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2 等同畜生(一)
“这些,还都不算什么。”杜九言道:“城南边上的乞讨和难民,最近没有了,你们可知?”
有人点头。
“他们一部分,是由桂王爷安置了,住在了城西外的别院里。”
大家都看着桂王。
“应该的,应该的。”桂王道:“我哥知道后,心里很难过,令我定要帮助大家,过好日子。”
赵煜听着心头发笑,杜九言在安山拍马屁,桂王在皇宫外捧他。
真是一对活宝。
他现在也摸清楚了两个人的脉路,也不是请功要名,就是冲着钱的。
没见过这么爱钱的。
“但是,那边所有人,不是全部被我们安置了。而是有六十五个人,被招工走了。有人告诉他们,在保定府修庙,一天五十文钱。”
“当日结算,那些苦难的人,想要吃饱一口饭,穿一件御寒的衣服的可怜人,相信了他们的话。”
“跟着这些所谓招工的人,去了安山的长生岛!”
杜九言问道:“知道那岛上有什么吗?”
大家摇头。
“那个岛上有个猎场。猎场里没有牲畜,所有的猎物,都是……”
“人!”
“一个个鲜活的人,被驱逐着,在林子里奔跑逃命。可他们的双脚岂能跑得过马?弓箭飞梭着,从他们的前胸,后背,头颅射进去。他们倒下了,瞪大了眼睛,却没有得到人们的怜悯,而是换来一阵炫耀的大笑。”
“因为狩猎者成功了,他们要庆祝!”
“城南去的六十人,此番我们只带了不到十个人回来。那边的海,几乎要被尸体填满,尸山血海毫不夸张!”
大家都屏住了呼吸,脑海中想象着这样的画面,恐惧,愤怒,几乎要冲破了胸膛。
“我到的时候,府衙的单捕头,被人打碎了一双手臂!”她说完,单德全和大壮从人群外走进来,两人脱了衣服,单德全的胳膊,大壮的身体,惨不忍睹。
“我和跛爷,以一敌百,几乎丧命!”
杜九言问道:“听了这些,你们作何感想。高兴吗?拍手称快吗?”
“生气!”有人喊道:“这些人都是畜生,不配为人。”
杜九言点头,“是,我们是人,他们是畜生。可是,我们人正在被畜生杀死剁成肉块,砸成肉泥,当成猎物!”
“死去的,都是普通的人,和你、和我、和我们所有人一样,手无寸铁,毫无反抗的能力。我们有要求吗?没有,我们只想活着啊!”
“我们安分守己,本本分分,只想吃饱饭。活着就俺么难吗?”
有女人哭了起来,摇着头道:“我们不害人,为什么他们要来害我们。”
“是啊,为什么呢?”
杜九言满面悲壮,双眸湿润地看着大家,“各位,你们都是清醒的人,你们都还活着。可是,如果这些畜生不得到严惩,焉能知晓,下一个被剁成肉块的、被砸成肉饼的、被当成猎物射杀的,不是你们的父母、子女、亲朋甚至自己呢?”
“站出来,大周需要秩序、律法需要你们的维护,我们每个人需要彼此的保护。我们应该团结起来,我们应该将这些畜生绳之于法,生生世世不得超生。”
她说着,拽了愣怔少年手里的棉袄,愤怒地摔在了地上,义愤填膺指天发誓,“我杜九言发誓,只要我活着,我就一定要保护我想保护的人,不让畜生当道!”
“不让畜生当道!”
“不让畜生挡道!”
无论是围着她的“敌人”,还是远处的“自己人”,都愤怒异常,跟着她一起振臂高呼。
“我们要保护自己,保护父母子女!”杜九言道,
“我们要保护自己,保护父母子女!”大家跟着她喊。
偌大的空地上,人头攒动,在声音停歇以后,只剩下低低的抽泣声。
“可是,你们现在在干什么?”忽然,杜九言话锋一转,指着他们,质问所有人。
哭声停了,大家都茫然地看着她。
“你们在帮助这些畜生,你们在助纣为孽,你们就是畜生剁肉的刀、砸人的石头、射杀的利箭!”杜九言道。
有人小声反驳道:“没有,我们不是,我们什么都没有做。”
换来大家的附和,“我们不是,我们没有害过人。”
“此时此刻!”杜九言手指着所有人,“你们就是刀、箭。”
大家哭了起来,“没有,不是!”
“常柳杀人的手法,只有他的好友,博学的荆崖冲能教给他,张蛮子的干尸,只有他的好友,博学的荆崖冲能教给他,窦岸的诡计,也只有荆崖冲能教给他。以及长生岛的猎场,安山王手中有无数封和荆崖冲来往的信件,足可以证明,那个岛,就是荆崖冲给他的主意。”
“泱泱大周,无数人博学的人,为什么只查荆崖冲?”
“鲁阁老,安国公,任阁老,这么多博学的人,为什么单单说一个虽有名却无权的人?为什么?”
“你们仔细想一想,这其中的道理。”
大家愣愣地看着她,因为她说的很有道理。那么多人,为什么单单去揪着从不问世事的荆崖冲?
这不合理。
“那是因为,没有人冤枉他,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筹划出来的。”
“让我来猜一猜,他和你们聊的什么吧。”杜九言随手指了一位大叔,“大叔做什么的?”
大叔回道:“我在西山下面有果林。”
“有人偷果子吗?”
“有!”大叔回道。
杜九言道:“你和荆涯冲说过你的烦恼吗?”
大叔点头,“说过。”
“他是不是说,林子在山上,想要取的人必定是有难处,有时候不问不追责,是宽宏大度和善良?”
大叔点头,“是,荆先生就是这么告诉我的。”
“那么,荆先生有没有无意中提起,林子里有许多的鸟兽,它们吃果子就不可以呢?”
大叔点头,“是,畜生不等同。”
“你是怎么做的?”杜九言道:“是用荆先生教你做陷阱的方法,在不知情的人常进出的路口,装上了陷阱,此后你的林子里没有了鸟兽,也不再有人去偷你的果子了吧。”
大叔点头,“哪有人脸皮这么厚,一直偷的!”
‘“脸皮厚的人,是不会愧疚而自责的。他们不去偷,是因为在你的林子吃亏了。”杜九言道:“在你自以为捕兽的时候,你的陷阱却随时可以杀人!”
大叔脸色大变,“没有,我的林子里从来没有杀过人。”
“什么陷阱?你告诉大家。”杜九言道,。
大叔回道:“就……就是围一圈竹刺和荆棘,然后撒上乌头汁,那种药没什么毒性,就是鸟兽如果划伤了,会晕过去而已。我还捡到过几次兔子和黄鼠狼。”
“乌头,”杜九言大声道:“可有大夫,告诉他乌头之毒性。”
有人站了出来,低声道:“中了乌头的毒,轻则呕吐,昏迷,四肢麻痹,重则……重则死人。”
大叔脸色大变,“可、可我没有杀过人。”
“那是因为你运气好。”杜九言道。
大叔摇着头,不敢置信地去看荆崖冲。
荆崖冲脸色已是难看,再难维持风度,“杜九言,乌头虽有毒,可只是洒在荆棘上,并不能让人死亡,你这是危言耸听!”
“不,你没有明白我的意思。”杜九言道:“我的意思是,在大叔以为你给了他一个温良无害的办法时,而你却给了他一个满是恶意的方法。”
“他不知道,你却懂。这足以彰显你的道貌岸然!”
“他想要的效果,和用你办法后,所可能得到的效果,大相径庭!”
荆崖冲还要说话,杜九言却不会给他机会。她今天来不是和他辩讼的,“你们当好朋友,引以为傲的大儒,实际是个心地阴暗,只想看到人性丑陋的伪君子,畜生。”
“你们维护他,就是畜生手中的利箭!长生岛那么多的亡灵,死不瞑目。”
“不要再执迷不悟了,想想你们刚才说的话,守护自己的亲人,守护自己的家园,而不是盲目愚蠢的,给他做事,让他将你们也一起同化成畜生。”
“醒吧,不需要你们做什么,你们只要保护好自己,这就是圣上,这就是我们所有人,最大的愿望。”
“在想什么?”杜九言看着大叔。
大叔摇头道:“我、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是因为你心里的善良觉醒了,是因为你发现了你自己的错,是不是?”
大叔点了点头,“是!”
“你们呢?”杜九言问道:“还要相信他吗?那么多人的证明,那么多的证据,那么多的性命,还不能让你们认清事实吗?”
“还想要多少人死在这个畜生的手上,还想要多少人家破人亡,还要想要多少人被当成猎物,还想要多少人被砸成肉泥。”
“等什么,你们在等什么?”
所有人的视线,刷的一下投向荆崖冲,有人的目光迷茫,有人的目光审视,有人的目光隐隐透着怒和恨意。
荆崖冲脸色一变,朝后倒退了一步。
“还有良知的,就跟着我!”杜九言朝荆崖冲走过去,大家也跟着她朝荆崖冲走过去,她盯着他,“荆崖冲你该死,而且非死不可!”
533 留下来的(二)
这样的场面,就算是赵煜和鲁章之他们也是第一次见到。
就连他们也不由自主,被杜九言的言论和语气煽动,身体内的血液仿佛是煮开的水,腾腾翻动着。
想要做点什么!
“原来是这样,”鲁章之嘴角含笑,目光中露出欣赏之色。来前,杜九言去找过他,如果看到宫门外有人聚集,请邀请圣上到宫外来看热闹。
他答应了。
现在看来,这一切都是她计划好的。她知道荆崖冲会被定罪,但一定难以定为死罪。
所以,才暗中煽动了荆崖冲的追随拥护者到这里来集会。
她这是要用荆崖冲的矛击他的盾吧?
这孩子,真是聪明啊。
桂王走过来,站在赵煜身边,低声道:“言言让我问你,弄死了行不行?”
赵煜有些吃惊,“她打算手刃?”
“不知道,言言没告诉我。”桂王道:“反正死了行不行?”
赵煜含笑,道:“这种场面,朕控制不了,也只能站在这里看热闹了。”
桂王笑了,背着手不急不慢去找杜九言,冲着她眨了眨眼睛。
杜九言盯着荆崖冲,她身后,那些刚才还义愤填膺要维护荆崖冲的人,此刻多数人已没有了维护和崇敬。
“没有证据,你说的这些,不过都是空口而已啊,杜先生。”荆崖冲气息不稳,额头渗出汗来。
杜九言道:“若能让我这么容易找到证据,荆崖冲也就不是荆崖冲了啊,我身上这么重的伤也不值得了。”
“不过,”杜九言道:“没有证据,我有证人!”
她说着,手抬高过头顶,拍着,喊道:“带人来!”
鳞次栉比的宫殿回荡着她的声音。
围着的人群被外面的人打开一条道,有人走了进来……
一个,两个,三个人……
刁大、窦岸、庄桥、王氏……安山王,凤凰来的徐家管事……以及被打的面目全非的乔志刚和他的副将木鹰……
十几个人,站成了一排,所有人都不说话。
“够吗?”杜九言看着他,“要是不够,我继续。”
接着又有人进来,跛子扣住的去抓花子和闹儿等人、在半道截杀他们的杀手……九流竹园的书童……
他们被堵着嘴捆绑着像蚂蚱一样,将荆崖冲围在了中间,都被审问过,都是神色木然。
荆崖冲一向仙风道骨的气质,此时全然崩塌。
“够吗?”杜九言看着他,忽然转头看着所有人,冲着所有人冲着所有人,喊道:“够吗?你们说够吗?”
“善良温暖的苏八娘一条命,够吗?”
死寂的上空,所有人的眼睛仿佛是一个黑洞,有什么从黑暗的深出往外跑,有的跑的快,跑动的节奏让他们剧烈的颤栗着,有的人跑的慢,这让他们攥紧了拳头。
跑动着,仿佛有无数的脚步声,踢踢踏踏冲着所有人跑着,冲着他们呐喊着,挥摆着手臂使劲地喊着,“够吗?”
“够!”忽然,有人小声附和道。
“朴实乖顺的徐篮子一条命,够吗?”
“够!”声音又大了一些,人数又多一些。
“辛苦养家孝顺懂事的春桃一条命,够吗?”
“够!”声音更大。
“长生岛无数条性命,够吗?”杜九言喝问道。
“够!”
“够!”无数的声音集结,回荡着,又冲了回来,像草原上奔腾的马,嘶鸣声,马蹄声,冲撞在所有人的心里,脑子里。
他们跟着一起,撕心裂肺地喊着,“够!”
“荆崖冲,该不该死?”
所有人齐声高呼,“该!”
杜九言回头看着荆崖冲,对方已经摇摇欲坠,站立不稳,指着她道:“你蛊惑他们,他们并不是真的相信,他们只是被你蛊惑了。”
他的声音,被激动的人群淹没,宛若蚊吟。
“怎么死?”杜九言根本不接荆崖冲的话,大声问道:“告诉我,他应该怎么死?”
“千刀万剐!”
跛子带人将荆崖冲的手下无声拖走。
没有了阻隔,激愤的人群不断往前涌,迅速将荆崖冲包围住,一双双眼睛盯着荆崖冲,有人质问道:“荆先生,都是真的吗?”
“您为什么要这么做,您什么都不缺,您受我们所有人尊敬,您为什么要害人。”
“荆先生,您太让我们心寒失望了。”
“你们不要相信她,”跟着荆崖冲的书童喊道:“荆先生什么都没有做过。”
荆崖冲站不稳,摇摇欲坠地扫过所有人,这些人每一个都曾去过九流竹园,每一个人都在他的亭子里喝过茶,大家一起说笑,目光中对他崇敬和信服,不论他说什么,他们都相信他。
他们是维护他的,就如上午一样,只要他暗示吩咐一声,这些人就能为他抛却头颅赴汤蹈火。
怎么会这样,仅仅只是半个时辰而已。
杜九言就改变了他们的想法,就让他们忘记了曾经所有崇拜和言听计从。
荆崖冲不敢相信,他看着杜九言,目光如火,哪还有过往的半点风度。
“杜九言!”他呵斥道:“你这是蔑视践踏律法,公然在宫门外聚众闹事,让这些无辜的人,听你的蛊惑煽动!”
“你身为讼师,你这是违背了职业操守和道德。”
杜九言根本不和他说话,她也不想和他辩讼,她今天要做的事很明确,所以,她转过头去看着所有人,道:“人在做,天在看。我们是除暴安良,我们是为了所爱的人。此时此刻你们就是英雄,因为你们反省了,并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圣上看着呢,天下人都看着呢。”
“你们是英雄!”
大家很激动,冲了过去。
荆崖冲看着最前面的几个人,这几个人来过无数他的九流竹园,曾经有事就来和他商量,曾经口口声声喊着他先生,曾经对他言听计从从无质疑。
“你这个老贼。”
“畜生!”
“猪狗不如!”
忽然,有人猛然推了他一把,他顿时蹬蹬退了两步,连着扶着他的书童一起,摔在了地上。
他抬着头,看着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愤怒的厌恶的脸,脱口骂着他是畜生。
他忽然茫然起来。
他的前半生,一直相信着人之初性本善,所以,他无论到哪里都是以善为本。可是随着年纪渐长,他见识了太多的人性之恶,之阴暗……
善?那不过是人掩盖本性的一张遮羞布。
他们用还仅存的羞愧做成了一张遮羞布,将丑恶掩盖着。
这世上的人,都是丑陋的。
他要帮他们,撕开遮羞布,让他们认清事实,认清本我。
所以,此后他开始广交朋友,三教九流无不来往。
他见到每一个人,都会在心里猜度着,计算着他的恶藏的有多深,要用多少的时间,剥开他的这层恶呢?
他试过很多人,大多数人的恶,想要剥开几乎是几句话,一件小事。就足以让他们露出丑陋的恶,那才是真实的他们。
常柳、张蛮子……每一个人,都是如此。
他们这些人都认清了,这是好事。
可今天,他看着这些熟悉的面孔,忽然开始迷茫了,他开始怀疑这半生的判断。
砰!
不知是谁,冲着他的后背,对着他的头踹了一脚,他受不住,仿佛听到了骨头碎裂的声音,猛然倒在了地上。
随即,又是一个人的脚。
无数的脚落下来。
有人冲着他吐痰,啐骂。
小书童护着他,眨眼功夫就被晕了,被人像一块烂布拖了出去。
无数脚落在荆崖冲的身上,他喷出一口血来,干净整洁的衣服,变的如同烂泥和乞丐的衣服。但依旧比肥肉的叔伯兄弟穿的要好,他的脸被踹过,已经红肿,但依旧比无辜死去少女的脸要好看规整很多,他的身体手脚还在,比死去的篮子、春桃要幸福。
身上的疼痛,远远不及他此刻精神上的冲击和崩溃。
“你们做的很好。”杜九言走进来,含笑和众人道:“都歇着吧。”
大家收脚后退,给杜九言让开位置。
杜九言蹲在他前面,荆崖冲眸光灰暗,面色苍白抖动着嘴角盯着她。
他无法动荡,头发上,身上脸上粘着污秽之物。
他一生光洁鲜亮,就连衣服上出现褶皱,他都要重换一件。
所以此刻,他生不如死,双眸里的屈辱化作了愤怒,死死盯着杜九言。
“荆先生,”杜九言问道:“感觉如何?”
荆崖冲挣扎着想要起来,但他动了几次又重新摔了下去,“这就是你的目的?羞辱我?”
“是!”杜九言道:“让受人尊敬,清风道骨的大儒,被昔日的弟子踩死,被他们唾沫淹死。”
“看你这样,高兴。”
荆崖冲道:“你做这些,你就善良了?”
“我不需要善良,我只要分得清黑白,尊重每一个事实就行。”杜九言低声道
“你会被钉在耻辱柱上,供后世唾骂,千百年。”
荆崖冲气的发抖,指着她,“你、你。”
“你再看看他们,看看他们的眼神,多么的厌恶和愤怒。”杜九言问大家,“他是谁?”
“杀人如麻的畜生!”
众人齐声道。
“看,”杜九言道:“蛊惑人心的事,也不是你一个人能做的。你当自己了不起,其实不过如此。”
荆崖冲指着她,“你、你这……你这……”
他眼前发黑,心像是被针扎着一样。杜九言说的对,怎么死对于他来说,早就不重要了。
羞辱他,摧毁他的价值和信念才是对他最大的打击。
他骄傲了一辈子,想过很多的死法,却从没有想过,他会死的这么屈辱。
荆崖冲看着模糊的天,看不清蓝、看不清的白、看不清的无数人的脸……过往,这一切对于他来说太熟悉了。
荆崖冲眼皮发沉,脑海中响着大家骂他的场景。
蛊惑人心?他年过半百,徐徐图之做出来的成就,被这个年轻人半个时辰就摧毁了。
那他这辈子做了什么?
他做什么了,他给后人留下了什么?
“你在你留下什么?”杜九言在他耳边道:“留下了唾骂的对像。”
“很不错啊。虽不能流芳百世,但遗臭万年也是方法。”
荆崖冲喷出一口血来,瞪着杜九言,死不瞑目!
534 该当赏赐(三)
“杜先生,我们做的对吗?”
杜九言摇着头,“做的对,你们做的都对。”
“圣上在这里呢。”杜九言朝赵煜的方向看去,无数的目光跟着她一起,朝赵煜投去。
赵煜愣了一下,心头发笑,面上却是正色地点头,道:“朕赦尔等无罪。”
“多谢圣上!”
“圣上明君,大周千秋万代!”所有人跪下,山呼不断。
赵煜很高兴,“都平身吧。”
大家都起来,一拥而上将杜九言围在中间。
“杜先生,我们真的不知道他是这样的人!”
“是的,他看着那么好,我们要是知道,肯定不会听他的。”
“杜先生,以后我们都听您的。”
杜九言摆着手,道:“你们听自己的,顺从自己的内心就可以了。”
“荆崖冲的事,你们不要放在心上,回去好好过日子。”
大家都点着头,“杜先生,你说什么我们都听。”
“回去吧,今天都辛苦了。”
大家冲着她行礼,三三两两一步三回头的离开。对面,那些一直看着这边,无法过来的人,冲着杜九言挥手。
虽不说话,可用着大力挥动的胳膊,满是激动和感激。
羽林卫将荆崖冲和书童的尸体抬起来,薛按过来指着荆崖冲的尸体,道:“也不要收拾了,架城门口去,什么时候吹成了干尸,什么时候收回来。”
“是!”
杜九言的心情总算舒坦了一些。
桂王道:“你一开始就准备这样弄死他?”
“我想羞辱他。”杜九言道:“羞辱比杀他更具有冲击力。”
荆崖冲这个人太精明了,精明到让人根本抓不到漏洞。
判不了他死罪,难道真让他去岭南游山玩水?
“你蛊惑人心的本事不小啊,说的我都义愤填膺,热血沸腾。”桂王一脸钦佩地道。
杜九言嫌弃地白了他一眼,颠颠跑到赵煜跟前,笑眯眯地拱手,道:“圣上英明!”
桂王更嫌弃,“就知道拍我哥马屁。”
“你啊,”赵煜指了指杜九言,无奈地道:“稍后和桂王来宫里。”
说着,带着薛按和一行內侍脚步轻快地回宫。薛按笑眯眯地道:“圣上,刚才奴婢都想去踹一脚呢。”
“你现在也能去啊。”赵煜好笑,“杜九言这件事办的解气。”
“痛快!”薛按道:“荆崖冲知道自己活不久,可怎么死,对于他来意义却不同。”
这种受尽屈辱而死的行事,实在是大快人心。
“朕看着也不错。”赵煜心情很不错,“去准备六万两银票,三个人一人两万。”
“其他人……再论功行善吧。”
薛按笑着道:“那杜先生和王爷肯定很高兴。”
两人说着话,进了宫里。
杜九言冲着面前一溜的高官拱手,这里的人,她一个也得罪不起,只有讨好卖乖表现乖巧。
“刚才的一番话说的很好,”鲁章之道:“但却说的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安国公道:“老夫听着也觉得想要为国为民去做点什么事。”
“不过钻空子而已。”任延辉不屑地拂了袖子,“你如此,和荆涯冲又有什么分别呢?”
“他若是畜生,你反过去用和畜生一样的方法去咬他,你和他有什么分别?”
杜九言愕然,看着鲁章之,“大人,我能回任阁老的话吗?”
“不在朝堂,言论自由。”鲁章之道。
杜九言就和任延辉拱手,道:“大人遇到畜生,是带回去供着吗?”
“你、简直无理!”任延辉气到眼睛都要凸出来了,供着?只有祖宗才供着,杜九言就是在骂他祖宗是畜生!
杜九言道:“大人,杀畜生只讲究怎么杀痛快,如果还要考虑畜生的感受,那还杀什么?”又道:“大人,您高官厚禄不知民间疾苦啊。”
她一顿,扬眉道:“不过,大人和荆涯冲惺惺相惜,是好友吧?想必他死了,您心疼。”
“来人!”任延辉发现他根本吵不过杜九言,呵斥道:“将这目无尊卑的小儿抓起来,本官要和他去圣上面前评评理,岂有她这般说长辈的。”
杜九言很不客气地白了他一眼。
“大人要去就去,圣上正要喊我去领赏的。”杜九言道:“一起一起。”
任延辉正要说话,鲁阁老和安国公前后开了口。
“她说的话没有错,连圣上都觉得有理要赏赐,你现在来质疑她,岂不是质疑圣上?”鲁阁老道。
任延辉冷笑,“今日你让圣上下来看戏,想必早就知道了吧。你和杜九言串通好的?”
“任阁老,”安国公道:“案子清了是好事就,也能告慰那些死去的人,你现在还揪着不放,就有点不合时宜了。”
任延辉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他之后,还有许多方才在大殿之上,保荆崖冲的人。
有的人情绪好煽动,因为感情丰富,有的人则很难被人带动情绪,更不要说煽动,所以,方才荆崖冲被众人围攻的时候,他们之中很多人想要上去。
但没有人敢。
赵煜就站在他们前面,赵煜都没有阻止,他们这个时候去了,岂不是和赵煜打擂台,唱反调。
“先生……先生的遗体能收回去吗?”有人小声低叹了一句。
杜九言听到了,忽然和鲁阁老道:“大人,荆崖冲和长生岛的事,京城肯定还有很多人有牵连,只要查一查,必定会有收获的。”
“此事,三司会再严查!”鲁阁老笑着道。
身后聊天的声音一静,随即那些荆崖冲的学生以及昔日的好友或追随者,纷纷做鸟兽散,不提半个收尸的字眼。
方才还义愤填膺维护师长,可一听要被牵连,就立刻偃旗息鼓。
不知道荆崖冲泉下有知,会不会气的诈尸呢?
杜九言和鲁阁老告辞,又和安国公拱手,道:“告辞!”
“这个案子你办的很不错!”安国公道:“辛苦你们了。现在的年轻人,可真是能干。”
杜九言道:“国公爷谬赞了,我也不过逞强好勇罢了。”
“年轻气盛也令人羡慕啊,更何况还是有真才实干的。”安国公笑着道。
鲁阁老颔首,“确实如此。”
两人说着话,便一起走了。
杜九言看着桂王,扬眉道:“王爷,领赏去。”
“走,走!”桂王很自然地搭了她的肩膀,低声道:“言言,你刚才很……很帅!”
杜九言颔首,“我也觉得。就是可惜没有办法记录,否则一定要每日回看三百遍。”
“顺杆子爬的本事也真不小。”桂王撇了撇嘴,又道:“有件事,我打算和你商量一下。”
杜九言拍开他的手,“除了王妃不王妃的事,其他的可以讨论一下。”
“我打算告诉我娘。”桂王道。
杜九言瞪眼,“你要是敢,我就把你的头拧下来!”
“这么大的喜事,我一个人憋不住。”桂王道:“你懂我忍着的辛苦吗。方才看着鲁阁老和安国公,我已经忍耐的很辛苦了,如果我再不告诉我娘,我真是夜夜难眠。”
他恨不得告诉天下人,杜九言是他的王妃。
这就跟得了宝贝藏着掖着一样。
宝贝是什么,就是拿出来显摆的,就是要让别人羡慕嫉妒的。
“你确认是喜事?”杜九言反问道:“可对于我来说,这是很丧的事,我一点都不喜。”
“不说就不说。”桂王咕哝了一句,去牵杜九言的手,杜九言拍开他的手,桂王接着牵,“怎么这么小气,牵手都不行。”
“你可是我的王妃。”
杜九言道:“换话题。”
桂王撇嘴。
吵吵闹闹进了宫内,赵煜在坤宁宫里等他们,见他们进来笑着道:“这一次事情办的极好。”
“既解决了荆崖冲,又让满朝文武,京中百姓无话可说。”
“荆崖冲死的屈辱,才让人解恨。”
杜九言拱手应是,“是因为圣上英明,否则学生也不敢这么做。”
“这个案子,从年前一直起起落落的在办理,牵扯了这么久,总算落幕了。”赵煜喊道:“薛按,把朕准备的东西给他们。”
薛按端着托盘过来,托盘上非常直接的摆着银票。
“九言和墨兮一样,只爱财不爱名。”赵煜道:“这里六万两,朕私下里赏给你们三个人。那位跛子……你们就代为转交吧。”
“不用认识,也能猜得出他也是个不爱名利的人。”
桂王和杜九言起身行礼,喜滋滋地将银票收了。
“你看看这两个人。”太后指着两个人的表情,“见着钱就跟见着祖宗似的。”
杜九言呵呵笑着,桂王道:“娘,世人谁人不爱财,我们有什么错。”
“可没有你们两个人这么不遮掩的。”太后指着杜九言,“还说是读书人呢。”
杜九言笑着道:“太后娘娘,学生就是那立在鹤群中不一样的公鸡。”
“哈哈,”大家一阵大笑,太后无奈地道:“哀家真是担心小萝卜,将来也和你一样,油嘴滑舌,满嘴里没句真话。”
杜九言陪着笑,脾气好,态度好。
“去歇着吧,明日早上朕还会再说这件事。剩下的案子你们也不用费心跟着了,好好休息。”赵煜道。
剩下的就是安山王和猎场打猎的人,以及安山王和荆涯冲的随从们。
这些事交给三司去办就好了。
至于安山王如何处理……赵煜待桂王和杜九言回家,他问太后道:“周太妃那边,昨晚还在闹,说要去宗人府陪安山王是不是?”
太后道:“你不要管她,实在不行,哀家将她送隆恩寺去。”
“以前先帝在,她一哭二闹哀家就耐着性子哄一哄,现在先帝都去了,她还闹。真是一点眼力见都没有。”
也不想想,坐在皇位的是谁。
一天天饭吃多了,心眼子都撑大了,做事一点脑子都不用。
“钱嬷嬷,”太后和钱嬷嬷吩咐道:“你亲自去一趟,把哀家的原话告诉她。”
钱嬷嬷应是而去。
“你什么打算?”太后看着赵煜,“是杀还是留着都可以。”
赵煜有些犹豫不决,道:“母后,他……终归是朕的兄弟,朕说服不了自己。”
“不然,将他一家子囚在宗人府,您看行不行?”
太后颔首,“你对外交代清楚就行。还有,他那些妾啊什么的,都打发出去。王妃喂了绝子汤,一并送去。”
“什么本事没有,生孩子倒是厉害的。生了一堆窝囊废,还要吃粮食。”
她到现在才这么几个孙子,周太妃到抱了一堆的孙子。
想想她就来气,简直是蠢货母子。
“那行,就……就将王位削了,封地收回来。”赵煜也是有顾虑的,他这么多兄弟,如果这次处理的太狠了,难免其他几个王爷心生悲凉。
535 触手怪物(一)
“王爷,杜先生,你们中午吃过饭了吗?我去家吃饭吧。”
“别去她家,她烧菜不好吃,来我家,我家吧,我烧菜不但好吃,我家老母鸡也能吃了,我这就给您炖了。”
桂王扬着眉头,一副与有荣焉跟着沾光的表情,“问杜先生,她说去我们就去。”
“今天就不去了,改天一定登门叨扰。”杜九言看着一群将她围在中间的人,笑眯眯地道。
“杜先生这是我刚蒸好的包子,您带几个路上吃。”卖包子的大叔塞了她七八个包子。
“刚炒的栗子,您带着路上吃。”
见杜九言不去吃饭,两边做买卖的,一股脑的塞东西过来给她。
杜九言抱不动只能塞桂王手里,拱着手和大家道:“各位太客气了,王爷和我也不过是做本分的事,大家不用这样。”
“都不容易,你们对我们好,我们也心疼你们。都好好的,把自己日子过红火了,我们就心满意足了。”
大家都跟着点头,有人道:“先生,您以后都不回邵阳了吧。邵阳那小地方,可装不下您这么一大尊菩萨。”
“是啊是啊,就留在京城。”
“杜先生您今天说的话真的太好了。您说的对,遇到畜生我们不要容忍,就算不能自己去惩罚他,也可以去找您找官府。”
“不要忍耐,不要被同化,否则我们就是那些畜生手里的刀剑。”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大家七嘴八舌,杜九言听着头顶发麻!其实吧,她没有这么有内涵,纯粹就是想弄死荆崖冲。
“是,大家说的都有道理。我们做人做事不忘初心,以善待人,不怕事但却不要斗事。”
“平安健康,守护家人才是最重要的。”杜九言笑着道。
“杜先生,”有个小捕快挤进来,笑嘻嘻地道:“先生,我们齐大人请您去府衙。”
杜九言颔首,“走,走!”说着又和众人告辞,“多谢大家的东西,谢谢了!”
大家跟着她一路说着话送她进府衙。
她走了,街面上却没有平静下来,大家虽然记不住杜九言刚才的话,但是那种冲出来,难以阻挡的热血沸腾,却至此没有平静,一直回荡在心头。
集贤书院中,府衙的守军撤走,所有的学生们想要进城,却已听说了噩耗。
有人想哭,却被同窗喝住,道:“不要哭,你们进城去打听打听,事情不是我们理解的那样。”
“都清醒一点,不能因为他是我们的先生,我们就盲目相信他,而不关心是非曲直。”
都是读书人,心里都是明镜似的。
荆崖冲到底做没有做,他们已经猜到了。更多的不是不舍,而是难以置信和怕表现的太冷漠,而让同窗低看。
既然有人说了,学生们就不再坚持,各自作鸟兽散了回去读书。
集贤书院到底怎么安排,朝廷肯定会有说法的。
杜九言在府衙中见齐代青和单德全。
“今天在宫门外,杜九言辩才无阂,口若悬河,实在是令人佩服。”齐代青含笑道:“大周能出杜先生这样的讼师,实在是朝廷和百姓之福气。”
杜九言拱手道:“别人捧一捧我就不推辞,大人您就别捧了。”
“学生几斤几两,还是有明账的。”
齐代青哈哈笑了,想了想道:“那就说另外一件事。”
“方才我在吏部的一位同科私下和我说了,今年述职我有可能外调去松江。”齐代青笑了,冲着桂王和杜九言拱手,“托王爷和杜先生的福气,我齐某人可算是出去了。”
他是一点都不想做燕京府尹,在这里做官,从上到下没有人是他能得罪的。
“恭喜大人。”杜九言道:“天高任鸟飞,大人此番出去,必定能会有一番大成就。”
齐代青摆手,“杜先生说笑了,成就不敢说,就想每日能多睡一个时辰,心愿足矣啊!”
“还有一点,我家夫人就是松江人。”齐代青笑着道:“这一次去,也算是半个老家。”
齐代青非常高兴。
“倒难得,你官运不错。”桂王道:“松江富庶,去几年手头宽裕些再杀回来,就不是知府了。”
齐代青吓的站起来,“贪污的事下官是万万不敢!”
桂王摆了摆手,“不说这事,你走了以后谁来接任?”
“现在还不知道,不过,吏部估摸着已经有人了,王爷要是有人选,倒是可以去吏部打个招呼。”齐代青道。
桂王不会去打招呼的,谁做什么官,什么官位上坐的谁和他没有关系,他说过不干预朝政,就不可能插手。
“说起来,吴大人应该快到了。”杜九言笑盈盈地道:“京中最近很热闹啊。”
她想到了吴典寅,想到了付韬……付韬是布政使,又才上任一年,今年只要吏部考核就可以,不用特意到京城来述职。
“不过,你们是打算继续留在京城,还是回邵阳?”齐代青问杜九言。
杜九言道:“回邵阳。案子也差不多清了,剩下的事情和我没有关系了。”
荆崖冲死了,她的心事就算了结了。
“好,好。或许过几年我们还有机会再相聚,”齐代青笑着道:“那天还在听人传,说只要和杜九言走的勤,就能官运亨通。”
“我此番能随了心愿,也是沾了杜先生的光。”
杜九言笑着拱手,道:“那大人平安到松江后,一定要寄点特产表达一下浓厚的谢意才行。”
齐代青哈哈大笑,拱手应是。
“还有另一件事,”齐代青看向单德全,“单捕头也有事和大家说。”
单德全和大家点了头,无奈地道:“大夫说我的伤耽误的时间太久了,恐怕以后就算全部长好了,也不能再做重活了。”
“衙门、恐怕是不行了。”单德全道:“我和内子这几年攒了几个小钱,准备做个小买卖。好的是三个孩子都长大了,也能帮忙了。”
“往后,我定下来做什么小买卖,再写信告诉各位。”
他说着起身冲着桂王和大家行礼,“多谢照顾了。做了这么多年的捕快,这一段时间学到了太多了,本以为能学以致用,没想到……不过我倒是能带几个徒弟,将来让他们替我完成心愿。”
桂王问齐代青,“衙门上报了吗,朝廷奖多少银?”
“上报了,按照以往的惯例,估计在三百两上下。”齐代青道。
三百两不多也不算少,桂王道:“他辛苦这么多年,一双手是根本,就说我是说的,不管奖多少,都翻两倍。”
“多谢王爷。”齐代青拱手,单德全也忙跟着行礼。
杜九言和单德全道:“你是条真汉子,我佩服你!”
“杜先生才是真汉子,单某人对杜先生心服口服。”
杜九言哈哈笑了,“一起一起。”
桂王扫了一眼杜九言搭在单德全肩膀的手,暗暗翻了个白眼。
看来,她不是记不得她是桂王妃,她是连自己是女人的事都不记得了。
两人从府衙出来,又去了郊外。
大壮的身体好多了,和肥肉一起跑到门口来迎他们,两人在院子里待了一个下午,和大家一起吃了午饭,这才回桂王府。
刚到门口,就有个小丫头从巷子里跑出来,冲着两个人行礼,道:“王爷,杜先生,奴婢是承德侯府的巧儿,给王爷和杜先生请安。”
“你是季玉身边的丫鬟吧,有什么事吗?”杜九言问道。
巧儿回道:“我家小姐有事想和先生说,她不方便出来,所以问先生和王爷能不能移步到府里。”
“可说了是什么事?”
巧儿左右看看,低声道:“和荆涯冲有关。”
杜九言和桂王对视一眼,桂王凝眉,她道:“走,去看看。”
两人去了承德侯府,秦太夫人出来随便给桂王打了招呼就走了,承德侯季夏楠陪着季玉出来见的他们。
杜九言有些惊讶,和上一次见面相比,季玉瘦了很多,精神也明显不如以前。
“是这样的,”季玉道:“……上次马发疯的事,我们查到了家里的李妈妈,她跟着我祖母十几年了。”
“今天,她居然打算在我喝的药里下毒,被家里的下人当场抓了。审她的时候她一开始还不说,直到刚才她才松口,说是荆崖冲让她这么做的。”
杜九言扬眉,“然后呢。”
“她说荆崖冲本来是写好一个脚本的,后来临时改了,算计到我的身上,让我的马发疯。本来当天他是想要让我们在城外过一夜的。”
“没想到桂王和杜先生救我救的很顺利,当晚就回来了。”
“荆崖冲就下令,让婆子挑唆我祖母,去宫里闹事,意欲让……”季玉看了一眼桂王,低声道:“让王爷为我的名声负责,闹着拖住二位的脚步。”
原来如此,难怪会突然有这么一出。杜九言道:“好在你没有事。”
“是!”季玉道:“因为我不方便出门,又想将事情告诉二位,所以就冒昧请二位来府中了。”
“这次的事,是我们不对,求王爷和杜先生原谅。”
她说着,冲着二人福了福,“对不住了。救命之恩还没有来得及报答,我们反倒恩将仇报了。”
“都过去了。”杜九言道:“婆子在哪里,能否见一见?”
季玉应道:“就关在柴房里,杜先生要是相见,我将人带过来。”
李妈妈被带了过来,因为审过,人被打的走不了路,跪趴在地上吊着一口气,杜九言蹲下来问道:“你和荆涯冲直接有来往,还是中间都有别人传递消息。”
李妈妈哭着,声音干哑地道:“我、我说了能饶我一命不死吗?”
“杜先生问你什么就说什么,休要讨价还加。”季夏楠道。
李妈妈就闭着嘴不说话。
“我答应你,饶你不死。”季玉道:“知道什么你如实告诉杜先生,不得隐瞒编造。”
李妈妈抬不了头,虚弱地道:“荆先生有事让我做,都是让他的常随来找我,如果我有事要回禀他,偶尔会直接去九流竹园找他。”
“你都给他传递什么样的消息呢?”
李妈妈道:“就是承德侯府和安国公府里的事情。”
“他都打听什么事呢?”杜九言问道。
李妈妈道:“都是一些大事,比如侯爷和国公爷商量朝廷里的事,我只要有机会就会去偷听。不过大多数不用我偷听,因为我只要跟着太夫人,就什么都知道了。”
“你去九流竹园次数多吗?”
李妈妈摇头,“不多,这十多年每年也就去个两三回,都是陪着太夫人去法华寺的时候去一趟。”
“你……有没有在九流竹园见过一个奇怪的人?”
李妈妈不解,摇着头问道:“我不知道您说的奇怪的人,是怎么个奇怪法。”
“那人身份尊贵,可能是你平时认识或者见过的人,荆崖冲对他的态度和别人不同。既尊敬又随意。”杜九言道。
李妈妈趴在地上想了想,“我见过很多啊,任阁老,鲁阁老,安国公还有内个几位大人,朝中还有别的大人,我都见到过。”又道:“他们算不算特别的?”
杜九言道:“那个人……”她猜测着对方的样子,“个子不高,年纪不大,至少不会超过六十岁,说话时如沐春风,为人说不定还很风趣幽默。”
“位高权重!”
李妈妈道:“真的不知道,我没有见过这样的人。”
杜九言颔首,“好的。他就让你打听承德侯府和安国公府吗,别的府的事呢?”
“别的府的事,他有别人打听,不用我。”李妈妈道。
可真是厉害啊,像一只长满触手怪物,每一个地方和缝隙,他都能伸进去……只是,这个触手怪是荆崖冲,还是那个人呢?
“多谢。”杜九言起身,和季玉道:“问好了。”
季玉道:“那我……我先将李妈妈放在庄子里,要是您还有什么事想起来要问的,还可以再问她。”
“季小姐想的周到,多谢了。”杜九言看向桂王,询问他可有什么要说的。
桂王很烦承德侯府,没什么可说的,摆手道:“走了。”
“王爷慢走!”季玉和送两人出来,站在门口好久才转身回去。
杜九言低声道:“王爷,您真不考虑一下吗?”
“季小姐很不错呢。”
桂王用眼角斜斜地看着她,一副你要再说,我就弄死你的表情。
536 趣味相投(二)
桂王府热气腾腾,一副铜锅架在桌子上,四周放着熟菜和各种肉,炉子上还在烤着鹿肉。
整个花厅里溢满了食物的香气。
“谁这么贤惠,”杜九言嗅着鼻子,饥肠辘辘。从一堆年轻人,一张年老的脸露出来,冲着她嘿嘿一笑,道:“九言啊,贤惠这词用的不恰当。”
杜九言咦了一声,“裘大人啊,数月不见,您居然还记得我们,可真是不容易。”
“您高升后,也不是很忙嘛!”杜九言笑着道。
裘樟道:“新去一个衙门,我总要表现一下,让大家以为我努力做事,认真报效朝廷啊。”
“老夫这么大年纪了,担不起降职的风险啊。”裘樟道。
杜九言噗嗤一笑,道:“大人,我给您算过命了,此后您必当平步青云,步步高升。”
“托杜先生的福气。”裘樟递给她一块肉,“今天在金水河边上,你一番言论,实在太有感染力了。”
“现在是太平天下,这要是在战乱时,你绝对能混成一个将军。”
杜九言嚼着肉,点头道:“大人是明白人,我如今这是生不逢时,否则我一定能称霸一方,做一个逍遥自在的诸侯。”
她说完,大家目光刷地一下投向桂王。
“本王不逍遥自在?”桂王反问他们,“你们有我逍遥自在?”
大家一起摇头,拱手齐声道:“王爷最逍遥,天下无人能及。”
桂王很满意。
“说正经事,”裘樟打量着杜九言,“伤好了吗?没伤着不能伤的地方吧?”
杜九言道:“大人放心,我雄风未倒!”
“那就好。”裘樟真的松了口气,“这个不能伤。”
桂王被一口菜呛着,咳了好半天,眯眼看着裘樟,道:“你快八十了吧。八十岁能想到这些也是不容易。”
“王爷,”裘樟道:“下官才六十呢。”
桂王道:“本王看你的脸足有八十了。”
裘樟委屈地看着杜九言。
“爱莫能助啊。”杜九言摊手。
裘樟吃肉,不说话了。
“我们喝酒吧,”钱道安举杯道:“庆祝九言大获全胜,让荆崖冲彻底落幕。”
“对,对。”宋吉艺道:“屈、屈、屈辱地、地死,高、高、高兴。”
杜九言颔首,道:“这个酒不但要喝,还要痛快的喝!”
“来,送荆崖冲上路!”
众人都起身碰杯,小萝卜端着茶站在桌子上。
闹哄哄喝了一地的酒壶,裘樟又赖在王府住下了。醉醺醺的杜九言拉着一干人坐在院子里看星星。
大家也都喝的晕乎乎的,端了十几把椅子,围坐了一圈,一个个斜躺着,仰头看星星。
小萝卜躺在跛子胸口,吃的圆滚滚的小肚子,像一只餍足的小猫,眯着眼睛舒服的直打盹,桂王看着不顺眼,撇了一眼又撇了一眼,想了想,忍了。
不能因小失大,免得让大家怀疑,导致所有人都知道杜九言是女子的事。
他将椅子挪着靠着杜九言。
还是言言重要,至于儿子……反正是他的,别人抢不走。
“我们给大家唱双蛇传吧。”花子跳下来,兴致高昂地一拱手,“给各位爷助兴。”
杜九言拍手,道:“好!”
花子和闹儿你来我往唱了起来,大家围坐了一圈含笑听着,院子外,谢桦带着小內侍们也听的津津有味。
时不时的,在停顿之计,传来一阵叫好声。
谢桦笑着,呢喃道:“年轻真好啊!”
有无数的力气、无数的能量、无数的希望……他们和别的年轻人还不一样,那些人纸醉金迷,浑浑噩噩,而他们,虽整日看着流里流气,可却是认真做人认真做事,目标明确,信条鲜明。
和他们在一起,就算是他们这些下人,每天也觉得有事情做,都觉得闲暇应该去读一本书,增长一些见闻,否则,走近了他们,都觉得自惭形秽。
“好!”杜九言醉醺醺地竖起一个大拇指,“我家两位公子爷唱念做打,天下第一。”
花子和闹儿都笑了起来,闹儿道:“九哥,您醉了!”
“没有!”杜九言道:“站着别动,你九哥我今儿也要唱一段。”
她话刚落,所有人异口同声,就连小萝卜都睁开了眼睛,齐声道:“不要!”
杜九言怒,指着桂王,“我唱的好听吗?”
桂王点头,“好听!”
“捧、捧、臭臭、脚。”宋吉艺道。
杜九言指着宋吉艺,将自己鞋子脱下来丢过去,“九爷让你闻闻,九爷的脚臭不臭。”
宋吉艺吓的往后面栽去,连人带椅子一起倒在了地上。
所有人哈哈大笑。
“活该。”桂王把杜九言鞋子捡回来,“穿鞋,会冷。”
杜九言感动地看着桂王,“王爷,您真是好啊。”
“我对你的好,是情不自禁的。”桂王指着天空,“我对你的喜欢,犹如天上的星星……”
桂王没说完,杜九言跑墙角蹲着吐了。
院子里死寂。
好一会儿,杜九言擦了擦嘴,扶着墙起来,看着桂王笑着道:“抱歉,没忍住!”
他说的就这么恶心?
桂王指着她磨牙,憋了好半天,喊道:“谢桦,给她弄点水。”
“来了,来了。”谢桦端来准备好的茶水,心头发笑。
能让他们王爷吃瘪的,也只有杜九言了。
王爷有这样一群肝胆相照义气相投的朋友,真的非常好。
闹腾到半夜,杜九言一觉睡到下午,醒来的时候头疼欲裂,她翻来覆去不想起来,小萝卜推开门笑眯眯地道:“爹啊,醒酒汤来了。”
“喝了不头疼吗?”杜九言问道。
“义父是这么说的。”小萝卜将醒酒汤端来给她,杜九言喝了,坐起来穿衣服,“大家都没事,就我一个人醉了吗?”
小萝卜点着头,“就您一个人醉了。”
“生气,”杜九言梳洗出门,想起来昨天的赏赐,去找跛子,他正在院子里练剑,光裸着上身,粉红的刀疤吸附在他麦色的肌肤上,非但不丑,居然还有一种野性的美。
她靠在门口,一脸迷醉地道:“没想到跛爷身材这么好,穿衣显瘦,脱衣有肉!”
“美!”
跛子回头撇了她一眼,抓了衣服套上,“不知道为什么,现在被你看,有种被占便宜的感觉。”
“跛爷,您要这么想就是你小气了。好看的东西,如同宝贝,是要没事拿出来嘚瑟的。”
跛子嫌弃地扫了她一眼。
继而又失笑。
其实对于他来说,每天看到她,然后发现她一如既往的不正经,他反而会松一口气。
因为这表示,对面站着的人依旧是杜九言。
而不是别的神神鬼鬼的东西。
杜九言眼角一挑,嘿嘿笑了起来,道:“昨天一时兴奋忘记和你说正经事了。”
她将两万两银票给他,“圣上昨天的赏赐。”
“不用了。”跛子道:“你留着吧,我不需要这两万两。”
杜九言看着他,“这、这怎么好意思呢,我一直教育我儿不能占别人便宜的。”
“跛爷,您收着。”杜九言道。
跛子笑了,“别和我玩这套,你在想什么,我很清楚。”
“多害羞。”杜九言从善如流地将钱收了,“其实,总体来说占别人便宜的感觉,还是极度愉悦的。”
“九言,”蔡卓如出现在门口,杜九言笑着道:“你这是回来了,还是宿醉才醒?”
蔡卓如道:“我是回来了。昨天只有你是真的醉了。”
“不够意思啊,不陪醉还叫什么朋友。”
蔡卓如道:“你要是想喝,今晚可以继续。”
“算了,我身体弱,不宜饮酒太多。”她微顿,问道:“你回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蔡卓如道:“你昨晚说回邵阳的事,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我拿了太后娘娘和靖宁侯的钱,我要是走的话,得有个极好的理由和借口。”杜九言道:“为此我正绞尽脑汁。”
蔡卓如无奈摇头,和跛子道:“我怎么觉得,她现在变成四处搂钱的人了。”
“一直都是。”跛子道。
杜九言不想和他们说话了,“我去三尺堂看看,好久没去过了,也不知道墙缝里的新草发芽了没有。”
她说着,不急不慢地出去。
刚出院子门,谢桦笑盈盈地来了,“杜先生,有人给您送了拜帖,似乎是宝庆知府吴典寅,您看看。”
“吴大人?”杜九言接过拜帖,上面果然写的是吴典寅,“送拜帖的人走了吗?”
谢桦道:“还在门口。”
“我去看看。”杜九言冲着后面的两位道:“二位,吴大人来了。”
三个人一起去了侧门,门口是个常随,在宝庆府的时候见过的,他笑着给三个人行礼,道:“我们大人昨天到的,今天早上去吏部点卯交了述职的信。就让小的给王爷、杜先生和各位先生送帖子来。”
“他说各位先生要是有空,他稍后就过来拜见。”
杜九言点头,“你告诉吴大人,我们备好宴席,等他光临。”
“是。”小厮应是,“那小人这就去回禀我家大人。”
杜九言拉着跛子和蔡卓如,“都别走了,一会儿吴大人要来。”又道:“裘大人走了?”
“一早就去衙门了,他如今也有资格上朝了。”跛子道。
裘樟梦寐以求就是有资格去金銮殿。
“王爷呢?”杜九言觉得奇怪,蔡卓如道:“王爷一早被传进宫里了,估计圣上有事和他商量。”
杜九言哦了一声。回了内院让厨房准备酒席。
一会儿工夫,吴典寅带着满满一马车的东西进来,他自己没地方坐,还是押着车进来的。
537 邵阳来信(三)
一车的宝庆府特产。不是因为宝庆府特产多,而是因为每一种都备了足够的份量。
比如这红辣椒,硬生生拖了两麻袋。
杜九言一脸惊愕,“大人,您来就来了,还带了这么多的礼,这辣椒……吃不完啊。”
“这可不是我带的。”吴典寅笑着道:“是百姓们知道我来,托我捎带的。”
“说带过来给你送礼,京城的官多,你又没什么钱,这送什么都不如送家乡的特产好,又真诚又省钱。”吴典寅笑着道:“你也别问东西都是谁给的,给的人太多,我实在是记不得了。”
杜九言和跛子对视,两人都笑了起来。
“何德何能。”杜九言微微叹了口气,“我在的时候,也没有给他们什么东西……这些,受之有愧啊。”
吴典寅道:“我也跟着沾光了。送你的时候,顺便也送了我不少,还十里相送,远远的百姓们还留在官道上,请我定要再回去做宝庆知府。”
“大人是父母官,大家送您都是真心实意的。”杜九言笑着,和谢桦道:“劳驾公公您整理一下了,明日我们再讨论看看,怎么送人。”
谢桦应是,吩咐人开始搬东西。
杜九言陪着吴典寅进内院,“大人此番来述职,不回去了吧?”
“还不清楚,但十有八九是不回去了。”吴典寅笑着道:“但这些事,也不是我说了就能行得通的,还要看吏部怎么安排了。”
他在京中的路子少,就算想走动,也是没有门路的。
“先不说这些,”吴典寅想起来,递给她两封信,“一封是西南的刘先生让我转交的,一封则是银手让我转交给你的。”
杜九言道谢,将两封信收好,陪着吴典寅去暖阁里坐着。
上了茶,吴典寅道:“昨天就听说荆崖冲的事情了,只可惜我来晚了一步,没有看到那个盛况空前的场面。”
“那也是下策,大人不看也罢。”杜九言道。
吴典寅摆着手,“你做的对,有的人只是杀头之罪,已无法抵消他的罪孽,只有让他最屈辱的去死,才是对被害者最大的慰藉。”
“大人言之有理。”杜九言道:“有件事,昨天我和府衙的齐大人聊天,他要调任去松江府,大人可想留在京城?”
“若是想,大人又没有可以活动的地方,我可以去试试。”
吴典寅一怔,“齐代青亲口和你说他要去松江府?确定了吗?”
“确定了。”杜九言道:“他夫人的娘家就是松江府的,这一次能过去,他很高兴。”
“那是好事,那是好事。”吴典寅若有所思,道:“我也能理解,在京为官本就不易,更何况他只是个知府。”
六部衙门一个六品知事都能给脸色。
“不瞒你们说,我确实想留在京城。这一次还想着,如果能留在京城,降到五品领个闲职我也愿意。”吴典寅道:“我和你们说过吧,我长女嫁的是安国公府的庶支,女婿原本在安国公府里当差,去年底才顶了空职,托了安国公的关系进了东城兵马司当差。”
“我一共三个孩子,两个儿子常见面,只有这个女儿有三年多没见了,我夫人也是天天惦记着。前些年她生两个孩子,我夫人都没能来看望。”
“如果我能留在京城,一家人也算是团聚了。”
吴典寅有些激动,“你可方便,如果不方便,我就让我女婿去求安国公。”吴典寅道。
杜九言道:“我试试,如果不行您再去求安国公。”
“好,好。”吴典寅激动不已,“真是多谢了。”
杜九言回礼,“大人太客气了,在宝庆您对我们照拂有加,现在我若能帮得上您,那也是我的荣幸。”
吴典寅很激动,晚上等桂王回来,喝的微醺才回去。
他没有住在女儿家,而是女婿将自己一位朋友的空宅布置了一番给他落脚。
毕竟如果述职顺利,他在京城停留至多十多天。
送走吴典寅,杜九言拆开银手捎来的信。
“是先生写的,”杜九言不用猜也知道,陈朗不会出面的,只有让银手送来,“他说矿山的人都在等我们回去喝喜酒,还说盐村的房子已经盖了一半了,等我们回去的时候,就能住进新宅了。”
杜九言想象着盐村房子盖起来的样子,不禁笑了起来。
依山傍水,鸟语花香,还有那么多喜欢的人,每日见面聊天说话打嘴仗,真的是人生乐事啊。
“我要住新房子,”小萝卜拍着手道:“我还想去山里打猎。”
说着,冲着桂王笑。
桂王颔首,“等回去了,我给你多打点。”
小萝卜点头。
“还说了什么?”闹儿问道。
大家都很想家。
“先生说他很好,他年前到的矿山,一直就没有回过邵阳的家里。不过焦三来新化给他拜年了,还在矿山住了两日。”
“先生问你们好,说我们尽管办事,不用着急回去。他和银手都很好。”
“银手又接了一个堤坝的修葺,等天气暖和以后就去上工了。如果我们今年回不去,年中的时候,银手就会到京城来找我们。”
杜九言将信递给花子和闹儿,“先生说,如果你们真喜欢唱戏,回到邵阳以后,可以办一个瓦肆,毕竟整个宝庆府也不过一家瓦肆。”
“真的可以啊,”花子看着闹儿,“你做老板,我唱戏。”
闹儿敲他的头,又觉得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是再好不过了。
有他做东家,护着花子,那么花子就不会被人欺负,一辈子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我要再看一遍。”闹儿拿着信和花子坐在一边去看,小萝卜也凑过去,三个人小声念着信。
“我看看刘先生给我的信,”杜九言将刘嵘勤的信拿出来。信中,刘嵘勤说,邵阳没有三尺堂以后,再上堂辩讼,总觉得少了什么。
大家都很想念杜九言,希望她在京城一切顺利。
她在的时候定的规矩,每日都在执行,大家运动的时间和读书的时间,几乎是相等的。
信的末尾,刘嵘勤说到一件事,杜九言看着微微愣一下,“刘先生说,西南有内奸,这个内奸还在找东西。”
“他怀疑是燕京的人,还在找所谓祖师爷留下来的信物。”
“他也很期待,这个奸细,能将祖师爷留在西南的信物找到,因为他们没有人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
杜九言将信收起来,一脸的疑惑,“真想去问问申道儒啊,祖师爷的信物到底是什么,是不是很值钱。”
如果很值钱,她必然要去找一找的。
“王爷,”杜九言看着桂王,“祖师爷传下来的东西,宫里还有吗?”
桂王蹙眉,道:“有应该是有的,但都两百年了,你认为有用?”
“会不会有寻宝图?”杜九言说着说着自己都写相信。
小萝卜刷地一下抬起头来看着她,“寻宝图?”
“比如,集齐她七件遗物,在她每件遗物里都藏着一片寻宝图。等将这些碎片拼凑完成,就会显现出一张完整的图。这张图会告诉我们,在大周的某一个地方,藏着一堆的金银珠宝。”
“这些金银珠宝,就是给后世子孙的,有朝一日若大周有难,子孙就将这些珠宝取出来,就能力挽狂澜,重振大周!”
小萝卜道:“那我们去找,我们一起力挽狂澜。”
所有人都没说话也没有赞同,就看他们父子两个人一脸兴奋地开始讨论如何挖宝藏,如何分掉这些钱,再如何花掉这些钱。
“你、不是说这些宝藏,是留给赵家人力挽狂澜的吗?你找到后把花掉,以后还怎么力挽狂澜?”
杜九言摆着手,“王爷,国家大事不存在力挽狂澜。更何况,一个国家再多的钱进去,也是无底洞啊。不如早点找出来,我们好享受一下。”
杜九言笑眯眯地道。
桂王道:“不知道是谁,前几天还磕头高呼万岁,原为我哥死而后已。”
杜九言摸了摸鼻子,道:“圣上是明君,他的存在就是力挽狂澜,根本不需要借助外力。”
“二位,”跛子咳嗽了一声,提醒道:“是不是寻宝图,不过是个臆想。这个问题并不具备讨论争论的意义。”
杜九言叹气,“真是很好奇啊。”
京城的水太深了,每个人都藏着秘密,她想要把自己所有的好奇心都丢掉粪坑里去,如此,才能早点回邵阳啊。
可是,有的好奇心像是春风里的野草,长势根本压不住。
“睡觉!”杜九言不想聊了,“先生一封信,让我十分思念家,我要去黯然神伤一会儿了。”
她说着,拉着儿子回去。
小萝卜在桂王的坚持之下,在杜九言的隔壁收拾出了一间房,今天第一次住。
“我想和爹睡在一起。”小萝卜眼泪汪汪地抱着杜九言,“要是你半夜想家,有我在你也不会孤独。”
杜九言道:“虽然呢,我大多数时候是不赞同王爷的馊主意,但这一次我认为他说的还是有道理的。”
“作为一个男子汉,你应该一个人住。”
小萝卜憋着嘴,苦哈哈地道:“义父没办法,是因为他爹的孩子太多了。”
“诶?”杜九言道:“你的这个驳斥点,我觉得很刁钻。”
小萝卜道:“爹啊,等我再大点,我再一个人睡吧。”
他从出生开始,就漂泊不定,秦九烟带给他的安全感,随着他一天天开智,越来越少,甚至于,他要反过来给秦九烟安全感。
这让年纪很小的他,对失去和分离格外的恐惧。
没有人比小萝卜更加害怕这些了吧,
“我哄你睡觉。”杜九言道:“等你睡着了,我再走。”
小萝卜想了想决定退让一步,点头道:“好!”
“说的这么可怜,”桂王走了进来,道:“走,义父给你讲故事。”
“义父,您会讲故事?”
桂王一脸自信,“包你满意。”
538 讲故事吧(一)
桂王在隔壁陪小萝卜,杜九言回房漱洗,等了快半柱香,桂王居然还在隔壁,时不时还听到小萝卜的惊叫声。
“准备彻夜促膝长谈?”杜九言穿好衣服出去,站在门口就听到桂王正绘声绘色地给小萝卜讲故事,“那只水鬼,黑色的长头发耷在脸上,看不清他的容貌,但是一双冒着绿光的眼睛,从头发缝里,扑闪扑闪。”
“他一边走路,身上的水就滴答滴答……”
“一阵风吹来,嗖嗖地,撩开了水鬼的脸,原来的他的脸啊……”
桂王一边说着,一边慢慢去靠近被子里的小萝卜,嘿嘿笑着道:“他的脸啊,就长的……”
“啊!”猝不及防,小萝卜刷地一下掀开被子,露出光不溜丢的身体,叉着腰站在床上,头发搭在脸上,“就长这样!”
桂王吓了一跳,顿时翻脸了,“你谁家的小孩,不能好好说话?”
吓死他了。
小萝卜叉腰哈哈大笑,“义父,你这是吓人不成反被吓,哈哈。”
桂王哇地一下,去抓小萝卜。
小萝卜哈哈笑着,像一只小泥鳅一样往被子里钻。
“你说好哄我睡觉,给我讲故事的,义父你骗人。”
“我都给你讲了三个了。你这小孩还不睡觉,你说你讨厌不讨厌。”
小萝卜露出脑袋来,瞪着桂王,“谁哄小孩睡觉,讲鬼故事?”
“我!”桂王道:“作为一个男人,你必须勇敢,无畏无惧。”
“还怕鬼,你就不能算个男人。”桂王觉得,对于儿子的管教,他缺失了很久,现在开始,他应该起到一个父亲的责任。
比如,让小萝卜勇敢独立一点。
没事给他讲鬼故事。
“您怎么不给我讲春宫图?”小萝卜道。
桂王咦了一声,“你看过?”
“没有!”小萝卜道:“我去瓦肆听戏的时候,看到隔壁两个大哥哥在偷偷看,我好奇,他们给我看了一眼。”
桂王蹙眉,思考了一会儿,正要开口,杜九言推门进来,道:“二位大爷,月上柳梢,夜已过半,请就寝吧。”
她再不进来,儿子就要被养歪了。
“爹啊,”小萝卜抢先告状,“义父他……”
桂王捂住他的嘴,威胁道:“闭嘴,不然剪掉你的小鸡!”
“呜呜……”桂王说着,一回头冲着杜九言龇牙笑,“他正困,要睡觉了。你先去睡觉吧,一会儿我去找你。”
谁需要你找我?杜九言道:“时间不早了,王爷您也早点回去歇着吧,我陪他一会儿。”
“不用。”桂王道:“我要尽一个爹的责任。”
“让媳妇早点睡,我来哄孩子。”桂王道。
杜九言白了他一眼,一点都不想他尽什么责任,“那我坐在这里吧。”
她说着坐下来。
桂王松开小萝卜,警告地看着他,“不准乱说。”
“封口费,”小萝卜道:“否则我就告诉我爹,你睡前给我讲鬼故事,还要剪掉我的小鸡!”
桂王嘴角抖了抖,“十两。”
“五十两起步。”
“三十!”
“四十。”
“成交!”桂王给他四十两,道:“闭眼速速睡觉,要是睡不着就给我装睡,啰嗦一句耽误我的时间,我就剪掉你的小鸡。”
小萝卜嘻嘻笑着,“义父,你剪掉我的,我也剪掉你的。”
桂王瞪眼,咬牙道:“如此,你娘会恨你的。”
小萝卜不懂,被桂王捂住了嘴巴,“闭嘴,睡觉。”
杜九言就看着两个人旁若无人讨价还价,很想将他们和他的好奇心一起丢粪坑里去。
小孩子入睡很快。桂王捂着小萝卜的眼睛,一会儿他就睡着了。
“我很厉害吧。”桂王过来,笑眯眯地看着她,正等着她的夸奖。
有那么一瞬间,杜九言在他身上看到了小萝卜的影子。
遗传好很可怕。
“厉害!”杜九言竖起个大拇指,拉着他出来,关了房门,“其实,人是很奇怪的。除了自己亲生骨肉外,对谁的喜欢,都不会强烈到可以忽然对方任何缺点。”
桂王点头附和,“言之有理。”
“所以,你刚才和我儿聊春宫图的仇,我会牢牢记住。”
她话落,回房睡觉。
桂王滋溜一下,跟着她进了房里,道:“我也不想和小孩子聊这个,他又不懂。”
“坐!”桂王拉着杜九言坐,“不如,我们聊吧。”
杜九言似笑非笑地扫了他一眼,“王爷,您不觉得最近我们聊的话题,越来越没有内涵了吗?”
“这猥琐的深度已经超出了你的高度了。”
桂王道:“夜深人静,内心骚动。”他嘎嘎地拖着椅子坐过来,抓着杜九言的手搓着,“睡不着!”
“你睡不着,我很好梦。”杜九言拉着他起来,推他出去,“速速消失!”
桂王抵着门,“再聊一会儿。”
杜九言在后面推着他,“咱们在夜里没的聊。”
“夜里和白天没有区别。”桂王道。
“白天你是人,晚上你的鬼。我要和鬼保持距离。”杜九言道。
“言言,”桂王猛然一转身,一直使劲推着他后背的杜九言,收力不及,就惯性撞进他怀里,桂王顺势就抱住了,啪叽在她额头亲了一下。
倒不是不想亲嘴,实在他个子差距太大,这一瞬间弯腰的幅度做不到。
杜九言抄起拳头,就怼在他的腹部。
桂王忍着,闷哼了一声。
“言言,你这是谋杀亲夫,”桂王低声道:“你别动,我就抱一下。”
杜九言道:“松开!”
“言言。”桂王撒娇。
第一次自己不太适应,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杜九言哈哈大笑,“你神经病吧,居然被自己恶心吐了。”
“没事,适应了就好了。”桂王咳嗽了一声,又尝试了一下,“言言,我就抱一会儿。”
这一次的体会,明显进步多了。
杜九言想吐,“王爷,您就跟挂在门上的肥肉一眼,油腻。”
“是你逼的,”桂王使劲抱着她,发现她整个人都软乎乎的香喷喷的,真是舒服,“你承认你是我媳妇,我就不这样了。”
杜九言道:“我不是秦九烟。”
“不管你是不是秦九烟,反正你是我媳妇。”
说着,脸上她头顶蹭着,“媳妇,我心疼。”
“就心疼吗?”杜九言道:“脚不疼?”
桂王的脚被她碾着,他疼的龇牙咧嘴,摇着头道:“不、不疼。就心疼。”
“可以啊,”杜九言道:“为了占我便宜,一切苦难都可以忍受啊。”
桂王信心满满,“是,是的。”
“行吧,”杜九言就开始解他的腰带,“来,咱们今晚就把事办了吧。王爷您要是能让我满意,我就立刻从了你。”
桂王道:“办、办了?”
“是啊。王爷您貌美如花,我是不吃亏的。”杜九言刷地一下,将他腰带解开丢地上去了,猥琐地笑着,“咱们都感受一下对方能力,如果我满意了呢,我会认真考虑一下要不要和王爷您建立一个长期合作的关系。”
说着,开始解他的衣服。
“等、等一下,”桂王摁着她的手,“你这太快了!”
杜九言摇头,“王爷,只有您快,我呢是不存在快慢的。”
“来啊,”杜九言拉着他往床边去,一把将他推倒,照着他就扑,桂王滋溜一下跳起来,指着她,“作为一个女人,你不能这么主动。”
杜九言看着他,“来,王爷您来主动。”
“我、我、”桂王满脸通红,“我今天身体不舒服。”
他说着,拢着衣服,道:“我要考虑一下。”
说着,一溜烟地跑了。
杜九言三步并作两步的将门关上,拴好。
又贴在门边听外面的动静。
桂王不在,她噗嗤笑了起来,咕哝道:“这个傻子,就知道逞口舌之快。”
其实她也不意外,桂王等同于毫无经验的少年。平时他主动磨磨蹭蹭没什么,可要是被动被人调戏,他就开始发懵了。
不过,桂王聪明,这个办法,下次就不能用了。
再用,她就得偷鸡不成蚀把米。
“睡觉睡觉。”杜九言拍了拍胸口,“我又凭借自己的努力,成功吓走了小妖精。”
为自己鼓掌。
桂王出了院子门就开始后悔,他跑什么?
他天天粘着,不就是为了……跑什么?
我没事跑什么?
气地他踹了一脚路边的树,“分明就是故意,趁着我没有防备,故意吓唬我。”
“下次本王绝不会上当。”他气的睡不着,念叨着去了书房,翻箱倒柜地找了一本小人书出来,躺在软榻开始细细的看。
一边看一边研究,身体拧来拧去,学着上面的“招式”。
539 人情来往(二)
杜九言无事不登三宝殿,一早就等在了大理寺门外。
“钱大人,”她热情地拱着手,老远就行礼,“你老昨晚睡的可好,心情可好?”
钱羽打量着她,“杜先生有话直说,本官虽睡的好心情好,可是事情也很多啊。”
这小子,肯定有所求。
“那学生长话短说。”杜九言道:“吴典寅吴大人,想要留在京城做知府。”
这也太直接了,钱羽愣了一下,道:“宝庆知府吴典寅?”
“大人好记性,”杜九言道:“正是他。”
钱羽道:“你这算闲事呢,还是给自己留门路?”
“算闲事,纯粹是讲义气。”杜九言道:“大人,您也管管闲事吧。吴大人为人朴实,您好好教导一番,收做门生,将来必定能成为您的左膀右臂。”
钱羽笑了,“本官倒是想起来了,自从你来京城以后,本官和鲁大人已经托你的福,扩充了很大的门庭了。”
“这个恩情您记着就行了,将来单独还给我。现在这事儿,又是另外一桩,以后一起结算。”杜九言笑呵呵地道:“大人,您同意吗?”
钱羽哭笑不得,“顺天知府虽不是肥职,可因为在京城,想要的人还是很多。”
“本官现在可不敢答应你,只能去帮你打听一下,如果空着的,就打个招呼顺手办了,如果有人选了,那本官就爱莫能助了。”钱羽道。
杜九言颠颠地跟着他,“如果知府不行,您在六部给谋个差事也行啊。”
“臭小子,”钱羽道:“顺着杆子就爬,一点不客气啊。”
杜九言笑着道:“这杆是您递给学生的,学生要是不爬,让您光杆了,多不给面子。”
她一语双光,惹的钱羽发笑,“你怎么不去找鲁大人,他办这些事更容易啊。”
“鲁大人太正直了,去找他做这些事我有负罪感,”杜九言说完,钱羽正要骂她,杜九言接着又道:“可您就不一样了,您食得人间烟火,了解小民的辛苦和无奈,只有您才能办人事。”
“我要去告诉鲁大人,你刚才说的这番话。”
“没事,大人说了我自能圆过来的。”
“倒是忘记了,你有三寸不烂之舌,能把人说死。”钱羽道。
杜九言呵呵笑着。
“我等明日去问问。”钱羽道。
杜九言站着没动,“大人,您都说了这位置很抢手,您明天去了,岂不是给了更多人机会。”
“这种事宜早不宜晚,不如现在吧。”杜九言扶着他,嬉皮笑脸的,“离的不远,三五步就到了。”
钱羽敲了她的头,道:“你这是绑架勒索。”
杜九言送他进了吏部,自己拢着袖子在门口等着。
半柱香的时间,钱羽从里面出来了,脸上挂着笑,杜九言迎过去,问道:“怎么样?”
“行了,你回去让吴典寅到吏部办手续。”钱羽道:“你说的还真是有道理,本官要真的明天去,这事儿就又要多费一番周折了。”
杜九言拱着手千恩万谢,“大人辛苦了,晚上让吴大人请您喝酒。”
“喝酒就不用了,本官这几天事情很多。”钱羽道:“不过,作为回报,你是不是也应该帮帮老夫呢。”
杜九言眼皮子一跳,“大人,上次学生就帮您来着,然后就碰到一个大案子,拔出一个萝卜带着一坑的泥。”
“我很想拒绝您。”杜九言道。
钱羽哈哈笑了,道:“反正你也走不了,留在京城无所事事,就只能成天管闲事。”
他说着,指着大理寺衙门,“先和我回去,我和你慢慢说。”
杜九言不情不愿地跟着他去了大理寺衙门。
钱羽吩咐书吏,道:“去将枯井男尸案取来给杜先生。”
“旧……旧案?”杜九言心头一缩。
钱羽颔首,“衙门积压的旧案之一。当时你和燕京比试,这个案子也在你的挑选之列。”
“缘……缘分?”杜九言擦了擦汗,“大人,我觉得您对我可能有点误会。”
钱羽看着她。
“什么误会?”
杜九言咳嗽了一声,自己给自己倒茶喝了一口,语重心长地道:“大人,我只是一位在辩讼上很厉害很出众的讼师,而已。”
“我不是名捕啊。”
“您不能将这些名捕们都查不出的案子,拿来给我办。我查不出来,那是应该的,因为我不是捕快,可这却会影响我的名声。”
“这是亏本的事!”
杜九言摆着手,在钱羽对面坐下来。
钱羽笑了,“你不是喜欢多管闲事吗?吴典寅的知府,你不想求我活动了?”
杜九言嘴角抽了抽,“讼费加办案费,不管案子破不破,您都得给双份。”
“这样就好说了。”钱羽道:“放心,费用上本官一定不会亏待你的。”
杜九言没说话。
“能者多劳。”钱羽道:“这几个案子,交给你还有点希望能办成,要是交给别人,那铁定是没有可能了。”
“你别生气,就当给本官几分薄面,行吗?”
杜九言点头,“既然大人您姿态摆的这么低,那我也不好一直骄傲,勉强同意了吧。”
钱羽哈哈大笑,道:“难怪你不敢去找鲁阁老,天天到本官面前来。”
这小子一会儿卖惨一会儿卖乖一会儿又耍无赖厚脸皮。
这些本事到鲁阁老面前,她一样都施展不开,只能恭恭敬敬地听鲁阁老训斥。
所以说她聪明精明。
“本官就是你眼里的软柿子。”钱羽道。
杜九言摇头,“大人,今天我是软柿子。”
钱羽实在是喜欢听杜九言说话,“放心,你帮我的忙,本官会记得你的好。”
“嗯,嗯。”杜九言敷衍钱羽,随口应了。
钱羽心头失笑,指着进门的书吏,道:“你把卷宗给杜先生。”
杜九言接过来拆开卷宗一眼过去,就开始头疼。
但凡没查清楚的旧案,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
就是卷宗很单薄。
寥寥几笔,看的她欲哭无泪。
“大理寺牌票,”钱羽递给她,“你现在就是本官指定的捕快,还多给你一份,随你给哪个朋友。”
杜九言心不甘情不愿地接过来。
“你要是有什么疑问……”钱羽看着进来的书吏,“能问谁?”
书吏尴尬地道:“谁、谁也问不着,当时负责查这个案子的人已经死了。”
“死了?”杜九言惊觉地看着书吏,书吏摆着手道:“不是别的原因,是生病死的,去年初的事情,和这个案子没有关系。”
杜九言应是了一声,揣着卷宗道:“大人,您要不要提前支付一些差旅费?”
“取十两银子给杜先生,”钱羽大方爽快地道。
杜九言实在太嫌弃了,经过了六十万两银票后,她对十两银子毫无兴趣。
“聊胜于无。”杜九言拿了十两银子去找吴典寅,将钱羽的话说了一遍,“……大人,您现在就去吏部报道,把这件事速速落成了,免得夜长梦多,又出幺蛾子。”
“这、这真是太感谢你了。”吴典寅激动地握着杜九言的手,“你的恩情,吴某一定铭记在心。”
杜九言拱着手,“大人,您别这么说,官场的事我也不懂。我会的也就插科打诨骗点人情而已。”
“所以,能办成这个事,一定是钱大人认为您是人才值得帮。”杜九言笑着道。
吴典寅笑着说不是,又道:“我留在京城,我家夫人肯定很高兴。”
“待夫人上京后,一定要她亲自下厨招待你们,她做菜的手艺,比外面的厨子还要好。”吴典寅道。
杜九言拱手应是,笑呵呵地道:“那就恭候夫人到京城来。”
“我先走,大人您忙着。钱大人那边……您看着办吧。”杜九言道:“不做官不懂行。”
吴典寅是懂的,所以点头应是,“此事我清楚的,你放心,绝不会把事办坏了。”
杜九言垂头丧气地回王府去了。
吴典寅收拾了一下,由女婿陪着去了衙门。
上午就述职的事敲定了,办事效率之高,令他惊讶。
杜九言回去,发现大家都不在,就连跛子也跟着蔡卓如一起蔡记了。
“你们王爷又出去了?”杜九言看着谢桦,昨天桂王好像也出去办事了。
谢桦回道:“是,王爷上午就进宫了,圣上找王爷有事。”
“嗯。”杜九言一个人坐在暖阁里开始看卷宗,越看越头疼,倒在炕上打了个盹儿,隐隐约约仿佛有人在盯着她,她猛然睁开眼,就看到桂王正坐在对面。
“干什么?”杜九言戒备地看着他,“有话好好说啊,别伤了兄弟感情。”
桂王忽然笑了起来,扑过来一把压住她,笑嘻嘻地道:“九言,安南内战了十几年终于平定了。”
“然……然后?”死沉死沉的,杜九言推着他,“你和安南的新王有私情?”
桂王不懂,扭来扭去高兴地道:“他们使者昨天到的京城,来求封顺便求亲。”
“真有私情?”杜九言一脸好奇,“安南新王男人女人。”
桂王啪叽拍她的头,“别胡思乱想,和我没有关系。我就单纯的高兴而已。”
“毕竟我和李骁认识,算是朋友。他做了新王我替他高兴。”
杜九言哦了一声,“那、他来和你求亲了?”
“说了不要胡思乱想,”桂王忍不住亲了她一下,杜九言怒不可遏,“起开!”
桂王嘿嘿笑了,“昨天晚上被你挤兑回去,我彻夜未眠,研究了七十二式!”
“什……什么七十二式?”杜九言吞了吞口水,第一次感受到来自桂王的危险。
540 研究报复(三)
人生诸事,就怕认真。
桂王的认真,让杜九言感受到了威胁。
“你想不想看?”桂王拉着她起来,“去我书房。”
杜九言被他扯着起来,另一只手抓着炕头,很怂地道:“不去!”
“咦?”桂王停下来看她,“你、害怕?”
杜九言摇头,“不是,我有别的事要和你商量,更重要的事情。”
“你刚才都在睡觉,能有多着急的事,”桂王拉着她出去,“走,走,我带你见识一下什么是七十二式。”
杜九言摇着头,“来来来,我们研究案件,我今天刚接了个案件。”
“什么案件?”桂王接过来扫了一眼,往旁边一丢,“两年前的案件,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说着拉着她就走。
“啊!”杜九言一点都不想和桂王看什么七十二式。
危险啊。
“去不去?”桂王问道。
杜九言眨巴着眼睛,摇着头,“不去。”
“很好看,”桂王拖着她走,“一定不让你失望。”
桂王不让杜九言,她无论是力量还是拳脚都不是他的对手,所以只能像根线一样被他拽着出门。
“赵鼎,我要和你绝交。”
“你这个人太没脸没皮了。”
“哎呀,我不看七十二式,我很害羞的。”
桂王看她吃瘪,憋着笑正色道:“好东西,我一定要和你分享的。”
说着,拖着走。
杜九言很狂躁,想把前面的人的头才在脚底,使劲踩。
踩成个肉饼丢去喂狗。
一路上,王府里的人看见了,都掩面笑着躲在一边,小声说着,“王爷和杜先生关系可真是好啊。”
“打打闹闹,才是年轻人嘛。”
等两人走远,大家又高高兴兴各自去做事。
杜九言被拖去了书房,桂王栓门,“等下。”
说着,将七十二式宝典取出来,一脸猥琐地拉着杜九言坐在软榻上。
杜九言闭着眼睛,道:“不看,你不要带坏我,我这么淳朴善良,思想健康单纯的人,不想看乱七八糟的东西。”
“看一眼,你一定会喜欢的。”
杜九言闭着眼睛摇头,“不看。”
主要是不想和你一起看,等夜深人静的时候,她还是可以一个人看看的。
古人的春宫七十二式,到底是样子的。
“看!”桂王将书翻开,去扒杜九言的眼皮,“看一眼。”
杜九言摇头,“小妖精,我要去告诉你娘,说你让我看乱七八糟的书。”
桂王将她眼皮扒开,将书放在她眼前。
视线清晰起来,杜九言被迫看见了书里的画面。
“咦?这什么东西?”
杜九言睁开眼,就看到桂王拿着的书,并不是什么春宫,而是一套武术打斗的画面。
正正经经,衣服也穿的很整齐。
“这什么七十二式?”杜九言推开他,抢过书不死心的翻动了几页,转头去看桂王,“你要给我看这个?”
桂王点头,“是啊。一本武功秘籍,你以为是什么?”
“我、我以为是……”杜九言尴尬不已,咳嗽了一声,正色道:“没什么,我就是不想看任何的七十二式而已。”
说着,将书丢回去。
有病,好好的武功秘籍,叫什么七十二式。
瞎取名字。
“言言,”桂王凑过来,“你以为什么是七十二式?”
杜九言摇头,“我没有以为什么。”
“你很失望?”桂王凑近了盯着她的脸,憋笑憋的肚子疼。
杜九言怒瞪桂王,“小妖精,你在逗我玩?”
“这还有,”桂王又递了一本一模一样封皮的给她,“你看看这本,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杜九言摇头,“我不和有毛病的人来往。今天是咱们绝交的一天,明天再说。”
“看一眼。”桂王笑眯眯地道。
杜九言打开了书,“看就看……”
打开来,里面男女姿势拧巴交织在一起。
“诶?”杜九言愣了一下,翻了几页,禁不住红了脸。
不是她不好意思看,而是不想和猥琐的桂王一起看。
桂王趁她不注意,将她面皮扯下来。
盯着她打量。
“哈哈。”桂王捧腹大笑,倒在了软榻上,来回直打滚,“媳妇儿,你的脸……哈哈……像个没熟的柿子。”
“青里透红,红里透青。”
“赵鼎!”杜九言抓着书啪叽拍在他的脑门上,“你头被门夹了是不是,我今天不揍的你满地找牙,我就不行杜。”
“姓赵。”桂王哈哈笑着,停不下来,“赵杜氏。”
他昨晚气的一夜没睡,此仇不报,他今晚也睡不着。
好在,今天大仇得报,他想仰天大笑,昭告世人。
有的人就是嘴硬,可看个七十二式,就又红又青恼羞成怒。
“媳妇,你就是外强中干型。”
桂王笑的打颤。
“你是找揍氏!”杜九言掐他,桂王疼的嘴角之抽,一把抱住她蹭着道:“媳妇,我们一起看。”
杜九言一把拧住他的耳朵,“报仇是吧,现在轮到我了。”
说着,将他摁倒掐他脖子。
桂王死皮赖脸地抱着她的腰,不放手。
两人打的乒乒乓乓,顾青山和乔墨拢着手,无声无息地走开,蹲在墙角不说话。
“青山哥,我也想娶媳妇了。”
顾青山看着乔墨,“不想做大事了?”
“王爷都不想做大事了,他的大事,就是杜九言。”乔墨委屈地道:“不如趁此机会,我们都把媳妇娶了吧。”
顾青山白了他一眼,“说的好像媳妇是长在树上的果子,你伸手就能摘到一样。”
“杜九言说要给我娶媳妇,”乔墨道:“她果然说话不算话。”
顾青山哭笑不得,“你看看她自己这么多年都光着的,身边的人哪个有媳妇。别的事能信,这种事不能相信她。”
乔墨点头,“我也觉得是。”
“估计,等小萝卜有媳妇,我可能都没有。”乔墨听着房里的声音,觉得很孤单。
房间里,桂王一只眼睛被打青了,他立刻翻脸指着杜九言道:“打人不打脸,杜九言我和你没完。”
“不打脸我打什么,打的就是脸。”杜九言指着他道:“还报复不报复了?”
桂王不高兴,哼了一声坐下来,气鼓鼓地道:“我和我媳妇探讨七十二式是正常的事。”
“我不是你媳妇。”杜九言道:“你想媳妇,自己找去。”
她说着,冲着外面喊道:“弄两个煮鸡蛋来。”
顾青山应是跑去拿了两个煮鸡蛋。
杜九言丢给桂王,“自己揉。”
“不揉,我就这样出去,让所有人看看,大名鼎鼎的杜九言,家暴他夫君!”桂王哼了一声,道:“让你颜面扫地。”
杜九言被气笑了,“那要不要更惨烈一点,好更有说服力呢?”
“除非你给我揉,否则我立刻出去嚷嚷。”桂王道。
杜九言哭笑不得,将鸡蛋剥壳,“坐好了。”
桂王就将脸蹭过来,杜九言用帕子包着鸡蛋给他揉眼睛,揉着揉着忍不住发笑,“你没事发什么神经,跑过去撩我,我看你的一天不打就皮紧。”
“生气,”桂王道:“昨晚我就不该走。今晚再来,看谁怕谁。”
杜九言啐了他一口,“你当我是傻子吗?”
“那你傻点不就行了。”桂王道。
杜九言白了他一眼,道:“天下喜欢你的傻傻的姑娘多的很,别在我这里耗时间。虽然呢被人喜欢能让我小小膨胀自我迷恋自我满足,但是这一点小小的满足,无法和我做讼师时大大的满足相比。”
“王爷,您要领悟,喜欢一个了不起的人,是很辛苦的。”
“每一个成功的男人背后,都有一个默默付出的……男人。”杜九言笑眯眯地道。
桂王用一直看着她,“行啊,我愿意默默付出。”
“白天付出,晚上我就更愿意付出了。”
杜九言将鸡蛋塞他嘴里,“自己揉。”说着,随手将他七十二式塞怀里。
“你干什么?”桂王道。
杜九言道:“借我看看,我这种好学的人,是需要天文地理都学习了解了一下。”
说着要走。
桂王拉着她,挤眉弄眼地道:“一起看,上面好多姿势你不懂,我可以给你讲解。”
“不需要。如我这般聪明的人,一看就能明白。”杜九言昧了七十二式,开门走了。
桂王喊道:“那你好好研究,我等你切磋啊。”
“忘记正经事,”杜九言又折回来,“来陪我聊案子,我正经接了个案子。”
桂王不情不愿地出来,“你为什么答应钱羽?你这不是找事做吗,更何况,还是个旧案。”
“钱大人威胁我,说我只有接了这个案子,他才能帮吴大人把顺天知府的位置留住。”杜九言道:“谁让我是个义气的人呢。”
“没见你对我义气!”桂王咕哝道。
“王爷,您要是被人杀了,成了一桩案件,我一定不遗余力地查探,给你报仇。你说我义气不义气?”杜九言道。
“我要是死了,也是被你气死的。”桂王道。
杜九言白了他一眼,两人回了内院的暖阁,刚坐下来大家都回来了。
“王爷,您眼睛今天格外有神。”跛子道。
桂王冷笑一声,盯着他的腿,“你瘸不是因为瘸,而是因为腿短吧?”
“停!”杜九言拍桌子,“各位大爷,咱们现在正式开会。”
541 引进女性(一)
她拍了拍卷宗,“此案,我已经拿到了十两定金,等事成之后还有……十两!”
“真多!”窦荣兴嫌弃地道。
宋吉艺道:“九、九哥,你、你、你现、现在的、的身、身、身、不止、止、十十两。”
“身体还是身价?”窦荣兴问道。
宋吉艺指着窦荣兴告状,“九、九哥、他、他、他调、调戏你。”
“让你调戏!”桂王啪叽丢了个软垫过来,砸窦荣兴脸上,窦荣兴被砸的一脸委屈,抱着垫子道:“这个死胖子说的,不是我。”
宋吉艺蹭的一下站起来,叉腰道:“谁、谁、谁胖?”
“你!”窦荣兴道。
宋吉艺开始挽袖子,要打架了。
“行了行了。”蔡卓如拉架,“二位,九言说要开会呢。”
杜九言头疼,觉得她真的应该考虑一下,如何解决群居的成年男性使不完力气的大事。
“那个……”杜九言严肃地道:“我觉得在我们团队中,有必要引进一些优质的女性。”
大家都不说话看着她。
“在谈案子以前,我们先聊一聊,如何引进一些优质的女性吧。”杜九言道。
宋吉艺好奇,“怎、怎么引、引进?”
“不知道啊。”杜九言看着所有人,“请踊跃发表意见。”
她出去,又将顾青山和韩当以及乔墨请进来。
一屋子的男人,大眼瞪小眼,像一群饿极了的狼。
渴望肉。
“这个事情比较难!”钱道安道:“我看还是接着聊案情吧,案情比女性简单点。”
杜九言哀叹,又把谢桦请进来。
谢桦很紧张,看着他们问道:“王爷和各位先生,有什么吩咐?”
杜九言将自己的当下的愿望告诉他,“……您有没有好的办法?”
“要不然……从宫中引进一些女官?”谢桦道:“容貌和性格都很好。”
桂王立刻认可了,“可以,只要是女人就可以。”
他现在改变主意了,以后他要多弄点女人放在王府里。
杜九言是女人,所以不用再防备她了。但是跛子和蔡卓如却是男人。
先解决了这两个人。
“那……奴婢明日去宫中和太后娘娘说这件事?”谢桦问道。
桂王拍板了,“此事交给你办了,弄些聪明漂亮适婚年纪的小姑娘,家世也挑一挑,不能太寒酸了。”
“门不当户不对,委屈他们了。”
谢桦应是而去。
大家都看着桂王,窦荣兴道:“王爷,我感觉我受到了侮辱。”
“我侮辱你了?”桂王问道。
窦荣兴点头,“我们找媳妇眼光也是很高的,要不然也不可能现在还不成亲,您这样,就是拉郎配,随随便便找个人就给我们打发了。”
“您这样,不好。”窦荣兴道。
“你能找得到?”桂王质问道。
窦荣兴不服气,“我当然能找得到,我要容貌有容貌,要才情有才情,我家世也是不错的。”他说着,起来展示了一下自己的新衣服。
“做这么多新衣服,也没有人看,浪费布料。”桂王嫌弃道。
窦荣兴吵不过桂王,委屈地看着杜九言。
“不要小瞧宫里的女官,一般能进去的,家世都不会差。而且背景也都查过了,祖上三代清清白白。”杜九言道:“她们要容貌有容貌,要能力有能力,八面玲珑温柔体贴。”
“这都是别的人想求也求不到的。”
窦荣兴和宋吉艺表示很动心。
“问题暂时解决了,就看谢公公的办事能力了。”杜九言道:“咱们来说案情。”
大家颔首。
“两年前,顺天八年六月,在城南袄子巷的枯井里,发现了一具无头男尸,推断在二十五到三十五岁之间。男尸身穿一件灰色棉质长袍,脚下一双黑色圆口的布鞋,左手的手指上有些老茧,经分析像是一位惯用左手写字的读书人。”
“死者左边屁股上,有一块掌心这么大的圆形红斑胎记。”
“经过仵作查验,死者被发现时已略有腐烂,死亡时间至少往前五天左右,也就是在六月初七前后。死者身上没有多余的伤痕,所以推断致命伤应该在头上。”
“那头找到了吗?”钱道安问道。
“没有。”杜九言道:“除了这些死者的衣服口袋里,有半块剩下的烧饼。烧饼经过当时的大理寺捕快查验后,就是和袄子巷相隔三条巷子的琵琶巷巷口买的,卖烧饼的是个女人,姓崔,叫崔巧。”
“崔巧也查问过。卖烧饼的本来是他的丈夫,但后来家用负担太重,所以她的夫君胡饮就在外面做木匠挣钱,由崔巧带着女儿卖烧饼。”
“崔巧认不出无头的男尸。”
“那男尸的身份,一直是个迷?”窦荣兴拿了卷宗过来看,泄气道:“那不是跟那个河里女尸案件一样?”
杜九言摇头,“不一样,因为比女尸案还要难一些。”
“毕竟女尸有头,怀有身孕,还能做出一些猜想和推断来缩小范围。但是男尸毫无线索。”
窦荣兴将卷宗给钱道安,丧气地倒在宋吉艺身上,“九哥,现在来一屋子的漂亮姑娘,也拯救不了我。”
“想、想想的美!”宋吉艺将他推开。
“屁股上胎记没有用,除非是至亲,否则谁能知道,对方这么隐私的部位有胎记。”周肖道:“至于左撇子,并不稀奇。”
跛子问道:“贴了多久的寻人启事?”
“至今还贴着的,无人来认领。”杜九言道也觉得很丧气,太费脑费时了。
关键钱少。
“既然接了就好好办吧。”她道:“都发表一下观点和想象力,胡扯也是可以的。”
“再确定一下,我们要从哪里下手。”
窦荣兴道:“我觉得是仇杀,否则人都杀了,为什么还要割掉脑袋?”
“得多有恨一个人,才会费力将头砍下来。”
钱道安反问道:“刚办的张蛮子杀人案,如何解释。”
“那是例外,”窦荣兴道:“对哦,卷宗上也没有说脖子上的切口怎么样,整齐不整齐?”
说着探头去看卷宗,仵作验尸部分还真的写了,“切口不完整,是用锯子和斧头完成的。”
“谁验的尸?”窦荣兴自问自答,“是刁大,要不要去问问刁大?”
刁大还关在牢里的。
“可以。”杜九言道:“继续想。”
周肖道:“刚才荣兴说的有点道理,如果不像张蛮子那样的杀人动机,那么这个人费力将死者的头砍下来,背后的原因,就很值得探究。”
“第一,是仇恨。凶手将死者的头砍下来泄愤。第二,死者的头上藏着,能让人查到凶手的地方。”
“比如某种联系。”
杜九言扬眉道:“某种联系,和尚或者道士?”
“这个想法有道理。”周肖眼前一亮,“不是能认出凶手,而是这个人的头,能表露死者的身份。”
和尚是光头带着香疤,道士虽模糊一些,但如果身体是完整的,所呈现的气质,和常人还是有些不同的。
“有点路子。”桂王鼓励大家,“继续思考。”
大家都看向桂王,他左眼下面一些淤青,现在更明显了。
看着看着就有点心疼桂王,没事招惹杜九言干什么。
“王、王爷爷、”宋吉艺要说话,桂王指着他,“是王爷,不是王爷爷。不是我先歧视你的,你是故意挑衅我。”
宋吉艺憋住,他本来还想劝桂王不要招惹杜九言,他还心疼来着。
现在不心疼了,祝福王爷另外一只眼睛也被打成黑圈。
“那衣服怎么解释?”钱道安问道:“如果这个人是和尚或者道士,他为什么穿普通人的衣服,难道是死者在杀了他以后,给他换的?”
杜九言道:“看卷宗上说了,死者穿的衣服在入葬前脱下来保管在大理寺了。明日一早可以去看看。”
“我总结一下,”杜九言见大家没的说了,索性把刚刚聊的和她推测的线索整理一下,“死者男性,三十左右上下浮动五岁的年纪,没有头,左撇子,屁股上有个红色胎记,口袋里的烧饼是琵琶上崔氏卖的烧饼,死亡时间在六月七号左右。”
“方才我们猜测有一点,我认为有道理。凶手杀死死者,并用斧头和锯子,很吃力地将死者的头弄下来。这不像是一个发泄仇恨的人做的。”
她道:“通常杀人时的发泄,都带着一定的崩溃和冲动。如果他用刀胡乱砍死者的尸体,我觉得可以理解。”
“可凶手却没有,而是使出了浑身的力气,将死者的头取下来并藏匿起来。”
“很有可能,就是死者的头,能暴露死者的身份信息。”
“能通过外观就暴露信息的,和尚的可能性就比较大。”她说着看向顾青山,“京城里外一共有多少可以住和尚的庙宇?”
顾青山道:“出去隆恩寺以外,城内有城隍庙和娘娘庙,都在城南附近,里面住着和尚。”
“城外有法华寺,还有一个小一点,在钟山下面的观音庙。”
542 人生安排(二)
杜九言听说过,“茅道士现在是不是就在钟山?他去观音庙修炼?”
“那边还有个道观,里面的主持真人,是他的好朋友。”顾青山道。
杜九言点头,“可以请茅道士来认人认,说不定他能认出来呢。”
“再请法华寺和观音庙的人来认。”杜九言道。
“怎么认?”这里只有蔡卓如算半个门外汉,“若只有胎记为证,恐难有收获。”
杜九言点头,“现在咱们是瞎猫,碰不碰得上死耗子,就看运气了。”
杜九言道:“明日我和跛兄……”她没说完,桂王咳嗽了一声,她不得不改口,“我和王爷去查问刁大,当年验尸的细节,以及看一眼死者的衣服。”
“跛兄带着顾青山去一趟道观,请茅道士帮忙问问道观里的道友。”
宋吉艺举手,“我、我、我们呢?”
“你们还在三尺堂。十两银子我们投入这么多人,太亏了。”杜九言道:“趁着我现在名气很大,赶紧多搂钱。”
“等把钱大人的人情还了,如果我们还不能离开京城,那就广接讼案。”
钱道安道:“好,那我们就在三尺堂留守。”
第二日,桂王在全力排挤跛子之后,单独拉着杜九言先去了大理寺,衣服没什么发现,又折道去找刁大。
“你也好意思,成天做这种幼稚的事情。”杜九言嫌弃不已。
桂王道:“你应该感动,为了能多陪你一会儿,我废了多少的力气。以后你别没事就和那些人走的近,惹一堆狂蜂烂蝶。”
“你是说我是烂桃花,还是跛爷是狂蜂?”
桂王道:“他是狂蜂。”
“我会转告跛爷的。”杜九言道,“你就等着他找你决斗吧。”
桂王道:“我会怕他?!”
杜九言白了他一眼,“你不是说安南的新王来和你求亲的吗?你不准备一下嫁妆?”
“此事还没说完,”桂王和杜九言道:“昨天,秦太夫人去宫里求我娘,将季玉封郡主,让季玉嫁到安南去。”
杜九言愣了一下,“秦太夫人放弃你这个乘龙快婿,而转向安南了?”
“季玉会同意?”她觉得季玉的性格,不是随便任由人摆布的,她以前做的种种,一定有她的理由,而非小女儿家的任性和胡闹。
桂王道:“为什么不同意,安南好歹也是国家,去了就是王后。我哥也会高看一眼,季林犯下的罪孽,就能一笔勾销了。”
“秦太夫人为了家族,牺牲季玉,可惜了。”杜九言道。
“她自己愿意,你可惜个什么劲儿。”桂王道:“总算不会纠缠了,等她出嫁,我会送他一串鞭炮。”
那个女人,很麻烦。
“王爷,您对女人的偏见真的很大啊,季小姐已经很有优秀了,你还这么嫌弃,只有仙女才能入你的眼?”杜九言道。
桂王忽然凑上来,低声道:“你就是仙女。”
杜九言白了他一眼,正要说话,迎面来了一位妈妈,手里提着个篮子,像是出来买东西的。
“给王爷、杜先生请安。”妈妈道。
桂王不认识,杜九言拱了拱手道:“李妈妈,您是出来买东西?”
“劳杜先生还记得奴婢,”李妈妈很吃惊,很失礼地盯着杜九言的脸,“我们公子想要吃街上的糕点,我出来给他买一些。”
李妈妈是鲁夫人身边的婆子,上次在街上碰见鲁夫人时,李妈妈就跟着轿子的。
“妈妈气质出众,很好认的。”杜九言不想和李妈妈多接触说话,她心虚,“劳妈妈替我想夫人问好,我和王爷还有事要办,就不和妈妈多言了。”
李妈妈颔首,忽然掀开了篮子,从里面拿了一包糕点出来,“刚买的荠菜馅的烧饼,您要是不嫌弃,吃两个尝尝,这家的味道很是不错,平时很难买到。”
杜九言挑了眉头,从善如流地接过纸包和桂王一人拿了一小块烧饼。
李妈妈就看着杜九言,“您吃吃看。”
“好。”杜九言咬了一口,扬眉道:“很不错,外面脆里面酥,荠菜很嫩……还有肉在里面。”
她说着看着桂王,“王爷也尝尝,现在荠菜刚出头,正是吃的时候。”
桂王很嫌弃,摆手道:“不喜欢,你吃吧。”
杜九言就三两口吃了荠菜,将桂王手里的也拿过来。
李妈妈看着杜九言,心里叹了口气,笑着道:“杜先生喜欢吃,下次奴婢多买点给您送点去。”
“不敢劳驾妈妈,我们知道在哪里,下回自己去买。”杜九言笑眯眯地吃着烧饼回道。
李妈妈应是,看着杜九言和桂王走远,脸上都是失望之色。
秦九烟嫌弃荠菜是野菜有气味,从来都不碰的,来了家里几回,碰见了荠菜,都是避的远远的。
“是我想多了,杜先生是男子,怎么可能是她呢。”李妈妈提着篮子,垂头丧气地走了。
杜九言走远,回头看了一眼李妈妈,笑了。
“被怀疑了吧。”桂王幸灾乐祸,“就你这样,也就骗骗我吧。”
杜九言道:“王爷,是因为您比较傻吗?”
“是因为对你不熟悉,”桂王道:“你去打听打听,你以前的德行。”
杜九言道:“我以前什么德行?这么貌美如花,还惹人厌?”
“美不美另当别论,但是很无趣。像根木头一样,站在那里就是根牛桩。”桂王嫌弃道。
“不想和你说这些。”杜九言说着,进了衙门。
……
鸿胪寺今天很忙,早上赵煜封了季玉为承平郡主,一个月后就随同安南使者一起离开京城,到安南和新国君完婚。
太后将季玉召见宫内,和皇后一起,各赏赐了不少东西。
季玉给太后磕头谢恩。
“你为家国做的贡献,所有人都会记着的。”太后让季玉坐在她身边,低声道:“安南虽远,可你要是遇到难事了,写信回来,我们一样能给你做主。”
“虽说郡主是为了出嫁才封的,可你在哀家心目中,向来都是另眼相看的。”
“所以,不用心虚。你去了就是王后,是安南最尊贵的女人。想做什么放开手脚,谁都不用怕。”
季玉躬身应是,垂着头道:“您的教诲我一定铭记在心,绝不给大周丢脸。”
“丢脸不丢脸不重要,大周的脸面,也不可能靠你去撑。你就安安心心过日子,不要吃亏不要受委屈,别的都无所谓!”太后道。
季玉心里是真的温暖,起身给太后磕头,“季玉记住了!”
“起来吧,”太后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
季玉垂着头笑着。
从宫里退出来,她上了马车重重的叹了口气,略掀开帘子,看着外面的街景,神色怅然。
以后,京城的每一条路,每一块砖,每一个人……她是看一眼便少一眼。
走了以后,至此终生恐怕都难回来了。
“小姐,”她的丫鬟巧儿道:“您为什么要和老夫人提议说嫁去安南,那么远……以后您要想家可怎么办呢?”
季玉拍了拍巧儿的手,“你别怕,我不让你陪嫁,我自己去就好了。”
“不是,奴婢是一定要跟着小姐您去的。”巧儿道:“奴婢只是怕您受委屈。也不知道那个王是高是矮是胖是瘦,对您会不会好,会不会有一后宫的妃子。”
季玉含笑道:“我嫁了,承德侯府再次稳固了,只要我还活着,还是安南的王后,圣上和太后都会给祖母还有父亲几分面子。”
“若我能再做点有益大周的事,那家里就会更好了。”
季玉含笑道:“至于这个王什么容貌,并不重要。”
“要是王爷……”巧儿说了半句,季玉打断她的话,低声道:“王爷也非好归宿。安南才是上天怜悯我,派来拯救我的。”
巧儿听着只觉得心酸,眼泪汪汪地看着她。
他们小姐可是承德侯府的大小姐啊。
季玉不再说,掀开车窗的帘子看着外面,正看到桂王和杜九言从她的车边过去。
两人一边走一边争吵,虽唇枪舌剑,却并没有不高兴。
“真好啊,”季玉羡慕地道:“我若也是男子就好了。”
就不用困在后宅。
想要帮家里做点事,也不用非得用自己的婚姻去换。
如果她是男子……
她有许多事情想做的,可是却力不从心。
543 案件调查(三)
杜九言坐在牢房里,听刁大说当时验尸的细节。刁大回忆着,道:“……当时也是将我借调过去的,我查验过后都记在了卷宗上了。”
“死者我估摸着身量和我差不多,生前应该略有些胖,皮肤不粗糙,手上除了左手几个指腹有茧子外,手指很光洁细腻。”
“衣料质地一般,但是平时过的应该不辛苦。”
杜九言问道:“脚呢,可看过?”
“看过,脚上没什么东西,鞋子上没有泥。”刁大道:“死因的话,我没有解剖,但依我经验,重点还是在头上。”
杜九言点头,刁大没有说多少有用的线索。
看来,这一次她们真的要做瞎猫了。
“齐大人有没有说对你如何处置?”杜九言问道。
刁大回道:“还没有说。”
“那你歇着吧,这次相关的犯人比较多,砍头都要砍一个上午。三司那边估计会对你从轻发落,能保住一条命。”杜九言道。
刁大应是,又想起什么来,道:“杜先生,要是我被判流放充军,您能不能在我走前,帮我找个徒弟?”
“你要收徒?”
刁大点头,“仵作的手艺,我自认天下没有人能比我更好了。我若流放充军死在了外面,手艺就糟蹋了。”
“收个徒弟,我也算是赎罪吧。”
杜九言就想到了施常阳。施大的水平也很不错,但和刁大比起来还是有差距的。如果施大肯舍得将儿子给刁大做徒弟,倒是个极好的机会。
“我写信回去,帮你问一位朋友,看他愿不愿意来京城。”
刁大就算会判流放充军,也是可以延迟时间,这点小事,无论是现在的齐代青,还是即将上任的吴典寅,都能办得到。
刁大拱手道谢。
杜九言和桂王去了当年抛尸的那口枯井。
枯井原本是这个巷子里邻里共用的井,但后来井水也不知哪年就没了,这口井就成了一口废井。
井很深,从井口往下看,看不清井里的情况。
“卷宗上说发现人是附近玩闹的几个孩子。”桂王道:“找保长,将当时的几个孩子找来问问。”
杜九言点头,“王爷言之有理。”
保长姓柴,是个五十左右的男人,往上数两代人都住在这里。
他管着这横纵交错的四条巷子住户,在这一代颇有威信。
“还以为这个案子官府不查了,没想到钱大人居然将案件交给杜先生查办。”柴保长很高兴,“这案子是在我们这里发现的,一直以来是我的一块心病,现在杜先生接受,我想要不了多少时间,肯定就能抓到凶手了。”
杜九言摆手,“我也是赶鸭子上架啊。这案子的难度,经过这几年是难度更大了。还请保长和各位乡亲多多帮忙,谢谢了。”
保长一来,附近的百姓也都听到了消息,闲着的都围过来看杜九言。
“杜先生,那天我们也去听了,您真的是太厉害了,不愧是大周最厉害的讼师。”有个年轻人道。
杜九言惭愧地道:“泱泱大周,能人数不胜数,您敢说我可没底气应啊。”
“您就是最厉害的,才来京城这么一点时间,就办了这么多的案件。更何况,要是不厉害,大理寺也不会请您办这种疑难的无头旧案了。”
杜九言更郁闷,她想吗?
她一点都不想啊。
她就想拿高昂的讼师,办简单的案件。
轻松,潇洒还能得名声。
不像这种,吃力不讨好,还没钱。
亏的很。
“给大家添麻烦了,如果想到什么有用的线索,一定要告诉我。”杜九言一一拱手。
大家都跟着应是。
保长让人将当时发现的三个孩子喊来。
三个男孩子今年都在十岁左右,当时案发的时候,也都是七岁多,半大的孩子狗都嫌的年纪,上天入地没有事不敢做的。
“杜先生,是我先发现的。”个子最高的小男孩喊着道:“当时我们吵里面喊话,还唱歌来着,然后朝里面丢石头。”
“平时都是咚咚响,这一次就听不到声音。”
另一个胖墩墩的男孩子道:“是我,我发现没有声音的。我说下面黑漆漆的肯定有鬼,鬼把我们的石头吞了。”
个子最矮的道:“我不服气。我爹说了世上没有鬼,我就和他吵起来了。”
“我回家拿的火折子,跑到井口照着。”小个子男孩道:“火折子掉下去了,我……我还被我娘打了一顿。”
“然后呢?”杜九言问道。
高个子男孩道:“掉下去的时候,我们就看到了里面有个没头的鬼。我们都……都吓哭了,跑回去告诉我爹,我爹喊大家一起来,点着火把看着井底,还真的看到了一个无头的鬼,就靠在井底了。”
三个孩子现在想起来,还觉得毛骨悚然,直打哆嗦。
“世上确实没有鬼,”杜九言拍了拍矮个子男孩的头,道:“鬼都住在人的心里,你越怕它就越得意,然后时不时出来吓唬你。”
三个孩子都跟着点头,拍着胸脯道:“我不怕,我心里也没有鬼。”
“是个男子汉。”杜九言赞赏地道。
三个孩子很高兴,得意地冲着自己父母看。得了杜先生的夸奖,可以和同窗还有朋友吹牛吹很久了。
“当时就报官了,因为案子比较恶劣,大理寺就接了。”柴保长道:“后来吧,官府来问了不少事,但因为找不到头,就不了了之了。”
杜九言问道:“这附近在您的管辖内,一共有多少户人家?”
“三年前我管着七十九户人家,现在是一百零一户,一共四百一是一个人。”柴保长回道。
“这口井,是多少户共用的,知道这里有口废井的人多不多?”
柴保长道:“这口井两条巷子当年近四十户人家用。知道这口废井的那就更多了,毕竟井在这里,也不能藏着掩着,我不也不敢说多少人。”
“这巷子偏僻,”杜九言道:“无事的人一般不来这里吧。”
柴保长点头,“那倒是,咱们这里住的都是穷人,外地人来这里除非是探亲,好好的闲人也找不到这里。”
杜九言站在巷子口。京城内的道路和建筑是经过规划的,按照城门来算,一共是九个城区,身在其中有种摸不着门路纵横交错的感觉,但若看地图,就会发现,一块一块分割的很规整,巷子和巷子之间,也大多都是相同的。
这口井在袄子巷上,说是袄子巷,是因为这里是个钉子口,袄子两边延伸就是两个袖子,袄子的身体就是垂直相连的梧桐巷,梧桐巷往左,就是死者怀里那块烧饼的购买地,琵琶巷。
说起来不清晰,但从巷子穿巷子,其实都很近。
“当时将尸体打上来的时候,你们可有什么发现?”杜九言问大家。
柴保长就冲着附近的居民招呼,“问你们的,知道什么说什么,不要胡扯,影响杜先生判断。”
“没事没事,胡扯也是可以的。”杜九言道:“发挥你们的想象力,大胆猜想。就当自己也是个捕快,根据线索,查案办案。”
大家都笑了起来,方才说话的年轻男子道:“杜先生,那个人脚上的鞋子特别新,我当时就在旁边,盯着他的鞋子看了半天,穿的话,最多不超过三四天。”
杜九言看着他,“这么肯定?”
“是。不但鞋子是新的,那个人的衣服也是新的,洗的话,不超过两水。”
大家都笑了起来,有人看着杜九言好奇的表情,和他解释道:“毛秀才最喜欢看人的衣服和鞋子了。”
被称为毛秀才的男子有些不好意思,“因为我娘专门给人做鞋做衣服的。”
“原来如此。多谢了。”杜九言道谢。
另外一个妇人道:“毛秀才说的我也觉得是。这个人走路左脚下重力,右脚要轻点。所以右脚的鞋底上还有一些线头是白的。”
还残留着没有被弄脏的白线头,可见这双鞋一定是新的。
如果是旧鞋刷洗,线头也不会是白色的了。
杜九言应是,又看着别人。
大家见她是真的想听,就开始你一句我一句,说起了积攒了三年的对于这个案件这个死者的各种猜想。
没什么用,但挺有意思的。
足足听了半个多时辰,杜九言和桂王才和众人告辞。
“王爷,您有什么感觉?”杜九言问道。
桂王刚才一直没有发表意见和说话。
“我对那块烧饼,很好奇。”桂王道:“他为什么将半块烧饼放在口袋里?”
杜九言道:“没吃完?”
“总不会是杀人者放的吧?”杜九言道。
桂王道:“通常人在外买烧饼吃,多少是因为腹中饥饿,一小块烧饼那么小,一个这么大的男人,不说十块,三五块绝对不是问题。”
“他是吃了多少块,而将剩下的半块塞在口袋里?”
两人说着,已经到了崔巧的烧饼摊子前。
544 烧饼摊子(四)
说是摊子,其实就在巷子口架了个烤炉,炉子上烤了不少长烧饼,手掌大小一个,金黄色,老远就闻到了香味,看上去味道很不错。
“难道是因为太难吃?”杜九言道:“王爷,我请您吃烧饼,不用客气,敞开吃。”
桂王哼了一声,“我给你帮忙,你不给我工钱,请我吃烧饼也就罢了。可恨的是,还摆阔。”
“几个烧饼,包圆了顶天一两银,你怎么好意思的?”
杜九言道:“只要是请客,甭管请什么,大方是必要要显露的。”
“来四块烧饼。”杜九言冲着正蹲在做烧饼的女子道:“两块甜的两块咸的,分开放。”
崔巧应了一声,起身在围裙上擦了擦手。
杜九言打量着她,二十五六岁上下,身材丰腴五官清秀。
尤其是身材,就这么打眼一巧,前凸后翘……这让杜九言自惭形秽。
她还是第一次想这个问题。
这么一对比,她认为她还是做男人比较自信。
“两文钱三个,二位要不买六个?”崔巧找了小小的纸袋子,一边装一边问他们。
杜九言点头,“那就六个。”
崔巧笑着应是,装了六个烧饼递给杜九言。
杜九言付了钱,“你是崔氏?两文钱三个烧饼,这么个卖法,卖多久了?”
“有五六年了吧。”崔巧有些奇怪打量着两个陌生的男子,“二位客官认识我吗?”
杜九言道:“我姓杜,前两天受了大理寺钱大人吩咐,查办三年前枯井无头男尸案。”她打量着崔巧,“男尸口袋里有半块烧饼,所以我们顺道过来你这边看看。”
崔巧点着头,“当时官府的人也来查过我的,那个烧饼确实是我这里的,是块咸烧饼。”
“但是我一天要卖好多烧饼,虽说都是街坊,但也有外面来的人。我去认尸了,实在记不得那个人应该长的什么样子了。”崔巧道:“主要他没有头,我……我光看身体,一点印象都没有。”
“现……现在是找到男尸的头了吗?”
“如果找到了,有画像的话,我、我可以帮忙认一下,但时间太久了,我也不确认了。”
杜九言颔首,“能理解。”
“您、您姓杜?是杜九言?”崔巧问道。
杜九言点头,“我是杜九言。”
“那、那这位就是桂王爷了?”崔巧又小心翼翼地看向桂王。
桂王颔首。
“民妇拜见王爷,给王爷磕头。”崔巧忙跪下来磕头,桂王道:“我今天是杜先生的副手,没有什么王爷,你起来吧,不用紧张。”
崔巧应是,就不如刚才那样胆大自在了。
“烧饼很好吃,”杜九言左右看看,“你一个人做烧饼卖烧饼吗?”
崔巧道:“是,我公爹去世了,婆母身体不好,常年吃药。我家男人就出去找活干了。”
“我就接了家里的烧饼摊子,多少能挣点补贴一下家用。”崔巧有些不好意思。
杜九言道:“生活不易,很辛苦啊。”又道:“你家就住在这里吗?”
“那个就是我家,”崔巧指着隔着一个门的小院子,“下雨天的时候,我的炉子就摆在院子门口,不弄到这里来。”
杜九言颔首,“烧饼很好吃,你手艺很好啊。”
“烧饼其实就是一个味,先生夸奖了。”崔巧笑着道:“先生够不够,我再给您二位包几个。”
她说着,要再包几块烧饼。
“不用,我们吃过午饭来的,现在吃纯粹是嘴馋。”杜九言笑着道:“没事了,你忙着,我们再四处走走。”
崔巧应是。
三块烧饼,一块也就半个手掌大小,杜九言随随便便就吃了,如果饿的话,她塞牙缝都不够。
“忘记问了,剩下的半块,是掰开的还是咬了后剩下的。”杜九言把这事儿忘记了。
桂王也吃完了,将纸袋子搓着丢在路边堆着垃圾的墙角,“有什么分别?”
“如果是咬的,那剩下这半块就很奇怪。王爷,如果是您吃这么小的烧饼,如果遇到突发情况,您会怎么处理?”
桂王道:“这么小,一口一个,如果非要两口,那剩下的一口也是可以塞一塞的。”
“是啊,”杜九言道:“如果是掰开的,那就是他很有可能只是尝尝,腹中不饿,所以剩下的也不想丢掉,就随手放在口袋里了。”
桂王道:“两文钱三个烧饼。”
“王爷,您越来越聪明了。”杜九言欣赏不已,“您办了这么多案子,逻辑和智商直线提升。”
桂王白了她一眼,“你认为我需要你的夸奖和鼓励?”
“需要啊。这世上人人都需要别人的夸奖和鼓励。”杜九言道:“尤其是行业内最出色的人的鼓励和肯定。”
桂王嫌弃不已。
“三个烧饼,吃了两块半,剩下来半块,说不通。”杜九言道:“这让我很好奇。”
桂王忽然凑过来问道:“你要不要好奇一下,我爱你有多深?”
“像那口枯井?”杜九言扬眉道:“井地有鬼。”
桂王大怒,用肩膀怼了她一下,“亵渎我的爱情。”
杜九言被他怼的撞墙上去了,她三两步撞过来怼他,桂王一把将她抱在怀里,速度极快地在她额头亲了一下,然后又放开来,若无其事地往前走。
“王爷,您的脸连城墙见着您,都要喊您一声师父。”
桂王道:“那我要和我哥讲,城墙太薄,需加固。”
“加固城墙费钱,不如加固皇陵吧,我认为皇陵里的祖师爷,会爬出来带你走。”杜九言道。
桂王眼睛一亮,“你舍不得我!”
“你从哪个字眼里理解出我不舍得你?”
“哪个字眼都有。”桂王问道:“我问你,要是我和跛子一起掉水里,你会先救水?”
杜九言道:“如果是口锅,我会去捡柴加火,回来煲汤。”
“正经点,这对我很重要。”桂王道。
“你问了一个不正经的问题,居然要求我用正经的方式回答你?”杜九言道:“你思考问题的回路,是祖传的?”
桂王咕哝了一句,不和她扯这个问题了,“接下来,干什么去?”
“找方丈下棋啊,”杜九言道“荆崖冲死了以后,我们还没有去见过方丈,我很想看看他的反应。”
桂王道:“你会失望的。”
“什么意思?”杜九言看着他,“有件事,我一直很好奇,正好得空来问问你。”
桂王道:“我嘴巴很紧,不能说的,我不会告诉你的。”
“王爷,当年您常去法华寺对吧?”杜九言道。
桂王颔首。
“荆崖冲的合伙人,不会是你吧?”杜九言问道。
桂王嫌弃的,脸都快掉地上了,“你的脑子,是刚才被烧饼吃了吗?”
“不是,我的脑子是刚才嫉妒的掉在烧饼炉子里了。”
崔巧的胸部,真大!
“嫉妒那个女人?”桂王上下打量她,“一马平川,是应该嫉妒。”
杜九言大怒,“我爷们儿。”
“嗯,爷们儿!”桂王道:“其实我不嫌弃你大小,真的!”
杜九言颔首,“王爷您身经百战,妻妾成群,不在乎这些。”
“你这是羞辱我。”桂王道。
杜九言还没说话,桂王忽然抱住她,“但是你可以侮辱我,请尽情的侮辱。”
“糟蹋型侮辱?”杜九言问道。
桂王那么大的个子,头蹭着她胸口,摆出这个姿势,他已经很有诚意了。
“是。”桂王道:“七十二式!”
杜九言哈哈大笑,一把将他推开,“找你祖宗去。”
“小气,”桂王道:“这是我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以后我会糟蹋你。”
说着,看到杜九言一脸愤怒,他拔腿就跑。
两个人穿梭在巷子里,跑了一会儿杜九言指着他道:“小妖精,我命令你立刻停下来,让我发泄,否则咱们没完。”
桂王乖乖的回头,将屁股厥过去,“轻点踹。”
杜九言没踹,使劲拧他腰上的肉。
桂王疼的龇牙咧嘴。
“说正经事,我发现了你一个秘密,”杜九言道。
桂王看着她,眼里划过一丝疑惑。
“什么秘密?”
杜九言道:“据我不定期道听途说,你在成亲的当晚曾经出去过一次,回来后就喝醉,迷迷糊糊洞房后就逃走了。”
“后悔。”桂王道:“当晚不应该迷迷糊糊。”
杜九言咳嗽了一声,正色道:“而那天夜里,法华寺烧了。”
545 访问寺庙(五)
桂王眉头动了动。
“是不是你烧的?”杜九言道:“你出城见了你的相好,然后两个人在法华寺恩断义绝,你一怒之下,烧了法华寺。”
桂王松了口气,“推测的乱七八糟。”
“不对?”杜九言歪头看他,“我这么个神捕,居然没有猜对?”
她可不是全猜,她是从法华寺主持方丈看桂王幽怨又忌惮的眼神里,察觉的。
桂王这个人其实不好相处,但如果他认可了一个人,是不会摆架子的。
既然他和方丈来来往往关系不错,那应该就是对方丈是认可的。
两个关系不错的人,方丈居然还忌惮和幽怨。
尤其是幽怨……
这让她冥思苦想了很久。
含义太深了。
结合这几年值得方丈幽怨的事,那只有几年前法华寺被烧的事情了。
而被烧的时间恰好和桂王出走的时间凑的上。
所以她才有此推论。
当然,也只是猜测和推论,说出来,还有诈桂王的意思。
桂王道:“你不要猜了,这样会暴露你的愚蠢。”
“我蠢?”杜九言不服气,桂王道:“就从你不认我这个优质的夫君,不想和我睡觉就能看出来,你很愚蠢。”
杜九言哦了一声,“阿弥陀佛,那让我一直蠢下去吧。”
桂王道:“没关系,你蠢下去我不蠢,我睡你就行。”
杜九言呸他。
两个人去了法华寺,方丈在寺庙门口迎他们,行礼道:“老衲猜测王爷和杜先生近期会来。”
“方丈,您是不是心虚?”杜九言问道。
方丈幽怨地看了一眼杜九言,道:“杜先生,您若怀疑老衲和荆先生同谋,那您可要走弯路了。”
“怀疑也没有证据,”杜九言很苦恼,“方丈,您不如从实招认吧。”
方丈苦笑,看着桂王,“王爷,您不帮老衲洗清嫌疑吗?”
“嗯,”桂王很敷衍地帮方丈洗脱嫌疑,指了指方丈道:“他是我的人。”
杜九言愕然,“王爷,你也有人?暗中的势力?”
“我要一群和尚做暗中势力?”桂王嫌弃地道:“那我真是钱多,养吃闲饭的了。”
方丈嘴角直抖,看着桂王,苦笑道:“王爷,您这样说老衲很伤心。”
“出家人也伤心吗?”杜九言问道:“大师,那五年前王爷烧法华寺的时候,您伤心吗?”
方丈一愣朝桂王看去,又怔了一下,“杜先生何出此言?”
“瞎说的,咱们不熟悉聊天很尴尬,我随便找个话题。”杜九言呵呵笑着。
方丈哭笑不得,“杜先生,您这个话题更尴尬。”
“那再尴尬点。”杜九言道:“真不是王爷烧的法华寺?”
方丈回道:“真不是,杜先生您误会了。”
“行吧。”杜九言道:“那您不知道荆崖冲有问题?”
方丈回道:“这一点,老衲确实不知道。不但老衲不知,所有人都不知道啊。”
“换个话题,”杜九言已经不太想要谈论这个问题了,留在心里的疑问,就成为疑问好了,反正和她没什么关系,“方丈,法华寺里的和尚,有没有谁是左撇子,屁股上有胎记的?”
“这……”方丈愣了一下,“这一点,老衲不知道。是……是出了什么事吗?”
杜九言和他说了一遍案件。
“两年前的法华寺法华寺你们已经搬回来了,这之后,庙里有没有和尚失踪呢?”
方丈摇头,“庙中从重新开寺八十六人至今一百四十人。其中有十五人出去云游,但每年年底都会回到这里。不曾少过谁。”
“那就是不是法华寺的和尚了。”杜九言凝眉道:“我们去钟山观音庙。”
方丈颔首,“郊外就法华寺和那边的观音庙。你们可以去那边问问。”
“观音庙的主持方丈老衲认识,可要老衲陪同前往?”方丈问道。
杜九言点头,“那更好了,请吧。”
方丈和庙里小师傅交代了几句,就和桂王还有杜九言去了钟山观音庙,却在庙门口碰到了跛子和顾青山。
“怎么样,道观里有收获吗?”杜九言问道。
跛子摇头,“没有。那边上下只有十二个弟子,从五六年前就不收弟子了,人没多也没有少。”
“最后的希望,”杜九言指了指观音庙,“走吧。”
钟山观音庙是本地人随口的称呼,它正确的称呼叫钟山寺,但因庙中供奉的是观音菩萨,所以才有前面的称呼。
因为是下午,庙中没有香客来往,不算大庙门,宝殿也不高大,和法华寺比起来,钟山寺就是个小庙了。
庙分前后院,后院是厢房和斋堂以及僧侣们住的院子,后院里种着蔬菜,还有一个莲花池。
观音像的很新,看上去是重塑佛身时间并不久。
他们进到大殿,一个人都没有看见,就就连小沙弥也不见一个。
“有人在吗?”顾青山问道。
话音落,从后面跑出来一个十七八岁,剃了头烫了香疤的小和尚,穿着土黄的袍子,行礼道:“阿弥陀佛,我们下午不接香客,各位施主若要烧香,还请明早再来。”
“主持方丈在吗?”法华寺的方丈道。
小沙弥一愣,这才看清了站在门口的一行人,道:“圆真住持是您啊,我这就去请方丈。”
小沙弥说着,又蹬蹬跑走了。
“去后面的禅房坐吧。”圆真住持领着大家去大殿后最近的一间禅房,大家各自找地方坐下来,门口进了一位老和尚。
年纪和圆真住持相仿,五十岁左右,皮肤白白的笑起来很和蔼的样子,“失礼了!”
“玄吾,这是桂王爷……”圆真住持和玄吾住持介绍了所有人,道:“你先不用客气,坐下来说话。王爷和杜先生有事问你。”
玄吾住持忙应是,上前来行礼,“王爷有何事吩咐?”
桂王示意杜九言说。
“是这样的……”杜九言将情况阐述了一遍,“所以来问问大师,这几年庙中可有忽然少了什么人,或者,师兄弟们可有年纪在三十左右,左撇子臀部有红色胎记的人。”
玄吾住持想了想,回道:“庙中这几年来来去去,有人离开也有人进来。有的徒弟出去云游,几年不曾回来过了,老衲也无法肯定。”
“不过,臀部有胎记的事,我可以帮你问问。庙中后院有澡堂,小徒弟们常一起沐浴,如果谁有,或许有人知道。”他说着,出去喊了两个小沙弥进来,将事情吩咐了下去。
“庙中如今连着老衲一起,还有三十个人,不如法华寺香火繁盛。”玄吾住持道:“查问起来,还是很快的,请各位稍等等。”
有小沙弥泡茶端进来。
大家闲聊着这个案件,过了半柱香,有个年纪小的小沙弥进来了,行礼回道:“师父,我们问过所有的师兄弟,没有人见过曾经哪位师兄弟臀上有胎记。”
“实在是抱歉!”玄吾住持道:“老衲恐怕帮不上王爷和杜先生了。”
杜九言笑着道:“无妨的,我们再回去接着查。今日打扰大师了。”
“这是我们应该做的,杜先生切勿如此说。”玄吾也跟着大家起来,“后院在备斋菜,不如留在这里用晚饭?”
大家都看杜九言。
“不了,天色不早了,如果再逗留就进不了城了。”她笑着行礼道:“改日再来庙中用斋。”
玄吾应是,陪同大家一起往前走。
杜九言打量着四周,钟山寺虽小也破旧了一些,但是景致却不差,而且,因为各方面显露着陈旧,反而带着一种古朴厚重之感。
“那边的佛像,都是香客们捐赠的吗?”杜九言看到墙边放了十三四座泥塑的坐像,手艺很好,雕刻的栩栩如生,神态各不相同。
玄吾大师回道:“都是香客们捐赠的。”
“做工真不错。”杜九言一路看着,和大家一起下了山。
天色黑了下来,送圆真主持回了法华寺,四个人不急不慢地回城。
“晚上吃什么?”杜九言饿了,“要不,去蔡记吃饭吧。”
桂王没有意见,点头道:“可以。”
“你没有想法?”跛子惦记着案子,“你下午可有收获?”
杜九言道:“一边吃饭一边说,现在饿的说不出话了。”
四个人去了蔡记,蔡卓如给他们上了菜,也在桌边坐下来,杜九言喝了一口酒,将今天调查的结果说了一遍,“总结就是,一无所获。”
“这足可见,它能成为一个旧案,是有足够充分的理由和原因的。”
死者身份不明,死因都不明,案发时间不明,就更不用谈动机和凶手了。
“那现在怎么办?”蔡卓如问道:“把这个案子退还给钱大人?”
杜九言说话的间隙吃了半碗饭,肚子满了脑子也灵活了一些,“眼下,我们只有一个线索可以确认,那就抓住这个线索。”
“存在既合理。”杜九言道。
546 划拳猜拳(六)
“什么意思,你是说半块烧饼?”桂王问道。
杜九言点头,“眼下唯一明确的线索,就是那半块烧饼。”
“某位伟大的哲学家告诉我们,任何东西的存在,在现实中一定有它合理的理由和原因,简而言之,就是有应必有果!”
跛子凝眉道:“如果仅仅是巧合呢?譬如他只是买了烧饼后被人杀害,那么你追着这个线索查下去,就是弯路。”
“我倒觉得,如果杀人凶手真的和这块烧饼有关联,那么他应该更加警觉小心。不应该将这半块烧饼留在死者的口袋里。”跛子若有所思,“我还是坚持认为,应该继续去查证死者的身份。”
“还有一点,”跛子看着杜九言道:“你可记得申道儒当时在和你比试的时候,曾做过一个很有水平的推理?”
杜九言记得,他在找杀害刘秀才一家的凶手时,刘秀才的夫人就被凶手从家中带走,同样丢弃在一口枯井中,申道儒在枯井和刘秀才的家来回走了十二遍,将沿途人家逐户排查,最后锁定了张一通。
虽然这个案子申道儒最后走入了歧途,但是在他寻找张一通的手法,确实令人佩服。
“两个情况略有不同,前者死者的身份信息很明确,只要去探究凶手杀人时的心理就可以。”杜九言道:“但这个方法我们来用,范围就太大了,无异于大海捞针。”
跛子道:“我去试试!”
瞧你能耐的,桂王看跛子不顺眼,问道:“死者的身份信息,挂在八字墙几年,都无人来认领。甚至都没有人来报情况相仿人的失踪。”
“这表明死者很有可能不是京城人士。若如这样,你做的才是真正的无用功。”
跛子道:“不然呢,毫无头绪没有线索,就如同衙门那样,守株待兔?”
“如果像你这样做,那不如守株待兔,还得了一个轻松清闲。”桂王反驳道。
跛子回道:“那不如现在就将案子还给钱大人的好,早点道明九言不行来的更加轻松。”
桂王道:“不是她不行,是你不行。”
跛子要说话,杜九言头疼地打断两个人的争执,“二位爷,咱们来喝一杯!”
桂王和跛子敷衍地碰了杯子。
“我有个想法,”蔡卓如和杜九言道:“如果你怀疑死者是僧道的话,可以去官府查一查登记在册的僧人,或许能有收获呢?”
杜九言道:“上个案子我和法华寺圆真住持来往的时候,我曾问过单德全,京中登记在册的僧侣人数。从十年前开始算,登记人数足有六千多人。”
“但法华寺和钟山寺在庙的人数,两百多人,剩下的都是流动的。”
蔡卓如颔首,“那难度太大了,同样是大海捞针。”
这些,杜九言其实都想过了,每条路都是堵死的,“所以,我才说眼下就盯着烧饼这个线索去查。”
“查烧饼这个线索,不用这么多人。”杜九言和跛子道:“我倒是想问你,你要不要暂时去府衙做一段时间的捕快?吴大人要是上任,你也可以帮帮他。”
跛子问道:“他需要帮忙吗?”
“我认为需要,他身边只有两位幕僚,但显然水平不是很高。你在府衙,一方面是有事情做,另一方面,府衙有什么动向,我们也能早点知道。”杜九言道:“你自己考虑,不想去就不去。”
跛子无所谓去不去,道:“等见到吴大人问问他的意思吧,他若需要我的帮忙,我不介意去府衙待几个月。”
“行。”杜九言颔首,“这个案子目前不需要很多人,我一个人就能搞的定。”
桂王道:“我很闲,我陪你一起。”
“王爷,最近太后娘娘和靖宁侯爷没有提给您找王妃的事了,是不是在憋着大招?”杜九言问道。
“随便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桂王笑眯眯地道:“你放心,除了你我谁都不会要。”
杜九言没来得及翻脸,蔡卓如已经举杯打断桂王的话,敬酒了。
“一厢情愿。”跛子毫不客气地道。
“喝酒,不说没有用的事。”蔡卓如道。
桂王眯眼看着两个人,冷笑道:“阴险小人,盯着别人媳妇,你们怎么好意思的。”
“媳妇?”蔡卓如看向杜九言,目光中带着询问。
以前桂王可不是这么说杜九言的。
什么改口喊媳妇了,为什么喊媳妇?
一定是去长生岛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他总感觉桂王、和跛子知道了什么!
“我高兴喊什么就是什么,你管的宽呢!”桂王白了蔡卓如一眼。
杜九言白了桂王一眼,蔡卓如多聪明,心思也细,几句话不对,他就能察觉出来……
倒不是故意想瞒着他,就是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她是女人。
影响她作为男子在别人眼中的气概。
“吃饭!”杜九言敲桌子,“不要没事把话题集中在我身上,我又不是死者。兄弟们,作为男人,目标要远大,视线要宽阔且长远。”
“说起来,”杜九言问顾青山,“谢公公今天进宫了没有?关于引进女性的事,他去办了没有?”
顾青山也关心也这个事,回道:“他一早就进宫了,但办的如何还不清楚。”
“要不要办一场相亲会呢?”杜九言觉得自己像一位急切盼望孩子成亲的母亲,“似乎有点太惊世骇俗了,还是算了。”
她咕哝着,除了顾青山比较关注这件事,其余三个人其实也很关心,这是唯一他们会为对方考虑的问题。
解决对方的婚事,就是摒弃自己面前的阻碍。
不管解决的对方是谁,反正能解决一个是一个。
四个人吃过饭回到王府,小萝卜正和花子还有闹儿在一起玩游戏,杜九言问道:“玩什么游戏呢?”
“猜拳,”小萝卜道:“输了的人输一颗糖。”
杜九言哦了一声,“时间不早了,再玩一会儿就去睡觉。”说着自己回去了,桂王贼兮兮地跟着她回来,杜九言怼着门,“赵鼎,不要没事来我房间,像个流氓一样,这样我会鄙视你的。”
“请尽情鄙视我。”桂王将门推开,笑嘻嘻道:“咱们来划拳,陪我玩十次,我就走。”
杜九言道:“不玩。”
“你不玩我就不走。”桂王赖着坐下来,“你自己选择吧。”
无赖啊!杜九言在他对面坐下来,“怎么玩。”
桂王道:“就猜拳,我赢了亲你一下,你赢了亲我一下。”
杜九言鄙夷地看着他,“我赢了,扇你一巴掌!”
“这么狠?”桂王摸了摸脸,想到亲亲,决定舍了自己的脸,“行!”
桂王指着她的脸,“我不要亲面皮,我要亲真皮!”
“你赢了我再说。”杜九言不想理他,“我今晚要名正言顺地将你打成猪头。”
桂王搓着手,“来!”
“你死定了!”杜九言拍桌子。
两人出拳,桂王输!
“小妖精,”杜九言嘿嘿笑了,“一会儿你就变成猪精了!”
桂王把左脸伸过来,豪爽地道:“打!”
杜九言哈哈笑了,倒是没打,两边一起扯他的脸,桂王嗷嗷喊着,“疼,还不如打呢。”
“继续!”杜九言道。
出拳,桂王输!
杜九言简直要笑死。桂王幽怨地看着她,给她飞了个眼色,“轻点。”
“不可能!”杜九言扯他的面皮,桂王疼的眼睛湿漉漉地看着她,杜九言心口一荡,松了手,怒道:“别色诱,好好做人!”
桂王揉着脸,撸起袖子站起来,一脚踩在了板凳上,“来!”
“来!”杜九言也踩在凳子上,撸着袖子。
出拳,平局。
再出,杜九言输!
“哈哈,”桂王大笑,指着杜九言,“这回该我了。”
“好好做人啊!”杜九言嘴角抖了抖,将自己左脸给他,“我是个玩不起的人,很容易的翻脸的。”
桂王摇头,“此时此刻,我不做人。”
他扯掉杜九言的面皮,亮着白牙盯着她白生生精致的小脸,一把捧着固定住。
杜九言的脸被他挤的嘟起来,撅着嘴。
“赵鼎,你不要过分啊,只能亲脸,不然我就翻脸了。”她拍着桂王的手,桂王根本不给她机会。
杜九言瞪眼。
力气根本没有他大,只能无力被他箍着。
异常后悔,和他玩这个游戏。
“言言,”桂王放开她,“媳妇儿……”
杜九言推他,“起、起来!”
“不想起!”
“小爷的腰,断了,断了!”杜九言道。
桂王忙站起来,扶着她的腰帮她起来,杜九言撑着拍着他给揉着的手,“拿开你的猪蹄!”
“我错了。”桂王给她揉腰,一回头看她的脸,样子特别可爱,他砸了砸,“要不你忍忍疼,咱们继续?”
杜九言被气笑了,冷飕飕地道:“你认为以我的聪明才智,还会和你玩这种幼稚的游戏吗?”
“会!”桂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