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大讼师TXT下载大讼师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大讼师全文阅读

作者:莫风流     大讼师txt下载     大讼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562 以字推理(一)

    “出城了?”申道儒思索了一下,“难道是去查另外两对尸体的来路?”

    一共五对尸体,但只查到了三对的身份,其余两对还不知道具体的身份。

    “只有他们三个人,大理寺没有人陪同一起吗?”

    来回话的人点头应是。

    申道儒微微颔首没有再问。

    “还有一件事,”回话的人道:“邵阳那边还是没有找到东西,能找的地方都找了,一无所获。”

    “先生,现在怎么办?”

    申道儒现在也开始怀疑,西南里面确实没有他要的东西。

    那么祖师留下来的东西,到底去哪里了呢?

    “会不会,根本就不在西南,而是流落民间了?”

    申道儒心里没了底,此事他本来是笃定的,但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搜找,以及西南几位资格老的讼师都不清楚,他也觉得东西确实不在西南。

    如果不在西南,那么这个东西,就不容易了。

    申道儒来回走了两步,道:“我去大理寺。”

    他去了大理寺,先去找了玄吾聊了一会儿,连走之前他又折道去了牢房的另外一面,立在一间牢房的前面。

    牢房中坐着一人,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来,赫然是付怀瑾。

    他人瘦了不少,若以前的他气质如玉,那么现在他就是一块掉进煤堆里的玉块,暗沉阴冷。

    “申道儒!”付怀瑾道:“找到你要的东西了?”

    申道儒道:“不曾。所以来问问付会长,可曾想起来什么。”

    “你连是什么东西都没有告诉我,我又能想起什么?”付怀瑾讥讽一笑。

    申道儒道:“我不说,是因为意义不大,不过,就算我说了,别人拿到也不过是个寻常之物。”

    付怀瑾看着他没有说话,似笑非笑。

    “是一把折扇,上面有祖师爷亲笔题写的诗句。”申道儒道:“你若看过祖师爷的手札,就会知道,祖师爷早期写的东西,字体都很奇怪。许多的字我们瞧着是形熟,但却无法确认。”

    “那把扇子上的字,就是如此,你若见过就必然不会忘记。”申道儒道。

    付怀瑾回忆了一下,摇头道:“我确实不曾见过这样的扇子。你能确定,东西在西南?”

    “现在不能确定了。”申道儒道:“你现在空闲时间多,不如再回忆吧。”

    他说着,不再和付怀瑾多说话,拂袖出去。

    走了两步,他忽然想到一件事,“那个字……”他心头有什么跳动了一下,快步找到个书吏,道:“劳驾将钟山寺的所有卷宗再给我看看。”

    书吏没有拦着他。

    申道儒拿到了卷宗,找到那天在钟山庙后院里,杜九言给他看的卷宗。

    上面是跟着记录的验尸结果。

    字写的很俊秀,有棱有角,是杜九言的字。

    “这个字……”在所有的字中,有两个字很古怪,他当时一眼扫过去,将字认出来也没有觉得古怪,但是刚刚和付怀瑾聊过之后,他忽然想到了这两个字。

    它们是字,写的也很不错。奇怪之点在于,这两个字少了半边。

    尸和屍。

    寻常人就算写错别字,也不可能这样写错。

    这个字形,和祖师爷的字非常相像!

    申道儒将将卷宗还回去,又匆匆回到讼行,将祖师爷留下来的手札翻出来。

    讼师的手札,这两个字出现的频率非常之高。

    他不过翻了两页,就找到一模一样的字。

    “怎么会这样?”申道儒神色古怪,“难道她特意去学习祖师爷的字体?”

    应该不会,这种字体没有必要刻意去学,更何况,祖师爷的小楷也没有特别的出彩。

    杜九言为人骄傲自负,也不会去刻意模仿谁的笔迹作风。

    “这怎么解释?”

    申道儒有些想不通,他找来牧琰,将事情告诉他,“你认为是什么缘由?”

    “这事确实透着古怪,”牧琰道:“祖师爷已经仙去那么多年,也不曾听说过他曾收过徒弟。”

    “杜九言怎么会写祖师爷的字体。”

    申道儒若有所思,“另有一件,杜九言的辩讼风格,虽比祖师爷更加霸道咄咄逼人,但是思路和方式,和祖师爷非常相似。”

    “当时程公复也曾这么说过。”

    牧琰点头应是,“是,通过祖师爷的手札来分辨,风格和路数上,杜九言确实非常像祖师爷。前两年,西南为了打败杜九言,而具体研究过她所有的案件,对比过祖师爷,也得到了证实。”

    “会长,您说……”牧琰猜测着,“杜九言年纪轻轻,就有如此成就,这仿佛是侠情话本中意外得到秘籍的武者,从平凡默默无闻之辈,突然一飞冲天,惊动天下。”

    “你说的有道理。”申道儒越发觉得这个方向很对,“杜九言是哪里人?”

    牧琰回道:“祖籍是镇远府,但现在他们父子的籍贯是邵阳。”

    “让邵阳的人去查一查。”申道儒道:“弄清楚这位突然成名的秀才,到底有过什么际遇,得到过哪位高人的指点。”

    难道祖师爷当年真的收过弟子?

    “如果要查,有个人可以找出来用一用。”牧琰低声和申道儒说了一句,申道儒颔首,“好!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

    牧琰应是。

    “正好趁着玄吾的案件,让杜九言彻底不能翻身。如果祖师爷的东西真的在她手中,也能趁此机会踩住她,让他交出来。”

    牧琰道:“不过她身边有桂王爷,此事不太好办。”

    “桂王爷也不能推翻律法,枉顾律法。”申道儒道:“更何况,桂王爷也不过是个王爷……”

    牧琰就想到了还关在宗人府的安山王一家。

    ……

    杜九言出门两天,走的时候三个人衣冠楚楚,回来的时候蓬头垢面,狼狈不堪。

    小萝卜站在门口等着他们,看见三个人下马,一脸吃惊地道:“爹,跛子叔还有义父……是、是你们吗?”

    “不然呢,”桂王道:“这世上除了我以外,还有谁有我这般风流倜傥?”

    小萝卜嘴角抖了抖,道:“义父,您……您现在一点都不风流。”

    桂王低眉看了看自己衣服,他穿的是他新做的藏青色袍子,现在成了灰袍子,他幽怨地看着杜九言,道:“就你不让我带换洗的衣服,真是不讲究。”

    “就两天,凑合就过去了。”杜九言白了他一眼,“都没地方沐浴,你换衣服有什么意思。”

    桂王叹气,“我去沐浴了。”

    这一头一脸一身的灰,实在是寒碜。

    杜九言牵着小萝卜的手,和跛子一起回内院,她问道:“这两天有没有很乖啊?”

    “有啊,我昨天去找大白牙玩了。”小萝卜道:“大白牙问您是不是在办和尚的案子,到时候他能不能也去听一听。”

    杜九言道:“他想去听还不简单,找钱大人就好了。”

    “哦,那我就这么回他。”小萝卜道:“爹啊,这次你们出去有没有收获?”

    杜九言神色自信,“那是当然,你爹我出马,岂有办不成的事,”她说完,发现跛子还在,又咳嗽了一声,更正道:“你爹和你跛子叔一起出马,岂有办不成的事!”

    小萝卜咯咯笑了,道:“跛子叔,我爹好歹还记得你的功劳。”

    “我义父哦,她都没有提!”小萝卜压着声音道。

    跛子轻笑,摸了摸他的头,“是,我应该感恩。”

    小萝卜捂着嘴笑,“您被说,让我爹接着吹牛就好了。”

    “嗯,不说。”跛子道。

    杜九言没关心两人鬼鬼祟祟说话,回去洗澡睡了一觉,一觉醒来已是天黑,大家都在等她吃饭。

    她揉着饿瘪了的肚子,看着一桌子的鸡鸭鱼肉,道:“厨房今日很体贴啊,居然少了这么荤。”

    “我吩咐的,”桂王道:“吃了几天的馒头,饿。”

    “吃饭,吃完饭再给你们汇报这几日的进展。”杜九言道。

    大家埋头吃饭,等吃完谢桦带人将桌子收拾干净,杜九言问道:“谢公公,人什么时候来?”

    “奴婢看这几天大家都很忙,所以就押后了两天,等各位忙完了这阵,再让人进府,您看可行?”谢桦道。

    来的这些女子里,有一位无论家世还是容貌都是一等一,是靖宁侯夫人特意挑选,是她娘家兄长平阳伯的次女。平阳伯虽不在京城但也是名门望族。

    这一次送进宫里充数,目的就是为了能进王府来,和桂王多一点接触,日久生情。

    退一步讲,如果不能和桂王日久生情,和杜九言也可以。

    目的还是将桂王和杜九言拆开,让他们各自能找到合适的女眷,成亲成家。

    至于其他女官,靖宁侯夫妻两人仔细研究过这一院子男人的脾气,特意甄选的,无论学识家世还是脾气,都很合适。

    谢桦知情这些,相当有信心。

    “还是你考虑的周到。我们都忙着,姑娘们进府难免会怠慢她们。”杜九言笑着道:“那就再等几日,大家也没有那么着急。”

    谢桦应是出去。

    “九言,你快说说这几天出去调查的结果。”钱道安道:“这个案子不好辩,如果没有实际的证据,你还真要做好输的准备。”

    杜九言道:“我输不起。如果这次输了,我必然还要再申诉的。”

    这么多条人命,这么多妇人的屈辱,崔巧的一生……

    她一点都输不起。

563 卖瓜子喽(二)

    三月暖春,月季绚丽迎春优雅。

    钟山寺的案子,是迄今为止大家最奇怪不清楚的案件了,一下子封了庙门将一庙的和尚都抓了,却又没有对外说这么多人犯的什么罪。

    这案子,甚至都没有在府衙审理,而是有大理寺亲自查办。

    若是小案,不会进大理寺的,可要说大案子……钟山寺一群和尚能办什么了不得的大案呢?

    所以,待三月初五大理寺开堂审理的日子,大理寺门外的街上,人山人海。

    有的人挤不进来了,就去斜对面的茶馆坐着,遣三个小厮轮番去听,听完了就回来绘声绘色地学给大家听。

    这事也不是头一回做,以前就有过这样的事,但距离上一次,令大家有兴趣听有兴趣这么传的,还是前年杜九言辩马玉娘案的时候。

    想想,居然都是杜九言。

    一大早,太后扶着钱嬷嬷的手出了坤宁宫,皇后带着人过来,劝着道:“母后,今儿大理寺人多的很,您就别去了,要是磕着挤着您可怎么办。”

    “哀家又不挤在人群里,没事。”太后道:“你别怕,靖宁侯在宫门外等着的,他办事向来周全。”

    说着,低声吩咐皇后,“你别声张出去,叫皇帝知道了,又要心神不宁的担心着。”

    “哀家去了,”太后拉着钱嬷嬷带着龚大姑姑出了库宁宫,王宝应带着四个换个衣服的小內侍跟着,皇后怕出事又吩咐了四个内卫,交代道:“不要跟的太紧,让太后娘娘不自在,但也不能离的远,要是有点什么事,你们可赶不及。”

    四个内卫应是,跟着去了。

    皇后叹气,又失笑摇头,“连母后都忍不住赶热闹去了。”

    她身边的嬷嬷道:“钟山寺这回的事听说大的很,也不晓得最后会审到一个什么地步。”

    “申道儒和杜九言辩?”皇后问道。

    嬷嬷应是,“就是因为这两个人辩,所以才热闹啊。”

    “可真是,”皇后轻笑道:“说的我都想去听了。你遣两个机灵的孩子出去听听,等结束了说给我听。”

    嬷嬷应是。

    此刻,前朝刚下朝,赵煜扶着薛按出来,另外一个小內侍跟着上来,道:“圣上,大理寺外面那条街上已是人山人海了,连几位大人的轿子,都被堵在外面进不了衙门了。”

    “谁透露出去的,不是说要关门审的?”赵煜蹙眉道:“大理寺那边怎么说?”

    他早上看见钱羽还特意问了一句,钱羽说要关门审的。

    “现在看来,恐怕不太好关门,那么多人,不好安抚。”

    赵煜凝眉,想了想吩咐道:“你去和钱羽说一声,让他谨慎小心一些,实在不行就改天。”

    小內侍应是而去。

    柴太太招呼大家,“昨天我问过杜先生了,他说崔巧的案件今天就开审。”

    “那是和钟山寺的案子一起审?”高氏问道。

    柴太太点头,“杜先生说两个案子有因果关系,所以朝廷决定两案并做一案一起审了。”

    “柴姐,我和您一起去吧。”高氏拉着柴太太,“我、我不在家了。”

    柴太太推了她一下,道:“你给我老实待在家里。刘媒婆说了,过了这村就没有这店了,那男的虽说是个结巴,可是人老实,还有打铁的手艺。”

    “前头留了两个女儿都要嫁人了,你过去正好过日子。这样的人,打着灯笼都找不到。”

    才和离,高氏真的不想再找人了,她就想一个过这一辈子。

    对于男人,她一点期待和指望都不想有。

    “我……”高氏还要再说,柴太太就指着她道:“我可告诉你,你今天要是扭扭捏捏拖了后腿,以后就不要喊我姐姐了。”

    高氏点着头应是,她知道,柴太太是为了她好,想要她以后的日子多少有个人互相照顾帮扶。

    “我晓得了,这就回家等着去。”

    她说着,理了理衣服回家去了。

    琵琶巷和袄子巷的几个妇人也跟着笑了起来,起哄冲着高氏挥手,“高姐,像杜先生说的那样,您要努力啊!”

    “年纪还轻,有的是机会重新开始。”

    高氏回头看着她们,红着脸了起来,快步走了。

    “走,我们去听杜先生辩讼。”柴太太回家将孙子背在身上,带着两条巷子里八个妇人一起,大家不是抱着儿子女儿,就是拖着孙子孙女,浩浩荡荡往大理寺去。

    等她们到了,发现根本挤不进去,大理寺几位刚下衙回来的大人都被挤在了外面,不得不敲着锣鼓吆喝着,“让一让,你们不让钱大人进去,一会儿可就没有人升堂啦!”

    大家哈哈笑了起来,人慢慢移动,给钱羽的轿子让出一条道出来。

    有人喊道:“大人,杜先生是好人,她说谁是坏人,那个人肯定是坏人,大人您一定要多听杜先生的啊。”

    “是啊,上次荆崖冲的事就是这样的,我们都不知道荆崖冲是坏人,要不是杜先生点醒了我们,我们现在还蒙在鼓里。”

    钱羽揉着额头哭笑不得,什么时候百姓对讼师的信任,已经到了盲目的地步了?

    就是因为相信这个讼师,所以不管对方辩讼案子的黑白,就笃定她是对的。

    那以后要是杜九言也像荆崖冲那样……

    那后果岂不是难以收拾。

    钱羽好不容易进了大理寺,擦着汗吩咐下去,“去准备,半个时辰后击鼓升堂。”

    “大人,那门还关不关了?”

    “你看看这情况,想关也关不上。”钱羽无奈地道:“等会儿杜九言和申道儒来了以后,你让他们先来在好本官,有事交代叮嘱。”

    大理寺忙碌起来,外面人站着累了,就三三两两蹲在地上。

    “有果干,蜜饯,要不要来一点,两文钱一包哦。”

    “还有烧饼,烧饼也很好吃哦。”

    人群里,小萝卜带着两岁的宝儿,由花子和闹儿护着,顾青山和韩当不远不近地跟着。

    两个孩子手牵手,穿梭在人群里。

    一个叫卖蜜饯果干,一个叫卖烧饼。

    “杜小公子,您今儿不卖瓜子了?”有人买了两包蜜饯,小萝卜笑着道:“春天的瓜子不好吃,而且吃了一地的瓜子壳,大老爷会骂人呢。”

    “咱么今天吃蜜饯,蜜饯干净。”

    大家都笑了起来,有人道:“杜小公子说的有道理,确实是这样呢。”

    “这烧饼怎么卖的,这孩子走路都走不稳,就出来卖烧饼了啊。”

    “是崔巧婶家的小宝。”小萝卜笑着道:“烧饼是他奶奶早上起来做的,也不多,两文钱三个烧饼,您要吃吃看吗?”

    大家就知道了,崔巧就是这个案子里的女人,大家多少都听说了,再看小宝的眼神就带着同情。

    大人的好坏说不清楚,但是小孩子肯定是没有错的。

    “给我两包蜜饯,三块烧饼。”

    大家都递了钱过来买蜜饯和烧饼。

    小萝卜带着小宝站在人群里,不急不慢的办事,他收钱小宝笑嘻嘻地看着他,花子则将东西递给买东西的人。

    不等开堂,两个篮子里的东西都卖空了。

    “这就没有了啊,我们还没有买到呢。”有人喊着道。

    “那你们等下哦,我们回去再去。”小萝卜牵着小宝出去,顾青山怕小萝卜被人挤着,就将他抱起来骑坐在脖子上,小宝就由闹儿抱着,几个人回去。

    “我们先去小宝家里继续做烧饼,王奶奶说她教我们做。”

    大家笑嘻嘻回去备货,小宝高兴的不得了,“钱,给我娘买糖吃。”

    “我娘喜欢吃糖。”

    等他们回去,王氏已经烤好了一炉了,她有些累坐在炉子边上打盹儿,听到脚步声,冲着大家笑,“都卖掉了?”

    “奶奶,都卖掉了。”

    小萝卜将钱袋子里所有的钱都给小宝,小宝年纪小也不懂哪些是他的,哪些是小萝卜,抱着钱袋子跑过去,“奶奶,你看,好多钱钱,可以给你买药了。”

    王氏红了眼睛,又看着小萝卜,“杜公子,这些不全是卖烧饼的,您将您的钱拿出来。”

    “我的蜜饯没多少,这里都是卖烧饼的钱,您都收着,再取烧饼给我们,我们接着回去卖。”小萝卜笑嘻嘻地趴在炉子上,探头往里面看着,王氏就忙捡了一块热乎的给他,“不敢给您吃,怕吃坏您肚子了。您这样金贵的少爷,肠子肚子都是娇嫩的。”

    “没关系,我现在很饿呢。”小萝卜一边吃一边夸,又带着宝儿提着烧饼,回家去了蜜饯,重回了大理寺门口。

    到的时候,正巧响起了鼓声,里外嗡嗡嘈切的声音立刻消失了,四处安静下来。

    “我爹来了吗?”小萝卜一抬头,满眼都是各式各样的后背和屁股,什么都看不到,不过比小宝好点,他只能看到人膝盖弯。

    顾青山点头,“来了,在里面了。”

    “哦,那我赶紧卖掉,然后听我爹辩讼。”小萝卜低声喊着,“烧饼,蜜饯,要吗?”

    像两只老鼠,钻在人群里。

    本来安静的四周,忽然低低的响起掌声,有人道:“杜先生,杜先生先说话。”

564 公堂之上(三)

    后衙内,太后和桂王以及靖宁侯一家人都在,过了一会儿鲁夫人陪着闹着要来听讼的大白牙进来。

    大家又是一阵行礼寒暄。

    “嘘!”桂王打断大家说话声,“来听讼还是寒暄的,等结束了再说话。”

    太后瞪了一眼儿子,这么多长辈在,他是一点面子里子都不管不顾的。

    前堂,传来杜九言的说话声。

    “各位,”杜九言拱手行礼,又冲外面拱了拱手,道:“三年前,几个孩子玩闹,在袄子巷废弃的井中,发现了一具无头的男尸。”

    “三年后,崔巧受不住日夜煎熬和害怕,到大理寺来投案自首。”

    “至此,一件压了三年的无头男尸案真相大白。死者身份衙门已公示,乃是从汝宁来钟山寺学习交流的僧人,法号慧通。”

    申道儒今天主讼,所以带着学生站在杜九言的对面。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主讼了。

    至于杜九言,确实不容小觑,她能一路走到这里,站在他对面,这绝非仅仅是运气和偶然。

    她是有实力的。

    但是这件案件,鹿死谁手不好说。

    “崔巧杀人的事实,她已经供认不讳,至于动机和为何杀人……”杜九言顿了顿,崔巧并没有带上公堂,而是在后衙候着的,此刻,公堂上跪着的,是钟山寺的三个和尚。

    玄吾和他嫡传的两个弟子,是钟山庙中资格最老权利最大的三个人。

    “万事有因才有果,正是有这个因,才有了崔巧杀人在后,所以,顺着崔巧的动机,机缘巧合,而找到了钟山寺。”

    “两案并一案,先说因。”

    杜九言说着一顿,申道儒打断她的话,道:“杜先生此言差矣,万事有因是没有错,可在律法中,因只是因,而果才是判定一个人是否犯罪,如何量刑的重要所在。”

    “你若只寻因,难道是打算以煽情之手法,来替崔巧杀人的罪行开脱?”

    “法就是法,和情无关。任何人可以在任何地上给她同情,给予帮助,可唯独公堂上不可以。在这里,只能讲法!”申道儒拱手道:“所以,在下建议,若要先审崔巧杀人之案,就不能去找因而舍弃果。既然是两案并审,那就要分好先后顺序。”

    钱羽微微颔首,申道儒说的还是有道理的,他看向杜九言,“你认为如何。”

    咄咄逼人啊!杜九言含笑拱手,道:“学生没什么意见,那么……”她转头过来看着申道儒,“把崔巧的案件放一放,先审钟山寺的案子吧。”

    外面,有人低声道:“申道儒不简单啊,一上来就要掌控主动,将杜先生的话头打断,逼着他先讨论钟山寺而后再审崔巧。”

    “是啊,虽然没什么分别,但是申道儒这在气势上就赢了。要是一般小讼师,估计要紧张了。”

    为的就是震慑住对方。

    公堂上,除了个人能力外,气势也很重要。

    申道儒这是一上来就给杜九言一个下马威。

    “没事,杜先生不是小讼师,她肯定不会怕的。”

    大家都点着头,朝里头看去。

    “那就先审钟山寺吧。”钱羽和杜九言道:“依旧是你先说。”

    申道儒心头冷笑,这个案子原告不容易辩讼,原因是因为,送子汤的事现在根本不能拿出来说……其实就算拿出来说,杜九言也没办法去证明什么。

    现在唯一能抓的,就是那十座佛像里的尸体。

    就看杜九言怎么讼了。

    “刚才呢,我为什么从崔巧说到了钟山寺,关键在于,她杀的那个人,是钟山寺的和尚。当时我接了钱大人的邀请,着手查办这个案件的时候,我就推断出,死者的头被人割掉,意味着死者的那颗头,能显露出很多身份。”

    “于是,我们去了钟山寺,查问!”杜九言在玄吾面前停下来,“玄吾大师,当时我如何问您如何答的,可还记得?”

    玄吾扫了一眼杜九言,眼睛是凶恶的,但面色却显露着出家人的慈悲悲悯,“当时杜施主问有没有左撇子和臀部有红斑胎记的僧人。”

    “老衲就让人去查,核实以后,确认没有。”

    老秃驴,真能装!杜九言颔首,道:“是,当时确实是这么个情况。”她一顿话锋急转,“可不过相隔一天,当崔巧认罪后,衙门里的人查去查问,你们又非常明确地想起来了。”

    “这、又是为何?”

    玄吾回道:“因为第二天去查问的差役准确地报了死者的法号。”

    “慧通吗?”杜九言问道。

    玄吾颔首,“是的,杀人者崔巧认识慧通,自然报的出死者的法号。有的法号以后,我的徒弟们自然就认识了。”

    “错!”杜九言从今日助手钱道安手中,接过一张纸,“这几日我相当的忙碌,忙什么呢。”

    “忙着统计慧通这个法号。”

    她抖开一张纸,给大家展示,“众所周知,大周僧人法号排序,是由七十二个字论资排辈。慧是个辈分,通才是死者真正的号。”

    “这样固定的辈分,就必然有重名,那么慧通重名到什么地步呢。”

    “法华寺,从开寺至今,有两位叫慧通的僧人,一位是本寺僧侣,一位是外寺来学习的僧侣。”

    “娘娘庙中,也有一位慧通师父。”

    “至于钟山寺,一位庙小又和各地寺庙来往走动更为频繁,所以他们寺中僧侣流动性很大,而叫慧通的僧人,在近三年从各地就有三位慧通师父!”

    杜九言再次看玄吾,“那么,你们是如何迅速地,在这三位慧通师父中,筛选出死者的?”

    “阿弥陀佛,一开始我们不知道,但说了名字又说了特点,自然就对上了。”

    杜九言摇头,“屁股有胎记,如此隐晦的地方,若看到了自然会记得,既然记不得,就不存在想到一个大众化的法号,就能记得他的脸。”

    “为什么记得?”杜九言扬眉道:“因为在慧通失踪被杀的时候,你们就知道了!”

    玄吾一愣,摇头道:“没有,我们怎么可能知道。我们都以为他离开了钟山寺。”

    申道儒也是一怔,杜九言居然从这个点去辩,这倒让他意外。

    “杜先生,这种事不过是你的推测,我们无权阻止你推测,但你也不能用你所推测的观点,来审问逼迫我的请讼人承认它。”申道儒上前一步,强势道。

    杜九言摆手,“这不是观点,这是事实。他承认不承认事实就是如此。”

    “事实是靠证据说话的,而非你口述强调就能成立的。”申道儒道。

    杜九言笑了笑,“那么我来摆一摆事实。”她接着拿出一张纸,“这位慧通大师,非死者。”

    纸上列着另外一位慧通的名号和经历。

    “这位慧通大师是登州人士,三年前曾来钟山寺交流学习四天,这个四天他做了三件事。第一,他在庙中和别人打了一架,第二,他砸了钟山寺的斋堂,第三,他推倒了宝殿的香炉!”

    “做完这些后,他愤然离去,再没有回来。”

    “迄今为止,这位大师在钟山寺中闹的最凶,脾气最坏的一位僧人。若钟山寺中僧人们的记忆没有衰退,人没有傻,是不可能在短短三年后,就忘记了这么一位脾气火爆的慧通。”

    “可为何,在我们去询问的时候,他们却一口否认不知道,而隔日崔巧认罪后,官府再去确认,他们却立刻确认是死者,而非是这位慧通。”

    “人在记对方的时候,更多的时候是从事件去记忆,此慧通自是比其他两人更有记忆点。”

    “所以,”杜九言看着申道儒,道:“我才说,他们从一开始就知道,死者慧通被崔巧所杀。”

    后堂内,靖宁侯颔首道:“确实如此,不算亲近的人去回忆一个人的,首先想到的是这个人的特点和他做过的事。”

    “这样比较好记。”太后赞同道。

    “是,我一直记得小时候我姐姐给我擦鼻涕,我不记得姐姐的样子,但是我记得她给我擦鼻涕,还说我淘气。”鲁念宗笑嘻嘻地道。

    大家都笑了起来,鲁夫人无奈地道:“让大家见笑了。”

    大家都知道鲁念宗虽二十几了,但脑子还是小孩,所以并不介意。

    申道儒想要反对,可不等他说话,杜九言已经看向玄吾,“玄吾大师,我说的有道理吗?”

    “行吧。”杜九言不等他说话,接着道:“既然他们知道,本寺的僧人被杀,可为什么不报官不认尸呢?”

    “原因只有一个,因为他们心虚!”

    门外听众纷纷点头。明知道同门被杀了,还不去认尸,那肯定有问题了。

    “为什么心虚,他们在怕什么?”杜九言负手走了两圈,“他们害怕的,就是此时此刻,官府会顺着慧通的死,而查到钟山寺的龌蹉。”

    杜九言大声道:“百年古刹,无数的信徒给你们奉上香火,朝廷每年拨款养着你们,不是让你们躲在庙里喝酒吃肉,做一个花和尚!”

    “你们如此,对得起你们的信徒,对得起养着你们的朝廷吗?!

565 前辈后辈(一)

    “花和尚?喝酒吃肉?!”

    里外一片哗然,这个消息太过震惊,让所有人愣在远处,只能本能地去唏嘘惊叹。

    “还以为他们是窝藏逃犯被抓的,没有想到,居然是一群花和尚。”

    “实在看不出来啊,平时玄吾大师一本正经的讼扬佛法,背地里居然做这种龌蹉的事,太让人失望了。”

    后殿中,太后也是恼怒不已,她还曾让人去钟山寺中求了送子汤赏给赵煜的妃嫔喝。

    “实在令哀家气愤!”太后怒道。

    像是吃了个苍蝇,恶心不已。

    “我、我没有。如果你看到我的徒弟们喝酒吃肉,那是老衲管教无方。庙里那么多人,老衲也不可能看着每个人,总有那么一两个败类,败坏佛门清净。”

    “一两个?”杜九言拱手和钱羽道:“请大人传证人上堂。”

    钱羽颔首,“传证人。”

    随即从门口进来两个人。

    两个农人,一个人卖猪肉的,一个是在山脚庄子里养鸡的。

    “二位老伯不用害怕,你们知道什么就说什么,别的事和你们不相干。”杜九言看着卖肉的老伯道。

    老伯拱手回道:“从十六年前,玄吾大师到钟山庙做住持开始,我每隔三天就会给庙里送一头猪,每隔半个月送半片牛,十六年来从未间断。”

    玄吾震惊地看着卖肉的老伯,面色铁青。

    申道儒也是眉头微蹙,难怪杜九言告诉他,她也找了一些证人。

    没有想到,她找的是这些人。

    现在他看明白杜九言本场辩讼的套路,她是从小事开始往重点推进,一点点蚕食掉所有人对玄吾等人的耐心和信任,再最后去讨论本场的重点。

    这就像在一根细绳上不断加重,等到绳子几斤崩断的时候,再最后进行致命一击。

    如此,不给他这个被告讼师,留下半点翻身辩解的余地。

    “这位老伯,您呢。”杜九言问道。

    卖鸡的老伯回道:“我也如此,大概也是十多年了,每天往上送六只杀好洗干净的鸡或者鸭,有时候鹅长大了,也会送鹅。年底山里有野味的时候,我还会送野味,他们给钱给的痛快,从来不拖欠,我为了生计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对外说过。”

    “多谢了。”杜九言拱手,请二位下去,转而和所有人道:“三天一头猪,每天六只鸡,半个月半片牛。如此之大的消耗量,这可不是一两个僧人馋嘴偷吃就能吃完的。”

    “这些就足以证明,钟山寺的这群和尚,开山门时是德高望重庄严肃穆令人尊敬,关了山门,他们就是一群土匪,龌蹉肮脏,令人不齿。”

    门外,有人骂道:“不要脸的和尚,枉费我年年给你们捐赠香油。”

    “你们待在寺庙,菩萨都要被你气死。”

    一片骂声,此起彼伏。听者的气愤恨不得立刻打死他们。

    “杜先生!”申道儒不能再让杜九言继续说下去,若等她说完,整个案件的主动权,就完全被她掌控,而他这个被告讼师,说什么都是枉然了。

    此刻,他明白了为什么杜九言从无败绩。和她辩讼,只有切身体会,才能真正明白。

    “你在辩讼什么?”他质问杜九言,“至此,你一直在说钟山寺。是,他们就算没有守住清规戒律,可依《周律》也无需带上公堂来审问,自有佛法高僧来处置。”

    杜九言要反驳,申道儒学杜九言,不给她说话的机会,和钱羽道:“大人,原告讼师用了半柱香的时间,来证明钟山寺的荒诞。可这和本案并没有直接的关系。”

    “就算他们是一群十恶不赦的土匪,可也不能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只靠推断来证明他们杀人。”申道儒道:“一个人杀人与否,和他的人品以及过往并没有关系。”

    “喝酒吃肉的花和尚,与寺庙是否发生杀人事件,也没有直接的关联。”

    申道儒拱手道:“大人,一场公堂不可能审一天,耽误所有人的时间,我们也没有办法,一直在听杜先生顾左右而言他!”

    钱羽微微颔首,看向杜九言,“你如何说。”

    “尊老爱幼,那就让申先生先说吧。”杜九言笑呵呵地道。

    申道儒说,公堂上不谈情,所以他打断杜九言的话,说了一番慷慨激昂贬斥的话,可反过来,杜九言就有情有义地尊老爱幼,顺着他意思,让他这个被告讼师,临时插进来先说。

    两相对比,自然是情更动人。

    外面听的人纷纷鄙夷不已,冲着申道儒嘘了一声。

    “肃静,外面若再吵闹,本官可就下令关门了。”钱羽道。

    外面这才安静下来。

    申道儒要抢掌控权,所以选择无视杜九言的调笑,他上前拱手道:“本案主讼,是因为本案的讼师杜九言和桂王爷,在查证的钟山寺的时候,在其后院发现了十四座佛像。”

    “去过钟山寺的人都知道,在宝殿的左庭院中,这十四座佛像,第一座距今已有十年之久。”申道儒道:“其后,陆陆续续来了十四座。”

    “这些佛像也并非钟山寺买来或者请人捏造,是由香客赠送。”

    “而在这十四座佛像之中,桂王爷和杜九言,发现了十具尸体,这十具尸体已查证六具,分别是三对夫妻,死亡时间最久的已有六年至多,其余的则是两三年,三五年不等。”

    “其中三对夫妻,已经查实了身份和来历,也核实了当年他们确实来了京城,但也在那年,夫妻二人再没有回过家乡,音讯全无。”

    申道儒说完,大家也都是惊讶不已,没有想到杜九言说的不过是冰山一角,真正诉讼的案件在这里。

    在庙里居然找到了这么多的尸体。

    “由此,原告断定这十具尸体,都是由玄吾领头,带着他的底子门为凶为恶。”

    “这也能解释,她刚刚为什么用足足半柱香的时间,在给大家渲染钟山寺的和尚是一群假和尚真土匪。因为她证明,这十个人的死,是这群假和尚真土匪杀的。”

    “先不论事实到底如何,稍后我会给大家带证据以及证人。就被告讼师杜九言的角度和态度,就令老夫所不满。”

    “辩讼是什么,是在证据和证词的基础之上,来判定或者否定被告人的罪行。而不是,你用煽动性的语言,来调动主审和听众的情绪,达到最终重判的目的。”

    “这样不是辩讼,而是演说,而是蛊惑人心。从一开始就违背了讼师的职业准则!”

    申道儒说话,以一个前辈的目光打量着杜九言,道:“杜先生年纪轻轻,就有如此成就,老夫在这里不是否定你的能力和成就,但还是要以前辈的身份提醒你一句,辩讼就是辩讼而非演说。希望你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建立在证据和事实的基础上。”

    大家听的一愣一愣的,很震惊地看着申道儒。

    钱道安暗暗心惊,申道儒的厉害,不单单只是他的能力,还有他也会走偏门。刚刚这一番话,他也是在煽动人心,从侧面来否定杜九言的人品,从而让主审和听众对她的为人产生质疑,削弱她接下来言语和讼词的力度。

    他在用杜九言的方法,攻击杜九言。

    “啊,我没有!”杜九言往钱道安身边一靠,钱道安比她高比她壮,当下就显得她娇小还柔弱,她无辜地看着申道儒,内疚又不安地道:“前辈,您误会我了。”

    钱道安嘴角抖了抖,忙配合地拱手道:“申前辈,您吓着九言了。”

    杜九言点头。

    “申先生,您不能这么说杜先生,她不是这样的人,她刚才就是说的慢了点而已。”有人听着不舒服了,立刻帮忙反驳。

    “是啊,您一个前辈,在公堂上就这么训斥后辈,我看您不是教她辩讼,您这是故意给她难堪。”

    大家都点着头,有人接话道:“您不也是说的乱七八糟,也没有说案情,您怎么还有立场来反驳她。”

    申道儒气的头昏脑涨,眯眼看着杜九言,恨不得立刻和她吵一架。

    这个不知耻的小儿,在公堂上,居然一点脸面都不要,在这里和他四两拨千金的装柔弱无辜。

    气死他了。

    “您继续。”杜九言皱着眉头点了点头,“千万不要耽误时间,您的请讼人还跪着的呢。”

    申道儒拂袖,重新走到中间。

    后堂内,大白牙拍着手,喊道:“言言好聪明,言言好聪明。”

    大家都露出无奈之色,这手法,恐怕也只有鲁念宗这样单纯的孩子,才能这么直白地夸聪明了。

    靖宁侯揉了揉额头,无奈地道:“这不是聪明,这是狡诈啊。”

    “各位,我的意思很明确,无论被告善恶,和案件本身并没有直接的关系。”申道儒道:“正如崔巧或许善良,可她确实杀了人,这之间没有因果。”申道儒道:“所以,我们现在抛开所谓的人的善恶,来客观判别这个案件。”

567 转移嫌疑(二)

    “十具尸体,其中有三对已经查证了身份,皆是夫妻。”申道儒拿出大理寺的卷宗给大家读出来,“其中来自保定府的一对夫妻,大约死于顺天七年,这一对夫妻膝下有一双儿女,而另外两对夫妻,分别来自怀庆和汾州,经过查证,这两对夫妻没有子女,并通过邻里以及家人所证,他们当年听说钟山庙求子灵验,所以长途跋涉赶来求子。”

    没有人说话,大家都在认真听。

    申道儒不急不慢,语速恰到好处,让人听着像是说故事,沉稳且舒服。

    “众所周知,通常一个连环杀人的凶手,无论他内心如何的扭曲,可在他的心目中,一定存在属于他的逻辑和关联。比如刚刚过去的张蛮子杀人案,他只杀妇人,且是他认为不守妇道的妇人。”

    “在外人看来,些理由匪夷所思,可在张蛮子的眼中,这是他杀人的逻辑。”

    “那么,这三对夫妻的死,有什么逻辑的存在呢?”申道儒环视一周,顿了顿继续道:“或者,我们换个说法,玄吾以及钟山寺所有的僧人,他们有什么动机,去杀他们。”

    “杀人动机分为几个大类,情杀?他们是僧人,即便是酒肉和尚,也不会以一个群体的方式,以情杀为理由而去杀人。仇杀?谁的仇人?”

    “为此,我请了保定府那一对夫妻的亲人上堂。”申道儒和钱羽拱手道:“请大人传证人上堂。”

    钱羽颔首,传了证人上来。

    是死者夫妻的嫡亲的兄长。

    “劳驾问一句,你的弟弟和弟媳,一直住在哪里?可曾常来京城走动?”

    死者的兄长道:“我们家是顺天五年才搬到保定做买卖的,以前都住在平凉。”

    “那么,你的弟弟和弟媳,有没有说过,在京城认识僧人呢?”

    死者的兄长道:“没有来过京城,也没有认识什么僧人。说实话,我们都是买卖人,家里请了财神爷,鲜少再去庙里。”

    申道儒道:“那么,你弟弟和弟媳有家财吗?他们当时来京城做什么的,身上带的银两可多?”

    “他们身上确实带了一些银两,估计有二十两左右。他们来是想到京城走走看看,能不能找到合适的铺子,我们想要在京城开一间铺子。”

    申道儒颔首,和死者的兄长道谢,又拱手和钱羽道:“二十两银子,让玄吾为财杀人,这动机显然不能令人信服。”

    “此一事,暂放一刻。再回头来看剩下的两对夫妻,他们和保定的夫妻相同,情杀或仇杀并没有足够的证据显示,但是为财却绝对不可能,因为这两对夫妻,相当贫苦。”

    “大人,”申道儒道:“这三对夫妻,无论从哪方面看,都没有共同点。甚至于,被害的动机,都无法统一。”

    大家听着觉得有道理,毕竟死了好些人,如果都是同一个凶手,那么,这些死者,多少都应该有一些类似,否则,就不能定性为连环杀人,如果不能定性,那么就有可能存在多个凶手……那么,这些尸体出现在钟山寺的后院的佛像里,就更加难找到理由了。

    “你话中的意思,是玄吾等僧侣没有杀人的动机,那么别人就有?”钱羽暗示申道儒,这个案子还有一个潜藏的,不能提的理由。

    申道儒听懂了,回道:“大人,第一对夫妻,并不用求子,他们上山唯一的可能,就是游玩。”

    钱羽蹙眉,微微颔首没有反驳,“你继续说。”

    确实如此,第一对夫妻已有一对儿女,他们到京城来,根本不用求子。那么,玄吾等人为什么杀他们。

    “以上,既然杀人动机以及死者都无法找到共同点,那么,换个角度再来看这个案子。”申道儒道:“所有的尸体,都在佛像中找到的。”

    他走到玄吾跟前,问道:“佛像从何而来?”

    “是山脚周家师徒二人做的,这些佛像也不是我让他们做的,都是信徒和香客们这么多年来陆续赠送的。”玄吾回道。

    “实际上,我根本不知道这些。”

    申道儒和钱羽回道:“大人,我要求传周家和周金师徒二人。”

    “传!”钱羽道。

    衙役去找周家师徒二人。

    杜九言和钱道安站在一边听着,钱道安低声道:“不亏是申道儒,不管是角度还是考虑都很周到。这两个师徒,你见过吗?”

    “见过,但只问了几句。”

    杜九言打量着,她低声道:“感觉不太好啊,咱们遇到麻烦了。”

    不能提到强奸的事,对有玄吾是好事,对于申道儒的辩讼,当然也是好事。

    “你别着急,你所调查的线索也不少。”钱道安安慰她,“一心急就难免会出错,遗漏一些重要的东西。”

    杜九言微微颔首,道:“不用担心,如果输了我还是有办法弄死玄吾。”

    “他死的分别只有死的轰轰烈烈还是无声无息。”

    钱道安失笑。

    周家师徒被带到堂上来,周家看到玄吾,忙急匆匆跑过去喊道:“大师,这到底怎么回事,泥塑里怎么会有死尸?”

    “老衲也不知道。”玄吾也是一脸冤枉地回道。

    周家擦了一头的汗,叹了口气给钱羽磕头,申道儒上前来问道:“钟山寺的十四座佛像都是你做的?”

    “是!”周家道:“这些年来,他们的佛像都出自我手。”

    申道儒又问道:“都是玄吾或庙中僧人嘱咐你的做的?”

    “不是的。”周家回道:“有些香客为了感谢钟山寺灵验,达成心愿后来还愿时,就会想要给庙里捐赠佛像,玄吾大师也不拦着他们,就将他们指到我这里来,找我给他们做佛像。”

    “他们付了钱,我做好了以后,就会背上山送到庙里。”

    申道儒颔首问玄吾,“佛像送上山以后,你们怎么处置?”

    “去过庙里的人都知道,钟山庙很小,前后只有一个宝殿,佛像送去以后根本没有地方供奉,所以就一直摆在墙边上,这么多年越积越多,就有十四座之多。”

    “那么,佛像里的尸体,是怎么进去的?”申道儒反问。

    门外听众也露出疑惑之色,有人低声道:“佛像做好了送上去的,如果是玄吾他们杀人的话,那唯一的可能,就是他们和周家师徒两人合伙的。”

    “要不然,人就是周家师徒二人杀的。”

    “是的,是的。”有人接了话道:“佛像做好了,哪有可能再打开,将尸体放进去呢,这不合常理。”

    大家都跟着点头。

    “那么,玄吾住持或者钟山庙中的僧人,有没有谁拿尸体过来,让你们将尸体捏进去呢?”申道儒问周家师徒二人。

    周家摇头,“没有。没有这样的事。”

    “你二人对泥塑更有经验,以你们的看法,这种情况要怎么做到,在你们做好泥塑之后,还能将尸体放进去呢?”申道儒问道。

    “做、做不到的。泥塑完成后就是一个整体,尤其在风干以后,只要破坏一点就难以恢复了。”他说着看向杜九言,“更不谈塞一个那么大的尸体进去。”

    申道儒颔首忽然转头问杜九言,“那么杜先生,你们当时发现泥塑并敲碎的时候,它是完整的吗?”

    杜九言颔首,“完整的,几乎毫无瑕疵。”

    “多谢。”申道儒拱了拱手,重新走回来立在公堂正中,和众人道:“所以,以上是我作为被告讼师,有关佛像藏尸,请讼人杀人之事的辩讼。”

    “虽现在还不知道尸体是如何进佛像的,更不清楚凶手是谁,但是,很显然玄吾等庙中的僧人是办不到的。”

    “还请大人明鉴,再仔细查明此案,找到真正的凶手,还我请讼人清白。”

    衙门外,再次响起嗡嗡的议论声,有人道:“会不会杜先生弄错了,申先生说的很有道理啊。”

    “应该不会吧?”

    “接着听吧,到底什么情况,现在还真是扑朔迷离了。”

    后堂内,太后也有开始迷糊,招手喊桂王过来,揪着他耳朵在他耳边低声问道:“九言确定吗?”

    “确定什么?”桂王问道。

    太后掐了他一下,怒道:“哀家是说,九言能不能确定,玄吾这些假和尚真的杀人了?儿子啊,**强奸的事既不能对外辩讼,也不好证明,现在她可就靠这杀人的事弄玄吾这些假和尚了。”

    桂王揉着被掐疼的腰,回道:“娘,您第一次听九言辩讼,不知道她的套路,一会儿就知道了。”

    “她还有杀手锏?能解释尸体为什么在泥塑里?”太后好奇的很,她真是想不到,泥塑为什么会出现在佛像里。

    要她说,唯一的解释就是周金师徒二人了。

    可申道儒没有证明这一点,她也只是感觉而已。

    桂王白了太后一眼,道:“您又不懂这些,听个热闹就行了。”

    说着回自己椅子上坐好。

    太后瞪了儿子一眼。

    杜九言笑盈盈地看着申道儒,他这一场辩的还挺漂亮的,最漂亮的地方就在于,他没有反过来去指正周家父子二人的嫌疑。

    按照正常人的思路,这个时候就会直接将嫌疑转出去。

    但他没有,只是单纯否定玄吾等人杀人的嫌疑而已。

    高手啊,学到了。

568 抢词的人(三)

    “大人,”申道儒和钱羽行礼道:“学生要辩的部分告一段落,请大人明鉴!”

    他说着,也冲着杜九言拱了拱手,往后退了几步,回到一边站立。

    玄吾看了一眼申道儒,暗暗松了口气。

    钱羽看向杜九言,“杜九言,你接着说?”

    “是!”杜九言出列,“本来呢,我有很多话要说,但被申先生截断以后,发现许多话都说不了了。”

    “申先生,佩服啊。”杜九言道。

    申道儒回了礼,“过奖。和杜先生过堂,很是学习了一些知识。”

    “彼此彼此。”杜九言说完,转身走了几步,看向周家,“你说,在泥塑成形后,是没有办法再将尸体放进去?”

    周家点头应是,“尸体不是水,只一个小窟窿就能放进去。更何况,按照杜先生您的描述,尸体身上有泥块,按照我的经验,尸体必然是和泥塑一起成形的。”

    “换句话来说,就是造佛像的时候,尸体已经存在了。”

    杜九言颔首,“你确定那些佛像是你做的吗?”

    “回杜先生,我没有去确凿辨认过,但应该是的。”

    杜九言颔首,看着他道:“你可以知道,你这番话潜在的意思?”

    周家愣了一下看着她。

    “你话里的意思,就等于是在承认,那些尸体是你放进去的啊。”

    周家惊了一跳,“我没有。我就是因为没有才会这么坦然,你们问什么我答什么,我要是真的做了,势必会心虚的啊。”

    “是啊,现在关键性的矛盾点出来了。”杜九言背着手走了两步,“不过,既然这个矛盾点此时此刻我们说不通,那么就只能后退一步。”

    申道儒眼睛眯了眯,杜九言确实聪明,在这个点上,若是寻常人,就一定会跟着他的思路,去反驳佛像的问题。

    因为反驳佛像是最快的捷径,也是直接的。

    只要证明了尸体是如何进入佛像的,或者是谁将尸体放进佛像里的,那么所有的疑问就迎刃而解了。

    可杜九言没有这么做,她继续回过头来,说她刚才没有说完的论点。

    这仿佛是一拳打在棉花,对方不接招的时候,纵然你是绝世高手,也无济于事。

    申道儒心里隐隐有些烦躁。

    “再回到申先生所说的杀人动机上。”杜九言道:“五对夫妻,官府查出三对身份和来历,方才申先生也讲解了,其中三对,没有共同点。”

    “这么听起来,似乎是没有错。能被称之连环杀人的犯罪,都是有共同点。仇、情或者财,但在这里显然没有。”杜九言背着手不急不慢地跺着步子,“但,万事讲究一个概率。”

    申道儒立刻就明白了杜九言接下来要说什么。

    看来,前些时候她和桂王爷离京,除了去核实慧通的名字以外,还查了剩下两对夫妻的身份。

    “很遗憾,我的能力并不比官府强,剩下的两对我也没有查到身份。”杜九言摊手一脸的无奈。

    申道儒一愣,他居然猜错了。

    “但是,我为什么提出概率问题呢?”杜九言道:“仇,情以及财三种动机都被否定,至少可能性很小。那么,再来看他们的共同点,其中两对夫妻是为了求子。众所周知钟山庙内有灵验的送子汤。”

    “这是此两对夫妻的共同点。”杜九言竖起两根手指,“那么,做个假设。剩下的两对身份不明的夫妻,为什么去钟山庙。”

    “第一,他们和保定的夫妻相同,只是去京城办事,路过西山,听说上有古刹,所以去游玩,而在这时被人杀害。”她说着,看向钱羽,“大人可认同我的假设。”

    “嗯。有这种可能性。”钱羽道。

    “那么现在的情况是,五对夫妻有三对是去游玩被害,三比二,这样的共同点,依旧能够成立。”

    “第二,假设,剩下的两对夫妻,也是因为无子而上钟山寺,那么是四比二,共同点成立。”

    杜九言看向申道儒,“申先生,您认为我说的有道理吗?”

    “不对。”申道儒反驳道:“你所做的假设,有一个最大的前提,也是你假设的最大的破绽。”

    “你无法肯定,他们在钟山寺遇害!”

    申道儒釜底抽薪,将杜九言所有的假设推翻。

    有人倒吸了口冷气,听的周身发冷,汗毛都竖了起来,这样的针锋相对要是换做自己,肯定完全不知道接了。

    申道儒果然是申道儒啊。

    后堂内,也没有人再说话,大家都屏息听着,等着看,杜九言怎么回答。

    这个案子,将送子汤的真相隐藏之后,真的是太难辩讼了,太后低声道:“不行就将大理寺的门关了,这样下去,九言太难辩了。”

    靖宁侯正要回答,就听到外面杜九言哈地一笑,回道:“申先生您很调皮啊。”

    靖宁侯没忍住,笑了一声。

    大家也都艰难地忍着笑,想象着申道儒调皮是什么样子。

    申道儒隐怒。

    “所以说,是概率性问题。当四对受害人都是求送子汤,而尸体又恰巧在钟山寺,那么就能肯定,他们的死和钟山寺有关。第一种假设,当三对受害人,都是因为游玩而被害,恰好尸体出现在钟山寺,那么也能肯定他们和钟山寺有关。”

    “申先生,这样说您明白了吗?”杜九言问道。

    申道儒蹙眉,她这么说,就好像在说他刚才的反问是因为没有听懂,可明明是她偷换了概念。

    “您这么聪明,一定是听懂了。”杜九言笑着说完,一转身接着道:“所以,动机有且有关联,而并非如同申先生所言,玄吾等人并没有杀人的动机。”

    “二者取一,到底是哪个并不重要。”

    大家都跟着点头,完全明白了杜九言刚才的种种假设推论的目的在何处。

    “这是动机,一群花和尚为了某种不可告人的动机,杀人。”杜九言道:“那么,再来说尸体如何在佛像中。”

    申道儒站了出来,如果这个时候他不反驳,杜九言就会将他要说的话堵死了,“杜先生,方才的推论,我还有一点要加以反驳。”

    “就算这五对夫妻,都上过钟山死,假设你所谓的动机成立,可也并不能证明,人就是玄吾等僧人所杀。”申道儒的声音,掩盖了杜九言的声音,他大声道:“现在,我来假设这五对夫妻确实上了山。但诸位要弄清楚一个事实,整个西山,不只有钟山寺。”

    “它前有道观,后有法华寺,山腰有集贤书院和九流竹园,以及村庄和农户,也包括……”申道儒指着地上跪着的周家师徒二人。

    “也包括他们,他们住的离钟山寺不远。”

    “如果,”申道儒不看杜九言,而是紧抓了自己的话头,将场面的掌控权重新夺回来,“如果他们确实上了山,而又一起遇到了山脚的某个人。”

    “比如,他们遇到了周家,遇到了周金。他们被这师徒二人以某种动机和理由杀害。然后,再将他们放进佛像当中,做成了雕塑。”

    “这要比怀疑玄吾等僧人杀人,更成立!”

    申道儒说完,忽然走到玄吾面前,道:“你说过,你的这些佛像,都是信徒给你送来的,那些这些送佛像的人,你可有登记造册。”

    “有!”玄吾道:“在每一座佛像的底部,都刻印了他们的身份姓名。”

    申道儒早就准备好了,问玄吾不过是问过大家听的而已,他拱手和钱羽道:“大人,请让人将庙中的佛像碎片送上来。”

    杜九言摸了摸鼻子,又回到钱道安身边站着。

    “怎么办?”钱道安问道。

    “没办法,让他先说好了。”杜九言道。

    钱道安面色凝重。

    碎掉的佛像碎片被抬上来,上面的都是破碎的,但底座却是完好的,他抬起一块展示给众人看,就见上面写道:“汾州姚义携妻姚王氏还愿敬奉。”

    “汾州姚义,正是其中一对夫妻的信息。”申道儒道。

    钱羽也才知道,蹙眉道:“这一点你早就发现了,可查过剩下两对夫妻的身份?”

    “大人,这个信息学生也是昨天偶尔间再去钟山寺才发现的。”申道儒道:“并没有去查证剩下两对夫妻的身份。”

    钱羽颔首。

    申道儒又道:“佛像是他们为感谢钟山寺而敬奉。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了他们的愿望可能已经达成。”申道儒道:“什么愿望?我们并不知道,或许是求子,或许是别的愿望,总之,从这个底座上雕刻的名字和信息,是能确定他们去过钟山寺,但却不是死在钟山寺,也非钟山寺的僧人所杀,而是,这两个师徒!”

    “没有,我们没有。”周家和周金师徒二人一脸惊恐。

    申道儒将最后一张牌打出来,这也是他为什么先前没有直接说出这一点的原因,她也在等杜九言的最后的杀手锏。

    不过,他现在等不到了,且必须在杜九言说话前,将她的路再次封死。

    “玄吾让他的信徒去你那里做佛像,这一点你也承认。而通过信息表明,他们也肯定去过你那里。但是,你们不仅仅做了佛像,你们还将去做佛像的人,杀了后封在了佛像里。”

    “所以,这十个人五对夫妻,是你们杀的。杀了人以后,你们将佛像送去了钟山寺,从而将这个祸,丢给玄吾等僧人。”

    “唯有此,方能解释这一切。”

569 其人之道(四)

    “怎么回事,九言今天说话一直被打断,他这说的也有道理。”太后有点不太想听了,她虽也知道申道儒,可私心里,她还是希望杜九言赢辩讼。

    更何况,这个案子桂王也参与了,要是输了,多没面子。

    “让钱羽休堂吧。”太后不悦道。

    “娘,输啊赢的有那么重要吗?”桂王道:“就算九言输一场官司也没什么,这案子多难辩讼,处处掣肘,还小心翼翼。”

    “她输了也不奇怪。”

    桂王淡淡说着,但心里却气的不得了,如果申道儒再打断杜九言说话,罗里吧嗦说一堆,他就出去,大闹了大理寺,将申道儒和那个老秃驴一起关牢里去。

    律法?他也让他看看,律法权柄再大,也得求全在绝对权力之下。

    “你这说的什么话。”太后不高兴,扶着钱嬷嬷的手,道:“哀家累了,回宫去了。”

    鲁念宗摇着头,“太后娘娘,案子还没有结束呢,您别急着走啊。”

    “等会儿让言言请您吃饭。”

    太后虽生气可也知道和鲁念宗无关,所以和煦地道:“哀家听的累,这就回宫了,你慢慢听。”

    她一起来,大家就都跟着起来,忽然鲁念宗道:“太后不要说话!”

    太后一愣,隔壁杜九言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在说了。

    “啊,申先生您刚刚怎么不将怀疑一起说了呢,这中间隔着我一段推理,然后您再来说怀疑周家师徒二人,并一副肯定的口吻,实在让我很难堪啊。”

    “老夫也是刚刚想到,这要多亏杜先生的一段推论,否则老夫也难想到这些。”申道儒道。

    想不到?想不到你会这么快将佛像的碎片都拿出来?

    分明就是准备好了,只是想要等到最后,当做最后压死他这个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而已。

    “是吧,正好我也有。”杜九言走过去,在一地的碎片里拿起一块泥块出来,在手里摆弄了两下。

    佛像的碎片,是玄吾告诉他,杜九言难道也查了?申道儒眉头紧锁,顿感不妙。

    杜九言走到周家面前,道:“劳驾问一句,你做佛像都有什么工序?”

    “先做框架,框架做好用粗泥拌上细的稻草糊在架子上,等粗泥干了以后,再用细泥再糊上一层,这一层细泥比较讲究,我都是将粗泥风干后,再碾碎筛出粗粒然后再调和出来,敷在表面,等细泥干了,再最后修补一番。”

    “因为钟山寺的佛像没有上颜色,所以我就在外面上了一层油。我做的佛像就算是风吹日晒几十年,都不会干裂。”周家道:“这是我师父传给我的手艺,我师父说,以前我们老祖宗在做佛像的时候,正好太祖皇帝路过,点拨过他的手法,所以,我的手艺是大周独一无二的。”

    杜九言颔首,“那可真是高深了。”

    申道儒猜到了杜九言要说话,他上前一步,正要说话,杜九言忽然指着他,“你够了啊!你今天说话,我一次没有打断过你。”

    “我说话你就三番五次的插嘴。”

    “申先生,我忍你很久了。”

    申道儒脸色沉下来,道:“我打断,是正常反驳!”

    “我说话的时候你不插嘴不反驳,只能说明……”

    “闭嘴!”杜九言指着他,“我现在反驳你了,请你闭嘴好吧。”

    “在没有礼貌这件事上,我应该和你学习,感谢你,我现在学会了,不但无理还很粗鲁,你要再插嘴打断我说话,我可就要动手了。”杜九言说完,不再看申道儒,而是将手里的碎片递给周家,“你来看看,这是出自你手吗?”

    申道儒气的拂袖。

    “这不是,”周家翻来覆去地检查着,他一直没有想到过,钟山寺里的佛像早就不是他的手艺,毕竟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仔细去看过,“这不是,我用的细泥非常细,这中间的一层,分明很粗糙,做这个佛像的人手艺连我徒弟都不如。”

    “杜先生,您要是不相信,可以去我家里,随便搬一个佛像,摔碎了只要一对比,就立刻能看得出来。”

    “我、我就说为什么佛像里有尸体,原来……原来是这个原因。”

    “原来这些佛像根本不是我做的。”

    杜九言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拱手和钱羽道:“还请大人遣人去他家搬几座佛像来。”

    “允。”钱羽吩咐人去办。

    申道儒心头砰砰跳了起来,他低声问杜九言,“这就是你的最后的杀手锏?”

    “不是,”杜九言笑着道:“一刻钟以前我都没有想到这点,得亏你的提醒,才让我注意到佛像的作者。”

    申道儒根本不信她,她这种人不可能事到临头才想到这么重要的证据。

    她分明就是故意气他的。

    去办事的人来去很快,一会儿工夫就抱着两尊泥塑回来,一尊是佛像,一尊则是一匹马匹,装饰用的,半人高做的很精致。

    “能摔碎吗?”杜九言问周家。

    周家点点头,和他徒弟周金道:“你去。现在没有什么东西,比我们的命重要!”

    “是!”周金应是,起身当着众人的面,一拳将马匹打碎,碎片洒在地上,顿时和刚才搬来的佛线碎片混在一起,可是即便混在一起,也一眼能够分辨的出,两种泥块的内部完全不同。

    一个细致,一个粗糙。

    “大人,杜先生你们看。”周家拿起两块对比,“这是我的手艺,泥浆细的多了,做的东西没有细纹,这也是我师门的传承的精髓所在。”

    “而这块明显粗糙很多。”

    钱羽看过又给底下的人传阅过。

    “确实如此,手法明显不同。”

    周家松了口气,又重新跪了回去。

    “大人,如果雕塑不是出自周家师徒之手,那么申先生所说的,杀人者是他们师徒二人就不能成立。”杜九言说完,钱羽问道:“那么,佛像如果不是他们做的,又是谁做的呢?”

    申道儒插话道:“也不能排除可能性,既然他们可以用细泥,自然也能用粗泥来混淆视听。更何况,这些佛像还被特意送到了钟山寺,意图陷害玄吾等僧人。在这基础之上,再多做一些手脚,合情合理。”

    杜九言颔首,“事情确实如此。但有一些证据,不知大家注意到没有。”

    她走到书吏边上,取了一块金锭一块银锭,在手里掂了一下。

    申道儒看过这些证据,是前朝的旧物,他也就此问过玄吾,玄吾告诉他是他们早年盗墓留下来的东西。

    盗墓已是多年前的事,现在再去查已是毫无踪迹线索。更何况,是一些大墓古墓,不是什么人想去查都能查得到的。

    所以,他没有再去多查证这些,想要否定这些不具备直接指向性的证据,不用费多少心力。

    但此刻,这些东西在杜九言手中,就开始让他不得不重视起来。

    难道是他有遗漏?

    “前朝旧物,这样的东西,在本朝历经两百多年后,已难觅踪迹。若要见到,多半只能一个途径!”杜九言给大家展示上面的刻字,“盗墓!”

    “玄吾大师,不但是个住持大师还是个盗墓贼。”

    又添一个新的身份,居然去盗墓!

    盗墓是损阴德的事,极恶之人才会去做,可现在做这些的人居然是和尚。

    众人听的气愤不已,恨没有早点认清玄吾的真面目。

    “大师,是吗?”杜九言看着玄吾,又看着他的左右副手,“这二位,是您的得力帮手吧?”

    “佛祖说,佛法无边回头是岸,于是你们这些江洋大盗,在做尽了丧尽天良的事情以后,就落发出家,回头是岸了?”杜九言点了点玄吾的光头,“那你倒是回头啊,还是你身后有鬼?”

    玄吾怒道:“你不懂佛法,就不要在这里班门弄斧。”

    “我随口说说,大师不要这么严格啊。”杜九言说着,申道儒问道:“杜先生不要忘记了你此刻辩讼的主题的是什么,你这也依旧是跑题,你在浪费所有人的时间。”

    “过嘴瘾啊。”杜九言扫了一眼申道儒,咳嗽了一声,“盗墓,和这个案子没有直接的关系,但是,这位副手和尚除了盗墓外,还有一项更为强大的本事!”

    杜九言指了指玄吾左边的一个和尚,“他本名吴昌,江西九江人。十七岁离家做事,此生未曾娶妻。”

    “后在外认识了当时已出家剃度的玄吾。两人一个真恶一个伪善,一拍即合从此盗墓。”

    “吴昌有个本领,是他们家祖传的手艺,正好和周家相同,做泥人佛像。他虽不学无术没有继承先辈衣钵,但模仿别人做几个佛像,还是有足够的能力。”

    吴昌一直低着头,听到杜九言点名道姓地说他,他顿时慌了起来,摇头道:“没、没有。”

    “你现在否认也太迟了。”

    吴昌道:“你、你只查、查了我一个?”

    “那倒不是,我就查了几个人,毕竟工作量太大,我可没这精力时间。”杜九言笑盈盈地道:“佛像是你做的,对不对?”

    吴昌正要说话,玄吾呵斥一声,“休要胡言!”

    “他不说也要有不说的底气。”杜九言看着玄吾,道:“盗墓,杀人,藏尸!玄吾,你认为你还能否认和抵赖?”

    玄吾道:“我、我为什么要杀那些人,我根本没有理由。”

    他说着,抬头冷笑地注视着杜九言。

    “没有动机!”玄吾一字一句道。

    你有本事就说啊,说出来看这件事的屁股,你要怎么擦!

    那些知道真相的人可不会感谢你告诉他真相,只会恨你,恨不得你死。

    啪!

    杜九言抬手就抽了他一个耳光,打得玄吾一下子趴在了地上。

    惊的他捂着脸,一脸发懵地看着他。

    不但是他,大家都惊骇不已。

    “你猜,我打你的动机是什么?”杜九言问道。

    玄吾道:“你、你就是个疯子,我岂能知道你打我的动机。”

    “是啊,你是个疯子,我怎么知道你的动机!”杜九言将他领子揪起来,道:“来,说说看你是什么动机。”

    有人笑了,“杜先生每次都会出其不意,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

    玄吾啐了一嘴的血,道:“我没有动机,你要是想知道,就自己去查。”

    “好!”杜九言拱手和钱羽道:“大人,我要求用刑!”

    “大周律法讲究人性,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用刑。”杜九言道:“但现在就是万不得已。”

    她指着玄吾身边的两个和尚,“玄吾大师年事已高,就对他们用刑吧。”

    “审一审,他们杀人的动机,到底是什么!”

    申道儒道:“京中公堂之上,已多年不曾用过刑具。这也是大周不同于列朝列代的区别所在。”

    “祖师爷当初定下的规矩,就是为了维护每个人的利益和人权。”

    “即便在公堂,也不可用刑。”

    杜九言看着申道儒,道:“什么是规矩?规矩是大多人的认可!”她转头问门外听众,“此时此刻,能用刑吗?”

    “同意用刑的,吆喝一声给申先生听听!”

    同意!

    山呼海啸的声音,冲进了公堂内,杜九言看着申道儒,“申先生,我们为什么违背最初的决定,而开门审此案?民心所向才是大道才是真规矩才是祖师爷所追求的。”

    “所以,大人请用刑吧!”

    跪着的两个和尚满头冷汗。

    “允!”钱羽丢了牌令,“上夹棍!”

    左右有人将夹棍拿上来,押住两个和尚的手指,不等拉扯两人发出一阵惨叫,吴昌道:“砍头不过头点地,我说,我什么都说!”

    “吴昌!”玄吾喝道。

    吴昌回头看着玄吾,道:“师父,您难道看不出来吗?她就是想要我们死啊!”

    玄吾愤恨地盯着杜九言。

    “是!”杜九言看着玄吾,“这一次审不过,还有下一次,不将尔等绳之以法,我绝不会罢休。”

570 真正的恶(五)

    申道儒此刻的心情,难以言喻。

    这场辩讼,他无论在哪方面都没有输给杜九言,那么至此,他输在哪里?

    输在他先放出了最后的底牌。

    而杜九言前面不急不慢的往外抛她的线索和证据,为的就是逼着他一步步后退,最后憋着劲儿杀一个回马枪。

    很显然,杜九言成功了。

    也不是他中计,而是现在这种情况下,他没有别的选择。

    “玄吾,”申道儒喊了一声,玄吾也回头看着他,目光微动,继而忽然起身,高呼一声,“杜九言,你我有仇,你居然在此公报私仇。”

    “老衲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

    玄吾说着,忽然朝一边的柱子撞去。

    所有被这突发的情况吓的呆住,杜九言啐了一声,三步并作两步去拉……

    既然要死,也要拉着杜九言身败名裂,玄吾发狠地去撞,可不等他撞到墙,一人如幻影般从后面出来,一把扯过他的后衣领,反手借力一甩,砰地一声,玄吾没撞到墙,却被摔在地上,眼冒金星,但却没死成。

    “绑起来!”钱羽呵斥一声。

    杜九言松了口气,冲着桂王拱手道:“关键时候,还是要靠王爷您啊。”

    桂王冲着她得意地扬了扬眉头。

    申道儒拢在袖子里的手,紧紧攥着,脑子里飞快地转着……

    此时这场面,要如何应对。

    “说吧。”杜九言看着吴昌。

    钱羽拍了惊堂木,呵斥道:“说!”

    “我说,”吴昌回道:“保定这对夫妻,是来钟山寺游玩的,那个女人长的漂亮,白天我们就盯上他们了。师父和他们交谈,说他们是有缘人,让他们去周家那边定一座佛像,由庙里出钱,将来在佛像底座刻印他们的夫妻的名字。”

    “那夫妻二人欣然同意后,就去定制了佛像。晚上师父邀请他们歇在厢房,两人便住下了。”

    “当夜,我们……我们下迷药想奸……但他们半道醒了,索性就将他们杀了。”

    杜九言没有再问,又道:“其余的人呢?”

    “其余的四对也是因为发现了我们……我们……”吴昌不能说是对方的丈夫发现了他们送子汤的秘密,所以支支吾吾,“发现了我们喝酒吃肉,我们就、就扣了女人,逼着男人去做佛像,等他回来后,就将夫妻二人杀死。”

    “周家做的佛像只是为了掩护,将来若哪一天事情败露,你们能够将责任推给他?”杜九言问道。

    吴昌点头,“是、是这样的。”

    “真正放在庙里的佛像,是出自你的手?”杜九言问道。

    吴昌应是,“是,是出自我的手,我将他们的尸体封在里面。”

    “为什么将尸体放在佛像?”

    吴昌道:“师父说只要是土地,就难免有被挖开破土的一天,只有放在佛像内,才能长长久久的保存不被人发现。”

    除了杜九言,这世上谁会去将佛像敲碎?

    也没有人想的起来,佛像里藏了东西。

    “岂有此理!”钱羽听着也气愤不已,听着这表面的杀机,再结合他们真正龌蹉的原因,恨不得立刻将这些人千刀万剐,“玄吾,你可认罪!”

    玄吾的手肘被摔的脱臼,他单手撑着起来,“阿弥陀佛,老衲认罪。”

    “人世种种不论善恶,都是经历,都是历劫,生生世世轮回不休……”玄吾一副宝相庄严的样子,开始打坐念佛经,杜九言转身看向申道儒,“申先生可有最后要辩的?”

    “大人,”申道儒道:“案情已经清楚明了,学生没有要再辩讼的,但是在此还要为我的请讼人说一句,纵然他一时糊涂做了错事,但在钟山寺这么多年,他依旧是温善宽厚的玄吾住持,弘扬佛法,普渡苦难之人,他有过却也不能因此而忽略他的功。”

    “请大人在量刑时,能够考虑这一点。”他说着,转而看向门外,和所有的听众百姓道:“杜先生所言有差,人心所向并不一定是规矩,更不可能是律法。”

    “律法就是维护世间的秩序,不管他是与民心背道而驰,甚至违背民心,它都是律法。只有维护了律法,人人知法懂法守法,才能做到真正意义上的民心所向,达到最后的大道,从而人世昌平繁盛,人人安居乐业。”

    “玄吾的功,在于他维护了许多家庭的稳,他在这十几年里所传导的佛法的善。人性是复杂多面的,一个人的身上,不是只有善或者恶,还有介于二者之间。”

    “所以,纵然玄吾等人有罪,可罪不致死,望大人明辨。”

    申道儒拱手,不急不慢地负手立在一边。

    他说的情真意切,有的人听懂了,不断点头表示赞同,有的没有听懂,可却被他的态度和情绪所感染。

    “别人的是佛法,你的是魔障,快闭嘴吧,不然等你死了,佛祖都要拉着你打一顿。”杜九言冷笑着道。

    玄吾抿着唇,不敢再说。

    不是佛祖要打他,是杜九言想动手。

    “申先生的结案陈情说的极好,您的执业能力,相当了得,不亏是燕京讼行的会长。”杜九言负手走了一圈,停下来看着他,“不过您漏了一点。”

    “国立国法的目的是什么?”杜九言道:“是维护社会秩序、是保护私人财产是引导正确的价值取向!”

    “前二者,您再三强调,第三点您为何不提?”

    “何为价值取向?讼师,有讼师的职业价值取向。就如燕京讼行所坚持的,以保护请讼人利益权益为重的取向,这没有错,这是您的职业取向,您对自己对整个燕京的要求,无人能够诟病。”

    “可,在价值取向中,宗教取向被单独归列,这正是表明了,宗教肩负了传播引导的重要责任。他们弘扬佛法,劝世人以善为本,劝世人以宽容平和的心态,面对这世间所有的磨难。”

    “如此之重的地位,让玄吾受到了人们无条件的信服,尊重,敬爱。”

    “可他却并没有做到他本应该做的,弘扬佛法,引导信徒们正确的取向,而是利用这些便利,做出了丧心病狂的事。”杜九言道:“这种恶,甚至高于他盗墓、杀人、破戒的恶!”

    “这种恶,加上他的职业,就具备了传播的能力。他就像是一颗恶的种子,立在风中,随风去,带着他扭曲的价值取向,已经伤害了无数人,若不阻止,也即将会伤害更多的人。”

    “所以,无论从玄吾等人真正犯下的罪行考量,抑或从他的职业取向考量,这样的人,决不能留!”

    杜九言说完,冲着钱羽行礼道:“请大人量刑,钟山寺中所有匪徒,不论首从一律斩立决!

    “杜九言,”申道儒道:“你所说的取向,依旧是大多人的价值。既然是大多数人,那么就一定存在小部分,这小部分也存在于这世间……”

    他没有说完,已被杜九言打断,“申先生,已经结案陈情了,你我该说的也都说完了,你要是觉得不够,稍后我们可以单独再讨论。”

    “最后,我再和说您一句。”

    “在您维护自己价值的同时,却助长了另外一个职业扭曲的取向,您维护了玄吾作为一个僧人的价值的同时,这也恰恰在贬低了您,作为一个讼师的真正价值。”

    “律法对您和我都宽容,我无法要求您高尚,但请求您多点自律!”

    说完,拂袖转身,不再理会申道儒。

    申道儒浑身冰冷,什么叫他维护了自己的价值却助长了另外一个扭曲的价值取向!他不需要去关注对方是否扭曲对错,他要关注的,是他自己做的对不对,他只要要求了自己,做到了一个讼师该做的一切,就足够了。

    杜九言这算什么,这是高高在上,以神的姿态来要求他?

    既维护讼师的道德操守,又不要去触碰大家的道德底线?这不是可能做得到,也没有必要去做。

    钱羽听两个人的辩论,听的心头起伏澎湃,他读书多年,律法不敢说倒背如流,可也牢记于心,但就在刚才,他听了杜九言的一番话,却忍不住跟着她一起去深思。

    何为正确的价值取向?作为大理寺卿,他的价值取向又是什么?

    这很难做得到啊……他看向杜九言,目光中透着欣赏和敬佩,不管他做不做得到,他都得承认,杜九言说的是对的。

    你能决定自己的选择,甚至你可以去恶,但你不能去传播影响别人,也无法阻止世人回馈给你的惩罚。

    这让他想到了申道儒,想到了此刻的玄吾……

    两人在某一方面,作了一样的恶。

    钱羽起身,拍了桌子,大声喝道:“玄吾,你身为出家人,却没有拥有出家人的善良,而是作恶多端,丧尽天良。今日,本官依律判刑你以及钟山寺所有僧侣,不论首从,一律斩首!”

    “你可服?”

    玄吾面色苍白跌倒在地上,口中念念有词的佛经,一瞬间变成空白,再念不出来。

    “来人,将他三人押下去,待本官禀奏圣上后,择日行刑!”

    玄吾看着申道儒,喊道:“申道儒,救、就我!”

    “你们不能杀老衲,老衲是高僧!”

570 崔巧结案(一)

    申道儒拂袖,带着学生快步要从后门离开,有人喊道:“申先生,您为什么要帮玄吾辩讼,他那么坏。”

    “是,您这是助纣为孽!”

    申道儒脚步一顿,回头看向冲着他喊话的百姓,拂袖道:“无知!”

    话落,大步朝门口走去。

    后面的人不死心,喊道:“杜先生说您不对,您好好想想啊。”

    申道儒气到头晕,一个字都不想听到,快步走了。

    “带崔巧及祝茂!”钱羽喊道。

    玄吾的案件结案,但崔巧的案件却没有。

    崔巧被带上了公堂,祝茂紧随其后。

    她虽瘦不少,但此刻精神却很不错,因为玄吾等人受到了惩罚,这让她觉得舒心,了却了一块心病。

    杜九言说了,钟山寺的案子破了,她的功劳最大。

    为此她很高兴,觉得这辈子没有白活,至少为世人做了一点有用的事。

    “崔巧,你对你杀害慧通的罪名,可认?”钱羽问道。

    崔巧磕头道:“民妇认罪。”

    “大人,”杜九言上前一步,拱手道:“学生有两句话想说。”

    钱羽颔首,道:“你说。”

    “这世间万事都讲究因果,崔巧虽杀人事实成立,但这其中却存在着,不可忽视的因。如果没有钟山寺的荒唐,也就不会有龌蹉胆大的慧通,若非慧通一而再再而三的逼迫,也就不会有崔巧杀人。”

    “所以,学生望大人量刑时,能够看在她乃弱势女子,无法自全自保而被逼无奈之下,酌情量刑,留她一命!”

    杜九言拱手退下。

    钱羽颔首,道:“在这个案件中,情比法重。可法就是法,崔巧杀人也是事实,所以本官依情依律判崔巧斩监候,先关押牢中,待秋审再由各位大人量刑定夺。”

    这已经很轻了,待秋审再减刑,等一两年再赦免,有希望保住性命。

    杜九言拱手道谢。

    崔巧磕头谢恩。

    “祝茂,你知情不报帮她杀人藏尸已铸成大错,而更加错的是,其后你居然挟恩图报逼崔巧与你通奸,因她为人妻子为人母亲顾念重重胆小怕事,你一而再而三的威胁逼迫,其行其情既触犯律法也违背了道义。”

    “两罪并罚,本官亦判你绞监候,你可服!”

    祝茂喊道:“大人,我没有逼迫她,是她自愿和我好的,大人明察啊。”

    “本官既如此判,自已是查明,你若不服,自可去请讼师来辩。”钱羽道:“本堂休要再论。”

    祝茂嚎啕大哭,哭的眼泪鼻涕一把,指着崔巧道:“你、你这个贱人,你害我。”

    “闭嘴!”钱羽道:“你自己犯错,你有何脸面来指责她!”

    “再信口嚷嚷,本官重重罚你。”

    祝茂不敢再说,捂着脸痛哭。

    “来人,将此二人一并带下去。”钱羽话落,忽然听到门外崔巧的儿子喊道:“娘……”

    崔巧猛然一惊,回过头去,就看到小宝正趴在门槛上,冲着她伸手,“娘。”

    “我的儿!”崔巧想要起身过去,杜九言喊道,“崔巧!”

    崔巧停下来,跪在原地,道:“小宝乖乖的,等着娘,娘一定活着回去见你。”

    “你要听话,想要孝顺奶奶,听叔叔婶婶们的话。”

    小宝哇哇哭着,冲着崔巧伸手要抱。

    看不到娘的时候,他还是很懂事的,可现在看到了娘,又不能去抱着她,他便忍不住的啼哭。

    不过才两岁,哭的撕心裂肺,让人心头发酸。

    “我的儿……”崔巧擦着眼泪,很想过去抱抱儿子,杜九言低声道:“想见他,等晚上我抱他来看你。”

    现在不能去,在公堂上,不是想进就能进,想跑就能跑的。

    “谢谢杜先生,”崔巧挥着手,“快回去,回去照顾奶奶,小宝最乖了。”

    小宝跪在门槛上不肯走。

    “杀千刀的慧通,要不是他崔巧怎么会杀人。”旁边的人看不下去,这件事所有的错都是慧通,要不是他纠缠,崔巧也不可能杀他。

    慧通该死。

    “太后懿旨到!”小宝的哭声,大家的议论声中,王宝应高亮的嗓子极具有穿透力,“大理寺卿钱羽听旨。”

    钱羽忙跪下来,里外所有人也都跟着跪听懿旨。

    “慧通虽为出家人,却做尽了坏事,若他还活着,自是逃不过此番砍头之罪。”王宝应并没有奉旨在手,而是拢着手口述转达太后的意思,“既是必死之人,又何必在乎他如何死的。”

    “而崔巧温顺善良,又孝顺识礼,其心性堪做女子典范。”

    “所以,一个善良孝顺之人,被逼无奈之下为求自保,而误杀了一个十恶不赦之人,虽律法不能免责但人情却也不能忽视。哀家今日赦免崔巧一切罪责,给她改过自新,重新做人的机会。”

    “望天下女子,都能记住,自尊自爱的同时也会用律法保全自己,不要姑息纵容恶人继续行恶,而一味忍让害苦自己害苦家人。”

    “崔巧!”王宝应看着崔巧,崔巧已没有能力思考,木然地应着,就听王宝应接着道:“太后虽赦免你一切罪责,但你仍旧是戴罪之身,你要好好教导孩子,孝顺婆母与左邻右里互帮互助,以善良宽容之心,回报他人。”

    崔巧发懵,回头去看杜九言,“杜先生……”

    “谢恩。”杜九言道。

    崔巧回过头去,砰砰磕头,“多谢太后娘娘,多谢太后娘娘。”

    “民妇记得您大恩大德,此生不忘您的教诲,一定好好做人。”

    崔巧狂喜,拼命磕头谢恩。

    “起来吧,太后娘娘刚刚赦免你的罪,你这要是磕地磕出个好歹来,岂不是辜负了太后娘娘的一片心意。”王宝应道。

    崔巧应是。

    钱羽也暗暗松了口气,崔巧坐监砍头都在律法之中,可他心里也有些怜悯,如今太后出面当堂赦免了她,真的是皆大欢喜。

    门外响起了激烈的议论声,所有人一起,山呼太后体恤百姓疾苦,福泽绵延。

    崔巧回头看杜九言,杜九言和她道:“去找小宝。”

    “是,”崔巧给王宝应、给钱羽给所有人磕头,穿着囚服,跌跌撞撞地冲出去,小宝被小萝卜扶了一把,喊道:“你娘来了,快去。”

    小宝爬进来,像只小鸟一样,冲进崔巧的怀里,喊道:“娘!”

    “我的小宝!”

    母子两人抱头大哭,王氏被柴太太扶着过来,扶着门框低声哭着。

    “退堂!”钱羽挥手让人将祝茂带下去,又回身和杜九言拱了拱手,“辛苦了!”

    杜九言行礼,道:“大人您辛苦了。”

    “别的话堂下说。”钱羽说着,带着人下堂走了。

    杜九言站在公堂内,长长松了口气,不管最后以什么罪名判定玄吾等人,只要这个结果是她想要的,只要恶人得到了应有的惩罚,就足够了。

    而崔巧……因为有太后相助,但结果也是好的。

    这案子,此刻舒坦!

    “九言,”钱道安给她递了一杯茶,“大获全胜,恭喜啊。”

    杜九言喝了半盅茶,笑着道:“是啊,心情很不错。”

    钱道安低声道:“玄吾一案,你觉得申道儒做的不对吗?”

    杜九言道:“那倒不是,我们都没有立场去指责别人和自己的选择不同,能做的,就是……”她说着微顿,低声道:“抓住一切机会,消灭他的自信,诋毁他的名誉。”

    “来安抚自己内心的那一点不舒坦。”

    钱道安笑了,颔首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真高兴,你也是这么想的。”

    杜九言道:“你这观察力很弱,至此才发现你我的追求相同吗?”

    钱道安道:“以前没有细细思量过这些,刚才你的一方价值取向论,让我也禁不住深思起来。”

    “很有一番新的体会和心得。”

    杜九言笑着道:“这么有感触,那记得请我吃饭表示感谢。”

    “我要感谢你的岂止一顿饭就能谢完的,只有一生追随,才能表达我的万分之一二。”钱道安有感而发。

    杜九言哭笑不得,拱手道:“钱兄言重了,一家兄弟不说两家话。”

    “杜先生,”王宝应道“您现在可有空,太后娘娘在后衙,要见您。”

    杜九言应是,低声道:“我去前院和大家打个招呼,再去后衙给太后娘娘请安。”

    “好。”王宝应说着,忽然低声道:“杜先生,我们內侍的正确价值取向是什么?”

    杜九言一愣。

    “杂家听您的意思,每个人和每个职业都有对应的,那么杂家应该怎么做,才是真正正确的?”

    杜九言觉得,大家都要升华成为神仙了,她含笑道:“其实王公公您根本不需要我来说,这取向在您心中其实很清楚了。”

    “若不然,您又怎么会做到坤宁宫的大管事呢。”

    王宝应一愣,顿时咯咯笑了起来,道:“杜先生这嘴,杂家可真是说不过您。”

    “您快去打招呼,杂家在这里等您。”

    杜九言行礼,去了门口,大家都没有舍得走,见她出来都恭喜她,杜九言道:“崔巧母子二人生活不易,往后还请大家多多照拂。”

    “多谢多谢了。”

    大家都跟着点头,笑着道:“杜先生放心,以后能帮的,我们肯定会帮她的。”

    “大家都不易,今天我们帮助了别人,将来我们自己有困难,也会有人来帮我们。”杜九言道:“真心换真情,咱们不亏啊。”

    大家都笑着应是。

    杜九言又摸了摸小宝的头,道:“你和你娘先回去,晚上我们一起吃饭。”

    “好,”小宝依偎在崔巧怀里,“我请杜先生吃烧饼,吃好多好多的烧饼。”

    杜九言点头,“好,我要吃很多才能吃得饱。”她说完又和崔巧道:“先回家吧,收拾一下,什么话晚点说。”

    崔巧应是,扶着自己的婆母抱着孩子,由柴太太一行人陪着喜笑颜开地回家去了。

    杜九言回身去了后堂。

571 可喜可贺(二)

    “九言,来!”太后非常舒心,高兴地冲着她招了招手,“到哀家这里来。”

    崔巧的案子若非杜九言,她也不会下懿旨赦免,也是崔巧运气好,认识了杜九言。

    杜九言上前行礼,发现一屋子的人,只得一个一个的行礼。

    “哀家还是第一次听你在公堂上辩讼,原来虽知道你是个厉害的讼师,可却不知道厉害在哪里。”太后笑盈盈地道:“今日哀家算是见识了,不但句句在理,还心怀天下大爱小情皆有,是个好孩子。”

    “若天下多几个你这样的讼师,那一定处处太平,无人敢自以为是钻着空子做坏事了。”

    杜九言羞赧,拱手道:“您谬赞了,九言做的只是份內事而已,担不起您的夸赞,也不受您这一份夸赞。”

    “还谦虚。”太后欢喜不已,余光看向桂王,就见他一脸与有荣焉地坐在一边傻乐,就是一副媳妇被人夸,自己跟着沾光的表情。她怎么就生了这么个越长越傻的傻大个。

    好在杜九言善良,不然还不知道带着她这傻儿子去做什么坏事。

    “杜九言,”鲁念宗喊杜九言的全名,本来是喊言言的,但就在刚才他被桂王威胁过,所以此刻他改了口,“你做我师父吧,我也要做讼师。”

    杜九言失笑,道:“以您的学识,我哪敢班门弄斧的在您面前言师。”

    “没关系,没关系,”鲁念宗摆着手,“我没有学问的,我什么都不会,很好教的。”

    杜九言笑了。

    “念宗,”鲁夫人笑着打断鲁念宗的话,“你这样就是为难杜先生,她要是不收你的话,一会儿你是不是就要死缠烂打了?”

    鲁念宗嘿嘿笑着,“我和小萝卜是好朋友。”说着,又看着桂王,“王爷王爷,我能经常去王府玩吗?”

    “随便。”桂王道。

    鲁念宗高兴不已,和杜九言道:“改天我去找你玩。”

    杜九言笑着应是。

    那边,靖宁侯夫妻两人杜九言寒暄了两句,和韩子路说了两句话,太后确实有些累了,就起身和杜九言道:“改日去宫里,哀家还有事要和你说。”

    “是!”杜九言和众人一起送太后出去,靖宁侯一家人也都回去了,鲁念宗要等小萝卜赖着不走,鲁夫人只好陪着,和杜九言道:“小萝卜这孩子聪明机灵,你要好好教,将来必成大器。”

    “不过我看你也忙的很,若平日实在没空,不如将他送我们家去。念宗虽没什么心眼也不聪明,但书却读了不少,教小萝卜启蒙,没有问题。”鲁夫人道。

    “就怕给您和大人添麻烦。”杜九言笑着道。

    鲁夫人摆了摆手,正要说话,小萝卜跑过来了,给大家行了礼,杜九言给他擦汗,道:“是不是穿的多了,一头的汗。”

    “是啊,我去小宝家里又跑回来,好累啊。”小萝卜笑嘻嘻地道。

    “今天卖了瓜子还卖了烧饼?”

    两人说着话,鲁夫人笑盈盈看着,视线一转就落在杜九言抚着小萝卜脸的手上,修长白皙宛若青葱一般,而令她心头一跳的是,她手指间的那颗痣。

    这颗痣……似乎在哪里见过。

    谁也有呢?

    倒是巧了。

    但她一时又想不起来。这个念头一闪而过,鲁夫人没有再多想,和小萝卜约好时间,就带着鲁念宗回去了。

    “王爷,”杜九言拉着桂王到一边,低声道:“你这会儿有空,速速去威胁玄吾。”

    桂王道:“还用威胁?”

    “我心虚啊,”杜九言道:“他要砍头了,要是鱼死网破,说出来咱们吞了他的钱,到时候可就没面子了。”

    桂王道:“我没有吞!”

    “这么说,王爷很干净喽?”杜九言咳嗽了一声,桂王忙道:“不干净。我这就去会会玄吾,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杜九言低声道:“没什么要说的,如果他不受威胁,你就吩咐牢房看紧了,不准任何人见他。”

    “以防止他胡言乱语,将不该说的话说出来。”

    送子汤的秘密,只能成为永久的秘密。

    “知道了,”桂王摆手去牢房,又回头问道:“你去崔巧家里?”

    杜九言颔首,“我带小萝卜去看看,晚上就在崔巧家里吃饭。我已经让钱道安去请大家了,晚上我请客,咱们乐呵乐呵。”

    桂王颔首,去了牢房。

    杜九言带和小萝卜出了大理寺,跛子在门口等她,低声道:“除了燕京讼行来了不少学生外,没什么奇怪和可疑的人来听。”

    “没有就最好了。”杜九言道:“辛苦你了。”

    跛子拱手,道:“为杜先生办事,不辛苦。”

    “有觉悟,有前途。”杜九言笑着道,进了梧桐巷,就听到刘端家里正在吵架,她有些奇怪,高氏都走了,他们还吵什么。她正要拐弯,忽然就看到刘端从门内出来,气势汹汹地低头赶路,也没有看到杜九言,三两步到崔巧家门口,冲着里面吼道:“高氏,你给老子滚出来!”

    崔巧家里很热闹,刘端这么一吼里面顿时安静了一下,随即就听到柴太太的声音,“你嚷嚷什么呢,高氏都和你没有关系了,你凭什么在这里大呼小叫的。”

    “柴婶,我看在柴保长的面子上,不和你计较。可你却一而再再而三的做出这种事。”

    “你让大家评评理,你居然给高氏说亲,你们这些女人,还要不要脸了。”

    柴太太叉着腰出来,啐了一口,道:“律法都不管女人改嫁的事,你凭什么管。我可告诉你,你们和离了,高氏现在没有丈夫,她想嫁给谁是她的自由,你管不着!”

    “就她,就她还嫁人?”刘端指着门内的高氏,“她一个不会下蛋的鸡,她嫁人,嫁鬼鬼都不要她。”

    “不要脸的东西,贱人!”刘端指着高氏道:“你不要脸,就不要怪我无情无义,以后你被别的男人骑,被人打,就不要再回来找我。”

    “你就是死在外面,我都不会再管你。”

    “呸!”刘端啐道,“贱人,骚货!”

    他刚走了两步,忽然腿上钻心的痛,哎呦一声跪在地上,好半天爬不起来。

    门内响起一阵大笑声,有妇人喊道:“报应!”

    刘端丢了面子,忍着痛跑了。

    杜九言和跛子道:“你的小石子丢的很准啊,改天教我。”

    “下次我上堂,看谁不顺眼,我就打他的牙。”

    跛子道:“你看谁不顺眼给我打个眼色,我替你打掉他的牙。”

    “跛爷义气。”杜九言说着进门去,柴太太忙请他们进去,高兴地把刚才刘端的事说了一遍,道:“……我就让高氏去见了,媒婆说那个男人好的很,身体壮还老实能吃苦。”

    “这样的男人不是死了老婆,咱们可没有福气遇见。”柴太太道:“所以,千万不能撒手了,保不齐一转头就被人抢走了。”

    高氏满脸通红地站在院子里,无奈地看着柴太太。

    她刚刚和离其实不想嫁人,一是怕人说闲话,而是对男人实在不抱念想了。

    可今天她去见了那个打铁的,确实如柴太太所说,人很老实手艺也好,除了一点结巴外,实在是挑不出不好的地方。

    她现在也没有主意。

    “看好了就嫁啊。”杜九言笑着道:“只要高婶子想嫁,就放心大胆的嫁。这世上不管是谁,都不能阻挡你追求幸福的脚步。”

    高氏没有求生的本事,一个人过日子到底辛苦,如果对方条件确实好,应该嫁。

    至少能互相照应,老了也有人作伴。

    大家都笑了起来,柴太太推了一下高氏,“听到没有,杜先生让你去追求幸福呢。”

    “我、我去烧饭去。”高氏实在不好意思跑去厨房了。

    半个月后高氏就嫁给了打铁的结巴,姓金,叫金大牛,今年三十六。前头媳妇死了,留下两个女儿,一个二十,一个十八。

    两个女儿都嫁人了,日子过的都还不错。

    金大牛想再娶一个,也不指望生孩子,就想有人搭伙过日子,给他做个饭洗个衣服。

    高氏虽不能生,可她年纪轻,今年三十岁都没有,虽瘦的厉害可五官很清秀,金大牛一眼就相中了。

    柴太太和刘媒婆撮合着,半个月后两人去官府登记领了婚书,办了两桌酒席,高氏就搬过去住了。

    令人惊喜的是,高氏两个月后吐的翻天覆地,大夫一查居然有孕了。

    高氏不敢置信,一再和大夫确认,“我、我不能生的,不能生的。”

    “那都是庸医,你身体好好的,怎么可能生不了。”大夫道。

    高氏看着金大牛,金大牛也是激动的面红耳赤,扶着高氏回家,小心翼翼的伺候着,没过两个月,肚子就出怀了,高氏这才真的相信自己有孕了。

    她盼了十年,现在终于怀了,这种感觉实在是太微妙了。

    柴太太来看她,等见到她有孕吃惊的不得了,“……不是说你不能生的吗?怎么又怀上了?”

    “给我看病的那个大夫说我身体好的很,能生孩子。”高氏道。

    柴太太一脸奇怪,“那怎么和刘端十年都没生?”她说了一半,忽然想到了什么,眼睛发亮地道:“我知道了,根本不是你不能生,而是刘端那东西没种。”

    “他不行!”柴太太贴着高氏问了几句,高氏红着脸点头道:“确、确实不如大牛时间久。大牛身体也好。”

    柴太太哈哈笑了起来,拍着手道:“这下子有戏看了。”

    “可是韩氏生了啊,”高氏道:“刘端没问题吧。”

    柴太太戳着她的额头,道:“那个狐狸精,鬼知道是谁的种。你啊,就是太老实了,总是把人往好了想。”

    “走!”柴太太拖着高氏顺便喊金大牛,“杜先生说了,宝贝就是用来显摆的,你现在怀的就是个宝,好好给刘端显摆一下去。”

572 头顶草原(一)

    “崔巧,”柴太太拉着高氏站在巷子里喊正在卖烧饼的崔巧,“你瞧瞧,谁回来了。”

    崔巧的脸被炉子烤的红红的,抬起头来眼睛一亮,笑着道:“是高姐回来了。”说着顿了一下,看到高氏的肚子,“高姐,你、你有了?”

    天气热,高氏穿的很薄,所以已经凸出来的肚子,格外的明显。

    “可不是,嫁过去就怀孕了,这都四个月了,等年底的时候定能生个大胖小子。”柴太太一吆喝,巷子里左邻右里都出来了,大家围着高氏一阵惊奇和恭喜。

    金大牛乐呵呵的护着高氏,生怕她被人撞着碰着了。

    崔巧看着高氏的肚子,想到了钟山寺的送子汤。

    高氏能生,那么就是刘端有问题了。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韩氏生的那个儿子岂不是……和尚们的。

    崔巧招手喊来小宝,将他抱在怀里心里才踏实下来。

    小宝越长越像他爹。

    “刘端,”柴太太看到正抱着儿子回来的刘端,“你看看,谁回来了。”

    大家非常知趣地让开来一条道来,刘端就看到站在人群中,挺着大肚子的高氏!

    “才四个月,肚子就这么大,保不齐是个双生子。”柴太太笑呵呵地道:“还是金大牛厉害,一上手就开花结果了。”

    刘端脸色顿时沉下来,将儿子往身后的韩氏手里一塞,盯着高氏的肚子。

    “盯着也没有用。”柴太太道:“看见没有,不是她不能生,是你没这个福气没这个本事。”

    刘端勃然大怒,抬手就打高氏,金大牛往前一站,粗壮的胳膊拧住刘端的胳膊,将他一甩,喝道:“我媳妇,你动她一根手指,我弄死你。”

    金大牛从小打铁,一双胳膊就跟铁柱似的。

    刘端哪是他的对手。

    “你、你、”刘端脸色铁青,高氏跟着他这么多年没有怀孕,现在一改嫁居然就怀孕了,这让他很没有面子。

    韩氏抱着儿子过来,讥讽地道:“是真有了,还是里头绑着个枕头啊。”

    “荒地能长苗,枯藤出新枝。还真是稀奇啊。”韩氏说着,拉着刘端,“相公别气,这也没什么好气的,是她没福气而已,天生就应该嫁个打铁的结巴才行。”

    “乌龟配王八,才能生孩子。”韩氏说着拉着刘端走。

    说她可以,可说金大牛高氏就不高兴了,她冲着韩氏道:“韩氏,你说话不要这么难听,谁是王八谁是绿豆?”又道:“你们两个人也好不到哪里去。”

    韩氏惊讶地看着高氏,没想到她还会回嘴,“有人撑腰果然不一样,居然能回嘴了。”

    “你不要欺人太甚。我当时去看大夫,大夫也没有说我不能生,只是说我不容易怀上而已。”高氏忽然盯着刘端,气怒地道:“反而,那位大夫说,请我以前的夫君去查一查,因为不能生的不是我,而是我曾经的夫君!”

    “所以,”高氏有点害怕,往金大牛身后躲了点,喊道:“所以有的人从来都是没种的,他戴着绿帽子还当是宝贝。”

    刘端脸色大变,指着高氏道:“贱人,你再说一遍。”

    高氏吓的一抖,躲了起来。

    “你骂谁?”金大牛一把提起刘端,将他往地上一丢,挥拳要打。

    刘端吓的后退了一步,指着他道:“你横个什么东西,你让她出来把话说清楚,谁他娘的不能生。”

    “你不能生!”柴太太指着他的鼻子,“没有种的东西,自己不能生,还来怪秀英。她跟着你吃了十年的苦,被你打被你骂!”

    “她要是真不能生,现在怎么又怀了?”

    “就是你没有种,和秀英一点关系都没有。”

    刘端呸了一口,指着韩氏手里抱着的儿子,“我不能生,我他娘的儿子怎么来的!”

    他一说完,高氏就道:“你儿子怎么来的,你问我们,你问韩氏去。”

    刘端愣住,回头去看自己儿子。

    “我呸!老娘就撕烂你的嘴!”韩氏面色大变,骂道:“你这个破鞋,没有人要的骚货。”

    “相公,我们回家去,不要和这些贱人说话。”

    刘端也不说话,死死盯着他儿子。

    他儿子容貌生的还是很不错的,皮肤细白,大眼睛高鼻梁,容貌和他没有一点相似,倒是很像韩氏。

    他今天抱出去还有人笑话他是不是因为生不出儿子,所以偷了别人孩子回来养。

    刘端回头盯着高氏的肚子,猛然拉住了韩氏,拖着就走,“回家!”

    两人一走,柴太太噗嗤一声笑了起来,骂道:“这以后,狐狸精就不会有好日子过了。”

    高氏点头,刘端心眼小疑心重,他只要开始怀疑孩子不是自己的,韩氏的日子就难过了。

    “走了走了,以后啊,咱们巷子就热闹喽。”

    “是啊,也不晓得那个野男人是谁。”

    “这男人啊就管不住自己,祝愿天下管不住自己的男人,都帮别人养儿子。”

    大家都哈哈笑了起来。

    崔巧站在巷子里也跟着大家笑了笑。

    刘端将门一关,韩氏就已经骂道:“也不知道吃了什么神仙的药,居然还真让她怀上了。”

    “保不齐会生个什么杂种出来。”

    韩氏啐了一口,抱着儿子去睡觉。

    “我饿了,快去做饭。”刘端道。

    韩氏道:“做什么饭,我要带孩子。”又道:“让你买个老妈子回来,你偏不肯,我可告诉你,我不做饭了,天天柴米油盐,这过的叫什么日子。”

    “你看看我的手都起茧子了。”

    说着关门去睡觉。

    刘端看着堆在院子里脏衣服,看着冷锅冷灶,就想到了高氏在的时候,家里面里里外外她都收拾的妥妥帖帖的,回来有饭出门有衣穿。

    但是韩氏,又懒又邋遢,和高氏没法比。

    放在以前他没什么感觉,可刚刚看到高氏,她因为怀孕圆润了不少,脸上有肉,皮肤也白了,仿佛回到了十年前他们刚成亲时的样子。为什么高氏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就没有怀上,嫁给金大牛就怀了?

    难道真的如他们所说,不生的是他?

    刘端转头出门,租了驴车一路到通州,找了三个大夫看过。

    他在外头留了三天才回来,韩氏一个人在家带孩子,饭都吃不上,见着他就骂,“你死哪里去了,我一个人在家里,儿子没人带衣服没人洗,饭都弄不到嘴。”

    “你出去也不和我说一声。”

    刘端盯着韩氏,将门关了一把揪住她的头发,拖进屋里摁着就打,“你说,野种是谁的?”

    韩氏被打的奄奄一息瘫在地上,死都不认孩子不是他的。

    刘端骂道:“你这个臭婊子。”他去通州去了保定,一路找了十几个大夫,大半都说他不能生。

    所以高氏这么多年才没怀上,一嫁给金大牛就怀了。

    而韩氏怀了,根本就是个野种,不是他刘端的种!

    “我、我没有,儿子就是你的,我没有出去胡搞。”韩氏哭着道。

    刘端摁着韩氏连抽了几个耳光,道:“你给老子等着,老子查出来是谁,就把你们一起弄死了。”

    “狗杂种,给老子戴绿帽子!”刘端气的眼前发黑,他真是猪油蒙了心,老老实实持家过日子的高氏不要,非要娶韩氏回来。

    现在好了,自己给自己找了个绿帽子戴着。

    韩氏被打的双颊浮肿,脑子嗡嗡地响。

    他们打架,隔壁听的一清二楚,没两天人人都知道了,刘端出去找大夫,证明是自己不能生,而韩氏生的儿子,是她跟野男人生的。

    夫妻两个天天在家打架。

    十月初的时候,高氏生产,虽经历了点波折,但顺利生了个大胖小子。金大牛有两个闺女了,现在得了个儿子,一手抱着外孙女,一手抱着儿子,乐的满巷子的溜达,逢人就夸高氏好。

    这都是后话,杜九言坐在崔巧家的院子里,小宝和小萝卜在一边玩,小萝卜教他数数,一人一枚铜钱的分钱玩儿。

    “杜先生,您喝茶。”崔巧洗过澡换了衣服,不好意思地站在杜九言面前,“饭还没好,您要是饿了,我给您先做点烧饼吃吧。”

    杜九言道:“不饿。你坐下来,我有话和你说。”

    崔巧坐在她对面。

    “送子汤的事不要和任何人说,就算以后传了风言风语出来,也和你没有关系。”杜九言道。

    崔巧应是,“我知道了,肯定不会说的。”

    “好。”杜九言道:“你婆母的药钱我已经给过了,让她安心吃药将病治好了。往后你们要是有困难,只要我还在京城,都可以去找我。”

    崔巧噗通给杜九言跪下,哭着道:“先生就是崔巧的再生父母,这辈子崔巧太脏了,下辈子,下辈子一定当牛做马,伺候先生。”

    “脏的是别人不是你。”杜九言将她扶起来,“活着这么辛苦,我们还在努力的活着,应该为自己感到骄傲,不要自轻自贱。”

    “人和人没什么不同,就算家财万贯,命也就一条。”

    杜九言笑着道:“过眼前的日子想以后的路,别的都和你没关系。”

    崔巧笑着应是,“我记着了。以后如果我再遇到了……我一定不会再忍着。”

    “就应该这样。”杜九言笑着道。

    话落,忽然门口出现了个牵着两个孩子的女人,大的十来岁,小的不过五六岁。女子瘦瘦小小的站在门口,恶狠狠地盯着崔巧,“你就是崔巧?”

    “我、我是。”崔巧看着对方,“您是哪位,找我有事吗?”

    女子将两个孩子放开,忽然就冲了过来,“你这个贱人,你勾引我相公,害他坐牢。”

    “你毁了我的家,我要和你拼了。”

    杜九言将崔巧拉开,跛子无声无息地出现,将女子的胳膊攥住,女子挣脱不开,发疯地指着崔巧骂道:“你被那么多男人睡过,你就是个贱人,你有什么脸面去告我相公。”

    是祝茂的媳妇。

    崔巧脸色煞白地看着对方。

    “祝太太,”杜九言无奈地看着她,“你要是没地方发泄,可以以头撞墙自虐,或者我陪着你开个后门,去牢里将你相公打一顿。”

    “可你来这里闹,就是你没理了。你是受害者,崔巧也是。”

    “在这件事中,施害者是祝茂。”

    祝太太跳起来道:“她要不勾引,我相公怎么会……”

    “行了。”杜九言道:“你的遭遇我们表示同情,这里正在做饭,你和孩子要是饿了可以留下来一起吃。”

    “但你要是闹事,就不行。”

    “你自己的相公,还要别人和你解释?”

    祝太太哇地一声哭了起来,两个孩子过来打跛子。

    跛子放开手,母子三个人抱头大哭。

    “我以后可怎么办啊。这个杀千刀的!”祝太太嚎哭着。

    其实她知道错在谁,只是不知道要怎么发泄心里的苦,而来找崔巧而已。

    这种情况杜九言也不知道如何做,只能拍了拍跛子的肩膀,“跛兄,咱们任重而道远啊。”

573 出身信息(二)

    “你的道是什么道?”

    回去的路上,四个人悠闲地闲逛着,跛子将吃饭前杜九言的问题,拿出来问她。

    “康庄大道啊。”杜九言负手道:“人生太艰难了。”

    跛子失笑,“从你嘴里说出这样的话,感觉很不同。”

    “是因为我语气太轻松?”杜九言咳嗽了一声,“那我感情色彩再浓烈一点。”

    “人生……太艰难了!”

    她苦哈哈地道。

    跛子笑了,小萝卜道:“爹啊,咱们现在很有钱了,不艰难了。”

    “也对,”杜九言想到她的钱,不由看向桂王,“王爷,刚才没问您,威胁过了没有?”

    桂王颔首,“威胁过了,他不会说的。”

    “明天我去和我哥说,以防万一早点砍了。”桂王道。

    杜九言深以为然,“如此祸害,留在牢里也是废粮,早死早投胎为辛苦的人们提供肉食。”

    四个人不急不慢地回王府,家里煮了铜锅在等他们,一桌子的肉,开了两坛子酒,茅道士招呼道:“快来吃饭。”

    “这可是最新鲜的羊肉,”茅道士指着切成薄片的羊肉,“看着就觉得好吃。”

    小萝卜颠颠地跑过去,“好香啊,你们怎么知道我们没有吃饱,肚子还饿着呢。”

    “那边人多,你们要装读书人斯文人,肯定不会吃的多。”蔡卓如道:“所以我们就让厨房备好了这些,等你们回来,陪着你们再吃一顿。”

    桂王道:“你自己想吃就直说,说的这么冠冕堂皇,扮贴心。”

    他说着,开始涮羊肉。

    蔡卓如道:“那王爷就沾我的光,多少吃一点吧。”说着,给杜九言拉开椅子,“你坐这边,一会儿水溅出来会烫着你。”

    杜九言呵呵笑着坐下来,窦荣兴给她抓了一把花生,“九哥,你今天说完申道儒以后,我特意去找了寇礼征。”

    “和他了解了一下,燕京讼行的规矩。”

    杜九言看着他,“什么规矩?”

    “燕京讼行里实行评分制,四个院每年都会评比,谁的分高谁就是第一,排在末尾的那个院,就是最后一名。最后一名的院子最后一名的讼师,就会被淘汰。”

    “淘汰?”大家都看着他,“撵出去?”

    窦荣兴道:“也不是,就是他在这一年内不能做讼师,只能做大家的书童。”

    “而且,就算没有讼案评比,他们也会写旧案的讼词评比。如果评比的分数的低了,也会被淘汰。”窦荣兴道:“完全没有人情味,竞争非常惨烈。”

    杜九言砸了砸嘴,道:“这样说起来,西南倒成了朱砂痣白月光了。”

    “是啊,西南虽门风不正,但是内部的讼师们特别的团结,兄弟情也很浓。总之很有人情味。可燕京就显得冷冰冰的。”窦荣兴道:“寇礼征这个月交的评选讼词稿,就被他同室的一个师兄抄袭了,他去交的还被先生训斥了一顿了。”

    宋吉艺听的一脸惊奇,“先、先生、生不、不追、追追究?”

    “保护好自己的东西,也是能力的体现,所以他们的先生都不管过程,只看结果。”窦荣兴道。

    杜九言将碗从桂王手里拿过来,里面放了一碗的肉,她加了点辣椒,埋头苦吃,间隙道:“这挺好的,大家都是为了梦想和前途而奋斗,简单直接。”

    桂王正夹着刚涮好的肉要往自己碗里放,忽然伸过来一只小碗,小萝卜笑嘻嘻地看着他,“义父,饿!”

    “饿,饿,饿!”桂王将一筷子的肉不情愿地给小萝卜,“我也饿啊。”

    说着,又给自己涮,等涮好见杜九言吃完了,又丢她碗里去了,杜九言一脸感动地看着桂王,“王爷,您真是好人啊,劳驾再多涮点。”

    “我也饿,没有了!”桂王抱着碗自己吃,不理他们母子两人。

    杜九言撇嘴正要说话,蔡卓如涮好的已经送来了。

    “这是牛肉,你沾一点酱吃,更好吃。”

    杜九言点着头,接过辣酱沾着吃,味道好到恨不得吃个三大碗。

    “咳咳,”桂王起身,将自己碗里的都倒给杜九言,“吃我的!”

    杜九言嘴角抖了抖,“王爷,你是认真的吗?”

    “认真的!”桂王接着涮。

    杜九言看着碗里的肉,怀疑上面有没有桂王的口水。

    ……

    “先生,”长安从门外进来,手里端着新泡的茶,低声道:“宝庆府来信了。”

    申道儒接过信拆开来看过,蹙眉道:“倒是奇怪了。”

    “怎么了?”长安将茶盅放在桌子上,也拿起信读了一遍,同样露出狐疑之色,“怎么会什么都查不到。”

    “镇远府清溪县顾家村人,顺天四年清溪县生员杜九言,年十九,其子杜红麟四岁,随父落于宝庆府邵阳县。”申道儒道:“顾家村顺天四年只有一位生员,名叫顾家己。”

    “杜九言难道是顾家己改名字的?”申道儒喃喃自语。

    长安道:“才十九岁就有四岁的儿子?这……有点说不过去。”

    那边很穷,鲜少有男子十五岁就能成亲生子,更何况,他还是个读书人,一家人供他读书已是不易,难再有钱娶媳妇养孩子。

    “你给他们去信确认一下,杜九言是不是顾家己。”

    “如果是,他为什么改名字,如果不是……”申道儒眼睛眯了眯,“那这就有意思了。”

    长安也觉得兴奋起来,“先生,这冒名顶替落假户籍,不管哪一桩都够她吃一壶了。”

    “尤其是,她要不是顾家己那就很有可能不是生员,没有功名在身!”

    申道儒微微颔首,“她当初十有八九是花钱办事。将给她办事的人找到,问一问。”

    “这世上,没有花钱办不了的事。”

    长安应是,开门出去他的同伴正好过来,又给他一封信,长安拿进来,笑着道:“先生,找到那个人了。”

    申道儒接过信看,轻轻笑了起来,“可真是没出息,当初恩断义绝地离开,还当在哪里高就。”

    “行吧,”申道儒点了点信,“将他带到京城来,告诉他燕京讼行可以收留他。”

    长安应是,笑着道:“估摸着,会马不停蹄地赶来。”

    “希望能有点用,不然也是累赘。”申道儒揉了揉额头,靠在椅子上面色疲惫,“杜九言,确实不容小觑。”

    年纪轻轻就有这样的头脑和手段。若不是她真的经验丰富,那就是她天赋惊人。

    不过两年十几场官司,就让一个年轻人,蜕变的如此强劲。

    “这么多年,她是我见过的第一人。”申道儒道。

    长安心疼申道儒,“先生您这样是妄自菲薄啊,她在您跟前,还是太嫩了。”

    “老夫从业三十多年了,官司不计其数才有今日的经验和成就,他不过才几年。”申道儒摆手道:“今天站在公堂上,忽然就有种悲凉感,我们这些老家伙,就要被年轻人淘汰了。”

    无论体力还是脑力,都比不上他们。

    “他太骄傲狂妄了。”长安道:“总有一天,她会摔倒,再也爬不起来!”

    申道儒隐隐觉得,这一次他查证的事,就是杜九言即将摔倒的地方。

    至于会查出什么来,他很期待。

    “玄吾住持说他的银子都被杜九言吞了,咱们就这么算了吗?”长安道:“可是有五六十万两啊。”

    申道儒道:“没有证据,不提也罢。”

    “黑吃黑她也不是第一次了。”申道儒很疲惫,“玄吾那边你不要再去接触了,案子输了就输了,他死了也不冤枉。但若再接触,就难免会引起别人猜疑。更何况,太后娘娘还赦免了崔巧,足见她对这个案子的看重,我们不要去摸老虎的尾巴。”

    长安应是。

    玄吾的案子,当天早朝的时候钱羽就在大殿上回奏了赵煜,一整个早朝大家讨论过后,赵煜就用朱笔签了字。

    第二日中午,钱羽监斩,玄吾等三十四位钟山寺和尚统统砍了,菜市口的血流了一地,刽子手的刀都砍卷了几把。

    杜九言和圆真主持等几个人一起,在钟山寺里溜达。

    “离的如此之近,老衲也是后知后觉。”圆真住持很无奈,“当时你们查九流竹园的时候,老衲就已经很惊奇了,如今又出了钟山寺……”

    “西山里,如今只剩下道观了。”

    “道观和你们可不一样。”茅道士不高兴地道:“我们修道之人就算喝酒吃肉想美人也是坦坦荡荡的,不像你们和尚,藏着掖着弄什么清规戒律。”“虚伪!”

    圆真住持道:“您这话说出来就是抬杠了,哪里都有恶人,哪里都有好人,您这是以偏概全。”

    茅道士嗤之以鼻,牵着小萝卜的手,“走,我带你去道观玩,不在和尚庙玩。”

    圆真住持无奈地摇了摇头,正不想和茅道士计较,可就听茅道士嘀咕道:“我就说不如贫道吧,没头发的不可靠。”

    圆真住持气的嘴角抖了抖。

    “道观不好玩,”跛子将小萝卜抱起来,“我带他去山里走走,或许能找点野味。”

    茅道士也不介意,“那一起去,找到野味晚上咱们烤着吃。”

    “好。”

    韩当跟着,四个人去林子里找野味。

    “杜先生,”周家抱着个泥塑过来,老远就喊道:“听说王爷和您在这里。”

    杜九言含笑道:“周师傅找我有事?”

    “您救了我们师徒,这份大恩我们无以为报,这两天就给您和王爷捏了一座泥像。虽不值钱,但还请杜先生不要嫌弃啊。”

    杜九言看着泥像,顿时露出个哭笑不得的表情。

    “不错!”桂王接过泥像,非常满意地道:“很好!”

574 漂亮姨姨(一)

    桂王将泥像带回家,摆在了自己的桌子上。

    两个人的泥像一个底座,捏的风格很写实,写实到两个人的表情都充斥着原始的欲望。

    她负手立着衣摆无风自动,笑语盈盈,如果只是这样的也就无所谓,可她身边立着桂王,她正歪着脑袋,头靠在桂王的胸口上。

    周家特意打听过,两人之间是有情的,所以捏泥像的时候,刻意将两人弄成相互依偎暧昧一些。

    可暧昧过了点,显得有些猥琐。

    “你放在这里,会影响你书房的整体格局。”杜九言道。

    桂王摇头,“不,有了他们我的书房里顿时温暖了不少。”他说着顿了顿又道:“言言,你不觉得很像吗?咱们两个人就是郎才女貌!”

    “不觉得。”杜九言拿了本书靠在软榻上翻着,“王爷,您就死了这条心吧,我这辈子是做不了女人了。”

    桂王拖着椅子过来,坐在她对面,蹙眉道:“你就是女人,有什么要做不做的。”

    “那王爷是想我做王妃,还是做杜九言呢?”

    桂王一愣,将她盖在脸上的书拿下来,盯着她问道:“这没冲突,晚上你是桂王妃,白天你是杜九言。”

    “可我不想这样,”杜九言笑盈盈地道:“我为什么要遮遮掩掩,像过街老鼠一样?”

    桂王道:“那我来做过街老鼠。”

    “我做断袖,就让所有人当我断袖好了,我不在乎。”

    说着,蹲下来用脸蹭着杜九言的手臂,“言言,你必须正视这个问题,咱们是夫妻的事,是改变不了的。”

    “这是客观存在的事实。”

    杜九言将他推开,起身坐起来,打了个哈欠道:“说起来,季小姐是不是要出嫁了?”

    桂王被她推坐在地上,他顺势抓着杜九言的手起来抱着她,将她推倒靠在软榻上,“你看,季玉都要嫁人了,咱们也该办正事的。”

    “言言,”桂王蹭着,“你不喜欢京城,我们明天就回邵阳去,我要是打定了主意,谁也拦不住我们。”

    杜九言膝盖一顶,桂王吓的跳起来,杜九言也跟着起来,拍了拍手正要说话,谢桦在门外道:“王爷,杜先生,宫里姑娘来了。”

    “走不了了。”杜九言眼睛一亮,拉着桂王,“走了走了,美人们来了。”

    杜九言打开门跑出去,就看到龚大姑姑正带着十二位姑娘进来。

    清一色的柳绿的纱裙,环肥燕瘦青春活力扑面而来,院子里一下子亮堂起来。

    杜九言吞了吞口水,和桂王道:“美啊!”

    “尤其第一位姑娘,是真的美!”杜九言立刻被第一位姑娘吸引,细腰长腿胸部鼓,杏眼桃腮皮肤细腻宛若白瓷,俏生生站在不远处,就若春日里娇滴滴的桃花。

    她看着姑娘,姑娘也冲她大胆地看过来,甜甜一笑,杜九言眼晕,扶着桂王,“甜!”

    居然还有梨涡。

    “没你好看。”桂王贴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一句,嫌弃地看着对面的女人,“姑姑,这多少人?”

    这十几个女子确实很不错,都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就算是容貌不算特别出众,可也一定是气质比较好。

    总之各有特色总有亮眼处。

    “十二位呢,”龚大姑姑笑着道:“王爷,这第一位姑娘姓谢……”

    桂王打断龚大姑姑的介绍,“您先把人带进去吧,一会儿等大家一起来了再介绍。”

    “是。”龚大姑姑不奇怪桂王的反应,他一向如此。但是杜九言这一脸急色的样子,倒让她有点意外……男人总归是男人啊,不管表面多正经不屑,可见到好看的女子,还是会难以自持。

    这是好事,不管杜九言喜欢这里的哪位姑娘都可以。

    只要他和王爷不在一起就行了。

    龚大姑姑将人带进内院里,一边走一边和谢桦道:“住处都准备好了没有?”

    “准备了三个院子,都在最里面。”谢桦低声道:“既是以来伺候的名义,就不能太过大张旗鼓,几个人一个院子就行了。”

    龚大姑姑颔首,“娘娘也是这个意思。”

    龚大姑姑回头吩咐身后的姑娘们,“来前说的话大家都记得吧,不许把在宫里的那一套用在这里。”

    “这些都是光明磊落的读书人,不管和谁……太后娘娘都会给你们做主的。”

    众人躬身应是。

    大家出身有高有低,可最低的家里也是读书人家,但多数都是官宦小姐出身。

    虽进宫是女官,可在家也个个都是闺秀小姐。

    这次太后挑人,先挑选样貌家世好的,二也是让她们自己选择,愿意的就过来,不愿意的就继续留在宫里服侍。

    留在宫里,运气好的由赵煜收在后宫,运气不好的过了二十也就放回家婚配去了。

    来这里的女子都是自愿的,所以,大家都开开心心地跟着龚大姑姑。

    龚大姑姑将人领进王府最后的三个院子里,两个相邻一个在对面,四个人一个院子,进出都很方便。

    “一会儿等大家都回来,再给你们仔细介绍。”

    众人应是各自去收拾摆放自己东西去了。

    “快!”杜九言随手抓了个小內侍,激动地道:“快去将家里人都喊回来,不论老幼,全都回来!”

    小內侍着重看了一眼杜九言,点着头道:“是是!”

    他又招呼了两个人,分头行动去找人回来。

    “你看你一脸猥琐的表情。”桂王瞅着左右没有人,一把勾住杜九言的脖子,将她拖进了书房,关了门,“杜九言,你不要忘记了你是个女人!”

    “她们有的你都有,她们没有的,你也有!”

    “你盯着人姑娘看,算怎么回事。”

    杜九言被他挤靠着门,不由推着他,道:“小姑娘年纪小,还漂亮,多好啊!”

    “有我好看?”桂王道:“你看我,我比她们好看多了。”

    杜九言敷衍地点了点头,“知道了王爷,您快放手,我要回内院了。”

    “不行。”桂王道:“这些都不是为你找的,你不要瞎惹那些姑娘!”

    桂王拉着她,杜九言咳嗽一声,“您给我,我也不敢要啊。”

    “我这是着急,急切地想要看清楚,急切的想要喝喜酒啊。”杜九言道:“难道您不想?”

    桂王摇头,“那你证明给我看,我就放你出去。”

    “证……证明什么?”杜九言问道。

    桂王捏着她的下巴,低声道:“亲我一下。”

    “说好每日一吻。”

    不知道过了多久,院子里传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桂王看着她,可怜巴巴声音干哑,“言言,我难受!”

    “活该!”杜九言将他推开,“你再这样,以后我不和你独处了!”

    说着将他推开,桂王不肯,“言言,你除了想要完善大周的律法,你还想……帮助那些弱势的女子?”

    杜九言一愣。

    桂王能感觉到她身体的僵硬,他知道他猜对了,不由在她耳边轻声道:“我帮你。”

    “你想做的,我都帮你。”

    他这一声帮你,让她心头一跳。

    “我帮你,在将来的某天,你能穿着裙装,站在公堂上,做令人尊敬的讼师!”

    杜九言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是这么想的?”

    桂王道:“我就住在你心里,所以你在想什么,我都知道。”

    “有病!”杜九言尴尬不已,将他推开,拧着他的脸道:“不要以为现在煽情,我就能原谅你刚才强吻的事。”

    杜九言道:“从今天开始,你我不要独处,再见再见!”

    说着,开门出去。

    桂王身体不适不好意思追着出去,嘟哝了一句,“死鸭子嘴硬!”

    杜九言理了理衣领,拢着袖子往内院走,板着的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骂道:“真是病的不轻!”

    “好好的王爷不做,不去享福,跟着我折腾。”

    杜九言刚到正院门口,就看到从院子里飞出来一只花蝴蝶,猝不及防地堵在她面前,左右看看压着声音猥琐地道:“九哥,那些姑娘好漂亮啊。”

    “我看到一位姑娘,特别的好看。”

    杜九言也压着声音,问窦荣兴,“你一个人回来的?宋吉艺他们呢?”

    “他们要再等会儿,我先回来的。”窦荣兴拉着杜九言的摁在自己胸口,“九哥,你摸摸,我的心跳的好快啊。”

    杜九言道:“不是还没有介绍吗,你就看到了?”心跳是真够快的。

    “你偷看的?”杜九言看他的德行就知道,一定是等不及了,所以自己跑去偷看了。

    窦荣兴嘘了一声,“他们回来了。”

    杜九言就看到大家果然都回来了,她便指着外面,“去花厅里,一会儿有好事告诉你们。”

    蔡卓如问道:“什么事?”又看到窦荣兴,“荣兴,你的脸为什么这么红?”

    “热、热的。”窦荣兴扭扭捏捏,“别说了,我们去花厅。”

    蔡卓如莫名其妙,钱道安和周肖也是不了解。

    大家在花厅里坐下来,包括也被请回来的花子闹儿,围坐了一桌子的男人。

    从老到少,全是男人。

    龚大姑姑看的眼睛疼,难怪王爷和杜先生……这男人也太多了。

    没个女人,男人和男人在一起久了还不就是……

    “请大家稍等。”龚大姑姑行了礼出去带姑娘们。

    大家隐隐猜到了会发生事,跛子无奈地喝着茶,宋吉艺假装不在意,但视线一直往外飘。

    “都是姨姨吗?”小萝卜问杜九言。

    杜九言点头,“都是姨姨,特别的好看。”

    “真的啊,”小萝卜盯着外面看,龚大姑姑再次进来,本来就很安静的花厅里,更加安静了。

    除了桂王,以示尊重大家都起身立着,看向门口。

    十二位姑娘一字排开站在门口,和刚才来时穿着一色的衣服不同,此刻他们每个人都换过衣服重梳了头发,如此去看,每个人的特点更加的鲜明。

    “真的是千挑万选啊。”杜九言拱了拱跛子的胳膊,“跛爷,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以后你再娶媳妇,可就没有人可你提前筛选了。”

    跛子嗯一声,道:“我会仔细看的。”

    他这么说,眼皮却一次都没有抬过。

575 相亲场面(二)

    加上小萝卜和花子以及闹儿……

    十四位男子。

    门口,十二位女子。

    两厢对视,男子俊美、女子娇俏。

    这场面,就连见多识广的龚大姑姑和谢桦都没有见过,一时间看直了眼睛,也跟着尴尬起来。

    婚事都是含蓄的,成亲前大家不提说话连互相打量对方也是要隔着屏风窗户远远看一眼。

    哪像此刻,这么面对面。

    实在是亘古未有。

    “要不,先……先坐?”龚大姑姑问道。

    杜九言笑盈盈地道:“坐,都过来坐!”她招呼桌对面坐着的人,“咱们坐一边,请小姐们坐对面。”

    大型相亲现场,且两方质量相当的高。

    她今天真的是饱了眼福了。

    “这场面,”蔡卓如咳嗽了一声,和杜九言道:“能够载入史册了。”

    杜九言瞪了他一眼,道:“认真点啊,这些小姐多好看,你不许敷衍!”

    “好、好啊。”蔡卓如看着杜九言的侧颜,眼中划过笑意,这些女子虽个个都不错,可比起杜九言来,无论气质还是容貌,都还是逊色不少。

    杜九言不知道,认识她见过她后,这世间哪有女子能入得了眼呢。

    他相信,不仅仅是他,桂王爷和跛爷也是这样想的。

    龚大姑姑领着小姐们坐下来,本来特制的很长的桌子,此刻显得很拥挤了。

    “九哥,我和花子带着小萝卜先回去吧。”闹儿满脸通红,他翻年也十五了,自然知道男女间的事,现在坐着这里,就觉得很尴尬。

    杜九言转头去看儿子,就见他儿子小眼睛骨碌碌地转着,很忙碌地去打量着对面的姨姨,比谁都要认真。

    “不着急,”杜九言和闹儿道:“你也不小了,可以考虑成亲这件事了。”

    闹儿脸腾地一下红了,蹭的站起来,道:“我、我走了。”

    说着,拉着花子就走。

    “我、我不走。”花子道。

    但还是被闹儿拖着,小萝卜假装没有看到他们离开,正襟危坐地看着对面。

    他们在看对方,对面的小姐也在偷偷打量着他们,猜测对应着每个人是谁。

    “那个,”杜九言起身,道:“各位,我们互相介绍一下吧,毕竟接下来要相处一段时间呢。”

    对外,太后说的是给桂王府送女官来伺候的,所以她们也确实要留在这里做事的。

    “这是王爷,想必你们都认识。他身高九尺气质倜傥风流,为人谦虚和善,至于容貌你们也看到了!”杜九言介绍桂王,桂王睨了她一眼,懒懒地道:“这是杜九言,我的……我的心上人。”

    “王爷!”杜九言瞪桂王,桂王喝茶不理她。

    对面的女子都掩面笑着,一位眼睛圆圆身材丰满的小姑娘好奇地道:“杜先生,小萝卜呢?”她说着,指着小萝卜,“他就是小萝卜吗?”

    不等杜九言说话,就听到小萝卜迫不及待地道:“是啊是啊,姨姨你好漂亮啊,我就是小萝卜。”

    “你也好漂亮啊。”小姑娘笑起来眼睛弯弯的,腮帮子鼓着非常可爱,“我叫王蕊。”

    小萝卜点着头,“嗯嗯,我叫杜红麟。”

    “你喜欢吃吗?我告诉你哦,我最拿手的事就是做饭,不管什么食材只要到我的手里,那一定能化腐朽为神奇,保管你吞掉舌头。”

    小萝卜拼命点头,“喜欢,特别喜欢。”

    “我喜欢吃肘子,我还喜欢吃鱼,蕊姨姨会不会做?”

    王蕊蹭地一下站起来,道:“走,我给你做一道韶州的清蒸鱼,那叫一个味美!”

    “好啊好啊,”小萝卜点头,从凳子上跳下来,由王蕊牵着,两人蹦蹦跳跳地出去,等出了花厅王蕊又退回来,站在门口看着龚大姑姑,在龚大姑姑吃惊地视线中,她问道:“姑姑,我……我去展示一下我、我的才艺行不行?”

    “行!”龚大姑姑回神,“去、去吧。”

    王蕊跳起来,和小萝卜滋溜不见了。

    花厅里所有人面色都很古怪,这情况下……难道要和王蕊学习,聊一位男子然后带着他出去玩儿?

    可小萝卜不算男子啊。

    大家不知道怎么办。姑娘们都朝龚大姑姑看去。

    “继续继续!”龚大姑姑倒坦然起来,太后娘娘本来就说不要拘着大家,随意随性就行,疯疯闹闹的才能打出感情来。

    这一屋子的男子都不是寻常人,要真是一本正经地让他们成亲挑个人,恐怕真要做一辈子鳏夫了。

    否则,他们也不会二十多岁的人了,一个个都没有成亲。

    “继续,继续!”杜九言想把自己儿子扯回来,臭小子真是狠啊,先下手为强。

    本来姑娘就少,现在还被他抢走一个。

    真是欠抽。

    窦荣兴盯着对面,坐在中间的一位穿着浅蓝纱裙的小姐,一直盯着,眼睛都要掉出来了。

    杜九言暗暗啐了一口他没出息,就指着他和大家介绍,“这位是三尺堂的窦荣兴窦讼师!他为人风趣性格好脾气好,容貌也是难得一见俊美!”

    “见、见过各位姐姐!”窦荣兴起身行礼,满脸通红结结巴巴,惹的对面女孩子们一阵笑,杜九言踩了他一脚,笑着和女孩子们道:“都是老实孩子,这辈子就没和女孩子说过几句话,所以害羞呢。”

    窦荣兴搓着手,垂着头不说话了。

    “姑娘怎么称呼?”杜九言看着窦荣兴喜欢的那位姑娘,那位姑娘起身,落落大方地给大家行礼,“小女子姓裴,南直隶松平江府人。”

    难怪气质优雅身材纤细,原来是江南女子啊。

    各自介绍,用了多半个时辰,小萝卜和王蕊已经端着香喷喷地点心回来了。

    “蕊姨姨的点心特别好吃。”小萝卜趴在桌子上,“你们吃吃看。”

    每个人都喝了一肚子的茶,现在看到香喷喷的点心,立刻就发现饿的厉害。

    “吃,吃点心。”杜九言也觉得好累,顿时感觉这样的局面是错误的,弄的大家都很尴尬。

    她也是欠缺经验啊。

    既然姑娘们都来了,那就直接自然地,让大家私下里去交流就行了。

    杜九言笑着道:“院子里有几处景色很不错,要是不熟悉,一会儿大家可以单独约着去逛逛。”

    话落,姑娘们一人拿了一块点心,羞赧地告辞,随后落荒而逃。

    “尴尬不?”桂王敲杜九言的头,“还介绍,你怎么不让她们跳个舞弹个琴呢!”

    杜九言揉着额头,无奈地道:“我欠缺经验啊,下次就不会了。”话落瞪着桂王,“你就知道马后炮,来之前怎么不阻止我呢,现在来说我做的不对,你也好意思。”

    “我拦得住你吗?”

    杜九言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王爷有经验,我们都是新手。”她说着一转头,发现身边空了一半,奇怪道:“人呢?”

    窦荣兴、宋吉艺和乔墨以及韩当都不见了。

    “天黑路不好走,送她们回去了。”周肖笑呵呵地道。

    杜九言眼睛一亮,道:“可以啊,这么积极还聪明。”话落,又看着剩下的人,“那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钱道安和周肖也坐着没动在喝茶。

    “等饭吃。”跛子道:“那位会做饭的王姑娘又去做饭了。”

    杜九言又坐了回去,挤兑了一下周肖,低声道:“刚才坐你对面的那位谢姑娘真是不错,容貌极美,性子看上去也不错,尤其是笑起来,简直搀着蜜糖啊。”

    “那位姑娘姓谢,巩昌伯府的小姐。”周肖说着冲着桂王那边打了个眼色,“靖宁侯夫人就是巩昌伯出身,这位谢小姐是特意为王爷准备的。”

    杜九言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靖宁侯夫人出大招,居然将娘家侄女也送来了。”

    还是伯府的小姐。这出身也太高了。

    “这次,就看她能不能成功了。”周肖轻笑道。

    杜九言抓着他,“那除了谢小姐,你可有觉得哪位姑娘不错?”

    “你太心急了,”周肖笑着道:“如果只是见一见,光看容貌我们就能定终身,又怎么会这么大年纪还没有成亲?”

    杜九言撇嘴,“怎么着,周兄现在和我装清高?”

    “非也,”周肖摇着扇子,低声道:“我的意思,是还要再接触了解一下。总体来说,有几位姑娘我都很动心啊。”

    杜九言瞪眼,“没看出,你还很花心啊。”

    “错,”周肖笑盈盈地道:“我没有付诸行动,只在心里活动衡量舍取,这不算花心,这是理性。”

    杜九言抱拳,“听兄一番话胜读十年书。”说着,看向钱道安,“我可是听说你娘为了你的婚事已经要自尽两回了。”

    “不提此事,”钱道安道:“我母亲向来如此,她想做的事就会不择手段的去完成。”

    杜九言同情不已,“那你要努力啊,不要被周兄抢先了。”

    “我可能没有和你说过,我上有两位兄长下有一个弟弟,都已经成家生子,我母亲已经四位孙子两位孙女。”钱道安含笑道:“我成亲与否,其实影响不大。”

    “你认真给周兄张罗,他早年定亲后被伤了心,此后……”钱道安没说完,周肖哈哈笑了,无奈地道:“钱兄你够了,陈年旧事现在拿出来。我也没有心伤,只是没有遇到想成亲的人而已。”

    “为什么被伤心?”杜九言问道。

576 男男女女(一)

    “对方身体不好,没等到成亲就去了。”钱道安道:“周兄很伤心。”

    周肖摆着手,“我都不曾见过她,何来的伤心。”

    “好感人,”杜九言拍着周肖的肩膀,“这一次,无论如何也要把你的婚事解决了。”

    “将来我去你家,也有脸喊一声伯父伯母啊。”杜九言道。

    周肖收起扇子,“忽然不太饿了,各位慢慢享用,我回去休息了。”就快步逃走了。

    “害羞。”钱道安道。

    杜九言冲着他也挑了挑眉头,“钱兄,我看有一位姓乐的姑娘一直盯着你看,估计是被你的风采吸引了,你多关注一下。”

    “我忽然也不太饿了。”钱道安红了耳朵,起身道:“也回去休息了。”

    说着也走了。

    杜九言看向蔡卓如,一句阿如没喊出来,就被他堵住了话头,“你要想一个人吃饭,你就说。”

    “真是,一个个的活该光棍一辈子!”杜九言讪讪然摸了摸鼻子,她有种老父母为子女婚事愁白了头的挫败感。

    跛子道:“急什么,来日方长!”

    “也是,”杜九言道:“还是我们跛爷上道自觉,你是好孩子。”

    跛子没理她。

    后院中,窦荣兴红着脸不远不近地跟着裴盈。裴盈停下来冲着他一笑,道:“窦先生是有话和我说吗?”

    “你、你是平江府人?”窦荣兴憋了半天,憋出这句话出来。

    裴盈个子不算高,但身材纤细,容貌也不是特别的出众,但气质却极好,让人觉得她出身一定很好,饱读诗书有才有情。

    “是啊,窦先生是宝庆人,那您去过江南吗?”裴盈很大方,比窦荣兴的心虚和羞涩,她倒显得沉稳很多。

    窦荣兴点着头,“是啊,我是宝庆府人。没有去过江南。”

    “不过,我九哥说这次离京要是时间好,我们可以坐船去游一番江南。”窦荣兴道。

    裴盈看向远处轻轻念道:“兰烬落,屏上暗红蕉。闲梦江南梅熟日,夜船吹笛雨萧萧。”

    “人语驿边桥。”

    她喃喃念着看着远处有些出神,窦荣兴一愣,道:“你……想回家?”

    “让窦先生见笑了。”裴盈道:“我十四离家,已经有两年。方才先生提起江南,一时勾起了思乡情。”

    “先生若想去江南,此刻启程最佳。四月的江南最惹人怜。”

    裴盈说完,微微福了福,一个人沿着曲曲悠悠的小径走远了。

    窦荣兴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周肖从他身后过来,也顺着他的视线朝前面看去,问道:“那位就是你说的那位姑娘?”

    “周兄,”窦荣兴抓着周肖的胳膊,惊叹地道:“我的心要跳出来了。”

    周肖噗嗤一笑,道:“你别心急,回头吓着对方。”

    “她说她想家。我想陪她一起回去!”窦荣兴道。

    周肖道:“循序渐进,不要做出格的事。”

    窦荣兴点着头,“周兄,我知道有家淮扬菜的馆子,明日我请客,喊席面回来吃。”

    “少年郎啊,”周肖哈哈笑了,摇着扇子唱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窦荣兴一下子就来劲了,小跑着回了花厅。

    宋吉艺蹲在半道上,看着已经消失的姑娘们,砸了砸和乔墨道:“你、你为为、什、么什、么不去、去、说说、话?”

    “顾大哥说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乔墨道。

    宋吉艺点头。

    “你为什么不去?”乔墨问道。

    宋吉艺低声道:“我、我、我害、害、害羞。”

    他怕他说了半天的话,也没有说出一句完整的,对方听不懂就更加不想和他说话了。

    “别自卑!”乔墨鼓励地拍了拍宋吉艺的肩膀,“媳妇一定会有的。”

    宋吉艺点着头,“嗯。我、我、我肯、定定有、有、有媳、媳妇!”

    “去吃饭。”乔墨拉着宋吉艺回花厅吃饭。

    谢莹住在西面院子里,小院里四个房间,大小虽不同但是能每个人都有一个房间,没有人伺候她只能自己照顾自己。

    虽有些不适应,但倒也无所谓。

    她随意吃了几口饭,便开了半扇窗不急不慢地看着书,忽然窗户外有人喊她,她开了窗户含笑道:“凝月,你找我有事?”

    “莹姐姐,您今天和王爷说话了吗?”

    大家都知道,谢莹是靖宁侯夫人娘家的侄女,和她们一起就是奔着桂王来的。

    “没有呢,”谢莹笑着道:“我看我姑母的算盘要落空了。你没看见,王爷今天全程都在看杜先生。”

    苏凝月趴在窗户上,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对,我也发现了。反道是杜先生看上去脾气特别好,很好相处。”

    “我也觉得杜先生不错。”谢莹低声道:“王爷虽长的更好看,但是看着就是不好相处的。”

    两个人切切地笑了起来,谢莹问道:“你呢,有没有觉得谁特别好?”

    “他们都是湖广的,离你家近,如果成了将来回娘家也方便。”谢莹道。

    苏凝月脸一红,月光照在她圆润的脸上,透着一抹明亮的红,“我、我现在不告诉你,等过两日如果他也喜欢我,你就知道了。”

    “那我等着啊。”谢莹笑着道:“不过,不管你看上谁了都不错,他们虽不如王爷身份高,可都是正人君子。”

    王蕊点头,“那倒是,都是很正派的人。”她话落,和她们住在一个院子的两位小姐听着声音也出来了,苏凝月喊道:“贺姐姐,刘妹妹我们在这里。”

    贺青和刘娇也笑着过来,站在窗根底下。

    “到我房里来说话吧,哪有人聊天隔着窗户的。”谢莹笑着道。

    “聊几句就回去睡觉了,回头到你房里我们晚上就又不知道什么时辰能睡觉了。”刘娇人如其名,娇滴滴的像是一只牡丹花,浓眉大眼生的很艳丽,“我要早点睡!”

    “怎么样,你明天是打算跟着蔡公子去他的饭馆里做事呢,还是跟着几位先生去三尺堂?”贺青含笑说着,她鼻子高挺,丹凤眼,不说话的时候显得有些冷清,但实际性子很温和。

    “我们是来照顾他们的,所以要有照顾人的觉悟啊。”刘娇扬起眉梢,道:“我还想抽空去做几件新裙子,我的裙子和大家一比,就觉得太素了。”

    “都怪我娘,我说我要做红的,她非让我做黄的。”

    谢莹笑着道:“我也觉得你穿红的好看,你生的这么娇艳,穿红色的特别扎眼好看。”

    “我也觉得,所以我喜欢红色。”

    苏凝月咯咯笑着,“刘妹妹这么说,她一定是看中哪位先生公子了。”

    “我没有。”刘娇道:“我晚上都没好意思看他们,就听杜先生说话了。”

    “杜先生说话真好听啊,我好想听她辩讼啊。”贺青道。

    苏凝月笑着道:“你们有没有想过,要是嫁给杜先生,将来夫妻吵架,肯定每回都输。”

    “我肯定会气疯的。”

    四个人都笑了起来,谢莹道:“吵不过总比打不过的好。”

    大家又是一阵笑。

    第二日一早,杜九言是被小萝卜推醒的,“爹啊,姨姨们都起床了,你快去看看吧。”

    “看什么?”杜九言趴在床上,不想起来。

    春天的觉好睡啊。

    “姨姨们好漂亮啊,院子里哦……”小萝卜很激动,“一下就丰富多彩起来,花红柳绿真漂亮。”

    杜九言嘴角抖了抖,睁开一只眼看着儿子,“你激动个什么劲儿,和你有关系吗?”

    “本来是没有关系的,但是姨姨们都喜欢我啊。”小萝卜很苦恼,“爹啊,姨姨们要是都想嫁给我怎么办?”

    杜九言另外一只眼睛终于睁开了,抬手就给了他一个暴栗,“老实歇着。”

    “虽然你我父子容貌俊美,风度翩翩,最惹人喜爱。但我们不能吃相太难看了,好歹给各位叔叔伯伯们留点。”杜九言道:“做人要厚道啊。”

    小萝卜点着头,“我知道了,那您快点起来。”

    “再睡会儿,让他们自由发展碰撞出爱的火花。”杜九言蒙着被子,小萝卜推着他,“那位谢姨姨,给义父送早膳去了。”

    杜九言咦了一声,“就是那位最美的谢小姐?”

    “嗯,我感觉哦,她的目标很明确,就是冲着义父来的。”小萝卜道:“她很想做王妃!”

    杜九言一骨碌坐起来,“王爷怎么样,早饭吃了没有?”

    “吃了吧,我还没有去看,就立刻回来喊你了。”小萝卜给她将衣服拿来,“爹啊,您再不去义父就要被人抢走了。”

    杜九言道:“巴不得被抢走。咱们不能耽误王爷娶妻生子过日子!”

    “做人要厚道。”杜九言穿着衣服,“你跛子叔和蔡叔叔呢?”

    小萝卜道:“蔡叔叔一早就走了,说这几天很忙他可能不回来住了,如果您有事找他就去蔡记。”

    “跛子叔早上出了一趟,现在好像又回去睡觉了。”

    杜九言撇嘴,“怂!”

    父子两人收拾了一通出去,等到了正院里,杜九言也忍不住看直了眼睛。

    在明媚的春光里、在透着青绿的庭院中,穿梭着许多漂亮的姑娘,她们或走动或谈笑或拿着剪刀娇滴滴的修剪花枝……

    本来很普通的院子,一下子明丽娇艳起来,色彩丰富令人目不暇接,心旷神怡。

    “美,美啊!”

    “杜先生,”那边有位穿桃红色裙子的小姑娘冲着她挥手,“您是不是才起床,我把您早饭端来好吗?”

    女人真的很神奇,不管怎养陈旧冷清的地方,只要出现她们的身影,就立刻就能改变原来的色调,让四周变的清晰鲜活起来。

    “好,好啊。”杜九言点头道。

    杜九言喊小萝卜,一低头儿子已经不见了,颠颠地牵着王蕊的手,满脸笑容不知道在说什么。

    “裴姑娘,”窦荣兴穿着一件绣着云纹的宝蓝色道袍,老远冲着裴盈跑过去,“你小心点,这剪刀重,别伤着手。”

    裴盈含笑看向窦荣兴。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37219/ 第一时间欣赏大讼师最新章节! 作者:莫风流所写的《大讼师》为转载作品,大讼师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大讼师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大讼师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大讼师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大讼师介绍:
杜九言穿越占了大便宜,不但白得了个儿子,还多了个夫君。
夫君太渣,和她抢儿子。
她大讼师的名头不是白得的。
“王爷!”杜九言一脸冷漠,“想要儿子,咱们公堂见!”
大周第一奇案:名满天下的大讼师要和位高权重的王爷对簿公堂,争夺儿子抚养权。
三司会审,从无败绩的大讼师不出意料,赢的漂亮。
不但得了重夺儿子的抚养权,还附赠王爷的使用权。
“出去!”看着某个赖在家中不走的人,杜九言怒,“我不养吃闲饭的。”
于是,精兵护岗金山填屋民宅变王府!
儿子小剧场:
“这位王爷,按照大周律法,麻烦你先在这份文书上签字。”
某位王爷黑脸,咬牙道:“遗嘱?”
“我娘说了,你女人太多,谁知道还有几个儿子。空口无凭不作数,白字黑字才可靠。”
小剧场:
“抬头三尺有神明,杜九言你颠倒黑白污蔑我,一定会受天打雷劈。”被告严智怒不可遏。
“天打雷劈前,我也要弄死你。”杜九言摔下惊堂木,喝道:“按大周律例,两罪并罚,即判斩立决!”
被告严智气绝而亡。
坐堂刘县令:“……”大讼师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讼师,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讼师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