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7 走为上策(三)
"盗墓?"裘樟哈哈一笑,"这么说,本官会拜相封侯?"
只有王公侯爵的墓才算是盗墓,寻常小墓就叫刨坟。
杜九言点头,"大人,做人要有理想,您虽已是年老色衰,但努力一把,还是有点希望的博得第二春。"
"就靠你了。"裘樟拱手道:"像拉郭大人和付大人那样,拉我一把。"
杜九言挑眉看着他。
"哎呀,忘记了。本官今天这个位置,也是你拉的。"裘樟哈哈大笑,"那你努力,再拉我一把。"
杜九言摇头,"大人,您要知足常乐。"
"是,是!"裘樟看着她,道:"你这次可是出够了风头啊,虽没有像以前那样舌战群儒大放异彩,但这一个官司,绝对震惊朝野了。"
"不过,你要小心一点。"裘樟道:"这正赶上了过年休沐,等过了初六开朝,我估计还有一堆事情等着你。"
杜九言点头。
"你想啊,那李执贪了多少的银子,这其中牵扯了多少人的利益?当时随便结案将马玉娘斩了也就罢了,可你弄了一个三司会审。"
"你没看见钱侍郎迫不及待地参与此事,他这是想用马玉娘的案件,牵扯出李执贪污的案子再翻出任阁老呢。"
"这拔出萝卜带出泥,能带多少算多少。"裘樟道:"任阁老和吴大人那边能看你顺眼?"
裘樟又道:"这其次,马玉娘是妇人,你辩讼的时候可是宣扬了,谁的命都不贱,人命都的平等的?"
杜九言点头。
"所以,有的人可就听的不舒服了,到时候参你的折子,必定漫天飞,尤其是那些成天鸡蛋里挑骨头的御史,怎么能错过这么好的机会。"
"任阁老的人,不定还可以从你入手,来反击鲁党呢。"
杜九言颔首,道:"大人顾虑的对,所以我决定这两日就走。"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杜九言道。
裘樟嘿嘿一笑,道:"也行,反正你人不在京城,又不从政,他们奈何不了你。"
"那我们今天回去就收拾东西。"钱道安凝眉道:"在开朝以前,就离开京城。"
...
此刻,任延辉的书房中,吴大人和户部的孙尚书正在喝着茶,三个人对面而坐,沉默了一刻,吴大人道:"一开朝,那边肯定就要说李执的事,如果我没有料错,这几日说不定就已经在整理奏疏了。"
"大人,李执和京中来往的书信以及钱财,年前两日,下臣让人暗中调查了一番,确实...不少。"孙尚书道:"不说吏部的几位,就是户部的两位侍郎也有瓜葛。"
任延辉气的揉了揉额头,"昨日在宫里,邵阳杜九言还使唤儿子来给鲁阁老讨字。我看,就从这位讼师入手。"
"想办法将她留在京城。再遣人去查她的底细。"
"可是她的儿子由太后做主,认了桂王做义父。若再弹劾,太后娘娘会不会不高兴?"
任延辉摆手,"是她儿子认义父,又不是她。更何况太后娘娘从不理朝政的事,不会因此而不高兴的。"又道:"主题就是,她为了帮马玉娘博取同情,而捏造李执的罪证。"
从小入手,反击鲁党泼来的脏水。
"是,那下臣明日一早就吩咐下去,趁着这几日准备好。"吴大人道。
一开朝,就有一场硬仗等着。
第二日,他们就遣了人在郭府和客栈外等着,一直到初四,监视的人都确定杜九言她们还依旧在客栈中。
如此,所有人都等着初六那日的开朝。
...
年底休沐,赵煜每日三餐都会到坤宁宫来陪太后用膳。
除了赵煜外,桂王亦是每日都来,准时准点。
太后放了勺子,端水漱口,余光撇着桂王,"这大早上的,你就到哀家这里来蹭吃,你府里就不能放个厨子?"
"我一个人,不用这些。"桂王道。
太后反手戳着他的额头,"你说说你,什么时候能正常点,好好过日子呢。"
"疼。"桂王摸着额头,"我天天来,您嫌我烦,我要是不来,您又得念我没良心。"
"做人难。"桂王将一碗燕窝倒嘴里。
太后指着他和赵煜道:"瞧见没有,吃东西就挑好的吃。从今儿开始,他到宫里来吃饭,你从他例钱里扣伙食费。"
"好。"赵煜忍着笑,看着桂王,"就他这么个吃法,估计一个月得一千两银。"
桂王放了勺子,"那正好,例钱给我涨点吧。"说着看着赵煜,"一个月六千两,我让你扣一千。"
"朕一个月都没六千两,"赵煜被气笑了,"你少跟我得寸进尺。"
桂王道:"那你找点事给我做吧,我很无聊。"
"母后。"赵煜很稀奇,"他居然开口跟我要事情做了。这可真是懂事长大了。"
太后压抑着高兴,唬着脸和赵煜一唱一和,"他能做什么事,一天天游手好闲只知道搂钱,我看给他派个养马的活最好,让他好好锻炼锻炼。"
"瞧你瘦的跟竹竿似的。"太后嫌弃道。
桂王瞪眼,"娘,我这是腱子肉,怎么到您嘴里就竹竿了。"
"行,腱子肉。你说说看你想做什么?"太后问道。
桂王想了想,"我去大理寺,或者顺天府也可以。"
"胡闹。"赵煜道:"亘古没有哪个王爷去大理寺提点刑狱的,你今天去了,明儿朕的桌案上,就都是弹劾你我的奏疏。"
"不想被骂,就老老实实的再想个事情做。"
桂王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那我去广西吧,镇远府也行。"
"还和朕提镇远府?"赵煜道:"你速速将你那些乌合之众散了,否则朕就将他们都杀了。"
桂王哼了一声,"杀吧。"
"你!"赵煜生气了,桂王改口就道:"那涨例钱吧,一个月六千两。"
赵煜怔了一下,一口气堵在喉咙里,没忍住笑了起来,竟拿筷子去打桂王的手,"说来说去,还是涨例钱,朕哪天要是病了,也是被你气病的。"
"别理他,开春就让他把亲事重新办了,安国公府上..."桂王一抬手,"娘,我不成亲,你要是再让我成亲,我可就真走了啊。"
太后拿着帕子就哭,捂着眼睛也没有眼泪,哭的悲悲戚戚,"我怕是到死也抱不到小儿子的孙子了。"
桂王眼皮子直跳。
"娘娘,您别生气,王爷就是小孩子脾气,好好说他会听您的话的。"钱嬷嬷出来做和事佬,"王爷,您年纪不小了,早晚都要成亲的,拖也拖不过去啊。"
这场面,几乎每隔三日就会上演一遍,桂王见惯不怪,应对自如,"嗯,成亲会成亲的,但是我要自己挑选,你们不要给我塞女人啊,塞了就是害人家守寡。"
"这事,不地道!"桂王道。
太后气的不哭了,瞪了一眼儿子,和钱嬷嬷道:"去将小萝卜请到宫里来,哀家要看看他。"说着又盯着桂王,"长大了越发的不乖闹腾,还是小时候懂事可爱。"
钱嬷嬷应是,让人去请小萝卜。
"等那孩子来了你也见见。"太后和赵煜道:"和你弟弟小时候一模一样,要不是年纪对不上,我都怀疑是他儿子。"
赵煜颔首,"上次您说收义子,我就想见了。他爹杜九言,我也是打算见一面。"
"从马玉娘的案子看,此人是个正派的。郭庭说她走这一趟,讼费都没有要。"赵煜很欣赏。
太后颔首,和桂王道:"你不是和杜九言是好友吗,多和她来往,对你有好处。"
"知道了,我都是他儿子的义父了,不想来往也不行啊。"桂王说着,余光往门口瞟了一眼,起身躺软榻上去了,钱嬷嬷忙给他上点心,他闭着眼睛打盹。
太后无奈地摇了摇头,和赵煜道:"...不然,将杜九言留在京中?"
"怎么说?"赵煜问道。
太后就压着声音道:"他刚才说提点刑狱,是因为和杜九言在邵阳办了个案子。这是杜九言影响,喜欢上这一行了。"
"要是杜九言一直在京城,两人成天打打闹闹,办办讼案,他肯定不会再想乱七八糟的事闹腾你了。"
赵煜想了想,点头道:"母后言之有理。那朕就和燕京那边下道口谕,让他们将杜九言安排进讼行。"
"可以。"太后颔首。
母子两人商量着,外面小內侍回来了,和钱嬷嬷低声说了几句,钱嬷嬷进来,小声回道:"圣上,娘娘,杜九言一行人离开燕京,回去了。"
"回去了?"太后一愣,眉头蹙了起来,正要说话,钱嬷嬷递了封信过来,"小內侍说,他去客栈的时候,客栈的东家给他的,说是一个小孩让他转交给宫里的人。不管宫里的人什么时候来,都要给。"
"小萝卜给哀家的?"太后接过信拆开,就见里面用笔生涩地写了一行字:太后娘娘安康,我想家了,等我长大了再来看您哦。
末尾,还画了一副童趣的笑脸。
"这孩子。"太后失笑,递给赵煜,"你看看。"
赵煜看过失笑,一回头就见桂王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他背后也在看信,他递给他,道:"你的好友和义子走了你都不知道?"
"我当然知道。"桂王道:"只是不知道小萝卜还给娘留信了。"
说着撇了撇嘴,拂袖道:"我困了,回家睡觉去了。"
话落,就摆着手摇摇晃晃地出门去了。
"这杜九言还真是不错,朕以为她难得来,又打了个漂亮的官司,怎么也会留几个月钻研一番,没想到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走了。"赵煜道。
太后也点了点头,"正好遇到了年末春假,要不然你还能唤她上朝,问上几句。"
"是!"赵煜道:"也算是留个遗憾,若真是人才,必定还有再来京城的机会。"
太后颔首。
218 你别走啊(一)
任延辉听完汇报,眸光冷冽,又一瞬间收敛看向吴大人,"什么时候走的,也不知道?"
"当日有只舞龙的队进城,现在想想,他们可能就是那个时候走的。"吴大人道。
正月里有玩灯的,走街串巷送福送平安,这些年俗一直要到正月十五才会结束。
那日京中来了几只舞龙舞狮的队路过那条街,如果他们想要离开又不被发现,就只有按个时间了。
"郭庭走了没有?"任延辉问道。
吴大人摇头,"郭庭夫妇和马玉娘以及她府中的几个妇人都没有走,离开的就杜九言和随来的几位讼师和家人。"
"算了,再走别的路,一个小讼师,能用就用了,不能用也不用费力气。"任延辉说着,忽然想起来一个人,"宝庆县令贺成还在?"
吴大人拱手回道:"还在的。"
"你让他来本官这里,我有几句话要亲自问他。"任延辉道。
吴大人遣人去请,不过两刻钟贺成就到了,诚惶诚恐姿态极低地跪拜道:"下官,叩见大人。"
虽是上下级,可不用这样的大礼。但任延辉没有喊他起来,面无表情地问道:"本官只问你一句,宝庆的县令,你还想不想做了?"
"想,想的,大人。"贺成道。
任延辉看着他不说话,等着贺成自己投诚。
气氛压抑且紧张,贺成跪着垂着头,等了一会儿有些奇怪,抬头看着任延辉,"大人有什么吩咐,下官一定赴汤蹈火。"
"年前来的时候,也是这么和鲁章之说的?"任延辉道:"你一个小小县令来一趟到不白来,搅风搅雨后还以为能全身而退?"
贺成一脸发懵,要说他错了,那也是对钱侍郎那边。当时钱侍郎让他改判词他没有改反而找了吴大人。可任阁老和吴大人这边,为什么又生他的气呢?
"大人,下官不过区区一个县令,就算借下官几个胆子,下官也不敢来京城搅和,更何况,下官也没有这本事啊。"贺成一头冷汗,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任延辉看。
"你在卷宗中夹着李执的信,我看胆子就很大。"任延辉淡淡地道。
他为什么喊一个小小县令来问话,也是因为他觉得贺成这么做很奇怪,既给鲁章之投诚,转头又到圣上面前说钱侍郎不对。
只要有脑子的人,都不可能这么做。
"信?"贺成一脸惊恐,"没、没有啊,下官没有在卷宗里夹信啊。"
任延辉看着贺成没有立刻说话,只看着他。
"真...真没有,下官根本没有必要这么做。"贺成想着,忽然想到一个人,犹犹豫豫地道:"会不会是...吴典寅吴大人放的?"
任延辉当然知道吴典寅。
"你觉得他为什么放信?"任延辉问道。
贺成脑子飞快的转着,"他当初因为李执而被圣上责罚过,且宝庆府衙内还有许多的烂账处理不完,他肯定、肯定想借机将这些事一并推倒李执身上去。"
这个解释,说得通。
"你还想回宝庆?"任延辉忽然问道。
贺成脸色煞白!就在刚刚他还是想的,但是现在他就算想也不能回去了啊。
吴典寅若知道了他今天说得这番话,一定不会让他好过的。
贺成忽然发现,他一瞬间将所有不能得罪的人,都得罪了一遍。
"不、不想了。"贺成如实回道:"下官去哪里,听凭大人您安排。"
任延辉嗯了一声,"回去等着,有合适的去处,本官会让人告诉你。"
"是。"贺成应是,恭恭敬敬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
任延辉就和吴大人道:"他说的这话你认为有几分真?"
"下官认为,他不知情是真的,但信是不是吴典寅放的,下官不敢肯定。"吴大人道:"据钱侍郎那天所言,当时曾让贺成回去重新写过卷宗再上交的。就算吴典寅曾夹过信在里面,那贺成也应该发现才对。"
"嗯。"任延辉颔首,"这个人暂时留着,有用!"
李执的事,到最后势必要一个人站出去顶罪,贺成,正好是现成的。
"至于吴典寅,"任延辉道:"本官记得他是保定府人吧?就以李执的名义给他家中父母送些礼品去。"
吴大人应是。
"如果..."吴大人道:"如果这信既不是贺成放的,又不是吴典寅,那么...会是谁?"
前面他们虽和鲁阁老在争,但实际是浮于表面的,直到这封信的出现,才真正给鲁阁老那边提了醒。
放这封信的人其心可诛!
"查!"任延辉道:"这京中,有几个查几个!"
吴大人应是。
而此刻,"罪魁祸首"已经到了广平,时间不赶,他们晃晃悠悠走半天,歇上半天。
小萝卜坐在车前面,跛子拿着他的手甩鞭子,"别真打到它,它吃疼了就会跑得快。等真正赶路得时候,你再打。"
"嗯,嗯。知道了。"小萝卜点着头,笑嘻嘻地和跟在车边骑着马冻的一脸鼻涕的宋吉艺道:"宋叔叔,你想不想试试?"
宋吉艺摇着头,"冷、冷!"
"前面就到客栈了。"跛子道:"你再坚持一会儿。"
宋吉艺眼巴巴地看着马车,"我、我、我想..."她想和杜九言一起在马车里睡觉,不等他说话跛子打断他的话,道:"等九言睡醒出来,你再进去休息。马车太小,挤的很。"
宋吉艺吸了鼻涕,他就发现,跛子这个人很冷漠,只对杜九言和小萝卜好,宋吉艺嘟着嘴不高兴。
钱道安若有所思地打量着跛子。
又走了一刻钟,他们到了客栈,进了房间大家才觉得活过来。请东家做了一大锅的肉面,西里呼噜吃完,才你一句我一句的聊着天。
越往南走,冷的感觉就没有那么强烈,杜九言很少进马车睡觉,宋吉艺和窦荣兴就缠着她跑马。
等到荆州的时候,正是二月二,城内热闹不已,一条金黄色的龙,正由师父舞动着仿佛活了一样。
"爹啊,这龙比你们那天舞的好多了。"小萝卜笑嘻嘻地道。
杜九言点头,"应该再拜个师父才行啊。"龙灯是郭庭找的,他们几个人换装好了,舞着龙灯大摇大摆地出城了。
等他们离开,郭庭又找了不相干的朋友,将小萝卜和花子以及马车和马送到城外来。
京城什么情况,她不想关心,以后没有必要,她是不会再去了。
至于马玉娘,她暂时还要留在京城,这是钱侍郎让人来提的,郭庭应了就陪着马玉娘留在京城。
"九言,"周肖指着路边的一家酒楼,"这家店很不错,中午在这里吃吧。"
杜九言没意见,一行人上了二楼。
小萝卜和花子趴在窗口看街上舞龙灯。
伙计上了茶水,捧着菜单进来,周肖点菜,伙计笑着道:"客官这才过完年就要出门吗?看你们马车就像是走了很久的路了,从哪里来的?"
"从京城回邵阳。赶远路你们有菜送?"窦荣兴问道。
伙计嘻嘻笑着,"客官说笑了,我们小本买卖,哪敢轻易送菜,这一天的买卖就不要做了。"
"一个菜两百文,还是小本买卖?"周肖摇头道:"翻了这一通,我都不敢点菜了。"
伙计道:"客官路过,难得吃一次我们店,保证以后您想到荆州就想到我们。"
"真会说话,都能入行了。"窦荣兴哼哼了两声,没占着便宜不高兴。
伙计给窦荣兴斟茶,"客官做什么的,小的正想换行呢。"
"讼师。"窦荣兴道:"你想换什么行?"
伙计听着眼睛一亮,问道:"你们从京城来,又是讼师,那听说了年前马玉娘杀官夫案吗?"
"知道的。你要想听细节,就给我送一个菜。"窦荣兴道:"我们知道前因后果来龙去脉。"
伙计不接话,激动地道:"那你们见到杜先生了吗?就是马玉娘案的讼师,杜九言杜先生。"
"在这呢。"窦荣兴看向杜九言,"邵阳杜九言。办完案子正准备回邵阳。"
伙计一怔,朝杜九言看去,杜九言和他点头,道:"荆州也听说了马玉娘案?"
"杜先生?!真是杜先生,那...那您儿子小萝卜呢?"伙计在确认。
背着小包袱,趴在窗户上的小萝卜一回头,"谁喊我?"
"我的娘啊!"伙计丢了手里的东西,指着杜九言,"你、你别走、别走啊。"
说着,一下子冲了出去。
就听到他在外面鬼哭狼嚎地嚎叫,"杜九言,杜九言来我们馆子吃饭了。"
"杜九言来了!"
雅间内,大家目瞪口呆,就连杜九言也露出瞠目结舌的表情,"仇家、寻仇?"
"我去看看。"跛子摸了手里的剑起身,正要出去,忽然就听到咚咚咚杂乱的脚步声,呼啦啦一群人冲到了门口,将窄窄的走廊,挤的水泄不通。
"杜先生,哪位是杜先生?"
"那位,穿天青色长袍,皮肤很黑的那位。"
"看到了,看到了。"
"啊,啊!真的是杜先生。"姑娘说完,撞开人群冲进来,跛子哐当拔了剑,冷声道:"干什么?"
219 所谓长远(二)
那姑娘看着跛子,道:"我、我就只想见杜先生,你快让开。"
说着,往前冲。
人太多,跛子也不过只是想要吓退这些人,就没有认真,所以被人群一冲顿时退了三四步,只得退而求次之将小萝卜抱在怀里牵着花子。
转眼间,杜九言被十几个人围在中间,门外还站在十几个。
女人居多,男性略占了半壁。
"杜先生,您从京城回来的?路上是不是很冷,累不累啊。"
"杜先生,您在荆州留几天?"
"多留几天吧,我们这里有很好风景,还有有名的小吃。"
杜九言嘴角抖了抖,想站起来,但人太多她没地方把自己塞稳,只能一一作答,"路上是很冷。"
"就路过,吃过饭就接着赶路。"
"下次来,一定会多留几天。多谢多谢!"
伙计在门口喊道:"你们见到了就行了,店里还有位置,想不想和杜先生吃一样的饭菜?快去占桌子啊。"
有人就呼啦啦地跑下来,一边抢桌子,一边道:"杜先生吃什么,我们就吃什么。"
"知道了,知道了。"伙计笑呵呵地道。
房间里的姑娘不想走,围着杜九言说话,"杜先生...您带着小萝卜是不是很辛苦,家里还有那么多人要养。衣服有没有人洗,饭有没有人做?"
"我做家务很麻利的,饭也做的很不错,我...我去您家做个丫鬟也是可以的。"
杜九言一头冷汗,拱手道:"多谢姐姐好意,我家里的人也不用我养,他们各自都有事情做的。"
"洗衣做饭,也有人帮忙,实在不敢劳烦。"
"杜先生,小萝卜可怜啊,他没有娘,这么小的孩子没个女人照料,怎么行呢。"
人后,小萝卜拉着跛子低声道:"我也出名了。"
"人怕出名猪怕壮!"跛子道。
小萝卜皱着鼻子,"跛子叔嫉妒我。"
跛子盯着杜九言长长的叹了口气。
"行了行了。"窦荣兴和钱道安几个人看不下去了,"各位,各位。杜先生赶了一上午的路,饥寒交迫,就让她先吃饭,行吗。"
"见着人就行,总不能让杜先生吃不上饭饿着肚子,对吧。"钱道安无奈地劝着。
宋吉艺上去就扯姑娘的胳膊,往外推,"走、走、走了。"
"还没吃饭啊,那您快吃,我们在楼下等您。"
"杜先生,您多吃点啊。"
杜九言点头,起身拱手送客,"各位慢走,慢走!"
人群这才依依不舍地往外退,等人都走了,宋吉艺啪地关了门,道:"好、好、好可怕。"
"你不是还好奇女人的吗?"窦荣兴笑眯眯地道:"现在又怕了?"
宋吉艺摇头,"狠、狠!"
大家都笑了起来,杜九言掏了帕子擦了擦额头的汗,叹气道:"人的魅力太大,也是烦恼啊。"
"九哥。"窦荣兴给她换茶,"你还是想想,一会儿怎么下楼吧。"
杜九言就盯着门口,伙计笑嘻嘻地推门进来,周肖就去默默将门关上,并站在了门口。
"杜先生,"伙计一句话没说完,砰地一声,被人扑倒在地上,宋吉艺骑在他身上,一顿胖揍,"让、让、让你、你、你喊、吓、吓、吓唬、人、我..."
伙计嗷嗷叫。
"打几下就行了,别把人打残了。"周肖拉着他道。
宋吉艺道:"我、我、我话还、还、还没、没、没骂完。"
"大爷,您这话骂的也太慢了。"伙计从地上爬起来,骂一句话打一拳,他做好了准备了。谁知道这客观是个结巴,一句话没骂完,打了他十几拳。
"我、我、我揍、揍你。"宋吉艺道。
伙计给大家拱手作揖,"小的其实没恶意,就想占着杜先生的名声,招揽一点生意。"
"现在全天下的人都知道邵阳杜九言,想一睹先生真容,今天您路过这里,下一次还不知道猴年马月。所以小的也有造福乡里的意思。"
杜九言似笑非笑道:"这么说,我成了你人情了?"
"绝对不是,绝对不是。"伙计解释道:"今儿我做主,先生今天这一顿饭,随便您吃什么,都是咱们请。"
"往后,只要杜先生您来我们馆子里吃饭,都算我们的。"
杜九言咳嗽了一声,很宽宏地原谅了他,"行吧,捡着菜上吧。"
"是,杜先生。"伙计道:"我再给你们拿一坛酒上来,这是我们东家自己酿的,特别的好喝。"
杜九言道:"那就多谢了。"
"不敢,不敢。"小伙计麻溜地出去做事,周肖噗嗤一笑,道:"如此看来,这一路我们很有可能,吃饭不用花钱了。"
小萝卜一下子跳起来,"可以省好多银子哦。"
"今天这顿不付,但该付的钱还是要给的。"杜九言将他接过来,"节省归节省,但不能见着好处就蹭。无功不受禄,哪好意思一直占便宜。"
小萝卜点着头,摸了摸小包袱妥妥当当的银票,笑嘻嘻地道:"爹啊,我有分寸的。"
中午,一顿饭很丰盛,伙计将掌柜请来,走的时候还送了两坛子酒,并亲自带着众人护送杜九言离开荆州。
"真热情啊。"小萝卜趴在车头叹道:"怎么前面都没有遇到这样的呢?"
跛子失笑,道:"因为这件事才传到这里来。"
小萝卜若有所思地点头。
晚上,夜宿客栈,小萝卜一进门就喊道:"杜九言爹,小萝卜我饿了。"
客栈的东家一听,怔了一下问道:"杜、杜先生?"
"是啊,我爹是杜九言,我是小萝卜。"小萝卜捏了捏自己的脸,扯了扯朝天辫,"像不像白白的萝卜呢?"
客栈的东家忙激动地道:"才听说杜先生到荆州了,没想到今儿您就住到我们店里来了。杜先生...能不能求您一副墨宝?我,我我挂在中堂,也沾沾杜先生您的名气。"
"那...给了墨宝房费能便宜点吗?"小萝卜道。
东家一看他们这么多人,点着头,道:"当然。我收你们一半的房钱。"
"我的字不好看,"杜九言尴尬地道:"东家您这花大价钱,会亏的。"
客栈的东家摆着手,"不亏,不亏。杜先生现在的名气那么大,怎么都不会亏的。"
"那我就献丑了。"杜先生写了一首诗,落了私章,东家如获至宝地捧着让伙计去裱起来。
杜九言和小萝卜道:"你爹我,居然也有人来求墨宝。"
"像鲁大人,"小萝卜低声道:"一家人啊。"
杜九言敲他的头。
...
宝庆府中,付怀瑾将手中的信递给下首的几人,含笑道:"出乎意料,这官司她赢了。"
"这一场辩讼后,天下人就知道邵阳有杜九言了。"
程公复看过递给刘公宰,他回道:"论起来,也是剑走偏锋。但无奈,如今天下人倒不看重真正的底蕴和实力,而是只顾她这场辩讼是不是痛快。"
"如果只求痛快,那任何讼师都能做到。"
"却不知道,讼师这一行不是她杜九言一人,如她这样为了一己之名而三番五次强出风头,只会将路越走越窄。"程公复叹气,道:"这年轻人,未进府学,确实差了一些。"
刘嵘勤道:"这场案子很有象征性和意义。"
他隐隐觉得这场会带来什么,但是以他目前的见识和以往所学,他还想不到。
但是,这不妨碍他期待。
薛然反驳道:"什么象征和意义?不过是挑起事端而已,什么女子和男子一样,什么生命平等,她提倡这些理论,不过是知道百姓喜欢听这些而已。"
"真正的哗众取宠,不过如此。"
薛然说着,心里头堵着一口气,这场官司居然真让她达成了。
一个小讼师,居然让她走到今日,每每想起,他心中都堵着一口恶气。
"可她赢了。"刘嵘勤不认同薛然,但以前鲜少去说,此番付怀瑾回来,他便愿意尝试表达自己的观念。
薛然正要说话,付怀瑾已经含笑道:"这天下当权者都是男子,她虽得一时拥护,可却并非长久之计。让百姓拥护不过是花团锦簇空有其表,而真正决定讼师一行命运和未来的,却是那些她戏言的同牛之辈。"
"所以,此人虽有才,却少了远见,不久将来必定会吃亏。"付怀瑾道。
程公复点头,道:"燕京之所以会稳,是因为他们深谙门道,所以多年来他们稳稳当当不急不躁,才让人觉得他们底蕴厚重。"
"等她回来我见一见吧。"付怀瑾道:"讼师的未来以及大局,切不可儿戏啊。"
讼师兴起不过百余年,在这之前讼师地位之低不过下九流。
如若再折腾得罪不该得罪的一班人,将来这个行当会不会再变回下九流,也未可知。
众人应是。
讼师真正职责是什么?是维护律法的公平和正义。而不是为了所谓的长远,忽略自身的使命和职责。如果是这样那就是本末倒置,和朝中的政客又有什么分别?!刘嵘勤低头喝茶再未开口。
...
二月二十,宝庆府在望,杜九言道:"你们先出城在城门外等我一会儿,我去府衙拜见吴大人后就出来找你们。"
"是因为贺成?"钱道安问道。
杜九言颔首,"贺成吃了亏,述职是不成了。我觉得他可能会胡乱攀咬,既然我知道,那当然要给吴大人通个气。"
"那你别急,多和吴大人走动。"周肖道:"吴大人在京城或许微不足道,但在宝庆府,还是能护着咱们一二的。"
杜九言和周肖拱手,道:"周兄懂我。"
周肖哈哈大笑,和大家一起穿过宝庆城往邵阳而去,小萝卜趴在跛子肩膀上站在车头,"爹啊,你要努力抱大腿啊。"
"嗯,努力。"杜九言道。
她策马往府衙去,报了来路守门的差役很惊讶地打量了她好几眼,迅速进去通禀,过了一会儿就跑了出来,道:"杜先生,大人在班房里等您。"
"有劳了。"杜九言进去,吴典寅起身迎了她一步,道:"杜先生这么快就回来了,还以为要等到年中呢。"
杜九言拱手行礼,道:"京城再好,也不如宝庆府啊。由大人治下,学生睡觉都想甜。"
"都说杜九言能言善道,幽默风趣。上次办公事还不曾领略,今天算是见识到了。"吴典寅请她坐,道:"马玉娘的案子,本官已经知道了,恭喜杜先生,一战成名。"
"成名还远,也就给儿子攒点好人缘,将来儿媳易进门啊。"杜九言道。
吴典寅哈哈大笑,摇了摇头,待小厮上了茶关上门,他问道:"杜先生今日特意过来,可是有事要和本官说?"
"也不知道对大人您来说有没有用,学生说了大人您听听,可千万不要觉得学生长舌,不再喜欢学生了啊。"杜九言哀怨地道。
吴典寅摆手,"堂堂杜九言,本官就是想不喜欢也不行啊。"
"当时学生到京城..."杜九言将京中的事和吴典寅说了一遍,"贺大人那边,学生走的时候没有见到,也不知道他会是个什么状况。都说隔行如隔山,学生实在是弄不懂政事里的弯弯道道。"
"杜先生谦虚了,您说的句句都在点子上,可见你这政事,还是很有天赋的。"吴典寅面上笑着,但心里却是凉飕飕的,杜九言说贺成递交的卷宗里掉了一封李执的信,钱侍郎夸赞了,又说贺成和大理寺的吴大人一起去御书房告钱侍郎。
这个贺成,这一次述职,必然不会再成,甚至于,这条命能不能保得住,还不清楚。
这些他都不关心,京中的大人们想做什么不想做什么,也不是他一个外放的知府能干涉的。
但他觉得,这卷宗里掉出来的信,贺成很有可能会扯到他的身上来。
看来,他要仔细打听运作一下才好,否则哪天丢官丢命,他都还是糊涂鬼。
"大人,学生的家人还在城外等,学生就不叨扰大人您了。"杜九言起身告辞,这话带到了就行。都是点拨一句想到十句的人精,她就不用再费劲了。
"杜先生先回邵阳,改日本官去邵阳,再寻杜先生说话。"吴典寅亲自送她到门口杜九言拱手出了府衙。
吴典寅站在门口,眉头微拧,面色沉沉,回道书房便给京城去了信。
杜九言在门口取了马,刚在街上走了几步,就听到有人激动地喊道:"杜先生,您回来了!"
220 真是忙碌(三)
跛子抱着小萝卜,在城门口等她,见她顺利出来松了口气。
刚要开口,守门的差役迎着杜九言和她聊了起来。
杜九言笑语盈盈聊了半天,才顺利出门。
"跛爷,您这抱着孩子站在门口等杜某,就像悬崖山上的望夫石啊。"杜九言笑着打趣道:"杜某觉得很温馨。"
跛子很不客气地道:"你现在很膨胀。"
"小小膨胀一下,毕竟我也是凡夫俗子啊。"杜九言叹气,"想想,得去矿山住几天才好。"
高身份大名声还有钱...
跛子问道:"修身养性找回自己?"
"不是,继续享受有人捧着的感觉。"杜九言道。
跛子被气笑了。
"九哥,是不是在宝庆城内又被人拦住了?"窦荣兴在马车里打了个盹儿,这会儿拨开帘子露出一张漂亮的脸,睡眼惺忪地看着她。
杜九言点头,"是啊。刚刚跛爷批评我,说我离开京城后膨胀了。"
大家都笑了起来。
"爹啊,"小萝卜小声道:"没关系的,继续膨胀。"
杜九言敲了儿子的头,道:"我儿懂我。"
临近邵阳,大家精神都振奋了起来,十月底离开,近三个月的时间,仿佛很久似的。
"蛙子叔叔。"小萝卜站在车头喊正在城门口说话的蛙子,蛙子眼睛一亮冲着他们挥手,道:"跛爷,杜先生,钱先生...你们回来了啊。"
跛子道:"最近衙门可好?"
"都很好。就是你不在,我们办案都忙了很多。"蛙子道:"三爷在衙门呢,你今天要去点卯,还是明天去?"
跛子回道:"先回家收拾一下去找你们。"
"好,那晚上兄弟们等你。"蛙子说着,和杜九言几个人拱手,"改日给各位接风洗尘。"
杜九言拱手,道:"不用客气,改日我在德庆楼请兄弟们。"
蛙子笑着应是。
"是杜先生。"路边有位卖桂花糕的大婶喊道:"杜先生,您终于回来了啊。"
杜九言笑着下马,还了礼。
许多人涌过来和她打招呼,问着马玉娘案子的情况,又纷纷恭贺她。
"杜先生!"忽然,有个少年冲到了马的前面,扑倒就跪,"杜先生,我终于等到您回来了。"
人群中一阵喧哗,有人道:"这不是城外杨家庄杨三强吗?你爹的事找杜先生这不是害杜先生嘛!"
"就是。杜先生再有本事,可也不能把杀人犯弄成无罪啊。"
杨三强也不管,在地上磕头,看着杜九言道:"杜先生,我爹他没有杀人,他不可能杀人的。"
"先起来说话。"杜九言将他虚扶起来,"你爹...定罪了?"
杨三强道:"我求了三爷,说等杜先生您回来再审。我敢拿我的人头担保,我爹一定没有杀人。"
"刘大人说等您到月底,要是您不回来,他也压不住了。"杨三强道:"正月二十一出的事,我爹现在关在牢里呢。杜先生我没有骗您,如果我骗您,我不得好死,天打雷劈断子绝孙。"
"你这不是逼杜先生吗。"有人跟着后面骂,"接不接你的案子,杜先生会决定。你这么说,杜先生岂不是非接不可了。"
杨三强眼巴巴地看着杜九言。
"这样,"杜九言道:"我先去了解一下再答复你行不行?"
杨三强点头应是,"是,是。那我等先生您答复,我、我明天去三尺堂找您?"
"好,明天我在三尺堂等你。"杜九言颔首。
杨三强一再行礼,急匆匆地往家跑,要回去告诉家里人。
"杜先生,"还没缓口气,又有位大婶过来,道:"杜先生,我有案子要请讼,您可有空?"
杜九言问道:"大婶是什么事?"
"她家小孙子和隔壁的孩子闹着玩儿,把路过的一个人眼睛砸瞎了一只。"有人道。
大婶有些不高兴,瞪了那人一眼,笑着和杜九言道:"事情确实是这这样。那人也没告到衙门,只是让我们两家赔钱。"
"毕竟人伤了,赔钱是应该的,可是现在夏家不肯和我们一起赔钱,说是我孙子捡石头砸的,和他们家没关系。您说说这什么道理,要不是他夏家的小子和我家宝儿玩儿,宝儿又怎么可能捡着石头砸呢。"
"我家宝儿有责任,可他们夏家也不是一点责任都没有啊。杜先生您说是不是。"
杜九言没回答,问道:"两个孩子多大了?"
"我家孙子今年五岁,就...就和小萝卜一样大。夏家的小子六岁,都是两个不知事的孩子。"大婶道。
杜九言点了点头,"这样,我们今天刚回来,连家都没有回,您明天去三尺堂,我们细细聊一聊经过,您看可行。"
"行,行。"大婶道:"杜先生您忙,这案子您是不是不会亲自办?"
杜九言道:"三尺堂的几位先生都可以办,您放心好了。"
"行,行。我信三尺堂。"大婶说着,冲着钱道安几人拱手,"那就麻烦各位先生了。"
说着就走了。
杜九言笑着和众人打招呼,跛子将车还去王家,钱道安几人回了三尺堂。
敲门,闹儿飞奔了出来,"九哥,跛子哥,小萝卜,花子..."他说着红了眼睛,将小萝卜从车子上抱下来使劲亲了一下,"你们终于回来了。"
"长高了啊。"杜九言拍了拍闹儿的肩膀,"估计到年底要比我高了。"
跛子就露出当然的表情,道:"闹儿,是男孩子!"
"也是。"杜九言捏了捏闹儿的脸,"男孩子,先生呢?"
陈朗已经从屋里出来了,笑盈盈地站在门口,道:"我瞧着,你也长高了。"
杜九言拱手,道:"多谢先生给我台阶下。"
陈朗笑了起来,将小萝卜接过来,两个人抵着脑袋亲热了好一会儿。小萝卜迫不及待地将自己的小包袱拿出来。
这包袱从进城回来一个月多,他日夜不离身。
"先生,我给您求到鲁阁老的墨宝了。"小萝卜将鲁阁老的字拿出来,陈朗一怔,"你见到鲁阁老了?"
小萝卜点着头,"我给他拜年想要巴结他,就顺便后脸皮和他求字呢。没想到他人特别好特别好,让我去他家,给我写字了。"
"谢谢小萝卜。"陈朗将他放在椅子上,小萝卜将纸打开,陈朗看到上面的两句诗,顿时鼻尖一热低头看着小萝卜,蹲下来问道:"是听我念过,就记住了?"
"是啊,我也不知道要求什么字,所以就将这两句诗告诉鲁阁老了。"小萝卜问道:"诗不好,您不喜欢吗?"
陈朗点头,"喜欢,很喜欢。"
"那就好。他们说鲁阁老的字很难求很珍贵呢。"小萝卜邀功道。
陈朗道:"鲁阁老的字再重要,也没有小萝卜的这份心重要。谢谢!"
"先生,你别这么感动。"小萝卜抱着陈朗的脖子,"我对您好是应该的。"
陈朗笑了,摸了摸他的头,好一会儿平复了情绪,笑着道:"这两句诗我不过念了一次,你便记住了。可见记忆力很好的,那从明天开始,和花子一人背五首诗,将这三个月的功课都补上。"
"先生!"小萝卜耷拉着脑袋,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花子趴在一边,擦掉眼泪咯咯地笑,"小萝卜,我被你连累了!"
大家都轻轻笑着,将一路采买的东西和礼物拿出来。
主要都是小萝卜要送的礼物。
"现在我们家的人情来往,主要靠他。"杜九言道:"小萝卜的交际能力,相当之好。"
小萝卜站在凳子上,一边嘀咕着,"这是蔡叔叔的,这是妙姨姨的,这是三爷的..."数了一圈的人,连对面包子铺的大婶都有一个虽不贵但是很漂亮的发簪。
"你都记得啊。"闹儿拿着一盒子线,"真厉害啊。要是我肯定弄混了。"
小萝卜摇着头,"我一个一个买的,都记得,不会错啊。"说着看着陈朗,"先生,您看我这几天会很忙,能不能少读点书?"
陈朗道:"上午读书,下午忙你的私事。"
小萝卜叹气,一副伤脑筋的样子。
"我去衙门了。"跛子梳洗换了捕快的袍服,拿着剑出门去了,杜九言歪头看着他一脸深思。
跛子没否认他很有钱...这么有钱,还做捕快。
果然真正有钱人都很低调啊。
晚上一家人去德庆楼吃饭。
"董爷爷!"小萝卜跑过去,抱住人高马大的董德庆,"你有没有想我啊。"
董德庆看着小萝卜,将他提溜起来抱着,"重了不少啊,个子也长高了。"
"爷爷,这是给您的礼物。"小萝卜从怀里摸了个漂亮的瓷瓶子,董德庆眼睛一亮,"还有我的礼物?"
小萝卜点头,"是鼻烟壶。卖的人说,您要是打喷嚏打不出来,闻一闻就好了。如果您算账的时候打瞌睡,闻一闻就醒了。"
"小萝卜真是太贴心了。"董德庆看着鼻烟壶瓷瓶上画的画嘴角抖了抖,是一位**的仕女图,他忙收起来,"出去还记得给爷爷买礼物。"
小萝卜搂着董德庆的脖子,"是啊是啊,我天天想您呢。"
"董掌柜。"杜九言走过来,"我也很想您。"
董德庆看看杜九言,又看看小萝卜,顿时垮了肩膀,招呼店里的伙计,"给杜先生上菜,今儿我请!"
"太客气了太客气了。"杜九言摆手道:"随便上个十来个菜就行了。"
董德庆磨牙,"想的美,打秋风还挑上了。"
但最后桌子上,还是上了八个菜一个汤,杜九言走的时候还是结账算钱了。
董德庆飞快地收了,指着他道:"名扬四海后,果然开始要面子了啊。"
"掌柜可能有误会,这一顿是这个月的饭钱。"杜九言说着,笑呵呵地带着大家走了,小萝卜摸着小肚子,天真无邪地和董德庆挥着手。
221 第三个人(一)
路上赶路,杜九言也并未耽误练功,反而因为每天和跛子一起,有他陪着过招,她的功夫见长了不少。
熟了两套拳和一套剑法。
按照跛子的意思,虽杀不了桂王,但是他也占不了便宜。
所以,杜九言苦练。
桂王的功夫比她高,但是她近身格斗的能力比他强,要是贴身肉搏,桂王也没真的占过她的便宜。
但像跛子和桂王那样,招招有路的打法,她估算过,顶多十招。
练完功,她去了县衙。
"这一次出了大风头了,现在天下人都知道邵阳有个杜九言。"焦三捶了一下杜九言的肩膀,"现在,你小子成邵阳的门面了。"
杜九言拱手,道:"都是三爷提携,否则我哪有机会开始。"
"行了,你也别捧我了。"焦三道:"昨天杨三强找你了是吧。那小子给大人磕头,说一定要等你回来。大人就同意了,说要是你回来接了这个案子,到时候岂不是还要查一遍。"
"索性压几天,事情一起办了。"焦三道。
杜九言拱手,"大人抬举杜某了。"
焦三见不得她自谦,因为他很清楚,杜九言的自谦,一点都不真诚。
"是真的啊三爷。"杜九言道:"你要相信我。"
焦三点头,"嗯,你最真诚,以后喊你杜真诚!"说着,自己笑了起来。
杜九言去拜见了刘大人。
刘县令正从公堂上下来,穿着官府看着杜九言,点头道:"你回来的正好,让焦三和你说说杨长弓的案子。这案子呢,你要是接那你速速再去查一遍,你要是不接,本官可就开堂审理了。"
"大人辛苦了。学生这就去看卷宗。"杜九言道。
刘县令去自己班房做事,刚坐下来,他的常随回道:"大人,西南的李先生来了。"
"快请。"刘县令道。
杜九言去了江书吏那边,推开门江书吏看着她,咦了一声,就没再说话。
杜九言轻车熟路地找到了新录的卷宗,翻到了杨三强父亲杨长弓的案件卷宗。
她席地而坐,慢慢看着。
是个民事演变成刑事的案件。
杨长弓和邻居杨长胜是没出五服的堂兄弟,两家房子连在一起,十年前杨长胜的儿子成亲,将家里的房子往外扩建,占了杨长弓家宅基地半丈。
当时杨长弓随大舅子一起在外做卖酒,家中只有老父母,对占地的事只提了一句,杨长胜闹了一通,杨长弓的母亲当时气了一场,就病倒了。
没过半年就去世了。
两年后,杨长弓挣了钱回家,才知道母亲去世。就说是杨长胜气死他的,但又没有证据,毕竟过去了半年,他母亲才去世的。
于是,杨长弓就要求杨长胜将半丈退出来,不停的找茬挑刺。
两人先是吵,杨长弓还曾拿大榔头半夜将杨长胜家的围墙砸倒了,墙倒了的碎石砸着听到动静起来查看的杨长胜,将他的脚背砸伤了,成了瘸腿。
两家的仇就越积越深,演变成只要见面,两个人就会吵架,甚至动手。
如此过了七八年,去年年三十当天,两个人因为放鞭炮谁先先后的事还打了一架,杨长弓诅咒杨长胜家断子绝孙。
谁料到,年初二那天,杨长胜的孙子在山里抓野兔的时候,被野猪拱死了,他儿媳抱着孙子的尸体一口气没上来,也跟着去了。
一个正月两条人命,杨长胜一夜之间老了十几岁。
办丧事的时候杨长弓没过去帮忙,还在外面说了风凉话。说杨长胜就是缺德,才会遭这样的报应。
杨长胜也没闹,正月二十那天,杨长胜请杨长弓来家里喝酒,杨长弓去了。据杨长弓说当时两人聊的很好,决定以后都不吵架打架了。
两个人都喝醉了,还抱头哭了一通。
这一点,杨长胜的儿子杨坡也能作证,当晚两个人确实都哭了。
正月二十一,杨长弓回请杨长胜去家里吃饭,饭菜是杨长弓亲自做的,三菜一汤一壶酒,两人从中午喝到下午。
杨长弓醉了一轮,第二轮刚喝上,忽然杨长胜就捂着肚子喊疼,倒在了地上。
他当时酒都吓醒了,让杨三强去请郎中,可不等杨三强出院子,杨长胜就断气了。
这个时间,当时有同村杨长安可以作证。
杜九言看了验尸记录,杨长胜死于断肠草,一种在山间乡野很容易找到的草,夏秋采摘晾干,可以磨粉也可以直接用,用于外敷治疗一些湿疹等皮肤病以及活血化瘀等功效。
若人服用一定剂量后,会当场毙命。
除此以外,杨长胜身体很好,没有内外伤,唯一的死因就是服用了断肠草。
而通过辨识,断肠草碾碎后的粉末是在杨长胜的酒里。
所以,里长报官后,焦三查探了现场,就将杨长弓带回了衙门,因为他是鳏夫,儿子和儿媳吃了午饭出去干活,当时家中只有他一人。
所以,邀请杨长胜到家吃饭的杨长弓,便是唯一凶手的可能。
现场查探的结果,桌子上两副碗筷,现场并没有第三个人来过,杨长弓也证实,一个下午,只有他和杨长胜两个人喝酒聊天。
"看出问题了?"江书吏问道。
杜九言摇头,"没有。是一个清晰的投毒杀人现场。"
因为,如果是第三人投毒,除非精准地放在杨长胜的酒杯里,若放在酒坛子里,杨长弓不可能没有事。
更何况,通过将酒坛子里剩下的酒喂狗后的反应,狗依旧活蹦乱跳,没有任何中毒的迹象。
但有第三个人进来,杨长弓不可能一无所知。
"就是。"江书吏道:"这个案子非常完美。"
杜九言将卷宗放回去,和江书吏告辞出来,去找焦三。焦三见到她问道:"看过卷宗了,接还是不接?"
"除了断肠草外,其他没有疑问。"杜九言道:"三爷没有找到剩余的断肠草吗?"
焦三道:"没有,杨长弓家和杨长胜两家都没有。这件事我还要再审一审。"
"嗯。"杜九言道:"那三爷您忙着,我回去了。"
焦三点头,道:"你不接了?"
"我觉得剩余的断肠草是关键。找到了应该就能定案了。"杜九言道。
"那我这就提审杨长弓,他娘的还闹着请讼师,看他现在和老子怎么拖。"
杜九言忽然又想到什么,问道:"三爷,这位杨长弓以前是做什么的?卷宗只说他出去做买卖,卖药的?"
"酿酒的。"焦三道:"他用山泉酿酒,酒卖的还不错,小有家资。"
焦三说着走了几步,忽然杜九言追了上来,"闲着也是闲着,我陪您一起去审审看。"
"怎么,你不会又有兴趣了吧?"焦三搭着她的肩膀,嘿嘿笑道:"说老实话,我还真希望你接。我查完你再过一手,就肯定不会有冤假错案了。"
杜九言扬眉道:"三爷认识我以后,思想上了有了很大的进步。您现在也算是个正直的人了。"
焦三哼道:"我一向是个正直的人。"
两人去了牢房,杨长弓关在第一间,人很暴躁,来回地在牢房里走动,时不时停下来捶着墙,吵吵嚷嚷。
杜九言打量着对方,四十几岁的年纪,生的膀大腰圆,很魁梧。面相就是给人一种不好惹的感觉。
"你吵什么吵什么。"焦三踹了一脚门,发出砰地一声响动,"等大人开堂定了你的罪,老子看你还怎么吵。"
杨长弓喊道:"三爷,我真的没有下毒。"
"你来告诉我,你们两个人喝酒,你他娘的没下毒,那是谁下的?"焦三道。
杨长弓摇头,"三爷,我要是知道我就告诉你了。"又道:"三爷,有件事我要和你说。"
焦三看着他。
"我们从中午的时候开始喝酒,喝了一轮都有点醉了,我们两个人都眯了一会儿。就、就趴在桌子上睡了。"
"大概睡了多久我也没个数,反正迷迷糊糊的,醒来的时候又接着喝,然后他、他就死了。"杨长弓道:"会不会是我们睡着的时候,有人进来在他的酒杯里下了断肠草呢?"
"那村里,你觉得谁会杀他?"焦三问道。
杜九言有些惊讶地看焦三一眼,焦三发现了,有些不好意思地瞪她一眼,"看我做什么。"
"三爷好严谨。"杜九言拱了拱手。
焦三咳嗽了一声。
"有,有啊。"杨长弓道:"村里长腰,长堂他都打过架。对了,长堂还是赤脚大夫,他年年都晒草药。"
"这种毒草,我们都认识,可谁没事弄回家,更何况家里还有孩子,要是不小心叫孩子吃了,那可不得悔死。"杨长弓道:"三爷,您信我,我真没给他下毒,我家里根本没断肠草。"
"杨长堂也是你们五服内的兄弟?"杜九言问道。
一般大村里,同宗同族都以辈分来取名字。
杨长胜、长弓、长堂应该都是"长"字辈堂兄弟。
"是!"杨长弓打量着杜九言,他早就看到了,只是不清楚对方的身份,也不敢问。
杜九言忽然开口了,焦三就很认真地看着她,"你觉得要去查一查杨长堂?"
"我觉得可以。"杜九言道。
草药的来路和去处势必要弄清楚。
焦三就拉着杜九言,"那正好,你陪我走一趟。"
"三爷,您这是强人所难啊。"杜九言被焦三拖着往外走,焦三道:"你不是闲着的吗,正好和我一起去。"
杜九言揉着额头,道:"我陪您去查,那我不如接讼案了,好歹我还有讼费拿,不白忙活啊。"
"你就不怕输?"焦三问道:"杨长弓可是凶手!"
杜九言道:"他是杀人犯,我就做有罪辩护,他是无辜的我就做无罪辩护,这些难不倒我。"
"行,在这种事情上我不和你争,你小子确实有能力。当初得亏没让你做捕快,不然埋没人才了。"焦三一边走一边问道:"和我说说你在京城的事情,见到圣上了吗?"
"见到太后娘娘了。"杜九言道。
焦三一脸羡慕,酸酸地道:"还是讼师好,我们这种捕快,一辈子都是下九流。"
"强龙压不过地头蛇。"杜九言道:"在邵阳,您焦三可不是下九流。"
焦三又笑了起来,给杜九言找了马,两人去了杨家庄。
222 重走现场(二)
杨家庄?杜九言道:"我记得杨秋娘也是杨家庄的。"
"你记性还真好。"焦三道:"杨秋娘论起来,还要喊杨长弓一声伯伯,她爹就是杨长堂,两家也是五服兄弟。"
邵阳可真是小。杜九言道:"看来,我又有理由去德庆楼打秋风了。"
"董德庆认识你也算他倒霉了。"焦三哈哈大笑,杜九言摇头,"董掌柜说了,他要巴结我的。我们是周瑜打黄盖的关系。"
焦三唾弃不已。
两人到了杨家庄,村里看到焦三来了,就已有人去喊里长以及杨长胜的儿子杨坡和杨长弓的儿子杨三强。
两位年轻人年纪都在二十五六的年纪。
但杨坡最近因为家里接二连三的出事,先是媳妇和儿子去了,现在父亲也没了,他整个人恍恍惚惚的。
杨三强则要好一些,见到杜九言很激动,老远就喊道:"杜先生您怎么来了,我还打算去三尺堂找您呢。您是准备接讼案吗?"
"您要我准备什么,是不是要签契约?讼费我这就去准备。"
"你还请讼师?"杨坡不可思议地看着杨三强,"你爹杀人,你还有脸请讼师?你家、你家太不要脸了。"
杨三强回道:"我请讼师,你也可以请讼师。这是权利。"
"你、"杨坡最近重重打击,人已濒临崩溃,被杨三强一气,顿时朝后一栽,倒地上晕过去了。
杨三强吓了一跳,上去扶着他,"你、你别装死啊。"说着看着杜九言和焦三,"杜先生,三爷,你们可是看到了,这和我没关系,我碰都没碰他。"
焦三挥着手,"去、去!"上前来给杨坡掐人中,掐了好一会儿,杨坡醒了过来,晕乎乎地爬起来,道:"三爷,您一定要给我家做主啊。"
焦三点头,"我们来不就是要查的吗?放心好了,是凶手逃不掉,不是凶手我们也不会冤枉他。"
"是。"杨坡说着,看向杜九言,"杜先生,您是大先生,您...您怎么能给凶手辩讼呢。"
杜九言道:"凶手也有权利请讼师。但就算请了讼师也不能改变他是凶手的事实。"
"可是马玉娘您不是改了吗,她杀了人,您给她把官司打到京城去了。我们都听说了,说您有通天的本事,只要是官司,到您手里杀人犯都能无罪出来。"杨坡道。
杜九言嘴角抖了抖,正要解释,焦三吼道:"你他娘的不懂不要乱造谣,什么乱七八糟的话都信。"
杨坡吓了一跳,"不、不是这样的?"
"你这是在骂我,你确定和我吵架,你能吵得过我?"杜九言似笑非笑道。
讼师有通天的本事,可不是褒意。
杨坡一怔,苦笑道:"先生说的是,是我失礼了。"
"你快起来吧。"杨三强和杨坡道。
两家打了多年,虽说小辈没有掺和,但见面也不说话的。
杨坡不理杨三强,自己爬了起来。
村里的里长来了,是个七十左右的老人,是杨家庄宗族里,活着的老一辈中,辈分最高的。
"三爷。"里长行礼道:"是不是长胜的案子要升堂了?"
焦三回道:"还没有。有的事情我还要再查查。"
"一会儿,你将你们村的杨长堂喊来,我有事找他。"焦三道。
里长应是,吩咐了个看热闹的年轻小辈去喊杨长堂。
杜九言和焦三则去了杨长弓家。
两家都在村中,院墙抵着院墙,房檐几乎连在了一起,两边高高的围墙上,花了大手笔用泥浆倒扎了锋利的钉子。
右边是杨长胜家的院子,三间大屋拖着厨房,院子特别的宽敞。杨长弓家则拥挤一些,五间大屋后面还带着罩院三间房,东面还加盖了两间厨房和杂物房。
院子里还种了葡萄架,杨三强的媳妇平氏带着两个儿子在玩,大的六七岁,小的才会走路的样子。
杜九言进了堂屋,杨三强指着靠墙中间的八仙桌,道:"那天他们就坐在这里吃酒的。"
堂屋有后门,就靠着供案边上,通着后面的罩院。
罩院也有小门,从小门出去后面都是农田和菜园。
现在小门是关着的,但是围墙不高,如果有人想要翻进来,并不难。
焦三再去搜查,找剩下的断肠草。
"你看到的时候,杨长胜是什么样子的?"杜九言问道。
杨三强比划了一下,又怕自己说的不够清楚杜九言不明白,就索性躺在了地上,侧歪着的手捂着肚子,脸上的表情扭曲而痛苦,他道:"我爹说先是在椅子上,而后倒在了地上,所以我进来的时候,他就躺在地上了。"
"我进来的时候看到的也是这样的。"杨坡低声说了一句。
杜九言点头,"杨长弓当时在做什么?"
"我爹也吓的不轻,酒吓醒了。就抱着长胜叔喊他。"杨三强道。
杨坡突然吼道:"不是,我进来的时候分明看到杨长弓在打我的爹的脸,连着抽了两个耳刮子。"
"他不是打你爹,他是在喊他醒。当时我爹吓的话都说不清楚了。"杨三强道。
杨坡回道:"他当然惊吓,谁杀了人不害怕。"
"我爹就算想下毒,也不可能把他喊家里吃饭的时候杀他的。"杨三强道:"他有很多办法啊。"
杨坡摇头,"你爹做事不是一向如此的吗,不管人多人少,不管白天黑夜,只要他想起来要做,就会立刻做的。"
"别人杀人或许会想过这一点,可他绝对不会。"
"更何况,他在自己家里给我爹下毒,说不定就是想让别人这么想他。认为他不可能这么做。"
"我不跟你吵,免得你厥过去了又来怪我。"杨三强道:"现在有杜先生做主,到时候你就知道我爹是清白的。"
杜九言听着两个人吵架,忽然问杨坡,"你现在的诉求是什么呢?"
"杀人偿命!"杨坡想也不想地道:"除此以外,我没别的想法。"
也无可厚非。杜九言微微颔首,院门口有人进来,里长在外面招呼着,"长堂,焦三爷和杜先生找你。"
杨长堂个子很矮,但容貌还不错。穿的一间破烂的小棉袄,还打了几个不同色的补丁。
从穿着和气质来看,和他大夫的职业不是很相附。
"杜先生,焦三爷。"杨长堂拱手,道:"不知道二位唤我何事。"
焦三在几间屋里都找过了,没有找到剩下的断肠草。所以见着杨长堂就问道:"你那边有断肠草?"
"有的。每年秋天我都会晒一点备用,这个药虽内服有毒,但是外敷不破皮的伤还是很好的。加上价格又便宜,所以小人会留一些,现在家里还有很多。"
"有多少数量,你可记得?"焦三问道。
杨长堂点头,"我都有数的。"
"行,一会儿去你家看看。"焦三说着去看杜九言。
杜九言在杨长弓家里走了一圈,停下来问杨长堂,"出事那天,杨三强去请你了吗?你当时在做什么?"
"那天天气很不错,我赶紧把药拿出来晒晒。"杨长堂道:"三强去的时候,我正翻药。不信您问三强。"
杨三强点头,"是,我去的时候叔确实在院子里晒药。"
杜九言就没有再问,看了向杨坡,"能不能去你家看看?"
"当然可以。"杨坡道:"我娘在家里,我领你们去。"
杜九言和焦三由里长和杨长堂陪同去了隔壁。
杨坡的母亲余氏早在十二年前进山摔了一跤,在山里躺了一夜,第二天背回来以后,就再也没有站起来。
一躺十二年,都是杨长胜照顾她的。
杜九言进去的时候,她正靠在床头在做针线,一件黑色缎料的衣服,样式很奇怪,她正在拆,听到脚步声她进来,她放了针线望着大家,道:"是焦三爷来了,您请坐。"
余氏的面色苍白,因为常年卧床人非常的瘦,眼神也没有光,但头发却梳的很整齐,说话的声音还算平静。
"您在拆衣服?"杜九言指了指余氏被子上放着的拆了一半的衣服,又看了一眼放在床头的药。
余氏神色平静地道:"是寿衣,给他爹做的,多了一件我准备修一下,留给自己穿。"她说着,牵起来给杜九言看了一眼。
是一件男士的夹棉袄子,棉花黏在布料上,被子上就落了很多白白的棉絮。
杜九言点头,在房里走了一圈就退了出来,两人站在杨长胜家的院子里,杜九言问道:"三爷,卷宗上还有个证人的,也请来问一问吧。"
"好。"焦三就和里长道:"将当时挑猪粪的那个人找来。"
里长应了,指了门外一个孩子去找,"把你长安伯伯找来。"
过了一会儿,杨长安小跑着进来,里长道:"焦三爷和杜先生有话问你。"
"你将你看到的,再说一遍。"焦三道。
杨长安点头,"当时我挑猪粪去田里屯肥,就看到长胜蹲在院子外面吐,我当时还问了他一句,他没有和我说话,我也没多留。路过长弓家院子的时候朝里头看了一眼,长弓正趴在桌子上打呼噜。"
"我爹呼噜声很大,他晚上睡觉院子里都能听得见。"杨三强道。
"在哪里吐?"杜九言问道、
杨长安就退到院子外面来,指着两家紧挨着院墙缝隙,"就在这里。"
"谢谢!"杜九言拱了拱手,"我问完了,您接着忙去吧。"
杨长安应了,又去做事去了。
"去你家药房看看?"杜九言问杨长堂。
杨长堂点头应是,"各位跟我来。"
223 赤脚大夫(三)
还没进杨长堂家的院子,杜九言就碰到了正坐在门口晒太阳吃花生的阮氏,女儿十四五岁,穿得整整齐齐地在绣花,儿子八九岁的样子,正围着她在吃零嘴,母子三个人笑声传的老远。
"孩子他娘。"杨长堂进门,"里长和焦三爷还有杜先生来了。"
阮氏神色一紧,蹭地一下站起来,看着杜九言,"杜先生来做什么?秋娘已经嫁人了,她不是我们家人了,和我们没有任何关系。"
"不好胡说。"杨长堂冲着她摇头。
阮氏根本不看他,盯着杜九言一脸的戒备。
"和杨秋娘没有关系。"杜九言道:"你接着吃花生。"
阮氏这才想起来去看自己男人。
杨长堂道:"杜先生和焦三爷来是为了长胜的事,你别瞎说话。"
阮氏松了口气,翻了个白眼坐下来接着吃花生。
"杜先生别和她生气,没见识的娘们就是这样。"里长和杜九言道:"这边请。"
杜九言颔首去了药房。
杨长堂是赤脚大夫,大多数的药都是他自己进山找的,晾晒后制成药用。
"你的药还挺多的。"杜九言打量着一架一架的药框,里面放的都是草药,刘长田应道:"这些有的是这两天采的,有的秋天挖的。药用不完我就拿去药铺卖,毕竟给人看病挣的钱不多。"
"断肠草在这里。"杨长堂端了个小凳子来,在最上面取下来一个抽屉,里面有两种类型,一种是磨成了粉末,另一种只是晒干了。
杨长堂将里面的药包拿出来,解释道:"加上两包去年陈药,里面原本有九包的,正月初九的时候,朱家村那边玩罗汉灯摔散了队,四个人摔了胳膊,我就用了两包,里面还剩下七包的。"
他说着,将纸包的药粉都拿出来摆在桌子上,数了数,顿时面色一变。
说是七包,但是里面却只有六包。
"什么意思?"焦三脸色一变,"少了一包?"
杨长堂脸色发白,结结巴巴地道:"确...确实少了一包。三爷别急,我...我再找找。"他说着又爬上凳子,将左右两边的药柜都打开来。
"你的药会随便放?"杜九言问道。
杨长堂一头的冷汗,道:"不是,这种有毒的我都是分开放,而且都是放在最上面的。"
"三爷,药柜没有查过?"杜九言看着焦三。知道是断肠草,当时就应该查的。
焦三摇头,"我没有亲自来,让蛙子跟着他回来的,说一包没有少的。"
杜九言和焦三都看着杨长堂。
"当时是我内子带蛙子小哥进来查的。"杨长堂说着,冲着外面喊阮氏,等她进来,他问道:"当时在抽屉里,你数的是几包药?"
阮氏不以为然,回道:"六包啊。一包没有少。"
"六包?"杨长堂抹掉额头的冷汗,吼道:"我明明告诉你是七包,你怎么能记成六包了?"
阮氏撇嘴,"你吼什么吼?!我记得你说的六包啊。再说六包和七包有什么差别,你至于这么较真吗。"
"你、"杨长堂不敢说阮氏,就和焦三拱手,道:"三爷实在对不住,我、我当时正有人喊我出诊,急匆匆的我就让这娘们帮我查,谁知道..."
焦三不再相信杨长堂,盯着阮氏问道:"当时到底数的几包?"
"六包。我听成六包了,就这么回的蛙子小哥。"阮氏刚说完,焦三两步跨了过来,一脚揣在了阮氏的肚子上,骂道:"你这个臭娘们,你知道不知道你在和谁说话。"
"屁都不懂,你就敢说没差别?!"幸好来查一下,不然就耽误事了。
阮氏一脸发懵地倒在地上,胸口疼的发闷,想哭,不敢哭。
杨长堂想上去扶,可又害怕,就不停对焦三作揖。
"对不起三爷,对不起,都是我们的错,都是我们错。"杨长堂道:"要是当时我不走,就不会出这种事了。"
焦三很生气。
"滚!"焦三对阮氏喝道。
阮氏哼都不敢哼一声,扶着墙站起来,颤颤巍巍地出去,躲房里哭去了。
"那么断肠草的出处就确定了。"杜九言道:"你最后一次查看并确定数量是什么时候?"
杨长堂回道:"最后确定数量是正月十二,那天我去朱家村换药,从里面拿了一包出来,后来就再没有用过了。"
杜九言站在药柜边,伸手够了一下最上层,又喊焦三来,"三爷试试,能不能够的着最上面的一层。"
焦三试了,能将抽屉拉开,但是却拿不到抽屉里的东西。
"要用凳子。"焦三道。
杜九言点头,一眼扫过去,"杨长堂,你的药柜都没有标药名,你都记得每个药的位置?"
"记得记得,药都是我放的。"杨长堂检查药道:"我就算忘了回家的路怎么走,也不可能忘了要用的药在哪个柜子。"
杜九言道:"杨长弓说,你和杨长胜也吵架过?"
杨长堂吓的腿一软,差点从凳子上栽下来,结结巴巴地道:"是、是吵过,但是...但是只是吵架而已。"
"为什么吵,吵了几次?"杜九言拉开一个抽屉,里面放的是一包一包按照方子配好的药包。
杨长堂回道:"记...记不得了。"顿了顿,"约莫五六次吧。他媳妇病了以后,都是在找我买药的,每十天都要来拿一次药。"
"他就说我药的份量少,又说我是庸医,这么多年都治不好。"
杨长堂道:"他说我就不服气,就吵嘴了。"
"杨长弓常来你这里吗?"杜九言问道。
杨长堂点头,"他和我关系还不错,空了的时候,就会到我这里来抽袋烟。"
焦三拉着杜九言到院子里,低声问道:"你觉得杨长堂有嫌疑吗?"
杀人的药找到了出处,但焦三心里却没了底。
"有几个疑问,药柜上都没有标注药名,一般人很难找到。"杜九言看了一眼杨长堂,"但是他应该没有嫌疑。三爷可以查一查除了他以外,还有谁有可能知道,断肠草放在这个位置。"
焦三觉得杨长堂有嫌疑,凝眉道:"但是这个人不老实!"
"带回去审了再说。"
杨长堂听到了,顿时跳了起来,语无伦次地道:"三爷,您不能带我回去,我、我什么都么没做啊。"
焦三怒道:"药是你的,你还遮遮掩掩,就是有问题。"
焦三不和他废话,和杜九言道:"回去就让人来查。你还想问谁?"
"暂时没有了。"杜九言道:"但实际也不用将他带回去,排查一下就好了。"
焦三摆手,"带回去排查一样的。"
杜九言就没有再阻止。
焦三将杨长堂带回去,阮氏跟着跑出来,喊了几声没人理她,她坐在地上哭了起来。
一村的人都涌了过来看热闹,东一句西一句的猜,杨三强跟上来,道:"杨长堂,是你投毒的?"
"我跟你拼了。"杨三强上来就要打杨长堂。
焦三拦住他,喝道:"带回去查,你激动个屁啊,滚回去。"
杨三强不敢再动手,就拉着杜九言,"杜先生,是杨长堂吗?那我爹能回来了吗?"
"三爷说了,带回去查。你得空去三尺堂将契约签了。"杜九言道。
杨三强点着头,他找杜九言真的找对了,她一来就抓住了杨长堂,"我明天一早就去,讼费我也带上。"
杜九言微微颔首。
"三爷,是杨长堂投毒的?"杨坡撵上来,脸色发白地问道:"是他在我爹酒里下毒的?"
焦三懒的一个一个解释,吼了一句,道:"再说一遍,带回去只是查证询问,谁要给老子以讹传讹,老子就将他一起抓了。"
大家不敢说话。
焦三将杨长堂押在马背上,带回了衙门。
晚上提审,杨长弓否认从正月初十到出事前他去过杨长堂家里。
杨长堂慌乱之下,又说了几个常去的人,焦三让人记住。
第二日一早,杨三强来三尺堂签了契约,杜九言便和焦三带着人再一次到杨家庄。
让里长配合,将杨长堂供出来所有常去的人查一遍。
杜九言端了梯子站在上面的,打量着杨长弓家的围墙。后院的围墙和前面一样,稀疏的放着钉子,不说小孩子空怕是成人也不能轻易翻过来。
她抬眸去看,杨坡家的后院两堵墙隔着的,一样的高,同样扎着钉子。
如果真的有第三个人进来投毒,那么这个人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或者当时的门没有关?
杜九言下来,喊道:"蛙子。"
"你们当时来的时候,后门是开着的还是关着的?"
"没有问这个。"蛙子道:"我去问杨三强。"
224 未知线索(一)
他去前院,过了一会儿回来道:"他说是关着的,因为那天天气虽好,但有点风,所以后面两个都没有开。但是栓没栓他就不记得了。"
杜九言绕着院子里外走了几圈,一回头看到杨坡正站在他自己家的院子里,看着她。
"杜先生。"杨坡问道:"您认为,杨长堂投毒的?"
杜九言回道,"还在查证。"
"您觉得不是杨长弓杀了我爹?"杨坡道:"除了他,不会有别人的。"
杜九言解释道:"在没有定案前,都只是嫌疑人而已。相信三爷也请相信我,一定会找到杀害你爹的凶手。"
"你现在很难让我相信。"他说着,顿了顿,道:"我也请了讼师,他很快就到。"
杜九言点头,含笑道:"你有这个意识我很为你感到高兴。这样,等人到了再聊,我还有事。"
杨坡狠狠盯了一眼杜九言,冷声道:"杜先生,希望您在为杀人凶手辩讼的时候,能始终有有良知。"
"多谢提醒。"杜九言能理解也同情杨坡的心情,所以始终态度温和,"我去做事了。"
她转身走了,焦三走过来,和她低声道:"杨长堂说的几个人,都没有嫌疑。"
"我看,目标还是要集中在杨长弓和杨长堂的身上。"焦三道。
杨长弓有杀人动机,也有杀人时间。至于杨长堂,断肠草就只有他能拿得到,所以他也有嫌疑。
"但矛盾处无法解释。杨长弓为何选在自己家里投毒,而杨长堂又为什么用自己药粉?少了一包断肠草,是他提出来,而非是你我查出来的。"杜九言道:"三爷别急,凶手只要做了,哪怕他掩饰的再好,也一定会露出蛛丝马迹的。"
"所以,你坚信这个案子有第三个人?"焦三问道。
杜九言没有否认也没有确认,"接着查。"她只是有太多疑问,这些疑问不解开,她觉得这个案子就不能开堂审理。
"行,那把范围扩大一点,再按照你说的,找剩下的断肠草。"焦三道。
那一包断肠草很多,凶手不可能全部用完,那么,剩下的断肠草去哪里了。
"好。"杜九言沿着杨家庄的外面不急不慢地走着。
杨家庄不大,前后都有一个池塘,妇人们正蹲在池塘边洗衣服洗碗,看见她都笑盈盈地和她打招呼。
杜九言走了一圈,重新回到杨长弓家里,杨三强的媳妇平氏正牵着两个孩子,道:"先生,我带两个孩子去地里弄点菜可以吧?"
"可以,去吧。"杜九言道。
平氏笑着行礼,牵着两个儿子出门。
杜九言就坐在八仙桌边发呆,杨三强给她上了茶,见她一脸沉思的样子,也不敢上前来说话,蹲在门口看着她。
哪里奇怪呢?
疑点是疑点,线索是线索...这份奇怪是她心里的感觉。
就好像无意识地看见无数条直线中,一条隐藏的波浪线。
想要理直了,才觉得舒服。
就在这时,杨坡陪着两人走了进来,一位杜九言认识,乃是老熟人方显然,而在他身边的,杜九言是第一次见到。
"九哥。"方显然冲着杜九言跑过来,高兴地道:"你果然在这里,好久没有看到你了。"
杜九言含笑问道:"你是杨坡请得讼师吗?"
"不是。我是跟着罗师兄来学习的。"方显然说着,给杜九言介绍,"这位是甲字组的大师兄罗青苗。"
罗青苗三十左右,娃娃脸生了两个酒窝,皮肤细白,见人三分笑,给人一种亲和可爱的感觉。
"杜先生!"罗青苗拱手,很高兴地道:"这一次真的太荣幸了,能和杜先生一起共事。若上公堂,还请杜先生您手下留情啊。"
杜九言道:"罗先生谦虚了,能做西南甲字组的师兄,又怎么会需要我手下留情。"
"都是师兄弟们让着我而已。"罗青苗说完,正好焦三进来,他迎过去和焦三打招呼。
方显然和杜九言道:"九哥,马玉娘的案子我都知道了。卷宗刘先生也给我们看过,我们听的热泪盈眶。"说着,拉着她的胳膊,激动地道:"九哥,您让我来三尺堂吧,我不想留在西南了。"
"做讼师,主要还是靠自己。"杜九言道:"所以,去哪里都一样。"
方显然蔫头耷脑的叹气,那边罗青苗笑着喊他,"方师弟,我要去隔壁,你和杜先生说话吧,有事我会喊你的。"
"好,我一会儿就过来给你帮忙。"方显然嘻嘻笑着,跟在杜九言后面,"九哥,这个罗青苗师兄人特别好,对我一直都很照顾,这一次他接了讼案,还来问我要不要跟他一起过来,他就来了。"
"我进西南后,还在府学馆里上课,接讼案还不知道猴年马月,所以有师兄愿意带我,我特别高兴。"方显然道。
杜九言颔首,"那你就好好珍惜,快跟着去帮忙,做些力所能及的。"
"比起他,我跟着你更能学到东西啊。"方显然道。
杜九言打量了一眼方显然,他笑嘻嘻一脸无害地看着她。她笑了,道:"那你们随意吧,毕竟我要回去睡觉了。"
"啊,这就回去了啊?"方显然道:"都查清楚了吗,这才中午呢。"
杜九言道:"有些问题想不通,我回去想想。"
说着,她出门离开,焦三道:"我也准备收了,今天是差不多了。回去再审一审杨长堂去。"
杜九言是不会干涉焦三办事的,她和焦三拱手,步行回到城内。
小萝卜正坐在门口念信,见着杜九言回来,就飞跑了过来,喊道:"爹,大白牙给我写信了。"
"大白牙?"杜九言很惊讶,"你和他约过写信?"
小萝卜丫头,"没有啊。他说他和郭大人要的你的地址,然后就给我写信了,他还送了一副画给我。"
杜九言打开信,里面有一张写着蝇头小楷字迹工整秀美的信纸。不过虽字很好看,但说的内容却有些颠三倒四,没有主次,一会儿说门口的树长了新芽,一会儿说他钓了一条小鱼。
但这张画,却让杜九言很惊讶。
是一副肖像画,画的是小萝卜,穿着大红的袄子趴在绿油油的草地上,正冲她笑。
无论构图还是细节勾勒,都很细腻特别,非常传神。
"是不是很像我?"小萝卜道。
杜九言点头,"确实很像。那你要给他回信吗?"
"要的,要的。"小萝卜道:"我也给他画画。"
他会背很多诗,会写不少字,但这些字还很难支持他写完一封信。
"那你画吧,想画什么画什么。"杜九言回房去睡觉,躺着也并没有多少的睡意,但她喜欢这么躺着,思路会更加清晰一点。
小萝卜在门外和花子嘀嘀咕咕说着话,闹儿又拉着两个人量尺寸,说天气暖和了他要开始做春装了。
花子很高兴,缠着闹儿给他做一套戏服。
闹儿敲着他的头,道:"我们出来的时候怎么说的,这辈子都不再唱戏的。你平时唱着玩,哄先生和九哥他们高兴,我不拦着你,可你要想再上台,我肯定不同意的。"
"我不上台,我就想穿。"花子笑眯眯地撒娇。
闹儿说不过他,也知道花子和他不同,他是打心眼里喜欢唱戏,爱在台上唱戏的感觉...可是戏子终归是下九流,他们好不容易出来了,就不要再涉足其中了。
如今这个行当里太脏了,他不想花子再进去。
"那你只能在家里唱。"闹儿道:"不许往外跑。"
花子点着头,"我知道了,你放心好了。"
闹儿带着自己绣好的屏风出去交货,收了十八两银子,他捧着银子一路飞奔回来,"小萝卜,小萝卜。"
"怎么了?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小萝卜给他开门,陈朗从厨房出来,杜九言也披着衣服开门站在门口。
闹儿摇着头,喘着气道:"不、不是的,我、我拿到钱了。"
"吓死我了。"小萝卜拍着胸口,花子也跟着点头,陈朗无奈地道:"你屏风给绣坊送去了,他们很满意?"
闹儿点着头,"他们很满意。"他说着,小心翼翼地将攥在手里的一个荷包捧给小萝卜,"给你。"
小萝卜看着闹儿,接过钱袋子,三个孩子一阵风似的跑回客厅里,趴在桌子上,将钱袋子里的银子倒出来。
杜九言穿好衣服,抱臂靠在门口看着,陈朗也跟着笑,摇头道:"还以为什么事,真是吓了我一跳。"
"十八两。"小萝卜惊呼一声,"好多银子啊。"
225 案中意外(二)
闹儿摇着头,"不厉害不厉害。但是我也没有想到他们会给这么多钱。"他第一次挣到这么多钱。
"很厉害。"花子也跟着点头,"我就说你的屏风绣的特别好看,肯定能卖大价钱。"
闹儿笑着红了脸,将钱都给小萝卜,"给你,你都收着。"
"你自己存着啊。"小萝卜道:"是不是不会开户,我陪你去,我和掌柜爷爷特别的熟悉。"
闹儿摇着头,"我不存钱。都给你存着,你不是最喜欢存钱的吗。"
"不行,"小萝卜道:"爹说了,我只能抠他的钱,你们的钱我都不可以抠!"
闹儿摆着手,"没事没事,你不要和九哥..."说了一半想起来,杜九言刚才出来了,一回头尴尬地红了脸,吐了吐舌头道:"九哥,我、我没别的意思。"
"接着聊,当我不在。"杜九言倒了茶给陈朗又自己倒了一杯,一边喝着一边在摇椅上躺下来,陈朗笑道:"你听小萝卜的,自己的钱自己存着。上次的卖插屏的七两银子,都交做家用了,这一次你就自己留着。"
"你九哥和跛子哥都能挣钱。"陈朗道:"你顾好自己,就是最好的。"
小萝卜点头,拉着闹儿,"我陪你去存钱。"
三个孩子,抱着十八两银子去钱庄,杜九言和陈朗对视一眼。陈朗正要说话,杜九言先开了口,"先生,你的菜,糊了。"
"哎呀,你这孩子刚才怎么不说。"陈朗放了茶盅,忙跑去了厨房,一股焦糊味飘了出来,他叹气地道:"这还得再烧一遍。"
杜九言在客厅里笑。
梅氏和朱蓁说每日来家里做饭的,陈朗拒绝了,说他每天闲的无事,做饭是他最大的乐趣。
陈朗垂头丧气地回来,杜九言笑着道:"先生,不知道做饭是不是您最大的乐趣,反正看您做饭,是我最大的乐趣之一。"
"说我,你来做一次?"陈朗道。
杜九言道轻轻笑着,摇头道:"我可没先生这种上下求索的精神。"
"唉。"陈朗笑着,在家里装银子的匣子里取了二十文钱,"我去买菜了,不然晚饭没的吃。"
杜九言点头,靠在摇椅上,摇晃着很是惬意。
"九哥,九哥。"蛙子推开急匆匆跑进来,"杨家庄出事了。"
杜九言凝眉。
"杨三强的两个儿子,死了一个!"蛙子道:"我们才回衙门,杨家庄就来人报案,说他小儿子中午吃了半个馒头,忽然捂着肚子哭着喊疼,不到半个时辰,人就死了。"
有什么东西,在脑子跳了出来,杜九言放了茶盅,道:"去杨家庄。"
她到的时候,焦三和跛子都在,杨三强的小儿子就躺在门板上,门板放在院子正中。
小孩穿着上午的衣服,小小的脸乌黑发紫,一看就是中毒了。
杨三强正蹲在墙角哭,平氏早就昏过去了,正躺在房里由赶过来的娘家人照顾。杨三强的大儿子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喊着弟弟快醒醒。
里长轰着来看热闹的人,可大家都不愿意走,不进院子,就站在院子外面看着。
"是什么?"杜九言问尸大。
尸大回道:"和杨长胜一样的情况,断肠草!"
所有人都惊住,杨三强一脸惊恐地抬头看着大家,焦三忽然过去,问道:"你儿子中午吃了什么?"
"吃的馒头啊。"杨三强指着桌子上,"饭菜还在,我、我们都吃了。"
焦三大步进了正堂,桌子上烧了三个菜,筐子里还剩下三个馒头,另外每个人的碗里还剩下了一点没吃完的,杨三强指着剩下的最多的馒头,"这是小宝吃的。馒头就是随便拿的,不可能有问题啊。"
"我的儿!"平氏从房里跑了出来,一把抱住小儿子,哭的撕心裂肺,"我的儿啊,娘对不起你啊,娘没有照顾好你!"
杜九言去了正堂看过剩下的半个馒头,喊道:"施大哥,你来看看。"
尸大过去仔细闻过,又跑回来,抓着孩子的手闻了闻,朝杜九言看过来,"手上沾了断肠草的粉末。"
"你们饭前在哪里玩的,弟弟玩过粉末吗?"杜九言蹲在杨三强大儿子跟前,老大一脸发懵,杨三强上来就打了一下,"杜先生问你话呢,你们上去都玩过什么。"
"在后院。"老大指着后院,呜呜地哭了起来,"我们在墙缝里找到一包粉,小宝拆了药包泼了很多出来,我不知道他吃没吃,后来娘喊我们吃饭,我们就来吃饭了。"
杜九言三两步去了后院。
"三爷。"杜九言在后院喊道。
焦三和尸大都赶了过来。尸大用挑了一点闻了闻,和众人道:"没有错了,就是这个。"
"药包的纸和杨长堂那边的一模一样。"杜九言道。
焦三眯着眼睛,怒道:"在墙缝里,那就是杨长弓下毒后将纸包塞在这里了。"
"我爹?"杨三强不敢置信,"不、不会的,我爹没有这种东西。"
焦三吼道:"他有没有怎么可能让你知道?"
"杨长胜死了,我们还在查会不会有第三个人,现在也不用查了,这就是最好的证明!"焦三道。
杨三强噗通跪倒在地上,嚎啕大哭。
平氏听到说话声,冲过来照着杨三强就抽了一巴掌,"你去,去牢里告诉那个老不死的,让他去死,立刻去死啊。"
"他杀人,还杀自己的孙子,他就活该断子绝孙。"平氏瘫在地上,揪着杨三强拼命的打。
焦三大步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和蛙子道:"走,回去审那孙子去。"
杜九言用小刷子将断肠草的药粉扫起来,尸大拿东西将药粉装起来。杜九言捻着纸包对着阳光照着。
尸大问道:"怎么了?"
"你看,纸包上有什么?"杜九言道。
尸大凑过来,发现纸上有一个指甲盖大小的黑斑,像是被菜汤溅到干了后留下来的污渍。
"这有问题吗?"尸大问道。
杜九言将纸递给他,"单独放着。"
"好。"尸大将地上收拾干净,杜九言喊来杨三强的大儿子,"哪个墙缝里?"
大儿子很害怕,哭着指着墙角一块凹进去的缝,"在这里。"
"别怕,我们要弄清楚弟弟的真正死因。"杜九言道:"你和弟弟常在后院玩吗?"
大儿子点头,"我娘最近不让我们出去,所以我和弟弟就在家里玩。"
"我...是我害死了弟弟吗?"
杜九言柔声道:"不是你害死弟弟的,你没有错!"
大儿子虽还是哭着,但灰暗的眸光多了一丝丝的亮光,没有方才那么的绝望。
杜九言洗手,端了梯子上了围墙,蛙子过来低声道:"杜先生,昨天我们明明..."
"嘘!"杜九言示意他不要说,道:"你上来看看这里。"
蛙子上了墙,发出低低的一声惊呼声。
罗青苗带着方显然正在查看小儿子。方显然在一边记录着,杨坡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地看着,等杜九言走过来,他冷冷地道:"杜先生,您还有什么可说的吗,他害死了我爹,现在自食恶果,将自己的孙子也害死了。"
"这是他的报应,你还好意思替他辩讼吗。"
"你现在有讼师了。"杜九言和杨坡道:"你如果有什么话,可以请你的讼师来转达。"
杜九言扫了他一眼,到院子外面。
杨坡盯着杜九言,上前来,道:"杜先生为什么蹲在这里?"
杜九言没接他的话。
"杨坡。"罗青苗出来,道:"杜先生在办事,你有什么话可以来和我沟通或者让我转达。"
杨坡点头应是,"有劳先生多用心查证了。"
"好。"罗青苗微微点头,上前来也蹲在杜九言蹲的地方,"杜先生蹲的位置,是杨长胜那天吐的位置,您看到了什么?"
杜九言看了一眼罗青苗,道:"试试看,能不能感受到杨长胜的当时想法。"
"这样也可以?"罗青苗道。
杜九言和罗青苗道,"我查案都是靠神识的。"说着拱了拱手,回了院子。
罗青苗笑了,和方显然道:"杜先生真有意思,她经常这样吗?"
"我九哥是很有趣的。"方显然道:"你也感觉到了是吧。"
罗青苗点头,"是啊。她说刚才蹲在这里,是用神识感受扬长胜死前在想什么,你说是不是很有趣。"
"她不和我说,你去问问,她都怎么感觉的,我们也学一学呢。"罗青苗道。
方显然笑了,点头道:"好啊,我去问问。"他很高兴,西南的人能对杜九言表露出崇拜和信服。
杜九言这么厉害,就应该所有人都来喜欢她,崇拜她。
方显然跑来,杜九言正在和蛙子说话,他上前去道:"九哥,你刚才真的蹲在门口用神识吗?看出什么了?"
蛙子去前院找杨坡。
"嗯?"杜九言回头打量着方显然,对方一脸好奇,她顿了顿,道:"看出了,你很笨!"
方显然一怔,正要再问,杜九言已经进去了。
"我笨?"方显然咕哝道:"笨?"
杜九言不会无缘无故这么说他的,一定是他做错了什么,杜九言在委婉的提示他。
方显然凝眉,没有再追过去。
杜九言从后院翻墙去了杨坡的家。
226 细思细量(三)
焦三冷冷地盯着杨长弓,道:"老子刚刚从你家回来,你猜,老子去干什么?"
"干什么?"杨长弓道:"找到凶手了?"
焦三冷笑一声,"是。不但找到凶手了,还找到了断肠草的药粉!"
"是哪个龟儿子?"杨长弓问道。
焦三啐了一口,吼道:"你还跟老子装。你下毒杀杨长胜的断肠草就藏在你家的后院里,今天上午,你的小孙子被毒死了。"
"一样的死法,死在了你从杨长堂药房里偷来的断肠草。"焦三讥讽道:"怎么样,你是打算自己招,还是让老子审啊。"
杨长弓不敢置信,脸上的血色一下褪的干干净净,"后院里有断肠草?不可能的,这不可能。一定是有人放在后院里陷害我的,不可能!"
"小宝,我的孙子啊。"杨长弓嘶吼一声,犹如困兽。
焦三气的不得了,这个龟孙子,一直不肯说不肯招,现在却把自己孙子害死了,还在这里跟他装可怜。
害他跑了这么多趟,在他眼皮子底下还死了个人。
简直气死他了。
"杀了我吧,杀了我吧。"杨长弓很绝望,"都是我,我害死了我孙子,害死了小宝啊。"
焦三啐了一口,冲着外面吼道:"上堂前,不准给他吃饭喝水。"
杨长弓在牢里哭。
"杨长堂。"杜九言将纸给杨长堂辨认,"这张纸,是你用来包药的吗?"
杨长堂看着,点头道:"是,是我包药的,我一起买的,亲自裁的。"又道:"杜先生,我家里还有。"
"嗯。"杜九言道:"你看看,上面这个斑点,你觉得像什么。"
杨长堂接过来,对着从窗户里投下来的光线看着,道:"看着像...像是酱油或者是醋的汤汁。"他又闻了闻,凝眉道:"还有一股馊臭和酒的气味。"
"大夫的嗅觉果然不同一般,"杜九言道:"还有个问题。"
杨长堂看着她。
杜九言低声问了一句,杨长堂一怔,点头道:"没在我这里拿过药,但早些年确实来问过这病能不能治。我问他是谁,他也不肯说,后来就不了了之了。"
"知道了。"杜九言颔首,
杨长堂道:"杜先生,我、我什么时候能回家,我家那口子能不能来看我?我、我的药也要晒,再放下去要生霉了。"
"能不能回去这事我做不了主,"杜九言道:"至于能不能来看你,我也不大清楚。如果焦三爷说可以,那待我见到你夫人,我会转告的。"
杨长堂感激不尽,"杜先生,要是她真的不能进来,能不能告诉她一声,让她把我的药晒一晒。"
"好的。"杜九言出了牢房,再次去了杨家庄。
里长正在忙着料理杨三强小儿子的后事,平氏厥过去了,倒在床上没知没觉的。杨三强像个木头桩子一样,别人说件事他跟着做一件事。
大儿子则站在门口,缩着手不知道双眼茫然。
"去陪陪你母亲,"杜九言摸了摸他的头。
大儿子点头,进去跪在床边抱着平氏,平氏看着大儿子,先是打了几下,怨他不照顾弟弟,又抱着他一起哭。
杜九言背着手,去了隔壁。
"你来做什么?"杨坡坐在炕头上,陪着余氏在吃饭,一人一个馒头就着冬天腌的酸菜,干巴巴的纯粹充饥而已。
杜九言看了一眼床里面的寿衣,指了指,"夫人还没拆完?"
余氏点头应是,"是啊,我眼睛不好,做针线活很忙的。"说着和杨坡道:"去给先生倒茶。"
杨坡看了一眼余氏,抵触地道:"我不去。"
"没事,我不喝茶。"杜九言道:"你们慢慢吃,我去杨长堂家。"
杨坡追了出来,"你为什么还去杨长堂家?"
"我给他的夫人带句话,有问题?"杜九言扬眉道。
杨坡冷笑,道:"你不用去了,他家娘们今天早上就卷着衣服带着儿女走了。"
"走了?"杜九言问道。
杨坡回家去,将门关上。
杜九言去了杨长堂家才知道,阮氏见杨长堂被抓了起来,就将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都收起来,带着一双儿女走了。
里长安排村里人去追,才知道她根本没有回娘家。
有人看到她跟着娘家表哥肖二坐车走了。
杨长堂的儿子也不是他亲生的,而是这个表哥的,这么多年,阮氏都在用杨长堂的钱养野汉子和野汉子的儿子。
"还真是遗憾啊。"杜九言搬了个凳子,坐在杨三强院外的马路边,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有个妇人远远朝这边张望,见她看过去又紧张地躲回家去了。
随即一个少年从院子里探了个头出来,被妇人扯了回去。
杨三强过来,擦了眼泪道:"杜先生...我爹他、我怎么办?"
他抱着头蹲在地上,不知道怎么办。
他坚信人不是自己爹杀的,可是现在儿子却又被断肠草毒死了。
就好像报应一样,他茫茫然不知所措。
"我明早会递交诉状,要求刘大人开堂。时间定下来会有人来给你送公文。"杜九言道:"你先将家里料理好。"
杨三强看着杜九言,"先生...还辩吗?"
"当然要辩。"杜九言道:"案子在我手里,我会认真对待。"
杨三强点头应是,擦着眼泪道:"那杜先生您自便,我...我去准备准备。"
杜九言又坐了一会儿,就回了城内。
第二天一早,她和跛子一起去了县衙,递了诉状。
焦三见了她,凝眉道:"你还要打这个官司吗,有罪辩讼?"
"三爷不要激动。"杜九言安慰地和焦三道:"等上了公堂,您就知道我为什么要辩讼了。"
焦三相信杜九言,"行。那就等你辩讼吧。"
刘县令定了明天升堂,给西南以及杨家庄的原被告送了公文。
第二天一早,杜九言穿着外青里白的讼师服,佩着讼师牌出门,小萝卜和花子以及闹儿拿着大牌子跟在后面,"爹啊,我们和你一起去,就站在门口。"
"在宝庆不用造势了。"杜九言含笑道:"而且,今天的案子不适合。"
小萝卜哦了一声,道:"那我们就在外面等你。"
杜九言去了讼行,窦荣兴抱着个小包袱等在门口,门口等着听辩讼的百姓纷纷和她行礼。
"杜先生,今天您又替被告辩讼啊。"
"是啊!"
"杜先生,我们怎么觉得刘县令不一样了呢?以前的刘县令那么嚣张,现在怎么感觉蔫头耷脑的。"
"是的。而且个子还变矮了不少。"
杜九言含笑道:"可能当时来的时候想要震慑大家吧,现在站住脚了,自然就要低调点。"
"那现代刘县令不会刁难您了吧。"
杜九言朝刘县令看了一眼,笑着进了衙门。
笑盈盈地罗青苗带着方显然已经在公堂上,原告杨坡被告杨长弓分别跪在两边,杨三强蹲在衙门外,见到杜九言,忙迎过来,低声道:"杜先生,要、要真是我爹杀的人...您就给他有罪辩讼,行吗。"
"是叫有罪辩讼对吧。"杨三强道:"我爹他不是故意的。"
杜九言颔首,道:"我知道的。你在这里等着,有事我喊你。"
杨三强应是。
杜九言跨进了公堂,刘县令戴着官帽,可能因为官帽太大的缘故,几乎将眉毛遮住了,吊着的眼梢打量着众人,杜九言心头叹了口气,低声道:"就算戴着面具,小妖精还是比较好看点。"
"升堂吧。"刘县令拍了惊堂木,看向罗青苗,"你是原告讼师,你先说。"
罗青苗拱手上前,又和杜九言拱了拱手,道:"正月二十一,我的请讼人父亲,杨长胜死在邻居杨长弓的家中,死因是断肠草。"
"我有三点要阐述。"罗青苗道:"第一,杨长胜和杨长弓的恩怨,源于十年前杨长胜家修葺房屋,两家因为地基的事情,结下了仇怨。"
"这十年内,被告杨长弓和杨长胜吵过无数次,也打过无数的架。杨家庄所有人都可以证明,两人之间的仇恨不共戴天。"
"但,就在正月里,杨长胜的孙子和儿媳相继去世后,他便幡然醒悟,明白这么多年,为了区区半丈的地基,闹的两家没有过一天安稳的日子,实在是得不偿失。"
"这件事,在正月二十他请杨长弓喝酒,就能证明。这是他先向杨长弓示好,表达他想休战的意思。"
"不过很可惜,杨长弓却并没有杨长胜的宽宏大度。他吃了饭喝了酒,装作回请杨长胜到自己家中吃饭,趁着他醉酒的时机,在他的酒了下了从村中赤脚大夫杨长堂处偷来的断肠草。"
"杨长胜当场毒发身亡。"罗青苗道:"这个案件,时间,地点,所用毒药断肠草都非常清晰。"
"案发时,前后一个时辰,杨长弓家中无人进去过。这一点,在他家门口路过两次的杨长安可以作证。他第一次路过时,亲眼见到杨长胜在门口吐,等他回来时,两个人还在吃酒说话,但他不过走了十来步就碰到了杨三强回家,没等到家,杨长胜就死了。"
杜九言微微挑眉,杨长安再次回来的事,他没有提他们也没想起来问,看来这位罗青苗还是很细心的。
"断肠草的毒性之烈,量大则入喉即亡,量少则最多半个时辰,所以不存在提前下毒。"罗青苗道。
"那么在这个时间段内,没有人可能进来下毒。这一点杨长弓自己也可以证实。"罗青苗说着看向杨长弓,问道:"在你们第一次酒醉醒来后,到杨长胜死前,可有人来过你的家?"
杨长弓因为小孙子的死,精神非常的颓废,他摇了摇头,道:"没有。虽然当时我已醉的厉害,但有没有人来过,我还是知道的。"
"综上所述,本案唯一的可以行凶作案的人,就只有杨长弓。"
"而杀人的毒药断肠草,也于昨日在他家中找到。"他说着,请黄书吏呈上了证据断肠草。
罗青苗拱手,和刘县令道:"以上,是学生今日所要证述的内容,请大人明辨,以故杀之罪,判杨长弓斩刑。"
刘县令看向杜九言,目光闪烁,道:"杜九言,你说吧。"
罗青苗退在一边,从方显然手中接过卷宗翻看着。
227 匪夷所思(一)
外面响起轻微的喧哗声,有人低声道:"罗先生说得有道理,当时的情况之下,没有第三个人,那就只有可能是杨长弓杀人了。"
"是的,断肠草又不是下毒后隔个三五天才死的毒,那可是吃了一会儿就会死的。"
"嘘!听杜先生辩讼。不知道今天是有罪还无罪。"
"杜先生说话了。"
杜九言上前一步,拱手道:"方才鲁先生有一点说的,我很赞同,那就是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不可能有第三个人出现在案发现场。"
"因为,断肠草的毒性,量少半个时辰,量多一盏茶,不存在提前下毒。"
"可是,只有两个人在现场,另一个死亡的话,那么剩下的那个人就一定是凶手吗?"杜九言环顾四周,大家都是不解。
罗青苗拱手道:"不知道杜先生意思,只有两个人在现场,又没有其他旁证和线索,另外一个人当然就是凶手。"
杜九言摇头,"还有一种死法。"
大家都听到杜九言说话,很好奇另外一种死法是什么。
"那是什么?"方显然脱口问道。
"自杀!"杜九言道:"杨长胜不是他杀,而是他亲自将断肠草放在自己的酒杯里,当着杨长胜的面自杀。"
"他在用自己的命,去报复杨长弓,这个和他争斗了近十年,不共戴天的邻居。"
"所以,我今天要做的是无罪辩讼,我的请讼人杨长弓,并没有杀人。"
哗!
外面的百姓顿时喧哗了起来,就连公堂上,大家也是不可思议。
因为大家都没有往这方面想,突然杜九言提出来,所有人除了震惊之外,实在是无法理解。
居然有人用自己的命去报复。
都死了,还谈什么报复?
到底有多大的仇怨,要用这种极端的方式,鱼死网破同归于尽呢。
杨坡猛然抬头朝杜九言看去,满目的愤怒,他咬牙道:"杜先生,我爹已经死了,你就不能嘴下留德!"
杜九言没有理他。
"杜先生这个说法太过惊世骇俗。"罗青苗凝眉道:"还请杜先生论证!"
杜九言道:"起初我不明白,如果杨长弓不是凶手,那么第三者是怎么下毒的?"
"于是,我和焦三爷去问了杨长堂,在他药房里,杨长堂确认他丢失了一包断肠草。而令人感到惊奇的是,他的药柜上没有贴药名。那么能准确从药柜里取到断肠草的人,就一定是对杨长堂药房熟悉的人,至少,他曾亲眼见过,杨长堂取此药。"
"我曾怀疑杨长堂的夫人阮氏会不会私底下卖药。但阮氏此人不可靠,如此隐蔽之事,凶手定然不敢让她知晓。"
杜九言道:"所以,焦三爷没有先排查阮氏,而是对杨长堂报出的人名进行了一一排查,但可惜并无收获,这其中包括杨长弓。"
"排除了嫌疑人,也否定了第三个人投毒的可能,那么这个案件又重回到起点,是谁投毒的。"
"直到,我去见了余氏!"杜九言拱手和刘县令道:"请带证人杨长堂。"
刘县令颔首。
杨长堂被带了上来,杜九言问道:"你说杨长胜的夫人余氏在生病后,就一直在你的药房拿药吃,可是如此?"
"是!这十年,他每月至少要去药房三次。"杨长堂道。
"十年,每月去药房三次。起初二人关系好时,杨长胜还会留下来和他聊天说话是,甚至帮忙收药。"
"在这漫长的十年中,杨长胜有许多的机会,看着杨长堂配药取药。所以他知道断肠草在哪个柜子里,并不奇怪。"
罗青苗质问道:"可就算如此,你也不能证明,杨长胜是自杀。"
"当然能!"杜九言问杨长弓,"你常喝酒,如果你要吐,你会如何?"
杨长弓道:"跑出去,在马路对面吐。"因为太臭了,只要能忍得住,当然是离的远远地吐。
"三爷,您会如何?"杜九言问焦三。
焦三回道:"醉酒呕吐乃丢人不雅的事,当然躲起来。如果来不及也会离的远远的。"
"对!"杜九言道:"但杨长胜却不同,他没有等不及也没有躲远,而是特意挑选两家院墙之间的位置。为什么?"
门外,有人举手道:"因为他没醉。"
"是。他不但没有醉,他还要蹲在那个地方,取一个他蓄谋藏匿的,能自杀且能让他的仇人背负杀人罪名的的东西。"杜九言巡视一周,看着杨坡,"那个东西就是断肠草。"
"他借由呕吐掩护,取了足量的药粉,当着杨长弓的面,喝下毒酒,毒发身亡。"
"这一切他都想好了,算计好了。他要拖着杨长弓一起死!所以,在死前的一切他做得从容不迫,滴水不漏。"
杨长弓目瞪口呆,抬头看着杜九言,喃喃地道:"自...自杀?"这几天在牢里,他想过无数的可能,却都没有想过杨长胜是自杀。
"简直荒谬。"罗青苗道:"是多愚蠢的人,才会用自己的死,去陷害仇人。杜先生这个说法,无法让人信服。"
"他确实愚蠢!"杜九言取来一张药包纸,"这张纸是昨日在杨长弓家中找到的,上面有个污渍。酸臭带着酒气,各位有兴趣可以来辨认。"
她将纸还给黄书吏。
"既是呕吐物,那么杨长弓也同样能做到。"罗青苗道。
"杨长弓做不到,因为当日他不曾吐过。"杜九言道。
"那这个也可以是菜汤。"罗青苗道:"还有,如果假设杨长胜是自杀,他死后放在夹缝中的断肠草又为何出现在杨长弓家的后院?"
"杜先生不要忘记了。就是这包断肠草,而让杨长弓的孙子杨小宝毒死。"
"您又怎么解释。"
大家也很好奇,刘县令颔首道:"罗青苗所言不错。如果杨长胜是自杀,那么那包药粉如何去后院的?"
"因为,自杀这件事不是一时情急,而是深思熟虑全家商讨的结果。"杜九言大声道。
"不会吧,一家人商量自杀的事,简直是闻所未闻啊。"外面有人道。
"要真是这样,这儿子就是畜生不孝,亲眼看着自己父亲自杀!"
"他怎么不自己去死?"
"是啊,你为什么不自己去自杀呢?"杜九言没有讨论药粉在后院,而是蹲在杨坡面前,问道:"当时,你是什么心情?"
"杜先生,我们没有。你要是想编故事我拦不住你,但是我没有办法回答你。"杨坡道。
杜九言摇头,"是。我希望我自己仅仅是在编故事。"
"一家三口,用死来构陷自己的仇人。"
"仇恨的起因不过是半丈的地基!"杜九言道:"以上,是我证明杨长胜自杀的第一条证据。现在是第二条。"
"杨坡。你母亲最近在做什么?"
"拆寿衣,他将我父亲的寿衣拆开,改成她自己的。"杨坡道。
杜九言问道:"现在几月。"
"先生,二月底。"外面有人道。
杜九言颔首,"杨坡的母亲余氏,一个在床上瘫了近十年手脚不便利的女人,手里拿着一件冬天的寿衣。"
"杨长胜今年才不过四十三,余氏就迫不及待在正月里给他做了寿衣,不是夏天不是秋天而是冬天的棉衣。"
"这足以说明她早就知道她的夫君要死了。"
现场一片哗然。
杨坡看着杜九言,眸光憎恨。
"第三。就如我刚才所问,杨坡的妻儿死后,最悲痛欲绝的却是杨长胜。这很奇怪!"
有人点头,附和道:"确实,最悲痛的应该是杨坡才对。"
"所以,我带着疑问找到杨长堂。"杜九言问道:"你告诉大家,几年前的事。"
杨长堂道:"大概六七年前,有一回杨长胜来和我拿药,问我要是男人那方面不行,有没有药治。我随口说了我不会后,就再没有下落了。"
"无法敦伦!"杜九言拿出一张邵阳医馆售卖账册,"这是邵阳医馆虫草鹿鞭丸的售卖记录,上面清晰记录着,往前五年,杨家庄杨坡每年都会去买一瓶虫草鹿鞭丸。"
"此药极贵,若要效果好至少半年一瓶,但杨坡家显然没有这样的能力。"
"所以,他并未治好。"
"可想而知,当杨长弓咒骂杨长胜断子绝孙的几日后,他唯一传宗接代的孙子死了,对于他的打击。"
杨坡攥着拳头,垂着头整个人都在颤抖。
"因此,万念俱灰的杨长胜认为是杨长弓的诅咒造成的,才心怀怨恨,以自杀的方式报复他。"
"综上,请大人明辨,我的请讼人杨长弓不但无罪,他还受到了莫大的冤屈。"
门外,嘈杂的议论声不断,刘县令烦躁地拍了惊堂木,喝道:"肃静!"
焦三看着杜九言,忽然明白,她为什么告诉他,等上了公堂后,他就明白她为什么一定要上公堂,辩讼此案。
他们同进同出的查,怎么这些他就没有想到。
焦三埋怨地看了一眼杜九言,这小子查到线索一向不交公都自己藏私了。
太精了。
"杜先生。"罗青苗出列,将前面反驳杜九言却未正面作答的问题,再次拿了出来,"你提供了证据又做了推论,可你却忘记了一件事。"
"就在昨天,断肠草的药粉在杨长弓家的后院出现,并将他的孙子毒死了。"
"如果杨长胜是自杀,那么这件事怎么解释?"
228 实在生气(二)
"这,又是另一件事了。"杜九言看着杨坡,"杨坡,你说呢?"
杨坡面色发白,壮着胆子心虚地吼道:"我不知道你说什么。"
"怎么说?"刘县令问道。
杜九言回道:"大人,一包断肠草的药粉,却并非一个案子。这是一个案中案!"
刘县令一怔。
杜九言俯视着杨坡,"我刚才问你,你们一家人商量自杀的时候,你是什么心情。你不说我来猜一猜。"
"你很焦虑,你的爹死了,却不能拉着杨长弓垫背,是不是?"
"你还很害怕,你怕你家的仇报不了。"
"你焦躁不安,于是你一定要做点什么。"杜九言冷眼看着他。
杨坡吼道:"我什么都没有做。"
"你做了。"杜九言喝道:"你将给你爹善后而取回的藏起来得断肠草,重新放进了杨长弓家的后院。"
"因为只要断肠草重新在杨长弓家找到,那么他的杀人罪行就可以确认。"
"但是。你不知道的是,就在前天,我们将他家后院每一寸地方,每一块转头都搜查过。"
杜九言喝道:"你眼睁睁看着你父亲去自杀,你不是心痛诀别,而是怕你的父亲没有成功拉着别人垫背。"
"所以,你趁着夜黑,将断肠草放在了杨长弓家的后院里!"
"正是因为你的这个行为,而导致一个无辜的孩子惨死。"她说着,抓着杨坡的衣领,将他提溜起来,"报仇有很多方法,而你们却用了最懦弱的一种。孝顺有很多方法,而你却用了最残忍愚蠢的方式。"
"杜九言,辩讼就辩讼,你不可以对我的请讼人动手。"罗青苗上前,去扯杜九言的胳膊,"你这不是一个讼师该有的态度。"
杜九言眯眼看着杨坡,冷笑一声,"是因为你断子绝孙了,所以你也想让杨三强感受丧子之痛?"
"你这是故杀之罪,"杜九言我很乐意告诉你,"在你父亲白死之后,你也会受到制裁,你离开想必你的母亲也不会独活,几年后不但你们当初强占的半丈宅基地,就是你家的房子,都会被杨长弓吞了。"
杨坡气的发抖,瞪着杜九言双眸血红。
"很生气?"杜九言冷笑道:"再气你都没有。这就是你愚蠢、懦弱、残忍之后必须付出的代价。"
他可以劝父亲不要再争执吵架,他可以拦住父亲不要自杀,他可以跳出来为衙门作证,甚至于他可以什么都不做。
但是他该做的没有做,不该做的他却残忍至极。
杜九言将杨坡丢在地上,拱手和刘县令道:"所以此案是案中案。第一,杨长胜意图用自杀,来构陷杨长弓。第二,杨坡在明知事情所有原委后,不但不阻止,还成为帮凶,导致杨三强的儿子中毒而死。"
"所以,求大人予以严惩,以告诉那些懦弱,无能的人。生命是自己的,就算你无能到只能用自杀的方式报复,最后的结果你也必定会失望。"
"你的死,就会和你的懦弱一样,让人看不起,让人耻笑。"
"所以,求大人按律,严惩,以儆效尤。"
她话落,杨长弓忽然跳了起来,一下子将杨坡扑倒,砰地一拳打下去,杨坡的牙顿时飞了出来。
这一切发生的在眨眼之间,杜九言上前将杨长弓拉住,喝道:"住手。"
"杜先生。"杨长弓看着杜九言,道:"杜先生,您让我打死他,打死我赔命,我赔他一家人的命。"
杜九言将他扯下来,道:"那你和杨长胜又有什么区别?!"
杨长弓被杜九言扯下来,他抱头跪在地上大哭。
门外,杨三强也跪在地上捂脸哭着。
杨坡面无表情地爬起来,擦了嘴角的血。
"杜先生。"罗青苗道:"你方才义愤填膺说了这么多,你只拿出了两项证据,而这两项证据,也同样存在不确定性和不唯一性。更不要说你提出的案中案,杨坡藏毒。"
"你根本毫无证据,证明是杨坡将断肠草放去后院。"
"所以杜先生,你说完了吗,如果说完了,那么轮到我了。"
杜九言看向罗青苗,道:"抱歉,刚才一时气愤而已,现在我要重新言归正传。"
罗青苗面色微变。
"关于杨坡藏毒的证据,在这里。"杜九言从窦荣兴手中接过两根钉子,拿出了一件衣服,"这根钉子是从杨长弓家的院墙上起下来的。"
"上面有刮破肉后留下的血迹。"杜九言将钉子交给刘县令,"请大人让杨坡当堂脱掉衣服,验伤!"
刘县令看过钉子,眉头微拧看向罗青苗。
"杜先生,此证据你不曾上缴登记?"罗青苗问道。
杜九言扫他一眼,含笑道:"今天早上我刚刚在杨长弓家找来,还没来得及交,你有意见吗?"
"你这是无赖行径。"罗青苗道。
杜九言看着刘县令,"请大人让杨坡当堂脱衣验伤。"
"嗯。"刘县令昏老的眸光投向焦三,"你查一查。"
焦三应是上前,喝道:"把衣服脱了。"
"大人,小人身上是有钉子划过的伤口。"杨坡道:"但这是我昨天修桌子的时候不小心滑到的。"
他说着,撸起袖子,露出一截胳膊。
就见从手腕到手肘的中间位置,有一条长约一指颇深的口子,伤口是新的,所以依旧红肿。
"是不是,很好证实。"杜九言看向尸大。
尸大接过钉子,做伤口的比对,回道:"大人,这个钉子可能是因为倒插的缘故,曾经用锤子敲过,所以钉子的尖端有些平,而杨坡的伤口,也是平整的划口,和这个钉子的形状非常吻合。"
"你确认?"刘县令问道。
尸大应是,"小人确认。"
罗青苗的面色,再不如方才的淡然从容,他凝眉看向刘县令,神色凝重。
这个案子,非常出乎他的意料。杜九言居然反证了杨长胜自杀,更意外的是,她还证明杨坡居然是帮凶,将毒藏在杨长弓家的后院。
现在怎么做?罗青苗心头转着。
那边杜九言抖开一件衣服,"这件衣服你可认得?"
杨坡一抬头看到了杜九言手里的衣服,顿时吓的跪坐在地上,满头冷汗地摇头道:"不,我不认识。"
"你不认识,我认识。"杜九言将杨坡的衣服丢在地上,喝道:"有伤,有物证,你还想抵赖吗。"
杨坡回头去看罗青苗,"罗先生。"
"大人。"罗青苗上前一步,"我的请讼人是原告,告的是杨长弓毒杀杨长胜的案件。"
"关于杜先生所提供三个论点两个证据,我认为都具有不确定性,所以,学生要求休堂,给原告时间,充分准备。"罗青苗道:"至于杜先生所说的杨坡的罪行,学生建议杜先生作为原告,再写诉状,来告杨坡。"
说着,一拱手行礼。
杜九言面色微沉。两个案子是案中案。因为杨长胜虽死了,但是他犯了构陷之罪,而杨坡则是他的帮凶,为了掩盖杨长胜的罪行,他将断肠草放在杨长弓的家中,而致使幼童死亡。
按律,两个案子是可以放在一起审理的,并有先例可循。
"大人!"杜九言上前,正要说话,刘县令忽然拍了惊堂木,道:"就依原告之言,本日休堂,待何时升堂再另行通知。"
刘县令说着就要走。
"大人。"杜九言很不客气的拦住了刘县令,"杨坡您打算如何办?"
刘县令目光闪烁,根本不敢看杜九言,胡乱吩咐道:"先、先将人关押起来,待查明以后再说。"话落,由自己常随扶着就走了。
"刘大人怎么这样?"有人低声道:"他又在刁难杜先生吗?"
"就是刁难,案子审了一半,他忽然说休堂。我听了这么多年的辩讼,还是头一次看到这种情况。"
"杜先生很生气呢。"有人道:"我们要不要去帮杜先生,像上次那样,将刘县令围起来,砸鸡蛋?"
"我看可以,这个刘县令偏帮太明显了。"
"就是,肯定收西南的钱了。"
"收钱不知道,但是刘县令和西南的李先生是同科,两人来往频繁。"
"走,走,我们进去帮杜先生。不能让杜先生生气。"
大家说着,推开守门的衙役就要进去。
杜九言冲他们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要进来。
大家就站在门口,没有动。
"杜九言。"罗青苗走过来,站在杜九言的身侧,低声道:"你这么生气,是因为刘县令没有给你面子,没有受你支配?"
杜九言冲着罗青苗一笑,道:"不气。逃得过今天一时,逃不过这一世。罗先生你还不快去找证据去,不然你可就没机会再休堂了。"
罗青苗面色一僵,冷笑道:"那就走着瞧。"
他说着拂袖走了。
方显然一脸满脸通红,憋着口气看着杜九言:"九哥,我、我去问去。"
"不用问。"杜九言道:"只要在程序内的休堂,可以忍。"
方显然羞愧不已,掉头就跑了出去。
"你得罪刘大人了?"焦三上前来,低声问道。
杜九言道:"不是我得罪他,而是他不敢得罪别人!"
229 坏也是好(三)
"我去查查。"焦三朝后堂看了一眼,啐了一口,道:"他娘的,他当他是桂王爷,这个老不死的东西。"
焦三很燥。
"他人不坏,但是胆小怕事。可恶的是逼着让他这样偏帮的人。"杜九言道:"三爷让人注意一下,刘县令这两日会和谁来往。"
焦三点头应是。
"不过也许不是坏事。"杜九言打了哈欠,"有劳三爷了。"
焦三摆了摆手,道:"我去做事了。"说着,让人将杨长弓和杨坡带下去。
杨坡盯着杜九言,咬牙切齿地道:"杨长弓该死,你帮他,你也该死。"
杜九言盯着杨坡,冷冷地道:"我忍你好几天了,自己做了什么心里就没点数?!"
杨坡冷笑一声,道:"该死的人,就一定会死。我是君子报仇,我没有做错。"
"三爷,转头过去。"杜九言道。
焦三几个人都转头过去,各忙各的。
杜九言摁着杨坡就踹了两脚,舒服地道:"我和蠢人没话说,你好好在牢里待着吧。"
杨坡嘴也肿了,肚子又被打了几拳,人疼的直不起腰,被蛙子带人拖了下去。
"杜先生。"杨三强在门口等着,激动地道:"杨坡会被判罪吗,他杀了我儿子,他是故意杀的我儿子。"
杜九言道:"是不是故意的,要看大人怎么判。"
杨三强红着眼睛,"那、那我、那我回去等第二次升堂?"
杜九言颔首。
杨三强朝后面看了一眼,他刚才生气,也没有顾得上和他爹说话,现在想想特别后悔。
也不知道他爹在牢里怎么样了。
杨三强急匆匆地回家去了。
杜九言和窦荣兴一起出衙门,外面听讼的百姓纷纷围了上来,压着声音道:"刘县令是不是又犯病了?"
"真不要我们一起收拾一顿吗?我们闹起来,他一个县令肯定会罢官的,我们根本不用怕他。"
"上次收拾了一顿后,他老实了这么多天。上次不还和您一起审严智的案子。现在您走了几个月,再回来他又开始嘚瑟了。"
杜九言失笑,拱手道:"再等等。罗先生说休堂,刘大人同意,这是在程序之内,合情合法。"
"那现在怎么办,就等吗?"有人问道。
杜九言颔首,"有时间限制的,从案发到今天已两个多月。再次升堂的时间不会超过十天。"
刑事案件要在三个月内查办好将卷宗交给上峰批复再送交刑部复核。
也正是因为有这样的时间规定,各府各县才有各式各样的应付交差和考核的冤家案件。
来不及查办,上峰又催着,就会发生屈打成招,抓人充数的事情。
"正月二十一,今天都二月二十四了。"
刘县令还要结案,路上还要留下时间,确实不可能再多耽误几天。
"都回去吧,等开堂大家再来听。"杜九言说着,过去抱着跑过来的小萝卜,和闹儿花子一起往三尺堂去。
小萝卜抱着杜九言的脖子,低声道:"爹啊,你是不是很生气?"
"不气。"杜九言道:"因为,很有可能会得到意外的收获。"
小萝卜凝眉道:"他们为什么拖几天,找证据吗?"
"不知道啊,"杜九言神神秘秘地道:"不过,会知道的。"
小萝卜捂着嘴,窃窃地笑,"爹啊,你要跟踪吗?"
"嘘!"杜九言道:"不要暴露了你的想法。"
"杜先生,我、我回家去了。"杨长堂被关了两天,蓬头垢面的样子很狼狈。
杜九言颔首,道:"速速回去吧,这几日辛苦你了。"
"不辛苦、不辛苦。"杨长堂说着,急匆匆回去了。
...
罗青苗回了西南,径直去了薛然的书房,道:"先生,案子出问题了。"
他将门关上,坐在薛然对面。
虽然他已经是讼师,但他是薛然的学生,在西南讼行中,他最敬佩的人是薛然。
"我知道了。"薛然递给他一张纸,这是他刚才整理出来的关于这件事案件的主次的证据和线索,"杜九言说的没有错,杨长胜应该是自杀。"
罗青苗心里也知道,杜九言给出的证据和线索是合理的。
除了杨长弓投毒意外,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杨长胜自杀。
加上杨坡和余氏的种种迹象,都足以证明,杜九言所说的没有问题。
但问题却不是这些,而是,西南不能再输了。
"想要推翻杨长胜不是自杀,还是要从杨坡入手,反证!"薛然给他分析,"杨三强的长子说,他的弟弟从后院取到断肠草的,那么孩子的话能不能作为证词?"
杜九言也没有请孩子上堂,罗青苗摇头。
"断肠草在哪里找到的?"薛然道:"这是第一个不确定。"
"第二,她证杨坡进来藏毒最关键的证据,是杨坡身上的伤以及他被钉子划破的衣服。这只能证明杨坡进过杨长弓的后院,而不能证明他进来藏毒。"
"这个证据就不具有唯一性。"
"第三,"薛然在纸上勾出第三个红色的勾,"反证推翻杨坡藏毒。断肠草到底在哪里发现的,是不是孩子从根本没有搜查过的地方找到的呢?那么杨长弓就依旧有嫌疑。"
"至于余氏做寿衣,以及杨长胜对杨长堂药房的熟悉度,这都是辅助的推论,并不能作为证据。"薛然看着罗青苗,"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罗青苗如醍醐灌顶,点着头道:"先生我明白了。我现在就重新去写辩词。"
"光写辩词,你辩不过她。"薛然道:"你要用证据说话。"
罗青苗摇头,"可、可是证据线索就那些,学生找不到了。"
能找到杜九言都找了。
"把范围扩大一点,一定会有收获的。"薛然道:"祖师爷曾说过,任何的案件,都会留下很多的线索和证据。我们不要止步于眼前所见,而要不停的去寻找,查证,抽丝剥茧,从而得到更多的证据和线索。"
"是!"罗青苗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了,他很兴奋,"先生我去做事了。"
薛然欣慰地点了点头,"刘县令那边你不用担心,李先生已经和刘县令说过,你有十天的时间可以慢慢查证。"
"是,好。"罗青苗应是,兴奋地出门去了。
...
杨秋娘由于湛扶着到了杨家庄,一进门就看到自己的父亲正手足无措地站在院子里,她冷冷地问道:"父亲请我回来,为什么事?"
"你母亲带着你弟弟妹妹走了。"杨长堂道:"你不是认识的人很多吗,快去找找啊。"
杨长堂说着,又看着于湛,"你去找德庆楼的掌柜,上次就是他帮你请的杜先生对吧。找杜先生帮忙,快去啊。"
"岳父。"于湛拱手道:"杜先生近日还在堂上,想必很忙。我根本不好意思开口请他帮忙。更何况,她是讼师不是捕快,找人的事,岳父恐怕只能报官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杨长堂道:"现在走丢的可是你岳母。"
杨秋娘板着脸,面无表情地道:"他没有岳母。早在十年前他的岳母就去世了。而且,我也没有弟弟妹妹。"又道:"你请我们帮忙前,先将我娘的嫁妆给我。"
"你..."杨长堂要打杨秋娘,杨秋娘头一抬,冷声道:"你要是将我肚子里孩儿打掉了,我就和你拼了。"
杨长堂看了一眼她的肚子,嗫喏了一下,焦急地道:"那现在怎么办,他们不见了啊。"
"钱呢,带走了?"杨秋娘道。
杨长堂一怔,忙进房里查看,一会儿出来惊恐不安地道:"衣服首饰和银子都没有了。"
"那就逃走了。"杨秋娘在院子里坐下来,"她卷着你的钱,带着她的孩子,走了。"
杨长堂面色发白,愠怒道:"你不要胡说,你妹妹虽不是我生的,可你弟弟是啊。"
杨秋香道:"你骗了自己难道还要来骗我吗,我年纪不小了,事情黑白我分的清。"
杨长堂脑子嗡嗡的响。
杨秋娘不想和他多说话,这次回来,纯粹是想看热闹的,她起身和于湛道:"天色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夫妻两人就回去了。
杨长堂失魂落魄地出去找人,阮氏的娘家,姐妹家里都找了一遍,都没有。
五天之后,杨长堂死心了。
村里都说阮氏跟一个男人跑了,那个男人就是常来找她的娘家的表哥肖二。
这个人杨长堂认识,确实也经常来。但是他没有想到,这个男人会和阮氏有不清不楚的关系。
"这个臭娘们。"杨长堂气的气的不得了,正要出门,忽然门外,阮氏提着包袱带着两个孩子进门了,杨长堂上去就给阮氏一个耳光,"你这个没良心的臭娘们,我刚走你就跟人跑,你到底有没有良心。"
阮氏将手里的包袱一丢,跳起来就去揪杨长堂的头发,挠他的脸,"谁跑了,谁跑了,我出去走亲戚不行啊。"
"我要跑了,我现在还回来干什么。"
230 再次开堂(一)
杨长堂被打了一顿,推开阮氏喝问道:"你没和你表哥私奔?"
"没有!不信你问两个孩子。"阮氏道。
杨长堂就看着小儿子。儿子就回道:"你走了以后,娘说害怕,就收拾了衣服带着我们去表姨家住几天。表舅送我们去的。"
"后来听说你回来了,我们就回来了。表舅还在外面呢。"杨长堂儿子指着外面道。
随即,阮氏的表哥肖二摇头摆尾地进了门,喊道:"表妹夫,我这还没进门,就听到你们两口子打架,这门我是不敢进了。"
肖二很瘦但比杨长堂足足高了半个头。
"你们去表姐家了?"杨长堂问道。
肖二点头,"是啊,你坐牢去了,两个孩子害怕。我就索性送他们去我妹子家里住几天。这不,听说你回来了,我就将人送回来了。"
"那钱呢?"杨长堂问道。
阮氏就将自己的包袱丢给杨长堂,"你自己看看。我出门不把家里的细软带上,要是被人偷了怎么办。"
杨长堂数了数,除了少了三两银子外,其他都东西都还在。
他终于打消了疑虑笑了起来。
"你这老不死的。"阮氏来劲儿,拧着杨长堂的耳朵使劲揪,"听风就是雨。我是这种人吗,我和表哥怎么样,别人不知道你还能不知道吗?"
杨长堂嘿嘿笑着。
"行了,行了。"肖二道:"表妹夫,我有点事可能要在你家住个十天半个月,伙食费我会付的,可以吧。"
杨长堂点头,"行,当然行。"
肖二嗯了一声,又晃晃悠悠出去了。
...
晚上,杜九言和焦三还有跛子在德庆楼喝酒,焦三道:"见了两次面,收了五百两银子,倒也不是为了这个官司。"
"拿人手短,刘大人应该是被对方捏住了。"跛子看着杜九言道:"以后只要涉及西南的官司,不管想不想刘大人都没的选择。"
刘县令这种人,想捏住他很容易。
杜九言喝了酒,扬眉道:"如果不过分,我就忍了。"
"这不像你啊。"焦三看着她,道:"是什么让你突然变低调了?"
杜九言揉了揉额头,都:"此番去京城后,受了点刺激。"
人怕出名猪怕壮。
她还是低调点比较好,免得被人发现端倪,将她儿子抢走,不让她做讼师。最重要的,她还多了一点都不想要的夫君。
还是邵阳好啊,她不想去京城掺和。
"能理解。"焦三也喝了一口酒,看着杜九言道:"那这个案子,你打算怎么办?"
杜九言给她倒了杯酒,扬眉道:"三爷,我只是低调而已,又不是变蠢。这点小事,难不住我。"
"行。"焦三和两个人碰杯,"先把这案子结了,后面的事情后面再说。"
杜九言点头。
"九言。"董德庆提着半壶酒坐下来,"刚才我碰见于湛了,他进城给他媳妇买东西,和我说他丈母娘又回来了。"
杜九言不惊讶,"带着她表哥一起?"
"你怎么知道的?"董德庆一脸稀奇,"神通啊。坐在家中知天下事。"
杜九言含笑道:"董掌柜聪明了啊。"
"呸!"董德庆和焦三道:"三爷,这小子越来越飘了,您好歹压一压啊。"
焦三摆手,"压不住。现在我也要靠着她吃饭。"
董德庆气的摇着头,"世道变了,世道要变了哦。"说着,笑盈盈地走了。
三个人将剩下的酒喝完就散了,杜九言和跛子回家。
跛子道:"小萝卜给京城的信送去了,你真让他们来往?"
"你不是说了有你在,我不用怕得吗。"杜九言道:"没事,小萝卜和鲁念宗不过是小孩子之间的来往而已。以后,只要我们不去京城,那小妖精不来邵阳,就没事了。"
"小妖精?"跛子凝眉,"桂王?"
杜九言摆手道:"对,小妖精不行。八十一,只要八十一不来就行。"
跛子嗯了一声没说话。
"有件事。"杜九言这一路都没和跛子聊京城的事,包括她的身世,"鲁阁老为什么反对她女儿嫁给安国公的二爷?"
跛子摇头,"上一辈的事我不太清楚,你要是想知道,我可以帮你查一查。"
"算了。"杜九言摆手道:"随口一问,不知道就不知道了。"
两人回家各自歇了。
第二日一早,衙门里升堂的公文,通知第二天升堂,杜九言又去了一趟杨家庄。
一早,杜九言换好衣服和跛子一起出门,他打量着她含笑道:"是不是让闹儿再给你做一套,这样频繁的穿,来不及换。"
"跛爷!"杜九言道:"您近日越来越会说话了。"
跛子嫌弃地凝眉,道:"近墨者黑。"
"唉。"杜九言摇头,"你要这么说我就不高兴了。过几日我们去矿山玩儿,就不带你了。"
跛子轻笑,道:"我也没空,自己玩去吧。"
"有红利也不想看看?"杜九言挑眉道。
跛子白她一眼,"你当我是小萝卜,见钱眼开?"
"说起来,这特质还真是遗传。"杜九言想到桂王那抠搜的样子,嫌弃地道:"不好的基因最顽固。"
跛子问道:"什么是基因?"
"比如你黑,你将来生的孩子黑的可能性就会大于白,比如你矮,你将来的孩子高的可能性就会小于矮。"杜九言道:"顽固啊。"
跛子摇头,现学现卖,"小萝卜的贫嘴,也是顽固基因了。"
...
罗青苗临出门,府学馆的李栋和他一起出来。罗青苗问道:"先生,您要出门去吗?"
"我和你一起去公堂。"李栋含笑道:"薛先生说不放心,让我陪着你。今次你这一场至关重要,手里的证据和线索用得好了,这一场你必定稳赢。"
罗青苗拱手应是,道:"是,学生一定全力以赴。"
西南可以输,但决不能再输在杜九言手中。
现如今,整个大周的百姓,就只知邵阳有个三尺堂,三尺堂里有杜九言,却都快忘记了,西南一代真正的讼行,是他们西南讼行。
付先生回来以后,给他们上了好几次的课,让他们心平气和,眼下最重要的是提升自身的能力,而不是只顾着看着别人的成就。
邵阳有杜九言是好事,因为她出现以后,给他们西南提了醒,提醒他们再也不能一家独大,闭门造车。
"走吧。"李栋拍了拍罗青苗的肩膀,"不用担心,刘县令这个人我了解,适当的时候他会帮你。"
罗青苗应是。
这一桩案件对于他们来说太重要了,薛然也对他抱着很重的寄望。因为他知道,今年西南招生的人数已不如去年,很多学子暗中观望三尺堂,更有人千里迢迢去燕京投学。
只要他们赢了这一场,局势就能扭转过来了。
两人到县衙,立刻就有百姓冲着他们指指点点,低声道:"就是这罗讼师,他和刘大人暗中勾结欺负杜先生。"
"太过分了,辩不过杜先生,就用下三滥的手段,西南的风气越来越歪了。"
"早不如以前了。以前的西南可不会为了赢官司,而将真相弃之不顾。他们这样就是违背讼师法规,按理是要被除名的。"
"不怕,就算他们和刘县令勾结,也赢不了杜先生。"
罗青苗和李栋听的脸色铁青,书童在前面左推右挡的喊道:"让开让开。一大早都没事情做的吗,天天在这里听讼,难怪穷的没饭吃。"
"就是懒的。"小书童怒道。
不知道是谁,横空伸出一只脚来,小书童没走稳,咚地一声摔在地上。
四周传来大笑,一点面子都不给,小书童气的脸红脖子起来找人,可四周都是笑他得人,他看不出是谁绊得他。
"走吧。"罗青苗低声道:"不要和这些愚昧之人计较。"
西南百年的基业岂是这些人能理解和感受的。这些人也不会知道,西南若倒塌了,这他们来说会有多大的影响,对整个大周的刑狱将会是多大的灾难。
他没必要和这些人计较,他们的眼界和身份,决定了他们只能看得到如杜九言这般哗众取宠的小丑。
衙堂内,杜九言还没有来,但刘县令已经坐在桌案之后,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他上前拱手,道:"大人好。"
"嗯。好!"刘县令应了一句,眼睛没睁开。
黄书吏泡茶上来放好。
李栋也拱手,道:"刘师兄,那我就在这里听堂了。"
刘县令睁眼看了他一眼,微微颔首,道:"好。"说着,和黄书吏道:"给李先生看座。"
黄书吏应是。
李栋笑盈盈地道谢,在椅子上坐下来。
外面传来喧哗声,大家都朝外面看去,果然看到穿着讼师服的杜九言正和门口听讼的百姓说说笑笑,欢声笑语一片,好不热闹。
"杜先生。"罗青苗拱手迎了一下,"先生今日来的很早啊。"
杜九言回了礼,含笑道:"被气得睡不着,就早点来了。"
罗青苗不以为然,随口问道:"为何生气?"
231 蔑视公堂(二)
"做了个梦,梦见一群迷失了东西南北的猪狗在我耳边吵,实在令我生气,就醒了。"说着,冲着罗青苗一笑。
这一笑气的罗青苗眼前一黑,冷笑道:"可能是三尺堂这名字不好,不过三尺门头太矮了些。矮了人就觉得压抑,压抑了就会做一些乱七八糟的梦吧。"
又说三尺堂的门头矮,又暗示杜九言的个子矮,旁边的人都听出来了。
杜九言扬眉道:"小小树苗虽矮可前途无可限量,苍天枯树虽高却已是大厦将倾垂垂暮日了呢。"
"你!"罗青苗愠怒地看着杜九言。
杜九言摆着手,"看你不顺眼,别有事没事装热络贴上来。"
"没有气量。"罗青苗道:"西南秉训,公堂上是对手,公堂下是同行好友。可不像有的人,打一场辩讼就结了仇,岂不是没有度量的人。"
杜九言眉梢一扬,含笑道:"好啊,一会儿辩讼结束了,我们去喝酒啊。将区恒那些人都喊来,一起一起,我请客。"
罗青苗还要再说,杜九言已拂袖上前,"大人好。"
"嗯。"刘县令微微颔首,低头看卷宗。
杜九言站在一边。
"大人,时辰到了。"黄书吏提醒道。
刘县令颔首,拍了惊堂木,"将一干人等带上来,升堂。"
杨长弓和杨坡都被带了上来。几日不见,杨长弓整个人瘦脱了形状,目光再不似从前清亮精神奕奕的状态,杨坡却刚好相反,他挺着腰背像一只正准备斗战的公鸡,蓄势待发目光中露出视死如归的表情。
"原告说话。"刘县令出声道。
罗青苗上前,拱手道:"上一场,杜先生定论杨长胜乃是自杀,为的是构陷杨长弓杀人。并由此推论出案中案,其子杨坡乃是帮凶,为了栽赃,将断肠草的药包放在杨长弓家的后院中,以致杨长弓的小孙子中毒而亡。"
"关于杨长胜的自杀,杜先生佐以辅论并拿出相关证据件,断肠草药包上呕吐污渍。并以杨坡帮凶案来下了定论。"
"今日,学生想问杜先生几个问题。"罗青苗看着杜九言,"杜先生如何确认,两个孩子是在后院找到的断肠草药粉,而不是在前院或者别处?"
杜九言扬眉,道:"因为在后院的院墙以及地面上,有撒落的药粉。"
居然没有提是孩子之言,罗青苗道:"但这也不能说明,药粉在后院发现的。或许是孩子在前院的某处拿的呢?"
"你想说什么?在哪里拿的其实无所谓,因为杨长弓家中所有的地方,都已经仔细的查过。"杜九言看向焦三,"焦三,可是如此?"
焦三颔首,道:"我们十几个人分三次,搜查了四轮,虽未曾掘地三尺,但绝没有遗漏任何地方。"
"说下一个吧。"杜九言道。
罗青苗就想到薛然叮嘱他的话,不要和她辩论,要直接拿出证据来,只有证据才能让她哑口无言。
"大人。"罗青苗拱手和刘县令道:"我有证人。"
刘县令颔首,道:"传!"
杜九言也随着朝外面看去,就看到肖二垂着头进得门来,噗通一跪道:"小民肖二,拜见大人。"
"你什么人?"刘县令问道。
肖二回道:"小民是邵阳路口镇阮村人,我和杨家庄的赤脚大夫杨长堂是亲戚关系,我嫡亲的表妹嫁给了杨长堂。杨长堂是我的表妹夫。"
"嗯,说的倒算清楚。"刘县令道:"罗青苗,你说吧。"
罗青苗上前,问道:"肖二,你和杨长堂是亲戚,你常去杨家庄走动吗?"
"小人没有娶妻,父母又去了。所以常去杨长堂家中小住几日,去年过年我还在他家过的。"肖二道。
罗青苗颔首,指着杨长弓,"我问你,你在杨家可曾见过他?"
"不但见过我们还认识啊。"肖二和杨长弓道:"是吧,长弓大哥。"
杨长弓点了点头,回道:"回大人,我和肖二虽不熟,但确实认识。"
"正月十三,你在哪里?"罗青苗问道。
肖二就回道:"正月十二我在杨家庄啊。那天我表妹夫去朱家庄给人换药,走前还叮嘱我给他盯着院子里晾的药草。不过我起的迟了点,一直睡到午时过半。"
"你醒了以后,做了什么?看到什么?"罗青苗问道。
肖二就想了想,回道:"我没做什么,但是我出房门的时候,看到长弓大哥从药房里出来,我还问他干什么,是不是要来买药。他说昨天来玩的时候把烟袋丢药房里了,所以今天过来取。"
杨长弓一怔,猛然看向肖二,道:"你胡说,那天我根本没有去药房。"
"那你在干什么?"肖二看着他。
杨长弓一怔,回道:"我在酒厂里干活,一直到晚上我才回来。"
"酒厂里?"罗青苗道:"可有人作证?"
杨长弓目光闪烁,摇头道:"没有。"
"那就行了。肖二,当时你除了看到杨长弓鬼鬼祟祟以外你还看到什么。"罗青苗道。
肖二回道:"我觉得奇怪,就一边擦脸一边去了药房,就看到最上面的一个抽屉是开着的。杨长堂这个人对药很仔细,他不会把抽屉打开着不关。"
"我当时没多想,怕他说是我弄的,我就去将抽屉给推上了。"
"知道了。"罗青苗颔首,和众人道:"肖二过往元宵节就回家去了,所以杨家庄发生的事情他并不知道。就在前几日他又回来了,便主动找我说了此事。"
"你是否能对你今日公堂之上每一句话负责?"罗青苗道:"保证你不曾撒半句谎话?"
肖二点头应是。
罗青苗就看向杜九言,目光中有得意。
"让他画押。"杜九言和黄书吏道。
黄书吏就将肖二证词的稿纸拿来,给肖二摁了手印。
画押了又如何,这一场有这个证人就足够将你前面所有的推论都推翻。
"所以,在正月十二那日,杨长弓就取得了断肠草,而不是像杜九言所推论,断肠草是死者杨长胜所偷。"
"那么,有了这个证点,就足可说明,杨长胜的死不是自杀而是他杀,而杨坡也根本不存在帮凶藏毒误杀杨三强儿子一事。"
罗青苗道:"所以,请大人依律判杨长弓故杀之罪,又因其情节恶劣,致使家中孩童死亡却依旧拒不认罪,判斩立决。"
"言之有理。"刘县令颔首,一拍惊堂木,道:"肖二的证词,确实至关重要。杨长弓,事到如今,你可还有话说。"
杨长弓磕头,回道:"大人,小民那天根本没有去过杨长堂的家中,更没有碰到肖二,他在撒谎。"
"那么,当日你去做什么了?"刘县令问道。
杨长弓凝眉,回道:"那天我确实在酒厂,我...我自己一个人。"
"正月十二酒厂已开业了吧,为何一整天只有你一个人?这不合理。"罗青苗道。
杨长弓回道:"可是我确实在酒厂,小民没有撒谎。"
"没有人证便不成立。"刘县令道:"杨长弓本官再给你一次机会,你从实招来,否则,本官就要用刑了。"
杨长弓磕头喊道:"大人,小民没有撒谎啊。"
"九哥。"窦荣兴低声道:"刘大人这也太明显了,怎么办?"
杜九言负手立着,打量着刘县令没说话。
"谁上堂都会说这样的话。"刘县令端茶喝,吸溜吸溜地道:"光喊冤没有用,你得有证据。"
一边里罗青苗和李栋对视一眼。
两个人都很高兴,刘县令就好像忘记杜九言的存在一样。
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
看着杜九言吃瘪像个傻子一样的感觉,真是让人身心舒坦。
就在这时,平地一声响。
砰!
所有人吓的一跳,刘县令一口茶喷在了桌案上。
就见衙堂的木门掉下来门扇,哐当砸在了外面,溅起一地的灰尘。
"杜九言!"刘县令擦着嘴,"公堂之上,你居然踹门?"
杜九言打了个喷嚏,虚虚地扶着门框站稳,挥着赶着灰尘,道:"抱歉大人,刚才打了个喷嚏,没想到这么大动静。"
焦三嘴角抖了抖撇过脸去。他分明就看到这个不要脸的把门踹下来的,现在居然吹牛说自己打喷嚏的。
"你在逗本官?打个喷嚏就能把门和震下来,你再试一次,把另外一边也弄下来。"刘县令道。
杜九言摆了摆手,"难得一次,巧合而已。"
"大人,她这是故意制造混乱蔑视公堂,应当治罪。"罗青苗道。
刘县令喝道:"确实,藐视朝堂,本官要治罪于你。"
门外,听讼的百姓愤怒不已,有人挑了一筐子鸡蛋来,一个一个散着,每人几个拿在手里。刘婶塞了六个鸡蛋,外加两把烂白菜,和身边的姐妹低声道:"一会儿大家听我号令,我说冲就冲。"
"进去打完了就立刻出来,谁都不要停留。杜先生以前说了,闹完事就赶紧跑,千万不要充大头留下来。"
大家纷纷点头应是,蓄势待发地盯着朝堂,仇视地瞪着刘县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