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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莫风流     大讼师txt下载     大讼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87 婚事纠纷(三)

    董德庆摇着头,"你小子,认识你我倒了霉了!"

    "今天不是用上了吗。您想想,我最近收讼费都是百两起步,您这一顿饭,很值得了。"杜九言宽慰道。

    董德庆想想也对,让小厮点菜上菜,宋吉艺和窦荣兴道:"我们去点!"

    "占小便宜,活该穷。"董德庆怒道。

    窦荣兴嬉皮笑脸,"有便宜不占,是傻。"说着,跑楼下去点菜。

    周肖和钱道安很坦然地坐在对面等着吃白食,董德庆瞪着两人,和钱道安道:"你以前的风骨呢。"

    "风骨不能充饥的。"钱道安道。

    董德庆呸了一声,"我一把年纪了,不和你们计较。"说着,和杜九言道:"我儿有个同窗,叫于湛..."

    董德庆将昨天于湛和杨秋娘的事说了一遍。

    "邵阳真小啊。"周肖感叹地看着杜九言,"才当趣事儿听完,就找到你这里来了。"

    杜九言揉了揉额头,"他被人告了?这事私聊比较好。"

    "现在是胡家人不同意,不但要将原来的媳妇要回去,还要告于湛抢亲。"董德庆道:"于湛那孩子聪明好学又懂事,为了感谢恩师培养,愿意娶恩师的女儿为妻。"

    "那苏小姐,体型和模样还不如我。"董德庆摇着肥头大耳,"可配不上于湛。"

    杜九言道:"人还在衙门?刘大人怎么说?"

    "人还在衙门,刘大人在调节,说这种事闹大了都不好看,私了比较妥当。"董德庆道。

    杜九言颔首,"那吃过饭我和你一起去看看。"

    "我、我也、也去。"宋吉艺过来道。

    大家吃过午饭,就去衙门。

    下午衙门不开,刘大人在后院,一边打盹儿一边听四家人家吵架。

    杜九言远远看着蔫头耷脑的刘大人一阵叹气,"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啊。"

    "对比谁?"董德庆问道。

    杜九言摆手,"随口一说,哪个是于湛。"

    董德庆指了个年轻人。

    杜九言打量了一眼,生的确实还不错,尤其是和胡守才相比,简直是潘安转世,貌若谪仙。

    "边上那位是苏小姐。"董德庆道。

    苏知音高个子,体型很魁,皮肤很黑,塌鼻梁细眼睛脸上的雀斑...还算可爱。

    "这、"宋吉艺撇嘴,"丑、好丑。"

    一行人上去,黄书吏将刘县令喊醒,他睁开眼冲着杜九言招了招手,杜九言过去,行礼道:"大人。"

    刘县令嗯了一声,看了一眼董德庆,问道:"你这个时候来,是谁家请讼了?"

    "算是吧。"杜九言看了一眼于湛,含笑道:"主要是受朋友所托,想尽绵薄之力,试试能不能调节一下。"

    刘县令顿时如释负重,"那这事就交给你了。让黄书吏陪着你,要是打板子就打,不要客气。"说着又小声道:"速速把这些事解决了就行,本官实在是被吵的头疼。"

    "是。大人您去忙别的事,此事学生先试试,若是不行再去请教大人。"杜九言道。

    刘县令笑眯眯地点头,"那本官就走了。"说着,由自己常随扶着走了。

    杜九言回头看着四家人。

    胡守才的父母以及兄长,苏知音的母亲以及五六个师兄弟,倒是父亲没有到场,于湛家中只来了兄弟二人,杨秋娘则是由一个三十出头的妇人陪着,杜九言猜不到对方是什么人,便着重看了一眼。

    大家都看着她。

    "在下三尺堂杜九言。"杜九言拱了拱手,"事情我大概了解了一些,我倒是建议各位不要上公堂,毕竟涉及女子清誉,闹的大了大家都难堪。"

    "现在事已至此,那么各自说一说自己的诉求吧。"杜九言在刘县令坐的地方坐下来。

    胡守才嚷嚷着上前,道:"于湛抢了我新娘子,所以他得把我赔我钱,二百两一分不能少,否则我就去告他。"他说着,瞪着于湛,"自己只能娶丑八怪,却把主意打到我头上来,不要脸。"

    "你说谁丑八怪,你再说一遍。"苏知音大喝一声,道:"再说我撕了你的嘴。"

    苏家人也愤愤不平地和胡家人对视。

    "除了赔钱,杨小姐和苏小姐你都不准备娶了是吗?"杜九言问道。

    胡守才看了一眼杨秋娘,就跟豺狼见着肉似的,道:"她是我定的媳妇,她家收了我聘礼,婚书也定了,当然要的。"

    "你的呢,诉求是什么?"杜九言顺势问苏知音。

    苏知音的母亲阮氏道:"我们没什么别的要求,月老红线,原来牵的谁,现在还牵谁。"又道:"于湛是我们夫妇看着长大的,他们也算是两小无猜,感情深厚,再好不过。"

    阮氏说的很含蓄,但意思很清楚,让苏知音和于湛继续成亲拜堂就好了。

    "那么于湛,你是什么想法。"杜九言道。

    于湛拱手行礼,道:"昨日虽酿了大错,但所幸没有一错到底。是以,于某愿意各归各位,将婚事办完。至于胡公子说的赔钱,学生觉得这不公平。还请杜先生明辨。"

    苏知音往于湛身边贴,笑眯眯地道:"于哥哥,还是你好。"

    于湛和她礼貌的笑了笑。

    "杨小姐,你呢。"杜九言问道。

    杨秋娘没说话,她身边的妇人嗓门很大,吼着道:"我家也没什么诉求,我女儿昨晚在于湛过了一夜,清誉损了,让于湛赔我一百两银子,然后我会将女儿领回去,继续和胡家将没有办完的亲事办完。"

    胡守才也点头,很赞同地点头。

    于湛皱眉。

    "母亲,"杨秋娘道:"您要是执意让于公子赔钱,那我就一头撞死在这衙门里,到时候你会人财两空,你想清楚了?"

    她继母刘氏呸了一声,啐道:"你这个贱人。好女不侍二夫,你昨晚都跟人过了一夜,你还让人白睡不成。"

    "我没有!"杨秋娘怒道:"我已解释过,昨晚发现错误后,于公子便回避出去,直到你们来我都不曾见过他。"

    刘氏冷笑一声,不屑道:"不管怎么样,于家就要赔钱!"

    "睡没睡谁知道呢。"胡守才撇杨秋娘,又是喜欢又是嫌弃。

    杨秋娘冷冷地盯着胡守才,愠怒道:"胡公子,你有什么脸来说我,你不是也和别人入错了洞房。"

    "我是男人,你能和我比?"胡守才道。

    杨秋娘冷笑一声,撇过脸去没有说话。

    "都说完了?"杜九言看着众人问道。

    大家又都看着她,她道:"从现在看来,四个人都愿意继续原来的婚配?"

    "我不愿意。"杨秋香道:"杜先生,您将此事判了吧,于公子是受害者,不要让他赔钱。至于我..."他说着,忽然拿出一把剪刀来的,当着众人的面一把剪断了头发。

    众人惊了一跳。

    "此事了了,我杨秋娘就落发为尼,此生再不踏足红尘。"说着昂头看着胡守才,"你也不用觉得我配比上你了,更不会玷污你胡家的门槛。"

    又转头看着阮氏,"至于你,就等着人财两空赔钱吧。"

    "你...你这个贱人,我好吃好喝养你你这么大,现在翅膀硬了想飞了,老娘告诉你,没门儿!"阮氏呸道。

    杨秋娘冷笑一声,剪刀抵在喉咙上,"死了,你觉得行吗?"

    "你、你这个没良心的贱货,你去死,立刻去死!"阮氏怒道。

    杨秋娘手一抵,于湛忙上去拉着她的手,摇头道:"杨小姐,你还年轻,千万不要义气用事。"

    "于公子对不起你了,我一时粗心酿的祸,却要连累你。希望我死了,这事就能解了。"说着福了福,"先祝您来日金榜题名,光耀门楣!"

    于湛叹气,摇头道:"错不是你一个人,你不必如此。更何况,现在我们还在协商,等有了结果再说行不行?"

    杨秋娘凝眉看着他,于湛也看着她,两人目光一接又迅速错开。

    "那好。"杨秋娘道:"我们便等杜先生来评理。"

    杜九言托腮看着,等众人转头过来看着她,她才百无聊赖的坐正了,"现在,我能说话了?"

    "杜先生,您说,我们听着。"苏知音的母亲刘氏道。

    杜九言颔首,看着胡守才,"我说胡公子,你的诉求很高啊。错上花轿四家的错误,如今你将自己摘干净了,还告于湛抢亲。你自己就不算抢亲了?"

    胡守才指着苏知音,"就她这样的,谁抢她啊。"

    杜九言抬手示意苏知音不要说话,而是盯着胡守才,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苏小姐不论美丑你都无权嘲讽。谁没有没有缺点?"他说着,也很直白地打量了一眼胡守才的,"胖,矮,小眼,龅牙...我这么说你,你高兴你吗。"

    "杜先生你这、你这就是偏袒。"胡守才道。

    杜九言白他一眼,"我好意提醒你!"又道:"赔钱不要想了,真论抢亲,你和于湛都算抢亲...哦,还要问一句,于湛昨晚回礼避嫌,你...回礼避嫌没有?"

    胡守才吓了一跳,顿时和苏知音对视一眼,他迅速道:"当、当然了。"

    杜九言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们。

188 成人之美(一)

    "真、真没有。"胡守才道。

    杜九言道:"昨晚的被褥,穿的衣服,服侍的丫鬟。"她又扫了一眼苏知音,"再请个医婆验一验。"

    胡守才顿时变了脸色,苏知音跳起来,道:"你、你不能这样,你查他就是、就是怀疑我。"

    "你可以告他奸占,按律他当斩监侯。"杜九言道:"如果你自愿,那么论抢亲罪,胡守才就要比于湛罪加一等,按律仗一百,徒三年!"

    苏知音一怔看向胡守才。

    胡守才顿时大惊失色,指着苏知音道:"你、你说话给我注意点。"

    "杜...杜先生,这么严重?"苏知音躲在母亲后面,脸色发白。

    杜九言点头,"后者,你也有罪,仗九十。"

    "想想吧,你们想怎么着。"杜九言说着看向于湛,"你可以认下抢亲的罪,笞三十忍一忍就过去了。"

    于湛拱手,道:"听凭先生做主。"

    杜九言嗯了一声,看着胡守才,"想好了吗?"

    "我,我不告于湛了。"胡守才指着于湛,"你、你也不准认罪。"

    于湛道:"我听杜先生的。"

    "那...那现在怎么办。"胡守才道:"我可是出了一百两的聘礼,杨秋娘也是我相中的,我就要她做我媳妇,不然就把聘礼退给我,还要赔我一百两。"

    杜九言就看着杨氏,"你把聘礼退给胡家,婚事作废,以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没有了,钱我都花掉了。"阮氏盯着一眼杨秋娘,道:"让杨秋娘嫁过去不就行了。"

    杜九言看着杨秋娘。

    杨秋娘摇头,"我不嫁,谁死谁活都和我没有关系,若衙门要判我悔婚,那就按律办吧,是打是砍头我都认。"

    "你这个贱人,你这个白眼狼。"阮氏跳起脚来骂,"你会被雷劈死的。"

    杨秋娘盯着阮氏盯着杨氏,"一百两的聘礼,你给我赔了五两的嫁妆,剩下的九十五两你花哪里去了?为什么不能退给胡家?"

    "你说出来,让杜先生评评理。"杨秋娘道。

    阮氏目光闪烁,道:"一、一家人开销,花钱如流水。"

    "你贴了十两给娘家兄长,五十两做了你女儿的嫁妆,剩下的还在你身上吧。"杨秋香道:"你卖我换钱我没说话,心想只要离开了这个家,去哪里都是好的。可你做的太过分了,婚事错了你指着我鼻子就骂我贱,我和你比起来,谁更贱一点。"

    "今天我就让你吞自己的苦果,哪怕拼了我的命。"杨秋娘冷冷地道。

    阮氏被说的哑口无言,指着她半天说不出话来。

    "杜先生。"阮氏和杜九言道:"律法没有说继母不是母亲吧,我养了她十几年,可她现在就是这么回报我的。这是不孝,不孝应该是什么罪名。"

    杜九言看着阮氏,"仗一百!"顿了顿又道:"杨小姐这身体,一百仗估计活不成,你确定要告?"

    杨秋娘死了,她还是一无所有,宽且,杨秋娘本来就打算死。

    "我、"阮氏没了声音。

    杜九言道:"伤脑筋啊。"她叹了口气,"我看,婚事都取消了吧,原来什么样,以后还什么样好了。"

    "这怎么行。"苏知音道:"我、我和于哥哥的婚事是真的。"

    杜九言就看着她,也不说话,就这么直愣愣的注视她。

    苏知音被看的很心虚,后退了一步,道:"杜、杜先生你看着我干什么?"

    "于湛,你同意吗?"杜九言问于湛。

    于湛还没说话,他一直未曾开口的弟弟于然豁出去地道:"我哥不愿意。是、是苏先生说他对我哥有恩,最好的报答方式,就是让我哥娶他的女儿为妻。"

    "我哥一开始不同意,可是苏先生暗示他,如果不行就...就不给他写推举信,以后他们就没有师生之情,我哥没办法,同意了。"

    "于然。"于湛冷喝一声,"休要胡言乱语。"

    苏知音指着于然,道:"你放屁,我爹才没有说这种话。你哥自己愿意的。"

    "你哪里值得我哥喜欢?"于然哼了一声,"是你体贴能干活,还是你多才貌美?"

    苏知音指着于然,上去就抽了一巴掌,"你给我闭嘴。我是你嫂子,你这个没家教的东西。"

    "丑八怪,泼妇!"于然一股脑将自己心里不平说出来。

    他哥感念苏先生一家人的好,可他不用。

    再说,苏家又好什么,五年前他家拿不出束脩,苏先生给他哥宽限了两个月,钱早就垫回去了。

    这几年,他哥帮着带学生启蒙一分束脩不收,现在在学堂接着教学生,别的先生是二两二钱银子,只有他哥是一两二钱,还给一个月压着一个月。

    凭什么。

    "我打死你,打死你这个碎嘴的。就你成天在于哥哥面前说我坏话,你这个吃白饭的废物。"苏知音道:"等我嫁过去就分家,没有我和你哥养着你,你和你爹娘就等着饿死吧。"

    于然听着来气,反身一推,将苏知音推倒在地上,指着她哭道:"我、我哥要是娶你,我和我爹娘立刻搬出去,绝不会吃你们一粒米。"

    "是你说的。"苏知音说着,看着于湛道:"于哥哥,你听到没有,这是他亲口说的。"

    于湛扫了他一眼,过去将于然扶着,拿帕子轻轻给弟弟擦鼻血。

    "够了。"刘氏上来怒吼一声,"你说什么胡话,他是于湛弟弟当然就是你弟弟。还不快给于然赔礼。"

    苏知音道:"他骂我丑!"她最恨别人说她丑。

    宋吉艺捂着嘴,一脸同情地看着于湛,"我、我的、的天、母、母、老老、虎虎、虎啊。"

    "是夜叉。"窦荣兴道:"这位于公子可惜了,虽说娶妻更该看重品德,可苏小姐这品德,可真够糟践人的。"

    杜九言幽怨地看了一眼董德庆。

    "加一顿饭。"董德庆豪气地道。

    杜九言勉强同意了,看着于湛,"还想娶吗?"

    于湛冲着刘氏拱手行礼,"请师母见谅。我本觉得感情在日后生活相处,自会出来。可苏小姐这般对待于然,我不敢想象将来她当家做主,我的父母和弟弟会遭受怎样的虐待。"

    "父母恩,兄弟情,湛不能不顾。先生和师娘的恩情,湛会另谋它途报答!"于湛道。

    苏知音要说话,杜九言咳嗽了一声,"婚姻是你情我愿,婚后夫妻二人琴瑟和鸣,相互扶持走过一生,你这么强求他,有什么意思?"

    "我喜欢他,我就要嫁,他不可以娶别人。"苏知音道。

    杜九言冷笑一声,"苏小姐,昨晚的事你需要我认真去查一查吗?"

    "不、不要。"胡守才摆着手,"别!"

    杜九言就似笑非笑地看着苏知音,"新婚姻进错房,别人守礼,你们春宵一夜,现在再来找人接盘,你的良心和脸被狗吃了?"

    苏知音满脸通红喊道:"你、你凭什么管我们的事?"

    "好!"杜九言转头和沈湛道:"我做你讼师,现在就写状纸,告他们通奸。"

    于湛拱手应是。

    "你,你怎么能这样。"苏知音跳起来,"我、我又不是故意的。"

    胡守才也道:"你、你凭什么让他告我,我不服气。"

    杜九言负手走了两步,看着众人,"此事的结果就是,两门亲事,各自退订聘礼,婚事作废。往后各自嫁娶互不相干。"

    "阮氏。"杜九言道:"把聘礼退给出来。"

    阮氏虽不服气,可还是低声应了。

    "有不服的?"杜九言看着四家,胡守才摇着头,"没、没有不服。"

    他就可惜不能娶杨秋娘。

    "我、"苏知音说完,被自己母亲捂住了嘴,低低呵斥道:"你还说什么,你丢人不丢人!"

    "给你们半个时辰,遣人回去将婚书取来。"杜九言道。

    四家人各自想办法回去拿婚书,杜九言去找焦三聊天,回来的时候,四家婚书都取来,衙门备案也一并都在。

    黄书吏当着大家的面,将婚书作废,备案注销。

    "都走吧。"杜九言道:"都在邵阳住着,有人要是不服还去闹,那就公堂见。"

    四家连说不敢,带着人走了。

    阮氏指着杨秋娘道:"贱人,你就死在外面,永远都不准回来。"

    说着,也走了。

    杨秋娘松了口气,一抬头冲着杜九言笑着道:"谢谢杜先生。"又和于湛福了福,"于公子我也告辞了。"

    "你...你去哪里?"于湛问道。

    杨秋香含笑道:"十二年前我母亲去世后我就没有家了。现在和那边彻底翻脸了,于我而言是好事,我这就去庵庙落发,将来定会为于公子您诵经祈福,祝您早日金榜题名。"

    "可是、"于湛想劝她,可是说什么都觉得不对,杨秋娘无处可去,于湛也不可能邀请她去自己家里,不由回头看着杜九言,求救道:"杜、杜先生,怎么办?"

    杜九言就看着董德庆。

    "多加两顿!"董德庆道。

    杜九言就道:"提亲啊,董掌柜做冰人。现成的嫁衣,直接办了。"

    "我、这...行吗?"于湛脸腾地一下红了,杨秋娘也垂着头满脸通红。

    杜九言忽然发现自己有做红娘的潜质,将来她若是不讼师,这一行也是考虑一下的。

    "行啊。"董德庆道:"我做冰人。杨姑娘没处去,先住德庆楼。"

189 喜事丧事(二)

    杨秋娘住去了德庆客栈。

    当天苏知音去于湛家中闹了一通,被家里人拉回去了。

    胡家则去和阮氏将聘礼拿回来,阮氏带着人满邵阳找杨秋娘。

    过了三五日,不知怎么苏知音和胡守才洞房过的传言满邵阳都知道了,杨家便又去了胡家,要求胡家将错就错,否则就告胡守才奸占。

    胡守才道:"反正我不娶那个母夜叉,把她弄回来,家里就要鸡飞狗跳了。"

    "你不娶你当时还睡人家。"胡守业指着弟弟,恨铁不成钢,"那么丑的女人,当时发现错了你撵出来不就行了,你、你也下得去手。"

    胡守才气的扇了自己一个嘴巴子,"我、我当时昏头了,想着好歹是个女人,谁..."

    谁知道成了个糯米糕,居然让他娶,这、这娶回来不是她死就是他死。

    "哥,你再去找刘县令说说,当时判案的是杜九言。说不定刘县令不认呢?"胡守才道。

    胡守业白了他一眼,"你上午就去了,刘县里说杜九言判的很好。至于别的纠纷,你们要是有意见,就自己写状纸再去告,他会受理。"

    "我、我告别人什么啊。"胡守才郁闷不已,他都被杨家的人告了,"到时候把我自己弄进去了。"

    胡守业沉着脸,道:"我看给府衙的李大人写封信。让李大人给苏家写信,到时候苏家就不敢来闹了。"

    "对、对,李大人肯定管的了。"胡守才现在,只要不让她娶苏知音,让他干什么都行,"哥,你快、快给李大人写信啊。"

    胡守业准备了一千两的银票,想了想又拿了两百两下来,写好信让家丁送去了宝庆。

    宝庆是宝庆府的府城,车水马龙自然比邵阳要热闹许多,胡府家丁蹲在衙门外等了半天终于看到李大人出来,他忙跟着轿子一路到李府门外,这才跑了上去,喊道:"李大人,李大人冤枉啊。"

    李大人本名李军,表字单一个"执"字,河南南阳人士,自小家境贫寒,十七岁时入赘马府,和大他两岁的马玉娘成亲,两人育有两女,都已经嫁人生子。

    李大人来宝庆做知州加上今年已有五年,如今正在通过京中恩师,打点明年述职的事。

    但因桂王来过一遭,这些日子他一直忧心忡忡,很怕桂王会在述职的事情刁难他。

    "你是谁家的小厮?"李大人看着胡府的小厮,接了他递上来的信,"有什么冤情。"

    小厮就添油加醋地将上错花轿的事前后说了一遍,"如今那杨家非赖着我们少爷,娶他们女儿不可。可我们少爷也是受害人,他好好的媳妇走了,还得被逼着娶一个母夜叉。"

    李大人直皱眉头,"怎么又是邵阳。"说着拆了信看到里面的信件,看到里面的银票,便将信收了,"此事本官知道了,会写信给你们刘大人,让他酌情办理。"

    "倒是这位杜九言,怎么什么地方都有她。"李大人想到杜九言的模样,上次送太后懿旨去的时候,就觉得这个小儿精明狡诈,如今看来,定然是收了于家的钱,才会这么偏袒的判了官司。

    "官司他有什么权利判,越俎代庖,牝鸡司晨!"李大人拂袖道:"你去吧,我断不会让这种人将邵阳弄的乌烟瘴气。"

    当时要不是她,李智也不可能写信来和他求助,他也不可能写信去训斥"刘县令",从而得罪桂王。

    这人,就是罪魁祸首。

    胡家小厮道:"那...那小的等大人的信件,明日下午这个时候小的再来拜访。"

    "嗯。"李大人挥手让胡家小厮离开。

    小厮找地方住了一夜,第二天在宝庆府游逛,快中午的时候他无意路过李府,忽然就看到许多捕快差役进进出出,他吓了一跳,上前去看,拉着人打听道:"劳驾问一声,这李家出了什么事?"

    "昨天晚上,李夫人带着三个丫鬟两个妾,将李大人杀了。"回他的老伯做了个伸舌头突眼的表情,"尸体刚才抬出来了,活活勒死的。女人的心哦,可真是够狠的。"

    小厮目瞪口呆,"不、不会吧。李夫人杀李大人..."

    "有什么不会的,女人狠起来比男人还狠。杀了人还待了一夜,刚才去报官的,官府把人都带走了。"老伯道:"李大人也是作孽了,听说明年就要升官了,苦熬了半辈子,白熬了。"

    "妇人就是妇人,心狠还目光短浅。杀了自己相公她就算活下来,她还有什么奔头。"

    "活不了,李大人可是朝廷五品官,李夫人一介妇人,斩立决逃不掉了。"

    众人议论纷纷,胡府小厮迅速租了一辆马车赶回邵阳。

    胡家人听也是瞠目结舌,胡守才道:"杀...杀了?怎么、怎么这么巧?"

    "谁知道呢,小的当时看到就吓了一跳。那李夫人可真够狠的,大半夜活活把李大人给勒死了。"

    胡守业问道:"信和钱他都收了?"

    小厮应是。

    "八百两打水漂了。"胡守业指着弟弟,"就是你,这个家早晚给你败光了。我看哪天你也跟着缪鹰学,把我杀了得了。"

    胡守才不满道:"哥,你就别说了。我看你要不帮忙,我将来肯定要被泼妇给杀了。"

    他只要想到苏知音凶悍的样子,就吓的直抖,别说夫妻恩爱,不被打死就不错了。

    "怕什么。"胡守才的嫂子进来,笑着道:"她一个小丫头,你想娶就娶了,等她进门就交给我,我有法子把她收拾的服服帖帖。"

    胡守才和胡守业都看着她。

    "你们就别问了。既然非娶不可那就索性痛快点。"嫂子道:"答应苏家得了。"

    胡守才蹲在地上一脸的痛苦。

    "听你嫂子的。"胡守业道:"一个小丫头而已,你听听那天在县衙她说的那些话,可见就是个没脑子的,根本不用怕。"

    胡守才想想也对,点头道:"那就不找人了,娶了!"

    他娘的,到时候看谁弄死谁。

    七日后,胡苏两家定了亲事。

    杜九言此时正在德庆楼吃饭,听董德庆说完,笑着道:"于湛和杨小姐郎才女貌,佳偶天成。虽日子苦了一些,但夫妻齐心,将来必定越来越好。"

    "就是这个道理。娶妻娶贤,像苏小姐那样,就算是万贯家财也得被她折腾没了。"董德庆道:"人杨姑娘多体贴乖巧,看着就是个好孩子。"

    于湛和杨府谈拢了,五两银子的聘礼,定了杨秋娘。

    阮氏自然不肯,杨秋娘定胡家时是一百两,到于家却只有五两。她自己的女儿还指望杨秋娘的聘礼做嫁妆。

    杨秋娘就在家门口挂了根白绫,说不同意她就吊死在这里,以后日日夜夜给家里看门护院,保佑一家人出入平安。

    阮氏害怕,还是同意了。

    杜九言心情很不错,吃过饭又给家里人带了一份回去,恰好又收到了蔡家管事的来信,说傅桥在柳州安顿好了,找了两个很可靠的婆子,院子买的价格也便宜,左右四邻听说了傅桥的事情后,都很同情他,有好吃好玩都来送给傅桥。

    傅桥的性格也开朗多了,还认识了好几个和他年纪差不多的孩子,等明年就能进学堂读书了,束脩都免了。

    杜九言很惊喜,和陈朗道:"这情况比我们想的还要顺利,这世上,还是好人多啊。"

    "嗯。大多数人还是善良的。"陈朗将杜九言带回来的黄金饺子还有几条海参拿出来热了热,给几个孩子们吃。

    小萝卜吧唧着嘴巴,吃的特别香,"爹啊,付钱了吗?"

    "没有。董爷爷说着顿饭算在讼费里。"杜九言道。

    小萝卜眼睛一亮,又吃了一个饺子,"好吃,更加香了。"

    "小气鬼。"杜九言敲了他的头,正要说话,忽然门外有个女声敲门喊道:"请问,这里是杜九言杜先生家吗?"

    花子蹬蹬跑去开门。

    门打开,大家就看到门口站着四个丫鬟四个婆子,簇拥着一位戴着帷帽的女子,女子葡萄紫的对襟褙子,身姿笔挺地站在门口。

    "这里是杜先生家,你们请进。"花子回头看了一眼杜九言,见她点头才和门外的人道。

    一行人进来,中间的女子摘了帷帽,露出一张妇人的面容,四十上下的年纪,冲着杜九言行了礼,道:"杜先生,我夫君是郭庭。冒昧前来,打扰了。"

    "是郭夫人。"杜九言做了请的手势,"您请坐。"

    闹儿收拾桌子,花子将新摘的小菊花和花瓶摆在桌子上,陈朗上了茶,郭夫人起身道谢,看了一眼陈朗忽然凝眉道:"您...您是陈怀安,陈先生?"

    "夫人认错了。"陈朗拱手道:"夫人慢用,我去厨房烧水。"

    说着就走了。

    杜九言有些奇怪地看着郭夫人。

190 夫妻成仇(三)

    "杜先生,方才那位先生贵姓?"郭夫人有些恍惚,杜九言道:"他确实是姓陈,单名一个朗。"

    郭夫人有些糊涂,摇了摇头道:"那就奇怪了...这世上有长的这么像的人吗?"

    "不知夫人来找杜某,是有什么事吗?"杜九言并不想背着陈朗打听他的私事,说不说是他的自由,就如同她对大家也有所保留一样。

    每个人的心底,总有一处是不想被任何人触碰和知道的地方。

    彼此尊重,互留空间才是交友之道。

    "哦。"郭夫人说着,就红了眼睛,"我上次听我家官人提起,在新华城外和杜先生认识的,当时他还托付您照顾一位李夫人,您可记得?"

    杜九言就想到那位腿脚有些问题的李夫人,点了点头。

    "我今天来,就是因她而来的。"郭夫人擦了擦眼泪,低声道:"十天前,她将自己夫君,府衙知州李大人杀了!"

    杜九言一怔,这才将她认识的李夫人和李大人关联起来,"被夫人杀的李大人,就是您好友的夫君?"

    "正是。我和玉娘都是南阳人,我们两家住隔壁。玉娘比我大一岁,一直都很照顾我。"郭夫人道:"但是她没有兄弟,所以十九岁的时候招了个女婿上门,这个人就是李大人,您...您不知道,这个李执是个畜生!"

    杜九言隐隐觉得,这个案子很复杂,她打断郭夫人的话,问道:"李夫人认罪了吗?判的什么罪?"

    "认...认了,被判了凌迟。"郭夫人说着又心酸不已,"可...可她不得已啊,她要不杀李执,她就活不成了。"

    杜九言喝了口茶,沉默了一下,道:"夫人,您...是来找我给李夫人做讼师的?"

    "是!"郭夫人点头,"您在宝庆府大名鼎鼎,所有人都说您既有能力,又对我们女人特别好,会为了我们争取权益,所以,我就来找您了。"

    "只有您能帮玉娘了。"郭夫人说着起身,冲杜九言行礼。

    杜九言起身避开,回了礼,道:"夫人先不谈案情起因和过往恩怨,单李夫人承认了杀人,我再去辩讼,也达不到您想要的结果。"

    "就算是做有罪辩护,也减轻不了几分罪。"杜九言道。

    郭夫人也不是无知妇人,她相公是郭庭,官司纠纷她也见过,也知道这种画押过的杀人案,有多么的难辩,几乎没有讼师愿意。

    尤其是对方还是朝廷命官,妻杀相公,这种必定是凌迟或斩立决,连秋审都不用等。

    "我知道,我知道。但我没有办法了,我不能让玉娘就这么死了。她为了那个畜生死了太不值得了。"郭夫人道:"杜先生,您...您先听我将玉娘的事说了,您听过再、再做决定行不行?"

    "好。"杜九言将茶盅推给郭夫人,郭夫人没有喝,而是接着前面的话,开口道:"李执到马家的时候是个连饭都吃不饱的穷小子,玉娘见他有几分才气,就同意他进门了。"

    "头几年夫妻两个感情还不错,李执有吃有喝有人伺候,就开始读书。当时我和马伯父都劝玉娘,不要让他读书。一旦他考中了,到时候他就再回头看自己入赘的身份,就会耿耿于怀,到时候就是家门不幸。"

    "但玉娘说他有志气,若将来他真的考中了,就去衙门改了户籍,她跟着李执姓也没什么不可以。"

    "李执八年后中了进士,在山东一个县做县令,夫妻一分就是六年,当时李执还在山东私自纳了个妾室。"

    "后来李执述职的时候,到了离家稍近的宝亲府做了知州,同一年,马伯父去世了。他去世前一再叮嘱,让玉娘不要随李执去任上,守着家业把两个女儿养大成人。"

    "可玉娘她...她又听李执糊弄,一年后将家里的产业变卖分给了两个女儿一些后,就带着几个下人到宝庆来了。这一来..."郭夫人哭了起来,"李执先变更了户籍,让玉娘随了他姓,作李马氏,又嫌玉娘没有给他李家传宗接代,逼着玉娘同意,又给他纳了两房妾室。"

    "这还不够,他说当年入赘在马府,马府的下人侮辱他,他多少年都抬不起头。所以他报复玉娘,让...玉娘给他和妾端茶递水,更甚于夜里让玉娘在他床前守夜。"

    "只要玉娘不同意,他轻则拳打脚踢,重则开水烙铁,玉娘的一条腿就是因为他打的,已经骨裂变形再不能正常走路了。"

    "这还不算,她不但打玉娘,连着玉娘带去的乔妈妈,四个丫鬟,他气不顺就打,金艺前年被他一板凳砸死了。他先后娶的两房妾进门两年都二没生育,他又带了个青楼的女人回去。"

    "那女人仗势作威作福,把玉娘当使唤丫鬟。"郭夫人哭着道:"十天前,他也不知道在哪里受了委屈,在玉娘伺候吃饭的时候,用一锅滚烫的鸡汤,去泼玉娘,乔妈妈抱着玉娘拦住了,那锅汤就从乔妈妈的头顶浇下去了,陆妈妈当时就剥了一层皮,夜里就去了。"

    "玉娘她一时受不住奶娘惨死,那天夜里趁着李执睡着,将他勒死了。"

    郭夫人看着杜九言,"杜先生...这样的人难道不该死吗?他做了那么多恶事,为什么玉娘杀了他还要被砍头,他该死,该死千遍万遍啊!"

    "马氏不是律法,不是刽子手的刀,她没法去裁夺谁的生死。"杜九言将茶递给郭夫人,郭夫人喝了一口,期待地看着杜九言,"难道...难道一点可能都没有吗?"

    "玉娘一定要死吗?"郭夫人道。

    杜九言自己也喝了口茶。在三纲五常以夫为天的时代,她不用看判词,也能猜得到,定然是训斥马氏杀夫乃天地不能容,罪大恶极。更何况,她杀的还是朝廷官员。

    此案,必判凌迟。

    "我可以去宝庆见一见马氏,再看看县衙的卷宗。都十天了估计卷宗已经送走了,想翻案重审,困难重重。"

    "让...让我家夫君从中周旋一下,只要杜先生您愿意,我这就给我夫君送信。"郭夫人道:"别的事他可能没办法干预,但是让刑部将案件压上三五天肯定能办成。"

    "好!"杜九言道:"你给郭大人写信,我今天就去宝庆。但是夫人您不能作为请讼人,还要马氏的两个人女儿女婿写诉状。"

    郭夫人点头,"好,好!我今晚就提前去宝庆,明天一早我在李府门口等您。"

    "好!"杜九言点头,"我也准备一下。"

    郭夫人行了大礼,走了几步又想起什么来,从婆子手里接了荷包递给杜九言,"杜先生,这是一部分讼费,劳您走一趟了。我知道这种案子接了,对您来说其实是坏事,赢是不会赢的,输了却会影响您声誉,可是...可是不找您,我实在想不到还有谁更有把握。"

    杜九言没有接,道:"看过卷宗后和见过马氏后,我再决定案子接不接,到时候再和您谈讼费的事。"

    "好!"郭夫人明白,像杜九言这样的大讼师,都有自己一套接案的要求和原则,"我告辞了。"

    杜九言将郭夫人送到门口。

    陈朗凝眉道:"听着是很悲惨,可杀人到底是杀人,并不存在冤枉。此案你若是辩讼,只怕是困难重重。"

    "看在郭大人的面子上吧。"杜九言道:"人在江湖行走,总有人情来往。如此,郭大人欠我的人情也是还不清了。"

    这世上可怜人太多了,杀人的人也总有自己的苦衷和理由。如果只是当个故事听,杜九言同情马玉娘,可要是她来接这个讼案为马玉娘辩讼,她的看法则要保守一些。

    "你啊。"陈朗道:"刀子嘴豆腐心。"

    杜九言挑眉,"先生说话越来越尖锐了。"

    陈朗无奈笑了。

    两个人都没有提郭夫人刚刚提起的陈怀安。

    下午,杜九言收拾了一番,去了严府。

    柳氏一身孝服,迎在如意门的门口,"杜先生。"

    柳氏气色红润,就连脸上的皱纹似乎都少了几条,看上去居然有几分少女的娇俏。

    "夫人近日可好?"杜九言拱了拱手。

    柳氏颔首,道:"托先生的福,过的很不错。就是家中来往的亲戚多了一些,有些疲惫。"

    严智只有严长田一个儿子,但是他自己却还有分家出去的兄弟姐妹。所以现在父子两人一个死一个即将死,严家的牛鬼蛇神就瞬间出现了。

    柳氏也不是省油的灯,她既然走出这一步,就想好了所有的局面。

    她有儿子,什么都不怕。

    "那恭喜了。"杜九言道:"我来,是有事想请夫人帮忙!"

    柳氏颔首,"杜先生有事,尽管说。"

    "严智的东西可还在,我想要他和府衙李执的来往书信。"

    千里之外,刑部接到宝庆府快马加鞭的送去的案件,此案性质之恶劣,顿时在朝中引起了渲染大波。

    因为李大人是五品官员,政绩连连评优,虽是外放可将来前程不可限量,最重要的,他当年拜的是内阁武英殿大学士任延辉门下。

    因此事件更被推波助澜,成为众臣的谈资。

    此刻,御书房中,桂王正斜靠在椅子上,半眯了眼睛昏昏欲睡。

    郭庭跪在正中,将路上的事情一一汇报给赵煜听。

    赵煜今年二十有八,皮肤不白五官端正,因自小被立为太子,又登基多年,久居上位之人,便周身威严,有一种不怒而威的气势。

    他凝眉听完郭庭说完,余光又撇向桂王,就见对方正打着盹儿,一副没心没肺地样子,不由叹了口气,道:"皇弟!"

    "嗯。"桂王睁开眼扫了一眼赵煜,"你们说完了?那我去给母后请安,这一路上累的不轻,后背都长疖子了。"

    赵煜哭笑不得,"这都初冬了,你如何长的疖子?"

191 母子三人(一)

    "我内火盛,血气方刚。"桂王端茶西里呼噜喝了半杯,将茶盅丢在一边。

    郭庭拱手,道:"回圣上、王爷的话,已经说完了。"

    "那我走了。"桂王一蹦而起,伸了个懒腰,"哥,给我点钱花,上次回来欠了好些酒钱没给。我本来打算赖账的,但是这才隔了一个多月又回来了,就不好意思不给了。"

    "薛按,给他拿五百两。"赵煜起身,走到桂王面前。虽是兄弟,但桂王更像先帝,个子高容貌俊美。赵煜也很端正俊朗,但和桂王比起来,少了精致和飘逸。

    "你什么时候能长大。"赵煜无奈地道:"成天就知道和朕捣乱,别人骂你的时候,也会在心里偷偷骂朕管教无方。"

    桂王撇嘴,抓了薛按给的钱揣怀里,正要走,外面小內侍送了卷宗进来,桂王一瞥上头的卷宗,"什么东西,我瞧瞧?"

    小內侍看着赵煜,赵煜就拿来给桂王,"怎么,对朝政感兴趣了?"

    "这是宝庆府的,上面的章我记得。"桂王拿了卷宗打开一看,顿时哈哈大笑,"哥,这个李大人死的好,你不晓得,我做县令的时候他天天写信威胁我,说我不听话就弄死我。"

    赵煜凝眉,道:"你做了一个月县令倒还做出经验了。"说着拿过来看,凝眉道:"这妇人...好歹毒。"

    "哥,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李大人死的好啊。"桂王指着郭庭,"你说,这李大人是不是死的好。"

    郭庭心头一怔,感激地看了桂王一眼,顿时上前迫不及待地接了话,"圣上,李执的夫人和内子是闺中姊妹。这些年李执宠妾灭妻,打骂李夫人,致其遍体鳞伤几次重伤垂危,此番李夫人失手杀他,实在是绝望之举。"

    赵煜凝眉看向郭庭,"但李执年年述评都是优,政绩不错啊。"

    "或许能力还行,但人品确实有待商榷。"郭庭道。

    赵煜将卷宗放在桌上,扫了一眼郭庭,"朝廷培养一位有能力的官员要费多少人力物力和时间,如今仅因夫妻罅隙,就杀了他。这对朝廷来说,是损失。"

    郭庭不敢再说了,拱手应是。

    小家不如大家,从大义上来说,赵煜的理是正理。

    "哥!"桂王啪叽放了茶盅,反驳道:"齐家治国平天下,这个李执连家都没顾好,再有能力也是放屁!"

    赵煜指着他,"从哪里学来的污言秽语,不准说。"

    "知道了,知道了。"桂王摆着手,和郭庭道:"我看让你夫人请个讼师,做个有罪辩护。这位李夫人也怪可怜的。"

    说着,摇着头一脸惋惜。

    "你也有觉得别人可怜的时候?"赵煜被气笑了,"不过,你认识这位李夫人?"

    桂王就嘻嘻笑了,"哥,你没做过县令你不知道,这审案辩讼那才叫一个爽快,我..."

    "胡说!朕去做什么县令,你说话还过不过脑子。"赵煜道。

    桂王撇了撇嘴,"反正这案子我觉得李夫人可怜,你就压个一个月吧,估计三五天那边就会递交复审公文,到时候你同意一下,就过去了。"

    "你..."赵煜摆着手,"行了行了,只要你老老实实别给我惹事生非,这事朕就依你了。"

    桂王顿时站起来,冲着赵煜拱手,"多谢多谢,那我就去给母后请安了啊,晚上...晚上让御膳房给我做点好吃的,邵阳那地儿太苦了,我想吃山珍海味。"

    "你都吃了一路了,弹劾你铺张的折子朕还留着的。"赵煜说着,又和薛按道:"去和膳房说,做点桂王爱吃的菜。"

    薛按应是而去。

    桂王就大摇大摆地出门,郭庭也告辞出来,赶了几步跟在桂王身后,低声道:"多谢王爷!"

    "记得我这个人情啊,别没事有事就邀功。"桂王想起什么来,"你要给那小儿请功?"

    郭庭应是,规规矩矩地道:"她...她抓王爷有功。"

    "抓我有功?"桂王回头瞪着郭庭,"你再说一遍。"

    郭庭也很尴尬,但是事情确实是这样,"末将..."他没说完,被桂王打断了,"你请吧,我会让你请了也是白请。"

    说着哼了一声,拂袖走了。

    郭庭愕然,又垂头叹气。

    一路上宫女內侍纷纷行礼,桂王径直去了坤宁宫。钱嬷嬷早早等在门口,老远看见就高兴地道:"王爷来了。"

    坤宁宫内一阵骚乱,随即又安静下来。

    "钱嬷嬷。"桂王吊儿郎当地揽着钱嬷嬷的肩膀进去,"这么激动,是想念我了吧。"

    钱嬷嬷从小就跟着太后,两人情分如同姐妹,桂王也是她看着长大的,在她心目中虽是主子,可却比亲生的还要亲,愿意舍了命的去疼爱,"我的王爷,您这出去一趟怎么又瘦了。一会儿奴婢给您炖汤去。"

    "我就喜欢喝您炖的汤。"桂王笑眯眯看着钱嬷嬷的头发,"怎么又白了几根,我给你寻的药呢,吃了没有啊。"

    钱嬷嬷点着头,"吃了吃了,这白头发大家都说比以前少多了。"

    "我瞧着不行。"桂王撇嘴,停下来仔细打量,"得再加点药量。"

    钱嬷嬷哭笑不得,推着他道:"娘娘在等您呢,快去。"

    "嗯,一会儿再和您说。"桂王说着,忽然大步跑了进步,一阵风似的,喊道:"娘!"

    太后正板着脸坐在罗汉床上,酝酿好了情绪,等小儿子进来就给他一顿排头吃。可这么大个的人,一下子扑他怀里,抱着她的腰,一抬头露出和先帝一样漂亮精致的脸,冲着她撒娇,"娘,孩儿好想您啊。"

    太后这一个月积累的怒气,在这一瞬间就散了。

    "就知道嘴巴说,我看你在外头疯得高兴呢。"太后戳着儿子的额头,"你这小兔崽子,一点良心都没有。"

    桂王笑着,"娘,我的心可热烘烘的,装的都是您的。"

    太后绷不住笑了起来,"去见过你哥了?"

    "嗯。"桂王道:"这次没训我,您放心吧。"

    太后敲他的头,"训你才好呢,一天没个分寸不做正经事。趁早把你那些乌合之众散了,再胡闹我也兜不住了。"

    "那可不行,说好三年的。"桂王道:"反正广西也是要给我做封地的,就让我折腾几年,等我碰壁了,我就回来了。"

    太后警告道:"那你好好当封地啊,扯什么造反的旗子,让别人看你的笑话。要不是你哥让着你,早把你砍头了"

    "这多有劲,所有人看到我都害怕。最重要的,戍边的兵马都强壮了不少。"桂王道:"这可都是我的功劳!"

    太后哼了一声,"兵马有人操练,不用你费心。你这次回来,就老实待在京城,要是再敢走,我再不认你这个儿子了。"

    "知道了,知道了。"桂王凑着太后坐着,钱嬷嬷泡了参茶来,"王爷一口气喝了,多少补一点。"

    桂王捏着鼻子,"嬷嬷喝,我身强力壮,哪用这些。"

    "你也真是,他年轻人哪用参茶,回头喝出内火来,又没个女人照顾的。"太后说钱嬷嬷。

    钱嬷嬷点头,劝道:"王爷,要不..."

    "打住!"桂王道:"我饿了,弄点吃的吧。"

    太后就哭,"我这小儿子的孙子...怕是死前也抱不上了。"

    桂王嘴角抖了抖,假装没听见。

    千里之外,杜九言和窦荣兴到了宝庆,郭夫人带着马玉娘的两个女儿和女婿等在城门口。

    马玉娘的长女**珠,女婿樊安益,次女**兰,女婿姚启新,并着两家的丫鬟婆子,浩浩荡荡。

    郭夫人介绍了四个人,杜九言打量了李氏的两位姐妹,两姐妹都是二十出头的年纪,容貌都与李执很像,但虽生的清秀,可看上去过于文静贤淑,尤其是看人时的目光有些瑟缩,倒不像是殷实人家养出来的闺秀。

    "杜先生。"**珠很惊讶大名鼎鼎的三尺堂杜九言,原来年纪这么小,"劳您辛苦了。"

    杜九言拱了拱手。

    一行人去了**珠的婆家。

    马玉娘找女婿显然是费了心思的,樊安益举人考中后,连考了两次春闱,皆名落孙山,士气大减后就专心在家中打理两个铺子的买卖。

    **珠公婆都已去世多年,两个姑姐早就嫁人成家,所以**珠一嫁过去就当家做主,和樊安益两个人过小日子。

    上了茶,樊安益拿了自己的诉状给杜九言,"这是今早起来写的,杜先生您看看。"

    杜九言细细看了一遍,抬头问樊安益,"那位被汤烫死的妈妈,可入葬了?"

    "葬了,衙门说用不着,我们事出第三天就将入土了。"樊安益道。

    杜九言道:"衙门里,你们可有认识的人?"

    "我...我有。"姚启新起身,道:"我有位苗姓同窗在县衙做代笔书吏。"

    杜九言颔首道:"那就请他帮忙通禀一声。"

192 人生抉择(二)

    "好、好,我这就去找我同窗。"姚启新说着就跑了出去,一路到县衙请了苗书吏,两人年岁都在二十七八,都是中了秀才便止步了。

    姚启新家境略好些,苗书吏则没有办法,投身了杂役,弃了科考养家糊口。

    "...你们请了讼师?可是案子已经送去刑部过审。你们再要求翻案复审,几乎无望。"苗书吏道。

    姚启新点头,道:"内子和姨姐成日哭啼,为母抱不平,如今有讼师原意接讼案,我们怎么也要试一试。"

    苗书吏好奇地问道:"请的哪里的讼师,不会是骗你们钱的吧。"

    "杜九言!"姚启新道。

    苗书吏一脸惊讶,"就是刚刚辩严长田杀花娘案的杜九言?"说着有些激动,"她打过的讼案我们都看过,每一桩都特别精彩。"

    姚启新对能请到杜九言也感到幸运。苗书吏想了想,又泄气道:"但是她来也没有用,就算是有罪辩护,也减轻不了罪刑的。"

    "性质太恶劣了。你没看到贺成的判词,看到了你就会明白,想要翻案有多难。"苗书吏叹气。

    堂审那天姚启新去听了,所以他多少也能猜到一些,便道:"不管如何,还要帮托苗兄通报引荐一番。"

    衙门有人好办事,就算是正常办公事,你塞了银子也不一定就能立刻办,就算是如同杜九言这样的讼师,不熟悉的地方,也是一样的。

    "好,一会儿你来的时候,直接进去找我,我会和门房打招呼。"

    两人说话,姚启新回家去了,但一家人已经离开了,他又匆匆赶到李府。

    "说好了,一会儿我直接将状纸送过去就好了。"姚启新看着杜九言,道:"他...他说贺成的判词写的很尖锐,可见对此案很反感,若要翻案,杜先生您...您恐怕要多做一些准备。"

    "好!"杜九言道:"辛苦你了。"

    姚启新摆着手,说不会。他有些紧张,可转过来一想,又觉得自己不该这样,他比杜九言大好几岁呢,怎么就紧张了呢。

    想到这里,他又偷偷去打量杜九言,又隐隐明白,年轻人虽年纪小,可周身的沉稳和气度,却绝非普通人能比的。

    "九言。"窦荣兴道:"要去案发的房间?"

    杜九言点头,由**玉引路进了内院。

    李府是马玉娘六年前来的时候买的宅子,一个大两进的院子,后院破了原来格局,又加盖了几个院子。

    所以整个后院显得非常拥挤,莫说假山流水,就连花草树木也没有种上几丛。

    他们进去,一眼就看到正院的抚廊下,站着五位披麻戴孝的女人,神情木然地迎了过来,和**玉几个人行礼。

    "岳母身边的四位丫鬟,金秀,金印,金艺,金容。金艺去年死了,就只剩下他们三个了。"**玉给杜九言介绍,"这两位一位是陶姨娘,一位是姜姨娘。"

    杜九言打量五个人,三个丫鬟说是丫鬟,但看上去年纪都不小了,应该是准备自梳头不嫁人了,两位姨娘看上去约莫二十五六的样子,陶姨娘有一只眼睛是瞎,姜姨娘看上去还好,容貌也比较漂亮。

    "还有一位方姨娘,出事后就回采香阁去了。当天晚上父亲就...就在她的房间里死的。"**玉道。

    杜九言和大家打招呼,"带我去这位方姨娘的房间吧。"

    "这里。"**玉指了指正院,"她住这里。"

    杜九言凝眉,"那你母亲住哪里?"

    "那边。"**玉指着左右边一个低矮的如同柴房一样的房间,"那是她的院子。其余的都是家中其他妾的房间。"

    这位李执真够可以的啊,在正妻买的院子里,将正妻撵到一个低矮的房子里居住,而他则带着心爱的妾室,堂而皇之地住在正院里。

    不得不说,这位李大人比严长田还要恶劣啊。

    好歹,严府中,柳氏还有主母的样子,柳氏虽受气可却并不曾被打伤打残!

    不过,马玉娘也真是...杜九言一言难尽。

    "走吧。"他进了正院,大家都跟在她后面,方姨娘的房间已经收拾过了,床上盖着纯白的白布,到处都透着一股子死气,杜九言将白布掀开,床上也没什么东西了。

    "金秀,杜先生是来给我娘辩讼的,你把当天晚上的事情,和杜先生从头到尾说一遍。"**珠道。

    **珠一说,一直跟着的五个人顿时一惊,朝杜九言看到,姜姨娘不敢置信地道:"讼师吗,给夫人辩讼的?"

    "嗯。"**珠道:"你们先不要多问。让金秀将当晚的事情是一遍。"

    金秀激动地看着杜九言,跪了下来,道:"杜先生,我们夫人命苦,求求您一定要救救她。"

    "金秀!"郭夫人道:"说正事,哭哭啼啼有什么用。"

    金秀点头,抬头看着杜九言,回忆那天晚上的事情。

    "那天老爷一下衙就回来了。当时我和夫人真在院子前面翻棉花,听到脚步声,就将棉花收了到房里去了。"

    "方姨娘出来迎的老爷,两个人在院子里说了一会儿话,老爷还说什么胡家,什么送了银子来...让方姨娘收着什么的。"

    "然后晚上吃饭,老爷让我们去伺候他和方姨娘吃饭,我们七个人伺候她们两个人,因为方姨娘说她身子不舒服,所以当天姜姨娘炖了一锅鸡汤,我们七个人将饭菜上了,跪在地上伺候吃饭。"

    "每天如此,跪在地上?"杜九言问道。

    金秀摇头,"也不是每天,老爷一个月大概有十来天是在外面吃饭的。他不在家我们只要照顾方姨娘就好了。等老爷回来,再去伺候洗漱就没事了。"

    "嗯。你继续。"杜九言道。

    金秀道:"方姨娘吃饭的时候,她有个姐妹被一个富商接出去做妾了,她一定要去吃喜酒,所以央求老爷给她五百两,她要买金镯子金头面。"

    "老爷就说什么胡家的银票给你了,你拿去用就是了。"

    "方姨娘就很高兴。这个时候,夫人就提醒了一句,说银楼那边来要钱了,还有四百两的欠债,最好还了,否则影响老爷声誉。"

    "老爷就说让夫人去还。夫人说她没有钱了,家里的开销大,她所有的积蓄都没有了。老爷就很生气,骂夫人败家,那么多家资就给她败光了。"

    "其实,除了两位小姐出阁,夫人一人在箱底压了两万两以外,余下的三万两家底,都是老爷今日拿一点买字画,明日拿一点买个妾花了。夫人连一件新衣服都没有。"

    "老爷当时就怒了,端起一锅才下灶的鸡汤泼夫人。乔妈妈抱着夫人的,那一锅鸡汤从乔妈妈头顶..."金秀说着泣不成声,趴在地上,说不出来了。

    金印跪在金秀的身边,"乔妈妈的头发和脸皮都剥了一层,夫人也烫醒了。夫人要去找大夫,老爷说不行,死了一个婆子,埋了就行。"

    "我们六个将乔妈妈扶着出来,凑了银子请大夫回来。"

    "但是没有用了,乔妈妈不过一个时辰后,就活活疼死了。上半身就像..."金印道:"乔妈妈是夫人的奶娘。夫人出生生母就去世了,是乔妈妈将她养大的。"

    "夫人受不住,抱着乔妈妈的尸体,在房里坐了整整两个时辰。"金印擦了眼睛,腰板跪的直直的,"我们五个人陪着,就在旁边哭,什么都做不了!"

    杜九言走在房里,手扶着床沿,打开了柜子的门,里面只有七八件男人的衣袍,大概是那位方姨娘出事后,就带着自己的东西走了。

    她关上柜子门,身后又换了一道声音,伴着女子低低的抽泣声,道:"夫人将乔妈妈的腰带抽下来,让我们在房里等着,她要去将老爷杀了,和他同归于尽。"

    "我们害怕。"姜姨娘道:"夫人就说,今晚如果不是他死就是我们死。让我们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她自己去。"

    "我去了。"金秀道:"夫人一个人杀不了老爷,我得去帮她。"

    "然后我也跟着去了。"陶姨娘道:"我早就是活死人了,所以愿意跟着夫人一起去。"

    "我们六个人等在门口,趁着方姨娘起夜上茅房的时候,我们进了房间,夫人亲自将绳套,套在老爷的脖子上。老爷醒了...挣脱,我们合力死死拉住。"

    "老爷骂我们,我的心当时都要跳出来了,从来没有那么害怕过,什么都想不了,只能跟着夫人,死死抓住绳子,死死拉住。"

    "老爷不动了,我们又死死拉了一会儿,才瘫在了地上。方姨娘回来吓晕了,就倒在门口,我们没管他。"

    "夫人让我们五个人回去睡觉。明天早上就去报官,官府问起来,就说什么都没有看见。"

    "我们...我们在房里待到天亮。我不知道夫人怎么和方姨娘说的,反正一口咬定是夫人杀的老爷,没有提我们...我们对不起夫人,我们...我们等着送夫人最后一程,也会随着夫人一起去。"

    说着话,五个女人一起跪了下来,垂着头道:"杜先生。人是我们一起杀的,如果我们认罪的话,夫人会不会轻判一点?"

    "不会!"杜九言走回来看着他们,"她是主犯从重罚,你们是从犯一样斩监侯。"

    "杜先生!"陶姨娘指着自己的一只眼睛,"我这只眼睛,是我进门第三年,他带姜姨娘回来的那个晚上,嫌我挡着他的路,用我的簪子,扎的!"

    "对不起。"姜姨娘我这陶姨娘的手,"我要是不来就好了。"

    两个看着对方,噙着泪一笑,陶姨娘道:"和你有什么关系,不是你来也会有别人来。"

    "还有别的伤口吗?"杜九言问道。

193 人性之恶(三)

    "有!"姜姨娘笑的凄苦。

    五个人,跪在地上,解开衣服。

    "老爷咬的。"姜姨娘笑了笑,就好像说别人的事情一样,"两年了,现在不疼的。"

    她胸前很美,但乍一看去就发现少了什么。

    陶姨娘露出的胳膊上是火钳烙的疤,三个丫鬟身上则是旧伤叠加,金秀转了个身,就看到她后背上,不知用什么纹的两个歪歪扭扭的字。

    贱人!

    杜九言忽然明白,为什么几个丫鬟不嫁人,因为这样的她们,像是一个满身漏洞的娃娃,她们根本不敢嫁给任何人。

    "我他娘的!"窦荣兴一拳打在门上,"这个畜生!"

    说着,跑了出去,蹲在门口的墙角下捂着脸呜呜哭了起来。

    郭夫人早就听说了,可看到两位姨娘的伤还是第一次,亦是撇过脸去,低声哽咽着。至于李家的两个女婿,震惊的面色发白,摇摇欲坠,随着窦荣兴奔出了门。

    **珠和**兰抱着五个人,七个人抱头痛哭。

    "天气冷。"杜九言和五个人道:"将衣服穿好了,免得受凉了。"

    五个人哭了一通,互相整理着衣服,杜九言将五个人扶起来,道:"你们休息着,我先去衙门送诉状。"

    "杜先生,您接我们的讼案是不是,那...那我们夫人一定能救出来吧?"

    "在律法之内,除了皇帝,谁不能让她无罪释放。"杜九言遗憾地道。

    几个人面色发白,**玉道:"那...那轻判呢,就算是直接砍头也比凌迟好啊。"

    "此事我会看着办的,到时候应该有需要你们的地方。"

    "杜先生,"金秀道:"只要能救夫人,要我们五个人做什么都可以。"

    杜九言颔首。这个案子如果从律法的角度没的辩,最多如同**玉说的那样,从凌迟变成斩立决,给马玉娘一个痛快。

    "碰碰运气吧。"杜九言波澜不惊地道:"胆子都放大点,闹出去或许能有别的机会。"

    大家跟着点头,郭夫人道:"您能接,我们已是感激不尽,无论需要什么,我们都会配合您的。"

    杜九言颔首,和郭夫人道:"夫人也会留在宝庆吗?"

    "会!"郭夫人道:"我等案子最后的结果,她生我给她接风洗尘,她死,我给他送陵捧土。"

    杜九言点头,又转头问几个人,"等闲理一理你们所知道的,你们夫人做过的善事,事无巨细,我都需要。"

    "以及李大人的私物,比如来往的账册,信件等等!"

    几个人对视,都跟着点头,道:"好!我们今晚就开始,一定细细写下来。"

    "好。"杜九言颔首,走道窦荣兴面前。

    那么大一个男人,像个孩子一样蹲在墙角,抬头看着她眼睛湿漉漉的,杜九言拉他起来,道:"我们去衙门。"

    姚启新跟在后面。

    "九哥!"在窦荣兴年轻的生命里,第一次见识到李执这种人,"这案子...要怎么辩?"

    杜九言道:"大道走不通,那就走歪门邪道啊。"

    窦荣兴一怔,"歪门邪道?你要劫法场?"

    杜九言抚额,白了他一眼。

    宝庆县衙和府衙相隔不远,姚启新要带着他们悄悄进去,杜九言想了想,道:"不要通禀了,你去敲登闻鼓!"

    "敲...敲鼓?"姚启新震惊地看着杜九言,"行、行吗?"

    杜九言点头,"我们不需要低调,因为最坏的结果就是眼前。"

    在看到李府五个女人前,她还没想好...一个没的辩的案子,还真是个挑战。

    "好。"姚启新被她激励的热血沸腾,上去就取了鼓槌,咚咚咚地敲响了登闻鼓。

    正门打开,出来两个差役,打眼就看到了姚启新,问道:"姚启新,是你敲的鼓?"

    "是!"姚启新捧着状纸,"我要替我岳母马玉娘喊冤,她虽有错但罪不至死。请贺大人开堂重审,酌情量刑。"

    差役接了状纸,不耐烦地道:"等着吧。"

    说着就进了门内。

    三个人在县衙外面等了一刻钟,先前的差役出来,"大人让你进来。"说着看到杜九言和窦荣兴,"你们不能进去。"

    "我是姚相公连襟二人请的讼师。"杜九言亮了讼师牌,差役看了一眼她的名字,顿时眉头紧蹙,招手道:"进来吧。"

    一行人进了衙门,宝庆县领贺成今年四十四五的年纪,容貌端正,浓黑的双眉间距很窄,眉头一蹙就显得此人非常严肃,不苟言笑。

    "案子已经结案了,卷宗也已经送到刑部了,你们现在来翻案,要求重审?"贺成将状纸摔在书案上,怒道:"案子一层层过审送上去,不是你们上下嘴唇碰一下,想翻就能翻的。"

    "状纸拿走,此案本官不接。"贺成道。

    姚启新害怕,回头看了向杜九言。

    "贺大人。"杜九言上前拱了拱手,"马玉娘的案件,您审理的并无问题。但法在外情在内,学生认为,马玉娘案可以再过一遍,酌情量刑!"

    贺成眯着眼睛,眉毛连在一起成了一个一字,"你又是谁?"

    "在下邵阳三尺堂杜九言。"杜九言拱手道。

    贺成眉头一挑,冷笑道:"原来你就是杜九言啊。你在邵阳狂就罢了,居然现在跑到宝庆来了。"

    "但你想出风头的打算,要落空了。宝庆不是你邵阳,本官也不是付韬和刘县令,任由你这小儿蛊惑。"贺成道:"本官命你速速离开,就当做没有发生这件事。"

    "大人,您这么说然侮辱了学生,也侮辱了您的同僚!想必如今的广东布政使付大人,应该不喜欢有人在背后说他被一个毛头小子蛊惑。"杜九言道。

    贺成拍了桌子,"你少和本官巧舌如簧。让您走,听到没有。"

    "大人真的不接?"杜九言看着贺成。

    贺成道:"不接。"

    "好!"杜九言拂袖转身,和姚启新边走边道,"郭庭郭大人既然把刑部那边拦下来了,我们也不怕再耗时间,现在我陪你越级上告,去府衙!"

    贺成听着心里一凛,喊道:"站住。"他走过来盯着杜九言,"郭大人走了刑部的关系?"

    "大人或许还不知道吧,这个案子就是郭夫人来找学生,学生也是看在郭大人的面子上,接的此讼案。"杜九言道:"恰巧,最近郭大人送桂王回京,正在京中。"

    贺成面色很不好看,冷冷盯着杜九言,一字一句道:"你可知道,就算本官给你翻案重审,这个案子你也翻不出一点浪花?"

    "能不能翻出浪花,那是学生的能力和本事。"杜九言道:"现在学生只需要大人您开闸,给个机会。如此,学生不必越级上告,省心省力,大人您也得一个爱民宽宏的名声。"

    "最重要的,学生要做的不是无罪辩讼,而是有罪!"杜九言道:"这丝毫不影响大人您的公正。"

    贺成早就听说过杜九言的名声,一个讼师狂成这样,实在让他看不惯,但此时此刻她说的没有错,这个案子他如果不同意,依照她的脾性看肯定会越级上告。

    最重要的,郭庭在背后支持。很有可能最后他就算不答应,郭庭也会想办法给他施压。

    "好!"贺成盯着杜九言,一字一句道:"那本官就给你一个机会,等着你在这坑里,翻出天大的浪花来。"

    杜九言拱手,"有此,就有劳大人了。"

    "本官今日就上奏,若顺利半个月来回就有答复,届时,本官在公堂上等着你,大名鼎鼎的杜九言!"

    杜九言颔首,"还请大人给我一张牌票,我要查阅卷宗,查探案发现场,提问当时的证人方姨娘。"

    "好!"贺成立刻给了她,道:"本官还有事,就不奉陪了。"

    话落,便拂袖走了。

    杜九言看着牌票,和窦荣兴笑了笑。姚启新出了一身汗,低声道:"杜先生,贺成这个态度,到时候上堂的时候,会不会刁难你?"

    "刁难我没事,只要他按照律法行事就好了。"

    杜九言出了衙门,晚上和郭夫人住在一个客栈内,一连几日她都在县衙查阅卷宗,苗书吏时不时来看看她,有些奇怪地问道:"杜先生,您为什么看以前的卷宗,这些和马伯母的案件没有关系吧。"

    "我了解一下贺成审案的手法和思路。"杜九言和苗书吏和善地笑了笑,"你不用特意管我,我再看几份卷宗就回去了。"

    苗书吏拱手,道:"杜先生不想去见见马伯母?"

    "不用,知道她活着就行。"杜九言说完,苗书吏有些奇怪,想了想又觉得杜九言是知名的讼师,做什么都有她自己的想法和逻辑。

    中间,杜九言回去了一趟邵阳,钱道安看见她奇怪地道:"没听到那边传来你上堂的消息,可确定时间了?"

    "还不清楚,但这三五天应该就有回复了。"杜九言道:"我回来办点事,荣兴还留在那边。"

194 雪雨欲来(一)

    西南讼行中,也听到了杜九言接了马玉娘讼案的消息,所有人都很震惊,也很不理解。

    刘公宰凝眉道:"这个讼案有什么可辩的?她难道请求朝廷同情马玉娘,来宽恕轻判她的罪行?"

    "李大人是朝廷命官,马玉娘乃一介妇人。贺成判凌迟,在清理之中。可就算博取了一些同情,一个斩刑也免不了。"王谈伶道。

    这不像杜九言的风格,她接讼案,多是胸有成竹,有机可乘。

    这一次的案件,可谓是吃力不讨好。

    为了一个承认了杀人罪行的杀人犯做有罪辩讼...结果不会如她所愿的。

    "可能太想出风头了。"薛然喝着茶,淡淡地道:"此番,自有她苦头吃的。她当所有衙门都和邵阳一样,所有的百姓都能拥护她被她煽动。"

    此去,必定灰头土脸的回来。

    "就如上次燕京讼师季仲岸,她若不违规,和桂王狼狈为奸,根本赢不了。"薛然道。

    刘公宰道:"别急,这个案子她若分寸拿捏不好,只怕会引来杀身之祸。"

    李执是朝廷官员,这个案子如果不判的果断一点,不量刑重一点,如何和朝中那么多官员交代。

    当权者,才是真正的律法。

    杜九言太年轻,或许她还不明白这些。

    刘公宰料定并没有错,宝庆府将重审的文书递交到刑部后,确实引来了不小的震动。

    "听说是商贾出身,并未读多少的书,所以三纲五常不懂,才会做出此等失德、泯灭天良之事。"

    "正所谓,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这位李大人也真是运气不佳啊,寒窗十年好不容易熬到五品,眼见便要升迁,却...却死在妇人之手,可惜啊。"

    "谁说不是呢。"

    "刑部肯定会否决的!"

    百官感同身受,愤怒不已,为李执鸣不平。

    郭庭站在刑部外好一会儿,才进去就看到桂王从里面出来,他一愣,道:"王爷...您、您怎么在这里?"

    "顺道,过来看看老朋友。"桂王负手看着郭庭,"你来干什么?"

    郭庭就低声将事情说了一遍,"...宝庆重审的文书递交上来了,我看大家的态度,生怕刑部会否决,所以过来看看,走一走关系。"

    "你走不通的。"桂王指了指外面,"我饿了请我吃饭。"

    郭庭心里有事,拱手道:"王爷,末将还是去试试。至于吃饭,您看能不能改天。"

    "我办好了啊。"桂王道:"所以你请我吃饭感谢我就好了。"

    郭庭一怔,震惊地道:"您、办了?"

    "不是我,你以为你可以?就那一群吃饱了饭只会挑刺的人,你进去能说的通吗?"桂王说着,甩着膀子走在前面,"我要去聚福楼吃,你银子够不够,不够就赶紧去借!"

    "够,够!"郭庭立刻跟在后面跑了几步,忽然就听到后面传来有人呼喊的声音,"王爷,王爷您...您怎么能私自动用微臣的章呢,这...这要如何向圣上交代啊。"

    郭庭目瞪口呆,摸了摸鼻子跟着桂王走了。

    刑部将公文递交到御书房,将批复的事情说了一遍,道:"圣上,是微臣疏忽了,实在没想到王爷会去衙门。"

    "难得他关注一件事,你就依着他办吧。朕倒是很好奇,能让他关注的案件,到底会有个什么样的内情。"赵煜确实很好奇,"你速速把批复的公文送出去。宝庆府那边定案再送公文,你直接拿来给朕过目。"

    刑部官员应是,让急递铺将公文快马加鞭地送出去。

    ...

    五日后,杜九言接到了公文,定在十月初十升堂。

    她去了找了胡守业。

    胡家和苏家定了亲事,现在看到她去,大家就很紧张,胡守业请杜九言进去,小心翼翼地问道:"杜先生,您...是不是有什么事?"

    讼师来家里,他紧张,杜九言来,他更加紧张。

    "我有事想请你帮忙。"杜九言道:"当时婚姻的讼案我判定后,你是不是写信去府城给李大人了?"

    胡守业脸色一变正要否定,杜九言已经道:"此事和你们没关系,也不会有人追究你们贿赂,我只是想请你作证,以证明李大人收了你钱的事实。"

    "真、真的没有关系?"胡守业道。

    杜九言颔首,"案件主体不是李大人,所以不会牵连到你。更何况他人已经死了,我有的是法子,让你们干干净净地退出来。"

    "好。"胡守业点头,"那...那到时候能退钱吗?"

    杜九言摇头,"要不回来。"

    "行、行吧。"胡守业也不意外,又想到什么,"那杜先生,我能不能再提个要求。"

    杜九言看着他,胡守业咳嗽了一声,"你能不能去调节一下苏家,让他们不要缠着我们?我们真的不想娶那个母夜叉。"

    "此事不行。客观的说,那天晚上胡守才和苏知音都有责任,但若要打官司,必然是胡守才输。"杜九言道:"两人其实性格相似,或许能成一对佳偶呢。婚后的感情,都是从相处中得来的。"

    "而且,苏家是书香之家,你们是商贾,两家结亲对你们来说是好事。"

    胡守业没想到这点,认真想了想还真觉得有道理,就道:"那行吧。杜先生,什么时候去宝庆呢。"

    "你十月初九到宝庆永福楼客栈找我。如果我不在,你直接入住即可。"杜九言道。

    胡守业应是。

    杜九言回家住了两天,初五的时候带着一家人去了宝庆。租了个院子,陈朗带着几个孩子游玩宝庆县城,她则做开堂的准备。

    找方姨娘,才知道她已经闻风而逃。不过此人已无所谓,杜九言没浪费时间去查。

    十月初九,胡守业到宝庆,下午,杜九言带着姚启新连襟二人以及七八个小厮去了一趟城外。

    初十这一日,温度骤降,阴霾重重雪雨欲来。

    但衙门外却已人山人海,一是因为邵阳杜九言来宝庆打官司,此人是名嘴,在她手里的案子,桩桩件件都精彩,都说到老百姓的心坎里。

    听说她在邵阳,一个人抵得上西南百十多个讼师。

    甚至比县令还要受到拥戴。

    二则是因为,这件事杜九言是为马玉娘辩讼。

    马玉娘杀人事实她自己供认不讳,有证人有杀人凶器以及时间,都非常明确。

    这个案子就是板上钉钉的事。

    就算是有罪辩讼,也不容易...难道从凌迟之刑退到斩立决?

    死不还是死。

    所以,这个案子,成了眼下宝庆所有人最好奇的事情。

    "吴大人来了。"有人发现,宝庆府知府吴典寅带着郑知州和刘知州往这边来,"吴大人是准备旁听吗?"

    不等到答案,吴典寅带着一行人已经进了县衙。

    "大人。"贺成拱手,吩咐在大堂内置放了座位,"此案,给大人添麻烦了,实在是杜九言此人,太不识趣了。"

    吴典寅摆手,道:"她提出重审合法合理,你答应重审也合法合理,这没什么,不过费点事而已。"他说着坐下来,"还有多久时间,怎么没看到杜九言。"他已经听说了,桂王扮作刘县令就是被杜九言设计抓住的。

    所以,郭庭在朝中给杜九言请功,但好心遇到了桂王的阻力,至于有没有成功他还不清楚。

    但是他对这个年轻人,很好奇。

    "你坐吧。"吴典寅和贺成道:"按规矩办事。"

    贺成应是,坐在中堂之下,等了一刻,问苗书吏,"时间没到?"

    "还有不到一盏茶的时间。"苗书吏很着急,一般都是讼师现在外面等县令上堂,怎么杜九言这一次让县令等她。

    不但贺成,连知府衙门的几位大人都来了。

    这迟到,总归是不好的。

    胡思乱想中,贺成脸色越来越难看,过了一刻,他拍了惊堂木,正要说退堂,忽然,就听到外面响起了一阵喧哗,有人喊道:"杜九言来了!"

    嘈杂声越来越大,随即,贺成就看到杜九言出现在门口。

    她穿着外青里白的讼师袍,带着帽子昂首挺胸地走了进来,而在她身后,是一具棺木,由四位小厮抬着,不急不慢的跟着,在棺木之后,是七位披麻戴孝的女人。

    北风吹,麻衣鼓动,孝服飘荡,她们垂首行来悲悲戚戚实在太引人注目。

    所以,这一路所到之处皆是一片骚动和震惊。

    棺木放在衙门外,一行人随着杜九言进了公堂内。

    吴典寅和几位同僚对视一眼,眼中皆是震惊之色,贺成猛拍惊堂木,道:"杜九言,你到底想干什么,当衙门公堂是你家后院,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你身为讼师难道不知道,除了奸讼被告外,女人不得上公堂。你分明就是故意闹事挑衅。"

    "居然还抬着棺木!"

    "学生杜九言拜见各位大人。"杜九言拱手道:"这一具棺木七个女人,便是今日我要辩讼的所有。还请大人允许,让她们上堂。"

    贺成道:"律法之内,朝廷规矩,岂能容你我想要打破就打破,想要更改就更改。"

    "既然如此,那就让她们在堂外。"杜九言不想在这件事上浪费口舌,人在内还是在外并无区别。

    七个女人齐齐行礼,站在了公堂外守着那具刷了红漆沾着泥土的棺木。

    贺成面色铁青,喝道:"你不要占着自己的名气,在本官这里胡作非为,这里不是邵阳,没有人来捧你的臭脚。"

    杜九言不和贺成吵架,拱手道:"还请大人升堂!"

    贺成拍了惊堂木,道:"带马玉娘!"他倒要看看,杜九言能辩出几朵花。

195 狼心狗肺(二)

    杜九言打量着被带上堂来的马玉娘。

    相比上一次远远见到,马玉娘瘦的已脱了形,眼窝凹陷双颊高凸几乎只有一层皮包着牙齿,杜九言很担心她能不能再迈一步。

    但好在,她蹒跚行来还算稳当,铁链嘎嘎响动后,她木然地跪下来,道:"罪妇马玉娘,叩见大人。"

    她声音嘶哑,跪着后身体微微发抖。

    门外,李府七个女人发出低低的抽泣声。

    "马玉娘,此人要给你辩讼。"贺成道:"她问什么,你仔细想好了回答,休要颠三倒四!"

    犯人翻供是各个衙门最忌惮的事。

    贺成也不例外。杜九言做有罪辩讼,对罪行她并无质疑,可要是马玉娘翻供,那性质就完全不同了。

    马玉娘怔了怔,侧目朝杜九言看来,打量了两眼,道:"先生不用费时间了,罪我认了。不过一死,比苟延残喘生不如死要强些。"

    她目光灰暗毫无波澜,装满了对人世的绝望。

    "试一试吧。"杜九言低声道:"夫人听着便是。"

    马玉娘应是,和杜九言行礼,"劳驾先生了。"

    "准确说,我今日要做的不是辩讼,而是给大家说一个,不仁不义不忠不孝的故事。"杜九言道:"河南南阳员外马老爷只有一女,需要女婿入赘上门,继承家业。"

    "此时,当年只有十七岁,孤苦伶仃三餐不继的李执出现在马府,他容貌清秀,巧舌如簧,令得马老爷和马玉娘对他印象俱佳。半年后李执迫不及待入赘马府!"

    外面传来唏嘘声,有人低声道:"李大人是入赘?怎么没听说过。"

    "可能做官后,改户籍了。"

    鲜少有人知道李执是入赘。

    "入马府后,李执衣食无忧,入有贤妻美婢伺候,出有小厮常随陪伴,生活可谓是从地入天。因为马府家境优渥,没有生活烦恼的李执,开始一心读书。此时有人曾劝过马玉娘,入赘女婿一旦入庙堂为官,势必会觉得入赘的身份是羞耻,到时候肯定麻烦不断,夫妻也会生出嫌隙。"

    "但善良的马玉娘却坚决支持李执,她认为以夫为天是女子的本分,丈夫有志气是好事,她一定要支持。"

    外面有人道:"那倒是,有功名了子女也受益,嫁人都能嫁的好。"

    "于是,李执不管庶务,将一双女儿以及家中所有的事情交给马玉娘,甚至岳丈去世都不曾出面料理后事。马玉娘用自己的双手和能力,为他打造了一个清净的避风港。"

    "杜九言。"贺成道:"丈夫读书考功名投效朝廷,妻子理当支持,这是作为女人的本分,你难道还要拿出来,表彰马氏不成?"

    杜九言拱了拱手,道:"大人,夫妻是姻缘注定,是结伴同行相互扶持的同路人。妻照顾夫君天经地义,那么,作为夫君他的义务和所谓的天经地义,是什么?"

    "是自然保护妻儿,给他们安稳生活。男主外女主内,难道你有异议?"贺成道。

    杜九言反问,"男主外?但李大人并没有,他安心待在避风港里,心安理得的享受软玉温香锦衣华服,对于马氏,他毫无付出和贡献!"

    "他在读书。"贺成道:"你也是寒窗苦读,难道不知读书需得心无旁骛?"

    杜九言没有反驳贺成,而是接着道:"在这样的环境之下,李执考中了进士,拿着马玉娘的家资,坦然入仕。此后,他就像是山窝里飞出来的野鸡,歇在枝头看见了世间太多的美好,于是,他以入赘女婿的身份,不曾经得马氏同意下,纳了第一房妾。"

    "他独自赴任,身边无人照顾,逢场作戏无可厚非。"贺成道。

    杜九言看向贺成,道:"大人纳妾,难道不征求夫人意见?"

    贺成一怔,道:"李执当时离家遥远,自然是事急从权。"

    "纳妾,有多急?"杜九言噗嗤一笑,贺成脸色一变,不等他说话,道:"如贺大人这般,纳妾都要征得夫人同意,那么李执作为一个入赘的女婿,却自作主张?这是何等的自私和无耻!"

    "入仕后,他就忘记了,他是马府的女婿,他李姓的前面,还有一个马字!"杜九言忽然抬高了声音,"马李氏,对吗,大人!"

    贺成冷哼了一声。

    "入赘,是男人迫不得已之下的选择,李执也不例外。他得势后,逼迫马氏更改了户籍,他由入赘摇身一变,成了南阳李氏的李执,他为正名甚至还修了家谱。"

    "这一切,善良的马玉娘没有怨言,她一心期盼李执能平步青云,一展抱负。为此她不惜违背了已故父亲的遗愿,变卖家资随他到了宝庆,做了足不出户的李夫人。"

    "故事直到这里,李大人所作所为还能理解。从男人角度出发,他除了有些忘恩负义自私自利外,并非十恶不赦。那么是什么让马玉娘,在夫妻近三十年后,对当初爱护有加百依百顺的夫君,痛下杀手?"

    衙门外,鸦雀无声,所有人仿佛入了迷。大家知道李执,知道案情始末,但还是第一次听到关于李执和马氏的过往。

    "这个李执,真是不要脸。怕人笑话,那你当初不要做人上门女婿啊!现在人家供你读书,你出头了就说丢脸了,这就是过河拆桥,就是陈世美!"

    "对,这种人做官也是贪官。"

    贺成听着脸色发沉,很不高兴!

    杜九言走到马玉娘面前。

    "如果仅仅如此,你会杀他吗?你随他来宝庆前,你想过杀他吗?"杜九言道。

    马玉娘惨笑着,摇头道:"我若想杀他,又怎么会将家中田产变卖,随他来宝庆。"

    "是啊!"杜九言点了点头,"来宝庆后,升为五品知州李大人,是如何逼得他贤惠善良甚至有些愚蠢的妻子杀他呢?"

    "是纳妾吗?"杜九言问道。

    "不是,虽一开始我不高兴,但后来他再讨妾室时,我已心若死灰,再不过问。"马玉娘道。

    "是流连花丛嫖宿酗酒吗?"杜九言问道。

    "不是,他嫖宿是常有的事,酗酒也有多年,我早已习惯。"马玉娘道。

    "是不养妻女却逼着你拿嫁妆养他养妾供他吃喝玩乐打点上下吗?"杜九言问道。

    "不是,我自小锦衣玉食,对金钱从不吝啬,他和我要钱我从不亏待他。"马玉娘道。

    "那么,"杜九言大声道:"是宠妾灭妻,让你住在柴房而他却带着买来的妾住在正院,而要你跪在地上服侍,端茶递水,清扫恭桶吗?"

    外面一片哗然,所有人都惊呆了。

    宠妾灭妻?

    让妻子住在柴房,而他却带着妾住在正院,还妻子跪在地上服侍他们。

    "狼心狗肺!"有人骂道:"该杀!"

    话落,但却见马氏摇头,"不是!我受苦多年已心若死灰,我能忍,直到死的那天,我从不曾想去杀他。"

    "还不是?那是什么,李执还做了更过分的事?"

    "居然还有比这件事更过分的?"

    "这简直是猪狗不如!"

    百姓沸腾,一个个愤怒不已,这个关于李执真实面目,是所有人没有想到。

    是啊,不会有人想到,在李执光鲜的外表下,是一颗腐烂的、恶臭的、令人作呕的躯体和心。

    "杜九言。"贺成拍桌道:"不可煽动群众!"

    杜九言蹲下来看着马氏,"那么,到底是什么让你杀了他呢?"

    "是..."马玉娘道:"是我奶娘的死。他杀了我奶娘,那天晚上我若不杀他,就对不起我的奶娘!"

    马玉娘捂脸哭着。

    "杀...杀人?"有人喊道:"贺大人,当时堂审的时候,分明就没有提起这件事。"

    贺成拍桌道:"奶娘卖与马府,是终生死契!更何况,此时虽与本案有因果关系的,但并不能改变马玉娘杀人的事实。"

    "奶娘,怎么死的?"杜九言这一次没有问马玉娘,而是砖头看向百姓,又看向在场几位大人,"各位大人,可想看一看,马玉娘的奶娘,一个抚养她四十年的苦命女人,是如何死的吗?"

    "杜九言,您休要胡来!"贺成道。

    她今天来,就是要造势,怎么会听贺成的。

    杜九言一挥手,道:"开棺!"

    窦荣兴领头,带着马玉娘的两个女婿,在所有人的目光之下,打开了棺材,扶起入葬多日乔氏的尸身。

    秀美的华服加身,金光灿灿的陪葬首饰,却依旧掩盖不了,乔氏骷髅一般的面容。

    头顶没有头发,一块赤红已生了蛆虫的头顶,一张没有面皮的脸,迅速腐烂深可见骨。

    尸身已臭,模样可怖。

    马玉娘嚎啕大哭!

    所有人倒吸了一口冷气。

196 杀牛之刑(三)

    "九月入葬,到今天不过月余,尸体便已经败坏至此。在这初冬,为何会腐烂的如此迅速?"

    杜九言拱手,冲着乔氏尸身行礼,窦荣兴将尸身放好,重新盖上棺木。

    "是因为她死的时候,被李大人用一锅滚烫的鸡汤,从头顶浇下来,当场便剥了一层皮,那一夜,死的不止李大人,还有马玉娘的奶娘。"

    有人吓的哭了起来。

    "手段是不是很残忍?"杜九言看向贺成,看向吴典寅,"可是,当时那一锅鸡汤,李大人是要泼马玉娘的,是乔氏救主。"

    "一对夫妻,何来如此大仇?"杜九言道:"说起来啼笑皆非。仅仅是因为马玉娘提醒李执,他为妾室赊的金银首饰的账需要结算了,而她,再也没有能力继续帮他还债。于是,李执起了杀念。"

    "一时失手,但并无杀意,你如此说并不客观!"贺成道。

    杜九言点头,"如果仅仅是这一次,我想善良懦弱以夫为天的马玉娘,依旧不会杀他。这怨恨是经久积累,如雪上加霜,是压死骆驼的稻草!"

    "给几位大人看看。"杜九言回头,看向门外的七个女人,"什么是人面兽心!"

    所有人的视线,都投向那七个女人。

    忽然,其中五人,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中、在衙堂的门外,开始一件一件的脱衣服。

    她们面无表情,她们腰板笔直,她们目不斜视,静静看着公堂上的明镜高悬四个大字。

    在冷冽的初冬,五个女人弃了一切...

    但并没有人觉得她们的行为惊世骇俗,因为她们身上的伤痕更令观者震惊。

    "天!"有女人惊呼一声,"这、这是造的什么孽啊!"

    在这一身带着惊恐的哭声中,人们看到少了***满身刀痕鞭痕的小巧姜氏,看到了瞎了一只眼睛,胳膊骨头已经扭曲变形,双腿布满烙印的陶氏,看到了金秀三位婢女身上的遍体鳞伤和触目精心的两个字纹身。

    贱人!

    杜九言转头看着贺成,"这就是饱读诗书的,这就是道貌岸然,这就是所有人眼中光鲜亮丽的宝庆知州,李大人这六年来的所作所为!"

    "试问,这天下你们可曾见过这样的畜生?"

    "忘恩负义,自私自利,家暴,杀人!马玉娘在走投无路,被逼入绝境的情况下,在目睹奶娘惨死的情况之下,所做的反击。"

    "各位!"杜九言拱手,和五个裸着的女子一起,看向百姓,"换做你们,会怎么做?"

    "杀!"

    "都是一死。和他拼了!"

    "这个畜生,只是勒死了太让他舒服了,应该凌迟,一刀一刀的割了他的肉。"

    "是该死。"杜九言捡起衣服,一件一件给她们穿上,"可是,事实上是,就算是个畜生,杀了也是触犯了律法,也要担负律法的责任。"

    她给她们穿好衣服,走到正堂,拱手向贺成,语气急转,高声道:"但是,却可以酌情量刑,马玉娘罪不当死!"

    "请大人上奏,判马玉娘笞三十,赔银十两!"杜九言说完,冲着贺成一行礼。

    打死一只有主的牛,主家来告占全责,便会笞三十赔银若干。

    杜九言这是将李执比喻成一头牛。

    贺成猛然站了起来,喝问道:"你说什么?"

    "笞马玉娘三十,赔银十两!"杜九言昂首道。

    "杜九言,那是一个人,一个人!"贺成指着她怒道:"李大人就算有错,可他也是人。更何况,他还是朝廷命官,你可知道,朝廷培养一个五品官员,要费多少人力财力?"

    "你可知道,一个李大人从官十多栽,为国为民做了多少事。这样的人,就算生活作风上不好,可瑕不掩瑜,他对天下对百姓是有功的!"

    "马玉娘一介妇人,杀了对国家和百姓有功之臣,不但该死,而且应该重重惩罚,以儆效尤。"

    "马玉娘。"贺成指着马玉娘,怒道:"当日本官判刑时就曾说过,今日不烦再和你,和天下那些愚蠢无知的妇人说一遍!"

    "夫乃妻纲,李大人为朝廷效力,为百姓做事,其中辛苦不是你等无知妇人就体会和了解的。就算他吃酒生气,偶有动手失了分寸,你也应该规劝,忍耐,决不能心生怨念。"

    "如此,才是女子本分!"贺成拍了惊堂木。

    里外又安静下来了下来,忽然,杜九言爆发一阵大笑。

    "杜九言,你休得无理,不要以为你有功名在身,本官就不能治罪于你。"贺成道。

    杜九言道,"大人误会了,学生笑不是笑别的事。而是这瑕不掩瑜...学生觉得李大人这瑕有点太大了,几乎看不到他玉的本质了。"

    "什么意思。"贺成怒道。

    杜九言伸手,窦荣兴提着个包袱交给她,她提着站在公堂上,将包袱一抖,哗啦啦掉下来一地的信件和账册!

    她随手从地上抽了一封信出来,"这封...是新化某位乡绅的信,信中只言片语不足念叨,但附言却很有意思。"她扬眉,大声道:"今附银票一千两,请大人吃酒!"

    她说着,将信递给苗书吏,"劳驾给各位大人看看。其中有名有姓,要核查很容易。"

    "这一封,八百两出自邵阳胡府。若各位大人存在质疑,可以请胡守业上堂作证。"

    贺成传了胡守业,胡守业将始末缘由说了一遍,便退了下去。

    几位大人的脸色就开始不好看了。

    "这一封,扬州瘦马尽情享用。"杜九言挥了挥信。

    "这一封五千两!啊,这事儿有点大,似乎和粮仓有关。"杜九言奉上信给吴典寅,"贺大人想必来不及看,请吴大人过目!"

    吴典寅接过信,顿时面色大变,满面怒容,低声道:"城南粮仓的粮食,是他和人狼狈为奸偷换出去了。"

    "可恶!"郑知州也惊骇不已。

    要知道,两年前宝庆府所有在职官员都被圣上训斥了,罚俸半年。

    此事他们怀疑内部有鬼,但没有想到会是李执。

    "肉,不割在自己身上不疼。"杜九言又拿出一叠信,"这一叠四封信,出自李大人之手,想必各位能辨识出字迹。"

    "写的什么呢。"杜九言看了一遍,"和学生还有点关系。月前学生和刘大人审了严氏父子杀人案。李大人得了严智钱财,接连写信去县衙给刘县令,威胁他将严智放了,不要再管此事。"

    "拿来我看。"吴典寅接过信,脸色骤然发白,看向杜九言,低声问道:"当时的刘县令,是谁?"

    杜九言无声地道:"桂王。"

    "混账东西!"吴典寅将手里的信拍在桌子上。

    贺成面上也是五颜六色,半天说不出话来。

    "贺大人。"杜九言收了笑脸,大声问道:"如此品德败坏的贪官污吏,真的是对国对民的功臣吗?"

    "如此宠妾灭妻,家暴杀人的夫君父亲,真的比马玉娘这样一介夫人的性命珍贵吗?"

    "这样,还能用瑕不掩瑜来给他开脱掩饰吗?若真如此,我便对贺大人您感到费解。您是怎样的人,曾读的什么书,让您在看到这些证据和他的作为后,还认为他仅仅是瑕不掩瑜!"

    贺成气的站起来,狠狠的瞪着他。

    "人的价值不只是他的地位,不是以性别论,而是平等相待,拨开表象去看本质。"杜九言不看贺成,从怀里拿出一张纸来,念到:"从马玉娘出生那年开始,马府都会向当地官府捐曾一百两银子,开设粥铺捐赠旧衣。"

    "其后每一年,马府都会做这些事,就算是这两年,马玉娘也依旧会暗中给青衫道观一百两银子,让他们出面施粥捐赠人救济那些无家可归的人。"

    "她做的事或许微不足道,或许不像男子那样惊天动地,可她对国对民真的无用吗?"

    "默默无闻的马玉娘,比不上人面兽心的李执吗?"杜九言摇头,"当然不是。马玉娘不偷不抢不侵害别人,她善良单纯默默付出,而李执刻薄,狭隘,残暴无论是为人还是处事,他们都不对等!"

    "我若在此说一句,李执死有余辜,会让我这个讼师显得不那么客观!"杜九言目光扫视,大声道:"但是我今日就是不要客观一回。"

    "他,李执,死有余辜!"

    高声之下,一片寂静,包括堂内的三位官员,看着她面色恍惚!

    门外,百姓鼓掌,纷纷响应,喊着道:"对,死有余辜!"

    "马玉娘杀的对,这种贪官污吏,死有余辜!"

    "凭什么按品级厚葬。我们要将这个狗官畜生拖出来挫骨扬灰。"

    群情激愤,声音震天,贺成忽然醒过来,怒道:"住口!如何判定不是你们说了算,而是律法来判定。"又道:"杜九言,你说这么多,就算李执人品败坏,可也不能改变马玉娘杀人的事实,她依旧要处死,为她杀人行径付出代价。"

    "是要付出代价,但绝不是死。"杜九言回道:"所以学生请求大人判马玉娘笞三十,罚银十两,以儆效尤!"

    贺成指着她,手都在抖,"律法就是律法。不会因为恶人被杀,还是好人无奈,都一样公平公正的判定。"

    "是!"杜九言道:"但是法外在,情在内。大人可酌情量刑。她有错,可罪不该死,应该罚,但绝非是凌迟极刑。"

    贺成还要说话,杜九言拱手道:"大人不必和学生斗嘴,您只管将今日公堂上一点一滴写清楚,送去京城,自然会有人帮您判断!"

    "有的事,不是你现在否定,不同意就能定夺的。"杜九言道。

    贺成冷笑道:"你认为,此案朝廷会念及马玉娘,而改成轻判?"

    "是!"杜九言道:"学生认定朝廷会改判马玉娘。"

    贺成心头不屑,转头看向吴典寅。

    吴典寅和他微微颔首,道:"你今晚令人整理好卷宗,明日送到府衙来,即刻送去京城。"

    "多谢吴大人!"杜九言拱手!

    吴典寅看向杜九言,眉梢微挑,道:"你为何认为,朝廷会重新量刑改判?"

197 两城一案(一)

    她今天要做的,不是让贺成承认她,她要做的是得到一个机会,一个三司会审的机会!

    走出宝庆,去到京城,让那些一句话就能决定凡人生死的人,看到这个案子,看到马玉娘。

    那么,她们赢的机会,将会更大。

    "大人,这世上男子千千万,却不是所有人男子都认为女子微不足道,也有那心疼女子,念她们不易,而恭敬相待的。"杜九言拱手,道:"这世上,也有那生来就高人一等,万人之上睥睨天下的女子。"

    "自有明白人,来评判。"

    "至于是谁,学生不敢猜度。索性将此案件交出去,让圣上、京中大人们,让天下人来评评理!"

    "马氏有罪,可罪当如何?"杜九言道:"请吴大人、贺大人和各位一起等待,莫要早早定论。"

    "若天下人在了解本案实情后,还认为马氏罪该凌迟,那么无论是马氏还是她的家人都会心服口服。"杜九言说完,行礼。

    她身后的马家的人,也跟着行礼,齐声道:"请几位大人法外开恩,送卷宗入京。"

    贺成不喜杜九言此人,他认为作为讼师的杜九言,本堂辩讼脱离律法,全程在博取同情,丝毫没有水准可言。

    "本官..."贺成开了口,吴典寅抬手打断他的话,和杜九言道:"杜先生言之有理,就像你说的那样。"

    贺成顿时变了脸色,不等他开口,吴大人接着又道:"苗书吏,本官命你速速将卷宗整理出来,明日一早亲自交到我手中。"

    苗书吏应是,朝杜九言看了一眼。心中又感动又兴奋,杜九言赢了啊,这个案子她做的是有罪辩护,全程从情感出发,却能做到这一步...他从来不曾见过。

    杜九言,果然是杜九言!

    天下讼师无人能出其右。

    "多谢吴大人。"杜九言不再看贺成,此人目光狭隘,不值得她尊敬和交往。

    "你好好养身体。"她蹲在马玉娘面前,含笑看着她,"就算失败了也不过维持现在的状态,可要是赦免了呢?"

    马玉娘震惊地看着杜九言,一双手剧烈的颤抖着,眼泪迅速在眼眶聚集,很久她开口道:"谢谢!"

    "金秀说您做的酱肘子很好吃,我儿很喜欢吃。我们在外面等您出来,让我和我儿也能有机会,尝一尝夫人的手艺。"杜九言含笑道:"夫人,要保重!"

    "好、好。"马玉娘点头,眼泪宛若风吹的雨滴,慌乱过后重重地落在地上,"我、保重!"

    杜九言颔首。

    "将马玉娘带下去,退堂!"贺成说着,迫不及待和吴典寅拱手,"大人,借一步说话。"

    吴典寅去了后堂,不等贺成问,他已经道:"法内情,李执此人虽已死,但作的恶却依旧在。通过此案我会将他所有行径报上去,替天行道。"

    吴典寅有吴典寅的考虑,通过这件事,他将李执所有的罪行报上去,甚至于,将一些别人的事也一并加在李执的身上。

    一并将这帐结算了,以免事情暴露,他一个失察之责是免不了。

    "可是大人。"贺成道:"一个妇人而已,何至于..."

    吴典寅顿时眯起了眼睛,不悦地看着贺成,低声训斥道:"贺成,请注意你的言辞,对事对人也就罢了,可你若时时将此话挂在嘴边,届时犯了弥天大错,就休要怪我没有提醒你。"

    贺成一怔,忽然想到了太后。太后也是"一介妇人"。

    原来如此,杜九言让他将此案原封不动地上报,赌的就是和马氏同样是女人的太后心思?

    "大人训斥的是。"贺成不再说,恭送吴典寅一行人从后面出去,他又往衙堂瞄了一眼,杜九言还依旧在,他拂袖气冲冲地离开了。

    杜九言正在**珠几个人交代,"现将乔妈妈的棺木重新下葬,再做几场法事吧。"

    "好。"**珠点头,樊安益接了话,低声道:"杜先生,我们现在就是等了吗?"

    杜九言回道:"回去再说。"

    "好!"樊安益应是,带着大家抬着棺木,徐徐出了衙门。

    外面的百姓并没有散开,大家沉默的让开了一条路,在拥挤的街道上,没有任何声音,乔妈妈的棺木从众人中间穿过,忽然,不知道是谁是手伸过去,低低的道一声,"我来帮你们。"

    "我来。"

    "我来。"

    "我扶后面。"

    一时间,乔妈妈的棺木,被抬了起来,扛在十几个人的肩膀上,高高的穿过宝庆城。月前,乔妈妈死后,虽送了陪葬,却依旧是一口薄棺草草埋在城外,没有人送终没有人摔丧,无声无息地消失在这世上。

    但是今天却不一样,那么多只手托着她,让她堂堂正正的,什么都不用害怕,去一个没有虐待和恐惧的地方。

    "多谢!"金秀几个人跪在人群后,磕头,"谢谢大家。"

    "谢谢了。"

    有几位妇人将她们扶起来,哽咽地道:"都是苦命人。人一死这一世的孽债就了了,来世她一定会投生到富贵人家,衣食无忧一辈子荣华富贵。"

    棺木一点一点走远,杜九言沉沉叹了口气。有妇人走过来,满目期望地看着她,"杜先生,马氏...会没事吧?"

    杜九言含笑答道:"尽人事听天命。"

    "杜先生,您...您真的认为马氏罪不该死吗?"另外一位妇人走过来,小声问道。

    杜九言颔首,道:"是啊。罪不当死。"

    "可贺成说妇人命贱,就算是丈夫打骂,也该忍耐,顺从。是...是这样吗?"

    杜九言打量着说话的妇人,三十岁的年纪,很瘦,头发梳的也不规整,人看上去恍恍惚惚的。她顿了顿和对方道:"不是,这世上谁的命都不贱!"

    妇人眼睛一亮,点着头,不停地道:"是、是、是的。"呵呵笑了起来,冲着杜九言行礼,道:"杜先生,谢谢您。"

    "杜先生,这几天你还在宝庆吗?"

    杜九言道:"后天回去,等京城的消息。"

    "杜先生,您住哪个客栈,我们...我们能找您吗。"

    "杜先生。"忽然有个男人冲了过来,看着她哭着道:"杜先生,那个李大人太畜生了。我...我今晚能将他尸体扒出来,挫骨扬灰吗?"

    杜九言左右四顾:"谁在说话,听不见,人太多了,也不知道是谁说的。"

    说话的男子顿时明白,笑着点头,招呼兄弟去扒坟。

    当夜,已经入葬的李执,被人刨了坟,鞭尸,割肉丢在了臭水沟里。

    就连贺成府中的几个门,也被人泼了大粪,臭不可闻!

    贺成气的站在街上,浑身发抖。

    压抑着好奇等待结果的宝庆,表面上风平浪静,但七日后的京城,却如同油锅入了冷水...复审的卷宗由刑部众人看过之后,顿时分成了两派。

    一小部分人,在了解了原委后,觉得马玉娘虽犯了杀人之罪的,但情有可原最不该死。

    一大部分认定,律法就是律法,李执再十恶不赦,也不该是由马玉娘来结束他的生命。

    郭庭收到自宝庆寄来的信,信是杜九言亲手所写,细细说了当日重审时的情况,以及告诉郭庭,接下来他应该怎么做。

    "乔岭。"郭庭将信收好,"你随我出去一趟。"

    "干什么,大人?"

    "扎纸鸢。"郭庭道。

    十月十八的早朝,赵煜一如往常坐在龙椅上,听百官奏禀各部事宜,刑部分管湖广道的钱侍郎出列,拱手道:"圣上,日前宝庆府马玉娘杀李执案重审,卷宗已由送至微臣手中。"

    赵煜想起来,这个案子桂王很关注,便问道:"嗯,重审结果如何,有新的结论?"

    "是!本案讼师杜九言请求朝廷,判马玉娘笞三十,赔十两纹银。"钱侍郎道。

    赵煜一怔,下面百官顿时也嗡嗡的问道:"杀一个人,笞三十下,这...杀头牛都要比这量刑重吧,这...这简直是开玩笑啊。"

    "朕看看。"赵煜说完,薛按下来取走卷宗奉给他。赵煜先是一目十行,随后则又回过头来,细细看,许久之后他抬起头来,凝眉道:"为何前面判牍上,不见这些事?"

    贺成的判牍,通篇都是批判马玉娘大逆不道,却并没有提马玉娘的杀人动机和夫妻二人的恩怨。

    "贺县令可能是觉得这些和马玉娘杀人事实并未干系,不影响案件结果,所以没有详细赘述。"钱侍郎道。

    赵煜正要开口,忽然殿外侍卫进来回禀,道:"圣上,宫门外送子娘娘现身了。"

    "什么?"赵煜没听明白,侍卫便又说了一遍,他起身道:"出去看看。"

    便带头出了殿门,站在高高的金銮殿外,一眼就看到送子娘娘徐徐飘在空中...

    "这谁做的?"赵煜蹙眉,吩咐道:"不知是哪里的道士,装神弄鬼,速速将人擒了。"

    侍卫应是而去,出了宫门,就见街面上许多百姓在叩拜,说送子娘娘显灵,几个侍卫追寻娘娘像方向而去,忽然就听到一阵喧哗,几人抬头去看,就见空中娘娘像腾腾起了火,转瞬之间化作灰烬青烟,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这...这怎么回事。"

    "是送子娘娘生气了。因为宝庆最近出了个案子,一个妻子饱受殴打疾苦后,受不住失手杀了当官的夫君,那边的县令判妻子凌迟之刑,还以此警示世间妇人,就算被打也该忍着,因为女人的命贱!"

    说话的人在人群中说的,四面左右无数人听到,顿时引起一阵渲染大波。

    "女人命贱?这话也说的出口,他祖上没女人,还能有他这个狗官!"

    "就是。天天被打,谁不反抗?"

    一时,这样的人在送子娘娘像烧了以后,穿梭在大街小巷,说完话便又消失了。

    "所以,送子娘娘生气了!"众人道:"自焚画像,警示我们。"

    不过半刻,燕京满城流言,皇城内,赵煜听完回禀,又扫了一眼手中的卷宗,目露沉思。

198 男人想法(二)

    "这分明就是那妇人的家人故弄玄虚。"有主张重判重罚的官员道。

    "这怎么故弄玄虚,她不过弱质女流,出身商贾,短短数日她的家人就能到京城,筹谋这件事?"

    两方争执,赵煜又翻了一遍判牍,出声道:"此案量刑确实过重,更何况,李执此番不被马氏杀死,朕也会砍他的脑袋。现在倒给朕省事了。"顿了顿又道:"朕看,从轻发落改判..."

    "圣上。"赵煜话刚落,薛按从后面悄悄上前来,在他耳边低声道:"太后娘娘听说了这个事了,说让您得饶人处且饶人。马氏虽犯了罪,可要不是逼急了,又亲眼见到亲人惨死,她也不可能做出杀人之事。"

    "既然李执该死,那就让他死了便是,活着的人就好好活着吧。"薛按传达太后娘娘的话。

    赵煜凝眉,"太后娘娘如何知道这件事的?"

    "兴许是方才送子娘娘画像自焚的事,太后娘娘听说了。"薛按道。

    "这个杜九言,朕怎么看着名字很熟悉?"

    "郭大人刚刚为她请奏表功,还有几月前她守住了新化,太后娘娘给她下了表彰懿旨,鲁阁老还赠了一副字呢。"

    赵煜立刻想起来了,颔首道:"这位讼师很是不错,不但心有大义保家护国,更有出色的辩讼能力。"

    赵煜颔首,"那就依太后吧。"他说着微顿,和众人道:"此案就按照这位杜九言杜讼师的建议,笞三十,赔宝庆县衙十两纸赎。"

    话一落,百官哗然,你来我往你请我奏,顿时议论起来。

    "圣上!"内阁次辅,大学士任延辉拱手上前,道:"夫妻和睦举案齐眉者,其实并不多。生活中有口角矛盾多不胜数。如果此案马玉娘轻判,这不就等于告诉世人,夫妻间若发生了口角,就可以趁着对睡着将对方杀了泄愤。"

    "夫妻同床共枕,一个桌子上吃饭,想要杀了对方轻而易举。若是这样,那天下那么多感情不睦的夫妻,彼此岂不是要日日提醒吊胆。再难同心齐心?"

    "所以,微臣认为此案不能轻判,这对于世人来说,就是一个错误的暗示。甚至于,这很有可能成为一个灾难性的开头。"任延辉道。

    赵煜眉头微拧,微微颔首,从这个角度出发,确实如此。他开口道:"任爱卿,你没有弄清楚,这个案件轻判的本质在于,李大人的人面兽心,对马玉娘以及家中女子的长期虐待施暴,致使马玉娘走投无路,而绝望反抗。"

    "圣上所言甚是。但这天下如同李执这样的男人还有很多。他们藏在很多角落里,关起门来在黑暗中暴力,虐待。"任延辉道:"一旦这个案子轻判后,他们就会知道,就算自己被妻子杀了,朝廷也会酌情轻判,那么他们可能会怎么做?"

    "杀了妻子。"有人低声道。

    任延辉颔首,"所以,此事如何判,还请圣上慎重考虑,以免造成动荡。"

    赵煜眉头微拧,正要说话,钱侍郎上前冲着赵煜行礼,又和任延辉拱了拱手,客气地道:"大人所言没有错,如果只是简单地对外宣称马玉娘的案子轻判,仅仅是因为她被逼无奈,那么定然会引起极大的动荡。"

    "但微臣和同僚不会如此简单粗暴。让世人误会。"钱侍郎道。

    任延辉拂袖,睨着钱侍郎道:"不管你如何办,此案的后果一定会有,且,一定不是你能承担的。"

    钱侍郎拱手,"刑部办事多年来还不曾出过恶劣的结果,请大人放心。"

    "本官确实放心不了。"任延辉道:"这种事只有防患,绝不可事后再收拾烂摊子。"

    他话落,对面又出来两位官员,任延辉身后则也跟上了两位...

    一时间双方就这个案件,在金銮殿上唇枪舌剑,争执了起来。

    "圣上。"安国公出列,提议道:"既然两方争执不休,又难以估算结果,依老臣看,不如将马玉娘和那位讼师一并请到京城来。"

    "三司会审。这样天下人也就明白了案件的经过,圣上和各位大人,亲眼所见,亲耳所听,判断的时候就会更加客观。"安国公道。

    赵煜顿了顿看向任延辉。

    "安国公所言,微臣没有异议。"安国公在中间调剂和了稀泥,任延辉当然不能不给面子。

    钱侍郎那边也顺势拱手应是。

    "那行。"赵煜没什么意见,一个案子多用点时间,是好事,"钱侍郎,此事就交给你办,令他们月前启程,年前务必到京城。"

    钱侍郎拱手应是,"微臣下朝就去办。"

    城中,送子娘娘庙外,郭庭拿着一堆草,手中的火折子火星跳动,他惊讶地看着手下,问道:"圣上说三司会审?"

    "是!"乔岭道:"属下在金水桥桥边等着,亲耳听见那些大人一边走一边议论的。"

    郭庭顿时高兴起来,将稻草和火折子丢了,道:"事情已经成了定局,圣上金口玉言不可能再更改。我速速给九言写信去。"

    说着,两人匆匆回了住处。

    ...

    宫中,太后看着桂王,没好气地道:"...那什么县令,他是就事论事,说是马氏命贱。你少在这里和哀家挑拨离间。"

    最近桂王很乖,所以太后看儿子越发顺眼。

    "娘,您是没看判词,要是看见了就知道,他不是对马氏说的。"桂王道:"反正,这什么狗官,我看着很不顺眼。"

    太后哭笑不得,"那你想怎么样?"

    "当然是罢官啊,一年年俸禄养这种人,还不如养头猪!"桂王靠在太后的软榻上,腿架着一抖一抖的,手里拿着叉子,旁边是一桌子切好的各式各样的水果。

    "我看你才是猪!"太后盯着儿子道。

    桂王眼前就划过杜九言的脸,嘴角就勾了勾,太后很惊奇,这孩子居然没有回嘴,她摸了摸儿子的头,"当猪也这么开心?"

    桂王坐起来,道:"我这是不和您计较,只要您高兴,想骂什么就骂什么,反正我也是你亲生的。"

    "这孩子。"太后被气笑了,钱嬷嬷进来,道:"王爷,您晚上想吃什么,奴婢这就要开始准备了。"

    桂王惊愕地道:"嬷嬷,午饭还没吃,您就问晚饭。我真是要成猪了。"

    "哪有这么好看的猪。"钱嬷嬷掩面笑着,"您不知道,那奴婢就捡着您爱吃的做了。"

    桂王倒回去,四仰八叉地躺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娘娘。"龚大姑姑进来,回道:"宝庆府的那个案子,圣上和各位大人商量了,说要将犯人和讼师一起请到京城三司会审。"

    太后不解,"卷宗不是写的很清楚吗,何必多此一举。天气这么冷,坐车走千里路很辛苦。"

    "是安国公提议的。当时任阁老和刑部那边正吵着,安国公就说这个法子了。"龚大姑姑道。

    朝中的人都知道鲁章之和任延辉,一个首辅一个次辅向来不合。

    而安国公,就是这两个人中间的调剂。

    太后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这倒是他的作风。"说着想起自己儿子来,"你不是很关心这个案子的吗,怎么现在又不说话了?"

    桂王打了哈欠,"累了,我睡觉去了。"

    他说着,背着手晃晃悠悠出去,钱嬷嬷在后面喊道:"王爷,一会儿奴婢让人将吃食给您送去,您看千万不要在外面随便对付着吃饭。"

    桂王应了一声,走了。

    "这孩子,"钱嬷嬷回来和太后道:"要不,把厨子再给王爷配上吧,厨子和小厮的例钱,奴婢来给?"

    太后白了她一眼,"你就让他饿着。也不知道像谁,抠成这样。"桂王有王府,宫里一应给他配了厨子和內侍服侍,但这些人每个月的例钱要从他的俸禄里扣,于是王府开了一个月后,他愣生生说不需要,把这些人都退回来了。

    至此,桂王只要在京城就会在宫里打秋风。

    "像先帝啊。您不记得了啊,先帝一副药非要煎四次,说还有药味不能浪费呢。还有衣服,那龙袍是您进宫来的时候做的,一直穿了七八年实在是穿不了了才丢了。"

    太后想起以前夫妻点滴,笑着道:"还真是,但先帝只对自己抠,对别人可不抠。"

    "那是对您。您还记得当年哄朝中百官捐书,大家回家把书都准备好了,先帝又说书房太小了,让大家先捐钱修书房来着。"钱嬷嬷道。

    太后哈哈大笑,颔首道:"对,对,哀家记得这件事。"

    主仆二人兴致很好地聊着以前的事。

    桂王绷着脸负手往宫门走,顾青山在内卫所喝茶,看到桂王出来,忙跟了上来,"爷,您今儿不在宫里吃饭了?"

    "嗯。"桂王板着脸,顾青山就小心翼翼地道:"爷,您这是受气了?"

    桂王没说话,等出了宫门,忽然回头冲着顾青山阴则则地道:"那小儿,要来京城了。"

    "啊?"顾青山道:"杜九言要来京城,那...那王爷你打算报仇吗。"

    桂王哈哈大笑,道:"当然报啊,邵阳是她的地盘,到京城来,看我怎么收拾她。"

    "王爷,那...那您不走了啊。"顾青山道。

    桂王摆手,"大事先放一放,等小儿来了以后再说。"

    桂王很高兴,一边走一边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想起杜九言的腱子肉,凝眉道:"爷回去练功去!"

199 谢谢跛兄(三)

    杜九言在宝庆知府衙门,吴典寅将刑部的公文给她看。

    他道:"让你们月前就要出发,年前到京城三司会审。今天都二十二了。你速速回去准备一下,二十八就到宝庆来,否则年前到不成京城。"

    "这还得路上快马加鞭。"吴典寅道。

    等到了!杜九言差点笑出来,但她还是道:"大人,能不能不去呢。"

    吴典寅就摇头道:"不行。这虽是刑部公文,但却是圣上在金銮殿定的,你没的选择。"

    "天这么冷,骑马得多冷。"杜九言咕哝道:"马玉娘身体又不好,要是路上坚持不了怎么办?"

    吴典寅道:"杜九言,此事本官会考虑到的,现在你速速回去准备去京城的事。"

    "是!"杜九言将公文交给吴典寅,想了想又回头道:"贺大人去不去?"

    吴典寅顿了顿,道:"去。他此番去正好述职,一并办了。"

    "那可能危险了。"杜九言笑盈盈地去了李府,姜氏给她上茶,听完杜九言说的话,五个人又高兴又担忧,"先生,夫人身体那么弱,路上很有可能熬不住。"

    "你们去准备一辆舒服点的马车吧,到时候让她坐马车里。"杜九言道。

    "那...那我们能跟着去服侍吗。"金秀道:"先生和夫人路上都要人照顾,不然我和金印随着一起吧。"

    杜九言颔首:"你们都是证人,都要去。"

    "还有。"杜九言道:"将李大人生前所有与人来往的信件,尤其是和京城信件,都找出来带上。"

    五个人应是。

    杜九言回客栈收拾了和窦荣兴一起回了邵阳。

    到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大家去德庆楼吃饭,钱道安道:"要不,我们和你一起去京城?"

    "嗯,我...我还是当年春闱去的。"窦荣兴道:"算起来,有好几年了。"

    宋吉艺一脸的兴奋,"我、我、我根、根本、没、去、去过。"

    "马玉娘的案子,你认为去了京城后,能有几分把握?"周肖问道。

    "还是那句话,尽人事,听天命。"杜九言道。

    "九哥,带着我们吧。"窦荣兴眼巴巴地看着杜九言,"我们会成为你得力的帮手的。"

    宋吉艺在一年点头如捣蒜,"对、对!"

    "也行。难得出门,就顺便游玩一番。"既然大家都去,那她就将儿子一起带上。

    宋吉艺蹭地站起来,"我、我、我、我要、"他说了一半,董德庆上来,讥讽地道:"你要什么,媳妇儿都没有。"

    "啊?"宋吉艺不解。

    周肖噗嗤笑了,以扇子掩面。

    大家都看着他,一副你懂你不简单的表情。

    "误会,误会!"周肖看着董德庆,"菜还没好,九言赶了一下午的路,早就饿了。"

    董德庆点头,"一会儿就上。"说着咕咕哝哝地叮嘱道:"记得付钱!"

    便下去了。

    吃过饭,杜九言提着打包的点心回家。小萝卜和花子还有闹儿正趴在桌子上写字,陈朗靠在一边正在读书,跛子房间的灯亮着的...她一下就觉得踏实起来,咳嗽了一声,道:"有没有饿?"

    "爹啊。"小萝卜丢了笔,像小鸟一样飞了过来,抱着杜九言的大腿,"爹啊,我好想你啊。"

    杜九言抱着他亲了亲,花子和闹儿也跟着出来,闹儿接了她手里的包袱,花子笑着喊了一声九哥,便跑去厨房泡茶了。

    "吃过饭了吗?"陈朗扫了一眼她的食盒,"去德庆楼的?"

    杜九言点头,大家坐了下来,闹儿将桌子收了,跛子从隔壁过来,打量着她,道:"还以为宝庆人会热情地留客不让你回来了。"

    "我归心似箭,谁留都不行。"杜九言扬眉,"有件事要和你们商量,欢迎大家踊跃发表意见,积极表态。"

    跛子坐下来,看着她。

    "马玉娘的案子,今天刑部核审的公文到了。"杜九言道:"朝廷让我和马玉娘这个月内就启程去京城,三司会审,很有可能会赢。"

    "去京城?"花子顿时眼睛一亮,"九哥,我们能去吗?"

    杜九言颔首道:"现在出发,今年肯定要在京城过年了。为了第一个年大家能在一起,不如我们一起去吧。顺便一路游逛。"

    "我去!"花子道。

    "我也去,爹在哪里我就在哪里。"小萝卜举手道。

    "我...我都可以。"闹儿道。

    杜九言就看着陈朗和跛子。

    "我就不去了。"陈朗含笑看着他们,道:"家里没有人也不行,我在家里等你们回来。"

    花子道:"先生,我们都走了,你一个人在家里多无聊啊。"

    "不无聊,等再冷点我去矿山,在那边就不无聊了。"陈郎道。

    杜九言猜到了陈朗不去,他从京城出来的,定然有原因让他不想回去,她又转头看着跛子,"你呢。"

    "哪天启程?"跛子问道。

    杜九言回道:"吴大人说二十八启程,还有五天。"

    "那我去准备一下。"跛子说着就起身,道:"我二十七的时候回来,你们自己准备一路上的要用的东西。手炉,木炭还有衣服。马车的话,去买一辆,到时候我来赶车。"

    "好。"杜九言点头,跛子回房取了剑转身就消失在院子里。

    大家沉默了一下,闹儿道:"那、那我也留下吧,我陪着先生。"

    "闹儿哥,你真不去吗。京城很好玩的。你记得不记得,马师兄去过一次后,回来和我们整整吹了一年的牛皮。"

    闹儿点头,"一定还有机会的。我和先生在家里等你们回来。"

    "行,我们是自由民主的家庭,尊重每个人的选择。"杜九言道:"那就先睡觉,明天开始,准备去京城的东西。"

    第二日一早,蔡卓如来了,听到她们要去京城,顿时道:"...不用去买马和车了,这个时节也买不到好马,我家中养着十几匹马,我让人赶过来,正好给你们用。"

    "谢谢蔡叔叔。"小萝卜抱着蔡卓如,"我回来的时候给你带礼物。"

    蔡卓如失笑,捏了捏他的小鼻子,"嗯,那你一定你要记得,而且,还要带很贵的礼物才行。"

    "嗯,嗯。"小萝卜点头不迭,"一定非常的贵重。"

    贵和贵重的含义可不一样,蔡卓如也不拆穿他,抱着他看着杜九言,道:"要不要我提前给你们安排?这一路上的府县,我们几乎都有铺子。"

    "我觉得你在炫富。"杜九言道:"我这次是出公差,朝廷会安排食宿的。"

    蔡卓如颔首,从怀里拿了银票给她,"这四千两给你。还有三千两我就作为你再投的钱了。"

    "都不问我意见啊。"杜九言坦然地收了,叠吧叠吧放荷包里,小萝卜眼巴巴地看着,"爹啊,你...你带这么多钱,路上不安全。"

    杜九言道:"没事,我的钱别人偷不到。"

    小萝卜嘟着小嘴哦了一声。

    用了几天的功夫,大家将带的东西准备好,跛子二十七的早晨回来了,脸上是浓浓的疲倦,杜九言站在院子里打量着他,"你...这是和情人告别去了?"

    "你跟我来。"跛子白了她一眼,推了自己的房门,杜九言摸了摸鼻子跟着他进房,跛子将门关上,从包袱里拿了个东西出来递给她,"试试!"

    杜九言接过来,是一块类似面皮的东西,上面有眉毛眼皮还有鼻子,像...像一张很古怪的肉色人脸面膜。

    "人皮?"杜九言问道:"你出去一趟,为了这个?"

    跛子颔首,从她手里拿过来,"你别动。"他用帕子将她脸上涂的黑漆漆的青黛都擦了,然后将人皮往她脸上贴。

    杜九言抬头打量着跛子,剑眉,凤眸,鼻梁高挺,面容如雕刻师精心打磨过的一样,精致又完美。

    "少年真好看啊。"杜九言心里感叹道:"幸好我是正派人,不然把持不住。"

    跛子撇了她一眼,"知不知道你眼睛很大很亮?"

    "准备夸我啊?"杜九言咳嗽了一声,"我准备好了,让夸赞来的更猛烈一些。"

    跛子淡淡地道:"我是意思,你心里在想什么,从你的眼睛里都看出来。"

    杜九言啪叽闭上了眼睛。

    跛子轻轻笑着,很想敲她的头,好半天才忍住咳嗽了一声,道:"睁眼!"

    面皮贴在脸上,自己的皮肤有点闷,但没有很不适的感觉,仅仅有点不习惯,她走到桌前发现没有镜子,回头看着跛子。

    跛子实在忍不住,敲了她的头,"平日的聪明,都是装的吧。"

    "是啊,是啊。"杜九言道:"要替我保密啊。"

    跛子无奈去她房里将镜子取来,杜九言揽镜照了照,顿时嘴角抖了抖,摸着自己的一对眉毛,"跛兄,这对眉毛...你认真的吗?"

    她的脸还是她的脸,但是因为眉毛变浓粗了,眼角的形状改变了一些后...虽然还是她,但是却感觉完全不是一个人。

    最多算是两个容貌相似的人而已。

    很丑。

    "等快进京城的时候,你戴上。"跛子说着,又递给她很厚的一块长条形布料,"这个,拿着。"

    杜九言一脸奇怪,抖开布料凝眉看着跛子,又眯了眯眼睛,似笑非笑道:"跛兄,要我怎么写你呢,这么细心!"

    "不用。"跛子,开门往外走,走的飞快,"我去衙门了。"

    杜九言撇嘴,真是够闲的,连裹胸的布都给她找回来了。

200 路途轻松(一)

    第二日,杜九言和焦三告辞,又去过路府,连着告别了一路,在大家依依不舍的目光中,往城门去。

    "杜先生,您还会回来吧?"

    "杜先生,京城再好也不如家乡啊,您记得一定要回来。"

    "肯定要回来的。"杜九言坐在马上,"过完年就回来。杜某提前给大家拜年。"

    说话声中,一行人出了城门,而此时另外一辆车和他们擦身而过,等进了城门,便有许多学子还有薛然等人迎了过来,喊道:"大先生,您回来了。"

    "大先生。"

    "会长。"

    马车里的人应了一声,道:"说不让你们来接。回去再说话。"

    众人应是,跟着马车回了西南。

    付怀瑾二十岁进西南,从小小的讼师一步一步走到会长的位置,历经了两朝,前后三十二年。

    他不但能力好,更是一位懂的经营的人。

    西南在他的带领下,庶务资产翻了几番,学子数量也比以前多了很多,不但如此,西南在朝中的地位,也比以前提高不少,不再像以前,京城百姓提起讼行只知道燕京,却无人知道西南。

    付怀瑾下了车,和程公复行礼,含笑道:"我在这几个月,师兄辛苦了。"

    "你辛苦了,我整日在家中,谈什么辛苦。"程公复道。

    付怀瑾个子不高,但腰板笔挺,远远看着并不像一位年过半百的人,倒和满院子的年轻学子相差无几。

    "说起来,我进城的时候,百姓们都在送谁?瞧着依依不舍。是县令卸任?我怎么记得刘县令才来没多久,而付韬已去赴任了呢。"

    "大先生,是杜九言。"有学子喊道:"她向来高调张扬,就连出一趟门,都要吆喝着让百姓们去送她。"

    付怀瑾微微颔首,"在路上就听说了,刚刚在宝庆辩了马玉娘案,今日出城应是去京城。"

    "是!她也敢去,那个案子她全程在博取同情,特别没有水准。"

    付怀瑾道:"有罪辩讼,又是证据确凿,博取同情是最好的选择。这个案子她做的很好。"

    周围就没有人再说杜九言。

    付怀瑾含笑道:"都散了吧,中午吃饭的时候我们再聊。"

    大家便都散了。

    杜九言中午到的宝庆,他们这边连着小萝卜一起八个人,加上李府五位和姚启新,前后十四个人,三辆马车加上十一匹马浩浩荡荡停在了县衙门外。

    贺成从里面出来,看到这么多人顿时一怔,"杜九言,你、你是去办事还是去游玩?这...这成何体统!"他说完,从马车里还露出了一张小孩的脸,冲着他笑。

    贺成眼皮直跳。

    "不影响办事。"含笑道:"能出发了吗?"

    贺成冷哼了一声,没接话,过了一会儿马玉娘从县衙里出来,她穿着单薄的囚服,头发乱糟糟的堆在头上,脚上穿的也是单鞋,风一吹她立刻打了个冷颤。

    "上车!"贺成道。

    一辆囚车从侧面出来,驴子拉着的,四面的栏杆,里面铺着稻草。

    "夫人!"姜氏几个人拿着衣服被褥过来,"大人,这么冷的天,我们夫人在这样的车里,要不了半天就会生病的。"

    贺成冷声道:"她一个死囚,让她有车坐已是厚待。"

    "可是..."姜氏还要再说,杜九言已经笑盈盈地开口,道:"贺大人,马玉娘要是死在了路上,您猜到了京城后,谁比较倒霉?"

    贺成眯眼看着她,"你故意和我作对?你不过一个讼师,没有资格和我说这些。"

    "大人,我们一路同行将近一个月。"杜九言轻笑,道:"天寒地冻,地面湿滑,骑马坐车都是有危险的。"

    她说着,扫了一眼贺成准备的马车。

    "你什么意思?"贺成瞪着她,"威胁本官?"

    杜九言点头,"是啊,威胁你了,你耐我何。"说着,她负手走到贺成面前,似笑非笑地道:"现在不在公堂上,我要不要尊称你一声贺大人,全凭我高兴。"

    她说着,在离贺成不远的地方,低声道:"一个讼师想杀人于无形,有的是办法。"

    杜九言说完后退了一步,优哉游哉地看着贺成。

    贺成不敢置信地看着她,杜九言冲着他肯定的点了点头。

    "好、你很好!"贺成道:"你不要落在我手中,否则我让你生不如死。"

    杜九言吃惊不已,"一个伪君子说话也能这么狠?真是让我惊讶啊。"话落,拂袖和姜氏几人道:"大人慈悲,同意你们夫人和你们一起坐车,你们照顾好了。"

    "谢谢大人。"姜氏行礼,扶着马玉娘上车。马玉娘和杜九言道:"杜先生我没事的,您这么和他顶着,会吃亏的。"

    杜九言扶着马玉娘上车,含笑道:"不管我顶不顶着他,他都不会让我占便宜的。所以,我不如反客为主,让他吃亏。"

    马玉娘深思了一刻,忽然点头,附身道:"杜先生说的言之有理。"

    有的人厌恶你,不管你做什么他都会厌恶。

    所以,不要试图去讨好一个厌恶你的人。

    一行人正要出发,郭夫人的马车跟了上来,"杜先生,我和你们同路去京城。"

    "那路上热闹了。"杜九言含笑道:"晚上到了驿站,我们可以凑上两桌马吊。"

    郭夫人掩面笑着道:"驿站都有马吊。杜先生您可千万多准备点银子啊。"

    "是、是!"杜九言拱手。

    郭夫人又朝贺成看去,微微颔首,道:"大人心善仁慈,让马玉娘坐在马车里,不至于一路受冻颠簸。我在此多谢大人了,等见到郭大人,定让他亲自向你道谢。"

    "不敢,不敢!"贺成一肚子的火正没发,现在又来了郭夫人,他更是不敢怎么样,就挥了手,道:"启程。"

    一行几十人出了城。

    "冷不冷?"跛子看着杜九言冻的红通通的手,递了手套给她,"马我来带着,你到车里去。"

    杜九言很惊讶,"你还有手套?哪里来的?"

    "还有这些。"跛子从褡裢里拿出给她准备的皮毛,皮衣还有护膝以及皮靴,"扛不住就换上,没有人会笑话你。"

    杜九言道:"让跛兄费心了,多谢多谢!"

    跛子轻笑。

    晚上歇在驿站,郭夫人让人烧了热水,姜氏几个人服侍马玉娘沐浴,给她换了干净的衣服,马玉娘长长松了口气,红了眼眶道:"真是没有想到,我还有沐浴更衣的一天。"

    "夫人,"金秀给她擦着头发,姜氏和陶氏用油膏给他揉着干枯开裂的手和脚,"杜先生说,此去京城咱们赢的机会又多了一些。"

    马玉娘问道:"怎么说?"

    "她说,要是圣上和京城各位大人都认为夫人您该重判,那就不会让咱们去京城了。现在这种局面,应该是两方争执不下,折中的方法。"金秀道。

    马玉娘点头,"这么说很有道理。不过,就算此去不能成功,我也死而无憾了。"

    "夫人别这么说,我们都还活着,还会活很久很久。"陶氏道。

    马玉娘笑着点头,门口有人敲门,金印去了开了门,郭夫人进来,马玉娘起来迎过去,"秀英。"

    "姐姐。"郭夫人哽咽道:"要不要给你请大夫来?"

    马玉娘摇头,"身上的伤口好的差不多了,你别担心了。"又道:"这一次让你受连累了,为了我费了那么多心思。"

    "你我姐妹,说这些话就见外了。"郭夫人道:"不过,这一次要不是找的杜先生,就算我再去运作找人,恐怕也没有用。"

    "你不知道,我家老爷在京中找了多少人,都没有办法,给我写信回来,说不行他就找江湖人劫法场,我被吓着了,就立刻想到了杜先生。"郭夫人说着顿了顿,道:"万幸。"

    "是啊。"马玉娘道:"不管结果如何,我也心满意足了。"

    这世上,有那么多人觉得李执该杀,这对于她来说太重要了,她没有做错。如果再重来一次,她一定会更早动手,将那个畜生杀了。

    "你别怕,我家大人在京城,有他和杜先生,你一定不会有事。"郭夫人道。

    马玉娘哭着应是。

    隔着一个院子,小萝卜坐在板凳上泡着小脚,金容正伺候着给他擦脚,笑着道:"小公子的皮肤真白,白白嫩嫩的。"

    "姨姨的皮肤也好,姨姨还很漂亮。"小萝卜道。

    金容掩面而笑,"小公子真会说话,不亏是杜先生的儿子。"金容将小萝卜抱起,给他脱了外套,"你爹去谈事,要不要奴婢陪你一会儿?"

    "好啊,姨姨给我讲故事吧。"小萝卜道。

    金容摇头,"奴婢不会讲故事。奴婢给您唱歌听好不好?"

    "嗯。嗯。"小萝卜点头,缩在被子里看着金容。

    金容低低的唱着歌,声音没有花子的清亮,但是很温暖,小萝卜笑眯眯地听着一会儿就睡着了。

    "辛苦你了。"杜九言进来,金容摇头,道:"小公子特别乖巧可爱,杜先生要是相信奴婢,这一路就将小公子给奴婢照顾吧。"

    杜九言求之不得,忙点头,道:"那就有劳了,他最喜欢和漂亮姨姨一起玩儿。"

    金容掩面而笑,退了出去。

    "爹啊。"金容一走,小萝卜一咕噜爬起来,"我忽然想起来一件很重要的事。"

    杜九言洗脸,转头看他,"什么事?"

    "那个...傻乎乎的王爷,在京城吧?"小萝卜问道。

    杜九言点头,"暂时没听到他逃走的消息。"

    "那完了。"小萝卜道:"京城是他的地盘啊。"

    杜九言道:"你高看他了,京城可不是他的地盘。"

201 四方京城(二)

    腊月二十三,燕京巍峨的城墙近在咫尺。

    跛子赶车,小萝卜趴在他的肩膀上,一脸好奇地打量着,"这城墙,比邵阳高好多啊。"

    "是京城啊。"花子也将脑袋探出来,两个孩子一迭声惊叹,跛子架着车,笑道:"京城人多,不许乱跑。"

    花子和小萝卜点着头。

    "九、九哥。"宋吉艺策马过来,凑着杜九言的脸,歪着脑袋左看右看,"九、九哥,你、你的、新、新脸、更、更丑了。"

    杜九言挑着自己浓粗的眉头,看着他,"你再说一遍。"

    "帅、帅气。"宋吉艺道。

    杜九言撇了一眼跛子很是不满,跛子忍着笑,低声道:"看习惯了,还挺好看。"

    "我认为你是嫉妒我的美貌。这次我就不和你计较,等回邵阳,这面皮借你戴几天。"杜九言道。

    跛子低声笑着。

    "进城了。"一路沉默的贺成,出了车门,道:"马氏,你到囚车里来!"

    杜九言在马背上咳嗽了一声,道:"大人是要造势?"

    "你什么意思。"贺成打量着杜九言,觉得她今天的容貌有点不同,尤其那对眉毛,特别碍眼。

    至于怎么剑眉变浓眉,他没有多想,也不想多想。

    "正是年底,城中采买年货的人多。咱们这么招摇进城还带着囚车,势必会引起围观轰动,到时候被围困在街上,寸步难行。"杜九言拱手道。

    贺成凝眉想了想,拂袖又上了车内。

    车徐徐进城,穿过车水马龙热闹的街道时,果然没有引起别人的关注。贺成带马玉娘去顺天府衙。

    府衙门外,杜九言和马玉娘叮嘱道:"既说了要审,应该就在这几日。夫人不要害怕,这之前别人问什么,你如实答就好了。"

    "是。"马玉娘应着。

    杜九言道:"想吃什么就用钱,银票贴身放好,不要亏着自己。"

    "好。"马玉娘随着贺成进了府衙。

    郭庭赶了过来,和大家打了招呼,"杜先生,我们在京中有个二进的宅子,您带着各位先生和家人去住吧。"

    "我们都是男人,租个客栈就好了。"杜九言道:"要是方便,让姜姨娘她们几人住你们家。"

    郭庭想了想,道:"也行。我家巷子对面就有个不错的客栈,我将院子租好了,那就给你们住。"

    这个安排大家都满意,驾着车各自先落脚休息,郭庭和杜九言道:"今日各位先休息,升堂的时间,明天早朝的时候若能定下来,到时候我再来和你说细节。"

    "有劳郭大人了。"杜九言拱手道。

    郭庭摆手,"杜先生帮忙,应该是郭某感谢你才是。"

    "那就不客气了。"杜九言含笑道:"等此案有了圆满的结果,我们在把酒说话。"

    郭庭拱手,"那我先告辞。"

    "慢走!"杜九言送他出去,回来的时候小萝卜已经在炕上了。

    "爹啊。"小萝卜很高兴,"这里的炕好暖和啊。"

    一路往北走,驿站里就出现了炕,但烧的没有客栈暖和,小萝卜将自己剥的只剩下里衣,撅着屁股打了个几个滚儿。

    "你睡会儿,等睡醒了我们去溜达一圈。"杜九言也是第一次来,方位上这里应该就是北京了,城墙看着有种熟悉感,但却又没有归属感。

    对于她来说,是个陌生的地方。

    小萝卜嗯了一声,滚着滚着,就抱着被子睡成了小猪样了。

    她洗漱换了衣服,跛子来敲门,"想出去吃饭,还是叫席面回来吃。"

    "你来的正好。"杜九言将面皮丢在桌子上,给跛子倒了茶,两人对面坐着。

    跛子凝眉扫了一眼茶盅,又看向她,"茶里下毒了?"

    "快了。"杜九言道:"为什么给我做个人皮?"

    跛子扬眉,反问道:"你对你的身世和来历好奇?"

    "你果然知道我的身份?"杜九言看着他,"如此说来,你和我们相遇并非偶然?"

    跛子没说话,他很清楚,以杜九言的聪明,应该早就看出来了,她只是不想关心过去而已。

    "保护我们?"杜九言问道。

    跛子面无表情地道:"不是。"

    "不是?"杜九言想了想,"那么给我们母子买吃的人,是你?"

    跛子点了点头。

    "这样啊。"杜九言起来走了两步,停下来看着跛子,"我当时醒来的时候还很奇怪,我以前那么弱,是怎么带着小萝卜流浪在外这么多年,却没有遇到危险。"

    "原来是有你啊。"杜九言敲了敲桌子,"也不对,我和王癞交手的时候,你并没有出手相助。"

    跛子看着她,"你需要吗?"

    "我额头还有疤,"杜九言扬眉道:"你猜我需要不需要。"

    跛子又沉默了一刻,出声道:"当时我跟着小萝卜离开了。"

    跟着小萝卜?

    "这么说,你的目的不是保护我,而是在保护小萝卜?"杜九言凝眉看他。

    跛子失笑,淡淡地道:"以前是。"

    这就差不多了,他只要确定小萝卜不会有危险就好了,至于小萝卜的母亲是生是死就和他没有关系了。

    "冷漠啊。"杜九言坐回去,"这么说来,我到京城来,是会遇到认识我的人?"

    跛子点了点头,"你要想回去的话,就换回女装招摇半天,便就能认祖归宗了。"

    "算了。"杜九言坚决摆手,"我继续自由自在,做我的讼师。"

    她认祖归宗?鬼知道是什么宗。

    最重要的,她的性别一旦暴露了,讼师就做不成了。

    比起和一堆不认识的人生活在一起,她还是愿意带着小萝卜自由生活在邵阳。

    "小萝卜呢,不会被认出来?"杜九言问道。

    跛子摇头,"不会,没有人知道你生过孩子。"

    "那好办了!"杜九言将人皮贴在脸上,坐在镜子前面用剪刀修剪眉毛,跛子忍着笑,"你干什么?"

    杜九言摆了摆手,嫌弃地道:"眉毛不讨喜,影响我整体气质。"

    跛子嘴角抖了抖,起身出去,"等小萝卜醒了,我们可以出去走走。"

    "你对京城很熟悉?"杜九言问道。

    跛子嗯了一声。

    "等一下。"杜九言回头看他,眉头微拧,跛子神色也郑重了点,问道:"怎么?"

    她道:"你的身份很高贵?很有钱?"

    "还行!"说着他就出了门,就听到房间传来杜九言的咕哝声,道:"那还和我装穷!"

    跛子笑着回了自己房间。

    "九、九、哥!"宋吉艺推门进来,在杜九言面前转了一圈,"我、我、我..."

    杜九言点头,"好看。貌美如花!"

    "真、真、真的?"宋吉艺抚了抚自己新做的宝蓝色夹棉直裰,他皮肤白脸圆嘟嘟的,穿这颜色显得特别英俊,"我、我、我、我想、"

    杜九言点头,"马上就走。"

    "好!"宋吉艺滋溜跑了回去,将精心准备的敞篷拿出来披上,又戴了一个玉冠插了一支白玉簪子。

    窦荣兴则是一件草绿的夹棉直裰,白色的披风,他气质干净温润,两人往院子里一站,鲜亮夺目,顿时使灰扑扑积雪未化的庭院有了生机。

    "唱戏去?"杜九言负手出来,看着两个人站院子里比美,不由揉了揉额头。

    窦荣兴笑嘻嘻地道:"九哥,这是京城。穿的太寒酸了会被人看不起的。"

    杜九言低头看看自己半旧的天青色的长袍,砸了砸嘴,道:"我靠脸,不靠衣服。"

    "九、九、九哥、你、你、你靠、不、不、了。"宋吉艺摇着头,一脸认真地否定杜九言。

    小萝卜跳出来,叉腰道:"我爹帅。"

    "嗯。九哥最帅!"花子道。

    宋吉艺摸了摸袍子,不服气。

    大家打打闹闹的出门。钱道安给杜九言介绍道:"京城是四方的格局,一共九个门,九炮台,九座龙桥..."又道:"皇城在最北。再往前走就是达官贵人住的地方,听说那边的房子寸土寸金,有钱也买不到。"

    "皇城啊。"花子朝北看去,跛子摸了摸他的头,道:"想去看,明日早点起来去蹲点。"

    花子笑着点头,"好啊,好啊!"

    "跛子叔,要抱抱!"小萝卜不想走路,过来抱着跛子的腿,跛子将他提溜起来抱在怀里,问道:"懒虫,走几步就偷懒。"

    小萝卜搂着他的脖子,点着头,"是啊,是啊。"

    "承认倒是挺快的。怎么不敢喊你爹抱呢。"跛子道。

    众人找了间烤鸭的店,刚一坐下,就碰见了老熟人,对方走过来,拱了拱手道:"杜九言,好巧。"

    "季仲岸。"杜九言微微颔首,"看来京城也不大啊。"

    季仲岸淡淡一笑,道:"说大确实不大,说小也不小的。你慢用,我告辞了。"话落,去了隔壁那一桌。

    就听到那一桌七八个年轻人凑在一起嘀嘀咕咕议论马玉娘的案子。

    "三司会审用处也不大,多此一举而已。"

    季仲岸朝这边看了一眼,慢慢喝茶。

    跛子凝眉,杜九言挑了眉头,低声道:"我怎么觉得,你挑明身份后,气势很足呢,一直在斗势。"

    "只能说你不了解我。"跛子喝了一口酒,神色悠然,"我一直都斗势。"

    杜九言撇嘴。

    一桌人高高兴兴,吃的酒足饭饱,出来的时候外面开始下雪,路上的行人也少了很多,窦荣兴道:"我怎么觉得,京城的雪花都比邵阳大呢。"

    "那你不觉得京城比邵阳冷?"周肖道。

    窦荣兴嘿嘿一笑。

    大家一起回了客栈,小萝卜和花子去缠着窦荣兴讲故事,杜九言提着热水晃晃悠悠回了房,一推门就看到床上四仰八叉的躺着某个人。

    长腿,红袍...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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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37219/ 第一时间欣赏大讼师最新章节! 作者:莫风流所写的《大讼师》为转载作品,大讼师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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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讼师介绍:
杜九言穿越占了大便宜,不但白得了个儿子,还多了个夫君。
夫君太渣,和她抢儿子。
她大讼师的名头不是白得的。
“王爷!”杜九言一脸冷漠,“想要儿子,咱们公堂见!”
大周第一奇案:名满天下的大讼师要和位高权重的王爷对簿公堂,争夺儿子抚养权。
三司会审,从无败绩的大讼师不出意料,赢的漂亮。
不但得了重夺儿子的抚养权,还附赠王爷的使用权。
“出去!”看着某个赖在家中不走的人,杜九言怒,“我不养吃闲饭的。”
于是,精兵护岗金山填屋民宅变王府!
儿子小剧场:
“这位王爷,按照大周律法,麻烦你先在这份文书上签字。”
某位王爷黑脸,咬牙道:“遗嘱?”
“我娘说了,你女人太多,谁知道还有几个儿子。空口无凭不作数,白字黑字才可靠。”
小剧场:
“抬头三尺有神明,杜九言你颠倒黑白污蔑我,一定会受天打雷劈。”被告严智怒不可遏。
“天打雷劈前,我也要弄死你。”杜九言摔下惊堂木,喝道:“按大周律例,两罪并罚,即判斩立决!”
被告严智气绝而亡。
坐堂刘县令:“……”大讼师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讼师,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讼师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