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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夫生存攻略全文阅读

作者:玖晴     前夫生存攻略txt下载     前夫生存攻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三章 有问题

    半个时辰之后,身处某处荒山的卫襄指着四周将她们团团围住的上百只大小狐狸,对狐狸精冷笑:

    “你特么跟我谈信任?这是什么?”

    人与妖之间,果然是不可能有信任的。

    这么荒山野岭的,忽然出现这么多冲着她们龇牙咧嘴吱吱吱叫的狐狸,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这些狐狸的敌意。

    但化作人形的胡三娘,却是第一次对卫襄的不满置若罔闻,只望着那成群结队出现的狐狸,花枝乱颤的形貌原本就不怎么控制的住,此时更是笑声停不下来,在这荒郊野外听起来越发让人毛骨悚然。

    “你到底搞什么鬼?”卫襄忍不住皱眉。

    “小仙子,我都一百多年没回来这个地方了,这都是,都是我的亲人啊,是我当年那些兄弟姐妹的子孙呢……”

    红衣狐妖胡三娘又露出了那种花枝乱颤的笑容,然后头也不回地奔向了那些狐狸。

    等到了近前,红衣的女子已经消失无踪,只有一只火红色的狐狸被大大小小的狐狸完全淹没,上百只毛色各异的狐狸滚在一处打滚嬉闹。

    那种跨越了百年沧桑,源自血脉里的亲昵让人不禁动容。

    卫襄恍然,原来是狐狸精回家,她的同类来迎接了啊。

    虽然这些日子狐狸精跟在她的身边,她偶尔也将狐狸精当人来看,可是在她心底深处,到底是觉得她就是一只狐妖而已。

    可这会儿……

    “原来,禽兽的感情,和人类也是差不多的。”卫襄抚了抚怀里的小花,感叹道。

    就像前世的小花,虽然只是一只猫,但陪着她的那些岁月里,也和人差不多了。

    卫襄没有去打扰胡三娘与同族相聚的喜悦,抱着小花走到一棵树下站好,默默地望着湛蓝的天空上一会儿一个形状的云朵,颇有些离愁别绪上心头。

    长安城里,爹娘和姐姐,大概又要被她给气疯了吧?

    她也不舍呢,可她却不能不走。

    跟前世比起来,她算得上改过自新了,可她到底也曾历经百年风雨。

    她知道这岁月再静好,也躲不过“世事无常”四个字。

    前世师父嫌弃她恣意妄为,没心没肺的时候,曾教导过她“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这句话。

    如今表面看起来,姨母已经是大周最尊贵的女人了,姐姐的位置也很稳固,姐夫的江山也已经在手,她似乎没什么可忧虑的了。

    可她的父母亲人,到底还是凡人啊。

    生老病死,都将是他们绕不开的坎儿。

    而她,再也不愿意像前世那样,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亲人一一离去,却无能无力。

    她还记得前世娘亲离世的时候,正是她最狼狈的时候。

    她向李修远低头,向柱国公太夫人乞求,才得以回卫国公府见娘亲最后一面。

    她跪在娘亲的床头,一遍遍地哀求,娘亲,不要走,您还要活着照看您的襄襄啊。

    可娘亲再放心不下她,也还是撒手人寰,咽气以后,连眼睛都没能闭上。

    她在娘亲灵前哭了一天一夜,眼睛都要哭瞎了,也改变不了她的没用。

    所以,她顶着莫大的气运,逆天而回,又如何能再度被师门厌弃,最后在凡俗间,碌碌无为,拖累家人?

    “小花,这一次,我一定要踏上仙途,逆天改命,让爹娘和姨母,还有哥哥姐姐,全都长命百岁!还有你,小花,这辈子,你也不能再做一只普通的猫,知道吗?”

    垂头呢喃的少女眼底闪耀着一簇簇的火花,明亮璀璨,掩去了那曾经百年浮沉的沧桑。

    小花窝在卫襄怀里,听她如此宣告自己的远大理想,似懂非懂。

    多年以后,已经成为一方妖王的小花回想起这一日,在荒郊野岭的树下,温柔的少女眼底的那一簇簇火花,才算是恍然大悟。

    原来那时,那个少女只是明白她自己想要什么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漫山遍野的狐狸才逐渐散去,一身红毛飘扬的狐狸精颠颠儿地跑回了卫襄身边,眼神兴奋又忐忑地请求:

    “小仙子,我想在家多待几日,您看,您看行吗?”

    刚刚再次确立了一遍人生理想的卫襄点点头,准了:

    “行啊,你想在家待多久就待多久,我就先走了,就此别过,后会无期!”

    她修为不够,连御剑都不会,她还得靠着自己一步一步走去蓬莱呢,哪里有这闲工夫陪着狐狸精探亲度假!

    “哎,别呀,小仙子,我跟你说,我家有很多宝贝的,都给你,你看这里风景是不是很不错,我们可以多玩几天的……”

    “不要!”

    卫襄一眼看穿了狐狸精的缓兵之计,干脆利落地拒绝:

    “你想回家看看,你就去,我最多等你半天,你若是不想走,那就留下。”

    狐狸精那点暗戳戳的小心思宣告失败,只得认命地跟了上去,撒开四蹄儿在卫襄身周绕来绕去,百般讨好。

    “小仙子,那咱们继续往东走吗?”

    “嗯。”

    卫襄简短地回了一声,然后望向了东边。

    东边,却是之前她们过来的那个方向,那里,处处阴冷。

    但卫襄只迟疑了一瞬,就继续往前走了。

    前路漫漫,她要是连这点小问题都克服不了,还说什么以后?

    刚一靠近那个破败的村庄,那种阴冷的气息就再次扑面而来。

    原本还在耳边徘徊的山间虫鸣鸟啼之声,也像是瞬间消失,周围彻底陷入了一片死寂,莫名诡异的感觉袭上心头。

    卫襄紧了紧身上的玄色披风,加快了脚步想快点走出这座村庄。

    但一人一狐走了半晌,卫襄发现,她最先看到的那个院子,又出现在了眼前。

    卫襄不由得握紧了腰间的海螺,又将小花往怀里抱了抱,低头看着脚边的狐狸精:

    “你有没有感觉到什么?”

    狐狸精在残垣断壁之间溜达了几圈,抬头望了望,神情也不大好了:

    “小仙子,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个院子,好像,刚刚我们已经走过去了,那井台上的小草棚,还是那一个,是吧?”

    “没错。”

    不必再多说,卫襄已经能确定,这个地方有蹊跷了。

    可惜师父和师姐师兄都不在,再蹊跷,也只能她自己想办法走出去了。

    卫襄咬咬牙,从怀里掏出一把“寻仙符”,在指尖点燃,全都扔了出去。

    火花炸开的一瞬间,就像是有无数的水珠子溅到了滚沸的油锅里,噼里啪啦的炸裂声霎时充斥了整座村庄!

    卫襄脸一下子就黑了,出行不利,真的有问题!

    她在心底给自己壮了壮胆子,对着火花炸裂最密集的地方提气喝道:

    “何方道友在此修行?我等只是路过,可否借条道出来?”

第四十四章 锦衣男

    “道友?”狐狸精不解,小声嘀咕:“小仙子,我怎么觉着不可能是什么道友啊,这怕是有鬼吧……”

    “你给我闭嘴!”

    卫襄低声喝止了狐狸精。

    她难道不知道这是有鬼吗?这不就是最常见的鬼打墙吗?

    可她学艺不精,胆儿怂啊!

    狐狸精只好闭嘴,全身进入戒备状态,随着卫襄的目光警惕地朝四周张望。

    可是一人一狐张望了半天,既没有看到任何的鬼影子,也没有得到任何人的回应。

    难道只是这块地方有问题?

    卫襄暗暗地将海螺握在手中,往火花炸开最密集的地方,也就是院子门口处走了过去。

    刚走了两步,就听见“吱呀”一声,院子的门无风自动,摇摇晃晃地开了,像是有人为她们打开了一般。

    “鬼啊!”

    狐狸精大喊一声,跳上了卫襄的肩头。

    这一声惊叫,差点儿没把卫襄吓出心脏病来,她抬手就在狐狸精头上拍了一下:

    “叫什么叫,再叫先把你扔进去!”

    “小仙子你干嘛这么凶……”

    狐狸精抗议到一半,声音就戛然而止——

    她们眼前的虚空中慢慢地显出一个人的影子来!

    卫襄自然也是看见了的,她一手抱紧了小花,一手将海螺举在身前,如临大敌。

    狐狸精紧紧地抓住了卫襄的衣领,相比卫襄的哆嗦,颇为镇定地大喊了一声:

    “什么人?!”

    那人的影子渐渐凝实,一个男子的轮廓清楚地出现在她们面前。

    华丽的锦衣流光溢彩,一张看不出年纪的脸相貌平平,眉间带着几分喜意唤道:

    “三娘!”

    “是你?”卫襄和狐狸精异口同声。

    这人,明明就是先前在城门口买狐狸不成,就去告状的那男人嘛!

    卫襄心弦紧绷,将“三娘”这两字细想了一下,扭头看着狐狸精:

    “找你的?他,他能看见我们!”

    看来这人不一般哪,已经有法器加持了,他还能看得见她们!

    狐狸精举爪指了指自己,神情古怪:

    “找我的?”

    而后暴怒:

    “尼玛,是不是还想着剥老娘的皮?!”

    那男人往她们这边走了几步,神色间虽有失望,但还是透露着一种奇怪的坚定:

    “三娘,你真的不记得我了?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会将你从这个可恶的女人手里救出来的!”

    话音刚落,破败的院子里忽然就刮起了一阵阴风,猛烈地向着卫襄袭来。

    卫襄急速后退了几步,拼命挥动着海螺在自己周身布下结界,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这人是来“救”狐狸精的,可她什么时候绑了狐狸精这蠢货了?

    明明是狐狸精缠着她好吧,需要解救的人是她才对!

    麻蛋,这可真是无妄之灾!

    卫襄从怀里掏出一大把纸符,不要钱一样地洒了出去:

    “我跟你拼了!”

    一番不算剧烈的打斗之后,卫襄终于在狐狸精的帮助下,将一张镇魂符拍在了男人额头上,成功地将这个阴气森森的男人变成了不能行动的僵尸一枚。

    一番逼供之下,卫襄和狐狸精也总算是搞明白了这锦衣男的来龙去脉。

    这人,不,这鬼的确是狐狸精当年的老相识,一朵百年之前悄悄绽放的烂桃花。

    据他自己说,他原本也是洛城人氏,当年意外身死之后就葬在了这野狐岭,不知道为什么,也没有鬼差来带他投胎,时日久了,就成了孤魂野鬼。

    彼时的狐狸精,还是一只天真烂漫的小狐狸,每日里在这山野间奔跑嬉戏,与这只鬼偶然相遇,带着他一起修行过几日。

    就是这短短的几日,让这只鬼学会了一点点修行之道,重新凝实出了人的形貌。

    等他欢天喜地地去找小狐狸的时候,却发现他深深喜欢的小狐狸不见了。

    于是他就踏上了寻找小狐狸的道路,这一找,就是一百多年,直到今日清晨他在城门口,重新见到了自己朝思暮想的那只狐狸。

    他以为狐狸精是被人捉住了,就想买下来,企图解救狐狸精。

    但卫襄不卖,他就只好动了别的心思,算计了卫襄一场。

    他先是去告状,让卫襄不得不带着狐狸精尽快出城,又提早回来通知了这附近所有的狐狸,使劲了各种手段,才造成了这绕不出去的鬼打墙现象。

    捉鬼成功的卫襄此时心态是极度膨胀的,坐在井台上,望了一眼院子里一动都不能再动的男人,极度愤慨地数落狐狸精:

    “我就说那些狐狸还都成了精了,个个未卜先知,原来是此人捣鬼!还有你,我早就说不让你跟着我了吧,怎么样,你男人都找过来了!你还是去过你自由自在的小日子,不好么?”

    狐狸精连声唾弃:

    “呸呸呸,什么男人不男人的,什么男人也比不过小仙子您!我跟他可不是一伙儿的,我也不稀罕这什么自由,我对小仙子您,可是忠心耿耿,日月可鉴……”

    狐狸精对这莫名其妙出现的男鬼不屑一顾,指天画地跟卫襄发誓表忠心。

    卫襄冷笑两声,托腮不语。

    师父说过,世间最热爱自由的生灵,莫过于山间的精灵野怪。

    可狐狸精如此舍弃自由,厚着脸皮赖上她——大概是所图非小吧?

    她到底要怎么办才好嘛?

    “要是师兄在就好了!”

    思忖了一番,卫襄不禁开始怀念贺兰辰。

    要是师兄在,那这鬼妥妥地魂飞魄散,这狐狸精,妥妥地该干嘛干嘛去,偏偏她捉鬼捉妖什么的,毫无经验,又狠不下心,真是为难。

    “小仙子,其实您那师兄……”

    听小仙子提起那个总想让她魂飞魄散的男子,狐狸精心头一颤,打算给小仙子上上眼药,只不过她这话,又没能说完。

    破败村庄的阴气森森里,突然信步走过来一人,边走边呼唤:

    “小师妹?小师妹?”

    正为难的卫襄眼前一亮,嘿,那清雅俊秀的男子不正是她的师兄吗?

    她这算不算心想事成,有求必应?

    她立刻跳起来,兴冲冲地迎了上去:

    “贺兰师兄!”

    被晾在原地的狐狸精却怎么看那突然出现的男子怎么不对——

    就算是说曹操曹操到,也不带这么灵验的吧?

    她眼角余光无意中从院子里僵立的那锦衣男子身上掠过,陡然发现,那人瞧着卫襄,唇角含笑,神情十分怪异——

    “小心!”

    狐狸精凌空跳起,扑了过去。

第四十五章 要死了么?

    不知道过了多久,卫襄才从昏昏沉沉中醒了过来。

    眼前朦朦胧胧觉得有明亮的光线穿过眼帘,有些刺眼,她又阖上了眼睛。

    她是谁,她在哪儿?

    熟悉的问题再次浮上心头。

    卫襄闭着眼睛慢慢将这个问题再次理顺,神智彻底清醒过来的一瞬间,她蓦然睁开了双眼——

    这不是那个阴森森的破败山庄,这是哪里?!

    “小花?小花!”

    她第一时间伸手向怀里摸去,没有摸到小花,立刻扬声大喊。

    盖在身上的锦被随着她起身,顺着肩膀滑落下来,卫襄也终于看清了周身的一切。

    灯火幽幽的屋子内,陈设富丽华美,鼻端还能嗅到安神香的气味,卫襄的脑子有些懵,这怎么和她的屋子有些像?

    而原本寂静无声的屋子,也很快有了动静,一个容貌俏丽的丫鬟飞快地走进来,面上都是惊喜:

    “表小姐醒了?可还有哪里不适?要不要喝些水?”

    “表小姐?你是……”

    卫襄也觉得眼前的俏丽丫鬟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来何时见过。

    那丫鬟殷勤地上前,扶着卫襄坐起来,才笑盈盈地道:

    “这也有三年没见了,表小姐怕是不记得奴婢了,奴婢是夫人身边的巧芝啊。”

    巧芝?

    卫襄愣怔了一瞬,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我,我怎么会在这里?我可能是有些糊涂了……”

    巧芝见这表小姐还是一副记不起她的样子,倒是没有再强求。

    这许多年不见,要不是大公子说这是表小姐,走在大街上,她怕是也不敢认这个形容狼狈的少女就是曾经那金尊玉贵的表小姐呢。

    她很有眼色地回道:

    “表小姐先前似乎是受了伤,是大公子带您回来的。如今到家了,您只管安心休养,把陈家当成卫国公府就好。表小姐稍候,奴婢这就命人去禀告夫人,好让夫人放心。”

    说完就转身低声吩咐她身后跟进来的小丫鬟:

    “去禀告夫人,表小姐已经醒了,顺便叫孙大夫也再来给表小姐瞧瞧吧。”

    表小姐,大公子,陈家。

    卫襄扶额半晌,终于想起来了,这是洛城陈家,她的姑母家啊!

    算上上辈子,她有八十多年没来过姑母家了,自个儿姑姑长什么样都快不记得了,更何况这一年半载见一次的巧芝。

    不过,这次竟是大表哥救了她么?

    卫襄仔细想了想,也没想起来什么。

    她最后的记忆,只到那双阴冷的手几乎将她的脖子掐断,其余的,并没有半分记忆。

    不过此时,还有更重要的事,卫襄立刻拽住了巧芝:

    “巧芝,那大表哥有没有把我的那只猫带回来?”

    “是一只花色斑驳的花猫是吗?大公子也已经带了回来,不过那猫好像受了些惊吓,不让人靠近呢,只让柱国公世子抱呢,这会儿应该是在尉迟世子那边。”

    巧芝一边利利索索地回话,一边小心翼翼地觑着表小姐的神情。

    想起传闻中表小姐对尉迟世子的爱而不得,饶是巧芝再稳重,心底也不由得燃起熊熊的八卦之火。

    果然,下一刻巧芝就见表小姐如同被火烧了一般从床上跳了起来:

    “谁?你说谁?”

    半个时辰之后,经过了亲姑姑陈夫人的亲切慰问,又经过大夫的仔细看诊,确定暂时没什么大碍的卫襄才被陈夫人批准出了房门。

    千躲万躲,还是如此狼狈地被带到了姑姑家,能不能逃出姑姑的手心儿还是未知数,卫襄觉得很丢脸。

    可是一想到小花还在尉迟嘉手里,她还是忍了种种糟心,迎着头皮前去见她的大表哥陈南羽,还有据说也受了重伤的尉迟嘉。

    陈家客院,大批的大夫围着尉迟嘉,像是那个躺在榻上,面色苍白的人就要命不久矣一般。

    而小花那只负心猫,正窝在尉迟嘉身边睁着玛瑙一般的眼睛,紧张兮兮地盯着尉迟嘉,压根儿没看她这个主子一眼。

    卫襄心头一酸,即使面前有一屋子的人,可前世那种孤独寂寞的感觉还是刹那袭上心头,涌上无限的委屈来。

    前世到最后,她就只剩下小花了,可如今看来,小花也不属于她了。

    半晌,卫襄才忍住了心头的难过,问站在一边神色凝重的陈南羽:

    “大表哥,他,他到底是怎么了?”

    “你不知道?”

    陈南羽讶然,随即深深叹气。

    他一看见这个作死手段一流的小表妹,就很是头疼。

    这尉迟嘉可不是普通的世家子弟,这是祖上英烈无数的柱国公府最后一根独苗苗啊!

    万一这回重伤不治,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那宫里和卫国公府,乃至陈家,哪边也别想再安宁。

    卫襄一头雾水:

    “我,我真的不知道……”

    她不记得自己被掐昏过去以前见到过尉迟嘉。

    陈南羽神色复杂地看着卫襄,久久不言语,看得卫襄心里有些发毛,直如看见了自己的大哥卫程。

    近些日子,卫程也时常用这种复杂的眼神看她的。

    陈南羽见她一直都是懵懵懂懂的神情,觉得她大概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他示意卫襄跟他出去,表兄妹二人到了院子里站定,陈南羽才叹道:

    “襄襄,你说说你,从前作天作地,非尉迟嘉不嫁,如今他有些心意回转了,你这又是作什么妖?还偷偷跑出来,你怎能如此胡闹?”

    从宫里的姨母和姐姐,到如今站在眼前的大表哥,卫襄最近最烦的就是别人这种谴责的语气。

    谴责她卫襄不知道好歹,作天作地,快要把尉迟嘉作到手了又不珍惜。

    卫襄也懒得解释这种根本解释不清楚的问题,冷哼道:

    “从前是我年纪小不懂事,胡闹罢了,如今……难道大表哥就不曾怀疑,他是因为姐夫做了皇帝,才刻意做出来给人看的吗?”

    一听这话,陈南羽恨铁不成钢的神色顿时就成了咬牙切齿,他伸手指向内室,面沉如水:

    “难道为了救你,眼见着就要把他自己的命搭进去,也是做出来给人看的吗?卫襄,你要不是我表妹,我真要骂你一句忘恩负义,白眼儿狼!”

    “那你现在不是已经在骂我了吗?”

    卫襄本能地还了一句嘴,但是眼神也不由自主地瞟向了内室:

    “那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是你救的我吗?”

    “我?”陈南羽冷嗤道:“你都跑到野狐岭那种鬼地方撒野去了,凭我的本事,抓你都抓不到,还能救得了你?救你的人是尉迟嘉!他为了救你,被那些倒塌的房子砸到了,现在,血都要流光了,能不能活得成,两说。”

    血都要流光了,能不能活得成,两说——

    这么说,尉迟嘉是要死了么?

    卫襄只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轰然一声炸开了。

    尉迟嘉可以死,但绝不能这个时候死!

第四十六章 走不成了

    天色渐渐近了黄昏,西边儿的天空布满云霞,红彤彤地映红了半边天空。

    卫襄从屋内走出来,已经包扎好的指尖隐隐还有钻心的疼痛。

    匆匆忙忙涌入屋子里的大夫们在她身后爆发出惊起的赞叹声。

    “血止住了!孙大夫,您真是医术了得啊,不愧是我们洛城的杏林圣手!”

    “孙大夫真乃神人也,可否让在下一观您所用的方子?”

    ……

    被众人簇拥的孙大夫眼神越过众人,望向门外屋檐下那个仿佛遗世独立的少女。

    方才那少女以血为墨,在纸上拼命画符的样子,让他悚然心惊。

    原本他以为自己的医术已经是杏林罕见了,可他今日才知道,原来这世上,真的有那样的手段,药石之效根本无法企及。

    他知道,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忘记那震碎他固有观念的一幕。

    耳边不断的嘈杂声打断了孙大夫这一瞬间的恍神,他回过头去,笑容有些勉强:

    “哪里哪里,不过就是最普通不过的止血方子罢了,各位随便看!”

    卫襄也将这些嘈杂声抛诸身后,大步走出了客院,天边的火烧云,映在她的脸颊上,少女苍白的脸色也铺上了一层薄薄的瑰丽之色。

    抬眼望望这广阔的天地,卫襄郁闷的心情陡然好多了。

    无论如何,先保住尉迟嘉的命,这样,至少那些不确定还有没有的变数,能晚一些来。

    这辈子,她惧怕的人,她痛悔的事,都一样一样在解决,可是尉迟嘉的生死,是最大的难题。

    尉迟嘉活着,她会觉得前世自己吃过的苦,受过的罪,全都白受了。

    可尉迟嘉快要死了,她又害怕会重蹈前世覆辙。

    毕竟,对圣德皇帝和李修远,她可以眼皮子都不眨地出手解决,但是对于柱国公府,她还不能彻底铁石心肠。

    因为“柱国公府”这四个字,在大周百姓的心里,就代表着流血牺牲。

    对于黎民百姓来说,皇帝是谁不重要,皇子过得好不好,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谁曾为他们抛头颅洒热血,谁守护着他们,谁为了他们长眠于沙场。

    更何况尉迟嘉要是死了……鬼知道他临终时,会不会又留下什么遗言,挖个坑给她?

    卫襄在陈家的后花园里漫无目的地踱着步,心头着实纠结。

    她到底是该趁着尉迟嘉昏迷不醒赶快跑路,还是等他醒来再说?

    陈南羽的妻子林氏,奉了婆婆之命,来寻这个在亲族中威名赫赫的小表妹,刚好在花园里与卫襄遇上。

    初冬已经没什么花了,林氏远远望见卫襄,只觉得那少女身上,仿佛也同这花园一般披上了萧索之意。

    林氏不由得有些出神,还记得三年前,这个小表妹尚未闹着去蓬莱,她随丈夫去长安探亲,这小表妹还是个跳脱欢快的天之骄女,淘气顽劣。

    丈夫一再告诫她,离这个名声不大好的小表妹远一些。

    可如今再见,这小表妹相貌上更漂亮了几分不说,只这通身给人的感觉,都像是稳重了好些。

    林氏想起丈夫的抱怨,暗暗摇了摇头。

    女子的名声,向来以讹传讹的多。

    眼见着天色要黑了,林氏也没再耽搁时间,走过去笑道:

    “襄襄这是从尉迟世子那边过来吗?听说世子已经好些了?”

    卫襄愣了一下,很快回给林氏一个笑容:

    “是,他已经没有大碍了,好生养着就行,这次的事情,给表哥和表嫂添麻烦了。”

    经过这大半天的适应,前世尘封的记忆已经尽数开启,卫襄将陈家的上上下下也能记起个七八成了。

    向来顽劣的卫襄这般客气懂事地道谢,让林氏意外中带着受宠若惊,连忙摆手笑道:

    “这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咱们都是骨肉血脉,本就是一家人,无需如此见外。倒是襄襄你,来了洛城也不说先来家里住着,让我们好生担心呢。你今日也受了伤,这会儿感觉怎么样?”

    林氏对自己到底有多少真情实意卫襄不大清楚,但她这样亲厚地说话,卫襄也很亲热地与她并肩而行,回道:

    “让嫂嫂挂心了,我已经好了,没事了,嫂嫂只管放心……”

    前世都不曾这般亲厚地相处过的姑嫂二人一边气氛良好地说着话,一边向着陈夫人的院子走去了。

    等到了陈夫人面前,陈夫人拉着卫襄的手再也不肯放她走,絮絮地跟她讲道理,试图将她的性子掰回来几分。

    要是前世,遇到姑姑这般说教,卫襄是耐不下性子听的。

    可今生,她对自己亲人的容忍度统一上升,也就没有拂了姑姑的面子,一直认真听她教诲。

    而她想要开溜的计划,也不知不觉地泡了汤,走不成了。

    陈家书房里,陈南羽站在父亲陈知府面前回话:

    “舅舅那边回话了,让我们务必将表妹和尉迟嘉一起留住,长安那边,已经翻了天了。表弟今儿被召进宫去了走不开,估摸着晚上也就过来接人了。”

    他一将卫襄带回来,就命人快马加鞭给长安送了信儿,索性长安与洛城原本就离得不远,这会儿就已经接到回音了。

    陈知府听了这话,点点头,又不由得蹙眉发了几句牢骚:

    “要是世子能亲自过来,那就好说,就是襄襄这孩子……嗨,她今年也十七了,还像个长不大的孩子般胡闹。真是的,修什么仙哪,皇后娘娘像她这个年纪,都已经做了太子妃了!”

    哎,家里有这么个不省心的闺女,也真是难为了他那身为国公的大舅子。

    其实不光是卫国公为难,顶着寒风连夜赶到洛城的卫程也觉得自己是真为难。

    不知道谁传出去的消息,说尉迟嘉是被襄襄强行拐了私奔了,柱国公太夫人在宫里哭了半日,又来卫国公府闹腾,他走的时候那太夫人还在揪着母亲哭骂。

    偏偏柱国公府一门忠烈,柱国公太夫人又是长辈,母亲还不知道要受多少气。

    卫程是憋了一肚子的火,打算见了人,不管怎么说,都要先好好教训卫襄一顿的。

    可当他在陈南羽的陪同下到了卫襄住的院子外,看见那个坐在台阶上,仰着头安安静静看月亮的妹妹时,他满腔的怒火忽然就熄了一大半。

    天上的月亮只有个金钩的轮廓,不亮也不圆,但是妹妹看得很认真,她眼底那让人陌生的忧伤,似乎比这黯淡的月色,还要凉上几分。

    卫程咬紧的牙龈慢慢松开,他竭力按捺下了自己差点开口的质问,走过去敲了敲卫襄的脑袋:

    “我马上就要成亲了,你这个做妹妹的不说操心出力,还净给我寻事儿,卫襄,你的良心呢?被狗给吃了?”

第四十七章 我要避嫌

    “哦,我忘了哥哥就要成亲了……”

    卫程忽然出现,卫襄倒也没有太意外,按着大表哥的性子,不给长安报信儿,那是不可能的。

    她站起身来,眼底的愧疚一闪而逝。

    前世今生种种事端混淆在一处,有些事情很容易就会记错。

    卫程刚刚降下去的一点火气又被妹妹这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成功挑了起来:

    “你可真是我的亲妹子!不管你记不记得,明日都得老实跟我回去!你想回蓬莱,为什么不好好说?难道我们还会绑着你不成?”

    卫襄很是诧异:

    “你们,你们肯让我回蓬莱?我那天以为,你们是要逼着我嫁人的……”

    “你觉得你还嫁得出去?”

    卫程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冷笑几声:

    “你一声不吭离家出走也就算了,居然还拐带了尉迟嘉一起走,你是打算让卫国公府和柱国公府那老太太死磕?”

    “我就不明白了,你既然还喜欢他,不管他为了什么愿意娶你,你如愿以偿不就完了吗?为什么还要作到这种地步?”

    虽然想好了要尽量控制脾气,但说到最后,卫程的语气还是带了愤怒的质问。

    卫襄垂下头,站在月影中沉默了,看起来乖巧又可怜,像是被人提着耳朵欺负了的兔子。

    过了一会儿,她才抬起头认真地看着卫程,眼神幽幽:

    “哥,我没有拐带尉迟嘉,真没有。”

    这是感觉自己被冤枉了,委屈了?

    难得见到妹妹这个样子,卫程心口一滞,有些心疼。

    妹妹的性子他了解,作天作地是可能的,但从没有敢做不敢当的时候。

    但到底,他也只能抬手拍拍妹妹的肩头:

    “我相信你没有……但你至少,得跟我回长安一趟,跟那些怀疑你的人,说清楚,除非,你真的想要宫里和家里,都因为这件事不得安宁。”

    兄妹二人僵持了一会儿,卫襄情绪低落地点头,算是妥协。

    她要的是守护家人,为他们遮风挡雨,而不是像前世一样,所有的风雨都因为她而起。

    只是尉迟嘉……卫襄很后悔给他贴符止血的时候,下手有些轻了。

    次日一大早,失眠到深夜才睡醒的卫襄睡眼惺忪地被挖了起来。

    尉迟嘉醒了,要见她。

    卫襄拒绝:

    “男女授受不亲,我要避嫌。”

    一句话把前来传话的林氏噎得说不出话来,心内暗暗叹息,这位小表妹不堪的名声看来真是讹传。

    传闻中,这位小表妹可是心悦尉迟世子,手段百出,是没有避嫌这一说的。

    林氏回去如实回禀了婆婆。

    陈夫人倒是很满意,觉得自己这侄女儿总算在自己媳妇儿面前给自己长了一回脸。

    毕竟有一个名声不好的侄女儿,总让她教导儿媳的时候都有些底气不足。

    陈夫人转头亲自回绝了替尉迟嘉传话的长子:

    “襄襄这话没错,男女有别,女儿家就该自矜自爱才是。你回去告诉尉迟世子,让他好生养伤,至于其他的,不必多想。哼,当初拧着不应亲事,如今想见就见,当我卫家金尊玉贵的女儿真的倒贴吗?”

    陈南羽被自己亲娘怼得无话可说,去了客院回绝尉迟嘉的时候,语气也不大好:

    “尉迟世子还请见谅,原本襄襄因为您的缘故,就已经闲话颇多,如今更需避嫌……还请世子体谅,她不能来见你。”

    陈南羽说完,久久没有再听到尉迟嘉说话。

    他抬头看了一眼,只见在投射进来的微弱天光照映下,倚在床头的男子面色越发苍白了几分。

    只有那一双如墨色深沉的眸子里,仍有光华流转。

    他将宽大的寝衣袍袖拢了拢,轻抚着趴在他身边的花猫,眉间有笑意浮动:

    “她大概是没睡够吧……那就等她睡醒了再说。”

    睡懒觉,也是她的爱好之一呢。

    先前那般火急火燎,此时这般风轻云淡……嗯,这人是在给自己找台阶下吧?

    陈南羽暗暗猜测,却不得不承认,小表妹这么多年一门心思扑在此人身上,也是有道理的。

    容貌俊美,气质不俗,身份尊贵,难以琢磨。

    要让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一心痴迷,这十六个字,够啦。

    而准备回头再睡个回笼觉的卫襄,却睁着眼睛在床上辗转反侧,再也睡不着了。

    她闭上眼睛,仿佛还能看到昨日尉迟嘉躺在锦绣堆中,却鲜血奔涌,奄奄一息的模样。

    “小花,你说,我这算不算没良心?”

    卫襄习惯性地嘀咕,没有听到任何回音,才想起来小花早已叛变,如今怕还是守在尉迟嘉身边呢。

    卫襄一阵气闷,爬起来去找陈南羽。

    “表哥,昨日,到底是个什么情形?”

    “不知道。我赶到的时候,那个村子,整个都塌了,他怀里抱着你,已经不省人事了。他的伤,你也是看见了的,回来以后就一直血流不止,要不是孙大夫,可能他连昨夜都熬不过来。”

    陈南羽想起尉迟嘉那让人触目惊心的伤,站在一片废墟中那一刻,他心底的震撼还是再度浮现。

    他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表妹,见她若有所思,想了想还是劝道:

    “襄襄,虽说从前他待你冷了些,但从昨日看来,他对你,似乎不算无情。”

    “是吗?”卫襄眉间几许寥落,笑容淡淡:“无情也好,有情也罢,都已经不重要了。”

    卫襄起身走出门,悄无声息地走去了客院。

    腰间的海螺再一次发挥了作用,候在院子里的小厮仆妇,没有一个人看得见她,她畅通无阻地走到了他的床边。

    嗯,说要避嫌,那就得避嫌,绝不能让人看见。

    似乎是因为失血过多,盖得严严实实的人尚在昏睡,鸦羽一般的长睫铺在眼睑下,白玉一般的脸庞苍白得仿佛琉璃易碎。

    卫襄陡然想起昨日往他身上贴符的时候,被鲜血浸透的纱布下面,光洁坚硬如同玉石一般的身躯,带着她完全陌生的触感。

    一念起,像是有一团火刹那烧上指尖和脸颊,昨日接触过这具躯体的指尖似乎都有些颤抖,脸颊也开始发烫。

    卫襄迅速转过身去没有再看他,将脑子里那见鬼一般冒出来的一丝旖旎强行掐灭。

    纵然对这个人有再多的怨恨,也不能否认,他有祸国殃民的本钱。

    这辈子,绝对不能再花痴,绝对不能!

    脚边,小花不知道什么时候溜了过来,它看不见卫襄,只随意喵了两声。

    卫襄俯身抱起它:

    “无论你想跟着谁,现在,你都必须跟我走,明白没?”

    这是她前世到最后唯一的依靠和同伴,就算它不愿意,她还是不能就这么让它跟着别人走。

    除非她自己放弃,否则,她一直都是这样一个喜欢用强的人呢。

    小花却罕见地没有挣扎,只是在卫襄怀里探着头,朝着床上的人喵喵叫了几声。

    卫襄背后,鸦羽遮蔽的眼睛,悄悄地睁开了。

    仅仅只是看到床边少女的背影,一双带着几分懵然的眸子就已经骤然有了光彩。

    他伸手抓住了她的衣角,含着笑意的声音传入卫襄耳中的时候,因为虚弱,近乎于小孩子的撒娇:

    “襄襄,你来了……你转过来看我一眼好不好?”

    又被他发现了……他为什么会是那个例外?

    卫襄抱着小花的手臂有点僵。

    她沉默了一会儿,冷冷地吐出两个字:

    “不好。”

第四十八章 不熟练

    少女的声音清脆悦耳,简短而带着冷意的两个字,像是羽毛划过耳廓一般,让人心里痒痒的。

    容颜绝世的男子一点都没有被这份冷意冻伤,他将手中的那片浅蓝色衣角抓得更紧了些,笑意不改:

    “可你还是来看我了……我很高兴。”

    “你不必高兴,我并不是来看你,我只是来带小花回去。”

    卫襄将怀中的小花抱紧,竭力忽略充斥在鼻端的淡淡血腥气,刻意强调道。

    原来不是来看他啊……可是没关系。

    尉迟嘉微不可察地叹息,撑着身体坐起来,倚在靠枕上,忽略掉伤口带来的剧痛,静静地望着少女冷漠嫌弃的侧脸,眼神柔软如同滑过手心的锦缎。

    旋即却又低头自己笑了起来,苍白的面容甚至泛起了丝丝红晕。

    果然是他喜欢的人,就算已经看了一辈子那么久,就算此时她在生气,都还是这么好看。

    卫襄自然也听到了尉迟嘉的笑声。

    这笑声,落在她耳朵里,无端端就变成了得意和轻佻——

    呵,卫襄,你看看,从前你多么希望尉迟嘉多看你一眼,可是,永不可得。

    如今,你说你不会再多看他一眼,但你还是会用你的鲜血去保住他的命!

    所以,你所有的幡然醒悟,在别人眼中,只不过是欲擒故纵而已,值得那个辜负了你一辈子的人得意是吗?

    委屈,愤恨,伴随着前世八十多年的耻辱辛苦,顷刻间翻涌而来。

    刚才还倔强不愿意回头的少女,猛然回过身,抬手将那只拽着她衣角的手狠狠打开,明亮的眼中怒火燃烧:

    “尉迟嘉!你为什么就是不愿意放过我?!”

    “我承认,从前我喜欢你,纠缠你,是我的不对,我不该痴心妄想,不该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但是我已经付出了代价,我已经后悔了,我也放手了……你为什么,还要这样来为难我?”

    “我回我的蓬莱,你为什么要跟来?我欠你的吗?”

    “襄襄,不是这样的……”

    面对卫襄这莫名其妙的自暴自弃和指责,尉迟嘉试图辩解。

    可卫襄根本就不想听,强行打断:

    “那你为什么笑?你是不是很得意,觉得我不能看着你死,不能把你怎么样?可是尉迟嘉,这只是因为我想要还你一命,从此跟你两不相欠!”

    两不相欠。

    带着咬牙切齿的四个字,砸在尉迟嘉心底,激起了一阵涟漪。

    但也仅仅是涟漪而已。

    很快,他就将这四个字彻底忽略,就当没听到过。

    两不相欠,怎么可能?

    若是他们两不相欠了,再无纠缠了,这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所以,这种说法,是不可能存在的。

    尉迟嘉再次抬手扯住了卫襄,笑容如同瑰丽的朝阳般绽开:

    “你确实不欠我的了,可我觉得,我亏欠你良多怎么办?”

    不等卫襄再度发火,他又轻轻地补了一句:

    “你还记不记得,三年前你去蓬莱的时候,跟我说过什么,又对我做过什么?”

    这句话仿佛一瓢冰水,将卫襄所有的动作都冻僵,凝固在了原地。

    三年前,不,八十三年前,她跟尉迟嘉说过什么,又对他做了什么?

    师父曾经说过,人一辈子很长,会经历的事情太多,岁月久远以后,很多事情都会遗忘。

    可有些事,是刻骨铭心的,到死的那一刻也不会忘记。

    卫襄闭着眼睛想了想,是的,有些难过和耻辱,她果然是到死也不会忘记。

    尽管她很想忘记,但她却从来没能成功地忘记过那个天真到愚蠢的自己。

    圣德皇帝给了十四岁的少女一个机会,承诺了她的所求,于是那个天真勇敢的少女就欢喜地为了得到所爱,豁出去了所有的勇气,踏上了去往蓬莱的万里之遥。

    自幼生长于锦绣之乡,富贵之处,要一个人离开家,去追寻一个虚无缥缈的传说,她不是不害怕的。

    所以,临行前,她去见尉迟嘉。

    “尉迟嘉,我要走了,你不许娶别人,等我回来,你就是我的人了!”

    她兴奋地宣布,然后,像一个幼稚的小孩子,决定给自己的所有物提前印个章上去,这样,这个人或许就只能为她所有了。

    也就是那一次,她壮着胆子,趁着四下无人,亲了尉迟嘉一下,亲完了难得有了少女的羞涩,转头就跑。

    跑了一段路,她又恋恋不舍地回头,却看到眉头轻皱的他,手中拿着一张帕子,从他的唇上移开,而那张帕子上,有殷红的血迹。

    她站在原地,如遭雷击,那血迹,带着说不出的耻辱席卷了她。

    只不过这份耻辱,并没能成功唤醒为了爱情鬼迷心窍的少女。

    她麻痹自己,看错了,一定是看错了。

    后来,她才知道,她一辈子唯一的一个吻,就那样葬送在她卑微无望的爱情里。

    此时被人重新揭开难堪的疮疤,疼痛已经没有当时那么疼痛了,但是难堪依然。

    “尉迟嘉……你是想再羞辱我一次吗?”

    她的声音嘶哑而颤抖,没敢睁开眼睛。

    她怕一睁开眼睛,那忍了两辈子的眼泪,就会掉下来。

    爱错了一个人,果然是生生世世都要被钉在耻辱柱上,下不来吗?

    卫襄没有等到任何回答。

    只有带着微凉的唇,紧紧贴上了她的唇瓣,带着莽撞和生疏,以及迫不及待。

    她霍然睁开双眼,撞入眼帘的,是微微颤抖的长睫和如墨的双眸。

    反抗,纠缠,啃噬,接下来发生的一切顺理成章,和前世那一吻的状况不差分毫。

    唯一的区别,是反抗的人变成了她。

    “滚!”

    脑海中空白了良久,她终于声嘶力竭地推开紧紧箍住她的人,死死忍住了眼角差点滚落出来的冰凉。

    前世那个吻,一点都不美好,今生亦然。

    那个反过来强吻了她的人,被推得撞在了床头,一道鲜血从他的唇边蜿蜒而下,衬着他骤然绯红起来的脸,美得让人惊心动魄。

    他却像是毫无所觉,也没有去擦,而是看着她笑:

    “那日,你说你亲我一下,我都能把嘴唇擦出血,说我立牌坊……我想了很久,大概是这个原因。果然,你看,对于这种事情,我们都不熟练呢。”

    “你……”

    卫襄气得发抖,指着他却说不出话来。

    她忽然有些恍惚地想到,是不是那一次,她强吻他的时候,他也是这样生气而无可奈何?

    “不过现在,你回来了,如你当日所言,我是你的人了——所以,别生气,以后我们多练习练习就好了。”

    尉迟嘉很镇定地继续微笑,仿佛他对此时的局面掌控自如。

    只有隐在袖中紧紧扣住掌心的手指和红得几乎能滴血的耳根,微微透露出几分紧张。

    前世那些从来没有见过天日的情感,一旦在这重生的肆无忌惮里生根发芽,喜悦,羞涩,忐忑,害怕,慌张,种种情绪,就如同雨后春笋,一夕破土而出。

    然后,就只能一直长,一直长,再也不可能按回去了。

第四十九章 开心开心

    尉迟嘉紧张着,默默做好了心理准备。

    准备着迎接面前的少女再度暴跳如雷,或是干脆直接像那天晚上一样直接给他一巴掌。

    但很奇怪地是卫襄就那么一直面无表情地站在他的床前,静静地看着他,眼神古怪。

    门外渐渐亮起来的光线从窗户透进来,穿过她的身旁,映照着她的脸庞白皙如瓷,一点都没有尉迟嘉希望看到的,那一年她临走时的羞涩。

    良久,他才听到她再次开口说话:

    “如果这是你的报复,那么从此,我们是真的两不相欠了。”

    她的眼神清幽,仿佛带着解脱:

    “我喜欢你这么多年,如今你却能这样对我……可见,你是真的从来不曾喜欢过我,了解过我。”

    “不然你就会知道,我卫襄这个人,想要得到什么,就一定会用尽一切手段去得到。但若是我不想要了,那我就是真的不想要了。”

    微弱的晨曦中,少女伸手抱过缩在一边的小花,洒脱地转身离去:

    “尉迟嘉,你得知道,你曾经不屑一顾的那个卫襄,再也不是你唾手可得的那个卫襄了。如果你记不住,那你一定会付出代价的。”

    少女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门外,但她的声音却像是一道诅咒,萦绕耳边,徘徊不去。

    他垂头,将脸埋在掌心,低低地笑了两声。

    他知道,他当然知道啊。

    他知道她是个性情如火,爱憎分明的女子。

    “可是襄襄,你并不知道,我已经为了我错过的一切,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屋子外面伺候的小厮仆妇自然是听到了屋内动静的。

    可在他们看来,那尉迟世子只是对着空气喃喃自语,自说自话,还自个儿咬破了嘴唇——

    哎呀,这祖宗,您不知道您这血一流就止不住了啊?

    一群人心惊胆颤,急忙去回禀了专门负责这尊大神的大公子。

    陈南羽听闻下人对当时状况的描述,立刻命人去叫留在陈家的大夫,自个儿却皱眉陷入了沉思。

    他并不曾听闻过柱国公世子有癫狂之症,可今日的情形……

    他忽然想起那日在酒楼自己那小表妹光天化日之下消失在他眼前的诡异一幕。

    陈南羽二话不说就出门去找卫襄。

    但客院的伺候的人却说卫襄不在房里,他在家里整整找了一圈儿,才在后花园里找着了蹲在树下蜷成一团的卫襄。

    初冬的花园萧索,衬着那小小的一团更加孤单寥落。

    长这么大,虽然见过这小表妹的次数屈指可数,但每一次,这小表妹都会将那飞扬跋扈的印象在他心里加深几分。

    如此可怜兮兮又无助的样子,他当真还是第一次见。

    陈南羽轻咳了几声,放轻脚步走了过去,蹲在了她身旁:

    “咳咳……哟,襄襄这是怎么了?可是在我们家受了什么委屈?谁敢给你委屈受,说给表哥听,表哥给你做主!”

    缩成一团的人这才慢慢地抬起了头,眼睛有些红,但并未见到泪痕。

    陈南羽默默松了口气。

    还好,没哭,不然这会儿要是有个人过来,肯定会以为是他欺负了卫襄,舅舅要是知道了,指不定会撕了他。

    他语气愈发温和,心底却莫名兴奋:

    “这到底是怎么了?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额,说来让表哥……听听。”

    那句“说来让表哥开心开心”到了嘴边,硬生生被陈南羽拐了个弯儿。

    没见过这个盗拓性子净会惹麻烦的小表妹跟人诉过委屈,想想她要是也能在别处受委屈,那真是让人,嗯,让人很是高兴。

    卫襄没怎么看懂自家表哥眼里这兴奋加期待的眼神是怎么回事,但直觉,有些不怀好意。

    她白玉一般的十根手指头在小花的皮毛里摸了摸,按捺下了心头那种说不清的伤心难过,很快扬起一个让陈南羽很是失望的笑容:

    “没什么,就是走累了,在这里歇歇,表哥家的人都很不错,我都很喜欢。”

    少女笑容明媚,语气真诚,一丁点儿伤心都看不见。

    陈南羽掩去了自己的失望,尴尬地呵呵了两声,站起身:

    “既然如此,我们一起去看看尉迟世子如何?说到底,那可是我内定的表妹夫呢,有表哥在,你不用太过避讳的。”

    唰。

    卫襄的脸瞬间黑了,这不是表哥,这是扎心小能手。

    陈南羽:哈哈,好开心。

    客院,因为伤口裂开等等原因,再次失血过多的尉迟嘉面色苍白得几乎与白纸一个颜色。

    卫程看着他这副奄奄一息的样子,从前那种硬是把妹妹塞给他的心情骤然就淡了许多。

    难怪柱国公府太夫人要把这根独苗苗看得比眼珠子还重要——这家伙的身体,还真是孱弱啊。

    嗯,这样说来,幸好他看不上襄襄,不然,等襄襄真嫁过去了,以后家里人说不定得时时刻刻担心,襄襄会不会守寡。

    他笑容里也没了从前的热切,客气地劝道:

    “尉迟世子一定要保重身体,以便能早些动身回长安,也免了皇上与太夫人担忧。”

    尉迟嘉很敏锐地感觉出了卫程对待他的态度跟从前的差别。

    他特意盯着卫程看了一会儿,直觉卫程的眼神,怜悯中似乎还带着几分,生疏与……是嫌弃没错吧?

    尉迟嘉身体有毛病,但他脑子没毛病。

    如墨双眸中光华闪过,他立刻就彻悟了。

    他认定的这个大舅哥,是嫌弃他身体有毛病?

    尉迟嘉有些慌。

    他能拿这毛病在襄襄面前搏同情,但绝不能在大舅哥这里自寻死路。

    他立刻强撑着坐了起来,声音也提高了几分,朗声答道:

    “让大哥担心了,其实只是一些小毛病罢了,若是要回长安,今日即可动身。”

    说完,又一口气表明了自己的心意:

    “我也知道因为我的事情,给家里添麻烦了,我回去会好好和皇上,还有祖母解释清楚的,以后,我也还是会跟在襄襄左右,护她周全,还请大哥放心。”

    这口口声声,亲切又充满尊敬的“大哥”,让卫程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若说从前当这人是块宝,如今,就只能当这人是棵狗尾巴草。

    关键是,这狗尾巴草,貌似赖上,就不好甩脱了啊!

    卫程只得随口应付了几句,去找自己妹妹,他得确定一件事。

    “卫襄,你老实告诉我,你知不知道尉迟嘉有病?”

第五十章 老娘又回来了

    “尉迟嘉有没有病啊……”

    对于这个问题,卫襄直觉想起的,就是皇帝登基大典那一日,尉迟嘉承认的那句话——

    没错,我的确有病。

    于是,卫襄抬手指了指脑子:

    “没错,尉迟嘉这里真的有毛病——怎么了,哥你也看出来了?”

    卫程横了卫襄一眼:

    “不是说这个,是说他身体孱弱,你知道不?”

    这话倒是让卫襄沉默了一阵。

    她再没心肝,再避尉迟嘉如蛇蝎,这么几回她也能看出来了,尉迟嘉的身体的确不对劲。

    可是遇伤就血流不止这种怪毛病,就连那位孙大夫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她也不好断定到底是怎么回事。

    卫襄不期然地想起了她咬得尉迟嘉血流不止之后,尉迟嘉的表妹秦涟涟那异于常人的反应。

    可见尉迟嘉的身体,的确是有毛病的。

    不过,这些都和她没什么关系了,两不相欠,不是说说而已的。

    她抬头看着卫程,认真道:

    “我不大知道,但这以后和我们,都没有任何关系了,记住了吗,哥?”

    卫程顿时放心了,好了,不必担心妹妹鬼迷心窍要守寡了。

    他神情轻松地拍了拍卫襄的脑袋:

    “嗯嗯,记住了记住了,以后咱都离他远点。”

    因为尉迟嘉特殊的身份,在陈家养伤的这些日子,陈家四处搜寻上好的补血药材给尉迟嘉入药,前后不过几天,尉迟嘉的伤势就迅速好了起来。

    到了第五日,尉迟嘉表示,他已经没有大碍了,可以回长安城去澄清谣言,解除卫国公府的困境。

    卫程自然是从善如流地答应了。

    陈家给尉迟嘉准备了上好的马车,其内铺设了厚厚的被褥,免得一路颠簸,十分尽心尽力。

    而卫襄,也只能灰溜溜地跟着回长安。

    临行前,陈南羽思虑再三,将这前前后后的事情想了想,到底还是壮着胆子打算劝劝自己的小表妹。

    “襄襄,表哥知道呢,你这三年在蓬莱学了些本事,可襄襄你得记住一句话,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次若是表哥没能及时赶过去,你想想,你和尉迟世子会是什么下场?以后,千万不要再逞这种强。”

    陈南羽说得很忐忑,不确定小表妹听了这话,会不会生气。

    但是站在马车旁的卫襄却是安静地听完了他的话,规规矩矩地向他行礼道谢:

    “表哥的话襄襄必定铭记于心,多谢表哥良言。”

    要是从前,这话卫襄十之七八是听不进去的,但是此刻,她却知道陈南羽这话,的的确确是为了她好。

    或许是重生以后自己想要做的事情都进行得太过顺利,这一次,她稍稍任性,就在这洛城的小水沟里翻了船。

    见卫襄跟从前那个油盐不进的骄纵样子截然不同了,陈南羽心内一阵感慨。

    真是岁月如梭啊,他这小表妹居然也通晓人事了呢。

    他就笑眯眯地带了妻子林氏送卫襄上马车。

    卫襄原本已经抬脚,却又忽然停了下来,看着温婉大方的林氏,想了想,将她拉到了一边,悄悄问道:

    “表嫂最近是不是在为子嗣的事情发愁,打算给表哥纳妾了?”

    这话一出,林氏的脸色顿时一阵白一阵红,眼底很快聚满了难堪的水光,声如蚊蚋一般轻飘飘地道:

    “是婆婆她老人家跟你说的吗?我,我自知没有尽到妻子的本分,是有这个打算……其实,我早就该……”

    说到一半,林氏还是忍不住泪眼朦胧。

    成亲三载,一无所出,即使陈家人已经算得上格外宽厚了,可她自己心里总归是虚的,此时听卫襄这么说,她心中一片灰败。

    这小表妹,大概也是想劝她想开些吧?

    可要想开,给自己的夫君物色美貌的妾室回来,真的好难好难。

    卫襄连忙抽了帕子给林氏擦眼泪,好声哄劝道:

    “不是不是,我是听伺候的小丫鬟偶尔提了一嘴,姑姑她老人家什么都没说,这几日还常常跟我夸赞嫂嫂贤惠温良呢!”

    “我是想跟嫂嫂说,我偷偷给您算过一回命,您命里合该有三个儿子,三个女儿,您千万不要急着给表哥纳妾,最多过了这个年,就会好起来的!”

    “真的?”林氏瞪着红肿的眼睛,难以置信。

    “真的!”卫襄笑嘻嘻地跟她保证:“嫂嫂,虽然我在蓬莱学本事只学了个半吊子,但这点儿相面的本事还是有的,嫂嫂只管安心养好身体,一定会有的!”

    林氏见她如此认真,又想起丈夫悄悄跟她说起过的那些发生在小表妹身上的神异之事,不由得信了七八分,顿时破涕为笑:

    “如此,那就多谢襄襄了,若是我能如愿,我必定日日为襄襄祈福祝祷,谢你的大恩大德!”

    等到卫襄上了马车,从车窗掀起的帘子看出去,还能看到林氏那红红的眼圈儿。

    她不由得在心里叹了口气。

    前世她长大后与姑姑这一家人并没有太多的交集,后来发生那些事情,更是彻底生疏。

    可这辈子,表哥算是对她有恩。

    她没有别的能回报,只能希望他家宅和睦,子嗣昌盛。

    而不是如前世那般,表嫂迫于压力,给表哥纳了妾,那妾室进门就怀孕,生了双胞胎儿子,而表嫂却也后脚怀孕,接二连三生了足足六个。

    长子次子都是庶出,排在后面的子女却是嫡出。

    明明可以一家人和和美美,却因为等不及而阴差阳错,生出龃龉。

    身份的不平衡,人内心的怨恨委屈,最终导致的积怨,致使表哥虽有五个儿子,最后却难免明争暗斗,手足相残,听闻表哥病逝的时候,几个儿子还在灵前闹了一场。

    但愿她曾经洞察过的一世,再也不要重来。

    马车悠悠地向着长安的方向驶去,卫襄怀抱着小花,一边撸猫,一边打瞌睡。

    这时候,车窗外却忽然传来卫程的声音:

    “对了襄襄,你这猫还在,你那狐狸呢?丢了?”

    马车内,卫襄沉默了一会儿,才向着车窗外的莽莽荒原望了一眼,低声道:

    “嗯,走丢了,大概不会再回来了,就算是回来了,我大概也不会再要了。”

    她不知道在野狐岭发生的意外里,那只红狐狸到底起了什么作用,但从它再也没敢出现来看,怕是不会完全无辜。

    贺兰师兄说得没错,她始终对妖类太过宽容了。

    卫程见她心情不好,也就没有再多说什么,专心赶路。

    他们早上出发,一路走的官道,十分顺利,到了黄昏时分,已经遥遥地望见了长安城的城门。

    想起这次不成功的出逃,卫襄难掩沮丧。

    不过等望见那远远打马迎过来的人,卫襄又立刻精神抖擞了。

    “卫老大,小的来恭迎您回家!”

    她的铁杆儿狗腿儿唐子笑趴在马车的车窗上,笑嘻嘻地打趣。

    卫襄跳下马车,老实不客气地捶了唐子笑一拳,跟他算账:

    “都怪你,看看你给我找的那什么破马,害的老娘又回来了!”

    “是是是,都是我的不是,老大息怒!”

    唐子笑也不恼,连连赔罪。

    前面那辆明显宽敞许多的马车也停了下来。

    脸色仍旧有些苍白的尉迟嘉望着远处那谈笑风生的二人,最终垂下眸子,眼底凉意,一闪而过。

第五十一章 莫名

    进了长安城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卫襄再也没回到马车上去,跟卫程要了一匹马,跟唐子笑一路同行,兴致勃勃地问他:

    “你怎么就能知道我这个时候回来,刚刚好就等在城门口?”

    她知道这个时候自己在长安城的名声怕是更臭了,能有人真心实意地来迎她,卫襄心里还是很安慰的。

    唐子笑随口应道:

    “不过就是今儿刚好出城去跑马,遇上了罢了,卫老大您不必太感动!”

    卫襄还没说什么,一边儿跟着唐子笑的小厮就按捺不住出声道:

    “大公子您这两日见天儿就蹲城门口守着,干嘛跟卫小姐撒谎……”

    “你给我闭嘴!”

    不等小厮说完,唐子笑就急急出声喝止,又似乎是心虚地转头跟卫襄赔笑道:

    “这不是裴照那家伙和我打赌嘛,他说你明日才能回来,我说今日就能回,我可不是得天天看着?我可还押了八百两银子呢!”

    长安街头,夜风飒飒,卫襄听了这话,笑意淡了几分。

    半晌,她忽然扬起马鞭抽了唐子笑的坐骑一鞭子,马儿一受惊,立刻撒开蹄子跑,差点把毫无防备的唐子笑掀下马去。

    手忙脚乱抓紧缰绳的唐子笑只听见背后传来卫襄冷冷的声音:

    “以后再敢拿我打赌,小心老娘打爆你们的狗头!”

    “不敢了不敢了!”

    唐子笑头也没敢回地溜了。

    他身后,卫襄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

    最真不过少年时。

    可惜,她却不是真正的十七岁女孩子。

    进了主街,迎头有内侍打马拦住马车:

    “皇上口谕,宣柱国公世子尉迟嘉与卫国公府二小姐即刻进宫面圣!”

    传完了口谕,内侍赔笑上前低声跟卫襄道:

    “娘娘的意思,柱国公太夫人和国公爷得了信儿,都已经在宫里等着了,让世子爷和二小姐斟酌着,看一会儿怎么回话……”

    卫襄与哥哥卫程对了个眼色,彼此心知肚明,柱国公太夫人这是迫不及待要等着跟她算账了。

    卫襄对着传旨的内侍温和一笑:

    “多谢公公提点!”

    那内侍见卫襄承情,越发笑的灿烂谦恭。

    在他看来,拐带柱国公世子这事儿虽然闹得大,可照着宫里对这位二小姐的疼宠,绝对不会伤筋动骨,既然能讨个好,何乐而不为呢?

    一行人趁着夜色向皇宫行去,到了宫门前,即使尉迟嘉重伤,也要下车步行入宫了。

    好在皇帝体恤,早就命人抬了肩舆过来,算是给柱国公太夫人额外的颜面。

    尉迟嘉下了马车,站在那肩舆前沉默了一瞬,看了一眼卫程,拒绝了皇帝的这番好意:

    “我已经没有大碍了,还是步行入宫吧。”

    卫程被他这一眼看得有些不自在。

    这家伙,不会是看出了他的嫌弃吧?

    好在尉迟嘉也没再盯着他看,转头走去了卫襄面前。

    “襄襄。”

    宫门口的灯火辉煌下,他的眼神格外温柔:

    “不必担心,我会跟皇上说清楚的。”

    卫襄唇边笑意浅浅,眼神却是没有什么温度:

    “无妨,你照实说就是。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这话说出来,尉迟嘉的神情僵了一瞬,但很快恢复如常,点点头,举步向前。

    碰壁,从此刻开始,就要一直习惯。

    但是旁边的宫人们久久回不过神来——

    这卫二小姐给尉迟世子甩脸色,倒是开天辟地第一回啊!

    两家人见面对峙的地方,是在皇后宫里的正殿。

    白发苍苍的柱国公太夫人,一看见自己的孙儿,就声泪俱下地扑了过去,抱着尉迟嘉哭得声嘶力竭,上至皇帝,下至殿中伺候的宫人,无不为之动容。

    就连原本跟柱国公太夫人有所争执的卫国公夫人,都不由得眼中酸涩,心中莫名有些愧疚。

    将心比心,偌大的柱国公府,一门忠烈,就剩下这么一根独苗苗,真早有个什么意外,无论是谁处在柱国公太夫人的位置上,都不会比她更镇定。

    只有皇后卫锦,于各人乱纷纷的眼色中,当机立断叫了卫襄到眼前,直接拉着走入了内殿。

    “你到底是个什么想法?尉迟嘉的事情到底和你有没有关系?!”

    避开众人的眼光,卫锦皇后的威仪去了几分,但身为长姐的严厉还是让卫襄习惯性地一哆嗦。

    但哆嗦过后,她是满心的悲凉和委屈。

    憧憧烛影之下,披着银红色披风的少女如同春日桃花一般鲜妍明媚,可她的眼底却浮动着丝丝茫然:

    “姐,是不是就因为我喜欢过尉迟嘉,所以我永远都翻不了身了?只要他有点什么事情,都要算在我的身上?”

    没有解释,没有辩驳,就这么简单的两句话,忽然就让卫锦满心的怒气全都泄了个干净。

    她无力地坐在椅子上,什么脾气都发不出来了。

    同卫程一样,她几乎从来没有见过自己妹妹这样委屈示弱的样子。

    她那个被家人宠得不知道天高地厚,娇纵不可一世的妹妹啊。

    尽管仍旧有那么些怒其不争的情绪在心里,但不过是转瞬间,就被心疼的感觉替代了。

    卫锦抬手抚了抚妹妹这一路被风吹的有些发红的脸颊,苦笑道:

    “你果然还是我们捧在手心儿里的那个襄襄啊,只要你皱一皱眉头,我们就拿你没有丝毫办法……”

    “算了,柱国公太夫人虽然能闹腾,但尉迟嘉到底也没有怎么样,你放心,有姐姐护着你,谁也不能拿你怎么样的。”

    卫襄眼神闪了闪,压下了心头一闪而过的心酸。

    她上前抱住了姐姐,窝在她的肩头,抬手指了指外面:

    “姐,这次的事情,我不会让你再为难的,不信,你听。”

    卫锦莫名其妙,但还是侧耳细听,这才发现,柱国公太夫人那声嘶力竭的哭声,已经一声儿也没有了。

    殿外发生了何事,尉迟嘉又是如何对柱国公太夫人说的,不得而知,等卫锦再次带着卫襄走出去的时候,柱国公太夫人已经迅速跟皇帝告退了。

    皇帝虽然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但这件事情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必让两个国公府开撕,自然是再好不过。

    他就痛痛快快地准了。

    卫襄却觉得这场风波结束得莫名诡异。

    她早就做好了跟这老太太斗一场的准备,但是她还没摆好盾牌,老太太就主动撤退,还是让她心中不安起来——

    这根本就不是威名赫赫的柱国公太夫人应有的行事作风!

    她站在帷幕旁望过去,刚好对上了柱国公太夫人的一回眸。

    那双堆满了眼纹,曾经充盈着冷硬恶毒的眼睛里,似乎多了别的情绪。

    卫襄皱眉想了想,觉得那似乎是,希冀?

第五十二章 她还能打我啊?

    进了十月,长安的第一场雪就纷纷扬扬地落了下来,比往年都要早些。

    初雪一下就下了几天,好不容易放晴,被拘了好些日子的卫襄一大早就约了苏静姝出城放马。

    卫襄在城外庄子上一个人溜达了好几个山头,等到了快晌午,苏静姝的马车才慢慢吞吞地出现。

    “你今儿是怎么回事?我听说你退婚成功了,想着带你出来玩,散散心,你怎么就慢的跟乌龟爬似的!”

    卫襄随口抱怨了一句,才发觉苏静姝整个人都蔫蔫的,披着粉白色的出毛斗篷,看着柔柔弱弱,脸色更是苍白幽暗,像一朵随时都能凋谢的花儿。

    唉,看看,这就是痴情女子的下场。

    不过这下场,比起日后她可能会有的痛苦,也只算得上毛毛雨罢了。

    卫襄叹了一声,挽着苏静姝的手进了屋子,劝慰道:

    “不过就是一个两条腿儿的男人罢了,好男人长安城里多得是,你是侯府嫡女,以后想挑什么样的人没有?想开些,咱们去猎兔子!我刚刚踩过点儿了,后山兔子洞多得很!”

    卫襄一边说着,一边兴冲冲地让人去拿给苏静姝准备的骑装。

    苏静姝却是拦了卫襄:

    “今儿我哪里也不想去,就是来跟你说说话罢了,等到午后,我还要去城门口看着府里下人施粥,不能在这里陪你了。”

    卫襄很是诧异:

    “从前施粥不都是你那几个姐姐操持吗,怎么今年轮到你了?”

    苏静姝幽幽地看了卫襄一眼,苦笑道:

    “我哪里有你这样洒脱,闯了再大的祸都有人替你兜着,想如何就如何,家里人也不苛责你。我这次可是被退婚的那个人,是别人不要了的。我再不小心谨慎地赚点儿名声回来,难道等着家里再给我胡乱配个人么?”

    “这……”

    卫襄一时之间有些语塞。

    从前觉得苏静姝像个麻雀般活泼得过了头,可她这会儿这副凄凄哀哀的样子,让卫襄也很是不适应。

    卫襄呐呐问道:

    “那先前不是说让你想法子退婚么,怎么你倒成了被退婚的那个……你心里,会不会怨我多管闲事?”

    苏静姝手里捧着丫鬟奉上的热茶,沉默了一瞬,才抬头道:

    “要说一点儿不怨你,那肯定是哄你的……不过后来我见着了我表哥那个正经放在心尖儿上的人,我就不怨了。我亲耳听见表哥跟那个女子说,让她忍一忍,等一等,等着我带着大笔的嫁妆嫁过去,再让我生个女儿,就让我,去死。”

    卫襄沉默着,一点儿都没表现出讶异。

    没错,这就是苏静姝前世的人生轨迹,跟这番话一模一样。

    唯一出现偏差的地方,不过是苏静姝一直都没能生出孩子。

    要是苏静姝在一无所出的时候就那么死了,嫁妆自然是会被苏家要回来的。

    而苏静姝能多活那么些年,也就是因为这个了。那女子,也在等了多年后等不下去,进门做了妾。

    似乎是在密友这里找到了一个倾诉的地方,苏静姝即使没有等到卫襄的回应,还是接着说了下去:

    “而我,做得最错的事情,就是当时被怒火冲昏了头,直接冲过去要问个明白。他见事情掩不住了,就干脆倒打一耙,拿着我曾经在章台街出现过这件事儿做文章,先来跟我退了婚。”

    苏静姝静静地说着,面色似乎很平静。

    可在卫襄伸手握住她冰凉的手掌时,她却忽然间潸然泪下:

    “襄襄,我从来没想过,一个人褪去了那层皮,居然能恶毒到这个地步……我苏静姝一片真心,竟然全都喂了狗!”

    卫襄殷勤地拿了帕子替苏静姝擦眼泪,颇有一种了了桩心事的爽快感觉。

    以苏静姝对她表哥这么多年的情意,要是这会儿不哭不难过,那她还真要怀疑苏静姝是不是也重生了。

    不过,苏静姝能远离她表哥那个大坑……虽然看她哭的惨,但卫襄心中实在是舒坦啊!

    半晌,苏静姝哭够了,才终于止住了眼泪,眼圈儿红肿,眼珠子却如同水洗过一般清亮:

    “不过说来说去,我还是得承你的情,承你那个乌鸦嘴师兄的情。我也算是醒悟了,总不能因为这么一个人渣,以后的日子就不过了。”

    她抬头看着卫襄:

    “倒是你,既是得罪了柱国公太夫人,按道理那老太太是肯定不会放过你的,怎么这几日长安城里还是这么安静?你还不负荆请罪去,还有心思遛马打兔子?”

    “瞧瞧,我刚刚将你从一个大火坑里拉了出来,你就来笑话我!”

    说起这个,卫襄就舒坦不了了,她皱眉道:

    “谁知道呢,或许,她是忙着紧张她那宝贝金孙,一时半会儿地也顾不上跟我算账吧。”

    苏静姝摇了摇头:

    “我看未必,那老太太什么人我们心里可都清楚,我劝你也收着点儿,别再这么跟没事儿人一般东游西逛刺激她了,小心她憋着什么大招在后头。”

    “嗯嗯,我心里有数,反正宫里已经算是斥责过我了,大不了她再跟我家门口骂几天街,不然还想怎样,难不成来打我啊?她也就会一哭二闹三上吊罢了。”

    卫襄冷嗤,态度不是一般的横。

    她这辈子要的可是逆天改命,又不是逆来顺受。

    卫襄这副混不在意的模样落在苏静姝眼里,活脱脱的无赖。

    苏静姝又是羡慕又是感慨:

    “好好好,你是祖宗,背后几尊大佛镇着,自然是谁也不怕,你就接着胡闹吧你!不过我怎么觉着,你自打从蓬莱回来以后,跟裴照那些人都疏远了好些,譬如今儿,你不是该跟他们混着吗?”

    卫襄神情淡淡:

    “这不是都三年没见了吗,回来人也都有些生疏了,强凑在一处也没什么意思。能玩到一起去,就多在一处玩,玩不到一处去,也就各自散了。”

    随心所欲,想跟谁好跟谁好,说不想理谁就不理谁了,这倒十足是卫襄的脾气。

    苏静姝也不再多言,又跟卫襄说了几句闲话,就起身离开了。

    卫襄亲自策马送她出了庄子,前往官道,却遥遥看见远处一辆马车又辗过厚厚的积雪向这边行来。

    她眯了眯眼,捋了捋手里的鞭子:

    “这么大雪封山的,倒是有人上赶着来送乐子呢。”

    苏静姝在车中听见,也探头出来看。

    待看清了,不禁诧异,看向卫襄的眼神也多了几分玩味:

    “这马车上的标记,看着像是永平侯府的……你这是为了尉迟嘉,跟他母家先来往上了?”

第五十三章 天雷滚滚

    “你觉得我像是这样的人?”

    卫襄斜睨着苏静姝,随口驳了一句。

    苏静姝仔细想想,卫襄还真不是这样的人。

    卫襄喜欢尉迟嘉,一直都只是喜欢尉迟嘉,至于柱国公府的亲戚什么的,卫襄还真没刻意去笼络过,不然也不至于总是被柱国公太夫人视为眼中钉。

    “那永平侯府的人来找你做什么?要不然,我留下来陪你吧!”

    苏静姝颇有几分义气地道。

    卫襄眉梢轻轻扬了扬,拆穿了苏静姝:

    “你确定你不是想留下来看热闹?赶紧的,去城门口赚你的名声去,对了,告诉你们家人,将那粥熬得浓稠些。”

    卫襄凑近苏静姝耳边,低声道:

    “这几日,我姐夫大概会微服出宫——你懂的。”

    苏静姝愣了一下,连连点头:

    “我懂,我这就去盯着!”

    渐行渐远的马车内,苏静姝的贴身丫鬟水莲望着自家小姐,面露忧虑。

    她不是自小服侍小姐的贴身丫鬟。

    先前的那一个,自从小姐被退婚之后,就被打发了,据说就是因为没看好小姐,让小姐跑出去胡混坏了名声,却不禀告夫人。

    而她被差遣到小姐身边的首要差事,就是看着小姐不要再行差踏错。

    她琢磨良久,为了自己的前程,到底还是开了口:

    “小姐,夫人先前说过,让您少和卫二小姐来往的,今日的事情……”

    水莲一句话没说完,就被苏静姝呛了声:

    “今日的事怎么了?我跟卫襄厮混了这么多年了,无缘无故的为什么要少来往?”

    说完,看着如今这个越发愚钝的丫鬟,冷笑了两声:

    “有些事,夫人不懂,但我懂。以后你若是能管好你的嘴巴,你就还跟着我,若是不能,那能干的人多的是,你自己掂量。”

    长安城贵为大周京城,是天子脚下,年年都有富贵人家在城门口施粥,以搏取几分好名声。

    可也有表里不一的人家,想要好名声,施舍的米粮却用的是下等粮,其中掺杂了沙子杂物。

    流民们自然是有口吃的就不错了,没人去到处嚷嚷,但要是被皇帝发现了,那可就是好名声没得到,反倒惹得一身的恶名。

    苏静姝从前是不管家中庶务的,此时既然打定主意要参与其中了,自然是要上心的,绝不能干那种偷鸡不成蚀把米的买卖。

    卫襄这有意无意透露给她的一句半句,可是别人拼着性命也未必能得到的消息。

    这是卫襄对她的眷顾,她如何能辜负卫襄的这片心意?

    而她的家人,还真以为永昌候府这么些年的顺风顺水和卫襄毫无关系啊?

    一群蠢货!

    水莲看着自家小姐冷凝的脸色,再也不敢说什么了,心中却是忧虑更重——

    照着小姐这性子,什么时候能把名声挽回来一点儿?

    永平侯府的马车和永昌候府的马车擦身而过,眼看着就要到庄子门口了,卫襄却是一扬鞭子,拨转马头往回走。

    跟来的小厮没明白这是什么个意思:

    “二小姐,永平侯府的马车是朝着咱们这边过来的,要不要小的去迎一迎?”

    卫襄瞅着小厮的眼神就有些凉凉:

    “你的意思,永平侯府的人不请自来,倒是要我站在这雪地里恭候了?”

    小厮彻底明白了,脖子一缩,一溜烟儿地跟着卫襄回去了。

    在马车内远远望见卫襄这副做派的秦涟涟气的直咬牙:

    “卫襄这是什么意思?她明明就看见我了……”

    她的贴身丫鬟连忙劝解:

    “卫小姐未必知道是小姐您,她愿意回去就回去吧,待会儿等咱们递了帖子,她还不是要出来迎您?或许,是卫小姐觉得自己着装不够庄重呢!”

    秦涟涟立刻就沉了脸:

    “卫二小姐是什么人,由得你来嚼舌根?!”

    丫鬟立刻垂头认错,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错了。

    毕竟卫二小姐那样喜欢尉迟世子,这次逃跑回蓬莱也没忘了将世子拐走,在柱国公府相关人等的心里,不免越发有些轻瞧了卫二小姐。

    小姐这会儿却这样说,到底什么意思啊?

    不过等庄头以二小姐出门行猎为由,将永平侯府的马车足足在庄子外晾了一个时辰之后,丫鬟才真正明白了卫襄的意思。

    秦涟涟实在等不得了,只得抛了大家闺秀的规矩,亲自对着面上笑嘻嘻,眼底却没几分恭敬的庄头沉声道:

    “你们家小姐到底什么时候回来?你去告诉她,若是不见我,日后,不要后悔!”

    庄头见她说得认真,思忖了一下,还是去回了卫襄。

    优哉游哉地吃掉了半只烤兔子的卫襄这才抹抹嘴上的油,发了话:

    “哟,那么一朵娇滴滴的小莲花,冻坏了可是让人心疼呢,请进来吧!”

    秦涟涟在雪地里待了这么久,浑身都要冻僵了,见到卫襄的时候,脸色都是铁青的。

    被冻成比冰块多口气儿,她是再也没有耐心跟卫襄迂回缠绕了,开门见山地问道:

    “我今日来,就想问你一句话,你是不是真的不喜欢我表哥了?”

    秦涟涟居然没有开口就谴责自己不该拐带她心爱的表哥?

    卫襄真心吃了一惊。

    不过她还是掩住了惊讶,大大咧咧地坐在圈椅上,淡淡一笑:

    “喜欢不喜欢的,凭什么告诉你?”

    “因为我……”

    “因为你喜欢你表哥是吧?有多喜欢?”

    卫襄笑眯眯地问了一个自己很想知道的问题:

    “如果啊,我是说如果——你表哥不幸英年早逝了,得有个人嫁过去给他守一辈子寡,这种事,你干不干?”

    “这种事……”

    这是什么傻逼问题?傻子才会干!

    秦涟涟忍不住在心里低咒,还好她硬生生把后半句给吞了回去。

    秦涟涟腮帮子都咬得痛了,才让自己忍着没有拂袖而去,恼羞成怒道:

    “我表哥一定能长命百岁,你少在这里诅咒他!但我可知道,你根本不喜欢我表哥,他在你卫襄心里,不过就是一个得不到的玩意儿而已!”

    “如果你真的喜欢他,那皇上登基大典那一日,你定然不会那样对他……所以,卫襄,我求求你放过他,不要再折腾他了好吗?”

    卫襄被她这副惯常的白莲花口吻弄得心里有些冒火:

    “你来求我?关我屁事啊!我绑着他不放了还是强行带着他入洞房了?有本事你嫁给他啊!”

    “你,你怎能如此粗俗!”

    秦涟涟涨红了脸指责了一句,也顾不得许多了,眼泪都快下来了:

    “卫襄,我是说真的,太夫人,太夫人今日已经进宫去为你们求圣旨赐婚了,你要是现在反悔,还来得及的!”

    卫襄掏了掏耳朵:

    “给谁?给你和你表哥?”

    “给你和我表哥!”

    秦涟涟急的要跺脚了。

    卫襄神情刹那碎裂。

    轰隆——

    她听见了天雷滚滚的声音!

第五十四章 不做二傻子

    平地乍起风雷,深海卷过飓风,也不过如此。

    不知道过了多久,卫襄心头上那道雷声才渐渐远去。

    眼前,秦涟涟还在泪眼朦胧地跺脚大喊:

    “……卫襄,你赶紧去阻止,就说你不同意这门亲事!你不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说过你不要我表哥了吗?”

    如苏静姝所言,卫襄猜得到柱国公太夫人大概是憋着什么大招准备对付她,但她万万没想到会是去求赐婚圣旨。

    明明尉迟嘉现在还活得好好对吧?求什么旨,赐什么婚?

    不过,进宫去阻止嘛……

    卫襄压下了心头乱纷纷的思绪,对着秦涟涟点点头:

    “哦,原来你找我是为了这件事……也真是难为了你这样的大家闺秀能跑到这里来找我,果然是对你表哥一片真心。”

    她起身就拿了斗篷出门。

    秦涟涟大喜:

    “谢谢你,卫襄,你快进宫去!”

    卫襄回头看了秦涟涟一眼,满脸的莫名其妙:

    “谁跟你说我要进宫啊?虽然你的真情让我很感动,但我不会去宫里拦着的。”

    秦涟涟的神情瞬间变得精彩起来,笑意还没消失,眼圈儿就又红了:

    “你为什么不肯去?你明明……”

    “因为我去不去,结果都是一样的。而你,想要得到你喜欢的人,自然要自己去努力啊。难道要我在宫里闹得人仰马翻,然后将你表哥拱手送上吗?”

    卫襄微微笑道:

    “这么有难度的事情,我可办不到。哎,对了,上次听说太夫人也向皇上请旨为你和你表哥赐婚了呢,说不定你亲自去找找她,看看是哪里出了问题,比找我有用。”

    秦涟涟难以置信,卫襄真的打算撒手不管了?卫襄怎么能这样!

    这么冷的天,跑到这里来挨冻受气,她秦涟涟要的可不是这个结果!

    秦涟涟仅剩的那一点风度是再也维持不住了,她扯住了卫襄的斗篷像个泼妇一般不撒手:

    “卫襄,你真的就不怕皇上同意了太夫人所求吗?”

    卫襄回过头,唇角笑容轻松愉悦:

    “不怕啊,要是皇上同意了,岂不是正好?反正你表哥这块硬骨头,我也啃了这么多年,要是能吃到嘴,那也行啊!哪怕最后我不喜欢了扔了不要了,那也算是不亏本儿,你说是不是?”

    秦涟涟被卫襄这气死人不偿命的态度气得手直哆嗦:

    “卫襄,你怎么能这么不讲理?!”

    卫襄笑眯眯地伸手拍了拍秦涟涟我见犹怜的小脸儿,颇为热情地道:

    “我不讲理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你今天才知道啊?要不要一起去打兔子,你可以加深一下对我的了解!”

    “滚!”

    秦涟涟一阵恶寒,终于忍无可忍,撒了手,夺门而逃。

    “哟,秦小姐可是名门闺秀呢,怎能如此粗俗?”

    卫襄在她身后放肆笑道。

    秦涟涟的眼泪就噼里啪啦地掉了下来,脚步更加踉跄了几分,差点跌倒。

    这下,连一边儿站着的香兰都有些同情秦涟涟了,这柔柔弱弱的秦家小姐,真是狼狈得可怜。

    却冷不防卫襄一回头,将她眼底的怜悯不忍看得一清二楚。

    “是不是觉得她很可怜,我很可恶?觉得我既然不喜欢尉迟嘉了,为什么不能成全他们?”

    香兰瑟缩了一下,闭嘴不言。

    卫襄也不苛责她,自己将斗篷披好,系好了领口的带子,眼神中带了几分沧桑:

    “你还年轻,这样想很正常,怜悯和同情弱者,本来就是人之常情——”

    “但是香兰,你要知道,你觉得可怜的那个人,她来这里的时候,是笃定了你家小姐我是个做事不经大脑的蠢货,她才来的。”

    “她喜欢尉迟嘉,她去跟柱国公太夫人闹,跟皇帝闹啊,我为什么要为了一个打心眼儿里看不起我的人去跟姐夫和姐姐吵闹,让他们为难?”

    “她不过就是想将我当成花炮一样点着,让我去宫里冲锋陷阵,跟柱国公太夫人对上,跟我的至亲们闹腾,然后她坐收渔翁之利而已。哼,我要是真去了,那就是脑子被驴踢残了!”

    香兰这才恍然大悟,那一丝儿怜悯顿时化为愤怒:

    “原来秦小姐是想让小姐出头去闹事儿被皇上怪罪,她自己躲在后头得好处啊?真是不要想得太美!”

    “可不是想得太美,所以,我才不去做这二傻子呢。不过,年轻人,你以后也长点儿心眼儿,这模样如花似玉的,脑子也得灵光才能嫁个好人家啊!”

    “二小姐您说什么呢,您还没奴婢年纪大呢!”

    “不不不,我比你大多了。”

    卫襄丢下一头雾水的香兰,脚步轻快地出了门。

    她重新去马厩牵了马,踏着厚厚的积雪就上了后山。

    几天的大雪压下来,茫茫群山已经被大雪尽数覆盖,山峦起伏,俨然一副壮阔的北国风光。

    山路上还有她早起马蹄子踏出来的蹄印,她循着早上探好的路纵马入了山林,唿哨一声,身后几条猎犬狂吠着跟了上去,惊得林间树上的落雪跟着簌簌往下落。

    这个下午,卫国公府庄子上的兔子堆成了小山。

    直到暮色笼罩下来,卫襄才在庄子里又吃了只兔子,摸着圆滚滚的肚皮,准备回城。

    “小姐,天黑路滑的,不能明天再回吗?”

    香兰看看天色,很是忧虑。

    卫襄望了望乌云又起的天空,还是踏上了归程:

    “有些事情等不得,这会儿爹娘也该从宫里回来了。”

    天色完全黑下来的时候,卫襄回到了卫国公府,直接就去了正院,迎头遇上哥哥卫程,她直接问道:

    “今日的事,宫里到底怎么个说法儿?”

    卫程习惯性地想责备妹妹几句,但想一想,今日之事也怪不得她,只能叹气道:

    “也不知道柱国公府这老太太是发了什么疯,一口咬定从前是她鬼迷心窍才会反对,如今她醒悟了,也明白自个儿孙子的心意了,一定要你做孙媳妇,保证一定会好好待你——哼,这话鬼才信!”

    不过想起皇帝的推托之词,卫程也是哭笑不得:

    “还好这事儿暂时被皇上驳回了,说你不成器,性情又顽劣,不要耽误了尉迟世子的大好年华……”

    卫襄听着话音儿,就知道她暂时无虞了,也跟着笑道:

    “嘿嘿,这理由不挺好嘛!”

    事出反常必有妖,她这种没什么脑子的都能察觉出不对,姐夫和姐姐那样的人精儿自然也是不会相信的,无非就是顾忌几分罢了。

    她放下心来,笑嘻嘻地命人拿了自己带回来的兔子给卫程献宝:

    “姐夫没相信就好,来来来,哥,看看我今日猎到的兔子,明日我亲手烤给你们吃!”

    卫程眼瞧着自己妹妹还是这副没心没肺的模样,忍不住戳了戳她的脑袋:

    “你说说你,看上谁不好,看上尉迟嘉,现在甩都甩不脱,到底图什么!”

    “图我开心啊!”卫襄眼睛眨了眨,笑道:“你和爹娘要是觉得烦呢,不如早点送我回蓬莱啊,到了那时,任凭那祖孙俩怎么闹腾,也拿我没办法,你说是不是?”

    把妹子送回蓬莱,丢掉这个烫手山芋?

    貌似这主意不错。

    卫程陷入了沉思。

第五十五章 只要你活着

    柱国公府,暗暗笼罩天地的夜色中,蕴含了无尽的乌云暴风。

    外面的雪花又零零碎碎地飘了起来,福寿堂中的气氛更是冷凝如冰,伺候的嬷嬷与婢女都站在昏暗的角落里,大气都不敢出。

    柱国公太夫人阖目靠在圈椅的靠背上,眼角的褶子仿佛又被人用刀篆刻了数道,多了几许深且密的沟壑。

    而她身前,面无表情的男子垂眸站立,恭敬还算恭敬,但神色间,殊无笑意。

    祖孙二人这样冷绝僵硬的对峙,在柱国公府中,不过发生过两次,但每一次,都让身边的人觉得这寂寥多年的柱国公府即将垮塌一般沉重压抑。

    良久,伺候了柱国公太夫人一辈子的老嬷嬷还是忍着心中酸楚上前对着尉迟嘉行了一礼,劝道:

    “世子爷,太夫人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您好,您不可如此伤太夫人的心啊……”

    “岩芯!”

    不等老嬷嬷说完,坐在上首的太夫人就已经霍然睁开了眼睛,喝止了她。

    她岁月斑驳的每一条皱纹里,都带着深深的失望和痛悔:

    “这就是我的孙儿,这就是我含辛茹苦,一手养大的孙儿!还有什么可说的?!”

    柱国公太夫人眼中浊泪滚动许久,终究是没有掉落下来,只怒声道:

    “上一次,我阻拦你去请旨赐婚,你怪我,这一次,我主动去为你请旨赐婚,你还是怪我,那你倒是告诉我这把老骨头,我到底要如何,你才能满意?”

    “从前答应我不娶卫襄的人是你,后来说什么怕留不住,想娶卫襄的人又是你,如今我如你所愿,替你请旨,跳出来反对的人还是你!你告诉我,你到底要如何?!”

    “你告诉我,我吴氏到底是做了什么孽,守着这个空荡荡的府邸大半辈子,只得来你这样的孽障!”

    虽然喝止自己身边人出言的是柱国公太夫人,可说到最后,情绪失控的人还是柱国公太夫人。

    尽管已经见惯了祖母这般怒气勃发的样子,可尉迟嘉望着祖母的苍苍白发,到底还是无法做到无动于衷。

    他缓和了语气,躬身道:

    “孙儿不求其他,只求日后孙儿和卫襄之间的事情,祖母都不要再插手……孙儿不愿,在不合适的时机做出不合适的事情。”

    “什么叫不合适的时机与不合适的事情?我只知道,有她在你身边,你以后就无虞了,至少,你再受伤的时候,我不用眼睁睁看着你几乎将血流尽而毫无办法!”

    柱国公太夫人低声喊道,眼底倶是沧桑与疲惫。

    陡然间的大喜到大悲,再到此刻的大怒,令年事已高的柱国公太夫人有片刻的头晕目眩,她抬手,勉强撑住了额头,颓然道:

    “我还记得你娘生下你不久,你被永平侯府的阿英咬了一口,当时就血流如注,差点儿救不过来……你可知道,这么多年,我一个人,是如何小心翼翼地守着你,就像捧着一把随时都能化掉的冰块儿,胆颤心惊,心力交瘁……就怕一个不小心,柱国公府断子绝孙,我将来无颜去见尉迟一族的列祖列宗!”

    “嘉儿,如果你是我,你能否体谅此刻我的心情?既然卫襄是护佑你平安无事的唯一希望了,我又如何能等得?”

    尉迟嘉抬起头,清冷的眼神中似乎有了一丝丝动容。

    但也只有一丝丝而已。

    前世,他活在这世间的时间实在是太短,而且那时的他,完全能够理解祖母抚育他的艰辛,并且心甘情愿做一个祖母牵线的木偶,只要相依为命的祖母能够开心就好。

    因为祖母的眼泪哀求,他可以悄悄藏起自己心底的那一份涟漪,再不敢看那个满眼里都是他的少女一眼。

    他总觉得,那个天真热情的少女,大概就只能是他心底的一个绮梦。

    看似唾手可得,但他永远不能给她任何的回应。

    他每日活在自己随时可能鲜血流尽而死的阴影里,直到最后死去,他都没能顺从过自己的心意。

    可他一心敬慕顺从的祖母,又是如何对待他一生最后的愿望的呢?

    如果不是后来的那么多年……他不会知道,原来毁去一个人的一辈子,对祖母而言,那样简单。

    尉迟嘉很快抬头,有几分茫然地对上柱国公太夫人的目光:

    “那孙儿是否能理解为,祖母无论做什么事,唯一的希望,就是孙儿能一直这么安然无恙地活着呢?”

    柱国公太夫人凝视眼前明明可以出类拔萃,却为身体所累的孙儿,心中也有痛意涌现。

    她最终点了点头:

    “是,只要你活着,你想娶卫襄就娶,你想如何就如何,只要你活着,能够为柱国公府绵延血脉……”

    “那好,孙儿答应祖母。”

    尉迟嘉答应得爽快又利索,丝毫没有迟疑。

    他仍旧有些苍白的脸上,泛着淡淡的希冀:

    “刚好,孙儿这辈子唯一的念想,也是活得长长久久,能够得偿所愿,所以,祖母,日后不必您再如此大动干戈地为孙儿费心,孙儿也一定会努力活下去,并且,儿孙满堂,一世圆满。”

    柱国公太夫人凝视他良久,终于点了点头。

    不知道过了多久,尉迟嘉的身影已经彻底消失了好久,柱国公太夫人才转了转浑浊的眼珠子,看向了一边侍立的老嬷嬷,神色莫明:

    “岩芯,你有没有觉得,嘉儿他,和从前完全不同了?虽然他身上那种郁郁沉沉的气息没有了,可他也从来没有像如今这般,不听我的话……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变成了这样的?”

    老嬷嬷垂头想了一想,沉吟道:

    “若说世子爷真的有所变化,大概,是从太上皇病倒那一日吧……若是奴婢没记错的话,好似卫二小姐,也是从那时候起,不再纠缠世子爷了的——”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老嬷嬷陡然住了嘴,主仆二人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悚然心惊。

    柱国公太夫人沉下了脸色,再也没有作声。

    卫襄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候,隐隐约约听到耳边有风声呼啸。

    即使房间和被窝内都十分暖和,她还是下意识地打了个哆嗦。

    她揉着眼睛找小花,将小花抱在怀里半晌,才怔怔地清醒过来——

    她重生了,上辈子一听见北风呼啸就害怕自己会冻死的那些日子,已经彻底远去了。

    不过心底那种不舒服的感觉让她还是迅速爬起来,乖乖地穿上了厚厚的冬衣。

    打开门,果不其然,外面的雪又如同扯棉絮一般往下落,昨日刚刚彻底清扫完的院子,又是厚厚的一层雪,丫鬟们的木屐踩上去,都直接被埋了进去。

    这样的天气,不知道要冻死多少人。

    卫襄不由地起了悲天悯人的心思,一边洗漱,一边朝香兰嚷嚷:

    “快点摆早膳,今儿我也要去城门口看看!”

第五十六章 没什么悬念

    早饭摆上来,卫襄匆匆扒了两口,就去了正院跟卫国公夫人说自己也要跟着大哥卫程去城门口施粥赈济流民。

    这样的大雪天气,京中权贵的年年该有的粥棚自然是家家少不了的,更别说卫国公府如今是皇后的母家,当然也不能落于人后。

    只是卫国公夫人是舍不得小女儿去城门口吹风挨冻的,百般不同意:

    “这么冷的天儿,你去受那个冻做什么?前几日虽然下雪,但是没有朔风,冷也是有限,可是今儿,你一路过来就没听见外头这风声?跟小刀子一样,小心刮破了你的皮!”

    一边儿正披了大氅准备出门的卫程听了这话,忍不住回头嗤道:

    “母亲刚才还催我快走呢,怎么就不怕风刮破了我的皮?”

    “要我说,襄襄既然有这个慈悲心肠,就让她跟我去挨挨冻,也知道知道人间冷暖,正好让大家也看看,她也能干两件正事儿,可不是只会闯祸!母亲放心,昨儿她还漫山遍野地在雪地里乱窜,今儿不过是去趟城门口,冻不着她的!”

    “胡说,你妹妹名声哪里不好了!”

    这话听得卫国公夫人不禁恼怒,训斥了儿子一句,转过头心头倒也有几分算计。

    女儿的名声如何,不容任何人置喙,但身为亲娘,她也心知肚明,那不是一般的糟糕。

    不然也不能明明这回尉迟世子的事情,柱国公府都息事宁人了,长安城中关于女儿的流言还是乱纷纷。

    卫国公夫人只得命人又拿了一件用鹅毛加厚了的云锦斗篷来给小女儿披上,无奈道:

    “娘亲知道,你就是在家里闷着了才会昨日去雪地里乱窜逮兔子,既然你想去,那你去转转即回,就当散心了,早去早回。”

    卫襄乖巧伶俐地应了,怀里抱着小花,脚步轻快地跟随卫程出了门。

    出了府门,卫程伸手替她将斗篷上的兜帽戴好,兄妹二人被府中众人簇拥着向城门外疾驰而去。

    拂面的寒风果然像是利刃一般刮过来,但卫襄紧了紧斗篷,心里很是暖和。

    父母疼爱,兄姐庇护,虽然前世在这样天寒地冻的日子里,她也有过无数的绝望和不如意,但跟此刻比起来,就什么都不算了。

    兄妹俩到了城门口,远远一望,就能望见黑压压的人群,除了前来领取米粥的流民,各家负责赈灾的人也都到了。

    卫襄也不去看别人,只去看永昌候府的粥棚,只见苏静姝正披了素色的斗篷,站在煮着米粥的大锅旁,亲手为流民舀取热粥。

    褪去了与她一同逛窑子的疏放不羁,苏静姝扮起贤良淑德的大家闺秀,也十分像模像样。

    卫襄望着她嘿嘿笑了两声,也不去打扰她,只带着小花在自家粥棚里到处晃悠。

    卫程各处查点米粮,忙碌完了,才发现自己忙得一头汗,自己这没心没肺的妹子倒还是优哉游哉,忍不住忿忿不平:

    “你果然是跟来看热闹来了?你看看人家苏静姝,往常跟你一样胡闹,如今都能斯斯文文在那里干活儿,再看看你,你不羞愧么?”

    卫襄暗暗翻了个白眼儿,反驳的话还没出口,就听见卫程身后传来一声女子的冷笑,噼里啪啦就是一通指责压了下来:

    “可不是么,如今天降大雪,流民遍地,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卫二小姐却能安享富贵,抱着自己的猫在这里闲晃戳人的眼窝子,着实是有些不懂事了!”

    “还好卫国公府上下并非都是卫二小姐这般的没心没肺,尚且有卫世子这样的人撑着门楣,才不至于让皇后娘娘脸上蒙羞!”

    这么一大篇斥责,响亮又刺耳,话音未落,就已经引来了一大波好奇八卦的眼神。

    卫程也是被这忽然出声的人给弄懵了,待回过身,看明白是谁,顿时大怒,转身阴沉了脸色,语气如冰:

    “永和郡主真是好大的威风,别人家兄妹说话,永和郡主也能如此横加指责么?我妹妹再有不是,也上有皇上,下有父母,至少我还站在眼前,永和郡主就打算这么当着我的面儿欺负她?”

    “欺负?”披着榴红披风的永和郡主第一次见到卫程声色俱厉的样子,瑟缩了一下,但还是忍不住还嘴:“我只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卫襄这种没教养的……”

    听见“教养”两个字,卫程的怒气再也没有压着,直接反唇相讥:

    “也是,只有永和郡主您这样和离三次的女子,才算得上好教养!而我们家襄襄,不过是太后娘娘教导出来的女子,教养么,自然比不上您!”

    “卫程!你这是在指责本郡主还是在指责皇家?!”

    被卫程精准地戳到了痛处,永和郡主立刻就跳脚了,面色涨红地斥道。

    卫程还要与她争辩,卫襄却是扯住了卫程的衣袖,对着永和郡主笑道:

    “我当是谁呢,这么理直气壮地来教训我,原来是尊贵的永和郡主啊,不过您这么大一顶帽子压下来,我哥哥还真是吃不消呢。这样,咱们也不在这里吵,等这里的事儿完了,咱们就进宫去皇上面前吵,如何?”

    朔风飘雪中,卫襄微微仰着脑袋,莹白的脸上尽是随意,或者说,有恃无恐。

    永和郡主刚刚要撂出来的狠话就硬生生被噎在了嗓子眼儿里——

    这是什么情况,先扬言要进宫找皇上的人,不该是她吗?!

    可她的打算,也只是扬言而已,要是真进了宫,那宫里的三尊大佛,哪个不会偏着卫襄?

    永和郡主铁青着脸,眼睛像刀子一样剜了卫襄一眼又一眼,一个字都蹦不来。

    卫襄冷嗤一声,挥挥手:

    “永和郡主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啊,宫里见!”

    说完也不再理会永和郡主,继续抱着自己的猫优哉游哉各个粥棚晃悠。

    一边原先准备瞧场大热闹的人,也纷纷扫兴散去。

    他们原本也该想到的,这京城闺秀,任你郡主也好,县主也好,对上卫襄这位血脉身份加持的小祖宗,立刻就能变成渣渣。

    这种没什么悬念的热闹,真的好没意思哦。

    永和郡主一个人气了半晌,见无人理会她,也只能恨恨地拂袖而去。

    而这边,卫襄笑嘻嘻地走去了永平侯府的粥棚,伸手抓住了正在盛粥的秦涟涟皓白如雪的手腕:

    “秦小姐,刚刚我似乎瞥见你跟永和郡主颇为亲近呢……要不咱们也亲近亲近?”

    秦涟涟手一抖,手里的粗瓷碗就“啪”地一声摔在了地上,没碎,却被热粥泼到了鞋面儿上,脚背顿时一阵滚烫的疼痛。

    “你要干什么?”

    秦涟涟忍着痛没敢动弹,瑟缩着低喝。

    卫襄也瞬间变了脸色,笑容全无,眼神带着寒气:

    “昨日你去找我,我没应你,这么快就选好了得心应手的刀吗?敢算计我,还不许我来找你聊聊?”

第五十七章 不过一味药

    “你在说什么,我真的不知道……”

    “知道也好,不知道也行,反正待会儿我与永和郡主进宫吵架,刚好可以捎上你凑个热闹,跟我走吧,有什么话去皇上面前说!”

    卫襄才懒得跟她废话,简单粗暴地划出自己的解决之道。

    秦涟涟的镇定顿时瓦解,她试图甩开卫襄的手:

    “你们吵架,跟我无关!你再敢这样,我就喊人了!”

    “喊啊,尽管喊,我看看谁有胆子拦我!”

    卫襄一个用力,将她拽了个踉跄,生生拽着她从永平侯府的粥棚里大摇大摆走了过去。

    永平侯府的人面面相觑,赶紧有人去报了世子爷,永平侯世子这才匆匆赶来阻拦,却被突然冒出来的唐子笑笑嘻嘻地搭住了肩膀:

    “秦世子不必担心,我们卫老大就是找秦小姐聊聊,你要是拦着,我们老大可是会不高兴的!她要是不高兴了,会不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再打断谁两条腿,那也是说不准的事情!”

    永平侯世子向来指望着家里能再次攀上柱国公府这门亲,自然对自己妹妹昨日的所作所为是有些了解的,听了这话心里不禁发虚,脚下就迟疑了一些。

    这么一迟疑,秦涟涟就被卫襄拽去了一个人少清净的角落。

    秦涟涟眼看着自己的兄长都不敢上前来跟卫襄硬杠,知道自己是逃不过去了,卫襄一甩开她的手,她踉跄着站稳,眼泪就下来了:

    “卫襄,我真的什么都没有做,你怎么能这样疑心我……”

    “是不是疑心,你自己心里清楚,有些话说得太明白就没意思了。我现在给你一个机会——帮我做件事情,你就可以从我和永和郡主的过节里摘出去了,你做不做?”

    洁白无瑕的雪地上,裹着碧色云锦斗篷的卫襄,身姿笔直地站着,如同一棵凛然傲雪的松柏,浑身上下散发着不耐烦的气息。

    秦涟涟就知道,自己的示弱装傻是毫无用处了。

    她当机立断地擦干了眼泪:

    “你要我帮你做什么事情?”

    “既然从前柱国公太夫人曾经去皇上面前为了你和尉迟嘉请旨赐婚,那如今她这么言而无信地换了人选,你是有资格去问一问原因的,毕竟你这闺阁里的名声也是很要紧的。”

    卫襄冷冷地盯着秦涟涟,说出了自己的要求:

    “我要你去问清楚,柱国公太夫人到底是为什么,突然之间改了主意。”

    什么如今知道了尉迟嘉心意之类的鬼话,卫襄是一个字都不信的。

    秦涟涟愣了一下,几乎不敢相信:

    “就这么简单?”

    “简单吗?”

    卫襄对“简单”这两个字表示怀疑。

    就连姐姐百般试探,都没有探出柱国公太夫人的真实意图,她可不觉得这简单。

    但似乎这事情对秦涟涟来说实在是一桩再容易不过的事情,她几乎是立刻就给出了答复:

    “这个我不必去问了,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是为什么——你还记得皇上登基大典那一日你对我表哥做的事情吧?”

    卫襄皱眉:

    “和那次的事情有什么关系?”

    “不仅仅是和那一次的事情有关系,恐怕和这一次你们在洛城发生的事情也脱不了关系。”

    说起自己对尉迟嘉的了解,秦涟涟的神色间不由得露出了几分得色与嘲讽:

    “卫襄,枉你口口声声说你喜欢我表哥这么多年,可你真的了解我表哥吗?你真的知道他所有的一切吗?”

    “你难道不知道吗,我表哥生来有疾,从他生下来那一刻开始,只要他身上有一点点伤口,哪怕针孔那么大,都会血流不止,去掉半条命,而且这种病症太过离奇,太医们都束手无策——所以,那一次,看起来你只是咬了我表哥一口,但你差点咬去他半条命!”

    寒风嘶撕地在耳边嘶吼,秦涟涟带着指责的声音却比风声更凌厉,割裂了卫襄的认知,让她心底那朦朦胧胧的猜测瞬间清晰而雪亮。

    卫襄神情变得僵硬至极,许久,才开口道:

    “所以……”

    “所以那一次你不知道用什么法子止住了表哥的血,我原本是要告诉太夫人的,但是表哥不许。而这一次在洛城,表哥受了那么重的伤,还能活着回来,就再也不可能瞒得住了——那么现在,卫襄,你知道你在太夫人和表哥的心里,是什么位置了吗?”

    难得见到嚣张得不可一世的卫襄在自己面前露出这种茫然不知所措的神情,秦涟涟心中的酸苦嫉妒又一次涌了出来,化作轻蔑的冷笑:

    “你不过就是能够保住表哥性命的良药而已!只要娶了你,凭着你对表哥的痴迷,只要表哥有危险,你总是能保住他的命的!所以就算表哥不喜欢你,太夫人那样厌恶你,他们都可以忍着恶心,将你娶进家门,当成救命的神药好好养着!”

    “呵,卫襄,你出身高贵,世间宠爱在一身又如何?你不过是一味药而已!表哥永远都不会喜欢你,就算他违心娶了你,也不会!”

    原来如此啊。

    零零散散的雪花落在鼻尖上,瞬间化作冰水,卫襄居然感觉到了彻骨的冰寒,和一丝丝若有似无的蚀骨痛楚。

    原来,一切的忽然改变,只是因为她是救命的良药啊。

    原来如此。

    卫襄仰头望了望白茫茫的天际,将双手放在唇边哈了一口热气,仿佛被冰冻的四肢百骸却没有任何的回暖。

    她转头,朝着秦涟涟看过去。

    那张我见犹怜的清丽容颜上,是近乎扭曲的恶毒和嘲笑。

    卫襄揉了揉脸,被风吹得有些发红的脸颊上,缓缓绽出一个让秦涟涟目瞪口呆的明艳笑容:

    “真是说得好啊,有理有据,直击人心……你是不是很希望我就此恼羞成怒,彻底绝了对你表哥的心思,让你如愿以偿?换句话说,你其实,是不是希望我不要嫁给你表哥,然后哪天你表哥忽然之间受伤,一命呜呼?”

    “不,不是的。”想到这个可能,秦涟涟脸上掠过痛苦矛盾,但还是强自争辩道:“表哥已经安然无恙地活了这么多年,以后也能……”

    “以后也能如同从前一样,永远都像被养在温室里的花朵一样,不见风雨,安然无恙是吗?呵,你比我还天真。”

    卫襄弯唇,讥诮地笑道:

    “身为柱国公府唯一的血脉和希望,尉迟嘉要是能一辈子做一朵不沾世俗的花,那才是做梦!”

    她对秦涟涟挥挥手,表示自己放过了她:

    “好了,你可以走了。不过我还是那句话,就算是把他弄到手,再去扔了弄死了,我也不会为你平白出力,你还是自己想法子去打消他们的念头吧,我拭目以待。”

    “而你,若是再敢兴风作浪挑事儿犯到我头上——我打断人腿的时候,可是不分男女的。”

    卫襄说这话的时候,神情温和,语中带笑,秦涟涟却是瞬间如同被冰水当头浇下,双腿都不由得开始哆嗦。

    哆嗦了一阵子,她终于回过神来,立刻提着裙角落荒而逃。

    茫茫的雪地上,只剩下笑容渐渐消失的卫襄,茕然独立,仿佛被整个世界遗弃。

    良久,几乎成了雪人的女子才发生一声自嘲的冷笑。

    她就说么,重生就好好重生嘛,哪来那么多不一样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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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夫生存攻略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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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世为人,卫襄依旧作死无数,不过她学会了先下手为强。
看皇帝不顺眼,干掉。
看仇敌不顺眼,干掉。
看前世夫君不顺眼……
前世夫君瑟瑟发抖求生存:卫大仙,人形腿部挂件了解一下?
卫襄表示嫌弃,本姑娘是要成仙的,不为凡人提供大腿!前夫生存攻略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前夫生存攻略,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前夫生存攻略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