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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玖晴     前夫生存攻略txt下载     前夫生存攻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十八章 真不要脸!

    卫襄走回卫国公府粥棚的时候,依旧是那副笑嘻嘻的模样。

    倒是卫程脸色一直不大好,见她回来,瞟了一眼不远处围着秦涟涟的一群长安贵女,示意卫襄:

    “你就算觉得永和郡主的事情是秦涟涟在背后捣鬼,也不要做得这么明显,平白背个欺负她的恶名。”

    卫襄循着卫程的眼神看过去,正好能看到秦涟涟委委屈屈抹眼泪的样子。

    而一边的那些贵女正在七嘴八舌地说着什么,纵然隔得远听不清,也能感觉到她们言谈间的忿忿不平,大概又是在讨伐她嚣张跋扈欺负人了。

    卫襄收回目光,笑容淡了几分:

    “哥,嫂子娶进门,就让我去蓬莱吧,其实我在长安,天天看着这些人,心里也恶心的紧。”

    卫程听她又提起这个话头,有些意动,但自己又不能贸然做主,只得含糊混了过去:

    “好了,好了,这事儿等你嫂子过门儿了再说……你这会儿去,看着人将带来的棉衣分发下去。”

    晨间的施粥已经完毕,卫国公府还另外做了些棉衣救济流民,也算是多救几个人。

    卫襄爽快地领了这桩差事,走过去帮着负责发放棉衣的管事喊人过来排队,顺便带着人维持秩序。

    此时聚集在长安城外的流民,经过一路的长途跋涉,早就冻饿不堪,刚刚填饱了肚子,一看还有暖和崭新的棉衣可穿,霎时蜂拥而至,黑压压的人群顿时就将卫国公府的棚子团团围住。

    “不要挤,挨个儿来排队,排好队!不排队的不要发放!”

    管事一边让府里的家丁将越众挤过来的人推回去,一边用了最大的声音将嘈杂不堪的场面压下去。

    卫襄瞥了一眼这乱糟糟的场面,回头叮嘱看守棉衣的家丁:

    “将这棉衣都给我守好了,但凡有敢过来动手抢的,抓了丢出去!”

    流民眼中那失去一切,无所畏惧的眼神,她很熟悉。

    那句“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不是白说的,吃不饱穿不暖的流民最是可怜,也最是危险。

    每次逢上不好的时节,抢粮抢东西这种传闻,到处都是。

    还好跟来的家丁是往年赈灾有经验的,见状也不慌,让人团团将装着几百件棉衣的车子团团围住,严阵以待。

    一旁神武将军府的粥棚里,唐子笑瞥见卫襄这边有些乱糟糟,连忙也带着人过来支应。

    “来来来,老大放心,这里交给我,您去棚子里坐着,别冻坏了您!”

    唐子笑十分狗腿儿地递给卫襄一个手炉。

    卫襄拒绝了:

    “我没那么娇气,不冷。”

    笑话,蓬莱弟子岂能怕冷,给师门丢人?

    卫襄皱眉看着自己身上裹了一层又一层的棉衣:

    “我穿这么多,已经太累赘了。”

    唐子笑只能讪讪地将手缩了回去,悄悄瞥了一眼卫襄,见她虽然穿的没别人那么厚,但她的脸和手也没有什么发青发紫的迹象,也就罢了。

    神武将军府有府兵,唐子笑带着这么一队盔甲严整的府兵过来,果然效果立竿见影。

    原本还推推搡搡乱成一团的流民很快就被排成了整整齐齐的长队,开始有秩序地领棉衣。

    那边登记的家丁报一件大小,这边守车的人就拿一件过去,有条不紊,一丝不乱。

    而唐子笑和卫襄两人一处站着,一人披着玄色的大氅,一人披着碧色的斗篷,远远望着,十分令人赏心悦目。

    卫程远远瞧着,心内又忍不住琢磨上了。

    自己妹妹这性子实在是让人捉摸不定,又非要秉承什么兔子不吃窝边草的原则……不然唐子笑倒是个不错的人选。

    当然,看见这种情形,若有所思的人,也不只是卫程一个。

    唐夫人今日也出城行善积德,此时见儿子又颠颠儿地凑到了卫襄面前献殷勤,而卫襄也没有将他赶走,心里真是高兴极了。

    她扶着婢女的手也往那边走了过去。

    唐家的婢女还有些不解:

    “夫人,大公子已经过去了,咱们也过去,妥当吗?”

    “这有什么不妥当?卫二小姐也是女眷,我过去说几句话,不是正该当?”

    丈夫做出的事情将神武将军府的脸都丢尽了,难得卫襄没有因此对儿子生出偏见与厌恶来,唐夫人心底又火热起来。

    于是尉迟嘉出现在城门口的时候,远远望见的,就是唐夫人母子一左一右站在卫襄身边,不知道三人在说些什么。

    唐子笑笑得前仰后合,唐夫人热情有加,而被围着的那个女子,脸上也有淡淡的笑意,三人站在一处,端的是谈笑风生,和谐融洽。

    真是刺眼呢。

    尉迟嘉垂眸,按下了心底翻腾的情绪,策马朝着卫国公府诸人所在的方向直直行去。

    但走到半路,就被人拦住了。

    先前才与卫襄发生了争执的永和郡主上前笑脸相迎:

    “尉迟世子真是慈悲心肠,身子刚好就出城来赈济流民,真是让永和钦佩!”

    “我是来找人的,不是来赈灾的,郡主挡路了,让让……真不要脸!”

    尉迟嘉牙都要咬碎了,该死的唐子笑,脸都要贴到卫襄肩膀上去了!

    直觉是骂自己的永和郡主,娇羞的神情瞬间崩裂。

    一边,秦涟涟也迎上来泪光盈盈地告状:

    “表哥,今日卫襄对我,她对我……”

    “她一个弱女子,能对你如何?”尉迟嘉连马缰都没勒一下。

    尼玛,卫襄一个弱女子?!

    柔柔弱弱的小白莲眼泪顿时哗啦哗啦往下掉。

    尉迟嘉目不斜视地策马从两人身边掠过,马蹄溅起的雪沫子溅了两人一身,华贵的衣裙顿时污浊不堪。

    永和郡主脸色铁青地瞪着秦涟涟:

    “你不是说你表哥曾经在背后提起过我吗?”

    “是啊,他的确提起过郡主的……”

    秦涟涟弱弱地应了一声,没敢说实话。

    表哥当时的原话是,永和郡主和离也是好事,不然荣成兄必死无疑。

    嗯,荣成是永和郡主第三任仪宾。

    永和郡主也没耐心继续和秦涟涟饶舌,转身追了过去。

    正笑得一脸灿烂的唐子笑只觉得背上被人拍了一下,回过头,就对上了尉迟嘉阴沉沉的目光:

    “唐公子,往旁边站站。”

    唐子笑习惯性地往卫襄肩膀上搭的那只手就僵了一下,直觉地回过头去看卫老大。

    却发现卫老大的目光已经和尉迟嘉对上了,而且,似乎是火花子乱蹦。

    虽然莫名地有种被当场抓了奸的错觉,但唐子笑还是顷刻间选好了自己该站的队,挺起胸膛寸步没让:

    “凭什么我往旁边站站?这地儿你家的?看清楚,这是我们卫老大家的粥棚,柱国公府的粥棚,在那边!”

第五十九章 不争气

    唐子笑雄赳赳气昂昂的模样,活像一只要立刻与人开斗的大公鸡,挑衅的意味十足。

    尉迟嘉的眼神穿过他的肩头,望着卫襄,等他看清楚少女沉沉的目光时,他漆黑如墨的眸子中忽而露出一丝感慨,心内那些翻涌的情绪瞬间就沉淀了下来,如同风暴过后澄清的海面。

    唐子笑或许很好,但他到底是一个实打实的青涩少年郎。

    这样的少年,永远都够不成威胁的。

    除了他,这个世上没有人能真正懂得这个十七岁少女的内心,是怎样的一种孤独。

    尉迟嘉对着唐子笑露出温和的笑容,语气也缓和下来,拱手为礼:

    “唐公子说得有道理,这毕竟是卫国公府的地方,所以,唐公子还是避一避吧,毕竟我与襄襄说话,外人在一旁,总归是不大好。”

    话说得客客气气,但唐子笑浑身都不自在了,听这语气,反客为主了是吧?

    唐子笑怒了:

    “我是外人?你要不要问问卫老大,到底谁是外人啊?”

    他转过身就要去问卫襄,但却只见少女落了几片雪花的长睫轻轻地扇了扇,那雪花似乎落进了眼睛里,一片寒凉:

    “唐子笑,你先回去,我的确,有话要跟他说。”

    唐子笑脸上的愤怒直接就僵在了唇角:

    “卫老大你说你不再喜欢他了……”

    “跟喜欢不喜欢没有关系,你先回去。”

    卫襄沉沉地瞥了一眼唐子笑,唐子笑剩下的话就哽在喉咙里再也说不出来了。

    唐子笑低头,自嘲地笑了笑,低低应了一声:

    “好。”

    明明也才不到十一月,可这天气,真是冷得,让人骨子里都发疼。

    一边儿原本还笑意盈盈的唐夫人眼见着尉迟嘉一出现,儿子的那点儿希望立刻就化成了泡影,眼底慢慢溢出来的悲哀,比儿子还要浓重几分,心底又把不争气的丈夫恨了个半死。

    母子二人一前一后地离去,但围着尉迟嘉和卫襄的,还有一大票看热闹的和匆匆赶过来的卫程。

    卫程从前有多看好尉迟嘉,如今就有多后悔,看见尉迟嘉,他就开始头痛。

    他毫不客气地赶尉迟嘉走:

    “尉迟世子有什么话不妨直接跟我说,襄襄一个女儿家,到底是……”

    奈何他还没说完,卫襄就开口了:

    “哥你先回去,我的确有几句话和他说。”

    说完头也不回地向远处白茫茫的雪地走了过去,尉迟嘉也亦步亦趋地跟了过去。

    “卫襄,你——”

    卫程对着尉迟嘉受气小媳妇儿一般的背影暗暗咬牙:

    “这个不争气的东西!”

    永和郡主则是脸色阴沉地回头,直接给了跟来的秦涟涟一巴掌:

    “昨晚你怎么跟我说的?这就是你说的你表哥绝对不会喜欢卫襄?”

    永和郡主的郡主身份在卫襄面前自然是不够瞧的,但是对于秦涟涟来说,绝对是一尊惹不起的大神。

    可如今既然招惹了,并且惹火烧身了,秦涟涟也只能捂着脸把这份屈辱和愤恨咽下去,哭着求饶:

    “表哥从前的确是一直都不喜欢卫襄的……而且,卫襄也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说不会再纠缠表哥了的,是她说话不算数……”

    “你跟她一样,都是贱人!”

    永和郡主才不耐烦听秦涟涟辩解,一挥衣袖愤然离去。

    卫程将这两人的争执看在眼里,心头忽然就掠过妹妹说过的话。

    他那性情洒脱的妹妹,根本就不可能安安分分待在闺阁,跟这些贵女勾心斗角。整日里看着这些人,她如何能够不恶心得紧呢?

    远离了人群的漩涡,城郊的风仿佛更大了,裹挟着越来越大的雪片从空中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落满立于旷野中的两人肩头。

    一直走到离人群足足有一里地的地方,卫襄才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

    纯白的世界里,碧色斗篷的少女如同料峭寒冬一抹鲜活的绿意,眉目间笑意淡淡,但其中的嘲讽冰寒,与这漫天飞雪如出一辙。

    尉迟嘉抬手,温柔地拂去她鸦青鬓间的残雪,正准备替她将兜帽整理好戴上,就被无情地拨开了双手。

    “我已经知道你为什么忽然之间改变主意了……所以,我们开门见山地谈谈吧。”

    少女的语气,似乎两人只是就不见面的老友,但这样格外温和的态度,却让尉迟嘉心头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襄襄,你这话,什么意思?”

    “就是我愿意保你长命百岁的意思啊!”

    卫襄笑容不变,言谈间甚至还有几分愉悦开心:

    “原本我还想不通为什么你会对我这么一个一无是处,纠缠你多年的人百般示好,可如今,我知道了。可惜,曾经最想要得到的东西,现在对我来说,一点都不重要了。”

    “襄襄!”

    尉迟嘉心底一沉,一种绝望之感陡然从心底冒了出来,直觉地要解释。

    但眼前的少女只是漫不经心地挥了挥手,就将他所有的解释都掐灭在了咽喉里:

    “你们到底怎么计划的,已经无所谓的,重要的是,有我在,你能保住命,这是事实。”

    “可是我并不是因为这个才喜欢你,我原本就是要去请皇上赐婚的……”

    尉迟嘉往前走了一步,卫襄也随之往后退了一步。

    “随便你怎么说啊……我只知道,我不喜欢你了,也不想和你再这样纠缠下去。我如今对你唯一的愿望,就是希望你离我远一点,越远越好。”

    少女笑盈盈地冲他摊摊手,表达了自己的无所谓,和她人生新的愿望。

    她嫣红的唇瓣在风中一张一合,明明样子那样娇美,但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利刃,从已经不被她所在意的人心上划过,刀刀见血。

    “……只要你以后离我远远的,我保证,我会用我的鲜血为你画很多的符,交给你的祖母,保证你受伤的时候,不会流血而死,保你长命百岁。所以,你只需要放弃一个你根本不喜欢的人,然后得到的,是一辈子的安然无忧,你自己想想,是不是很合算?”

    尉迟嘉忽然间有一种百口莫辩的无力感。

    事实……这到底是怎样一种让人心生绝望的事实?!

    风雪中,他的眼眶顷刻间就红了,他喉头滚动了几下,将喉咙里的哽咽生生忍了下去。

    他抬手捂住自己的脸,良久才忽然上前一步,将面带微笑的少女紧紧地拉扯进了自己的怀抱里,没让她看见自己通红的眼睛:

    “你听着,卫襄,这辈子,我都不可能答应这种要求,因为我和你之间,从来不是因为这个!如果你不信,那么下一次,我宁可鲜血流尽,死在你面前!”

    “死在我面前?呵,这辈子,你可是要长命百岁呢。”

    少女的笑容分毫没有变化,语气轻微如同呓语。

    远远望去,雪中伫立的两人在无垠的苍穹下深情相拥,仿佛永不会分离的爱人。

    但没有人知道,阻隔了前世今生的漫长岁月,那些遥远的情意,什么时候才能重来。

    当天晚上,卫襄就发起了高烧。

    卫国公夫妻连夜让人去请太医来,卫程更是被父母亲合起伙儿来骂得狗血淋头。

    “让你看着你妹妹,你怎么看得?”

    卫程也委屈啊,卫襄自己不争气,非要跟着尉迟嘉去雪地里吹风,怪他咯?

第六十章 不苦的那个药方

    一片乱纷纷中,被卫程腹诽不争气的卫襄,像只即将被烧熟的大虾一样在床帐里打滚。

    滚烫滚烫的热意像是一把火,烧的四肢百骸都发软。

    如果此时来点儿盐,再撒一把胡椒粉什么的,自己大概就能散发出烧烤食物的香味儿了。

    要是被师父知道她身为蓬莱弟子居然被冻到得风寒,一定又会痛斥她不学无术吧?

    卫襄迷迷糊糊地想着,鼻端却嗅到了苦巴巴的汤药味儿。

    这药……不喝也知道定然很苦啊。

    卫襄眼睛都没睁,拧着眉毛转过身,将脸埋在了被子里表示抗拒:

    “不喝。”

    端着药碗的香兰就只能将手缩了回来,为难地看向站在她身后的卫国公夫人。

    小女儿最怕喝苦药,身为亲娘,卫国公夫人自然是知道的。

    自小小女儿生病喝药,那都要人仰马翻闹一场的,好在小女儿身体强健,寻常不生病的。

    不过这一生病,就真是如同摘了她的心肝儿。

    卫国公夫人心疼地上前,坐在床边,将女儿滚烫的身子掰了过来搂在怀里耐心哄劝:

    “襄襄啊,娘亲知道你怕苦,可你这身上,放个鸡蛋怕是都能给烙熟了,不喝药怎么行?”

    “我也听你哥哥说了,都怪那尉迟嘉缠着你在雪地里说话,娘亲回头跟你姨母说说,让皇上申斥他!娘亲也骂过你哥哥了,都怪他跟过去的晚,才让你多挨了一会儿冻!回头娘亲让你爹爹再揍他一顿!”

    “来,起来,我亲手喂你喝药好不好,乖啊!”

    候在外面陪着太医的卫程眼泪都要下来了,他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啊?

    他已经很努力地防着尉迟嘉了,可自己的妹妹不争气,他能怎么办?

    卫襄原本只是迷迷糊糊抗拒喝苦药,可这会儿被卫国公夫人这一揉搓,也清醒了些。

    勉强睁开眼,灯光下妇人柔和慈爱中带着焦虑的脸庞格外清晰。

    她忽然眼底酸涩,上辈子娘亲弥留之际,她说过的,只要娘亲能好起来,她以后都听话的。

    她爬起来去接香兰手里的药碗:

    “我喝!”

    久违的苦涩药汁一入口,卫襄差点吐了出来,但她还是捏着鼻子一气儿喝完了。

    随后一群人围着她乱纷纷地给她拿清水拿蜜饯,又是一通折腾。

    折腾完了,卫襄也感觉累极了,忍着胃里的翻腾窝进暖和的被褥里,闭上眼睛再不作声了。

    过了一会儿,卫国公夫人侧耳听了一听,听女儿气息逐渐安宁绵长,似乎是睡熟了,这才放心地起身,蹑手蹑脚地出去了。

    直到屋子内内外外的声响全都消失不见,卫襄才睁开了眼睛。

    因为高烧而越发亮的吓人的眼睛,在特意被调暗了些的灯辉里散发着幽幽的光亮。

    雪白的手腕从被子里伸出来,摸了摸枕下,那个海螺还在。

    她又朝着一边儿摸了摸,摸到了毛茸茸的一团。

    欢喜的笑意顿时浮现,她转过头看着蜷缩成一个团子呼呼大睡的小花。

    “这次我生病你居然能守着我了,可见你的良心还是有的……”

    她欢喜地自语,将小花拖进被子里抱在怀里,像是找到了最稳妥的依靠,整个人都舒展开来。

    “从前我生病了,你也是这样守着我,那会儿你可是整夜整夜地不合眼呢……不过如今你还太小,瞌睡嘛也是肯定的。哎,真是怀念从前的那个张大夫呢,他有个方子,煎出来的药一点儿不苦呢……”

    卫襄不怀念前世自己遭遇的一切不幸和绝望,可她怀念那不幸和绝望中,陪伴着她的小花,和她一心求死不肯喝药的时候,那个张大夫开的药方子。

    那会儿姐夫已经当上了皇帝,她已经五十多岁,成了柱国公府安享尊荣的太夫人了,也发过一次热,烧的整个人昏过去了好几次。

    太医来开了药,她只尝了一口,就打死不喝了,毕竟那样的人生也太没意思了。

    后来,还是她的嗣子,那个年过四旬,面容严肃的新任柱国公,带着妻子儿女,端着药碗跪在她的床前,看着她的小花一字一句地道,母亲若是不肯喝药以致病故,那儿子就只好将母亲生前所喜爱的一切死物活物,一起陪葬母亲于地下。

    那句明目张胆的威胁忽然就因为这哭得人舌头发麻的一碗药,从模糊的记忆里浮现出来。

    那大概是除了小花之外,她在偌大的柱国公府里得到的唯一关切。

    回想起来那明明生活在一个府邸里,却始终像是完全隔绝两个世界的嗣子,卫襄却忍不住露出淡淡的笑意:

    “……小花,其实其实他也算是个孝顺的孩子。他明明知道我最喜爱的只有你,我肯定舍不得你死。好在,那碗药,真的一点儿都不苦。”

    外面的风雪声伴随着炭盆儿里炭火燃烧的噼啪声,让这漫长的夜更加静谧起来。

    似乎是被小花呼呼大睡的姿态所感染,心内的这一点儿感慨淡去之后,卫襄也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这个时候那个张大夫怕是还没生出来,罢了,那个方子还是别想了。”

    卫襄咕哝了一句,药力发作上来,终于是沉入了昏沉的梦乡。

    翌日清晨,风雪慢慢地停了,朱太医再次殷勤地前往卫国公府复诊。

    转过长街,马车眼见着要驶入卫国公府门前的大街了,却被人拦住了。

    被风卷起的冰尘雪沫里,一道颀长的男子身影长身玉立。

    隔着马车车窗的帘子,朱太医一眼瞧出那是柱国公世子,毕竟京中权贵家中,就数柱国公府他跑得最勤。

    他连忙殷勤地下了马车,上前行礼:

    “这天寒地冻的,世子爷可是有事儿跟下官说?直接让人来告诉下官就是了,何需劳动世子冒着严寒出来?”

    听他说得客气,披着烟灰色大氅的男子脸上浮现出一丝谦和笑意,如同冰雪乍融。

    如珠玉一般莹然生辉的男子轻轻抬手,递过来一个厚厚的纸封:

    “这是我偶然所得的一张治风寒的方子,朱太医可斟酌着给卫二小姐用,若是她问起出处……朱太医照实说即可。”

    饶是朱太医一个年过半百的大老爷们,都忍不住被这种惊艳之光闪得眼皮子跳了跳。

    至于方子,柱国公世子自己都病得要死了,还能有什么好方子?

    朱太医半信半疑地接了过来,也没敢细看,嘴上一叠声地道谢。

    直到进了卫国公府再次提笔开药,朱太医才将那纸封抹了出来,将里面那张药方细细琢磨了一番。

    等放下那张药方子,朱太医眼睛都亮了——这方子不但药效好些,煎出来的药汤绝对不苦呢!

    这药方,不会是为卫二小姐量身定做的吧?

    朱太医提笔,唰唰唰地将药方原封不动地抄了一遍。

第六十一章 成功引起她的注意

    虽然天寒地冻,卫国公夫人还是起了个大早。

    昨晚小女儿喝下去的那碗药是因为她实在是烧的不省人事了,可今儿早上,人清醒了,怕是没昨晚那么顺利。

    长子卫程陪着朱太医开方子去了,她就带着人,捧着新买回来的各色蜜饯,各样好吃的好玩的,做足了准备要哄着自己娇滴滴的小女儿继续喝药。

    卫襄一看娘亲这架势,自然知道今日的几碗苦药汤子大概也是免不了了。

    一想到那能把人苦死的滋味,刚刚放下粥碗的卫襄就觉得胃里又开始翻腾。

    但如果她喝了药,娘亲能觉得高兴,这药,就必须得喝。

    所以,当香兰又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汤送到面前时,卫襄虽然肝儿都在颤,但还是视死如归地接过了碗。

    她捏着鼻子,然后轻轻嘶了一口气,准备一气儿灌下去。

    不过药一入口,她就察觉到了不对。

    她停下了如牛饮水一般的喝药方式,轻轻抿了两口,似乎回味了一下,再抿两口,砸吧了一下嘴唇。

    围在旁边等着二小姐皱眉大闹的人,心头齐齐浮现出荒谬之感,二小姐这神情,怎么,怎么仿佛在说——

    嘿,这味道不错!

    香兰和伺候的丫鬟婆子们目瞪口呆,只有卫国公夫人的面孔立刻就扭曲了,热泪滚滚而下,哭出了声:

    “襄襄,你不必为了娘亲这样……”

    女儿一定是故意做出这个样子的,一定是怕她忧心!

    卫国公夫人兀自感动,卫襄却是不急不慌地将那碗药喝了个干净,完了将空碗递给香兰,露出一个带着舒展中带着调侃的笑容:

    “这药味道不错,可以再来一碗!”

    再来一碗……

    香兰战战兢兢地接过药碗,差点儿拿不稳。

    卫国公夫人又心酸又欣慰,坐下来一把抱住女儿:

    “乱说,药还能乱喝的,一碗就够了!快,蜜饯拿来,可怜我的襄襄,真是长大了……”

    “不是,娘亲,这药真的不难喝。”

    卫襄安抚了感动莫名的威国公夫人一句,抬头看着因为听见母亲哭声,冲进来的哥哥卫程:

    “哥,请朱太医进来,我有话要问问。”

    朱太医心情激动地在外面等候多时了。

    这药效果很好,他是十拿九稳的,但到底难不难喝,他也没试过,只是个正常的推断。

    但是一进去,看到一屋子的人喜滋滋地看着他的眼神,他就知道,他的推断是十成十地稳妥了。

    想起回去之后太后和皇后可能会有的嘉奖,和卫国公府向来阔绰的供奉银子,朱太医越发恭敬了几分,和蔼地对眼前十几岁的少女笑道:

    “二小姐可感觉好些了?”

    “很好,药一点儿都不苦,所以我想亲自谢谢朱太医,回头我要去宫里告诉姨母和姐夫姐姐,让他们好好地赏你!”

    “这是卑职本分而已,不敢当不敢当!”

    朱太医笑着谦虚了两句。

    “对了,朱太医这副药方子,我从来都没听说过呢,可是朱太医自己琢磨出来的?”

    眼神亮亮的少女状似无意地问道,似乎很是好奇。

    朱太医愣了一下,心里有些为难。

    哎,如果当时柱国公世子要是说的是,“若是二小姐问起,不必提到我”,那该多好啊,一切功劳就都是他的了。

    凭着这张方子,他就能更进一步,太医院院判的官位,也是可以想一想的。

    偏偏柱国公世子做了好事,还要留名,一点儿都不高风亮节。

    看来如今想要让卫二小姐回心转意,也是不择手段了。

    哼,他才不会和柱国公世子一般不择手段呢!

    默默腹诽了一下,朱太医遗憾而又有些尴尬地道:

    “哪里哪里,这方子,是柱国公世子给卑职的,卑职略加调整了一下而已……”

    “又是他!”

    身边立刻响起卫国公世子愤愤的声音,朱太医愕然,怎么,听起来像是很不满意?

    怀着一颗好奇的心,朱太医望向了方才笑盈盈的少女。

    卫襄神情倒是没什么变化,她只是沉默了一会儿,慢吞吞地道:

    “哦。”

    这……卫二小姐难道就不激动,不好奇么?

    朱太医的好奇心有些受打击。

    卫襄是真的不好奇。

    从之前的蜂蜜水,到后来的花椒鸡,再到今日这张药方子。

    一而再,再而三,卫襄还有什么不能肯定的呢?

    不管尉迟嘉曾经和她的前世有什么渊源,她都不可能像前两次一样,因为想要彻底摆脱他,而选择对这些问题视而不见了。

    如果她还想安安稳稳开始新的人生的话。

    尉迟嘉就是故意的嘛,还有什么可好奇的?

    卫国公世子面色愤愤,卫国公夫人面色复杂,卫二小姐神情淡淡。

    一圈儿丫鬟仆妇神色难言。

    朱太医更觉得尴尬了。

    他莫名觉得自己好像是给柱国公世子跑了趟差事似的,好处费就是这张方子。

    这,这可真是,把他当什么人了!朱太医也不由得愤愤。

    他躬身跟卫国公夫人告辞:

    “既然二小姐已经好些了,今日就照着这个方子吃药罢,明日卑职再来为二小姐复诊。”

    卫国公夫人还没来得及客气几句,就听见女儿漫不经心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好的,但还请朱太医给柱国公世子带句话。”

    虽然觉得这不是自己的分内事,但想了想那张方子,朱太医还是直起身子挤出一个笑容,表示自己洗耳恭听。

    “告诉他,他这张方子,狗屁不如。”

    褪去病容的少女容色明艳,笑容柔和,吐出来的话却是……真是不堪入耳!

    朱太医神情瞬间碎裂,心内连呸几声。

    果然,就算在蓬莱仙山沾染了几年仙气儿,卫二小姐这粗俗顽劣的性子也是没有半分改变!

    就这么个人,还值得柱国公世子花心思挽回……造孽哟。

    朱太医背着药箱麻利地走了,卫国公夫人仍在皱眉。

    “尉迟嘉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如今你撒手了,倒换成他死缠烂打了!”

    卫襄舒展了身子躺下,拉过被子将自己重新盖上,看起来也没多大烦恼,轻声嘀咕了一句:

    “嗯,他就是要这样,成功引起我的注意呗。”

    满腹疑惑的卫国公夫人顿时失笑:

    “就像你从前千方百计引起他的注意那样吗?前几日你姨母也说呢,这可是风水轮流转!”

    “嗯嗯,既然风水转到我这里了,那我也学学他,好好摆摆谱,矫情一番好了。”

    然后,等到知道了自己想知道的,就狠狠一脚把他踹开。

    嗯,就这么办,卫襄下定了决心。

第六十二章 师兄又来了?

    打定了主意的卫襄,难得地戒骄戒躁,沉稳笃定地在家中消停了些日子。

    敌不动,她不动,反正如今着急保命求生存的人又不是她。

    一直到了十一月中旬的时候,席卷长安方圆百里的这场大雪总算是慢慢停了,一连几日艳阳高照之下,积雪也慢慢地化尽了。

    卫襄的风寒渐渐地好了,但卫国公府上上下下却是更忙碌了,因为卫国公世子卫程的成亲吉日,就在十二月初六,眼见着就要到跟前了。

    阖府几百号人来来回回地忙碌,卫襄身为嫡亲的妹妹,再不管事儿,也少不得跟着卫国公夫人里里外外转圈儿。

    这一日快到晌午时分,有族中的女眷上门,卫国公夫人忙着招待,卫襄才好不容易偷了会儿闲,溜回了自己的院子。

    自从狐狸精争宠事件过后,虽然狐狸精没了,但小花还是老实多了。

    卫襄带它出去它就出去,卫襄不带它出去,它就老实待在院子里当它的猫大爷。

    卫襄回来一看,小花正趴在院子里晒太阳,那舒服惬意的样子看得卫襄忍不住跟着犯困。

    她就顺手将小花捞起来,命人搬了躺椅出来,一人一猫,摊在院子里晒太阳,晒着晒着就睡过去了。

    正睡得迷迷瞪瞪,恍惚听见有个带着稚气的小孩子声音在她耳边说话:

    “二姐姐你怎么在院子里就睡着了?这样会得风寒的!”

    卫襄睁开眼,只见眼前一个粉嘟嘟,白嫩嫩的漂亮女童只站在她面前,小脸儿严肃中透着关切。

    卫襄甩甩脑袋,清醒了一下,抱着小花坐起身,略微的迟疑过后,眼底渐渐浮现出笑意来:

    “原来是……小八啊,你自己过来的?”

    “我是跟着娘亲一起来的,娘亲在跟夫人说话,我想念姐姐,就先过来了。”

    “哎呀,小八真是长大了,瞧瞧,说话也口齿伶俐了。”

    卫襄笑盈盈地站起来,牵了小女孩的手往屋子里走:

    “小八真是不错,胆子也大了些,不过以后可不能自己一个人乱跑了,就算是要来姐姐这边,身边也一定要多跟几个人。”

    小女孩指了指自己身后:

    “我没有一个人乱跑,我让阿玲带我过来的。”

    站在她身后那个似乎是叫阿玲的丫鬟连忙对着卫襄福了福身子,看起来谨小慎微的模样。

    阿玲……

    卫襄瞥了那丫鬟一眼,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进了屋子,卫襄让香兰拿了适合小孩子吃的软糯糕点和牛乳茶过来,看着小女孩香甜地吃了起来。

    这是卫襄族中六叔的小女儿,排行第八的卫曦,卫襄记得自己去蓬莱的时候,她还是个小豆丁呢,如今看着倒是粉雕玉琢地可爱。

    在卫襄堪比老母亲一般柔和慈祥的目光注视下,卫曦总共吃了四块点心,喝了两杯牛乳茶,才接了丫鬟递过来帕子擦擦嘴,有些不好意思地坐直了身子。

    “二姐姐,刚刚,我都没说话,你怎么就知道我饿了?”

    娘亲一直严厉告诫她,女孩子不能吃太多的,她就常常会觉得饿。

    卫襄笑嘻嘻地拈了一块糕点送进自己嘴里,随口道:

    “二姐姐算出来的!”

    卫曦圆圆的大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拍手道:

    “真的?我听娘亲说二姐姐如今是蓬莱门下的神仙了,果然不假,姐姐连小八肚子饿了都能算到!”

    神仙……

    正吃着糕点的卫襄顿时噎得半死,连忙灌了半杯茶下去才缓了过来。

    这会儿午膳的点儿还没到,卫家的规矩,早膳又吃得早,这会儿是个人都得肚子饿了,更何况这么小的孩子,这是很难算到的事情吗?

    她谦虚地澄清:

    “低调,低调!六婶婶是哄你玩呢,二姐姐离神仙可差得远了……”

    “不是不是,娘亲说了,她一会儿还要找你算命呢!”

    卫曦眨着天真无邪的大眼睛,有些神秘地跟卫襄透露。

    算命?这种事真应该找贺兰师兄,可惜师兄不在。

    卫襄心头掠过这个念头,却又怔住了。

    师兄不在,可是,卫曦的命,她的确是可以算出来的。

    这样一个粉雕玉琢,聪明伶俐的好孩子,却在八岁的时候,出门看了趟花灯,就再也没有回来。

    岁月实在是一种漫长又可怕的东西,若不是今日卫曦出现在她的眼前,她是想不起来这件事的。

    不过既然想起来了,那这件事,自然就不可能再存在了。

    她摸了摸卫曦的小脑袋,眼底闪过怜悯,很豪爽地答应:

    “行啊,让六婶尽管来找我好了!”

    “那咱们这就过去找我娘!”

    卫曦太想见识一下自家堂姐的本事了,站起来就要拉着卫襄走。

    卫襄想着自己躲了这会儿懒也够了,也就牵着卫曦的小手出了门前往正院去了。

    姐妹俩人到了正院,卫国公夫人正让人摆饭,早已分出府去的卫家六夫人一见卫襄露面,顿时连饭也顾不上吃了,热情万分地拉着卫襄的手叙话。

    卫国公夫人看她这样子,是恨不得当场就让襄襄给卫曦算卦。

    碍于还有别的女眷在,就忙拦住了:

    “先用饭,等用过了饭,随你们怎么装神弄鬼去!”

    卫国公夫人在族中女眷中颇有威严,六夫人再心急,也只能按捺了下来。

    好容易熬到一家人齐齐整整地吃了饭,六夫人匆匆漱了口,就拉着卫襄去了厢房说话:

    “襄襄啊,你是不知道,去年有个算命先生路过,给你八妹妹算过一次的,说你八妹妹命里有一难,却又算不出到底是什么祸事,我这心啊,就一直都没放下过!”

    “哦,这样啊,六婶不急,我来给妹妹看看相。”

    卫襄刚准备装个样子就说结果,六夫人的眼神却又闪烁了几下,有些犹豫地道:

    “那个襄襄啊,前些日子,听说咱们长安有个有名的乌鸦嘴,不是,是贺兰先生,虽然算出来的事儿不中听,但十分灵验……听说,那人是你师兄?”

    这话里的意思,卫襄心领神会。

    看来,相比她来说,大家还是更认可师兄呢!

    看来日久见人心,世人也渐渐知道师兄的好了呢。

    卫襄与有荣焉地点头:

    “不错,那正是我的同门师兄。不过最近师兄不在长安城,我先给小八算一卦,等下回师兄来长安了,我请师兄再来给小八算一算!”

    六夫人听她这样说,虽然有些遗憾,但还是笑容亲切地应道:

    “好好好,那就有劳襄襄了!”

    卫襄就一本正经地掰开了卫曦的小手,开始高深莫测地看掌纹。

    左看看,右看看,又调整了一下神情,卫襄刚要开口说话,外面却传来一个丫鬟清脆的声音:

    “夫人,世子爷传话进来,说二小姐的同门师兄来了,请二小姐出去一见!”

    同门师兄?难不成是贺兰师兄?

    师兄又来了?

    经历了洛城野狐岭的事情,卫襄对这种说曹操曹操到的事情,有些严重过敏,就迟疑了一下没动。

    六夫人却是立刻站了起来,喜笑颜开:

    “哎呀,定然是贺兰先生来了!那可得好好去迎接一下!”

第六十三章 哼,装蒜

    六夫人实在是太过热情,以至于卫襄还没来得及拦住她,她就喜气盈盈地走了出去,细细询问那丫鬟:

    “可是那位贺兰先生?他在哪儿?”

    卫襄无奈,只得牵了卫曦的手,举步跟上。

    卫国公府这几日正是热闹的时候,来来往往的亲眷也多,六夫人这样一喧哗,一大半的人都知道了那位赫赫有名的乌鸦嘴先生上门了。

    卫襄往待客的前厅走着,背后还浩浩荡荡地跟着卫国公府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的一群男女老少。

    个个抛却了往日风度,激动好奇等等神色明白无误地写在脸上。

    卫襄一路都没敢回头,她怕她一回头就绷不住想笑。

    是的,她虽然对贺兰师兄忽然上门这件事心有疑虑,但她很高兴师兄凭着一张乌鸦嘴得到了自己该有的名声。

    不是人人喊打的坏名声,而是人人追捧的好名声。

    对于一个算卦算得天怨人怒的人来说,这是多么不容易的事情啊。

    如此想着,卫襄的脚步是轻快的,脸上的笑容也是明媚的。

    这份好心情一直持续到她走进前厅为止。

    一路小跑跟过来的丫鬟仆妇们还没来得及撩起门上冬日挂着的厚重锦帘,卫襄就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跟人说话。

    “……大哥不必推辞,有什么吩咐尽管说就是,不必跟我见外。”

    如此谦恭温和,如此低声下气……尉迟嘉为了保命这也真是下了血本儿了。

    卫襄脚步停滞,不再往前走,但是眼前绣着宝相花纹的锦帘已经被仆妇恭敬地掀起,她一眼就能看到宽敞的客厅中,香炉烟雾袅袅中,尉迟嘉那挑不出半点儿瑕疵,有如明珠美玉般晕然生辉的脸。

    她还看得见哥哥卫程皱眉拒绝的时候满眼的坚决:

    “尉迟世子说笑了,这是卫国公府的家事,不敢劳烦,再来,尉迟世子这声‘大哥’,卫某实在是不敢当!”

    卫襄眼风扫了一圈儿坐在客厅中的另外几个公子哥儿,这些京中权贵家的子弟脸上那种如同见鬼的神情,让她晒然一笑。

    这已经不是拒绝了,这就是明晃晃的打脸。

    紧跟在卫襄身后的六夫人讶然出声:

    “这不是尉迟世子么,哎呀,世子爷也真是的,哪里能这样对尉迟世子说话?”

    卫襄笑着回头,似乎心情很愉悦:

    “怎么就不能对他这样说话了?”

    六夫人猛然想起眼前这位二侄女最近已经不稀罕这尉迟世子了,神情也有些尴尬起来:

    “哎,你们这些年轻人啊,一时一个主意,真是……”

    两人说话间,就又听见客厅内,尉迟嘉冷静平缓,毫无尴尬之意的声音:

    “大哥为人谦逊低调,但我却不能不恭敬,就算是为着襄襄,卫国公府的事情也就是我的事情。”

    卫襄的笑容瞬间凝结,这人,如今怎么就不要脸到这种程度?

    生命诚可贵,但在这么多人面前受辱,他就不该拂袖而去吗?

    六夫人那份打抱不平的心思也顿时显得尴尬而多事起来,她也不大相信,眼前这貌如谪仙一般的尉迟世子居然是这么个反应。

    好在六夫人向来为人机敏,又赶紧转了话头,指着花厅内另一个蓝色衣衫的年轻人眼内放光:

    “襄襄,那位可是贺兰先生?”

    卫襄望过去看了一瞬,有些迟疑:

    “我看看再说,六婶,这外头的人,就先交给你了。”

    六夫人回头看了一眼,瞥见黑压压的人头,虽然不知道卫襄迟疑什么,但还是利索地答应了。

    她转身走到了阶下撵人,对着好奇的亲眷们语中带笑:

    “回去,都给我回去!都这么乌泱泱地跑来,也不怕人笑话国公府没规矩,都回去,不许给咱们国公府丢脸!”

    卫襄则是举步走了进去,文静有礼地跟在座的各位公子见礼问好。

    那几位权贵家的公子虽然在长安城中也算贵胄,但在皇后娘娘的胞弟胞妹面前,那份尊贵也要打个折扣。

    况且这个时候能有资格上门来帮衬着忙活的,也是平日里跟卫程关系亲近的那些人,见卫襄跟他们见礼,都连忙站起来拱手回礼:

    “卫二妹妹好,听说妹妹前些日子伤风了,如今可大好了?”

    “已经痊愈了,多谢各位兄长记挂在心。”卫襄客客气气地回答。

    卫程见妹妹如今在人前至少是乖巧懂事,十分给他长脸,因为尉迟嘉而起的那份郁闷也消散了许多。

    两边宾客寒暄,气氛融洽,只有被卫襄独独略过的尉迟嘉格外尴尬。

    但他自己仿佛不觉得尴尬,他只是挪了挪脚步,往一旁让了让,并没有如卫程担心的那样,再走过去和卫襄强行搭话。

    那副任凭你们折辱,我自岿然不动的受气小媳妇儿模样,让人看了,多有怜悯不忍。

    哼,装蒜。

    卫襄心内暗呸。

    她再也没有看尉迟嘉一眼,目光只投向了坐在一边,笑容浅浅的那个人身上。

    卫襄走到他身旁,仔细打量了一番。

    面容清雅,眉眼俊秀,气质温润如海水,身着蓬莱门下惯常穿的蓝色长衫,即使与一众华衣美服的贵公子同处一室,也毫不逊色。

    从外貌气度来看,是她的师兄无疑。

    但是内里……

    卫襄心有余悸地开始提问:

    “贺兰师兄,你还记不记得我大师姐的名字?”

    “程无心。”

    “我二师兄的名字?”

    “沈良夜。”

    “我师父是谁?”

    “德山师伯。”

    “你师父是谁?”

    “莱芜子。”

    四个问题,全对。

    卫襄的心放下了一半儿。

    她黑亮亮的眼珠子转了转,又开始下一轮提问:

    “那师兄还记不记得,咱们在蓬莱第一次出去捉妖,捉到的是兔妖叫什么名字?”

    贺兰辰含笑纠正:

    “你第一次跟我捉妖,是在长安城郊,捉到的是狐妖,名字叫胡三娘。”

    “哦,我记错了……那师兄记不记得蓬莱阁后山上那三百颗苹果树今年结了多少果子?”

    贺兰辰叹气,看卫襄的目光像是看着一个调皮的孩子,有无奈,也有宽纵:

    “哪有三百颗苹果树啊,那全是梨树,今年还没挂果,一个果子都没有……小师妹,不必试探了,我是你的贺兰师兄,千真万确,如假包换。”

    至此,卫襄才终于算是心放到了肚子里,粲然一笑,眼睛都弯成了月牙:

    “真的是你啊,师兄,是真的,你是那个真的!”

    贺兰辰也跟着笑了,觉得自己这小师妹看起来蠢头蠢脑,让人实在是不放心:

    “德山师伯有你这么个徒弟,实在是……罢了,师兄回头给你样东西,只要不是真的师兄,包你一眼就能看穿,不会再被人骗了。”

    卫襄连连点头:

    “那可真是太好了,不过师兄,你怎么知道知道我被人骗过?”

    贺兰辰的目光望向了虽然受辱,但还是波澜不惊站在一旁的尉迟嘉:

    “是他告诉我的。”

    卫襄脸上的笑容“唰”地一下就没了。

第六十四章 你的良心会不会痛?

    雪后初晴,午后耀眼的阳光肆意地泼洒在院子里,那份暖意烘得院子里盛放的几株早梅暗香浮动,丝丝缕缕的寒香透过纱窗,幽幽地透进宽阔明朗的屋子内。

    如果不是还有几许凛凛寒风刮过,很容易就让人忘了这是冬天。

    只是院子里树下站着的那人实在是煞风景,卫襄只得收了和师兄在院子里临风赏梅,对饮一杯的想法,嫌弃地挪开了眼神。

    她亲手将一盏香茶放在贺兰辰面前,然后在贺兰辰对面坐下,双目灼灼地盯住了贺兰辰:

    “师兄,这屋子里没有外人,只有咱们师兄妹二人,你老实告诉我,你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不可告人的秘密……

    抬手将茶盏捧在手中的清俊男子手微微地颤了颤,到底还是稳住了。

    他轻轻地啜了一口冷热合宜的茶,才答非所问地笑道:

    “小师妹不愧是长安贵女出身,这沏茶的手艺,当真是不错。”

    敷衍,这根本就是再明白不过的敷衍。

    看出了这一点,卫襄不由得有些委屈:

    “那师兄喝了我这亲手沏的茶,是不是也该对我说句实话?我是你的师妹,而他只是一个路人而已。师兄说是他传讯告诉你我被人冒充你给骗了,那师兄为何不曾告诉过我如何传讯于你?”

    “他都知道的事情,我却不知道……师兄你这样亲疏不分,我,我心里很难过。”

    眼前少女的声音渐渐低落下去,仔细瞧一瞧,似乎还能瞧见她微红的眼圈儿。

    贺兰辰一惊,霎时有难言的愧疚不安涌上心头。

    小师妹入蓬莱门下三年,他虽然与小师妹打交道不多,但也从未见过她这样委屈难过的样子。

    他印象里的小师妹,不如意的时候,大吵大闹有之,直接动手打架有之,但这样泫然欲泣,从未有过。

    这一次,她是真的伤心难过了?

    愧疚之下,贺兰辰很是为难。

    要是尉迟嘉的那五万两银子没花就好了……

    可惜银子已经用了个精光,拿人手软,他就算此时很想骨气铮铮地将银子扔回去,然后跟尉迟嘉立刻撇清关系,也做不到了。

    唉,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

    贺兰辰怀着歉疚的心情,在心中斟酌了一下,才开口道:

    “小师妹千万不要伤心,你与我同出一门,自然是比别人要亲近,但尉迟嘉,他也并非路人。”

    卫襄抬手抹抹根本就不存在的泪水,不服气地反驳:

    “对我来说,他就是路人,是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的人,师兄自然要站在我这边!”

    “我就是站在你这边,才格外关注他啊!”

    贺兰辰故作神秘地道。

    待看到卫襄惊讶地抬头看着他,贺兰辰才悠悠地抬手,指了指院子里站得笔直,正面梅思过的尉迟嘉,语气更加郑重了几分:

    “小师妹,我给此人算过卦,他二十岁上有一劫,非你不能化解,但只要你能给他化解了,以后你便是前路通途,这辈子再无烦忧!此人就是你这辈子最大的机缘!”

    “不可能!”

    卫襄连惊讶的过程都省了,一口否决。

    即使她再笃信自己的师兄算卦灵验,这卦,她也是打死不信的!

    她有一辈子的血泪经验!

    她斩钉截铁地道:

    “师兄,说来你可能不信,我也给此人算过一卦,他命中注定要英年早逝,我若与之接近,则一生风雨,皆由此人而来!”

    贺兰辰淡定的神情有些破碎:

    “小师妹你会算卦?你确定?”

    “我怎么就不会算卦了?我告诉你我还算得可灵了,比如樊大头会被人打断腿,比如唐子笑家里房子要塌,我其实都算出来了!”

    “那你算没算到,我如今会站在他这边?”

    “这……”

    卫襄捂胸:

    “师兄,你就如此轻易地叛变,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不会,我的良心告诉我,我今日,得为这个人说上几句公道话。”

    此刻的贺兰辰似乎跟卫襄杠上了,神情严肃,寸步不让。

    “公道?呵呵,师兄,从我知晓你们勾结在一起之时,我并不觉得公道二字还在。”

    贺兰辰沉默了一瞬,神情间似乎颇为受伤:

    “小师妹,我不会昧着良心来害你。”

    卫襄沉默不语。

    害她,自然说不上,可……

    她仍在犹疑,贺兰辰却已经再度开口:

    “小师妹,你与他之间的往事,我在长安街头,多多少少也听过一些。”

    他抬头看着卫襄,目光意味深长:

    “小师妹,倘若你自小是一个娴静文雅的大家闺秀,安静地过着自己的日子,忽然有一日,一个恶名远扬的纨绔子弟说喜欢上了你,日日来纠缠你,人前人后痴缠——”

    “凭心而论,你是否能甘之如饴?”

    卫襄张了张嘴,想反驳,但“凭心而论”这四个字,竟然像是一块巨石一样沉甸甸地压在了心头,让她一个字也说不出。

    凭心而论……世间有多少事,最怕的就是凭心而论。

    “在你看来,年少时的你,固然是少女情怀总是诗,一片痴心,全心全意,但于他而言,被人莫名其妙缠上,成为别人的笑料,何尝不是一种烦扰与难堪?”

    烦扰与难堪啊……

    卫襄是第一次明确地从别人的口中听到这种评价,对于她年少轻狂公正无私的评价。

    当她一意孤行,不在意脸面,不在意被拒的羞耻,非要纠缠尉迟嘉的时候,身边人都是什么态度呢?

    姨母和爹娘,虽然不情愿,但总还是觉得他们的襄襄是最好的女孩子,尉迟嘉看不上她,是尉迟嘉眼瞎。

    哥哥姐姐恨她不争气,但谁也不忍心给她泼冷水。

    而那些狐朋狗友,也是鼓励支持,让她总以为是自己做的还不够多。

    以为只要做的够多,迟早能打动尉迟嘉。

    其实,他们也只是喜闻乐见长安城再多一场大戏可看吧?

    卫襄心里忽然很难过。

    为那个被人当猴儿一样看的卫襄难过,也为那个无端被人缠上的尉迟嘉难过。

    但她朝着院子里那个静静伫立的身影望了一眼,这份难过就淡了许多。

    她露出黯淡的笑意:

    “是他跟你这么说的吧?可我已经跟他说过,我会改过自新了……”

    “不,他没有这么说过,这话,是我从市井之言中听来的。”

    贺兰辰也露出笑意,不同的是,他的笑意有几分羞涩:

    “我就想替他问问你,千方百计撩得别人春心起波澜,你却撩完就想跑,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良心?意思是撩完了一定要负责是吗?

    尉迟嘉,真是好手段,一动就是大招。

    “我明白了。”卫襄点点头,“师兄,他请你当说客,给了你多少银子?”

    不等贺兰辰露出愕然来,卫襄就从贺兰辰面前拿走了那盏茶:

    “拿了他的银子,再来喝我的茶……师兄,不管我的良心如何,你的良心一定不会痛。我对你那么好,你却这样,哪里还有良心嘛。”

第六十五章 不怪他喽?

    人啊,无论是清高还是庸俗,但凡还吃人间一碗饭,就难免在银子面前气短。

    况且从本性上来说,贺兰辰是个不擅长撒谎的人,卫襄一提“银子”两个字,贺兰辰立刻就怂了。

    他的惊愕之下,露出了一点点心虚。

    卫襄的那点儿怀疑试探,立刻就变成了十成十的肯定。

    卫襄撂了茶杯,估摸了一下:

    “之前给唐家找那张符的出处的时候,我们收了三万两,这一次,想来柱国公府若是少了五万两,大概也请不动师兄你。”

    贺兰辰彻底哑口无言,无话可说。

    今日的小师妹,真是颠覆他一贯的认知。

    蓬莱三年,他一直以为这个小师妹是骄纵无知的,却不知道她聪明起来,也是如此可怕。

    师兄妹二人相对无言了一瞬,卫襄垂眸,掩去了眼底的黯淡。

    过了一会儿,像是经历了百般衡量,那抹暗淡才逐渐褪去。

    她站起身来,叹了口气,望着贺兰辰的目光像是在望着一个天真的孩子:

    “师兄你是一心向道的人,你没有真心喜欢过一个人,你也不曾成过亲,所以,你不知道,一段错误的姻缘,能给人带来什么样的灭顶之灾。无论师兄你算出来尉迟嘉是什么样的命数,我都是不敢赌的,我不敢拿我这好不容易得来的一辈子,去赌一个看不见光明的以后。”

    贺兰辰听着这话,一种怪异的感觉从心底慢慢生出来。

    这种话,若是一个经历过浮世沧桑的老妪说出来,大概很正常,可是小师妹正是十七岁的大好年华……

    他抬眼望着眼前与他同样一袭蓝衣的少女,有些迷惘。

    似乎是因为看见他这种迷茫的神情觉得有些好笑,少女的脸上又重新露出笑意,她颇为通情达理地笑了笑:

    “所以嘛,师兄你大概以为,这只是一桩寻常的儿女之情,你追我逐,只要最后你情我愿,就能够皆大欢喜,所以你才接了这桩差事。所以,这件事也不能全怪你。”

    贺兰辰的神情再度惊愕,心里却蓦然有些发堵。

    眼前的小师妹虽然在笑,可他行走俗世这么久,也能看出来,她眼底那不复明亮的光彩。

    没有真心喜欢过一个人,所以不懂,是么?

    “小师妹,我……”

    他想解释几句,但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不管居心如何,他收了尉迟嘉的银子,总是无可辩驳的事实。

    像是看出了他的窘迫,少女的笑容依旧风轻云淡,言谈间更是连最初那淡淡的苛责都没了:

    “虽然师兄你这样有些没良心,但谁让你是我素来尊敬的贺兰师兄呢?这件事就这样吧。”

    “既然师兄已经收了这钱,我自然是不能让师兄做出退银子这种没面子的事,师兄难得来我家,就尽管住下来给尉迟嘉当说客好了,若是能说的动我,那就算我输,说不动,尉迟嘉他也不好意思怪你的。”

    少女越是这样善解人意,贺兰辰心头就越像是压上了许多沉重的大石。

    他说不出来哪里不对,但他知道,真的有哪里不太对了。

    但是卫襄也没有什么多的话要说。

    弄清楚的师兄上门的来意,也弄清楚了尉迟嘉的手段,她也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她微微躬身,拱手对贺兰辰行了一个蓬莱弟子之间标准的告别礼:

    “师兄风尘仆仆,想必也累了,先歇息吧,待到随后,师妹再为你设宴,接风洗尘。”

    说完,她没再看贺兰辰,转身走了出去。

    贺兰辰跟着站起来,本能地回了一个礼,想说点什么,却不知道如何张口。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少女略显孤独的身影渐渐走了出去,然后在院中梅树下那人身旁,停了一下,再次抬脚而出,再没有回头。

    卫襄消失了很久之后,尉迟嘉还是在梅树下站着。

    一片又一片殷红的梅花花瓣落在他的发冠上,落在他的衣袍上,但都不是那一年,那个落雪的黄昏,她亲手打落在他头上的那枝梅花。

    寒风呼呼从耳边刮过,即使穿得再厚,即使暖阳高照也会觉得冷。

    但这风再冷,都没有她说出的那句话冷。

    冷得他全身的血都要凝结了。

    刚刚,她站在他面前,笑容明亮中带着冷意,轻声道:

    “尉迟嘉,你有没有告诉我师兄,我于你而言,只是一味保命的良药?”

    尉迟嘉从袖中拿出一柄匕首,在自己手腕上比划了一下。

    他可真想去死,可惜他的命这辈子不属于自己。

    人活着真是麻烦啊,要这暖不热的血,到底做什么用啊?

    良久,尉迟嘉收回了匕首,慢慢走进了屋子,看着眉头紧皱的贺兰辰。

    “贺兰先生,我想问问,这世上有没有什么法子,可以让一个人鲜血流尽还活着?如果有,请你告诉我——多少银子都可以,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都可以。”

    卫襄踩着落日的余晖回了自己的院子,一进门,香兰就忙着掌灯,被她拦住了。

    “别点灯了,我想一个人静一静,你们都出去。”

    屋子里昏沉的光线里,香兰觉得自家小姐声音听起来有点儿蔫蔫的,但是二小姐向来特立独行,这种吩咐,她们还是要听的。

    香兰乖顺地带着其他人出去了,只留了一室的静谧给倚靠在床头的卫襄。

    卫襄在已经铺好的床铺里扒拉了一下,扒拉到了毛茸茸的小花,寒冰结满的心骤然有了一丝暖意。

    她抱过那毛茸茸的一团,搂在怀里,身心彻底放松了下来,眼底那份别人看不见的委屈难过,也再无遮掩。

    “小花,你说,是不是我上辈子给蓬莱造的孽太多,所以这辈子,我根本就不配得到来自师门的任何一份诚意?”

    “你看啊,师兄为了银子,就把我给卖了……他缺银子跟我说啊,十万两我都愿意给,可他还是把我给卖了……我真是生气啊,但我有什么办法?”

    “那是师兄啊,我又不能转手再把他给卖了,真是好久不吃亏,吃一次亏能把人给噎死。”

    ……

    渐渐暗下来的夜色中,毛色斑驳的小花猫一脸无辜,连连点头。

    除此以外,它也不知道自己该干点儿什么,能干点儿什么。

    它总觉得,这女人好像是希望它干点儿什么,可惜它不会啊。

    果然,过了一会儿,搂着它的那双柔软的手臂就松开了,它听见一声无奈的叹息:

    “唉,果然是不一样了吗?这种时候,我这么难过,你就不该抱抱我的吗?真是的,傻猫。”

    小花无声地翻了翻眼睛,尝试着伸了伸爪子,随意拍了两下。

    哄人开心这种事情,它真的不熟练,要是最开始的那个主人在就好了,他一定会。

    一直到了夜色彻底暗沉下来,香兰才听到了自家小姐的再次召唤。

    “去,告诉张管事,以后给我师兄的膳食,一定要有鱼有虾,有海鲜,除了这些,他不吃别的!”

    香兰连忙应了,亲自去叮嘱了专门负责卫国公府膳食之事的张管事。

    张管事连连答应,回去又特意给厨房的人千叮咛万嘱咐,唯恐怠慢了二小姐的这位贵客。

    一连几日,送到贺兰辰面前的饭菜,全都是他在蓬莱已经吃到要吐了的海鲜。

    偏偏在下人一副“我家二小姐待您真好”的目光里,他不得不硬着头皮吃下去。

    这是不怪他喽?才怪!

    等回了蓬莱,无论师父和师伯师叔们再怎么反对,也一定要养头猪!

    贺兰辰暗下决心。

第六十六章 傧相

    十二月初六,晨曦灿灿,微风和煦,是卫国公世子娶亲的大好日子。

    卫国公府的前院鼓乐喧天,人声鼎沸地热闹,新郎官的院子里,气氛却有点不大对头。

    一群衣饰华贵,相貌堂堂的公子哥儿,齐齐围住瘫在椅子上,捂着肚子哎呦不停的年轻男子,面色既是愤怒,也带着忧心。

    “陆平昌,你到底行不行啊?你特么不知道自己今儿干什么来的?吃吃吃,你就知道吃,你到底吃了什么啊?”

    “这可怎么办,你自个儿听听,前院鼓乐都到哪一曲了!马上就得出发了!”

    “哎呦,我没吃什么啊,我就是……哎呦不行了,你们等等,我再去趟茅房!”

    喊完不等围了一圈儿的公子哥儿们抬脚踹上来,年轻男子捂着肚子,飞奔而去。

    “妈的,这个憨货!”

    有人恨恨地骂了一句,回头看向一身大红色袍服,意气风发的新郎倌儿卫程,顿时觉得有些歉疚。

    “卫兄,真是对不住,我这表弟向来不这样的……”

    开口道歉的是镇南候府的二公子,杨赞。

    给如今炙手可热的卫国公世子做迎亲的傧相,这原本是一件极其露脸儿的事情,不但能向长安城的大姑娘小媳妇儿全方位展示他们的英姿不凡,还能彰显自家与卫国公府非同一般的交情。

    他是向来与卫程交好的,这次卫程需要男傧相,他挺身而出,不但给自己争取了名额,还给自己这迟迟混不进顶级权贵圈儿的表弟也争取了一个名额。

    多不容易啊,谁知道这个憨货临阵居然拉肚子!

    这就不仅仅是丢人了,这还特么耽误事儿啊,辰时可就要出发迎亲了!

    杨赞这会儿是真急眼了,额上青筋直跳。

    身为新郎倌儿的卫程也是没想到临出发了居然出这档子事儿,心底也是一沉,但是这种时候,苛责也是无用了。

    但今天是自己的大好日子,绝不能因为这种事情出岔子。

    事关自己的终身大事,卫程反应神速,一边由着身边的仆妇给自己最后一遍整理衣饰发冠,一边安慰杨赞道:

    “杨二你也别着急,无妨的,傧相的事情,我记得是有替补人选的,你代我去前院告知我三哥,让他去请一位过来。”

    卫程口中的三哥是他的族兄卫和,杨赞也是认得的,他连忙应了,匆匆出门去找卫和。

    只是心里还是忍不住扼腕,这个倒霉的表弟,真真是个生来没有福运的货!

    杨赞出院门的时候,迎头遇上了一身朱红色衣袍走过来的人。

    灿灿如明珠美玉的脸,两道长眉飞扬其上,眸色深沉,身材颀长,再衬上这深沉的红色,即使明知道眼前这光芒万丈的人是个十足的男人,杨赞还是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尉迟世子也来了?”

    他停下脚步,与这人见礼。

    无论因为卫襄那场不着调的痴恋,他们这些人在背后如何讥笑尉迟嘉,彼此见面,面子上也总还是要过得去。

    尉迟嘉很有礼貌地颔首:

    “嗯,我在前院听说卫兄这边傧相之事有些不妥,我来看看。”

    杨赞暗暗咬牙,不妥……到底是谁这么嘴巴长了羽毛,这么快把这种纰漏传到前院去了?

    他勉强维持了笑意,道:

    “也不算什么大事,我这就去前院再请人过来,尉迟世子先请吧。”

    他让开了路,让尉迟嘉先过。

    但尉迟嘉却没有往院子里走,而是看着他,露出谦和的笑意:

    “嗯,是不算什么大事儿,缺人也无妨的,我来补上这个傧相的位置就好。”

    什么?

    杨赞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尉迟嘉做卫程的傧相?他想干什么?

    一个人,这样打自己的脸,很好玩吗?

    杨赞想起那日听人说的,尉迟嘉恭敬地喊卫程大哥的事儿,终于有了七八分相信。

    倒霉蛋陆平昌,提起裤子就赶紧往回跑。

    刚跑出茅房没几步,就被人从身后一脚踹了上来。

    “陆平昌你是不是找死?今儿什么日子你不知道?你居然敢坏我哥的好事儿,不怕我扒了你的皮!”

    陆平昌抓着裤子回过头,就看见一身水红色云锦衣裙,头饰华丽的少女正凶神恶煞地瞪着他,顿时魂飞魄散,不好,卫襄这个祖宗来了!

    他抓着裤子的手有些哆嗦:

    “小姑奶奶,我真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拉肚子,我今儿踏进府上的门儿,什么都没敢乱吃,我就在前院喝了一杯茶!真的,尉迟世子亲手递给我的!”

    “尉迟嘉?”

    少女明亮的大眼眯了眯,似乎觉得哪里不太对。

    尉迟嘉……傧相……

    刹那间有个荒唐的念头从脑子里闪过,她立刻回头吩咐跟着她的两个狗腿儿:

    “你们快去我哥那里,先找个人顶上,别误了吉时!”

    “好咧,我去!”裴照高高兴兴地准备出头露面。

    少女却眼睛一瞪,凶得很:

    “你不能去!你刚刚戴了绿帽子,当傧相不吉利!”

    “不是,卫老大,我那小妾我都打发了……”裴照心酸又委屈。

    唐子笑却立刻拉了他一把:

    “别说了,快走,你不行还有我,我上!卫老大,我爹虽然混蛋了点儿,可我没毛病吧?”

    卫襄挑剔地看了他一眼,摆摆手:

    “去吧,至少比那个人强。”

    她似乎能猜到尉迟嘉准备做什么了,但还是有点儿不敢相信。

    但防备着总是好的。

    唐子笑和裴照匆匆去了,裴照还有点委屈:

    “老大说话真是戳心……”

    唐子笑笑得像是一朵花似地宽慰他:

    “你想开点儿,你的小妾跟你的小厮好上了,还差点让你喜当爹,这事儿贺兰辰都算出来了,长安城的人也都知道,你说说你要是当傧相,那确实不好看……”

    “滚!”裴照觉得这人说话更戳心。

    两人一路小跑地去了,但还是晚了一步。

    辰时已到,陆昌平的那个缺儿,已经被尉迟嘉厚着脸皮顶上了。

    唐子笑瞥见六个傧相那清一色儿的朱红色刺绣锦衣,脸都黑了。

    这样的衣服都能直接穿着上阵了,要说尉迟嘉不是提前做好了准备,打死他,他都不信!

    卫国公府前院,迎亲的队伍开始出发。

    新郎倌儿卫程一身大红色袍服,笑容满面,合着耀眼的阳光,整个人都意气风发,英姿无匹。

    而跟在他身后两排六个,大步走出来的男傧相,虽然没有新郎倌儿那般耀眼,但也是个个相貌堂堂,气宇非凡。

    尤其是当前居中的那一位,若是再穿的明艳些,怕是连新郎倌儿的风头都能抢了。

    站在两旁围观的亲眷宾客,一边发出赞叹,一边在心中震惊莫名,那人,是柱国公世子?

    他们没有眼花吧?

    廊檐下,一群小姑娘兴致勃勃地嬉笑着,一起围观这群人中龙凤。

    一个鹅黄色衣裙的少女,蓦然瞥见了尉迟嘉,怔了一瞬,慢慢地将手中的帕子捂在唇边,笑了起来。

    “真没想到啊……卫襄这样的人居然也能有守得云开见月明的这一天。看来以后喜欢一个人,只要死缠烂打,就可以了呢。”

    她有些嘲讽地跟旁边的小姑娘们说道。

第六十七章 表姐

    旁边的小姑娘们也是瞪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瞧着,直到前去迎亲的队伍彻底消失在卫国公府大门外,才纷纷收回了视线,嘈杂声顿起。

    “是啊,真是没想到……”

    “哎,看来做人还是脸皮厚一些的好,至少人家得偿所愿了。”

    “不过这……也真是够虚伪的,明明就没死心,还口口声声不喜欢了,真是让人作呕……”

    纵然小姑娘们又叽叽喳喳地凑成一团议论,到底也没有清晰地说出“卫襄”两个字。

    亏得这些人还知道是在别人家里!

    苏静姝站在一旁冷眼旁观,最后将视线落在挑起事端的那个鹅黄色衣裙的少女身上。

    王婵娟,晋阳王氏一族的嫡女,是宫中王太后正儿八经的侄女儿,也是卫国公夫人嫡亲的侄女儿。

    可她言语间却是如此刻薄卫襄……

    苏静姝按捺下自己心中的愤怒和疑惑,抬头望着台阶上与卫国公夫人站在一处,笑容满面的卫襄,垂眸收了要上前跟王婵娟理论的心思。

    今日是卫国公世子的好日子,她若是在这里和王婵娟吵起来,以王婵娟和卫国公府的关系,还有她自己如今的名声,必然会演化成一场令人扫兴的吵闹。

    还是稍后再跟卫襄说这件事好了。

    迎亲队伍的鼓乐声渐渐远去,围在前院的亲眷们都稍稍散去,各自凑成堆儿说话。

    苏静姝瞅准了机会,正要过去跟卫襄说话,眼角却瞥见鹅黄色的衣角微动。

    那位王婵娟先她一步向着卫襄走了过去。

    “襄襄,三年不见,你长成大姑娘了。”

    面容如满月一般皎洁丰盈的少女笑起来眉眼弯弯,跟台阶上走下来的卫襄打招呼。

    卫襄也对着她露出笑容,任由她走过来揽住了自己的手臂,两人颇为亲密地凑在一处说话。

    苏静姝目瞪口呆,半晌没能说出一个字儿。

    这世上,怎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这王氏一族的嫡女,居然把背后一套,当面一套玩得如此溜!

    苏静姝很识趣地没有过去。

    远道而来,热情有加的表姐,一起胡天胡地的狐朋狗友,苏静姝还真拿不准卫襄会相信谁。

    但愿这王婵娟别整什么幺蛾子,不然……

    苏静姝默默地回头瞥了一眼,将方才因为王婵娟挑拨而议论纷纷的那几个小姑娘一一记住。

    如果之后真有什么事端,这些人都是王婵娟心口不一的证人。

    卫襄与王婵娟携手跟在卫国公夫人和王夫人身后走回了正院。

    身为王氏一族的当家夫人,王夫人眉眼威严,但此时也透露着亲切,笑盈盈地和卫国公夫人说话:

    “如意啊如意,你可真不愧叫了如意这个名字,事事如意,事事顺心,皇后娘娘正位中宫,转眼阿程也要娶妻了,你以后啊,就光剩下享清福了!”

    谁都喜欢听好话,更何况今日是儿子娶亲的日子,卫国公夫人也的确是高兴,她眼角眉梢都带着舒展的意味,笑道:

    “都是托了太后娘娘和皇上的福气!其实要说福气,嫂嫂你才是最有福气的,前些日子闵氏不是又给你添了个小孙子吗?你这可足足五个孙子了!”

    这话说得王夫人笑容更盛。

    闵氏是她的二儿媳,肚皮争气,给王家添了三个男丁了。

    女人到了她们这个年纪,荣华富贵都是稳稳当当的了,接下来要拼的,无非就是儿女的前程,子孙的繁盛。

    尤其是两人都还剩下一个女儿未曾出嫁。

    而这女儿,还都想找个独一无二的好人家。

    家世显赫,人才出众,却又清净事儿少的那种人家。

    王夫人就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几年不见,出落得如同一朵花儿似的卫襄,悠悠一笑,压低了声音问卫国公夫人:

    “对了如意,方才我见那傧相的人里居然有柱国公世子,当真是风神俊秀,姿容无双的,襄襄和他的事儿,是十拿九稳了吧?从前你们还说襄襄胡闹,你看看,如今她可是自个儿找了个好夫婿呢!”

    此话一出,卫国公夫人脸上的笑容顿时变得尴尬起来。

    “这……嗨,今儿先不说这个,回头我跟嫂嫂慢慢说。”

    卫国公夫人这避而不谈的态度,让王夫人眼底有了些许笑意。

    没有十拿九稳啊,那就好办了。

    王婵娟也挽着卫襄的手臂,满眼的艳羡,很是亲密地嘀咕:

    “襄襄,你可真厉害,柱国公世子是不是已经被你拿下了?”

    卫襄的手臂瞬间僵直,垂头半晌,才呐呐道:

    “表姐,你别问了,不是你看到的那样……他,他还是不喜欢我的……”

    少女明媚的笑意仿佛忽然遭遇了冰霜,消失无踪,甚至还有哀伤爬上眼角。

    王婵娟也立刻收了笑容,在自己的嘴巴上拍了拍:

    “哎呀,看我这嘴……我看今日那位世子爷做了傧相,以为你们已经……襄襄你别在意,我真不是有意的……”

    卫襄颓然摇摇头:

    “这也是强扭的瓜不甜,表姐不必在意。”

    “罢了罢了,咱们不说这个了,咱们说点儿别的。”

    王婵娟似乎很内疚,连忙转了话题:

    “咱们来说说蓬莱吧。”

    “襄襄你当初是怎么想着要去蓬莱的?蓬莱真的是在仙山之上吗?”

    “有没有神仙啊?神仙们会不会腾云驾雾啊?你现在会了吗?”

    “听说神仙都是不用吃饭的,你呢,你还要吃饭吗?”

    噼里啪啦一连串的问题蹦出来,恰似十几岁少女最旺盛不过的好奇心。

    卫襄重新露出笑容,耐心地一一作答:

    “那会儿做梦,梦见个神仙叫我去蓬莱,我想了想,挺想去,就去了呗。”

    “也算不上什么仙山吧,就是在海上,整日里雾气缭绕,看起来像仙山。”

    “没有神仙,只有几个糟老头子带着一群徒弟打鱼种地,也不能腾云驾雾,那玩意儿我也学不会。”

    “大家不是神仙,当然也还是要吃饭的,我如今不但还要吃饭,吃得比从前也多了,表姐摸摸我这胳膊,是不是粗壮了许多?”

    王婵娟也就真的嘻嘻笑着伸手去摸了一摸:

    “襄襄是胖了不少,以后少吃点儿!”

    “是是是,娘亲也说我胖了,担心嫁不出去呢!”

    表姐妹二人嬉笑着一路走过去,仿佛一直都是这么亲密无间,将来也一直会这样。

    而从正院门口路过的贺兰辰,却是远远望见这两个年华正好的少女,停下了脚步。

    小师妹身边那什么人啊,头上的黑气都要冲破天际了!

第六十八章 巧夺之命

    贺兰辰当即在心里算了算,脸立刻就黑了。

    这样的人,已经不能用命里有横灾来形容了,这人本身就是个横灾。

    而这女子看起来还跟小师妹颇为亲密,这可是万万不行的。

    小师妹毕竟是小师妹,无论如何都是要爱护几分的。

    贺兰辰很快拿定了主意,抬脚朝着卫襄走了过去。

    卫襄也远远地就见到了贺兰辰,见他过来,恢复了浅浅的笑意,施礼问好:

    “贺兰师兄好。”

    “小师妹,我有几句话要和你说,不知道可否方便?”

    贺兰辰微微垂眸,看都没去看一旁的王婵娟一眼。

    这人身上黑气太重了,多看几眼回去是要洗眼睛的。

    王婵娟的笑容渐渐冷了下来。

    她在晋阳也是众星捧月的人物,她倒是很少遇上不将她放在眼里的男子。

    不过这样,也好。

    一个穷乡僻壤之地的神棍而已,还不配被她放在眼里。

    略略一思忖,王婵娟的笑容就又重新漫了上来。

    她捂唇而笑,笑嘻嘻地推了卫襄一把:

    “你师兄要找你说话呢,快去吧——不过记得快去快回哦,不然小心你家尉迟世子回来了见着,那得多少醋才够他喝呀!”

    王婵娟的笑容带着少女的天真烂漫,但这话里的揣测和暧昧实在是太过明显。

    不等卫襄说话,同样站住脚的卫国公夫人就已经按捺不住开口了:

    “婵娟你这孩子真是的,怎么能随意说这种话?这是蓬莱的贺兰先生,不可随意开玩笑的!”

    “啊,姑母不要生气,婵娟知错了,不说了不说了!”

    王婵娟立刻软语认错,却没有说自己的话不对。

    卫襄倒是大大咧咧,像是完全没听懂王婵娟这话里的小心机一般,松开了王婵娟的手,笑道:

    “那舅母和表姐就先随我娘亲进去歇会儿吧,我和师兄说完话就回来。”

    “去吧去吧。”

    王婵娟笑着摆手。

    卫国公夫人想说点儿什么,女儿却已转身跟着那位贺兰先生离去了。

    卫襄跟着贺兰辰走到一处寂静无人处,贺兰辰才回过头来,神情焦虑地告诫卫襄:

    “小师妹,方才那女子是你表姐?此人命格一片黑沉,你以后记得不要跟她多接触,不然于你十分不利。”

    卫襄微笑斜睨着贺兰辰:

    “于我十分不利……难不成她能像师兄一样,五万两银子转手将我卖了?”

    一句话把贺兰辰噎了个半死。

    一步错,步步要受过啊!

    贺兰辰面露愧色:

    “小师妹,这次的事情是我对不住你……不过我是说真的,此女命格自带煞气,凡近身者,十有九损!”

    “当真这么可怕吗?”卫襄皱眉轻语,随即眉头却又舒展开来:

    “行,我知道了,不过她到底是我表姐,又是特意来参加我哥大喜之事的,等过了这几天,我们也见不了几次面,师兄放心吧。”

    贺兰辰见她态度随意,仿似完全没有将自己的话放在心上,不由得有些着急。

    “我是说真的,你不能等闲视之,她的命格是难得一见的‘巧夺’,你不要太大意!”

    巧夺之命?

    卫襄神色终于凝重了几分,再次点点头,表示自己放在心上了。

    纵然她在蓬莱不学无术,实在是个草包,但这些蓬莱弟子的基本常识,她还是记得的。

    人的命格分为很多种,而最让人恶心的,就是“巧夺”。

    这个“巧夺”,可不是“巧夺天工”那个巧夺,而是“巧取横夺”的那个巧夺。

    这样命格的人,生来命里缺运而不自知,命里就是贪得无厌的性子,见人福寿要夺之,见人欢喜要夺,见人如意,也要夺。

    而且这种人,专夺身边人的福运命数,就比所谓的“天煞孤星”好上那么一点点。

    只是她从来没想到,自己这个心机深沉的表姐,居然正好是这种命格。

    难怪前世王婵娟机关算尽,抢了她亲妹妹的亲事,如愿以偿嫁入了庆国公府,结果却是丈夫早亡,儿女英年早逝,只有她一人红光满面地活到了耄耋之年,享尽天年。

    待她死后,庆国公府更是断子绝孙,一夕败落。

    姻缘是抢别人的,寿数是夺了丈夫子女的,气运是耗了庆国公府的,这位表姐本身,看似一辈子荣华富贵,内里却算的上孑然孤独。

    这样的一辈子,也着实是一言难尽。

    那这辈子,还要不要放任她算计尉迟嘉?

    卫襄有些犹豫。

    她正一个人徘徊不定,苏静姝就找来了。

    苏静姝左右看看,四下无人,立刻就要跟卫襄告状:

    “襄襄,我可告诉你,你那位王家表姐,着实不是什么好人,方才在前院还暗戳戳败坏你名声……”

    “所以我要离她远点儿是吧?”

    不等苏静姝说完,卫襄就笑了,拍了拍苏静姝的手背:

    “你放心,我和她亲近不了,她心里对我,可是不满意着呢,我又不傻。”

    苏静姝松了口气:

    “原来你知道啊……”

    “我当然知道啊,不过是想着我哥的大好日子,且应付她一两日罢了,我脑子清醒着呢,没糊涂。”

    苏静姝连连点头,犹自愤愤不已:

    “你心里有数就好,我就没见过这样的亲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真是一点儿不收敛!还王家嫡女呢,她真真是给太后娘娘和卫夫人提鞋都不配!”

    卫襄笑眯眯地安抚激动的苏静姝:

    “不生气不生气,她也憋了这么些年了,不容易,也让她痛快痛快嘴!咱们体谅她,体谅!”

    王婵娟是王家嫡女,是王太后嫡亲的侄女儿,本来嘛,亲姑姑是皇后,这该是王婵娟最引以为傲的事情,她也该是王太后最疼爱的晚辈。

    偏偏太上皇因为对外戚弄权的忌惮,对王家的态度一直不冷不热,结果就是王氏一族的嫡系一直都没能彻底离开晋阳,入驻长安城。

    这离得远了,再亲的亲人也没办法培养骨子里的亲厚。

    这不,王太后的宠爱就全归了卫襄这个自小在身边常来常往的外甥女,心高气傲的王婵娟要是不气才怪。

    苏静姝见卫襄心里有数,也就放下心来,不说什么了。

    两人说了几句闲话,就看见唐子笑和裴照老远地跑过来,嘴里嚷嚷着:

    “快快,新娘子到了北大街了,卫老大快去接你嫂子!”

    “这么快就回来了?”

    卫襄大喜,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苏静姝忍不住跟着笑:

    “瞧瞧你说的什么话,早点儿回来还不好?永宁侯府离你家也不过三条街而已!”

    卫襄嘿嘿地笑了两声,高高兴兴地直奔前院而去。

    嫂子,她前世那个温柔贤惠的嫂子,又要再一次来到这个家里了!

第六十九章 自毁形象

    卫国公府正门前,伴随着花炮鼓乐声,华丽精巧的花轿稳稳当当落地。

    意气风发的新郎手里牵着长长的红绸,将盖着红盖头的新娘子牵着,一同迈过了卫国公府高高的门槛。

    “秀秀小心。”

    站在大门旁的卫襄听到了自己哥哥低低的提醒,顿时喜笑颜开,从眉眼里透出欢欣喜悦。

    秀秀,是嫂子的闺名。

    她从不怀疑哥哥和嫂子之间的情意,所以自打重生以来,她从来没担心过哥哥的姻缘是否会和前世不一样。

    相爱的人总归是相爱的,这辈子,哥哥嫂嫂定然也能恩爱到白头。

    卫襄喜滋滋地跟了进去,身后准备看新娘子的人也一股脑儿嘻嘻哈哈地往前挤,饶是卫襄这向来走路横的跟螃蟹似的人,也差点被挤了个跟头。

    苏静姝连忙拉着卫襄往旁边躲了躲,顺便眼神犀利地回头看了一眼,很快锁定了目标。

    “襄襄,刚才是你表姐在后面推了你一把。”她附在卫襄耳边低语。

    卫襄回过头,望见的却是王婵娟笑盈盈的脸。

    王婵娟见她回头,毫无心虚之色,顺势迎上前挽住了卫襄的手臂:

    “表哥娶亲,襄襄你就算高兴,也稍稍收着些,不然要是跌了一跤,弄脏了衣裳,可怎么去观礼呢?”

    “明明是你……”

    苏静姝最受不了这样变脸跟翻书一样的人,忍不住就要开口,却觉得卫襄在她手心里悄悄捏了一把,只得住了口。

    卫襄笑嘻嘻地将自己的手臂抽了回来,对着王婵娟嗔道:

    “表姐也真是太操心了,就算真的跌一跤又有什么要紧?反正这里是长安啊,是我家啊,换身衣服去,我照样还是能观礼啊,又不像表姐你,家里离得远,衣服怕是带得也不多,才有这种担心。”

    说着,她很大方地拍拍王婵娟的肩膀:

    “不过表姐不用见外,要真是没衣裳穿了,跟我说一声,我送给表姐两身儿!”

    然后在王婵娟精彩的脸色中,迅速抽回了自己的手,又惊讶地跟苏静姝喊道:

    “哎呀,糟了!我这手!”

    “你手怎么了?”需要演戏,苏静姝立刻完美配合。

    卫襄痛悔而内疚地看着王婵娟的肩膀:

    “我手上……嗨,你自己看!”

    听卫襄这样大呼小叫,王婵娟立刻低头往自己左肩上一看,果然,如同初春嫩柳一般娇嫩的鹅黄色衣领旁,是一个殷红殷红的手掌印,刺目又难看!

    “卫襄!”

    王婵娟笑容全无,咬牙切齿低喝了一声。

    卫襄装模作样地道歉:

    “哎,哎,我在!表姐你别生气,都是我的不是,衣服我赔给你!香兰!香兰!快来,带表姐去我院子里换身儿衣裳!”

    被挤在人堆儿里的香兰连忙闻声而出,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小姐说什么就是什么,立刻上前,恭敬地请王婵娟随她去更衣。

    这边四人站在一处,一边儿路过的人也纷纷探过头来看。

    王婵娟顿时被卫襄这打发叫花子一般的语气激怒了,拂袖而走:

    “表妹不必多言,一身衣服,我还是有的!”

    她要是在这儿多站一会儿,定然会传出王家嫡女衣饰不洁的话来,还不知道要生出多少闲言碎语!

    卫襄这个名声全无的东西,自然是什么都不怕,但她好端端的名声却是绝不能被带累!

    王婵娟气得眼睛都红了,也只得含恨咬牙,匆匆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里。

    苏静姝看着王婵娟恨恨离去的背影,心下很是畅快,拉过卫襄的手低声笑道:

    “你可真厉害!你这是一早算准了她会来你面前寻衅?”

    卫襄淡淡一笑,深藏功与名:

    “哪有,我就是方才见家里的婆子们剪喜字儿剩下的一些红纸在那里撂着,我手痒痒,摸了两下,忘了洗手了。”

    “切,鬼才信了你了。”

    苏静姝不屑。

    卫襄也不再解释,就算人人都知道她是故意的,又如何?

    先前由着王婵娟恶心虚伪,是为着嫂子还没娶进门儿,怕亲戚间起什么幺蛾子扫兴,这会儿么,爱谁谁,她可不惯着王婵娟这肆无忌惮干坏事儿的臭毛病。

    要是王婵娟耽误了时辰不能去观礼,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给自己出了口恶气的卫襄高高兴兴地去了正厅,再次全程观看了自己的哥哥嫂子拜天地,入洞房,一颗心也稳稳当当地放在了肚子里。

    她的嫂子吴明秀是个好女子。

    前世圣德皇帝没被她这么早干掉,一家人因为她的缘故多受牵连,但嫂子对她这个名声不好的小姑子,从无嫌弃怨言,一直对她很好。

    后来,娘亲卧病在床,姐姐困居宫中,她被囚禁在柱国公府,也是嫂子在娘亲身边日夜服侍,才让娘亲不至于那样凄凉。

    她这辈子,一定会竭尽所能报答这个好女子的。

    至于怎么报答……

    礼成之后,哥哥定然是要出来给来宾敬酒的,嫂子一个人在新房,一定会有些拘谨害怕。

    她记得后来嫂子说过,当时有些女眷言语间不是很友好。

    如今看看王婵娟这嘴脸,怕不只是不太友好那么简单。

    前世哥哥成亲,她傻乎乎地只顾着到处搜寻尉迟嘉的影子,也是没心没肺,这辈子万万不可重蹈覆辙。

    卫襄怀抱赎罪的心态,直奔新房而去。

    可偏偏前世百寻不见的人,这辈子非要在她眼前晃。

    卫襄刚从正厅出来,就被尉迟嘉拦住了去路。

    “襄襄,今日,我表现得怎么样?”

    尉迟嘉面带笑意,墨色的眸中透着小心的讨好,言谈间更是恍若一个等待人夸奖的小孩子。

    仿佛之前两人之间的种种尴尬纠葛,从来没有存在过。

    可惜,相爱的人这辈子还相爱,不相爱的,当然也还是没法儿相爱的。

    卫襄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冷嗤道:

    “啧啧,我以为我卫襄已经是这天底下第一等不要脸不要皮的人了,没想到今日还能见到比我更厚的脸皮!行了,你千方百计引我注意,我已经知道了,你有什么话,咱们回头说,这会儿我忙着呢,麻烦让让!”

    尉迟嘉面不改色地点头,毫不气馁:

    “好,那我跟你一起去帮忙好了。”

    “我呸,狗皮膏药。我要去陪新娘子,你也去吗?”

    卫襄优雅全无,犹如一个泼妇一般斥道,很满意地看到尉迟嘉的面具终于有了一丝崩裂。

    小样儿,非要老娘自毁形象,不装能死啊?

第七十章 心事了结

    但尉迟嘉神情的崩裂也只不过一瞬而已。

    他点点头,挪动了脚步,让在了路的一旁。

    “你若是去陪嫂嫂的话,我跟去的确不妥,我在外面等你。”

    低眉顺目的模样,让卫襄忽然想起了那个被她无情拒绝的醉春楼小倌儿。

    这该是那个什么冰冰该有的神情才对,出现在尉迟嘉的脸上……

    卫襄刹那就失去了继续跟尉迟嘉对着干的兴致。

    她抬脚继续向前,一直也没有回头,直到转过路尽头的那个弯,她才微微叹了口气,放慢了脚步。

    其实卫国公府的路那么宽,尉迟嘉让与不让,她都能走得过去。

    只是她不愿意就这么低头,不愿意让尉迟嘉如今的所作所为变成理所当然。

    从前那样心心念念想要得到他的爱,让自己活脱脱成了一个笑话,如今唾手可得,却依然觉得像个笑话。

    真心这种东西,她卫襄,是永远都得不到的。

    冬日的暖阳温柔地洒遍了新房所在的院子,卫襄跨进院门,满目的喜气洋洋,她重新扬起了笑脸,脚步轻快地走了进去。

    新娘子的盖头已经揭去了,姣好的面容即使顶着厚重的新娘妆,也依然明艳动人,正端坐在床边,与一边陪侍的丫鬟嬷嬷说话,声音压得低低的,显而易见是刚刚进门,还十分羞涩。

    卫襄看见这一幕,唇角的笑容更盛几分,脆生生地喊了声:

    “嫂嫂!”

    听得这一声“嫂嫂”,吴明秀顿时有些慌。

    传闻中,自己这小姑子性情顽劣,又是太后娘娘和卫国公府上下手心儿里捧着长大的人,行事十分骄纵恣意。

    偏偏她一直身在深闺,与这在外胡天胡地的小姑子统共也没见过几回,怎么个相处法儿,她心里其实是犯嘀咕的。

    这也是她对这门难得的亲事唯一的担忧之处。

    但有一点她是可以肯定的,这个小姑子,她决计不能得罪,只能好好供着。

    吴明秀暗暗抓了抓裙角,就要站起身来。

    没想到衣饰华丽喜庆的少女却是先她一步扑了过来,将她重新按了回去:

    “嫂嫂你别怕,坐着就好,我就是来陪陪你,千万别害怕!”

    “你怎么知道我害怕……”

    吴明秀受宠若惊之下,一紧张,就把心里话说了半截儿。

    话一出口,她才觉得自己实在是失言,又连忙解释:

    “不不不,我不是害怕……”

    “哈哈!”

    卫襄见她这副手足无措的样子,忍不住笑出了声:

    “嫂嫂是新嫁娘,刚刚到家,不害怕才。再说,我这人名声不大好,不熟悉的人见了我都害怕,不过嫂嫂以后就知道了,我一点儿也不可怕呢!”

    眼前的少女青春活泼,笑起来眼睛都眯成弯月一般,整个屋子里都仿佛增添了一抹明亮的光辉。

    吴明秀愣了一下,居然从这毫无形象的笑容里,感觉到了莫名的善意。

    从上了花轿那一刻就紧绷的心弦,悄悄松了那么一些。

    “嫂嫂,你饿不饿?我给你拿点心吃!”

    卫襄又去拿了几碟子小点心,笑眯眯地送到嫂嫂面前。

    她记得前世自己嫁去卫国公府之前,嫂嫂悄悄往她的随身荷包里塞点心,说怕她嫁过去一时不好张口,挨饿。

    虽然她对着尉迟嘉的牌位一点儿都没委屈自己,饿了就吃,渴了就喝,但她私心里揣度着,上一次嫂嫂大概是在这时候挨了饿。

    所以这一次,不能让嫂嫂再受这种委屈了。

    吴明秀看着眼前精巧的小碟子里的红枣酥,花生酥,眼圈儿忽然有点儿热——

    这,这都是她爱吃的呢。

    吴明秀的心立刻就软成一汪柔柔的春水,她的小姑子哪里骄纵了?明明就是纯真可爱嘛。

    她伸手,拈了一块红枣酥,笑了:

    “多谢襄襄,我的确有些饿了。”

    且不论日后公婆与丈夫如何,至少今日小姑子的作为,让她心下骤安。

    一边儿陪嫁来的嬷嬷看着气氛融洽的姑嫂二人,也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只要少夫人能得了卫二小姐的喜欢,卫国公府其他人,大概就不是问题了。

    而一会儿要是有卫国公府的亲眷前来看新娘子,少夫人也不至于手忙脚乱,不知所措了。

    今日前来卫国公府的宾客,几乎将整个长安城的勋贵包圆了。

    身为新郎倌儿的卫程,一直在前厅敬酒敬到近黄昏,才算是应酬完了贺喜的宾客。

    回到新房一看,自己的妹子居然知道过来陪着媳妇儿,卫程难得地夸了卫襄两句:

    “襄襄真是不错,长大了,懂事了!”

    卫襄也很有眼色地起身跟嫂子告辞:

    “既然哥哥回来了,那我就走啦!嫂嫂,明天见!”

    “襄襄……”

    见卫襄要走,吴明秀又开始紧张起来,带着几分不舍低低喊了一声。

    卫程却是巴不得卫襄赶紧走的,一点儿没留人,还冷哼了一声:

    “哼,赶紧走,我方才进来的时候,正好看见有人在我院子外面站成了一棵树呢!赶紧去吧你,省得冻着了别人到时候我还要落不是!”

    正要走出去的卫襄听出了这话里的不对。

    她朝着嫂嫂露出一个宽慰的微笑,然后将卫程从屋子里揪到了外面,压低了声音:

    “什么意思?你说清楚!”

    “还要我怎么说?”卫程一副怒其不争的神情:“你朝三暮四,朝秦暮楚,朝是暮非!你要是还喜欢尉迟嘉,就大大方方说,一边扭扭捏捏,一边儿又让他来给我做傧相,怎么想的啊你?”

    “我让他给你做傧相?谁说的?”

    “他自己亲口说的!”

    “你猪啊你,他说什么你都信!”

    卫襄气得直接给了自己亲哥一颗暴栗:

    “你真是个猪脑子!”

    她就说尉迟嘉怎么那么能耐呢。

    卫程也瞬间明白过来,不由得愤愤:

    “我哪里想得到尉迟嘉这样的人,居然能为了你沦落成一个骗子!”

    “他不是为了我。”卫襄摇摇头,无奈道:“罢了,现在说这个也没意思了,今儿是你大喜的日子,你先好好陪嫂子,这件事我们随后再说。”

    卫程也不想为这种事情再破坏自己新婚的喜庆,也只能点点头,交代了卫襄一句: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早点做个了断,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你自己好好掂量。”

    卫襄默然颔首,转身出了院子。

    落日余晖已经渐渐笼罩上来了,整个卫国公府沐浴在霞光中,瑰丽雄伟。

    远处路旁站着的人听见脚步声,转过头来,仿佛一棵长在路旁的树,一切悲喜就只为了即将路过的人。

    卫襄也就真的只是路过了。

    她目不斜视地从他身前走过,甚至没去管这不要脸的狗皮膏药会不会再次黏上来,自顾自在心里默默盘算了一下。

    哥哥已经成亲了,卫国公府的命运前程也随着姐夫的皇位渐渐稳固,与前世大不同。

    她现在算得上是心事了结,可以心无挂碍地再次赶赴千里的旅途了吧?

    卫襄拿定主意,很快改变了路线,朝着贺兰辰所住的院子走了过去。

    也是时候让师兄表演一下他的演技了。

第七十一章 赶紧的

    晨风簌簌,将盛放过后尚余残香的梅花吹落枝头。

    一群衣饰华贵的女眷们说说笑笑从梅树下路过的时候,花瓣纷纷落在她们的发间额上,乃至于衣角裙边,点缀着这一日比一日冷下去的冬日也有了几分活泼的气息。

    这是去往卫国公府正院的路。

    卫国公夫人走在最前面,与她并肩,稍稍落后半分的,是她的嫂子王夫人,与卫国公府族中的几位夫人,她们刚刚在前厅与新娘子认亲结束。

    卫襄和嫂子吴明秀,一左一右地牵着她的八妹妹卫曦,一起跟在她们身后说说笑笑地走着,一群人热热闹闹,更显得被刻意晾在一旁的王婵娟孤单莫名。

    王婵娟也没有再端着笑脸在卫襄面前装什么姐妹友爱了,一个人冷冷清清地在一旁走着。

    昨晚她向姑母哭诉了卫襄欺负她的事情,可是结果呢?

    姑母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襄襄不是无理取闹,对姐妹不友善的人,她若是跟你调皮,定然是有缘故的,等我明儿问问她再说。

    问问再说,那还不如直接说再也不会有下文了。

    这样毫不掩饰偏袒自己孩子的人,还真是少见。

    王婵娟再次望了一眼走在前面的卫国公夫人,心底有一种说不出的不平。

    不仅仅是对昨天那件事的不平,而是一种仿佛骨子里带来的意难平。

    有多少次,母亲不无遗憾地跟她说,婵娟,要是自小长在长安的人是你该多好。

    彼时她年幼,在王家也是金尊玉贵地养大,并不觉得如何。

    可是昨日,她亲眼看到那个风姿绝世的男子,才知道,原来,跟长安城比起来,晋阳就是没有什么底蕴的乡下。

    而从前追着捧着她的那些所谓世家公子,跟暴发户也相差无几。

    人活着,要是从未见过日月的光辉,一定会觉得天上的星星就是足够璀璨的东西,可是见过了日月,谁还愿意再去对着那微弱的萤火之光呢?

    最可恶的是,卫襄这样想如何就如何的女子,居然也能靠着死皮赖脸得偿所愿。

    那岂不是显得她们这些循规蹈矩的大家闺秀就活该一辈子心意不得舒展,活该憋屈着自己过一辈子?

    那样,还真是不公平呢。

    王婵娟再看看卫襄不知道听卫曦说了什么,笑得前仰后合的样子,越发觉得刺眼。

    “真是不要脸。”

    她低声嘀咕。

    卫襄却猛地回过头来,笑吟吟地问道:

    “表姐说谁不要脸呢?”

    卫襄的声音还特别大,一时之间所有人都回过头来看着王婵娟。

    王婵娟懵了,卫襄这长得是狐狸耳朵吗?

    但在众目睽睽之下,她也只能红着脸辩解遮掩:

    “襄襄你听岔了,我是说这梅花都落在地下,都不要捡起来,也是怪可惜的。”

    驴唇不对马嘴,这也真是够能扯的。

    卫襄心中暗道,面儿上却是淡淡一笑:

    “表姐真是蕙质兰心,要是觉得可惜,回头我让丫头给你送把锄头,再给你拿两个袋子,表姐没事儿可以来一出‘黛玉葬花’。”

    王夫人从没听说过什么‘黛玉葬花’,一时也琢磨不出是个什么意思,想了想,笑道:

    “什么黛玉葬花?舅母可是从未听闻过呢,襄襄也真是博学多识,只不过咱们这种人家的女儿,哪里是能摸锄头的呢?”

    “哦,是一出有些生僻的戏,我也是偶然听别人讲的,说的是一个多愁善感的女子,见花落了,都要伤感流泪,也和表姐这般一样,爱惜落花,遂将落花埋葬,也是一件极为风雅之事呢。”

    卫襄侃侃而谈,心底对大师姐的佩服之情再添一层。

    大师姐才是那个完全当得起“博学多识”四个字的人,她知道那么那么多自己不曾听过的故事,还有那么那么多天马行空的想法。

    跟着大师姐三年,她也不算太不学无术,这不,装了一肚子稀奇古怪的故事,对付王婵娟的胡扯,绰绰有余。

    王夫人却是完全没理会什么风雅不风雅的,只将那“多愁善感”四字听入了耳中,暗暗地对自己女儿皱起了眉头——

    枉费自己对她精心教养,她难道还不明白,世家大族娶妇,最忌讳的就是多愁善感吗?

    凡是当得起一家主母的,哪个不是精明能干,能够独当一面的人?

    那种见风流泪,见花感叹的妖妖乔乔,只能是小妾与娼妓的做派!

    王夫人暗恨女儿不懂事,只能重新扯了个话头说起来,将这件事情遮了过去。

    王婵娟目光里的寒意就再也止不住了,望着卫襄的时候,目露狰狞。

    卫襄却是还给她一个更为明媚的微笑,趁势往她身边走了几步,与她并肩而行。

    “表姐,淑女是不是不好当,很辛苦?其实呢,我很喜欢温柔娴雅的女子的,但我不喜欢那种,表面温柔娴雅,暗地里却口出恶言的人,你也知道,我的性子,从不吃亏的。”

    笑容明媚的少女附在她耳边轻声说道。

    王婵娟听到了自己手指骨节嘎巴的声响。

    真想打这个该死的卫襄一顿啊!

    前边儿卫曦转头间不见了自己崇拜的二姐姐,就连忙又跟了过来,重新拉着卫襄的手摇了摇:

    “二姐姐,一会儿程哥哥和嫂嫂要进宫去给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请安,你去不去?”

    “我前儿才从宫里回来,就不去了,过几日我在单独去闹太后和皇后去,今儿在家陪小八,好不好?”

    卫襄笑眯眯地回道。

    卫曦立刻笑眯了眼表达自己的喜悦:

    “那真是太好了!二姐姐,我娘还说要请你跟那位贺兰先生说说,给我算一算前程呢,说只要贺兰先生算过了,我这辈子就不怕了!”

    “嗯嗯,一会儿我带你去见贺兰师兄,让他给咱们小八算个上上大吉的卦!”

    堂姐妹二人边说边走,王婵娟再次被彻底晾在了一边儿。

    她攥紧了手中的帕子,无声地露出一个冷笑来。

    姐妹。

    瞧瞧,这才叫姐妹呢,她算什么?

    既然她卫襄无情,也就不要怪她王婵娟无义。

    卫襄悄悄瞥见王婵娟脸上的神色,脚步又轻快了几分。

    快生气吧,快愤怒吧,快嫉妒吧。

    前世你抢的是你亲妹妹的亲事,这辈子来抢我的吧!

    赶紧的,别犹豫,尽管稳准狠地下手吧!

    一行人进了正院,又说了几句话,卫国公夫人就张罗着让儿媳按着时辰进宫请安谢恩去。

    待打发了儿子儿媳双双出门去,她刚坐下喝了口茶,小丫鬟就进来道:

    “夫人,贺兰先生过来了,说有要紧事,想见您一面。”

第七十二章 她不懂

    一刻钟之后,长安城中最负盛名的“乌鸦嘴算命摊儿”就在卫国公夫人正院的花厅里重新开张了。

    贺兰辰要说的要紧事儿,也被一群叽叽喳喳能顶五百只鸭子的妇人堵了回去。

    卫国公夫人神色有些僵硬地坐在上首,看着一众将贺兰辰围得严严实实的女眷,想了半晌,愣是没想到一个合适的词儿来形容此刻她心中的感受。

    照着世俗的说法,这位贺兰先生是女儿的师兄,更是蓬莱仙门的弟子,大驾光临他们卫国公府,那是该当神仙一般供起来的。

    可小女儿这些日子,除了让人家吃好喝好,其余也没见半点要尊重的意思。

    此刻这些没见识的女眷们,怕也是真的把这位贺兰先生当成街头那糊弄人的算命先生了,就这么乌泱泱地围着,也不嫌丢了大家出身的风范。

    卫国公夫人忍不住横了站在一旁看热闹的女儿一眼:

    “你觉得这合适吗?”

    卫襄点点头:

    “合适啊,很合适。”

    能因为卜出灾祸而被人追捧,而不是被人厌恶,这简直就是师兄的最高梦想好么?

    卫国公夫人只能无奈地闭口不言了。

    至于家族的形象什么的……她尽力了。

    一群女眷中,唯独卫六夫人的嗓门儿最大。

    “贺兰先生,您先给我们小八算一算,只有您算过了,我们才能放心!”

    贺兰辰被一群中年妇人团团围住,倒也不觉得慌。

    他在世俗间行走这么久,被人在热闹的街头团团围住,也都已经是寻常事了。

    不过从前大多是人人喊打,如今他却从这些女眷的眼中看出了几分尊敬。

    而且,这些女眷都是小师妹的家人。

    贺兰辰眼神越过身边围着的女眷,看了一眼站在卫国公夫人身边,笑嘻嘻地看着他的小师妹。

    这都是小师妹的功劳啊。

    从前他走到一处,不过停留七八日就走。

    但是这一次,他在长安来来回回这么久,也才终于知道,人心这件事,原来还有水滴石穿这一说。

    任何人,任何事,与世间惯例相悖,想要人接受,原来都是需要时间的验证。

    贺兰辰朝着卫襄露出一个明亮的笑容,然后转头从袖中拿出一把卦签,朝着那个正好奇地看着他的小女孩伸过去:

    “八小姐随意抽一支吧。”

    “神仙哥哥,抽一支签就可以吗?”

    卫曦终于见到了娘亲口口声声念叨着的“神仙”,跟做梦似的,小心翼翼地确认。

    贺兰辰十分和气地颔首:

    “对,只要抽一支签就可以。”

    “神仙哥哥真厉害!”

    卫曦满眼冒着小星星,乖巧地从贺兰辰手中那把竹签中抽了一支出来,放到了贺兰辰另一只手中。

    白皙修长的手指接过了那支竹签,小小女童的命运即将揭晓。

    六夫人的呼吸都屏住了,一边儿卫家的女眷们仿佛也被她感染,大气儿都不敢出了,一个个肃然而立。

    从卫国公夫人的视线里看过去,能看到一片寂静之中,一个年轻男子立于厅中,神态安静,身姿挺拔,虽然身着朴素的蓝色衣衫,但整个人透着温润如玉的光明之感。

    他的眉宇间,除了清雅俊秀,更多的是一种她从未在尘世见过的肃穆。

    仿佛无论是荣华富贵,还是坎坷灾祸,在他眼中,都只不过是尘世浮云。

    卫国公夫人倏然间仿佛窥见了传说中的“蓬莱”二字背后,所蕴含的意义。

    难怪,小女儿在蓬莱待了三年,回来之后,会让她觉得性子变了很多。

    与卫国公夫人同样坐在座位上没动的人,还有王夫人和王婵娟。

    王夫人是知道贺兰辰这个人的,对于长安的种种奇闻,她虽然身处晋阳,也是时时关心的。

    说实话,她其实也很心动,也很想上前去凑一凑这个热闹,毕竟这个有名的乌鸦嘴先生,如今已经不在长安街头摆摊儿了,寻常人也见不到。

    只是,这人唯一的不好处,就是他的身份。

    他是卫襄的同门师兄,若是太过刻意抬举,对王夫人来说,颇有些掉身价的感觉。

    她只好按捺了这点儿心思,端庄地坐着品茶,尽量做到纹丝不动。

    至于王婵娟,则是飞快地在心底盘算了一下卫襄与尉迟嘉的过往。

    满打满算,卫襄从喜欢上那位柱国公世子,到她离开长安去蓬莱,前前后后不过一年不到的时间。

    但卫襄与这个贺兰辰,却是整整相处了三年呢,方才这二人的眉眼官司,她可是清清楚楚看见了。

    这世上有一见钟情这一说,自然就能有日久生情这一说。

    而后者,很显然比前者要稳当得多,也更容易让人相信。

    若是被尉迟嘉知道,卫襄对他只不过是一见钟情,但与贺兰辰却是一年又一年,一天又一天相处出来的情分,不知道尉迟嘉会作何感想呢?

    王婵娟正在心中盘算,贺兰辰平和的声音却打断了她所有的思绪。

    “八小姐在八岁上,会被人拐走。”

    贺兰辰语气低沉地说了这么一句,原本还能听见些许呼吸声的花厅里顿时落针可闻。

    一片寂静中,卫襄挑了挑眉,哎,她这个耿直的师兄呦,丝毫不懂得委婉呢。

    过了一时,“哐啷”一声撂了茶盏的声音才乍然打破这份寂静。

    “这样空口白牙地咒人……”

    王夫人脸上带着几分冰冷嘲讽的笑意,四个字做了总结:

    “故弄玄虚。”

    但很快,六夫人激动的声音就让她的笑意僵在了脸上。

    “你给我闭嘴!”

    六夫人回头,恶狠狠地朝着王夫人吼道。

    然后转过身,一把抓住了贺兰辰的手,似乎是想哭,又似乎想笑:

    “求求贺兰先生救命,求求贺兰先生救命!您不要听王夫人胡说,她不懂!我是信您的,您告诉我,我该如何才能化解!”

    王夫人那个没见识的,她根本就不知道贺兰先生说得有多准!

    贺兰先生既然说小八命里有这一劫,那就一定是有这一劫的,如今能提前知道,已经是天大的造化了!

    此情此景,让贺兰辰莫名有些啼笑皆非。

    按照以往的经验,王夫人那样的反应其实是再正常不过的,而六夫人这样的反应,却是让他有些,受宠若惊。

    贺兰辰觉得,虽然今日算卦,他是不可能收到卦资了,但这种终于不被人当面叱骂,恼羞成怒的感觉,真的挺不错。

    他笑着抽回手,温和地安抚六夫人:

    “夫人不必害怕,这很好化解,只要将八小姐好好看着,十岁以前都不要随意踏出家门,这种灾祸自然不会发生。”

    “就这么简单?不需要做法,还愿什么的?”

    六夫人瞪大了眼睛,这怎么可能?这等泄露天机的事情……

    “不需要,就这么简单。”

    贺兰辰回道:“我是蓬莱弟子,天地不宁,方有蓬莱,我们蓬莱弟子只求世人安稳,不求其他。”

    蓬莱啊,他们的蓬莱。

    卫襄看着这样的师兄,陡生骄傲之感。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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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世为人,卫襄依旧作死无数,不过她学会了先下手为强。
看皇帝不顺眼,干掉。
看仇敌不顺眼,干掉。
看前世夫君不顺眼……
前世夫君瑟瑟发抖求生存:卫大仙,人形腿部挂件了解一下?
卫襄表示嫌弃,本姑娘是要成仙的,不为凡人提供大腿!前夫生存攻略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前夫生存攻略,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前夫生存攻略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