,才敢再次发出声音。

    “扶桑神木,真的是扶桑神木重生,上苍有眼,上苍有眼!”

    黑衣人扑倒在地,涕泪齐下地连连叩首。

    听涛则是眼底闪动狂喜,飞身而起,向着那神木飞去:

    “重生之力,我一定要勘破这重生之力!”

    无论是重生之力,还是长生,只要能得到一样,都足以让他超然凌驾于这个世间,与天地同寿,不老不朽!

    “你干什么?神木不可亵渎!”

    黑衣人反应过来,大喝一声,飞快地起身朝着听涛追去。

    但是追到一半,就看见听涛顺着原路飞了回来

    不,他是被什么东西打回来的!

    听涛直直地从黑衣人的头顶飞过,然后重重地砸在了地上,地上都被砸出了一个坑。

    黑衣人更激动了:

    “神木有灵,神木有灵!”

    听涛一定是因为亵渎神木,被神木自身的力量反击了!

    黑衣人又跪下来朝着扶桑神木猛磕头。

    正磕得起劲儿,耳边遥遥地传来了一个清脆的少女声音:

    “这什么鬼地方?哎,怎么还有人对我行大礼呢?我没看错吧?”

    黑衣人莫名觉得这个声音有点儿耳熟,而且……行大礼?

    是在说他吗?

    他霍然抬头看去,只见扶桑神木高高的枝丫间,两道衣袂飘飘的身影在月光之下格外分明。

    “你们是谁?神木不可亵渎……”

    黑衣人一惊,站起来喊道。

    只是还没喊完,就觉得有一团黑色的不明物体朝着自己砸了过来。

    他本能地闪避,但还是晚了。

    “哗!”

    伴随着水声,似乎有一个巨大的巴掌扇在了他的脸上,顷刻间打得他天旋地转,眼冒金星。

    “哎呦,摔死我了……”

    不远处,一个巨大的黑色物体正在地上扭动着惨叫。

    黑衣人咬咬牙,大步冲了过去,然后弯下腰

    吐了!

    没错,他顾不上看那是个什么东西,就特么被熏吐了!

    按理说,像他这种常年生活在海上的人,虽然长期辟谷,但对于鱼腥味并不陌生,即使再浓烈的鱼腥味也不可能把他熏吐。

    但这会儿,他千真万确就是被熏吐了!

    所以,眼前这怪物到底是什么东西?!

    黑衣人吐得翻江倒海,那团怪物却还在哀哀惨叫:

    “海神娘娘,求求你饶了我这条老命吧!”

    海神娘娘?什么乱七八糟的,东海什么时候有了海神娘娘?

    黑衣人扶着手中长剑勉强站稳,忍着再次呕吐的冲动,朝那团怪物瞟了一眼。

    月光下,那怪物长发散乱,遮住了头脸,但那正拍打着地面的巨大鱼尾,却赫然入目。

    “鲛人?”

    黑衣人头脑一蒙,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

    只有南海才有的鲛人,为什么会出现在东海?

    “行了吧,大爷的,你到底把我带来这什么鬼地方?”

    黑衣人正在发呆,那两道衣袂飘飘的身影,就已经从高高的扶桑神木上跃下,朝着他们的方向而来。

    黑人迅速后退,长剑直指越走越近的两人:

    “你们是什么人?”

    “咦,这个鬼地方有人哎!”

    仿佛是刚刚发现他一般,越走越近的少女惊讶出声,然后停下了脚步。

    “尉迟嘉,你有没有觉得这声音有点耳熟啊?”

    卫襄戳了戳尉迟嘉的手臂。

    尉迟嘉环顾一圈四周苍茫的夜色,忽而一笑,反手抓住了卫襄的手指,牢牢握在掌心:

    “是很耳熟,是位故人。”

    “故人?”

    卫襄一个健步上前,伸手就来抓黑衣人。

    黑衣人却忽然转身,飞身而起,如同仓皇逃窜的鬼魅一般,消失在了月色下的茫茫大海之上。

    “他跑了!”

    卫襄大喊一声,拔腿就追,连御剑都不会的她,不可能追得上一个凌空而行的人。

    卫襄站在海水充盈的大坑不远处,垂头丧气:

    “这人肯定也认识我们,居然让他给跑了!”

    “无妨,这个人你追不上,也是在情理之中。”

    尉迟嘉脚步轻移跟了上去,温和地安慰道。

    月光下,卫襄的眼睛瞪得溜圆:

    “你知道这个人是谁?”

    “你也知道的。”

    尉迟嘉并没有直接说出答案,依旧是笑微微的望着卫襄。

    电光火石间,卫襄脑海里浮现出了两个字,惊呼声冲口而出:

    “纪宁?可是扶桑门下不是全都死光了吗?”

    “扶桑神木被烧之后,扶桑门下的弟子就各自飘零了,说是死光了,但是难免有漏网之鱼,更何况是纪宁这样的长老。”

    尉迟嘉解释道。

    “好吧,看来纪宁就是那条狡猾的漏网之鱼了,不过他没死,肯定又要惹得芜青师叔伤心为难了。”

    卫襄忧心忡忡地感叹,又茫然四顾了一圈:

    “可是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这到底是哪儿?”

    卫襄只觉得周围的景色陌生中带着点熟悉,却怎么都想不起来这是哪里。

    尉迟嘉刚要回答,卫襄的怀里忽然就传出一个弱弱的声音:

    “小姐姐,你看,那里好像有个人……”

    卫襄低头,顺着胖胖伸出的小爪子看了过去,果然看见不远处的地上好像有个人。

    卫襄立刻就跑了过去,低头查看。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

    “听涛真人?我去,仇家怎么都在这个鬼地方扎堆儿?”

    不过惊讶过后,卫襄又是莫名欢喜:

    “很好很好,老娘正要找你算账,你就自己送上门来了尉迟嘉!”

    卫襄高高兴兴地朝着尉迟嘉喊道。

    “我在。”

    很久没有听到卫襄这样喊他的名字了,尉迟嘉笑容璀璨地应声。

    “来,咱们把他捆起来,送给真一大师!”

    卫襄兴奋地摩拳擦掌。

    尉迟嘉点点头,刚一伸出手,脸色却骤然变了

    “襄襄小心!”

    他低呼出声的一瞬间,凌空而起,抱着卫襄在空中转了一个圈,堪堪落在了离听涛不远的地方。

    而地上原本昏死过去的听涛,正奋力朝着卫襄刚刚站立的地方扑过去,扑空之后,再次摔倒在地上,发出类似于嗜血的野兽一般“嗬嗬”的声音。

    他挣扎着想起身,却再也动弹不得。

    夜色中,卫襄能清楚的看到,尉迟嘉手中一道细细的金芒如同一根长长的绳索,将听涛牢牢的捆缚住了。

    “卧槽,你这老贼,居然敢偷袭老娘!”

    惊魂未定之下,卫襄的暴脾气无论如何都按捺不住,二话不说,冲过来直接朝着听涛就是一脚。

    听涛奋力挣扎,但并不是挣扎着起来,而是挣扎着将自己的脸往卫襄的脚上凑过去。

    挣扎之下,从旁观者的角度看过去,完全就是听涛意图去亲卫襄的脚。

    “啊,这个人好恶心,他居然要亲小姐姐的脚!”

    懵懂无知的胖胖大喊大叫起来,顺带着做了个呕吐的表情。

    卫襄一阵恶寒,连忙收回了脚,一巴掌拍在了胖胖的脑袋上:

    “你鬼叫什么?吓死我了!”

    “吓人的是他,又不是我……”胖胖委屈极了。

    卫襄没理它,戒备的看着在地上挣扎不断的听涛,皱眉看向尉迟嘉:

    “这老贼是不是失心疯了?”

    “他没有失心疯,他是真的想咬你一口。”

    尉迟嘉极缓极慢的说道,如墨一般的双眸在月色下骤然深沉,暴风巨浪隐隐袭来。

    尉迟嘉走到听涛面前,蹲了下来看着他:

    “其实,即使你的徒弟回到了东海,揭穿了你的真面目,即使你如同丧家之犬一般沦落天涯,跟我们遇上,我原本也并没有想过要取你性命。但你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把主意打到她的身上。”

    混迹仙门三百年,听涛已经活成了人精,此刻他已经从尉迟嘉平淡的语气中听出了深深的杀意。

    他停止了挣扎,目不转睛的盯着尉迟嘉,好一会儿,忽然爆发出一阵大笑声:

    “哈哈哈,我为什么不能把主意打到她的身上?如果你知道她对我们仙门弟子来说意味着什么,你敢保证你不会打她的主意吗?”

    “哦?你什么意思?”

    尉迟嘉冷冷地盯着听涛,开口反问。

    听涛觉得,这句反问里带着无限的生机。

    只要是仙门弟子,就没有人会对长生药无动于衷

    他倒要看看,如果蓬莱的人都知道了卫襄这个人就等于长生药这个事实,他们是会继续将卫襄保护在羽翼之下,还是立刻就将卫襄吞拆入腹,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听涛立刻打起精神,笑着开口:

    “你一直跟她在一起,难道你就从来没有发现她的血肉其实就是……”

    话只说了一半,听涛的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或者说,他的脸已经不能称之为脸了。

    一道金光直直的击在了他的额间,钻入他的脑海,直接震散了他的元神和躯体。

    无数金色的萤光飞快的从听涛身上四散飞出,带着诡异的美感,随风飘去。

    听涛脸也在这飞舞的萤光中逐渐变得模糊,与他的身躯一起如同遇见阳光的冰雪,飞快的消融蒸发。

    不过是转眼间,一个活生生的人,就在金色的萤光中灰飞烟灭。

    纵横东海二百多年的一代仙尊,就这么连个渣儿都没剩下。

    “太,太可怕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胖胖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心中暗骂一声变态,哧溜一下,重新钻回了卫襄的怀里,打死也不肯再露出脑袋。

    卫襄则是死死的盯着慢慢消散在虚空中的萤光,伸出手去抓,却什么都没抓到。

    仿佛明白了什么,她瞬间失魂落魄,喃喃问道:

    “我的血肉其实是……我的血肉到底是什么?!”

    “襄襄。”

    尉迟嘉低低的唤了一声,朝着卫襄伸出手。

    卫襄却蓦然避开。

    他手心里那道可怖的金光已经彻底消失,温柔之色重新回到了他的脸上。

    可是卫襄回过头的时候,恍然觉得这份温柔,如同梦幻一般,虚伪而又不真实。

    “为什么不让他把话说完?你知道他要说什么的是不是?你杀了他,你也绝对不肯告诉我的,是不是?”

    卫襄一句接一句的质问着,神色间隐隐有些崩溃。

    明明听涛可能会说出来一个天大的秘密,一个关于自己的秘密,但尉迟嘉却选择一手遮掩过去。

    他就用这样的雷霆手段杀了听涛,然后,自己永远都不会知道了,是吗?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卫襄很不想问出来,可不问,她的感受就如同百爪挠心。

    在卫襄明亮的眼神逼视下,尉迟嘉始终沉默。

    夜风自海上吹来,一点点吹凉了卫襄的心。

    “好,好,你不肯说,那我们就此分道扬镳,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

    卫襄冷笑着说道。

    似乎是被一根最恐惧的刺扎进心底一般,尉迟嘉终于结束了沉默。

    “襄襄,我是为你好。”他望着卫襄,眼神诚挚而隐忍。

    “去他娘的为我好,老娘不接受这种下三滥的理由!”

    卫襄彻底被激怒了,瞬间暴跳如雷。

第三百一十二章 回来了

    卫襄和尉迟嘉闹掰了,最害怕的人是鲛人大爷。

    胖胖缩在卫襄怀里装死,免得神仙打架,胖胖遭殃,鲛人大爷却是避无可避地横在了怒气冲冲暴走的卫襄面前。

    “说,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卫襄一把拎起鲛人大爷的领子,差点儿把鲛人大爷身上的鲛绡衣裳给扯烂。

    鲛人大爷害怕地瑟缩了一下,刚说了一句“不知道”,就见眼前的少女忽然弯下腰,捂着嘴吐了起来。

    “呃……”

    卫襄从来没闻过这么蹿鼻子的味儿,和先前的纪宁一般吐得昏天黑地,

    鲛人大爷却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反倒嘴欠地问了一句:

    “姑娘,你是不是怀孕了?”

    “怀……怀你个头啊!”

    卫襄一边吐一边骂道。

    尉迟嘉已经跟了过来,见状连忙挥手扔出一张符,将鲛人大爷身上那严重的鱼腥味儿彻底隔绝开。

    “襄襄,怎么样了?”

    尉迟嘉的手温柔地拍在卫襄的背上,仿佛之前的争执不曾发生过一般。

    难闻的鱼腥味儿消失了,卫襄很快就不吐了,好容易平静下来,就如避蛇蝎一般避开了尉迟嘉的手。

    “不准再靠近我!”

    卫襄凶巴巴地朝着尉迟嘉吼道。

    一听这语气,胖胖忐忑不安地拽了拽卫襄的衣领

    小姐姐啊,眼前这人可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啊,您能不能好好和他说话啊?!

    尉迟嘉将胖胖的小动作看在眼里,心里忽然一阵莫名的不舒服。

    这个小胖子,赖在襄襄的怀里,也太久了。

    他二话不说伸出手,从卫襄怀里将这小胖子拎了出来,远远地扔开了。

    “你干什么?”

    卫襄更凶了。

    尉迟嘉微笑以对:

    “没什么,我是觉得你这会儿不舒服,它不该再这么黏着你了。”

    远处,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儿才停下来的胖胖刚刚稳住,就听到了这句话,它顿时就稳不住了

    完了完了,以后小姐姐的怀抱再也不属于它了!它再也不能赖在小姐姐的怀里了!

    它就知道,这个大魔头早就看它不顺眼了,这会儿就是在找借口将它逐出小姐姐的怀抱!

    可它,明明还是个孩子啊!

    顷刻间,胖胖委屈的眼泪就吧嗒吧嗒地掉了下来。

    好在,卫襄很快就赶了过来,重新将胖胖抱了起来,极大地安慰了它受伤的心灵。

    “不哭不哭,胖胖不哭……”

    卫襄心疼地安慰了胖胖几句,转头继续对着尉迟嘉怒目而视:

    “尉迟嘉你是不是疯了?我的镇魂兽哪里招惹到你了,你要这么对它?”

    “凡是想要咬你一口的东西,我都觉得不应该待在你的身边。”

    尉迟嘉不疾不徐地说道,暗藏在这种平静之下的坚决,却毫不掩饰。

    卫襄目瞪口呆,终于想起来当初的事情

    没错,她在岚苍山遇见胖胖的时候,胖胖一开始的确是想要咬她一口的,而那个时候,她以为只有自己一个人,其实尉迟嘉是跟在她身后的!

    可是,可是胖胖已经是她的镇魂兽了,就算真的被胖胖咬上一口,又有什么关系?

    卫襄愤愤地想着,但是她并不打算继续跟尉迟嘉为这种事情纠缠下去,反正她就算问了,尉迟嘉也不会告诉她实话。

    “要你管!不肯跟我说实话,就不要来管我的闲事!”

    卫襄冷冷地回了一句,再次上前拷问鲛人大爷:

    “你带我们去你们的神庙,结果就把我们带来了这么个人生地不熟的鬼地方?你安的什么心?还有,你是怎么把你自己变得这么臭的,说实话,你刚才被甩出来的时候是不是吓得尿裤子了?”

    “没有,我没有!”

    被卫襄质疑尿裤子,这可比质疑他骗人严重多了,鲛人大爷不干了,猛然从地上挣扎着直起身子,脸上青筋暴起地捍卫自己的尊严:

    “你可以怀疑我一年没洗澡,但你不能怀疑我被吓得尿裤子!”

    “切,你们鲛人生来就泡在海水里,不等于天天洗澡吗?我吃饱了撑的怀疑你没洗澡!”

    卫襄不屑地翻了个白眼儿,正准备一脚踹过去,但是想一想鲛人大爷身上那让人窒息的味道,又从地上捡了块石头在鲛人大爷面前挥舞了几下:

    “我可告诉你,你要是不给我说清楚这是哪里,我就先把你烤成鱼干,再想办法回去把你的子子孙孙都灭了!”

    “这里……”

    被卫襄这么一威胁,鲛人大爷的脑袋也清醒了几分,他也茫然四顾了一圈儿,然后一拍鱼尾,想起来了:

    “这应该是东海!我们的神庙只连接着一个地方,就是东海!大巫娘娘在上,我居然也来到了东海!”

    鲛人大爷心里一阵激动,片刻之后,却又忍不住老泪纵横

    通过神庙来到东海,这可是有来无回啊,他再也回不去了,他再也见不到他的儿女和子民了!

    月光下,鲛人大爷绝望地哭了起来。

    “哭哭哭,你一个鲛人之王,你就知道哭,大爷的!”

    卫襄一看见这老头儿呜呜咽咽就来气,不耐烦地斥道。

    不过她拿着石头的手掂了掂,到底还是将手里的石头远远扔开了。

    这大爷已经够伤心了,要是再打他一顿,那也太不人道了。

    她可不是这么残暴的人。

    不过,这里真的是东海吗?

    卫襄转过身去,正好看见皎洁如雪的月光铺洒在天地之间,一棵丈许高的大树被月光笼罩其中,在朦胧的夜色里,现出熟悉的轮廓。

    “扶桑……扶桑神木?”

    卫襄难以置信,揉揉眼睛,飞快地跑到近前,又跑远,来来回回几次之后,惊讶得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

    “扶桑神木不是早就被烧毁了吗?!”

    “是啊,它曾经被烧毁了,但是它,又活过来了。”

    尉迟嘉亦步亦趋地跟着卫襄,无视卫襄冷冰冰的态度,指了指扶桑神木周围的海水,为她答疑解惑:

    “扶桑神木的重生,应该和我们出来的这个地方脱不了关系。”

    卫襄扭头瞪着他:“你怎么好像什么都知道?有证据吗?”

    “有啊。”尉迟嘉笑了笑:“我们刚刚出现在这个地方的时候,我似乎听到他们在说重生之力。”

    “重生之力?是和我们的……”

    卫襄顿时顾不得生气了,瞥了一眼还在一旁哭唧唧的鲛人大爷,压低了声音:

    “和我们的重生有关吗?”

    “大概,有关。”

    尉迟嘉点点头。

    卫襄也点点头,明白了:

    “原来是这样啊。那照这样讲,这个地方居然是扶桑故地吗?我们真的回到东海了?”

    喊出这句话的时候,卫襄两眼放光。

    “是的,回到东海了。”

    尉迟嘉指着海上茫茫的某处:

    “那边,就是蓬莱。”

    “蓬莱……”

    卫襄怔怔的望着那个方向,眼底的光芒忽然就黯淡了下来。

    “可我……我还什么都没有学会……”

    离开东海的时候,她对着师父许下豪言壮志,自己一定会学有所成,再归来让他老人家为自己骄傲。

    可她从没想过这么快就回来了。

    这个时候回来,即使她身上背负的妖女之名已经被洗清,她又有什么面目去面对师父呢?

    “你怎么会是什么都没学会呢?你已经学会控水之力。”

    尉迟嘉的声音如同月光一般温柔,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回响在卫襄耳边。

    她的眼睛又逐渐亮了起来,在皎洁的月光下闪闪发光:

    “对对对,我学会控水之力了呢!不过在见到师父之前,我还是要多练练!”

    之前跟尉迟嘉爆发的争吵,转眼就被卫襄抛去了脑后,她张开双臂,向着海水边跑去。

    “四海之水,听我号令!四海之内,莫敢不从!”

    月光下,少女在被海水充盈的大坑旁如同天魔乱舞一般手舞足蹈,嘴里嚷嚷着自创的口号,将大坑中的海水掀起了一波又一波。

    刚刚重获新生的扶桑神木,也被这时而滔天时而柔缓的波浪冲击得不断摇晃,翠绿的叶片也因为遭到残忍的荼毒,落满了湖面。

    再次从卫襄怀里滚落出来的胖胖目瞪口呆地观察了好一阵,实在是忍不住,默默的捂住了自己的双眼,口中喃喃:

    “疯了,小姐姐这一定是疯了……”

    刚刚还哭得凄惨无比的鲛人大爷也被眼前这一幕震惊得忘了哭。

    四海之内,莫敢不从?

    这人类姑娘还妄想称霸四海不成?

    鲛人大爷不忿地腹诽。

    然后他就拍拍鱼尾,悄悄地往另一边遥远的大海挪去。

    既然来了东海,再也回不去了,那这两个人类应该暂时也回不去南海。

    他的子民应该暂时没什么危险,他也没什么可牵挂的了,还是赶紧找机会逃跑是正事儿。

    不过鲛人大爷显然是高估了自己在陆地上的行动能力。

    鲛人的鱼尾在海中无往而不利,在陆地上,简直就是累赘。

    他的鱼尾不但没有给他任何的帮助,反倒因为与地上碎石块的摩擦,疼得他嘶嘶不已。

    走了没多远,鲛人大爷的身上就已经满是细碎的伤口,地上也铺了厚厚的一层鱼鳞。

    而最悲惨的是,他自以为没人看到他逃跑,岂不知尉迟嘉和胖胖的眼睛都盯着他呢。

    “老头儿,你上哪去?”

    胖胖屁颠儿屁颠儿的跑过来,拦在他面前,然后对着他流口水。

    在人类闻起来能把人熏吐的鱼腥味儿,对于胖胖这等与猫极其相似的伸手来说,还是相当有吸引力的。

    此时的鲛人大爷在胖胖的眼里,仿佛变成了一条极其具有吸引力的大肥鱼,恨不得能扑上去咬一口,尝尝人鱼肉是什么味道。

    鲛人大爷虽然没见过胖胖这样古怪的小东西,那是猫吃鱼这种天然的道理还是让他不由自主的生出一种不祥之感。

    鲛人大爷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

    “你,你想干什么?”

    “那个,老头儿……能不能让我咬你一口?”

    胖胖搓着小爪子,羞答答地说出了自己的愿望。

    卧槽,这小胖子和它的主子一样,都特么好变态!

    一个口口声声说要把他晒成鱼干,一个连晒都不想晒,直接就想咬他一口,真是太变态了!

    鲛人大爷心惊胆战地原路返回,朝着远处的尉迟嘉撕心裂肺的惨叫了起来:

    “小哥儿,救命!救命!”

    拂晓时分,蓬莱阁大殿门前,上早课的弟子已经各自端坐,原本应该前来授课的芜青却迟迟未到。

    “大师姐,上次你去洛城,觉得小师妹长进了没?”

    趁着这个空隙,韩知非凑到程无心面前问道。

    自从小师妹跟着尉迟嘉走了以后,韩知非觉得这日子真是越来越无聊了。

    以前小师妹在的时候天天跟他过不去,他是恨得咬牙切齿。

    可如今祁连师兄不在了,小师妹也走了,整个蓬莱都没有人愿意跟他在一块胡闹了,韩知非觉得格外孤单。

    也不由自主有点惦念。

    程无心波澜不惊的点点头:

    “长进了,等她再回来的时候,我估摸着你就要打不过她了。”

    “这……反正原本也就打不过,她有胖胖那个帮手,我才不跟她打呢。”

    韩知非讪讪地笑了两声,又嘀咕道:

    “我就是觉得小师妹也真是没良心,走了这么久,也不说回来看看我们……”

    “她是出去历练了,你以为是去游山玩水,想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吗?”

    程无心手中的书卷敲在了韩知非脑袋上:

    “好了,别那么多废话,限你两日之内把这卷剑谱学会,不然等小师妹真回来了,你这个师兄就只有挨打的份儿了。”

    “两天?这我哪里学得会啊!都怪小师妹!”

    韩知非哀嚎一声,理所应当的把这笔账又算在了卫襄的身上。

    程无心任他哀嚎,没有再理他,转过身飞身而起,向着殿内而去。

    大殿内,只有德山老头一个人端坐正殿,闭目沉思,不知道在想什么。

    程无心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前请示道:

    “师父,今日都这个时辰了,怎么还未见芜青叔叔来?可否需要弟子先代为授课?”

    “不必了。”

    德山老头睁开了眼睛,眼神说不清是喜还是忧:

    “你芜青师叔前去扶桑故地了。”

    “扶桑故地?”

    程无心一怔,那个地方对于芜青师叔来说,可是个伤心之地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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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夫生存攻略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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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世为人,卫襄依旧作死无数,不过她学会了先下手为强。
看皇帝不顺眼,干掉。
看仇敌不顺眼,干掉。
看前世夫君不顺眼……
前世夫君瑟瑟发抖求生存:卫大仙,人形腿部挂件了解一下?
卫襄表示嫌弃,本姑娘是要成仙的,不为凡人提供大腿!前夫生存攻略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前夫生存攻略,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前夫生存攻略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