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什么是唐僧肉?
女子的眼神更是灼灼如火地盯着卫襄,樱桃一般嫣红的唇边,甚至还慢慢出现了流口水的迹象——
麻蛋,当她是一块大肥肉吗,这么明晃晃地垂涎三尺?
卫襄很肯定,只要她敢开口答应,这妖里妖气的女子就能立刻扑上来把她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哼,居然想咬姑奶奶我,也不怕崩了你的牙!”
卫襄很有气势地瞪了一眼那妖媚女子,然后立刻气哼哼地跟贺兰辰告状:
“师兄,这个妖女脑子有问题,她要吃我!”
说真的,她是第一次见着这么大胆的妖,也知道靠着自己这半瓶子水都够不上的修为,要是没有师兄在,被吃掉的可能性不是没有。
当此时,抱紧师兄大腿才是唯一出路。
好在贺兰辰在这短短的两天之内,已经培养出了不少对小师妹的责任感,听着小师妹似乎委屈又害怕,立刻将她护得更严实了些。
然后趁着那女子一直盯着卫襄,无暇顾及其他,二话不说从怀里掏出一张符,利利索索地拍在了那女子的胸口。
妖里妖气的女子终于停止了那瘆人的笑声,夸张的笑容也凝固在了脸上,身体渐渐地软了下去。
“原来师兄也是真男人啊,啧啧,瞧瞧这下手的位置……”
卫襄觉得师兄拍符的这个地方真是太羞耻了,正想调侃师兄几句,却被眼前发生的一幕惊得失了声——
那女子一点点的委顿瘫软在地,然后好端端的一个美人儿不过片刻,居然变成了一只红毛的狐狸!
“卧槽,真有妖怪!”
卫襄沉默了一瞬之后,陡然爆发出兴奋又震惊的呐喊。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只剩下寻仙火花不断炸开的微弱火光,散落在月色中,徘徊在他们身边,照亮了卫襄激动的脸庞。
卫襄兔子一般从贺兰辰背后窜了出来,直奔过去拎着耳朵将那红狐狸提了起来仔细打量。
“呦呦呦,原来真的有妖怪啊!难怪姓胡!哎妈呀,狐狸,一只皮毛油光水滑的狐狸!瞧瞧这腿,瞧瞧这臀!一定能剥一张极品狐皮!师兄,师兄,天冷了,把这狐狸剥了给你做件坎肩儿怎么样?!”
卫襄故意大喊大叫,然后很满意地看到手里提着的狐狸开始扑簌簌地发抖。
卫襄顿时更高兴了,大大的眼睛都笑得眯了起来,不可一世地教训起手里的狐狸:
“呵,小样儿,让你想吃我,信不信老娘剥了你?还真是我师兄不出手,你就当我唐僧肉啊?这世道,你这小小的妖怪都不老实了,欠收拾!”
贺兰辰望着大呼小叫,兴奋得像个小孩子一样的小师妹,眼底也染上了一层笑意,并没有去责怪她忘了正事儿,只顾着跟狐狸较劲。
不过听到“唐僧肉”这三个字,他颇有疑惑:
“小师妹,什么是‘唐僧肉’?唐僧是什么妖兽吗?”
卫襄惊讶地反问道:
“贺兰师兄你居然不知道唐僧肉?大师姐没跟你说过吗?”
贺兰辰摇头:
“我不曾听无心师妹提起过……你也知道的,无心师妹并不喜欢跟我说话。”
听到“无心”二字,卫襄倒是有一种遥远的恍然之感,牛头不对马嘴地喃喃道:
“大师姐,现在还叫‘无心’吗?”
“她的名字,难道不是程无心吗?”贺兰辰莫名其妙。
“不是……哦,不,她现在,就是程无心呢,可能是我喊她大师姐喊习惯了,记错了吧。”
手里提着的狐狸似乎察觉到了她在走神儿,立刻开始拼命挣扎,甚至伸出尖利的爪子在卫襄手上挠了一下,些许的疼痛让卫襄顷刻间回过神来。
是的,这个时候她的大师姐程无心,还是很喜欢二师兄沈良夜。
“昨夜无心爱良夜”,不知道谁写的这句歪诗让大师姐对她和二师兄的缘分有一种谜之执着。
若是没有发生后来的事情,或许大师姐永远都不会改名字的。
但愿这辈子,大师姐永远都不改名字。
卫襄重新抖擞了精神,在红狐狸的脑袋上拍了一下:
“老实点儿,不然现在就剥了你做衣服!”
红狐狸又是一哆嗦,安静了不少。
卫襄这才对贺兰辰解释道:
“大师姐跟我讲过一个故事,故事里有个罗里吧嗦烂好人的和尚,名字叫唐僧。他去灵山求经,一路上总有妖怪想吃他,因为吃了他就可以长生不老!所以师兄,你说我手里这个妖怪想吃我,是不是把我当成唐僧肉了?”
贺兰辰思索了一下,点点头:
“大概是吧,不过这吃了唐僧的肉就可以长生不老——我不曾听说过这个故事,无心师妹也不知道是从何处听来的?”
“那我就不知道了,反正大师姐可厉害了,她知道好多好多我没听过的故事呢。”
说起自己的大师姐,卫襄与有荣焉。
听卫襄这么说,贺兰辰也不再追问,站在卫襄身边开始审问那只狐狸:
“别装了,我知道你还能说话——我问你,长安城里唐家的事,是不是你做的?”
狐狸不答话,闭上眼睛开始装死。
贺兰辰彻底沉了脸,冷声道:
“既然我能让你现出原形,自然也能让你魂飞魄散,怎么选你还不明白吗?”
真狠,魂飞魄散啊。
狡猾的狐狸重新睁开了黑葡萄一般的眼睛,那道妖里妖气的女子声音也弱弱地响了起来:
“大仙饶命,小女子真的什么都没干啊,唐家的事,不是我做的,我没有害人……”
“我还没说什么事,你为什么说你没有害人?看来你还是知道关于害人的事情!”
到底身为人类,比刚刚修成人形不久的狐妖心智高了不是一点半点,只一句话,贺兰辰就探出了这狐妖的底。
狐妖沉默了一下,放弃了挣扎,哀哀道:
“大仙,我真的没有害人……不过,我知道到底是谁想害人!只要这位姑娘能容我跟在她身边,我就什么都说,今后也愿意听从大仙与这位姑娘的调遣!”
这下没等贺兰辰说话,卫襄就炸了:
“什么?容你跟在我身边?是容你趁我不防备咬上我两口吧?!”
卫襄都快被这狐狸给蠢哭了,哭笑不得地戳了戳狐狸的脑袋:
“我说这位妖怪大姐,你好歹也修成了人形,怎么还这么天真啊?我真不是唐僧肉,你就算咬了我,你也不能长生不老!不然我早就咬自己两口了不是?别闹了,老实交代吧,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啊!”
第二十九章 人不如狐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这是遇到狐妖该有的态度吗?
在贺兰辰眼中,此刻小师妹对这狐妖的说教,简直太过心慈手软。
而他,向来是只管抓妖怪,不管教它们做人,他最不喜欢跟妖怪讲道理什么的了。
贺兰辰走上前从卫襄手中接过了狐妖的辖制权,将狐妖提溜起来,又掏了张符在狐妖眼前晃了晃:
“小师妹,你何必跟她多费唇舌——她要是不想说也就罢了,咱们把她带回去,扒皮抽筋,搜魂刮魄,想知道什么比她自己说得还要详尽。小师妹你说是不是?”
“好啊,师兄这个主意不错!师兄,这张狐皮定然是极好的,就是不知道狐狸肉好不好吃?”
卫襄也觉得自己是不是太温柔了,但这也不能怪她,谁让她是头一次见着活生生的狐妖呢?
面对着眼前那张比雷劫还恐怖的诛妖符,落到了贺兰辰手里的狐妖立刻就怂了。
原以为这少女总想着要剥她的皮,这清雅俊秀的男子大概能心软些,却万万没想到,这男人也是人狠话又多,让妖好害怕!
她再也不敢讨价还价,出声讨饶:
“大仙饶命,大仙饶命!我什么都告诉你们!”
事情很快明了,那毁天灭地符确实是这胡三娘给的,因为唐铁云说家里夫人要置他于死地,这只红狐狸胡三娘就想要帮情夫保住命。
只不过她万万没想到的是,昨日她偷偷去城里溜达,听说的是神武将军府的正院塌了,将军夫人差点死于非命,神武将军却安然无恙,人人都说将军府这是出了邪祟。
胡三娘瞬间想到了是自己那张符惹出来的祸事,本来就心虚,方才贺兰辰一抓她,她直接就说自己没害人。
“……大仙,其实我们做妖的,也不容易!你们人常说谁谁谁作妖,可我们妖都没你们人能作!我也不知道那姓唐的居然会存心杀害发妻,过不成不能分开吗?我们狐妖都没这么狠的心!”
因为坦白了,那张诛妖符终于从眼前拿开了,解除了生死危机的狐妖顷刻化身话痨,愤愤道:
“当时我就觉得这个姓唐的心狠手辣不能要了,还没来得及跟他断了,就被你们找来了。看看吧,明明是他和他那个小相好要害人,偏偏让我一个狐妖来背锅!”
面对来自妖怪对人类的吐槽,卫襄无语的很。
这胡三娘是随心所欲的妖怪,她哪里懂得人间的事情,根本就不是她想的那样简单,过不成就能分开。
唐夫人身后也是有娘家撑腰的,而且越是这样的高门大户,越不可能过不成就分开,家族之间的牵扯哪里能那么简单明了。
不过胡三娘口中这句“小相好”还是让卫襄很意外:
“你真的没想着要上位做他的正妻?还有,你明知道他有别的相好,那你还和他在一起……”
“看你这小仙子也挺聪明的一个人,怎么这么笨!我是疯了才会想做他正妻!”
胡三娘对卫襄的疑问嗤之以鼻,狐狸鼻子动了动,表示不屑:
“我可是狐妖,狐妖!我是要修炼成仙的,我会去做一个凡人的正妻?不过是这段时间我刚好需要一个壮年男子来助我采补阳气修炼,这姓唐的最容易上钩罢了。至于他有其他的相好,那是他夫人的事情,我管不着!”
说着还瞥了一眼贺兰辰,爪子拍了拍心口,心有余悸地挑唆卫襄:
“所以说啊,小仙子你可别犯糊涂,男人嘛,不过就是锦上添花的东西,既然踏上了修行路,就别被男人迷了心,万万不能什么都听他们的,尤其是有些长得好看的……”
贺兰辰转头看着小师妹:
“这什么意思?”
他怎么觉得听起来不是什么好意思?
卫襄却被这智商不够还非要耍心眼儿的狐妖逗笑了,觉得这狐妖带着深意的眼神蠢萌蠢萌的。
她忍不住笑道:
“行行行,你说得有道理,我们都没你脑子清醒。但你得说明白,到底是唐铁云哪个小相好要害人?连带你,他可是有十三个相好呢!”
“十三个?”
狐妖也被深深震惊了,尖尖的嘴巴张大了合不上,好半天才恨恨道:
“哼,肯定是他新找的那个闵十娘,除了那个狐媚子,没别人!那狐媚子年纪最小,心眼儿最大,没嫁人就偷汉子,她肯定最想去做什么劳什子将军夫人!”
虽然听一只狐妖吐槽人类女子是狐媚子让人莫名喜感,但能得到这个答案,卫襄更欢喜,看着这倒霉兮兮的红狐狸,居然也觉得有几分可爱呢。
卫襄朝着月光下谪仙一般的师兄咧开了嘴:
“贺兰师兄,恭喜你,三万两啊。”
师兄妹二人拎着红狐狸再次来到城南闵家的时候,一进门儿红狐狸就神情不对了,尖利的狐狸牙都呲了起来:
“这对奸夫**!”
没错,今夜的闵家和昨夜的静悄悄不同,东厢里春意盎然,唐铁云正搂着闵十娘翻云覆雨。
被贺兰辰从床上拎起来的时候,唐铁云暴怒不已,却被贺兰辰干脆利索一个手刀打晕了过去。
至于闵十娘,光着身子被这么多人围观,直接就晕了过去,倒是免了人动手。
等闵家父母哭喊着追出来的时候,师兄妹二人已经带着两人一狐走得没影了。
这场捉奸,迅速而漂亮。
红狐狸在去往神武将军府的路上,还在吐槽:
“这闵家的人也太不知廉耻,我是妖精我不要脸就算了,这做人也可以这么不要脸吗?我就不信他们不知道女儿的丑事!”
“他们当然知道。”
夜风有些凉,卫襄干脆将狐狸抱在怀里当成暖筒取暖,颇有耐心地跟她解释:
“只不过对于凡俗间的有些人来说,荣华富贵,远远比脸面和廉耻重要多了——堂堂的神武将军夫人,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你一样不稀罕。如此说来,有时候,真的是人不如狐呢。”
“那是,在我们妖精心里,什么荣华富贵,那都是过眼云烟,狗屁不如的东西!”
红狐狸往卫襄怀里拱了拱,贪婪地吸了几口气,得意洋洋地自夸。
几人到了神武将军府的时候,怕吓到唐夫人和唐子笑,卫襄还是很好心地将胡三娘变成了人的模样:
“进去就说你是卖了符给他们的……还有,不许笑!”
卫襄也是才知道,这胡三娘大概是还没学会什么是真正的媚笑,笑起来花枝乱颤,自以为妩媚可人,其实惊悚吓人。
胡三娘答应了,并且拍胸脯给自己揽事儿:
“待会儿进去不用大仙和小仙子多言,一切交给我,我自会让他们想什么说什么,一切都妥妥的!”
卫襄点头允了,狐媚子狐媚子,狐媚肯定是有一套的嘛。
结果唐夫人和唐子笑只看了一眼这被当场捉奸,狼狈不堪的二人,什么都没用他们说,当场就让人奉上了三万两银票。
唐夫人明显心灰意冷:
“他早有外心我是知道的,但我没想到多年夫妻居然还是抵不过这么一个狐狸精,他竟然要置我于死地……剩下的事情,我亲自来吧,辛苦三位了。”
狐狸精本尊胡三娘听了这话,神情十分精彩。
卫襄点点头,接过三万两银票,转手递给贺兰辰:
“师兄,你的银子。”
第三十章 太值了
贺兰辰默默地接过去,小心地将厚厚一沓银票全部放入了他随身的钱袋。
唐子笑正因为花出去的这三万两银子肉痛心疼,眼见贺兰辰似乎准备独吞,一点儿要分给卫襄的意思都没有,瞬间脸色就不大好了——
哼,这什么大仙,这就是个财迷!
虽然看起来贺兰辰十分有本事,但在唐子笑心中,卫襄才是他自幼跟随的老大。
他果断地走上前,压低了声音提醒贺兰辰:
“这位大仙,这银子……我们老大跟着你跑前跑后,也十分辛苦的!”
卫老大是不差钱,可也不能让卫老大白干活啊!
贺兰辰莫名所以,抬头看看唐子笑,又看看面色铁青的唐夫人,和仍旧死猪一般躺在地上的唐铁云和闵十娘,觉得这少年脑子大概有问题:
“你的意思,我要在这里分?这样,不大好吧……”
唐子笑的眼神也随着贺兰辰溜了一圈儿,立刻就气馁了。
也是,他的渣爹和渣爹的相好还这么衣不蔽体地躺在地上,他居然还有心思管别人怎么分钱,也是闲的。
他十分沮丧地看了卫襄一眼,声音低沉:
“罢了,只要你别仗着自己是师兄,欺负我们老大就行。”
卫襄和狐狸精胡三娘耳朵都很灵,听得清清楚楚。
卫襄回头看了唐子笑一眼,叹了口气。
没想到这小子还挺仗义,要是上辈子唐家那些破事儿没发生,或许自己落难之后,还有个狐朋狗友能指望呢。
坐在上首的唐夫人却是没听见儿子说的什么,只将儿子怏怏的神色瞧在眼中,又听得卫襄叹气,顿时对地上的唐铁云咬牙切齿,差点流下泪来——
这个杀千刀的,丢人丢到这个份儿上,全程目睹了如此丑事的卫襄,如何还看得上唐家?
可怜她的儿子,怕是心事难成啊!
卫襄也察觉到了唐夫人的神色瞬间就从先前的镇定变成了悲伤,她心里也十分替唐夫人难过。
女人啊,一辈子辛辛苦苦相夫教子,可这做丈夫的,为了新欢,半点不念夫妻情意,能直接对她下杀手。
再想想上辈子到最后夫妻反目下场凄惨的苏静姝,卫襄再次坚定了自己的信念,不婚保平安啊!
因为体谅唐夫人的悲伤,卫襄很快就带着师兄和那只总是蠢蠢欲动差点掩不住笑意的狐狸精撤了。
临走前她看了一眼唐铁云,嗯,师兄的那一卦该是很快就能应验了。
夜色深沉,冬寒乍起,树枝上栖着的老鸹叫的凄凄惨惨,卫襄却是高兴得很,这件事儿办完了,师兄赚了三万两,该是对她很满意才对。
出了唐家的大门,贺兰辰却伸手从钱袋里精准无误地掏出一半银票递给卫襄:
“小师妹,这是你的一半。方才我没有直接分,是觉得在那样的场面下,总归是不大好。”
卫襄直接把贺兰辰的手给推了回去:
“师兄考虑得很周全,不过这银子不必给我分了。我在自己家还没有缺钱的时候,这银子师兄留着吧,以后等回去师门,师兄多照应我几分就好!”
凄清月色下,贺兰辰垂头不知道想了些什么,将那银票收了回去:
“那这三万两银子我就先收着,日后小师妹如有所求,我必定应你就是。”
“多谢师兄,多谢师兄!”
卫襄立刻就喜笑颜开,贺兰师兄的情谊千金难买,区区一万五就买到了,太值了!
见卫襄笑,一边的胡三娘也忍不住跟着“咯咯”笑了起来,神武将军府门前就回荡着令人心底发憷的女子笑声。
卫襄这才想起来还有个战利品没处置,连忙伸手捂了胡三娘的嘴,问贺兰辰:
“师兄,这狐狸精怎么办?你带走卖了还是我带回去剥皮?”
胡三娘顷刻间泪流满面,再也笑不出来了——
啊啊啊啊,为什么没忍住,为什么?!
贺兰辰看了一眼抖得像筛糠,眼泪哗啦啦的狐狸精,难得好脾气地征求了一下狐妖的意见:
“你是愿意被剥皮抽筋还是愿意魂飞魄散?”
胡三娘一愣,立刻一声不吱地变回了原形,跳入卫襄怀里,死死抓住了卫襄的衣服不撒手。
跟着这小仙子走不一定会被剥皮抽筋,跟着这个男人走,那是一定会魂飞魄散的!
贺兰辰见状,对卫襄点点头:
“既然如此,这狐狸你就带回去吧,是杀是剐,是养是放,全由你做主就是。”
卫襄低头看了看赖在自己怀里发抖的红狐狸——
师兄这是故意把这狐狸精推给她的吧?
可这狐狸,她未必降得住呢。
卫襄将红狐狸的脸掰了起来:
“嘿,我问你,你还想不想着咬我了?”
夜色里,红狐狸狭长的眼睛眨了眨,虽然极不甘心,但小命实在太重要。
它很快叫道:
“不咬了,只要你不愿意,就再也不咬了!”
“哦,那还是想着咬我,跟他去吧……”
卫襄作势就要将红狐狸往师兄那边扔。
红狐狸立刻发誓:
“不不不,就算你让我咬我也不敢了,不然天打五雷轰!”
好吧,天打五雷轰,这可是妖精最严重的誓言呢。
卫襄朝贺兰辰挥手告别:
“那我就带它回去了,师兄早点回去歇息,明日咱们庆个功!”
贺兰辰微微颔首,只递给卫襄一摞子纸符,然后目送自己的小师妹脚步轻快地消失在了眼前。
卫襄抱着红狐狸偷偷溜进家门已经是后半夜了,连着几天没有睡好觉,她已经瞌睡疯了,在红狐狸身上拍了张符暂时把它管制住,就自顾自睡大觉去了。
一觉醒来,太阳已经红彤彤地照在了窗子上。
卫襄迷迷瞪瞪被人叫起来,梦游一般穿好衣服,就看见自己那好几日没见着的亲哥哥,正阴沉着脸坐在前厅里瞪着她。
“怎么了,这又是怎么了一大早来寻我晦气?”
“我问你,神武将军府的事情你有没有去掺和?”
卫程心里也没底,但还是摆出了最凶恶的神情去诈自己这个专管闯祸的妹子。
卫襄一下子来了兴致:
“发生了什么事,快快快,给我讲讲!”
她很想知道唐夫人怎么处理的。
“神武将军那个老不羞和城南一个没出阁的小姑娘鬼混在一块儿,然后纵欲过度,那啥……瘫了。”
跟亲妹子说这种事情,卫程终归还是觉得难以启齿。
但是卫襄才不会觉得害羞呢,高兴地拍掌大笑:
“哈哈,马上风了是吧?真是报应!”
唐夫人这一手真漂亮,没直接弄死唐铁云,这样一来,谁也不会怀疑是她下的手,而且留着唐铁云一口气,以后想怎么折磨就怎么折磨。
至于那闵十娘,身败名裂是肯定的了。
未婚与人勾搭成奸也就算了,居然还起了害人之心,这个结果,卫襄觉得,勉强算是解气。
卫程气结:
“你别打岔,你就跟我老实交代,这事儿你有没有掺和?”
他没忘记前几日唐家的母子俩上门的事儿。
卫襄笑嘻嘻地否认:
“哪儿能呢哥,这老不羞去睡小姑娘的事儿,跟我有什么关系?我逼着他去睡的不成?”
“什么睡不睡的,卫襄,你好歹记得你是个姑娘家!”
卫程咆哮,心底倒是觉得妹妹说的也有道理。
这种事情,妹妹大概是插不上手的吧?
他正琢磨,外面香兰就惊慌失措地冲了进来:
“二小姐,不好了,您带回来的那狐狸和小花打起来了!”
第三十一章 疯了吧?
事情的起因很简单,这其实就是一个猫窝引发的惨案。
昨夜狐狸精被卫襄随意扔在了屋角,连个住处都没给安排。
院子里的丫鬟婆子有大部分都睡了,剩下香兰没见过狐狸这种野畜,出于害怕,根本没敢近前去管。
狐狸精只能自力更生,找了墙角一处铺了华丽锦缎的地方,权当自个儿的窝,暂且胡乱趴着闭目养神,后来居然也就睡着了。
谁知道出去晃荡了一夜,天亮才回来的小花一看自己的小窝居然被只骚狐狸占领了,立刻就炸毛了,直接扑上去把狐狸精给挠醒了。
狐狸精睁眼就看见只凶神恶煞的丑猫气势汹汹来跟它拼命,也霎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觉得自己找到了出气筒——
被人给抓了也就算了,连一只丑陋的野猫也敢欺负她?
管这死丑猫是家养的还是野生的,先干一架再说!
卫襄匆匆奔出去的时候,一狐一猫已经打得天昏地暗,你挠我一爪,我咬你一口,看架势是打算同归于尽。
卫襄连喊带吆喝,又百般吓唬,才让狐狸精先松了爪子,小花却趁势又多挠了两爪子,才跳进卫襄怀里,狗仗人势……不对,是猫仗人势地看着委屈得掉眼泪的狐狸精,得意地朝它呲牙。
卫襄看着小花差点儿秃了的猫头,心疼得心口直抽抽,正打算将那狐狸精拎过来狠狠打一顿,抬头一看,却见那狐狸精比小花还惨。
狐狸精头顶,已经秃了。
“呜呜呜,呜呜呜……”
秃头狐狸精趴在地上,爪子捂着眼睛哭得凄凄惨惨,别人听不懂,卫襄却听得分明——
“我秃了,我秃了……以后还怎么做人?做妖也没有人喜欢了……”
好吧,卫襄是见过狐狸精人形的,如花似玉的一个美人儿,要是一下子变秃头……卫襄不敢想象那惨不忍睹的画面。
她只能不轻不重地两边责备几句:
“你们两个,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都是自家人……都是禽兽,打什么打?有什么可打的?来来来,都给我回来,香兰,拿伤药过来!”
小花顿时不开心了,说好的这辈子都不会让它受苦呢?不该把那可恶的狐狸精抓过来再打一顿吗?
狐狸精也哭个不停,说到底,小仙子还是偏心自己养的那丑猫!
卫襄将一大一小两只的情绪感受得清清楚楚,很是郁闷。
小花自然是她的心头宝,谁也动不得,可这狐狸精……
见过她变做人形的模样,再把她剥皮抽筋,卫襄承认,自己根本就下不了手。
算了,算了,找师兄找师兄!
这等麻烦还是丢给师兄比较好。
卫襄找来几个靠得住的家仆,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把这两个家伙看牢,千万别让它们再有接触,就匆匆出门了。
至于卫程,呵呵,妹子没闯祸就好,宠物打架什么的,刚好看热闹。
卫襄以为贺兰辰会出门摆摊儿,直奔东大街,谁知道没见到贺兰辰的卦摊儿,只见着一堆人在满大街找贺兰辰。
没错,神武将军府的事情一传出来,贺兰辰乌鸦嘴的名声更上一层楼。
可是凡事坏到极处,反倒会成好处。
贺兰辰算的这样准,有些聪明人震惊害怕之余,心里慢慢回过味儿来——
如果命里真有灾祸躲不过,提前知晓,好歹也能做个准备不是?
比如要断腿的,提前找个正骨的好大夫,好得快还不落残疾。
比如要戴绿帽子的,虽然耻辱些,但至少不必替别人白白养孩子当便宜爹了。
比如要塌房子的,提前搬出去,保住命那就是大好事。
再比如这神武将军,提早知道要瘫,多找几个靠谱的奴婢伺候着,给自己以后的日子安排安排,不也挺好?
茅塞顿开的那批人,终于明白了贺兰辰的良苦用心。
可是被他们诽谤咒骂的那个年轻人,已经在长安街头彻底消失了。
卫襄没到处乱找人,直奔四皇观而去。
四皇观的道长认得她,见她寻来,也不惊讶,据实相告:
“那位贺兰小友今日一早就已经离去了,说卫小姐你若是来寻,让你不必找他,他再过些日子会回东海,你若是回返师门,自会在蓬莱相见。”
卫襄听闻此言,心里倒也没有太难过,只微微有些怅惘,也不过转瞬而过。
蓬莱的弟子,大部分都是闲云野鹤一般的性子,贺兰师兄虽然爱银子,但除了银子,也是个不被俗世所拘的人。
蓬莱见就蓬莱见,反正等她做完了正事儿,也是要回蓬莱的。
卫襄出了四皇观,也没心思四处晃悠了,只一心琢磨怎么把李修远完美地干掉。
圣德皇帝如今成了地位尊贵的太上皇,人也醒了,只可惜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只能整日里躺在床上听姨母给他念念经,已经不足为虑。
可是李修远……
姐夫刚刚登上皇位,才封了李修远为齐王。
不管李修远这个时候因为什么原因死掉了,姐夫都难逃一个“残害手足”的名声。
且不说姐夫不会任由她杀了李修远,就是姨母和姐姐,也是不会同意的。
毕竟在她们看来,如今的自己和李修远,除了从前打架,也算不上有什么深仇大恨。
但要是就这么放过李修远,让他以王爵之尊在长安城好端端地蹦跶,卫襄真是不甘心呐。
卫襄咬咬牙,准备回家,先进宫探探姐姐的口风,就算不能要了李修远的命,也要让他尝尝那句他自己最喜欢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是个什么样的滋味!
仇恨的怒火重上心头的卫襄,脚步匆匆地回家,转过街角却迎头跟一群人撞上。
长安城的一群王孙贵公子,带着自家人比花娇的姐姐妹妹,莺声笑语,中间围着容貌俊美无匹,脸色却难看到极点的尉迟嘉。
猛地一看,卫襄差点儿以为尉迟嘉是被这群人绑架了。
卫襄又瞅了瞅,却觉得有些奇怪。
从前京城贵女,人人都知道尉迟嘉是她卫襄定下的人,虽然多有觊觎,但有胆子离尉迟嘉五步以内的,也就尉迟嘉自家亲戚的那些表姐表妹。
可今日,她怎么觉着尉迟嘉成了被狂蜂浪蝶包围的花骨朵,而这些狂蜂浪蝶,怎么突然间胆子就这么大了?
难道都明白了她已经不喜欢尉迟嘉这个事实,敢于纠缠尉迟嘉了?
卫襄顿时高兴起来。
这时候尉迟嘉也抬眼就看到了卫襄,满脸的乌云霎时散开。
俊美无匹的男人朝她骤然一笑,整个人顿时如同朝阳初升,光明耀眼,卫襄的眼睛被晃得有几分花。
就这么短暂的一下子眼花,尉迟嘉就已经走了过来,温柔地牵住了卫襄的手:
“襄襄。”
卫襄:卧槽,这人又来占她便宜!
尉迟嘉身后的那群人:卧槽,老虎自己松了口,肉还非要往上送,疯了吧?
第三十二章 怪可怜的?
尉迟嘉疯没疯卫襄不知道,但她是真的要疯了没商量。
她瞧了瞧尉迟嘉身后那群呆若木鸡的男男女女,琉璃珠子一般亮晶晶的眼睛里闪过一缕暗芒。
她立刻骄横地甩开了尉迟嘉的手,蛾眉倒竖,先发制人:
“尉迟嘉你又想干嘛?从前老娘千方百计想牵你的手,你却回回如避蛇蝎地甩,今儿又想贱兮兮地来占老娘便宜?我呸,想都不要想!再敢前来纠缠,信不信我进宫告你调戏良家少女!”
说完卫襄又往后退了好几步,唯恐这界限划得不够清楚,接着嚷嚷了两句:
“警告你,老娘不喜欢你了就是不喜欢了,知趣的就赶紧娶个媳妇儿过你自己的日子去!再敢拿从前的事儿来说嘴,我就让我姐夫把你赐给永和郡主做郡马,听明白没?”
长安街头,秋风瑟瑟,落叶纷飞。
骄横的少女双手叉腰,动作粗鲁,态度决然。
尉迟嘉明白没明白不好说,但是刚刚围着尉迟嘉的那些贵女,全都明白了。
卫襄虽然名声不好,但她行事是有多么随心所欲,长安的贵女还是清楚的。
从前她喜欢尉迟嘉的时候,那叫一个不要脸不要皮。
只要逮着尉迟嘉的影子,就恨不得时时刻刻黏着尉迟嘉。
如今既然说不喜欢了,这当街都能叱骂,那定然就是不喜欢了!
传言是真的,卫襄这个祸害终于没耐心熬下去,放过可怜的尉迟嘉了!
贵女们一个个脸上的喜悦就遮都遮不住了,甚至有人红了眼圈儿,差点儿喜极而泣——
连永和郡主那样和离三次的女子都有机会了,更何况她们?
唯有尉迟嘉眼底那如朝阳一般的璀璨,顷刻黯然。
即使逆着光,卫襄也能看得清楚那如墨双眸中的天昏地暗。
就像天上的太阳陡然被云层重新覆盖,整个世界光明不再。
可那又怎么样呢?
这样的被嫌弃,被甩开,从前的卫襄不知道经历过多少次呢。
是的,此时望着尉迟嘉,卫襄恍如看到从前的自己。
上辈子那个从十四岁喜欢上尉迟嘉,一直到十八岁梦才醒的卫襄,有过多少次这样的难堪,从满怀希冀,到黯然神伤?
那个只要牵住尉迟嘉的手,就能快乐得忘记一切烦恼的卫襄,她并不明白,爱情这种东西,从来都是不公平的。
她以为只要千方百计地牵住那双手,然后就可以永远不放开。
可这世上,并不是你费尽全部心力,去喜欢一个人,去爱一个人,这个人就能转身同样爱上你。
更多的时候,是自作多情,自以为是。
好在,今生她能有机会,这样痛痛快快地出了这口窝囊气,从此,再不相干。
如若尉迟嘉再敢往上凑,那就继续如今日这般,当众打脸便好。
卫襄露出一个带着快意的笑容,转身离开。
“襄襄!”
身后尉迟嘉低低地唤了一声,似乎要追上来,但这一声呼唤,很快就被嘈杂声淹没。
肥肉她撒手了,想扑上去吞了尉迟嘉的女子,多着呢。
卫襄又顺着长安的街道晃悠了一会儿,估摸着再也不能这么倒霉地遇上尉迟嘉,才悠悠然地回了家。
狐狸精和小花已经不打架了,一大一小两只大眼瞪小眼,看见她回去,争先恐后地往她怀里扑。
郁闷了一路的卫襄立刻就乐了。
嘿,这狐狸精也不是全无用处嘛,至少有它在,小花也终于有了忧患意识,害怕失宠了。
卫襄很高兴地抱着小花揉搓了一阵子,才换了衣服准备进宫。
不早点把李修远解决掉,她真是寝食难安啊!
“你好好的进宫做什么去?”
卫国公夫人这几日难得逮着小女儿的人,正打算跟小女儿待会儿,享受一下天伦之乐,偏偏女儿又要往外跑。
卫襄当然不会说实话,随口回道:
“好几日没见姨母和姐姐了,还有我那两个亲亲的小外甥,进宫看看他们去!”
卫国公夫人这才罢了,叮嘱了她几句不要在宫里闹事儿,就放了她出门。
卫襄心中蓦然感动,忽然展臂抱了抱自个儿的亲娘,才转身走了。
要说她能在长安横行霸道,依靠的全是家人的纵容和宠溺。
这种无条件,无底线的纵容,她今生绝不会再胡乱糟蹋。
卫襄进了宫,先去了太后所住的仁寿宫。
原本的王皇后如今已经贵为太后,正坐在太上皇床前,手里端着个小小的玉碗,亲手给太上皇喂药。
卫襄走进来,只吸了吸鼻子,就闻出来那是什么药——
足足熬了两个时辰的黄连呢,从前她那倒霉哥哥卫程得罪了她,她就偷偷换了大夫开的药,亲手熬过这个给卫程喝。
想起卫程那一次的狼号鬼哭,卫襄笑容满面地去给瘫在榻上的太上皇请安:
“太上皇近来可好?姨母这样精心地照顾您,您一定会早日康复的!”
太上皇早就被那黄连苦得眼角泪水涟涟,此时看见卫襄在眼前,顿时怨毒地瞪着卫襄。
可惜他已经瘫得连眼珠子都不怎么能动,再瞪得厉害,对卫襄来说也没有什么杀伤力。
“襄襄来了。”
太后见她来了,就放了手中的碗,细心地给太上皇擦了擦嘴角和眼角,才站起身。
任谁看了,都不能说太后娘娘不贤惠。
“这里药味儿大,咱们出去坐着吧。”
太后拉着卫襄的手出了内殿,才露出了笑容:
“这几日没见你进宫,你这又是去哪里野了?”
卫襄依偎在太后身边,笑嘻嘻地如实作答:
“襄襄捉妖怪去了,捉了好大一只狐妖呢,姨母要不要看看?”
“你呀,还是这么满嘴胡吣!顽皮!”
太后嗔了一句,根本不相信。
卫襄也不辩解,反正在大家眼里,她就是个不成器的草包。
太后怜爱地将自己这最疼宠的小外甥女搂在怀中,想起最近听到的传言,不由得感叹道:
“襄襄啊,听说近些日子,你处处给那尉迟嘉没脸?你老实说,是闹别扭,还是你当真不喜欢他了?要是不喜欢他了……那孩子倒也怪可怜的。”
“他可怜?”
卫襄仰头看着太后:
“姨母,他以前那样嫌弃我,他可怜?明明是您的襄襄最可怜!您什么时候把心给偏到他那边去了?”
“不是我偏心,实在是你这性子变得也太快!”
太后抬手点了点卫襄的鼻尖,教训道:
“从前那尉迟嘉正该说亲的时候,被你这混世魔王看上,这么多年,他就是你碗里的肉,没人敢动一点儿心思。这也就罢了,反正他要是娶了你也不亏。”
“可你倒好,把人家好好的一个国公府世子生生纠缠得耽误到如今,人家眼看着要回心转意了,你说撂开手就撂开手,说不要就不要了,你说说你……”
太后忍不住咬牙:
“你要是个男孩子,姨母非要打你板子,让你这样始乱终弃,负心薄幸!”
始乱终弃,负心薄幸?
哦呦,好大的一顶帽子哦。
卫襄表示,戴不起戴不起!
她连忙爬起来反驳:
“姨母,不是我负心薄幸,是我如今长大了,懂得强扭的瓜不甜了!天下好男儿多得是,别一棵树上吊死,这不是您从前常说的吗?”
太后:“本宫……”
好吧,本宫无话可说。
第三十三章 翻滚吧,鼠宝宝们!
无话可说的不仅仅是太后一人。
卫襄从仁寿宫出来,又溜达到了姐姐那边,恰好皇后卫锦正和皇帝在一处,看着皇长子写大字。
皇帝见了卫襄,自然又是将种种传闻拿出来问卫襄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卫襄就将应付太后那一套又搬了过来:
“就是觉得尉迟嘉这种呆瓜就算强扭了过来,那也不会甜,所以我不打算要了,您不也说过么,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天下大把大把的好男儿,正等着我去挑呢!”
皇帝瞅瞅自个儿媳妇,又瞅了瞅自己这别人说一句,她能顶十句的小姨子,决定闭嘴:
“朕……罢了,你跟你姐姐说吧。”
其实皇帝也是无话可说啊。
没错,他们从前不忍心见她小小年纪为情所苦,都说过这种“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的安慰话,可谁也没寻思她能听得进去。
不过皇帝觉得自己这表妹兼小姨子大概是心被彻底伤透了,要是真能看开也是好事。
反正前几日尉迟嘉来求他赐婚,他总觉着动机不纯,这下好了,不必再去猜疑了,彻底断了这个可能。
就看皇后这边……
皇后卫锦可没打算就这么放过晃悠到她面前来的亲妹妹。
或者说她根本不相信卫襄死心眼儿地喜欢了一个人三年,说不喜欢就不喜欢了。
她这妹妹虽然混账,但不应该是风流无情的人。
卫锦皱眉看着满脸无所谓的卫襄,艳丽的面容上带了怒色,斥道:
“别人家的女儿顽皮也是有限,只你一人从来都是这般不顾体统地胡闹,什么时候才能真正懂事?早知道你如此反复无常,就该治治你!前两日就该让皇上答应尉迟嘉的请旨,直接赐婚,我看你怎么办!”
卫襄进宫这一趟,净听数落了,这时候也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了,混不在意地道:
“姐,我虽然顽皮,但我也是要脸的,他不喜欢我就算了,我不愿意再上杆子倒贴了,不成吗?我幡然醒悟,改过自新,重新做人了,不行啊?”
卫锦冷笑:
“三年前你怎么不说这话?你将人家的孙子这么一时当宝,一时当草地戏耍着玩儿,你觉得柱国公府那老太太能放过你?你这改过自新未免也太晚!”
“不会的姐!”
卫襄逗着自己另一个刚刚会走路的小外甥,嘻嘻笑道:
“那老太太要是知道我放过了她的宝贝孙子,嘴巴怕是能咧到耳朵根儿去,说不定还会烧几炷香给老天爷,觉得老天爷开眼了呢!”
卫锦最见不得卫襄这副混不吝的模样,气得直接挥手赶人:
“走走走,你赶紧给我走!”
卫襄知道姐姐这是生气了,碍于姐夫也在,没直接对她用“滚滚滚”这三个字,已经是给足她面子了。
卫襄只得将自己进宫的小心思强行按了下来,捏了捏小外甥的脸,灰溜溜地滚了出去。
总结了进宫这一趟,卫襄只得出四个字:一无所获。
姐夫到底对李修远是个什么态度,没问出来,还挨了姐姐一顿教训。
卫襄毫不犹豫地将这笔账算到了尉迟嘉身上。
哼哼,一定要找个机会,让姐夫给永和郡主和尉迟嘉赐婚!
卫襄愤愤地溜回了家,养猫逗狐狸,顺便绞尽脑汁筹谋如何干掉李修远。
卫襄抱着小花暗暗嘀咕:
“李修远这个人呢,现在死是不能死的,不然会给姨母和姐夫惹麻烦,但我至少,得把上辈子咱们受过的那些苦一一还回去才行……”
小花如今因为有一只时刻准备争宠的狐狸精在侧,就算不怎么享受卫襄的怀抱,但为了不给那狐狸精可趁之机,它还是没反抗卫襄。
这会儿卫襄说什么它也听不大懂,只喵喵了两声,算是给卫襄一点面子。
卫襄却觉得小花应该能听懂才是,觉得小花这两声,完全就是“赞同”两个字。
她点点头:
“嗯,你也觉得好,那咱们就这么干……谁也别说什么他这辈子啥也没干,他啥也没干那是因为老娘我变了,不然还不是得落他手里?哼,咱们这就行动,绝对不留隔夜仇!”
小花依旧听不懂,依旧猛点头。
卫襄就开始兴致勃勃地命人去买老鼠,越多越好。
她也要把李修远捉起来,放老鼠咬他!
一直在一边虎视眈眈的狐狸精不知道这小仙子阴测测的笑容到底是个啥意思,但是小仙子跟仆婢的吩咐它还是听得很清楚的。
它眯了眯狐狸眼睛,就去跟卫襄卖好儿:
“小仙子,你要买老鼠?老鼠这东西,到处都是……”
卫襄猛然听狐狸精说话,才猛然惊醒这家伙是会说人话的,也不知道它知道了多少,为防止它走露风声,连忙安抚了它几句:
“别怕,咱们有猫,再多的老鼠都不怕!咱们是去吓唬别人的,你可不许胡乱讲话啊!”
狐狸精从前脑子不太够用,但这一刻还是福至心灵地聪明,连忙献媚:
“不是不是,小仙子,我的意思是,老鼠您不用买,只要我露个面儿,老鼠您要多少有多少!”
老鼠要多少有多少?
卫襄深深被这句话打动了。
夜黑风高,卫襄撇下小花,将新宠狐狸精揣在怀里出了门,悄悄地去了齐王府邸。
自从想起来自己还有个法器,翻墙入户这种事情,对卫襄来说都已经不是事儿了。
她大摇大摆地从王府侍卫的面前走了过去,还手贱地拽了拽他们头盔上的带子。
“哎,好好的你拽我干什么?”
“你有病吧,谁拽你了?”
“你特么才有病!”
“你居然敢打我,你再打一下试试!”
“试试就试试!”
……
听着身后王府门口的侍卫打起来,卫襄骤然心情大好。
姐夫果然对李修远还是心存芥蒂的,瞧瞧,堂堂一个齐王府,这都什么狗屎侍卫!
卫襄心情愉悦地直奔李修远的卧房,在他窗前停下了脚步。
“王爷息怒!”娇滴滴的女子求饶声。
“滚!笨手笨脚连个药都不会换,要你何用!”李修远的咆哮声。
看来自从废了一只手,李修远的日子也甚是水深火热呐。
过了一会儿,一个侍女端着托盘退了出来,卫襄又侧耳听了听,确定房内没什么别的人了。
她放心大胆地放出了狐狸精:
“来吧,让你的鼠宝宝们都来吧!”
狐狸精脚步轻盈地从卫襄怀里跳下来,朝着寂静的夜吱吱叫了几声。
这叫声卫襄听不懂,但那不多时就从四面八方响起来的窸窸窣窣声响,还是让卫襄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重活一世又如何?那些曾经让她绝望的东西,还是将恐惧深深地刻在了她的骨子里。
卫襄后退了几步,左右看了看,总算是找到一棵大树,二话不说窜了上去,坐在高高的树枝上,竭力遏制住自己浑身的颤抖。
或许是颤抖得太厉害,卫襄丝毫没有发觉这棵大树在夜色中抖得时间格外长。
她只死死地盯着院子里灯光下,那密密麻麻涌出来的一片片黑云——
老鼠,无穷无尽的老鼠!
卫襄颤抖着伸手,抛出一张符,斜斜地贴上了李修远的房门。
有这张符在,能确保今夜就算李修远将这房子拆了,他也出不来。
李修远,这一世,该你了。
翻滚吧,鼠宝宝们!
第三十四章 要脸干什么?
卫襄一直觉得吧,一个人怕什么,就要去面对什么,不然,永远都逃不了这一个“怕”字。
所以她抱着大树的枝干,忍着作呕的冲动,一眨不眨地盯着院子里开始翻滚沸腾的鼠群。
大大小小的老鼠,无论是黑色的还是灰色的,都在暗夜里呲着尖尖的牙,眼睛在灯光下泛着令人恶心的幽亮光芒。
它们真的是在翻滚,它们前仆后继,你拥我挤,争先恐后地向李修远所在的那间屋子里涌去。
房梁,窗户,门缝,所有能进入的地方,都成了老鼠的通道。
那种密密麻麻的景象,令人头皮发麻,毛骨悚然。
不多时房间里就发出李修远的惊叫:
“啊!什么东西!”
“老鼠,哪里来的老鼠?!滚开,快滚开!”
“来人,来人!”
可惜因为那张符的缘故,李修远的声音根本传不出这个院子。
卫襄闭上眼,根本不用亲眼去看,就能想象得出来李修远此时的样子。
他此时一定是在密密麻麻的鼠群中蹦跳着,闪躲着,用尽全力地打落爬到他身上的老鼠。
狼狈不堪,丑态百出。
可是有什么用呢?
天上地下,到处都是老鼠,时刻准备将人啃啮得骨头渣子都不剩的老鼠。
无处可逃,无法可想。
那种能把人逼疯的恐惧,从此如影随形。
她耳边听着李修远越来越绝望的嘶吼,唇边似有笑意,却转瞬即逝。
她抱紧了怀里毛茸茸的一团,努力将心底重新泛上来的恐惧驱逐出去:
“小花,我再也不用怕了,我有你啊,幸好我还有你……”
重新跳回卫襄怀里的狐狸精觉得自己快要被勒死了。
显而易见,这小仙子在害怕。
至于小仙子口中的小花——
哼,就那只丑猫,指望得上吗?真见了这么多老鼠,再凶悍的猫估计也会被吓昏过去。
狐狸精正打算开口安慰小仙子几句,却发现小仙子背后,有个人。
那人的身影在浅浅的月色下翩然如谪仙,清风偶尔掀起他鬓边的几缕长发,露出惊鸿一瞥的绝世容颜。
但那双仿佛盛满世间清溪水流的眼睛,一直都放在这个将自己抱成一团的少女身上,带着狐狸精看不懂的深意。
人心太复杂,这种眼神狐狸精表示,根本看不懂。
它只能勉强看得出,“心疼”二字。
不过这人,长得真是好看。
阅男无数的狐狸精在卫襄怀里仰着头,痴痴地望着那人半晌,将安慰的话尽数咽了下去。
很显然,这个人是冲着小仙子来的。
小仙子的桃花要开了呢。
桃花开啊开,它不打扰啊不打扰。
卫襄身侧的身影伸出手,轻轻将她拢进怀中,如同清风伴着明月一般温柔。
温柔到正在跟自己内心作斗争的卫襄几乎没感觉出来有什么不对,她还在把怀里的狐狸精当成小花,在唠叨:
“……小花,你听,李修远是不是叫的很惨?天道好轮回,大爷的,这辈子咱们非整死他不可!”
“嗯,整死他。”
身边传来轻轻的应和声。
嗯?小花会说话了?
卫襄的呼吸戛然而止。
她猛然抬起头,缓缓地转了过去。
月色很淡,近乎没有,但可怕的直觉还是让卫襄一眼就看出了身边这个臭流氓是谁——
“尉迟嘉,说你有病,你特么还真病入膏肓了是不是?”
卫襄完美地将粗鲁与文雅结合在一起,准确表达了自己的愤怒,然后狠狠推一把,试图把尉迟嘉推下这棵树。
可惜尉迟嘉不是毫无防备的卫程,他知道能这样抱一抱她,是一件多么危险而奢侈的事情。
卫襄不但没能推动他,还被他一把捞了过去,紧紧按在胸前:
“别动,不然掉下去的人会是你。”
“麻蛋,老娘就算掉下去,也不能让你这个臭流氓再占我便宜!”
卫襄带着鱼死网破的决心,挣扎着转过身,对尉迟嘉拳打脚踢,不幸被夹在两人中间的狐狸精差点被这剧烈的动作压断气儿。
尉迟嘉神色不变,一边捉了她的手脚,一边对着树下还在源源不断赶过来的老鼠扬了扬精致的下颌:
“你确定,你要掉下去?”
“掉下去怎么了?老娘有什么不敢!”
从前为了在尉迟嘉面前保持形象,卫襄说话都是字斟句酌,斯文淑女的范儿端得很足。
可现在,她已经毫无顾忌,口口声声的“老娘”,一句比一句响亮。
尽管她知道树下面全都是乱窜的老鼠,可她一再告诉自己,老娘不怕了,不怕了!
卫襄挣扎得更厉害,尉迟嘉抱得更紧,两人几乎打起来,一直努力装透明的狐狸精也终于无法忍受了——
老天爷啊,谁来告诉她,为什么小仙子犯桃花,遭殃的人是她?
倒霉的狐狸精眼看自己要被这两人压成肉饼,又不敢说人话,只能“吱吱吱”地叫得声嘶力竭,以示自己的存在。
“滚开!你压到我的狐狸了!”
卫襄这才注意到狐狸精的窘状,对尉迟嘉破口大骂,尉迟嘉却是手轻轻一挥,毫不犹豫地将狐狸精扔了出去,然后看向卫襄的眼神中带了沉沉的控诉:
“你变心了?”
明明从前与她形影不离的是他……是小花,可如今,这个狐狸精成了新宠吗?
“变心?”
卫襄愣了一下,坦坦荡荡地冷笑:
“对啊,老娘就是变心了,所以,能不能请你有点儿骨气,拿开你的爪子?!”
尉迟嘉似乎垂头思考了一下,才认真摇头道:
“不能。”
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也不过如此吧?
卫襄要抓狂了,她抬脚去踹尉迟嘉,将自己能使出来的招数尽数用上:
“去你妹的,我特么就不该跟你这种不要脸的人讲道理!”
可惜从前卫襄从来没有感受过被尉迟嘉用尽全力抱在怀里是什么感觉,她不知道,原来一个人下定决心要抱紧一个人不放手的时候,那个人,是很难挣开的。
卫襄拳打脚踢地闹了一阵,直把自己累得气喘吁吁,也没能让尉迟嘉把爪子拿开。
她气急之下,索性扬手给了尉迟嘉一个耳光!
“啪!不要脸!”
皮肉相击的响声和卫襄的怒斥合在一起,在院子里的嘈杂一片中并不响亮,反倒伴着卫襄的气喘吁吁,骤然产生一种暧昧之感。
这个时候倘若有人从树下经过,听到树上的动静,一定会以为树上正在发生什么不可描述的激烈事件。
尉迟嘉看着她被气得绯红的脸颊,如墨双眸暗了暗,依旧不为所动。
不要脸就不要脸吧,媳妇儿都快没了,要脸干什么?
只不过想起上辈子,自己想什么时候抱她就什么抱她,想怎么抱就怎么抱,如今想要得到片刻温存,还要冒着被打成猪头的危险,尉迟嘉也是忍不住悲从心头起。
罢了罢了,既然重新来过,还是别继续惹恼她了。
尉迟嘉按下心头的悲凉,耐心地哄劝:
“乖,冷静一下,等这些老鼠走了,我就放开你……”
“等这些老鼠走了……麻蛋,等它们走了,李修远就死了!”
卫襄怒火攻心,却也因为这话想起这个严重的问题——
李修远可以被啃得面目全非,但绝对不能骨头渣子都不剩!
她顾不上挣扎了,回头朝着窝在树梢瑟瑟发抖的狐狸精喊道:
“撤退!让你的鼠宝宝们快撤!”
第三十五章 你对他有意思
夜色凉如水,潮水一般涌来的鼠群,又如同潮水一般迅速退去了。
前后不过一刻的时间,屋子内外原本沸反盈天的老鼠就已经走得干干净净,院子里恢复了应有的寂静。
唯一刺耳的,就是屋子里李修远的惨叫。
说实在话,听到命令那一刻,狐狸精的心中,慌得一批——
这个时候才让撤,人早就该咽气儿了好吗?
所以一听到李修远的惨叫声,它立刻就兴奋了,重新跳上树枝,吱吱吱地跟卫襄邀功,你瞧你瞧,人没死,没死!
卫襄也很兴奋,报了一桩仇,还不用给姨母和姐夫惹麻烦,可喜可贺!
但是这一人一狐转头看见仍旧在纠缠的尉迟嘉的,顿时就都不好了。
狐狸精缩了缩脑袋,往树梢又走了几步。
虽然掉下去的危险大了些,可那个男人看它的眼神更危险。
那种眼神,跟那个想要它魂飞魄散的贺兰辰好像,哎,好像人类长得好看的男人好像都很危险呢。
尉迟嘉一手钳制着怀里的卫襄,一手指了指那只红毛狐狸,眉心越拧越紧:
“它能和你说话?”
他直觉这只狐狸精是个大大的威胁。
如果小花在襄襄心里的位置这么容易就被取代,那么自己……
卫襄倒是趁着尉迟嘉这一瞬间的恍神,当机立断,抬脚就将尉迟嘉踹了出去,然后翻身从树上跳了下去。
“狐狸精,我们走!”
狐狸精巴不得这一声,“嗖”地一下从树梢上跳了下来,窜进卫襄怀里,卫襄抱着它身姿轻盈地飞身上了墙头,才回过头来看着勉强在树上站稳的尉迟嘉:
“最后一次,如果有下次,尉迟嘉,刚刚的那些老鼠,一定会再去柱国公府造访!”
尉迟嘉沉默地站在树枝上,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眼神里都散发着“厌恶”二字的少女消失在他的视线里,眼底黯然,唇角却是露出淡淡的笑意。
最后一次吗?
怎么可能。
这么多老鼠又如何,他又不是没见过这么多老鼠。
原本就知道重来艰难,可再艰难,也不能再放手。
齐王府外,卫襄的步子渐渐慢了下来。
她怀里的狐狸精最喜欢被她这样抱着了,惬意地眯了眯眼睛,忽然轻声道:
“小仙子你是不是曾经很喜欢很喜欢那个人?”
卫襄脚步滞了一下,敲了一下狐狸精的秃毛脑袋:
“闭嘴!”
狐狸精悻悻地闭了嘴,但没过一会儿又忍不住八卦:
“那你至少也是对他有意思!”
卫襄终于恼羞成怒:
“你到底哪只眼睛看见我对他有意思了?再不闭嘴我现在就把你送去给师兄!”
卫襄没跟狐狸精说师兄已经远走高飞的事情,“送去给师兄”这五个字对狐狸精来说,还是有着无与伦比的威慑力。
红狐狸直接伸出爪子捂住了自己的嘴,没敢再说自己两只眼睛都看见了。
它跟着小仙子这两天,也见了些人,就没见过哪个人敢对小仙子这样动手动脚的,更何况,这男人动手动脚完了还没缺胳膊少腿儿,这能是一般的有意思吗?
反正它是绝对不信的!
这桩坏事儿干完了,卫襄本来是决定直接回家睡个好觉,从今夜起,先销声匿迹,继续对李修远暗中观察的。
可临走到卫国公府那条大街时,红狐狸脑子一抽,忍不住又嘴欠了:
“对了小仙子,咱们去的时候那些人都看不到我们的,那男人,为什么能看到我们啊?”
卫襄猛然停下脚步,一瞬间有了醍醐灌顶的感觉,难怪她就一直觉得哪里不太对,却想不起来到底什么不对!
对啊,为什么啊?
尉迟嘉又不是仙门之人,他如何就能看破法器的屏障,那么准确地找到她?
暗夜茫茫,重生回来以后,这个一直都是璀璨光明的世界,骤然间重新让卫襄有了如临深渊的危险直觉。
她以为自己重活一世,就能将所有的事情都掌控在自己手中的,可如今看来,她不能掌控的事情,还有很多很多。
“尉迟嘉……”
卫襄站在长安的街头,咬牙切齿地将这三个字念了一遍。
看来如今想要两不相干,倒是有些难呢。
狐狸精几乎是瞬间就感觉到了小仙子的心情低落。
它抬起狐狸爪子给了自己一嘴巴,看,让你嘴欠,又惹小仙子不高兴了吧?
长此以往,它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咬上小仙子一口啊?
卫襄不知道怀里的这只狐狸精居然还在打着咬她一口的主意,心事重重地潜回了自己的院子,草草洗漱之后,睁着眼睛到天快亮,才堪堪睡去。
翌日,天刚亮,整个长安城都被齐王府发生的惨案惊动了。
长安街头,又有了热闹可看的人口沫横飞,奔走相告。
“哎,你听说没,齐王昨晚上被老鼠给咬了!”
“去去去,开什么玩笑!齐王府那是什么地方,堂堂一个王爷,能被老鼠咬?要编也编得像一点!”
“哪里是我编的,是齐王亲口说的,听我家老爷说,今儿早起早朝都罢了,就因为齐王满身满脸都是血地闯宫了,言之凿凿自己被老鼠咬了!”
“荒谬,真是荒谬,皇上能信?!”
“皇上肯定不信,齐王是去太上皇面前哭天喊地了,还说不是一只,是铺天盖地一大群呢!”
“那齐王府难不成是老鼠窝?还一大群!”
……
街头巷尾很快就炸了锅一般地议论齐王府发生的这件荒唐事,其火爆程度,立刻就将之前神武将军马上风的那件丑闻压了下去。
仁寿宫中,王太后和皇帝坐在一处,默然看着脸颊少了几块儿肉,鼻子少了一截儿,满身血窟窿的李修远,神色一直很冷淡。
天还没亮,李修远就鬼哭狼嚎地拍打着宫门,在宫门外大声呼喊太上皇。
宫门外排着队等着上朝的朝臣百官将他的状若疯癫都看在了眼里,消息报入后宫,皇帝想压也压不下去了,索性光明正大地罢朝,让几个老臣一起陪着李修远来见太上皇了。
然后李修远在太上皇的榻前一哭就是两个时辰,话里话外都是有人要害他。
意有所指的哭诉听得几个老臣都面色尴尬。
可惜榻上的太上皇是再也没办法为李修远主持公道的,他吃力地转动着眼珠子,任凭面目全非的儿子哭得死去活来,也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等李修远嗓子都哭哑了,皇帝才淡淡地开口:
“二弟,你明知道父皇如今卧病在床,需要静养,偏偏还这样来在他榻前哭闹……好歹父皇好着的时候不曾亏待过你,你就是如此毫无孝心吗?”
几个大臣看向李修远的目光也从同情变成了不耐烦。
这世上,最惹人厌的就是这种拎不清看不明的人了。
第三十六章 我把你当兄弟
傅丞相的怨念是最多的。
他原本有一肚子的朝廷大事要跟皇帝商讨,此时被齐王这么一闹,尽数耽搁了。
他看着李修远的眼神就越发不喜。
你说你要是死了吧,或者被刀砍了吧,那还有人为你掬一把同情泪,说不定还会暗地里猜疑是皇帝看不惯你,暗地里对你做了什么,可如今——
堂堂一个王爷,被老鼠咬了,还有脸来哭诉?
说出去真是笑掉人的大牙!
李修远才不管别人怎么看他,他此时只有极度的恐慌,极度的委屈和悲伤,依旧哭喊不休:
“……父皇啊,您病倒了,就连老鼠也能来欺负儿臣!父皇您看看儿臣啊……”
皇帝也不再去看自己这个脑子被驴踢了的弟弟,心里倒是琢磨着他那难缠的小姨子要是听说这件事儿,保证能笑上三天三夜。
李修远喜欢闹,那就闹好了,闹得越大越好。
不然天下人哪里能知道他这个好弟弟有多么居心叵测呢?
不多时,皇帝派去齐王府勘察的侍卫就回来了,禀道:
“皇上,卑职让人搜遍了整个齐王府,连个耗子洞都没找着,据王府的侍卫说,昨夜王府一切如常,根本没有任何异动!”
说完,又看了一眼齐王,目露同情:
“还有,齐王妃跟卑职求情,请皇上找个太医给齐王殿下瞧瞧……”
正哭得伤心的李修远顿了一下,心口划过一丝暖流,到底是王妃与他夫妻情深,惦记他。
不过这丝暖意很快随着侍卫接下来的话成了冰霜:
“齐王妃还请皇上恕罪,说齐王殿下可能是癔症之兆……”
齐王妃的本意,是想找个由头替夫君脱罪,意思就是王爷可能是有病了,做什么皇上都不要跟他计较。
但李修远一听这话,心咔嚓一声就碎成了渣渣——
贱人,居然说他有癔症!猪队友啊!
皇帝也看够了李修远这样的吵闹,得到这样确切的回禀,就起身道:
“看来不只是朕一人疑心二弟是癔症呢……既然已经证明了王府昨夜根本没有老鼠,齐王妃也说了齐王有癔症之兆,那这件事就简单了。”
皇帝扬声道:
“来人,将齐王带去太医院,让太医好好给瞧瞧,这几日也不必回去了,该吃药吃药,该针灸针灸,用最好的药材,最好的金针,万万不可耽误了齐王的病情!”
“皇上圣明!”
大臣们也站累了,听皇上这么说,纷纷附和。
齐王癔症,皇上出于骨肉之情,留他在宫中医治,实在是有明君风范!
至于齐王殿下身上那些伤……为了给皇上抹黑,也是够下血本的了,可这手段,真真是拙劣,蠢笨如猪!
不,猪都没这么蠢。
接下来的几天,被大臣们贬得连猪都不如的齐王殿下荣幸地在宫里享受到了与太上皇一般的待遇,天天喝苦药,天天被针扎。
直到几乎将太医院有的药材都尝遍,身上扎针都快找不着没针眼儿的地方,齐王殿下的癔症才真正治好了。
他亲口承认,是自己犯了癔症,闲着没事儿干自己把自己挠成这样的,也是他犯了癔症才会觉得有老鼠的。
如此这般,鼻子耳朵残缺不全,英俊容貌不复存在的齐王殿下李修远才被放回了家。
“这么快就放出来了?姐夫也没说让我去亲自扎他两针,我正打算进宫跟着太医们学学医术!”
窝在家里撸猫撸狐狸,暂避风头免得人疑心的卫襄,听闻这个消息,十分遗憾。
上门来通风报信指望搏老大一笑的唐子笑在一边连连点头:
“可不是,是放出来的有些快了,齐王殿下的癔症根本就没好!”
卫襄一听这话又来了兴趣:
“这话怎么说?”
“听说齐王一进门就将前来迎接的齐王妃踹了个跟头,说老鼠都是齐王妃招来的,可怜齐王妃一个弱质女子,日日面对着面目可怖的夫君,还要忍受无故责打,真是可怜!”
唐子笑言谈间很是同情齐王妃。
“弱质女子?”
卫襄心底呵呵了两声,笑容甜美:
“这有什么,她与齐王之前可是长安有名的恩爱夫妻呢,这时候患难与共,也是佳话呢。”
前世李修远那样害她,这位齐王妃可是贤内助呢,手段十分了得,如今这样,不是刚刚好?
但愿这辈子,这两人也能“恩爱白头”才好。
唐子笑摸不清卫襄的心思,也没敢再说下去,反正只要卫老大听到这个消息能开怀一笑就够了。
毕竟卫老大这次帮忙解决了他那个渣爹,保住了他们母子的命。
经此一事,在唐子笑心中,卫襄的地位是蹭蹭蹭往上涨,绝不仅仅是往日的狐朋狗友那么简单了,而是上升到了生死之交的程度。
不过这些都是次要,唐子笑有更重要的事情跟卫襄说。
他愁眉苦脸地觑着卫襄的脸色,小心翼翼道:
“那什么,卫老大,我娘那个啥,可能想找人来你家提亲。”
卫襄磕着瓜子儿,完全没反应:
“哦,给谁啊?”
“给我啊……”
“哦,给你啊……”卫襄接着喝了口茶,神色毫无变化。
看卫襄如此波澜不惊,唐子笑心中暗暗赞叹,这老大就是老大,果然是不一样的稳重。
卫襄放了手中茶盏,好奇道:
“你看上我们族里哪个姐姐妹妹了?”
唐子笑一愣,卫老大这是,根本没明白?
他结结巴巴地提醒了一下:
“卫老大,你族中还有别的姐妹待嫁闺中?我怎么不知道……你,你再好好想想!”
“哦,我想想……”
卫襄终于集中了注意力思考了一下,好像,她族中到了说亲年纪的堂姐堂妹什么的,都已经……出嫁了还是订亲了来着?
时隔八十多年,她也记不住啊。
她扭头问香兰:
“咱们国公府嫡支旁支统共算起来,如今待嫁闺中没说亲的小姐,还有几位?”
香兰掰手指头算了算:
“原先还有三位,不过今年春上都已经订了亲了,那会儿二小姐您不在家……”
“哦,那就是没有了?”
卫襄私心里是不愿意自家姐妹嫁进神武将军府的,毕竟爹都渣成那样,谁知道唐子笑这家伙以后会是个什么德行。
要是没有了,那真是再好不过!
香兰看了看满面通红,目光闪烁的唐公子,再看看喜不自胜的自家小姐,骤然觉得可能有那么一层窗户纸,需要她来捅破。
尉迟世子,大概是真的被二小姐撂过手了。
香兰定了定神,壮着胆子小声提醒:
“剩下的,就是,就是二小姐您了……”
“我?就剩下我了?”
卫襄指了指自己。
唐子笑和香兰齐齐点头。
卫襄面无表情良久,脑子里才慢慢拐过这个弯儿来,发出寒冰一般的冷笑:
“呵呵,唐子笑,我把你当兄弟,你却想拐我上床?”
第三十七章 逃跑吧!
“你特么是哪里来的熊心豹子胆?!”
卫襄瞬间暴起揍人,唐子笑抱头鼠窜:
“卫老大饶命啊……我哪儿敢啊,是我娘误会了,是我娘想多了!不关我的事啊!”
前厅里回响着卫襄的咆哮和唐子笑的求饶声,香兰站在一边手足无措。
这到底怎么回事?唐公子不是二小姐的新欢?
“卫老大你听我说,我真的冤枉啊!”
被逼急了的唐子笑又不敢一走了之,只能顺着前厅粗壮的柱子爬了上去,看着地上暴跳如雷的少女,可怜兮兮地解释:
“我跟我娘解释过了,她不信啊,我有什么办法?我就算真的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打老大您的主意啊!”
真以为娶一个一言不合就动手的媳妇儿回家他乐意啊?
要是真娶了卫老大,天哪,那不是娶媳妇儿,那是请阎王啊!
幻想了一下自己娶了卫老大之后水深火热的生活,唐子笑哆嗦着抹了把额头的汗,声音都带着哭腔:
“自从我知道我娘有这个想法之后,我也是百般解释啊,但她每次都说她知道我的苦衷……我浑身是嘴也说不清!”
“卫老大,我也是实在被逼得没办法,眼看着我娘就要找人上你家的门儿了,我才冒死来跟卫老大你商量,求求您拿个主意吧!”
卫襄叉着腰站在柱子下面瞧着唐子笑,思忖这话有几分真。
其实要说唐子笑不敢打她主意,她是信的。
整个长安城的男人,怕是都没人敢打她的主意。
但是这些男人家中的长辈们,那就说不准了。
卫襄想了想,抬手示意唐子笑下来:
“这事儿没什么好商量的,回去跟你娘说,她要是敢提亲,你就死给她看,一了百了!”
唐子笑眼前一亮,顿时不怕了,跳下柱子,小鸡啄米一般点头:
“对对对,还是卫老大聪明!我这就回去跟我娘以死明志!”
卫襄一脚将唐子笑踹出了门去:
“不用娶老娘你这么高兴是吧?娶我能要了你的命是吧?滚滚滚,快滚!”
唐子笑连滚带爬地溜了,没敢再让卫襄看见他发自内心的喜悦。
但卫襄和香兰一起将这喜悦看得明明白白。
只因这喜悦中带着明白无误的嫌弃。
香兰看向主子的眼神就有些难过伤心在里面。
卫襄转头看见,宽慰香兰:
“区区一个唐子笑,居然也敢嫌弃你家小姐我,是不是觉得很气愤?不过没什么啦,我这么跋扈厉害,又名声不好的人,他们敢把我当兄弟,却没那个胆敢娶我回家,好事一桩啊!小姐我这辈子,可是不婚保平安呢!”
香兰第一次听见“不婚保平安”这句奇怪的话,可意思她懂,就是说二小姐这辈子,不打算嫁人了是吗?
香兰一下子就哭了:
“凭什么啊,他们凭什么嫌弃小姐啊!”
她的小姐难得的出身高贵,心地善良,虽然性格顽皮了些,但却从没认真伤害过谁,也没妨到谁,那些人凭什么嫌弃小姐啊!
卫襄只得好声好气哄了自己的丫鬟一番,然后将唐子笑说的这件事藏在了心里,就当没有听到过。
姻缘这种事情,她在上辈子就断送了,这辈子,也不会再有了。
从今往后,若能仙门为家,逍遥自在,她又何必再作茧自缚?
只不过夜里她睡不着的时候,也抱了小花在院子里的花树下感慨。
“小花,你说,除了唐夫人,会不会还有别的人打这种主意呢?”
毕竟如今的卫国公府,是皇帝正经的岳家,她又和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几个人个个血脉相连。
种种身份背后,是错综复杂的利益交织。
在那些长辈眼里,可能她名声再不好,也是能够为他们家族的荣华富贵,添上几块砖,盖上几片瓦的吧?
小花喵喵喵地附和,反正如今它学乖了,这女人说什么它就附和什么,只管点头就好。
自言自语的女人,不需要它回答,就是这样。
但狐狸精却早已在旁窥伺多时,听到小仙子有疑问,立刻跳出来跟小花争宠,吱吱吱地道:
“那肯定的啊,小仙子你长得漂亮,人又好,出身在你们世俗里又是顶顶尊贵的,怎么说呢,你就像一块让人眼馋的肉,谁不想咬上两口?”
卫襄被狐狸精这不伦不类的阿谀奉承逗笑了,捏了捏狐狸精的腮帮子:
“哟,你是不是也想咬一口啊?”
“没,没有!”
狐狸精抬爪擦了擦嘴角的口水,矢口否认。
卫襄也不揭穿它,左右再给它十个胆子,这会儿也不敢咬她。
她只是有些烦恼,从前她死缠着尉迟嘉,好歹还算有个挡箭牌,稍微要脸的人都不敢上前横插一杠。
但是现在长安城人人都知道她变心了,抛弃尉迟嘉了,不但那些女子敢于往尉迟嘉身边扑了,她这边的麻烦,大概也是渐渐来了。
“怎么办呢?这就走吗?”
卫襄想回蓬莱,可想一想没被折腾到极处的李修远,还是不甘心。
狐狸精听了这话却是两眼放光,举双爪赞成:
“对,咱们走吧小仙子,咱们出门历练,咱们四海为家,相依为命,咱们从这俗不可耐的世俗间,逃跑吧!”
天知道它天天窝在这锦绣乡里,处处都有人看着,连人形都不敢化,是有多憋屈。
此刻,它无比想念它餐风露宿时候睡过的破草垛,还有这四方天空之外的广阔天地。
逃跑?真的要这样离开吗?
卫襄陷入沉思。
狐狸精见她犹豫,继续蛊惑:
“小仙子,其实你骨子里和我是一样的,我们在人间京城这种地方,都不会活得开心的,为什么不去寻找我们与生俱来的自由呢?”
寻找与生俱来的自由,呵呵,一个妖精都能说出这么诗意的话。
卫襄仿佛被说动了,轻轻抚了抚狐狸精的秃头,微微笑道:
“好啊,那我带你回蓬莱,跟我师兄团聚去,好不好?”
什么?回蓬莱?师兄?!
仿佛被雷劈中,狐狸精的笑容瞬间凝固。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不作死就不会死,是不是就是这样的?!
是不是?
夜色中,狐狸精捂着脸,哭了。
卫襄笑眯眯地在狐狸精的心上又补了一刀:
“看来你是愿意呢,瞧瞧,都喜极而泣了!”
喜极而泣你妹啊!
狐狸精转身逃回了屋子里,对着墙挠了一夜。
卫襄在院子里,笑容依旧。
小小一只狐狸精,还想迷惑她,她有这么没用吗?
至于逃还是不逃,这是一个问题。
第三十八章 离家出走
尽管卫襄已经雷厉风行,让唐子笑将唐夫人上门提亲的苗头直接掐死,但还是有那么些许风声,传到了卫国公夫人耳朵里。
卫国公夫人喜滋滋地在晚间提起了这件事,眉眼间都是欣慰:
“……谁说我们襄襄嫁不出去的?瞧瞧,这不是有人想娶吗?其实要我说,子笑那孩子也不错,模样周正,又是家中独子,对襄襄又是言听计从……”
不等卫襄发表抗议,她哥卫程就斜睨着她,一副不相信的样子:
“娘,您的意思是,唐子笑能看上她?”
不是他打击自家妹妹,实在是为了把这个只会闯祸的妹子塞出去,他也是下过心力在长安城里摸排过的,敢娶他妹子的,一个没有!
这话卫国公夫人就不爱听了:
“你什么意思?我这么好的女儿会嫁不出去?你到底有没有当襄襄是你妹妹?有你这样做哥哥的吗?”
面对娘亲的质问,卫程毫无还手之力,赶紧转了口风:
“能,襄襄能嫁出去!从前那尉迟嘉不愿意娶妹妹,如今他想娶,咱们襄襄还不嫁呢,就唐子笑吧,我看唐子笑就好得很!”
卫国公听他们说得有模有样,也开始筹划:
“既然是这样,那让我再着人去好好查查,看看这唐子笑有没有什么不良嗜好,会不会跟他那个爹一样。”
卫程暗暗嘀咕:
“像他爹?那是不可能的,襄襄会直接把他三条腿全部打断,然后去买无数个小倌儿回来……”
眼前的三人自言自语,热热闹闹,一旁的卫襄忽而怒火中烧,忽而心头拔凉——
唐子笑那厮到底有没有寻死觅活把这事情摁下去啊?
家里人不把她嫁出去就誓不罢休是吧?
三个人自顾自地商讨了一阵,才想起来转头征询卫襄的意见:
“襄襄,我们瞧着你往日里和那唐子笑挺要好的,这两次他上门来,你们在一起嘀嘀咕咕看着也挺亲近的,要不,就他了?还是你往日来往密切的那苏家二公子?”
卫襄面无表情地站起身:
“呵呵,娘亲,这整个长安城,大致算一下,跟我关系要好,看着亲近,来往密切的适龄少年郎,没有几十个,也有十几个。你们慢慢去查,慢慢去挨个相看啊,你们开心就好。”
卫国公夫妻和卫程面面相觑:襄襄这是什么意思?
卫襄默默转身,淡定离去。
然后出了正院的门,就开始撒丫子狂奔。
她要回去收拾包袱,她要离家出走!
这长安是决计不能待了。
肆意妄为的二小姐急匆匆地打包行囊,丫鬟嬷嬷们都被打发出去站在了门外。
倒是挠墙挠的指甲都快秃了的狐狸精死死地抓住了卫襄的小包袱,肠子都快悔青了:
“小仙子,咱们再想想,好好想想,其实你嫁人也是挺不错的,这世间女子哪有不嫁人的,你看,就算是我们狐狸精,也是要嫁人的啊!我就是跟你开玩笑的,咱不走,不走行吗?”
呜呜,要是去了蓬莱,见了那什么师兄,它就是死路一条啊!
卫襄扯着小包袱不放手,振振有词地反问:
“你喜欢嫁人你去好了,我为什么要嫁人?是东海的小妖怪们不好玩儿,还是我蓬莱的师兄师姐们长得不美?”
“狐狸精我跟你说,我蓬莱的师兄师姐们长得个个都好看,说话又好听,捉妖也是一把好手,你跟我去了,保证你每天都过得美滋滋!当然,你要是不想跟我去也行,把你这身皮给我就行了,我路上做件衣裳穿!”
啊啊啊,去了要死,不去要被剥皮,狐狸精崩溃了。
崩溃之中的狐狸精将不多的智慧用到极致,总算在最短的时间内想出了一个好办法,它连滚带爬地跳出门去行动了。
卫襄哼着小曲儿收拾了一些自己的随身之物,想了想,又回过身去把自己的小金库搬出来,将方便带的金银珠宝和银票全都塞进了小包袱。
这次回去蓬莱,一路上衣食住行都要自己想办法了。
路途遥远,她还没修炼到能辟谷的程度,吃喝都要钱的,银子当然是多多益善。
然后,卫襄准备抱上小花开溜。
只不过她找遍了房前屋后,发现小花,不见了!
麻蛋,这还是上辈子乖巧听话,体贴黏人的小花吗?
“小花啊小花,你怎么能在这种时候给老娘掉链子?!”
卫襄咬牙切齿。
至于那只狐狸精,爱来不来。
香兰却一早就盯住了二小姐的小包袱,顺带盯紧了二小姐。
此时,她小心翼翼地跟在卫襄身后问:
“小姐,什么是掉链子?”
“我也不知道什么是掉链子,师姐说的!”
卫襄头也不回地道,然后眼角余光瞥见院子里有个嬷嬷鬼鬼祟祟地溜出门,朝着正院的方向奔过去了。
不好,有人要告密啊!
卫襄回头看了看明显心虚的香兰,狠了狠心,先走,回头让苏静姝来接小花!
不然等娘亲爹爹全来了,拉着她哭哭啼啼,她哪里还走得了!
“给我回去,今儿一天不许你出门,敢出这个院子小姐我卖了你!”
卫襄恶狠狠地威胁香兰,然后头也不回地溜了。
鉴于已经有人去告密了,卫襄也不走大门了,背着小包袱直奔最近的院墙,窜上墙头就跳了出去。
在府中巡逻的侍卫看见有人翻墙头,一个箭步追了上去,但等他看清楚是二小姐,又默默退了回去。
二小姐打小儿就是这么个上房揭瓦的性子,爱翻墙头翻呗。
于是卫襄成功离家出走,但是离成功离开长安城,还很远。
她无论如何都得把小花捞出来。
卫襄躲躲藏藏溜达到章台街,找了家酒楼要了个包间,给了小二一把碎银子:
“去,请苏家二公子过来,对了,告诉他,记得把我要见的人也带来。”
小二最喜欢做卫二小姐的生意,大方,事儿少,眉开眼笑地应了,禀了掌柜的,直奔永昌候府苏家而去。
想把苏家的小姐们找出来那是难如上天,但是找爷们出来,再容易不过,小二只说某某在某地方邀约苏二公子,门房就将消息递了进去。
卫襄在酒楼等了一会儿,天色就完全黑了下来,她吃饱喝足之下,不由得迷迷瞪瞪地睡了过去。
朦朦胧胧间,好像下了很大的雪,雪地里,一株红梅,树下站着个披着雪色狐裘的人。
她打马从城郊路过,那人的背影于黄昏的昏沉中映入眼帘,刹那间惊艳了她眼前的琉璃世界。
她手里的鞭子卷过树上一枝红梅抛了过去,正正好落在那人玉冠高耸的鸦色发髻上,灼灼耀眼:
“嘿,美人儿,转过来给我瞧瞧!”
第三十九章 兄弟
美人儿依言转过身来,露出一张夺人心魄的容颜。
如玉的脸上,刀锋一般的长眉带着凌厉之色,但长眉下,一双如墨色琉璃的眼睛却带着些茫然,似乎不明白刚刚发生了什么事。
这凌利中带着的些许茫然,伴随着树梢飘落的几许灼灼花瓣,直直击中了少女懵懂的心。
她生机勃勃明媚肆意的世界里,忽然就绽放了一朵风华绝代的花。
她从马背上跳下,扔了手里的鞭子,笑嘻嘻地朝微微蹙眉的少年扑了过去:
“是你啊,尉迟嘉!”
她不是没有见过眼前的人,可从未有过这一刻的惊心动魄。
在这之前,她觉得自己的世界十足的圆满,绿意盎然,可总像少了点什么。
从这一刻,这满世界的绿意中却陡然盛开了一朵灼灼耀眼的花。
这朵花开得太过突然,猝不及防,情窦初开的少女一眼看去,这朵花骤然就变成了她的世界里全部的绮丽。
“尉迟嘉,还记不记得我?我是卫襄!”
她笑嘻嘻地将少年鸦色发髻上的花枝拿下来,伸手递到他面前:
“鲜花赠美人,送给你!”
少年如玉的脸庞上,凌厉渐渐消失,他的眼神慢慢起了些变化,他似乎动了动嘴唇:
“襄襄……”
“对,你可以像我家人一样唤我襄襄!”
少女的欢呼雀跃没有任何的掩饰,赤诚坦荡。
眼前的人却转过身,落荒而逃。
“哎,尉迟嘉,别走,别走啊!花你拿着啊!”
大雪茫茫地压下来,她在后面穷追不舍,直到足迹踏遍城郊的雪地,她一把揪住了他的袖子。
“跑什么?”她力气大得像一个要强抢美男的恶霸,唯恐自己一松手,眼前的人就会随着飞雪消失不见。
尉迟嘉回过头来,墨色的眸子中毫无涟漪,却让她心跳如擂鼓。
她确定,她从没有对着别的少年郎这样过。
“尉迟嘉……”
她正要说什么,眼前的面孔却忽然换成了另一张,眉眼温润的男子语气温和疏离:
“卫二小姐?卫襄?”
“你,你是谁?”
她睁大了眼睛瞧着面前的人,心跳尚未慢下来。
“是我啊,我是苏纪念,你不是找人叫我过来吗?”
……
梦里的世界轰然坍塌,大雪不见了,红梅不见了,心跳,却好像还在。
卫襄终于清醒,然后对着苏二公子苏纪念温润的脸,盯了足足有一刻钟,直到她的心跳渐渐缓下来。
苏纪念瞥了眼门外,脸色有些不自在,往后退了一步,十足有礼地道:
“卫二小姐找我来,到底有什么事?”
卫襄却没理他,往后仰倒靠在椅背上,蒙住了自己的眼睛。
原来那时候的自己,根本不懂——
那场雪太洁白无瑕,那树红梅太过灼灼耀眼,打马路过城郊的少女心情太过飞扬。
而那个闯入她视线里,惊鸿一瞥的人,恰好是尉迟嘉而已。
只是恰好,仅此而已。
如果当年她经过的时候,是苏纪念站在树下,她是不是同样会喜欢上?
如果是她青梅竹马的表哥表弟,或者她往日厮混的狐朋狗友,甚至是她的死对头李修远,只要不是歪瓜裂枣,她都会喜欢上的是不是?
那个懵懂少女卫襄,以为的人生全部意义,以为的此生挚爱,与众不同,只是她少女情怀打开的那一瞬间的美好,是不是?
譬如此刻,对着苏纪念这张脸,她居然也能将梦境里的心跳蔓延出来。
“我终于懂了……”
良久,卫襄嘀咕了一句,站起身来,揉了揉睡得有些麻木的脸颊,才看向站得离她远远的苏纪念。
及至发觉苏纪念神色间似乎有些害怕,她哑然失笑:
“刚才做了个梦……吓到你了?你别怕,我虽然不喜欢尉迟嘉了,但也不会对你下手的,苏静姝呢?你怎么没带她来?”
苏家二公子本人向来温和守礼,算是长安贵公子中的榜样,只可惜他有个总是冒充他的妹妹苏静姝,总是热衷于和卫襄在外厮混,早就将他的名声糟蹋得差不多了。
让妹妹和卫襄保持距离,一直是他的夙愿。
此时听卫襄问起他那不成器的妹妹,他镇定装傻:
“可能是那小二没说清楚,我并不知道你要见的人是我妹妹。再说,静姝这些天心情不大好,家里人也不会放她出来。”
心情不大好……卫襄想了想,大概只有退婚这件事能让她心情不好了。
不过长痛不如短痛,师兄说过呢,只要退了婚,苏静姝这辈子就没什么大的坎儿了。
只是苏静姝不出来,谁替她去接小花?她和这个货真价实的苏纪念其实没那么熟,她要逃离长安的事情不能让他知道。
苏纪念只见眼前少女眉头微蹙,似乎不悦,再想想门外那人说的话,他咬咬牙主动开口道:
“卫二小姐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处?静姝不方便,我也可以代劳。”
卫襄眼睛亮了亮:
“你真的愿意帮我?”
苏纪念点点头:
“当然,不然将来静姝知道了定然怪罪我,当然,我也不会说出去的。”
卫襄立刻拱手拜了拜:
“那就劳烦苏大哥替我去一趟国公府,把我的猫带出来。”
一个时辰之后,一身男装,英姿飒爽的卫襄,在夜幕笼罩的长安城门外等来了抱着猫和狐狸的苏纪念。
她立刻上前去道谢:
“谢谢苏大哥!以后有机会我请你喝酒!”
“不必,不必!”
苏纪念连忙拒绝。
牵着马站在卫襄身后的唐子笑忍不住笑出声:
“卫老大,你的酒品不好,谁敢和你喝酒?你上次在有凤来仪的事情可是传遍了呢!”
卫襄隐隐有一种不妙的感觉:
“什么有凤来仪?那晚我干了什么传遍了?”
“说你不喜欢尉迟嘉了呗。”
唐子笑含糊带过,伸手解了自己身上的厚披风,披在卫襄身上,抱怨道:
“看看兄弟我对你多好,知道你要走,又是给你送马,又是给你送披风,也没见你说要请我喝酒!”
“废话,你这时候对我好也是对你自己好,你敢说你没巴着我赶紧滚蛋?还是你真想娶我回家?”
“不敢不敢,卫老大您好走,赶紧走,一路吃好喝好啊,发达了别忘了兄弟!”唐子笑笑嘻嘻地又给卫襄塞了把银票。
“量你也没这个胆子!”
卫襄捶了唐子笑一拳,将银票塞进自己的小包袱,翻身上马。
又细心地将小花塞在衣襟里,将狐狸精放在自己身前,才挥挥手和唐子笑以及苏纪念告别:
“大恩不言谢,二位的相助,我卫襄记心里了!”
“快走快走,马上宫里宫外都该找你了!”唐子笑似乎不耐烦地催促。
卫襄不再废话,扬鞭催马,披风在凛冽起来的夜风中起伏翻飞,一人一骑向东绝尘而去。
夜色中,苏纪念瞧了瞧一直微笑凝望东边的唐子笑,颇为叹息:
“你真希望她赶紧走?”
唐子笑收回了逐渐暗淡的目光,笑容不复存在:
“她只拿我当兄弟。”
苏纪念还没来得及宽慰唐子笑,就听见远处的城门处传来马蹄声,城门处火把的照映下,单人匹马向着他们的方向飞驰过来。
“快走,可能是卫国公府的人!”
唐子笑眼神却暗了暗,迎了上去:
“苏兄先回吧,我会会他。”
第四十章 叛徒小花
夜色苍茫,前路不辨。
卫襄带着小花和狐狸精,一路狂奔,连回头都不敢。
倒是狐狸精在马背上被颠得都快吐出来了,吱吱吱大喊:
“停下,停下!”
“闭嘴!再喊把你扔下去!”
开玩笑,逃跑尚未胜利,停什么停?停下来就是被抓回去的命!
卫襄扬鞭催马,马儿跑得更快了。
“不是不是,城门那边,打起来了!”
“关我什么事!”卫襄连头都没回。
狐狸精大喊大叫无果,只能斗胆,趁着卫襄不注意暗戳戳散发了一点儿妖类的威压。
唐子笑送来的马是货真价实的凡马,哪里禁得住狐妖的威压,瞬间腿一软,差点把卫襄从马上掀下来,一个急刹,站在原地一动不敢动了。
“怎么回事?唐子笑送来的这什么破马!”
卫襄从马上跳下来,对这忽然间怂了的马儿十分不满意。
小花也从卫襄胸前跳了出来,浑身炸毛,背部高高拱起,冲着狐狸精发出低低的吼声。
卫襄一下子就明白了,拧着耳朵就把狐狸精拎了起来:
“是你搞的鬼?”
狐狸精两只爪子护着耳朵,连连求饶:
“无意的,无意的……小仙子你看城门那边,好像是你哥和人打起来了!”
“我哥?”
卫襄一个哆嗦,连忙躲进路旁的草丛眯了眼睛望,只望了一眼,就回头在狐狸精的秃头上敲了个栗子:
“你还想捣鬼,那不是我哥!”
那是尉迟嘉!
这个事儿妈,怎么哪哪儿都有他啊!
卫襄烦躁地嘀咕了一句,喝令狐狸精:
“把你那点儿小心眼儿给我收起来,不走就别跟着我!”
不跟着小仙子?那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
狐狸精悄悄地收了自己的威压,然后对着小花使了个眼色。
刚刚还炸毛的小花有些懵,狐狸精看着它这蠢样儿暗暗咬牙,吱吱了几声。
这几声吱吱卫襄没听懂,小花倒是听懂了——
“你想被剥皮啊?”
它不想啊!
小花“嗖”地一声跳起来,从卫襄眼前掠过,穿过茫茫夜色,顺着来路,跑了!
“小花,小花!你给我回来,回来!你疯了?!”
小花突然叛变,卫襄既惊且怒,咬牙切齿之下,还是抬脚追了上去。
养猫守则第一条,人在猫在!
望着小仙子飘逸的身影,狐狸精狭长的眼睛里露出狡黠之色——
这傻猫真好使,告诉它主人要带它去一个会给小动物剥皮的地方,它就疯了,又是找它前主子报信儿又是叛逃,呵呵!
于是,猫在前边跑,人在后面追,狐狸精得意洋洋尾随其后,一行人原路返回。
只剩下刚刚喘过气儿的马被抛弃在原地彻底懵圈儿,这到底是闹哪一出啊?
长安城外,唐子笑气势汹汹,左手拽马缰,右手持长剑,将长安纨绔的无赖不讲理发挥得淋漓尽致:
“……尉迟嘉你休想从我这里过去!老子早就看你不顺眼!你从前那般无情无义,如今这副嘴脸给谁看?滚回长安城,否则今日要你好看!”
夜色中,尉迟嘉笼罩在银色斗篷下的脸看不出表情,一言不发地抽出了挂在马鞍上的长剑,直取唐子笑面门而去。
眼看同伴要吃亏,尚未离开的苏纪念赶忙挡在中间做和事佬:
“尉迟世子有话好说,何必动刀剑伤了和气?”
尉迟嘉这才抬头,墨色眼眸比暗夜还要沉上几分,其中的焦急一闪而逝,语如寒冰:
“谁误了我的行程,就休怪我不客气!”
苏纪念只得回头看着拉着人家马缰不松手的唐子笑,心中一声哀叹。
这算不算情敌见面,分外眼红?
一个要去追人,一个要拦着,何苦呢?
卫襄倒是逍遥自在地溜了,留下这么个烂摊子,谁收拾得起来啊!
不过衡量了一下这两人的身手,苏纪念还是决定再劝劝唐子笑:
“子笑,这是尉迟世子与卫二小姐的事情,你何必如此……”
“我早都想打他一顿了,今儿刚好!”
唐子笑气焰嚣张,态度蛮横。
这是想纠缠着尉迟嘉,让卫襄跑远点儿吧?
苏纪念立刻给唐子笑竖了个大拇指:
“你行!”
这家伙和裴照那些人都不一样,他不是卫襄身边的一般狗腿儿,他这是卫襄的铁杆狗腿儿,真爱狗腿儿!
尉迟嘉冷冷地盯着唐子笑看了一瞬,再无迟疑,长剑划过浓重的夜色,当头而下。
“啊!”
苏纪念一声惊叫,硬生生拉着唐子笑往回退了好几步,尉迟嘉手中的长剑斩断了唐子笑手中的马缰。
“拉我做什么?当老子怕他啊!”
唐子笑冷笑着再度上前纠缠:
“论身份地位,老子是不如你,可论人品,尉迟嘉你特么就是个渣渣!”
尉迟嘉却已经翻身上马,如墨双眸望着唐子笑,黑沉一片。
他将那仅剩下的短短一截马缰抓在手里,轻声道:
“你放心,我不是去带她回来。”
唐子笑愣住了:
“那你是要做什么?”
“跟她一起走。”
简短的五个字,划破暮霭沉沉,陡然让唐子笑的心沉到了谷底。
这个人渣,这次,是来真的……卫老大原本就对这家伙春心泛滥,要是知道了,会不会招架不住?
苏纪念也是难以置信:
“那府上的太夫人……”
谁不知道尉迟嘉就是柱国公太夫人的眼珠子,要是就这么走了,那柱国公太夫人还不得疯了?
尉迟嘉没有回答,只是策马向前,将愣怔的二人抛在了身后。
寒风迎面扑来,将斗篷的兜帽吹落,绝世的容颜上如同凝结了一层寒霜。
他的祖母……哪怕他死了,她也依旧是撑的住的,甚至还有心力去毁了襄襄一辈子。
这一次,他再也不会让任何人掌控他的命运了,就算是他的祖母,也不行!
躲在树后的卫襄从怀里掏出两张符,一点都没偏心,小花和狐狸精各得一张,两只准备出声吸引尉迟嘉注意的禽兽就全都变成了哑巴。
“哼哼,作妖不能太没良心呐你们,吃里扒外的家伙,两个叛徒!”
卫襄无声一笑,重新将小花揣进怀里,然后拖起狐狸精的左前爪,转身走入了身后茂密的树林。
这样也好,她至少没有毫无所觉地顺着大路跑,再被尉迟嘉追上。
短靴踩在林间的草丛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卫襄想了想,跳上了大树,默然望着官道上飞驰而过的银白色身影从她眼前消失,渐行渐远。
上辈子,从那个落雪的黄昏开始,到她年迈重生,她的命运始终与尉迟嘉交缠在一起,从没有逃脱过。
她曾经为之沾沾自喜,也曾经为之追悔莫及。
而这辈子,这个她爱过的人,可以有多远滚多远,爱谁谁了。
她就算心存疑惑,就算有百般不解,也懒得去问了。
她累了,只希望再无瓜葛,就好。
第四十一章 洛城
洛城,郊野。
朝阳初升,寒霜未化,披着玄色披风的少女,手里拽着一根长长的绳子从旷野中走过,走向洛城的城门。
她身后,过路赶生活的市井小民们都在对着那根绳子上拴着的两只指指点点。
“这女娃也太调皮了,哪有人这样养猫的?就算是牲畜,也不能这么虐待吧?”
“老朽倒是觉着她看起来像个猎户家的闺女,你看那绳子上拴着的,那是狐狸!”
“哦,这位大爷说得有理!对了,我娘就要生辰了,刚好缺件狐皮袄,这狐狸毛不错!哎,那小女娃,你这狐狸怎么卖?二两银子卖不卖?”
路过的锦衣男子上前问价,眼底精明之色乍现。
卫襄回过头,朝着在绳子那一端瑟瑟发抖的两只露出一个阴测测的冷笑。
狐狸精一下子就跳了起来,带着猫一起扑到了卫襄的身上,两只爪子死死揪住她的衣襟,哭哭啼啼地吱吱吱求饶:
“小仙子,求求你,别卖了我们,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真不敢了?”卫襄有点儿不信。
“真不敢了!”狐狸精这回肠子彻底悔青了。
“小花你呢?”
“喵喵喵喵!”
不敢了不敢了!
卫襄这才点点头,回过头对那锦衣男子甩下一句:
“这狐狸是我抓来剥皮做衣裳的,不卖!”
狐狸精打了个寒颤,麻蛋,一个两个的,都当着它的面儿衣服来衣服去的,欺负谁呢这是?!
再说,二两银子——它就这么便宜么?恶心谁呢?!
那锦衣男子碰了个钉子,尴尬之下有些恼怒,刚想从怀里掏出点银票教教这小女娃怎么做人,眼角就看清楚了她身上的披风。
这披风的面儿,是华都锦制成,一寸可值百两银子,而眼前这少女的长相,更是细皮嫩肉地漂亮。
看来这少女至少也是大富之家,他身上带的这点儿银票,怕是不够看……
锦衣男子默默将手收了回去,又下死眼看了眼前少女几眼,才冷哼了一声,脚步匆匆地从她身边越过,向着洛城初开的城门去了。
“小仙子,这人不怀好意!”
狐狸精立刻吱吱吱告状。
她脑子不大够用,但阅男无数,凡人男子一个眼神,她都能看得出来什么意思,那男子眼中,明晃晃有恶毒的算计。
“嗯。”
卫襄不愿意多说话让狐狸精以为自己原谅它了,只淡淡地应了一声就继续赶路。
狐狸精讨了个没趣,讪讪地闭了嘴。
它倒是忘了,小仙子是蓬莱弟子呢。
管他什么怀好意不怀好意,小仙子只是饿了,要去洛城吃顿饭,谁要敢打她的主意,那只能祝他好运。
按着整个大周的繁华程度算起来,洛城是除了京城长安以外,最繁华的府城。
到了洛城城门处,守门的士兵也格外严格一些,对进城的人挨个盘查。
卫襄眼看着排在她前面的人一个个地掏出路引,她这才想起来,这玩意儿她没带!
从前去蓬莱,都是爹娘让人跟着,鞍前马后地伺候着,穿城过府这种事情根本无需她操心,这一回么……
卫襄摸了摸腰间的海螺,嗯,她仍旧无需操心。
卫襄将海螺在自己周身划了划,就开启了旁人看不见模式,大摇大摆地带着一猫一狐从城门处走了进去。
而刚刚排在她前面的锦衣男子猛然一回头,发现活生生一个大活人凭空不见了,顿觉毛骨悚然,人呢?
排在她后面的一群人更是撒丫子就跑:
“鬼啊,见鬼了!”
洛城城门口陷入一片混乱中。
洛城不负大周第二的名声,尽管还只是清晨,但是一进城,凡俗间的市井喧嚣气息立刻就扑面而来。
看着街道两旁衣着光鲜的男男女女,狐狸精的凡心顿时又开始蠢蠢欲动。
她谄媚地跟卫襄打商量:
“小仙子,小仙子,我能不能,化成人形啊,您看啊,我这么赖在您身上,您也怪累的……”
卫襄停下脚步,瞥了一眼狐狸精的秃头:
“你确定,你要变做人形?”
狐狸精早就好了伤疤忘了疼,不记得自己头顶秃了这回事儿,小鸡啄米一般点头:
“嗯嗯嗯,要变!”
“好,随你!”
卫襄宽宏大量地准了。
当初不让她化出人形是怕吓到卫国公府里的人,如今么,她别吓到她自己就好。
狐狸精立刻喜滋滋地奔去了一个无人的角落,然后,卫襄就听到了她委屈的哭声:
“呜呜呜,我秃了,秃了!”
下一刻,一个红衣的光头直奔卫襄肩头的小花而来:
“死猫,我跟你拼了!”
小花眼见着这个总是跟它掐的货变成了人,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如果自己不是只有主的猫,那早就被这货给吞了!
它哧溜一下窜进了卫襄的衣襟内,头一次乖巧又安静地尽了一个宠物的本分。
卫襄心底一暖,那种跟小花相依为命的感觉好像回来了一点点,刹那心软得一塌糊涂。
她连忙瞪了狐狸精一眼,护住了自己的猫:
“你是不是傻?你是狐狸精,狐狸精啊!你再变出来一头秀发很难吗?”
“不难,可是……呜呜呜,你,你们欺负我!”
狐狸精又哭又闹,可怜她堂堂一个狐狸精,还要跟一只死猫争宠!
偏偏还争不过!
卫襄根本不吃她这一套,拔脚就走:
“得得得,我不欺负你了,爱上哪儿上哪儿,别耽误我吃饭!”
她可是忙着赶路呢,谁耐烦跟这个矫情的狐狸精纠缠!
狐狸精立马收了眼泪,赶紧抓了抓头皮好歹变了些头发出来遮遮丑,小跑着跟了上去——
这小仙子可是她登仙的希望啊,这大腿绝对得抱稳!
洛城最大的酒楼内,卫襄照例哄小花吃饭:
“小花,吃饭饭!”
小花照例扭过头去,望着正在另一边抱着一只生鸡大快朵颐的狐狸精,口水扯了老长:
“喵喵喵!”
“你还是想吃肉肉?”
卫襄无奈地放下了手中的筷子,朝着包厢外喊了一声:
“再来两只宰好的鸡!”
即使是只猫,卫襄也能看得出来小花瞬间的眉开眼笑。
她捏了捏小花的耳朵:
“罢了,你开心就好。”
但是包厢外面,鸡迟迟没有送来,等来的,却是阵阵哗然。
“大人,方才就是这个妖女在城门口作乱!”
包厢的门被人踹开,一队盔甲加身的士兵闯了进来,团团围住了整个包厢。
而那个买狐狸不成的锦衣男子,正点头哈腰地跟一个领头的士兵告状。
第四十二章 那是我家
领头的士兵是个身材高大的年轻人,一双精光湛湛的眼睛从正吃得不亦乐乎的两人一猫身上掠过。
他瞧了瞧已经把一只生鸡啃得七零八落,满脸血糊糊的红衣女子,最终把目光锁定在了坐在桌前的少女身上:
“有人告你们在城门外滋扰生事,跟我们走一趟!”
狐狸精胡三娘立刻扔了手里的鸡腿,不服气地嚷嚷着:
“凭什么?凭什么抓我们?”
围了一圈的士兵齐齐翻了个白眼儿——
为什么抓你们,你们心里没数吗?
哪有娇滴滴的女子抱着一只生鸡啃得满嘴血,还笑得花枝乱颤的?一看就有问题!
而那锦衣男子还在探头探脑地四处看,估摸着是在寻找狐狸精本尊。
正专心致志进攻水晶肘子的卫襄只好叹了一声,放下筷子,望向了那个发号施令的年轻人:
“滋扰生事,这算什么理由?我们是杀人放火了还是打家劫舍了?无缘无故打扰老百姓吃饭,你们洛城的官兵就是这么办差的?”
卫襄刚吃了个半饱,十分不满。
爹爹还曾夸赞姑父治下有方,如今看来大概都是讹传。
那个领头的年轻人这才皱眉,仔细地打量了眼前的少女一眼。
早在进来之时,眼前少女视他们为无物的态度就看起来很奇怪,此时她能说出这样的话,显然也不是什么短见识的无知女子。
不过这不打量还好,越打量越觉得这少女很是眼熟,想起舅舅连夜送过来的消息,年轻人惊讶出声:
“襄襄?”
短短的两个字,不禁让跟来的人心头一震,原本还不甚在意的卫襄也僵在了原地。
她总算是多看了那年轻人几眼,顿时看出几分眼熟来,哎呦,这人不是她那陈家大表哥吗?
真特么天涯何处不相逢啊!
洛城离长安还不远,表哥这种生物,实在是危险!
这种时候,走为上策!
卫襄二话不说,一把捞过小花,对着狐狸精低喝了一声:
“走!”
狐狸精原本就丢了手里的鸡,往卫襄这边凑了,一听这个字儿,立刻就紧紧黏住了她的小仙子。
于是乎,两个大活人,外加一只猫,顷刻间就凭空消失在了一屋子的人面前。
“卫襄?卫襄?!”
陈南羽也是一惊,大喊了几声,在屋子里转了几圈儿,再也没见着卫襄的踪影,气得直咬牙。
好啊,他那作天作地的小表妹,如今作妖的功力见涨啊!
舅舅卫国公连夜派人送信来交待,洛城是去往蓬莱的必经之路,让他要是见着小表妹,务必要先将她稳住,可这一打照面儿人就溜了,他怎么稳住啊?
回去父亲又该骂他没本事了!
跟来的士兵也是亲眼目睹了这一幕,一个个恐慌之下,神情如同见了鬼。
那锦衣男子更是遗憾中夹杂着害怕,颤抖着声音道:
“陈小将军,我没胡说吧?就是刚才那个女娃娃装神弄鬼!你看看她带着的那个女子,肯定也是妖物,我们绝不能放过这两人啊!”
绝不放过?妖物?
这锦衣男子不出声,胡三娘还准备就这么溜了,他一出声,简直是新仇旧恨啊!
仗着这会儿没人看得见她们,胡三娘拽着卫襄走回桌前,端起自己啃剩下的鸡骨头就连盘子扣在了锦衣男子的头上:
“去你的妖物,你全家都是妖物!”
当她看不出来吗,这人就是冲着她一身狐狸皮来的!
“啊!有鬼,鬼啊!”
在一屋子惊恐的叫声中,狐狸精得意洋洋地跟着卫襄顺利溜出了酒楼,逃之夭夭。
一直跑了好几条大街,卫襄都没敢显露行踪。
“小仙子,刚才那人认识你?这来的也太巧了吧?”
见前路受阻,狐狸精暗戳戳地欢喜,却不敢表露出来,只是试探了一句。
此时她们已经走入了一条偏僻的巷子,卫襄见路旁有块干净石头,就坐了上去打算喘口气儿。
听狐狸精这么说,她顿时觉得好气哦:
“那人是我家亲戚。”
“呵呵,小仙子的亲戚果然都很有本事……呵呵。”
狐狸精当然不敢非议小仙子的亲戚,乖觉地闭了嘴。
卫襄却是很有些头大。
从前觉得自家亲戚有能耐,镇守一方也很有本事。
如今才知道,这亲戚太能耐了也不是好事儿。
不用说,她那表哥的神情一看就有问题,估摸着也是想逮她回去,刚好就瞎猫碰上死耗子了。
看来只能这么藏头露尾地走出这洛城了。
不过这样也行,她以后就专门做一个隐形人,谁也甭想看到她!
拿定了主意,卫襄就抱着小花站起身,重新准备上路:
“咱们这就走吧,反正别人也看不见我们,大不了就这么赶路好了。”
狐狸精的笑容瞬间消失:
“小仙子,我刚刚,刚刚没吃饱……”
“先出城,出了城我会放你去觅食的!”
卫襄很宽容地做出承诺,然后就迈开腿风一样飘了出去,依旧大摇大摆地穿城而过,反正一般人看不见她,她不怕。
只是卫襄忘了,这世上还有一种人,是二般的人。
洛城东郊,人烟渐渐稀少,路过的村落也渐渐破败。
卫襄走了一段路,就停下脚步,往四处看了看。
只见她目光所及之处,房屋坍塌的地方不少,荒草更是长得半人高,猛然一看,妥妥的荒郊野岭。
按说就算地方偏僻了些,好歹也还在官道两旁不远处,房屋朴素些也还说得过去,怎么会如此破败?
“我们怎么走到这里来了?这什么地方?”
头一次操心自己的行程,卫襄很快就发现,出了洛城的主干道,她,华丽丽地迷路了。
而且,她感觉周围的气息,有些凉飕飕的。
不是初冬时节天气的寒冷,是直接沁入骨子里的那种阴冷。
狐狸精站在卫襄身边,也四处看了看,忽然指了指她们右侧的方向:
“小仙子,那边,我好像有点儿眼熟……”
“眼熟?你来过?”
卫襄朝那个方向望了望,只见树林茂密,虽然也没什么人烟,却比这个地方给人的感觉要好多了。
“那边……有座山,山上……”
狐狸精似乎仔细回忆了一下,眼睛倏然一亮:
“对了小仙子,我想起来了,一百多年前,我在这个地方待过,那山上有我一个狐狸洞!那是我家!”
“你家?”卫襄表示怀疑:“我明明是在长安发现你的,哪有这么凑巧的事情……”
“嗨,这就是小仙子你迂腐了,我们做狐狸的,谁还没有三五处狐狸洞呢?更何况我今年已经芳龄二百五了,我住过的地方多了去了,我自己都记不清楚有多少处了……走走走,我带你去我家歇息歇息!”
狐狸精热情洋溢地邀请卫襄。
卫襄不太想走,可周身阴冷的感觉越来越重,就算她用海螺将周身的防护加了一层又一层也不管用。
她想了想,往狐狸精身上拍了张符:
“走吧。”
狐狸精泪流满面,人与妖之间最基本的信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