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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莫风流     大讼师txt下载     大讼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682 宝殿之辩(三)

    七月流火,晚间已是微凉,顺德的城门刚开,百姓们有的才起床洗漱,有的则还在呼呼大睡。

    忽然,一阵阵浓烟从四面传来。

    东西南北各有火光。

    城中顿时嘈杂起来,百姓们敲锣打鼓的喊着救火。

    无独有偶,同样时刻,广平城内也出现这样的骚乱。

    火烧过后,忽然有几股来路不明的兵匪作乱,抢偷了十几家店铺,关押了这些铺子的东家伙计。

    并写信给衙门,要各府的府衙上奏朝廷,要求赵煜三天之内放了桂王和鲁阁老,如果不放,他们就会斩杀了这些百姓。

    各个衙门一路派兵镇压,一路遣人将卷宗送去京城,奏报赵煜。

    赵煜看着奏报,面色极其难看。

    摔了奏疏,命令史迁立刻着手去办。

    同一日,广东送来急件,付韬剿俘兵匪六十二,其中二十人活捉。

    在连夜的审讯之下,对方承认他们是桂兵。便将一块桂兵令牌,连同急件一起送来朝中。

    其中,有一人曾经在鲁府做过家丁,此人能明确说出路府的格局以及鲁章之夫妻的喜好。

    第二日早朝,便是约定的三日朝辩,杜九言换上讼师袍服,束着高髻,带着讼师帽,天还没亮就收拾妥当准备出门。

    “我们不能进宫,你不请太后娘娘给你遣个小內侍帮忙拿东西?”钱道安问道。

    “说过了,太后娘娘将王宝应借给我用,一会儿他陪着我一起上金銮殿。”杜九言理了理衣服,冲着各位拱手,“走了走了。”

    大家送她到门口,小萝卜道:“娘啊,你要努力啊,曾外祖父还有爹能不能出来,就靠您了。”

    “压力很大。”杜九言笑着道:“成不成的,就看他们的运气了。”

    大家都笑了起来,周肖道:“这话得亏王爷没有听见。”

    杜九言去了宫里。

    她到的时候,金水河边上已经候着很多人了,她一到立刻就引起了一阵窃窃私语。

    “今天是杜九言给桂王还有鲁大人辩讼。”

    “任阁老那边不知道请讼师没有,现在能和杜九言做对手的人,已经不多了。”

    “是啊,在辩讼上,她的能力确实了得。”

    “了得也没有用,这是朝政,朝政和案情辩讼可不一样。”

    “事情辩讼就能清楚的,那就不算是朝政了。”

    在政治里,要弄清楚的不是是非黑白,而是人。

    “九烟,”安国公喊了一声,杜九言上前去行礼,“祖父!”

    安国公指了指前面,两人一起到最前面离了人群说话,安国公问道:“你准备的怎么样?”

    “准备了一些资料,您可以要过目?”

    安国公摆手,“我看不看无所谓,在辩讼这件事上,我也帮不上忙。”

    “你心里有数就行。”安国公道。

    杜九言应是,“我也只能尽力,如果输了,不是还有您嘛!”

    安国公失笑,摇头道:“你以为我能办得成?此事我这段时间也遣人查了,任延辉对桂王爷的指控,并不是空穴来风。”

    “要怎么证明清白无事,不容易。”

    “还有,昨天顺德几处上报,有兵匪作乱,抓了数百位百姓,要求圣上放桂王回广西,赦免了鲁阁老的罪。”

    “付韬来急件,抓获的兵匪中,有人招认是桂兵,以及其中一位还曾经是鲁府的家丁,姓毛,十七岁在鲁府时人唤毛二。”

    “这两件事都是昨天送急件入京的,我们才知道。”

    杜九言道:“昨天顺德几处的骚乱我知道的,但付韬的急件我不清楚。”

    跛子告诉她顺德几处的骚乱,付韬毕竟隔得太远,信件来往不容易查。

    “不过,虽然知道了也没什么用,毕竟时间太紧了,我做不了调查和安排。”杜九言很清楚,任延辉就是故意这么安排的,就是让她措手不及,无法周到的安排甚至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

    “你可知道,这些事是谁做的?”安国公问杜九言。

    杜九言点头,“任阁老,他想一箭双雕,既迎合了圣上又能扳倒鲁阁老。”

    “那重点呢?”安国公道。

    杜九言顿了顿,回道:“圣心。让圣上失去耐心,忍无可忍。”

    “嗯。”安国公点头,“你想没有错,任延辉的意思,确实如此。他所做的这一切安排和推进,也确实下了功夫,层层推进,圣上如今的态度,也很耐人寻味。”

    杜九言也觉得是,自从桂王自请入宗人府后,赵煜的态度,确实有点让人摸不透。

    就在这时,鞭子响了。

    “我就在殿上,”安国公叮嘱道:“有事你和我说。”

    杜九言拱手应是,“祖父,天黑您慢点走。”

    “好。”安国公走回了班列,杜九言站在一边等着,就看到任延辉不知何时已经到了,和安国公一起,以一文一武领着百官进殿。

    任延辉昂首挺胸的样子,俨然已是首辅的架势。

    杜九言站在殿外等候,就听到里面在讨论昨天的两封急件,议论了一刻就听到任延辉道:“圣上,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两件事还是因为桂王爷和鲁大人引起的,依老臣看,当务之急,应该先弄清楚案件再议。”

    “杜九言可来了?”赵煜问道。

    任延辉回道:“圣上,她人在外面。”

    “那就请她进来吧。”

    薛按喊,“宣,讼师杜九言!”

    杜九言跨进门内,上前行了礼,众人齐刷刷地看着她。

    她也往两边打量,这大殿上的官员,几乎分成了两派,一派是等着看戏的架势,这些人自然是任延辉的同党。另一派则是鲁党,望着她的时候,则是郑重又担忧。

    毕竟,桂王和鲁章之已经在牢里了,今日这一堂辩讼,是输还是赢,不但关乎桂王的未来、鲁阁老的性命还包括他们这么多人的前程。

    是输还是赢,都系在杜九言的身上。

    “九言,你可知道昨日顺德和广平等四城发生了兵匪抢夺之事?他们威胁朕,不放了桂王和鲁大人,就将手中所有的人质,全部杀了。”赵煜道。

    杜九言应是,“关于兵匪抢夺的事,学生听说了。”

    “不过,对方既然开了条件,又给了时限,倒还有谈的机会,所以,学生和任阁老的想法一样,先将最近所有的卷宗以及罪证理清楚,才是梳理这解决这件事的根本。”

    赵煜颔首,“朝廷这次请的讼师,是燕京讼行的会长牧琰。”

    话落,牧琰从侧殿出来,给赵煜行了礼。

    “你二人可畅所欲言,但不可没有根据胡乱臆测,也不可涉及恶意攻击。有事说事,不能牵扯别的。”

    牧琰上前应是,杜九言也道:“学生知道了。”

    “将所有涉案人等,都带来。”赵煜道。

    稍后,桂王、鲁阁老上了大殿,桂王穿着一件朱红色的长袍,大步走着风流倜傥,鲁阁老则是一件半旧的长褂,在牢里住了几日,精神看上去还不错。

    大家都小心地打量着他们。

    “关门!”薛按道。

    大殿的门被关上,薛按示意牧琰开始。

    牧琰上前行礼,视线扫过杜九言,拱手道:“关于桂王也和鲁阁老的案件,可分开两部来总结。”

    “第一,桂王爷在广西所养的兵马,已远远超出,一个藩王所规定的,一千家丁的上限。在广西,登记造册的兵马一共有五千人至多,而没有登记造册的,据暗中查访,很有可能还有一万。”

    “除这些兵马以外,还有船队水兵三百,船七艘。”

    “以及,茅道士暗中研制炮药,却不曾回禀朝廷,若非没有私心,又为何花费如此大的精力,来做这件事。”

    “以上行径,按律应削去其王位,以谋逆罪处置。”

    “其二,根据广东布政使付韬信件中表明,桂兵化作兵匪在广东境内屡次作乱。”

    “其三,根据广西来的图奇族人图答所言,桂王在广西称王,绝非仅仅是朝廷所封的王爷那么简单,他是真正的占地为王,是谋逆造反。其次,因他坐牢而百姓动乱,烧杀多府商铺,扣押无辜百姓,要求赦免桂王和鲁阁老,这又是罪上加罪。”

    “以上,并非空口白话,每一项都有证据。”牧琰将证据拿出来,给众人看,“这是广西府兵马册子,对朝廷报是千人,但实际却是五千。”

    “这是七艘船以及水兵的证据,上面所有证词,乃海边百姓所供,句句有来源有手印,七艘床也都在海边停靠。”

    牧琰说着,忽然抬高手臂,大声道:“周律向来公正严明,从不会因人而异,所以,根据以上种种罪证,足可以判桂王爷死刑。”

    众人听着心头一跳,到目前为止,只有怀王判了死刑,现在还关在大理寺里,并没有立刻斩首。

    难道,又要死一个王爷?

    “关于鲁章之的罪名,不用列数其他,只要一项和封地王爷来往密切,暗中勾结,就已足够!”

    “所以,学生请求圣上,革去鲁章之一切职务,按律,斩立决!”

    牧琰一字一句道:“二人位高权重,犯了谋逆之大罪,自是名动天下。可并不能因二人位高权重,就从轻发落,忽略他们的罪行。”

    “若如此,又如何对得起那些在桂王造反,作乱之中,丢失性命的无辜之人!必须严惩,还律法一个清明,还亡灵一个公道,还天下人一个清楚明白。”

    “求圣上明辨!”牧琰道。

    众臣窃窃私语,牧琰刚才所列的三项罪证,都是兵部查证的,所以,桂王和鲁章之,确实很玄乎。

    杜九言要怎么辩,才能让桂王爷和鲁章之脱罪?

683 怎么辩呢(一)

    牧琰气定神闲,这个案子虽涉及人物身份尊贵,又是朝辩,可是案情脉路却很清晰。

    几项罪名一一摆明,杜九言就算铁嘴金牙,也不能将黑白颠倒,令人信服。

    他淡淡然等着杜九言说话,对面,任延辉亦是如此,负手立着,就等着一会儿桂王、鲁章之以及杜九言被定罪拖走。

    这个圣意他揣度的很清楚,圣上不会还留着桂王,而桂王的罪,也不可能抹掉。

    他期待他们的狼狈。

    大周的首辅,已是他的囊中物。

    就在这时,杜九言咦了一声,道:“牧先生让圣上还这个还那个,圣上怎么就欠了这么多东西?”

    赵煜愕然,以拳抵唇咳嗽了一声,牧琰道:“这天下都是圣上的,何来圣上欠人之说,你休要扭曲我话中的意思。”

    “扭曲的是你。”杜九言扫过牧琰,“站直点啊牧先生,你影子都是斜的。”

    说不过就惯用这种插科打诨的伎俩,看你一会儿还如何猖狂。

    杜九言冲着赵煜行礼,道:“大家都知道,在公堂我是讼师杜九言,私下里,我是王妃秦九烟。”

    说着,冲着桂王挑了个眉。

    桂王心头一荡,一脸的情深似海。

    众人看着一脸的愕然,有朝臣古板撇过脸去,不好意思多看。

    现在的年轻人,看不懂了。大庭广众之下也能如此的打情骂俏。

    更何况,现在桂王和鲁章之都身陷囹圄,杜九言居然还有心思开玩笑,也不知道她真是胸有成竹,还是打算占着身份,和桂王一起玩一出泼皮耍赖蒙混过关。

    众人由浅入深,越想越多,杜九言打断大家的思路,道“那么,站在公堂上的杜九言,就不是秦九烟了吗?”

    “作为桂王妃的秦九烟,也不是杜九言了吗?”

    杜九言走到钱羽身边,拱手笑道:“钱大人,我此刻是杜九言,那您认为,我还是不是秦九烟?”

    “两个身份归于一人,是杜九言自然也是桂王妃。”钱羽道。

    杜九言拱手,道:“大人说的是。”

    “人活在世上,有很多的身份,任阁老在朝中是次辅,回家是丈夫、父亲、祖父、还有面目慈祥的老大人!”杜九言看着任延辉道。

    牧琰上前一步,道:“杜九言,圣上和各位大人事务繁忙,请你简明扼要的辩讼,莫要浪费他人时间。”

    杜九言轻蔑地白了他一眼,接着道:“所以,桂王爷在广西是王爷,在后宫,他是圣上嫡亲的胞弟。”

    “圣上宽厚包容,桂王赤子之心。作为兄弟,他们兄友弟恭,这天底下没有比圣上更好的哥哥,也没有比桂王更敬爱兄长的弟弟!”杜九言道:“这话,是前提而非无关紧要,因为,人之身份和他的行为以及目的,有着必然的联系。”

    “而本案所说的桂王造反,从这一点来看,他并无理由和动机。”

    “至于,牧会长所说的三项佐证,我先说第一点。”杜九言说完,王宝应从侧殿捧着卷宗进来,略行了礼站在一侧,杜九言过去,拿出最上面的一份卷宗,展示给众人看,“登记造册的五千兵马,以及传言中深山藏匿的一万人。”

    “至于是否藏匿一万兵马,在这里我认为不需要去证明,其一,并没有实际确凿的证据,证明这一万兵马真实存在,其二,一万兵按每月军饷一万两计,吃喝费用万两计,那么这么多年,就绝不会只停留在传言层面,而一定有账目和留下痕迹。”

    “一万人,吃饭要米、吃肉要猪、衣衫要布、男人要女人。这么多人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他们不说,家人难道不问?”

    “反证,唯一的可能就是这一万人只是传言,根本不存在。”

    牧琰道:“杜先生此言差矣,广西被桂王爷治理的服服帖帖,上至衙门军队,下至百姓稚子,无人不对他感恩称颂,大家自然就能为他保守秘密。”

    “你的反驳点,并没有力度。”

    杜九言笑看他,道:“没有力度,是因为你没有提供证据,这问题在你而非是我。”又道:“牧先生,这一项不提也罢,说到最后不过是扯皮而已。”

    牧琰气怒。

    “那么,我们再说五千兵马,”杜九言道:“这是实际登记造册的,五千人确实超过了朝廷对外封王爷养一千家丁的规定。”

    “但是,牧先生没有说,这五千人在干什么!”

    杜九言拿起第二封卷宗,大声道:“这五千人不是安置在一处,每日操练,兵强马壮。他们分散在广西各州县,以衙门的名义,造房修路架桥,他们满广西的巡视。”

    “众所周知,广西虽非边陲又无重镇,可他们多的是像图奇这样的民族。关于图奇族人,各位只认识了前不久抱着一盆古怪蘑菇的图答,那蘑菇的威力,实在是古怪异常,桂王想要镇服他们,单靠嘴一张,家丁一千远远不够。”

    “这五千人,对于朝廷来说是违反了规定,可对于当地的民情来说,却非常有必要。”

    牧琰道:“你也说违反规定,还是养兵,这就是谋逆。”

    “违反规定,不代表他是谋逆,这二者在牧先生的逻辑里,是以什么扭曲的轨迹重叠的?”杜九言反问道。

    牧琰冷笑一声,质问道:“杜先生,你不要忘了,在顺天八年时,桂王爷可是带着他所谓的五千兵马,杀了镇远府守备肖将军,而占领了镇远府,至今,镇远府都依旧在桂王手中。”

    “这就是昭昭的谋逆造反之举,而桂王当时打的旗帜也是如此,是铁一般的事实。”牧琰大声道。

    “是!镇远府的事,应该提也必须提!”杜九言料到他们会说这件事,因为镇远府是桂王造反的最大证明,毕竟后来赵煜将广西给他了,但镇远府却并没有给。

    桂王却占领了镇远府,还抓了肖将军,这一点是跳不过去的。

    “王爷,肖将军您杀了吗?”杜九言问桂王。

    桂王颔首,“杀了!”

    “屠城了吗?”

    “那不可能!”桂王道。

    “如今镇远府的税,怎么交的?”杜九言问道。

    “上缴朝廷!”桂王道。

    “镇远府的知府以及守备,是您安排的手下?”杜九言问道。

    “知府还是以前的知府,领的是朝廷俸禄,但守军守备是我的人。”桂王道。

    杜九言颔首,“您又为何要杀肖将军?”

    “他挑衅我,我看他不顺眼,就杀了他!”桂王道。

    众人不敢置信,牧琰质问道:“王爷,您当时打的可是造反的旗号,肖将军又如何去挑衅您的,何为挑衅?”

    “他是镇远府守备,镇守镇远府,拦的防的就是您。您来攻城错不在他,而是您!”

    “是您要造反,是您攻城杀人,这是事实更是结果,不管您怎么解释,这个罪责都不能推给一个为国捐躯的忠臣将士。”牧琰一副铿锵有力,大义凛然的样子。

    “对!”杜九言道:“若事实真是如此,那么,错在桂王而非肖将军,因为他做的是本职!”

    这两人辩讼,还真是有看点,旁边有官员低声道:“刚才还认为杜九言没法辩,现在看来,她另有妙招啊。”

    “才开始而已,鹿死谁手可真是不好说。”

    “也对,接着看。总之她辩讼能力确实不凡。”

    杜九言走到王宝应身边,拿出三封信,“这是桂王留存的,肖将军在当时给桂王去的书信,我给大家读一读,至于真实与否,现在就能取了肖将军的笔记,来做鉴证。”

    “第一封!”杜九言拆开信,给大家读,“桂王爷,你攻打广西,不过是窝里横,像您这样纨绔膏粱,莫说做王爷,就是做一条狗,你也不配!”

    大家听的目瞪口呆,这封信的内容,实在令人不敢置信。

    居然写信骂堂堂桂王爷,吃了熊心豹子胆,还是吃了猪脑?

    “这是这封信的第一句话,很普通。因为下面的还要恶劣。”杜九言道:“总结来说,肖将军在骂桂王,说他是纨绔膏粱,说他不学无术,说他蠢如猪,说他不如一条狗!”

    “桂王再胡闹,可圣上允了包容了,他就是桂王!区区一个守备,居然能在信中,这般骂他,桂王生气在情理之中。”

    这三封是桂王住进宗人府后,顾青山拿给她的。她当时看到的时候也很惊讶。

    因为她最担心的,就是桂王攻打镇远府的事,这件事没的辩。可是没有想到,这其中还有这样的曲折。

    她当时和天下人一样,只觉得桂王要不是真的心思深沉一心造反,就是任性胡闹无法无天。可现在看来,事情远非表面所呈现的那么简单。

    “第二封,”杜九言打开第二封,念道:“桂王爷,你有胆子来打镇远府吗?你只要来了,我就能将你立刻拿下,剁成肉泥!”

    “肉泥,”杜九言点了点头,接着读第三封,“你这条狗,成天狂吠不知所谓,我看你根本就不敢来打镇远府!”

    赵煜听完,道:“拿来朕看。”

    薛按下来拿了信呈给赵煜,赵煜看完后面色阴沉,怒道:“这个肖战,简直胆大包天!”

    “墨兮,你为何从未提过此事?”

    桂王道:“没什么可提的,他让我去打他,我就去打他了。不用和一个死人计较。”

    “你,胡闹!”赵煜道:“这件事有万千解决的办法,你去打镇远府,却是最错误的。”

    桂王道:“他找死,我成全他。”

684 茅道士辩(二)

    杜九言看着桂王,忽然有一丝心疼。

    他打镇远府,绝不仅仅只是受到了挑衅,他是将计就计,想弄清楚肖战的目的。

    肖战的挑衅,绝非只是他个人的行为。

    具体是谁,杜九言觉得很有可能和安山王以及怀王的事如出一撤,有人在引着桂王造反,而等他造反后,好顺理成章的将他杀了。

    桂王虽做了,但又没有做到极致,甚至于他半途而废,来邵阳追着她做县令。

    现在想想,桂王当时跟着她杠上,很值得深思。他既暂停了造反大业,又没有违背他任性胡闹不务正业的人设。

    看来,桂王还有许多秘密没有告诉她啊,杜九言很受伤,瞪了一眼桂王。

    桂王一怔,用眼神回复她,“瞪我干什么,我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

    杜九言回瞪,“你对我有所保留,想睡觉,门都没有。”

    桂王顿时委屈地看着她。

    “咳咳……”安国公咳嗽了一声。

    “回去和你算账!”杜九言不理桂王,接着道:“不过,虽说桂王爷打镇远府,不过是一时意气,并没有造反的意思,但他确实攻打了镇远,此举严重出格,应该惩罚!”

    杜九言道:“请圣上事后打王爷三十军棍,以告天下!”

    桂王气的指着杜九言,这小子在公报私仇,你等着,我就算被打了军棍,一样能洞房!

    一夜七次,不在话下!

    杜九言摸了摸鼻子,假装没有看到。

    “关于此项,学生要求验证笔迹。”牧琰上前道:“其二,就算肖战挑衅,那也是私仇,桂王攻打镇远府却是国之大事,这么大的事,区区三十军棍,惩罚也太过轻巧了。”

    “更何况,谁也不知道,肖战和桂王是不是故意唱的一出双簧。好在今日这样的场合,拿出来撇清干系。”牧琰反驳道。

    真是好意思,连这种惩罚都说出来了,量刑轻的比偷拿五两银子都轻巧。

    牧琰的思路确实很清楚,鲁章之暗暗点头,难怪会被任延辉看中加以扶持。不过,反驳的再好,他的思路还是顺着九言的思路在走,并没有跳开她的引导。

    九言在主导官司控制全场的能力上,连他都要自愧不如。

    “说的好!这一轮辩驳,牧先生做的很好。”杜九言道:“但肖战是不是和桂王暗度陈仓演双簧,你要反驳就拿出证据,否则就是臆测。至于公私不分,桂王的三十军棍是轻还是重,在律法中没有此项,不如等稍后将此案辩清楚后,再由圣上酌情定夺。”

    “但,造反的罪名,绝对不成立。桂王养兵,并非是造反而是收复,攻打镇远府,也不是造反而是公报私仇,闹的太过了。该罚就得罚,但如何罚……”

    “还请圣上明辨!”杜九言道。

    赵煜将信递给薛按,薛按将让人取来的,早年肖战写的奏疏一并交给了翰林院的几位大人,他们在一边辨别了笔迹,确实是肖战的。

    “嗯。”赵煜颔首,“朕会酌情。”

    杜九言拱手行礼,道:“圣上圣明!”

    “关于茅道士研制炮药!”杜九言拱手道:“请圣上传茅道士上殿。”

    赵煜颔首。

    茅道士已经在外面殿门外候着,內侍领着他进来,他穿着一件簇新的道袍,头发梳的整整齐齐还上了头油,锃亮油光,他跪拜行礼,“贫道拜见圣上。”

    “嗯。”赵煜见过茅道士,所以并不陌生,“朕问你,你一直在研制炮药,为何?”

    茅道士眼睛一亮,问道:“圣上,贫道能起来回话吗?”

    赵煜点头。

    终于轮到他站在大殿上说话了,他一定要口若悬河不能输杜九言。他要不是当了道士,他也能做个出色的讼师,打遍天下无敌手。

    “圣上,当年贫道和王爷出海,去了大小琉球,还在海上遇到了海盗!”

    “当时我们一船三十六个人,对方那些金毛大鼻子鬼,就只有十一个人。”茅道士道:“本来我们根本不怕。”

    “可是!”茅道士看着众人,鼻翼喷张一脸气怒,“可是,还不等我们靠近,对方一个炮就打过来了。”

    “当时那炮弹就离我们不过三尺远,虽没有伤到我们,可是海水几乎倒灌满了我们的船,还有七七八八的鱼在船里跳。贫道的耳朵,整整三天,都听不到别人说话的声音。”

    茅道士衣袖掩面,哽咽道:“我们一看这架势,一半对外舀水,一半划桨开帆,那逃命的境况,简直比狗不如。”

    “那些海贼追在我们屁股后头,整整追了一天,炮弹就在外面身后砰砰的炸,活下来都不是靠能力,而是靠运气啊。”茅道士大哭。

    “各位,你们是不知道当时我们的害怕和无助。”茅道士一边说,一边握着钱羽的手,又改换去握任延辉,任延辉哼了一声拂开他的手。

    茅道士也不介意,换了个人语重心长地道:“茫茫的大海,一望无边,我们连吃的喝的都没有。”

    “对方打我们,我们除了逃跑,连还手都没有!根本无法靠近,那感觉简直太窝囊了。”茅道士道:“当时,桂王爷就指天发誓,将来他一定要带着炮药,驾着船重新回去,打的那些海盗落花流水以报当年之仇。”

    “所以,”茅道士道:“贫道从海上活着回来后,就开始研发炮药。贫道为此吃了不少的苦头,连丹药都放弃了,为的就是壮我大周的国力,扬大周之威武,回到海上,打死那些欺负我们的人!”

    茅道士说完,伏地大哭,“圣上,炮药虽已经制成,但威力依旧很小,而且海上那炮贫道还在琢磨。贫道很焦虑,恨自己能力不够,不能为国为君分忧解难啊。”

    “呜呼哀哉!”

    杜九言看着茅道士撅着的屁股,撇过头去,拼命忍住自己的笑意。

    还呜呼哀哉,简直有毛病!

    关于海贼、研制炮药回去报仇的真假,她就不知道了。但这不重要,反正茅道士说的很好。

    今天在公堂,又不是为了剖白桂王的忠心,而是要为他的种种行径安上冠冕堂皇和令人信服的理由。

    足够真,让人相信了,才能重重拿起轻轻放下。

    “你的意思,你研制炮药的目的,只是回去找海贼报仇?”牧琰质问道。

    茅道士道:“当然!”

    “造反,才是你们的目的吧,有了炮药,你们岂止能在海上报仇,你们还能用这些来攻城略地,达到你们真正的,不可告人的目的。”牧琰道。

    “你放屁!”茅道士道:“有炮药有用吗?炮药研制后难道埋在你家门口?”

    “你说我研制炮药,你怎么不说我在研制炮筒呢?”茅道士道:“我们就是为了海上打仗用的。”

    牧琰被气的嘴角抖动,茅道士骂他,他只能忍着,“能在海上用,就能在攻城时用。你既然做的如此光明正大,那为何不上报朝廷,而偷偷摸摸的研制?”

    “你分明就是在扭曲事实,而强加之词。”牧琰和赵煜道:“圣上,茅道士的话一句都不能信。他到底是什么目的,只是他的一面之词。另外,研制炮药本就是朝廷的机密,任何人都不得私下里研制。”

    “这是律法明文规定,他做了,就是违律!”

    “你,”茅道士说不过,指着牧琰求救杜九言。

    杜九言拍了拍他的肩,道:“不气不气,茅道士乖,你已经说的很好了。”

    “嗯。”茅道士也很满意自己的发挥,“贫道也觉得很好。”

    牧琰冷笑一声,道:“是无可辩吧,因为你是信口雌黄,架谎凿空!”

    “茅道士说的很有逻辑,没觉得他是信口雌黄。”杜九言笑眯眯地道:“当年在海上,桂王的船确实遭受过海盗的炮火的袭击,回来后发誓要回去报仇,所以茅道士舍弃炼丹之本业,而开始研制炮药,这个初衷和目的是成立的。牧先生说他们意欲造反,这就是欲加之罪,毕竟现在的情况是,他说的你不信,你信不信那就不是他要做的事。”

    “至于私自研制炮药之罪,此一项桂王爷确实不对,但亦可反过来再想,桂王爷和茅道士也是为大周之国力,添砖加瓦,暗暗努力。”

    “你这简直是无稽之谈,错就是错,在律法之上,杜先生认为你的辩驳成立吗?”

    “啊!”杜九言点头,一脸无奈,她冲着赵煜拱手道:“圣上,按《周律》私自研制炮药,若有伤人之行为,则按谋害罪处置,若无伤人,则按律抄没家产,充军三年!”

    “圣上,此一项还请您酌情定夺。”杜九言痛心疾首地道。

    牧琰得意地勾了勾唇角,杜九言也不过如此,这已经是她认的第二项罪名了,先是杖刑如今是充军三年……

    这个案子,还用辩讼吗?

    他已经赢了。

    赵煜蹙眉,微微颔首。

    四周里,鲁党众人捏了一把汗,这个案子才辩完第一条,杜九言就已认了两项罪了,这再往下可还有两条指控,那最后桂王还能全身而退吗?

    不过,也确实难辩,毕竟这些事并非杜撰,放在律法中,能辩成这样,已是很不容易。

    “九言,”孟郊看着她,有些着急,“这结果……”

    杜九言摆手,接着道:“稍后再来总结,现在来说第二条控诉。”

685 您来啐它(三)

    “边界,接连遭受桂兵冒充的兵匪祸害,以至于死伤了许多百姓,损失了很多财产。”

    杜九言道:“关于桂兵的说法,是广东布政使付韬信中所言。他抓获了俘虏,经过审讯后,得到了对方的招供。”

    “证词之外还有桂兵的腰牌,可是如此?”杜九言问牧琰。

    牧琰回道:“是!证据确凿。”

    “付大人的书信想必可靠。但有一个疑问,我想问一问史大人。”杜九言说完,看向兵部尚书史迁。

    史迁蹙眉,回道:“请问。”

    “兵部和都察院去广西巡视取证时,除了查兵马花名册外,可曾核对过,这些人具体在什么地方?”

    史迁摇头,“正如你所言,这五千人不是集中在一个兵营,而是分散在广西境内,若要一一核实,需要耗费许多的时间。”

    “而这个案子之急,不允许巡视的官员如此做。”

    杜九言拱手道谢,“多谢史大人了。”

    史迁微怔,这还是他头一次和杜九言接触,一场辩讼,确实精彩纷呈,逐条逐句的剖析推翻辩驳,既思路清晰,又句句在理。

    若细细回味琢磨一番,又觉得很有深意。

    这个女孩子,真是不简单。

    “这边五千人没有核实,但袭击广东的两千人数却能准备到位。”杜九言道:“两千人不是两个人,所以广西境内是一定能查证清楚。”

    牧琰问道:“杜先生何意?”

    “我的意思是,这条暂时不想讨论,因为广东布政使付大人提供的证据,也只是一方并不是私密的腰牌,以及一行可能说假话的兵匪。”

    “那么,鲁府曾经的家丁,又作何解释?”牧琰道。

    其中有个人是鲁府的家丁,就因为这个人,所以将鲁章之和桂王绑的更紧。

    “那就等将这位家丁押送到京城再说。现在启程走水路不过十来天的时间。”杜九言道:“索性王爷有两项罪,京城他是离不开的,人来了审讯过后,确凿无误,再讨论这条。”

    “另外,这个家丁是不是鲁府的,和鲁阁老并没有关系。毕竟,他还需要证明,他出现在所谓的桂兵中,是受鲁阁老的派遣。”

    “能证明了,再来辩两者关系。”

    牧琰冷笑道:“按照你这样的说法,所有的罪都应该再等一等。可时间已定,你是在怪圣上所定时间不恰当?”

    “我在怪你们无的放矢,欲加之罪。”杜九言道:“这些莫须有没有佐证的事,就敢放上来说,可见是有的人一心想要害桂王爷和鲁阁老。”

    “这么急切,想必恨不得此刻就辩出输赢,他好一步登顶!”

    她说着,目光很直接地落在任延辉身上。

    任延辉目光很冷,道:“杜先生是何意,辩讼就是辩讼,你这么明显针对,可是违背了讼师的操守。”

    “对!你是不是讼师当初还不曾议论过,如果真要议论一番,还是有的说的。”

    杜九言摆手,“任阁老嘴巴利,杜某现在不和你说了,我害怕被你带偏了,不知所谓胡乱说一气。”

    这就是在骂他,任延辉气愤不已,想要说话,杜九言已道:“关于第三点,广西百姓心中有没有圣上,其实有没有不重要,毕竟圣上为人宽厚,是一代明君,只要百姓日子过的好,圣上根本不会在乎这些。”

    “你们这么强调,不是在说桂王的不是,而分明在说圣上心胸狭隘,没有包容之心。”杜九言指着牧琰又指了指任延辉,“简直胡言乱语,居心叵测,可恶至极!”

    赵煜嘴角眼皮跳动,他在乎自然是在乎的,可因为在乎而怎么处理这件事,才是这件事的关键。

    但杜九言这么一说,莫说他本来也没有打算在这件事上说什么,现在就算是想说,也开不了口。

    赵煜无奈地摇了摇头。

    “你!”她居然这么说,牧琰怒道:“你这是偷梁换柱改了重心。圣上当然不会在乎,可是作为臣子,却不能没有自觉。”

    “为人臣子者,就要有为臣子的立场和觉悟,如桂王这行径,放在古今都是大逆不道。”

    杜九言道:“就算依你所言,摊开这件事来说,桂王为何得了这样的名声,难道有意宣传?非也,而是他为百姓做了实事、好事,百姓敬他爱他才会如此。”

    “另,最重要的一件事,”杜九言道:“这其中种种,必有夸大其词的成分,这些并非来自于兵部和都察院的巡视所奏报的消息,而是广西来人图答的言辞。”

    “图答何人?”杜九言道:“我不记得他说过什么,但我知道,他带了一件很神奇的东西。”

    “这个东西,被他称之为天参。”杜九言道:“他侃侃而谈说了许多,只差说得天参者得天下。”

    “将这样一件稀罕物,千里迢迢送来给桂王,当着所有人的面,告诉大家天参的能量。这样的图答,是真的不懂说话,还是出于其他目的?”

    “后者!”杜九言道:“图答带族人来京城,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要现桂王于不义。”

    牧琰道:“你这么说似乎有道理,可图答不曾害过桂王爷,他所说的条条句句都是真实已查证的。”顿了顿又道:“就算是那株天参,在史书中对图奇族的记载也写明,得天参者可得万物俯首,可得天齐之福,可岁岁延年长生不老!”

    “嘘!”杜九言道:“咱们说没有用个,先将图答和他那株可的天下的宝贝一起带上来吧。”

    说着,冲着赵煜行礼,道:“圣上,学生要求传图答和他的宝贝。”

    “传!”赵煜道。

    图答抱着天参进大殿里来,被关在牢里二十多天,他不但没瘦,还养的白白胖胖的,可见日子过的很舒心。

    “图答拜见圣上,拜见王爷。”图答磕头道:“王爷,你可还好?这天参您就应该带在身边,也不会有今日之灾祸了。”

    图答语重心长,一脸虔诚忠心耿耿。

    “图答,”杜九言用脚踢了踢花盆,“日日好汤好水好太阳的照顾着,你的天参也没见长大啊。”

    图答道:“你不知只能说明你读书少。天参前年出一株,岂能三五日月余就有长势。”

    “若如此简单,也就不能作为我族圣物了。”

    杜九言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她指了指天参,“它会发光,能让人躁动和精神空乏出现幻觉,是为何?”

    “发光是因为天神生气,是有人对它不敬,至于躁动和幻觉,我不知道你说什么。人们对他崇拜,只是因为天神的神力,没有你说的这些。”图答说着,神色坦荡,一副所言无虚劝你自重善良的表情。

    “怎么样才是不敬?”

    “自然是言语辱骂,行为粗俗!”

    “哦,”杜九言走了两步,冲着天参啐了一口,问道:“什么狗屁东西?”

    “这样,算不算不敬?”

    图答愕然,没有想到杜九言居然说这种幼稚的事,他勃然大怒,道:“你怎么能这样,天神一定会惩罚你的。”

    大家都是一惊,因为上一次在大殿上看到天参突然发亮,他们也觉得肃然起敬,实在神奇。

    宁可信其有,还是尊重点好。

    杜九言这样做,也太过分了,毕竟是别族的圣物。

    “天神罚我,就是发光发亮,让我下跪磕头道歉?”杜九言拉着要扑上去抱天参的图答。

    图答道:“对!”说着,要推开杜九言。

    杜九言冷笑一声,忽然抬脚,一脚将图答踹翻在地。

    图答到底,目瞪口呆地看着杜九言,喊道:“你、你怎么能打人。”

    大殿上,大家也是一脸惊骇,好好的,怎么还动手了?

    “没别的意思,”杜九言笑着道:“你离它远点,一会儿它发光生气的时候,会伤害你这个无辜之人。”

    “来!”杜九言拍了拍胸脯,豪气地对天参道:“冲着我一个人来!”

    有人摇了摇头,道:“上次确实发光了,若是真的,可怎么是好。”

    “圣上,将天参抱出去,免得又出现大家烦躁,思想混乱的场面。”

    赵煜正要点头,就听杜九言道:“并没有发亮,这次天参不灵验了。”

    “咦,好像是,上次明明立刻就发亮了。”有人低声道。

    图答想要上来抱天参,可杜九言站在那边,根本不让他靠近,他急的一头汗。

    “为什么不发亮?”杜九言看着图答,“是不是因为我外貌美丽,心底善良,打骂它它也不生气呢?”

    图答呵呵笑着,道:“可、可能吧。”

    “会不会我也是天上的仙女,和你们天神是好友,所以他不对我生气呢?”

    好友什么!图答气的头昏脑涨,可不敢说不是,“可、可能吧。”

    “这样啊,”杜九言忽然冲任延辉招了招手,“任阁老,来啊!”

    任延辉凝眉,戒备地看着她。

    “我是仙女,天神不生我的气。我看您和蔼可亲,菩萨心肠,天神肯定也不生您的气。”杜九言道:“您来啐它一口。”

    任延辉气的面色涨紫。

686 戏法天参(一)

    “简直胡闹!”任延辉怒道。

    “任阁老心虚不敢!”

    任延辉气的眼前发黑。

    “还有谁愿意来试试?”杜九言看着众人,大家都不好上前去,毕竟杜九言在前,要是他们上去就生气了,岂不是说明自己不如杜九言。

    这扫面子的事,还是不要参与了。

    “我来试试。”钱羽上前去,指着天参道:“狗东西,也配称天参?啐!”

    “行不行?”钱羽问道。

    杜九言道:“大人,您骂得好极了了。”

    “哈哈。”钱羽失笑,大家一起等天参的反应。

    等了一会儿,天参毫无反应。

    “大人,您也是神仙。”杜九言拱手道。

    钱羽无奈摆手,道:“你就别逗我了,这有什么神仙不神仙的。”

    “图答,你们的圣物不灵光了。”杜九言问道。

    图答道:“天参大、大度,不和你们一般计较。”

    “它会生你的气。”杜九言忽然蹲下来,像图答那样抱着天参,所有人都不解地看着她,随即,就看见她退开一步,天参则开始发亮,越来越亮……

    “这、这怎么回事?”

    “没什么!”杜九言看着脸色煞白的图答,又扫过任延辉,笑了笑,“一点江湖上常见的戏法而已。”

    “就是京城瓦肆里也有这样的戏法。”杜九言说完,天参的光线已经渐渐暗下来,有人问道:“怎么发亮的?”

    杜九言拍了拍天参,“这东西,里面早就被挖空了,在埋着的土里放着火石。”

    “最关键的是里面。”杜九言一脚将这盆奇怪的植物踹断,她指着里面道:“圆筒分两边,每个引线的用药都不同。”

    “比起发热发亮,这个药的成分,倒是可以请太医院好好研究一番。”

    众人探头过来,果然看到根茎里面是空心的,贴着壁挂着许多的白线,只要用火石点燃了其中一根,它就会燃烧发光,同时还有毒气。

    这么说,闻见的,还真的感觉有些焦躁。

    “开门通风,”杜九言道:“这种药闻过后在某一段时间内,有持续作用。”

    “但也不是没有解药。”杜九言问图答,“解药呢?”

    图答早就吓的在发抖,往后缩着,道:“你、你怎么会知道的,你、你不可能知道。”

    “说了京城物华天宝,你就应该常来走动。这种把戏你们当祖传宝贝供着。可在京城,但凡是个杂耍班子,都会这种小把戏。”杜九言道。

    图答脸色煞白,害怕地朝任延辉看去。

    他忽然不知道接下来应该怎么做了。

    “解药是什么?”杜九言问道。

    “臭,臭气!”图答道:“越臭、越臭越有力。”

    杜九言转身朝任延辉看去,眉梢微挑。任延辉脸色很难看,忽然上前和赵煜回道:“圣上,这种人居然用这种小把戏欺君,实在是可恶至极。”

    “老臣认为,对这种人决不能姑息纵容,应当立刻扣押收审,责其责任。”

    赵煜眉头微蹙,杜九言哈了一声,和图答道:“你完了。”

    图答惊恐地看着她。

    “任阁老不帮你了。你们当时怎么协议的?没有签订契约吗?”

    图答一愣一愣的,看着杜九言木然地摇了摇头,道:“没有。”

    “杜九言!”任延辉道:“你休要信口雌黄,给老夫泼脏水!”

    杜九言哦了一声,“知道了知道了,现在不说这件事。”话落,她笑眯眯地道:“任阁老稍安勿躁!”

    什么叫他稍安勿躁,她简直是猖狂至极。

    “还辩讼吗?”牧琰问道。

    “辩啊,我还没说完呢。”杜九言抬手,露出嫩白的一截藕臂,不等她说话,就见一阵风刮来,桂王将她的手摁下来,帮她理了理袖子,酸溜溜地道:“不要随便露肉!”

    说着,又跑回去。

    就一瞬间,大家都没看明白,桂王和杜九言已经各归各位,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臭德行,”杜九言白了桂王一眼,抚了抚袖子,大声道:“图答来京城,就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

    “他所言所说的事,皆不可信!”

    牧琰想要说话,杜九言打断他的话头,大声道:“那么,图答为什么突然来京城?为什么带着这个骗局?”

    “图答,”杜九言转身看着图答,眯着眼睛道:“现在是在金銮殿,圣上就坐在这里,我劝你老实招供,否则,你此番是绝对没有命活着出去。”

    “不但你没有命,就是你们图奇一族,还能不能留存在世,都不一定。”

    “你,”图答惊恐地看着杜九言,摇着头道:“我、我的天参虽是假的,可我说的话都是真的,我想将天参献给桂王爷的心也是真的。”

    “根本不是什么骗局,你不要冤枉我。”

    任延辉暗暗松了口气。

    “看来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杜九言大声道:“你们图奇族的首领是你父亲,你上面还有两位哥哥,即将继承首领的,也绝不会是你这个幺儿。既如此,为什么进献圣物这么大的事情,不是你父亲和兄长来,偏偏是你?”

    “其次,你来京城,你父亲并不知道。”她说着,走到王宝应处,再次拿出一封信,丢在图答的身上,“你自己看看,这封信的内容,是谁写来的!”

    图答脸色发白,颤抖着打开信,一眼就认出来信中乃是他父亲的笔迹,而内容则是告诉桂王,图答虽是他的儿子,但因违反族规,被他除名。

    他们也根本没有发现天参,更没有让图答上京来进献宝物。

    除此以外,图奇的首领还在信中表明,图答离开部族的时候,骗走了两千部族,说带这些人出去做大事。现在他们正在四处寻找这些人的下落。

    如果他们做了违反大周律法的事,请朝廷宽恕他们的罪行,他们都是被图答骗走的。

    图答看着信,一头的冷汗,薄薄的一张信纸,在他的手中重若千斤。

    他呆愣愣地看向杜九言。

    “这封信,乃是韩当从广西带回来的。”杜九言道:“兵部派遣人去广西的时候,韩当也走水路去了。随后图答出现,我们便八百里加急,让他查证图答。”

    “得到了这封回信。”杜九言将信从图答手中拿出来,给薛按,“请圣上过目!”

    “信的真伪可随便查验。”杜九言转头又盯着图答,“图答,至此你还不说吗?你为什么来京城,和谁达成了协议,让你不惜骗走自己的两千族人,让他们去干伤天害理的事。”

    “你出广西的时候,带了三十人护送,可到京城时只有十一个人在身边,剩下的人去哪里了?”

    图答摇着头不说话。

    “你不说,我帮你说!”杜九言拱手和赵煜道:“圣上,事情的经过大抵不过如此。”

    “某一日,一直想要当部族首领的图答,得到了某个朝廷高官的主动联络。对方给他开出了诱人条件,让他做图奇部族的首领、将广西某地分给他的族人、免去他多少年的税收徭役、并给与他在广西更多的地位和优待。”

    “这位高官位高权重,他要办这些事,确实不难。”

    “于是图答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他带着他两千部众,离开了家乡,安排了一千多人兵分两路,对广东边境烧掠。而他自己,则带着这株所谓的天参,来到了京城。一路上,他们不断玩着发光发热散毒的把戏,致使一路过来,每个州府的打架斗殴事件不断攀升,以为后面州府民乱做铺垫。”

    “再然后,他来到金銮殿,当着圣上和所有朝臣的面,离间圣上和桂王的兄弟之情,看似褒扬实则句句诛心地数着桂王的政绩。”

    “这一桩桩的政绩褒扬,成了桂王犯罪的条例和口供。”

    “他们很成功,因为桂王和鲁阁老一个被逼入宗人府,一个戴罪入大理寺。”

    杜九言看着图答,“我说的对吗,若有遗漏,欢迎补充!”

    “你、你怎么知道的?”图答反问道。

    “知道你天参是假的,自然一切就真相大白了。”杜九言道:“图答,我还有话说,给你一点时间,你再考虑一下,等会儿我再问你。”

    图答紧紧攥着拳头,目光朝任阁老看去,没有说话。

    “圣上!”杜九言和赵煜道:“在这一场骗局里,有人要桂王爷和鲁阁老死,所谓的罪证,也不过是夸大其词的诛心之谈。”

    “正如我最先说的,圣上是最宽厚的兄长,而桂王也是最纯粹的弟弟。”

    “这其中,没有背叛没有觊觎更没有不可告人应被诛杀的谋逆!”

    “有的,只是一个任性叛逆但却处处有分寸的弟弟,和一位仁厚善良对弟弟爱护有嘉的兄长。”

    “请圣上明辨。”

    牧琰冷哼一声,难怪刚才认罪态度那么干脆,原来是等在这里,决定用兄弟情来打动圣上。

    “学生反对!”

687 律与情理(二)

    “圣上,”牧琰上前,丝毫不相让,“就算是骗局,就算是有心人的策划,就算图答来京城的目的不单纯。”

    “可是,这并不能否认,桂王超额养兵、私自炼制丹药……甚至于,那两千兵马到底是图奇族人,还是桂兵也都没有佐证。”

    “至少,前两项罪名,对于桂王来说,丝毫不冤他!”

    杜九言看着牧琰,道:“就算是骗局,就算是有心人?这个就算二字说的也太轻巧了。”

    “添油加醋,夸大其词,诛心之论离间兄弟之情。”杜九言道:“这个案子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并不是桂王用这五千人做了伤天害理的事,也不是桂王用他们研制的炮药攻打了城池。”

    “而是你说,桂王即将用这五千兵和炮药……没有发生的事,你如何划定它的严重性?”杜九言道。

    牧琰道:“不管即将会发生什么,当下,桂王就是违反了周律。”

    “既是违反周律,就应该得到惩戒!”牧琰道。

    杜九言道:“我并非在说桂王丝毫无错,而是在说,这件事的性质,值不值得定罪,又应该如何定性。”

    “因为是没有发生,因为兄弟之情,因为浓厚的兄弟情之下,桂王并没有动机去谋逆自己敬爱的兄长。他的赤子之心和一惯作风告诉大家,他做的这几件事,真正的目的,就是单纯的,想要将广西治理好,单纯的想要找那海盗报仇。虽有错,可仅仅是错,而非触犯了律法。”

    牧琰道:“你的意思,兄弟情高过律法?”

    “我的意思是,你懂不懂不重要,重要的是圣上懂!”杜九言勾唇笑了笑,“难道,这个案子从一开始秉持的就是律法吗?”

    牧琰一怔。

    “你们没有从律法走,现在又来要求我走律法?”

    牧琰心头发凉,感觉到不妙,他打断杜九言的话,道:“作为一个讼师,如果不是秉持的律法,你在大殿上,夸夸其谈一个时辰,意义何在?”

    “你大可一开始就和圣上谈兄弟情,让桂王求圣上看在兄弟的情分饶恕他的罪行。”

    “这样岂不是更加方便。”

    牧琰说完,大家都是目瞪口呆,这话说的够狠。当着圣上的面,开口就暗示圣上无视律法,只顾情义。

    有的事大家都会做,但都会做的事,不一定是对的,更不能放在台面上说出来。

    这话,杜九言不好接啊。

    赵煜面无表情地坐在龙案上,手里端着茶,视线扫过下面所有朝臣,并未开口喝止,也没有露出不悦的意思,态度让人琢磨不透。

    任延辉心头冷笑,牧琰确实是牧琰,在辩讼上,丝毫不输杜九言。

    现在,桂王的两项罪,都是杜九言亲口承认的,话赶话说到这个地步,倒要看看她还能怎么辩!

    难道,她还要接着说兄弟情?

    杜九言啊杜九言,你这是挖坑自己跳,亲手将桂王和鲁阁老,推下了万丈悬崖。

    “说的好!”杜九言忽然鼓掌,“牧琰思路清晰,杜某很欣赏呢。”

    任延辉嘴角微勾,不屑冷笑。

    “我说你说的好,是因为咱们想到一起去了。”杜九言道“这个案子,从一开始走的,就是兄弟情,消磨的也是兄弟间的信任。”

    “你和清楚,在皇权之下,律法是工具,这一点还要我给你普及解释吗?”

    牧琰嘴角抖动,目光沉凝。

    众人更是听出一头冷汗来,杜九言居然没有反驳,还顺着话接了。

    牧琰狠,杜九言更狠更狂,律法是皇权的工具这种话都说出来了……

    不过,道理还真的是她说的这样。

    任延辉气的想丢东西过去砸她,她怎么敢说出口,怎么好意思的。

    猖狂,猖狂至极!

    杜九言道:“找来图答,端着一盆莫名其妙的天参,喊着得天参得天下的口号。目的不是让圣上猜忌?”

    “着重强调全广西百姓,心中只有桂王而无圣上。目的不是让圣上妒忌?”

    “佣兵五千还是一万,用未曾发生的事,揣度桂王的意图。目的不是让圣上忌惮?”

    “让人四处作乱,令民生动荡不安。目的不是让圣上烦躁,失去耐心?”

    “这种种,哪一项不是抛开律法,在谈兄弟情?你现在来指责我不该谈,你根本没有立场。”

    “一株天参是假,口号是假,圣上当然不会猜忌。但你们揣摩圣意,以小心之心度君子之腹,认为圣上一定会介意,这是决不能容。”

    “还有,换个角度来看广西,桂王治理出那样理想安定的地方,难道不应该作为典型,推广至大周各处。”

    “天下百官去学习,去感悟,共同合力打造出一个安定幸福团结的大周!”

    “至于四处作乱就更加不用解释。那不过是骗局中的一把火,骗局不在,这火自然就要熄灭。”

    “圣上!”杜九言拱手行礼,又转了一圈,和众人道:“桂王爷的事,是违背律法。可桂王的违背,不是只能从律法去评判对错。”

    “对方离间兄弟情,让圣上杀桂王,处置鲁阁老。现在,事情解释清楚了,那么,圣上到底是重视这段情,还是秉公依律,这是圣上的权力!”

    钱羽暗暗称赞。杜九言这话太厉害了。她的意思,桂王是违律了,如果走律法当然是要罚的。可是,对手从一开始秉持的就不是律法,而是用政治手段去瓦解圣上对桂王的信任。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杀不杀桂王,不在律法的公正严明,而在圣上对这段兄弟情的信任和在乎。

    所以,杜九言才有这番话。

    现在,她将桂王的罪从律法中剥离,这剥离不是她的原因,而是她延续对手的风格。

    判,如何判,把这个决定权交给圣上。

    赵煜揉了揉额头,头皮发麻,他不由后悔同意辩讼桂王的案子。

    这哪是辩讼,分明就是考验他的仁厚大度。

    杜九言和桂王一样,真是让他头疼。

    得亏是夫妻,这要是放出去,又得祸害两家人。

    “杜九言,”牧琰喊了一句,杜九言也喊道:“牧琰!案子到这个程度,已经说的够明白了,你不用再来和我辩,该认的罪我们认了,该说的理我们也说了。”

    “怎么判,看圣上!”杜九言拱手道。

    所有人的视线,齐刷刷地投向赵煜。

    赵煜的头顶嗡地开始响,就听杜九言道:“请圣上明辨!”

    牧琰一看这情况,也跟着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请圣上依照律法,明辨!”

    “杜九言,作为一个讼师,你站在大周的宝殿上,撇开律法,在说人情,你就不觉得羞愧吗?”任延辉瞪了一眼牧琰,这个没用的东西,居然由着杜九言,将案子说到了这个地步。

    杜九言一转头看向任延辉,顿时笑了。

    这是你送上门的!她扬眉道:“我不觉得羞愧。因为任阁老您都敢甩着脸来指责我,都没有为此感到羞愧,我就更加不用了。”

    “在说你!”任延辉道。

    牧琰不行,就只有他自己出马了!今天就必须要让这个案子出一个结果,否则,一切就前功尽弃了。

    “我没什么可说的,有没有违背律法,自有圣上定论。”杜九言忽然拔高了声音,道:“但任阁老您的事,却还有很多呢。”

    “不要说去别处,案子没结!”

    “现在是案中案。正好,圣上也需要时间考虑,不如我们给圣上一点时间考虑好了。”她说着,一转头冲着图答道:“图答,时间到了,你说还是不说?”

    “说什么?”任延辉也冲着图答喊道。

    图答吓的一抖,看看杜九言,看看任延辉。

    “说!”桂王三两步过来,一脚将图答踹翻,冷冷地道:“你不是想当首领吗?爷今天就下令,铲平你们图奇族,让你去阴曹地府当你的首领。”

    “小子,你想清楚了,是一个人死还是一族的人陪着你一起死。”

    图答吓的浑身发抖,他怕桂王,因为他们被他打怕了,若非,图奇当年也不会顺从朝廷。他抹了汗正要说话,任延辉道:“图答,你可知道作假证词,污蔑当朝王爷,是什么罪名?”这就是让图答不要承认。

    “我、我说,我说!”图答和任延辉道:“任阁老,我只是想做首领,我没有想死。”

    “你也没有说,要杀桂王啊。”

    “你骗了我。”图答给桂王磕头,给赵煜磕头,“我是被骗的,没有人告诉我事情这么严重,我不知道啊。”

    “求求圣上、求求王爷饶命啊。”

    “都是他,”图答指着任延辉,“都是他让我这么做的,他还让他的手下韩通,教我做什么说什么。”

    “我只是个外族人,我不懂你们汉人的律法。”图答道:“请判任阁老罪吧,和我没有关系。”

    所有人呆愣着盯着任延辉看。

    这事情,反转的是不是有点太快了?

    杜九言是怎么转过来的?她这也是变戏法呢吧。

    “你胡言乱语,信口雌黄。闭嘴!”任延辉道。

688 说的是你(三)

    “你有什么证据?”任延辉盯着图答,“若有我指使你的证据,就拿出来,若是没有你就是污蔑朝廷命官,罪加一等!”

    “图答,你刚刚认罪说设局陷害桂王爷,欺瞒圣上,现在又来说我。谁给你的胆子?!”

    任延辉气怒不已,和赵煜道:“圣上,此人简直不可理喻,站在宝殿之上,公然污蔑生事,行径之恶劣,决不能容留,立刻杀之才能平百官之愤。”

    他说完,任党重臣齐齐上前,一起道:“圣上,此人决不能容留!”

    赵煜看着任延辉,目光动了动,颔首道:“允了!”

    “来人!”任延辉道:“将图答拖下去斩首示众。”

    这一切,不过几句话的功夫,有的人才刚刚反应过来,缪征和谢允不由朝杜九言看去,微微无奈。她反应虽快,可打算借机反打任延辉,恐怕是做不到了。

    任延辉手中的事,难道圣上真的一点不知道吗?当然不是,圣上不杀不理,是因为朝堂需要他。

    任延辉在大周,在朝堂是有着别人难以替代的重要性。

    杜九言想要立刻下手,是不会有结果的,说不定还会逼着任延辉再跳出来,扯破脸反咬啊。

    所以,任延辉一提杀图答,圣上就立刻同意了。

    杜九言低估了任延辉的能力。就连鲁阁老都做不到,何况是她呢。

    缪征和谢允无奈,不过,这朝堂是要变了,鲁章之和任延辉闹到这个地步,现在看来,圣上留的是任延辉。

    这官司打的漂亮,可最后还是必输。

    杜九言站在远处,门外的侍卫进来,堵住了图答的嘴,任延辉往前走了两步,和杜九言不过三五步的距离。

    他看向杜九言,目光冷峻又信心十足,冷嗤道:“你赢不了。”

    “带走!”任延辉拂袖道。

    图答被拖出去,任党的人松了一口,刚才还真怕杜九言揪着不放,不过她到底是个讼师,和任阁老斗法,就是螳臂当车!

    “慢着!”

    就在图答将要被带出去前,杜九言忽然出声,“图答的事没有说清楚,人不能带走!”

    她目光投向带图答的两个侍卫。

    两个侍卫怔住,犹豫着不敢拖人走。

    大家倒吸了口凉气,杜九言今天为了桂王和鲁阁老真的是豁出去了啊,连圣上决定都能反驳!

    还驳的这么义正言辞,让他们都跟着心惊胆战。

    “杜九言!”任延辉道:“你可知道你在做什么,圣上要杀他,你没有资格拦!”

    杜九言扫过任延辉,冷笑一声,和赵煜道:“圣上,再让图答活一刻钟,这一刻钟并不耽误任何事。”

    “九言,”赵煜略有些不悦,杜九言已拿下图答堵嘴的布,先一步道:“你说任阁老让你做的这些事,可有证据?”

    她不能给赵煜机会犹豫!

    谢允低声和缪征道:“这……是有点猖狂了!”

    “她又不是第一天,三司会审咱们见识过几次了?”

    谢允想想以前的案子,还真是如此。

    杜九言不是桂王妃的时候就很狂。

    任延辉呵斥道:“他这是污蔑之言,杜九言,大庭广众之下,你这是公然伙同图答来污蔑本官。你是讼师,污蔑陷害朝廷命官,你该知为何罪!”

    “都说了一刻钟。”杜九言扫过任延辉,和图答道:“你说。”

    图答大神声道:“我有。他的常随韩通曾给我写过信,信就在我衣服的夹层里。”

    他说着,挣脱开一把脱掉裤子,扯开前兜缝的夹层,拿出两封信,高举在手中,“这就是他的常随给我写的信。”

    大家不忍直视,脸色难看。

    “拆开,读!”杜九言警告地扫过任延辉一眼,低声道:“任阁老,您若再拦一下,我立刻打掉你一嘴牙。和你性格正好般配,无耻之人!”

    任延辉怒指着她,又转头看向鲁章之,“不愧是你的外孙女,有你鲁章之的风范,虚伪无耻!”

    “任阁老今日比你请的讼师还要厉害,就请你接着和我外孙女谈律法吧。”鲁章之淡淡地道:“鲁某洗耳恭听。”

    他自始至终没有说话,因为他相信杜九言,她办的一定比他更好。

    任延辉拂袖,“伪君子。”

    “薛按,给我端两把椅子来,我累!”桂王道。

    薛按端椅子上来,桂王邀请鲁章之坐下休息,他翘着二郎腿,打了口哨,好整以暇地道:“言言,尽管打!”

    “先礼后兵,再不然我就翻脸了。”杜九言笑着,不再看任延辉,示意图答读。

    图答大声念了两封信,信的内容很浅显,就是韩通教他何时出发,何处有人接应,会办哪些事!

    “这信就是真的,我没有骗人!”图答将信递给杜九言,杜九言道:“你先留着。”

    她负手走回来,扬眉看着任延辉,“说到韩通,对于我来说还真是不陌生。”

    王宝应送来一张纸,她抖开给众人看,“这张纸,是夏记布庄的管事夏峥交给我的,这上面记的东西,就是二十余天前,袁义被杀有人状告保障堂的案件。”

    “杀袁义的凶手王勇,就是被夏峥威胁指使。而指使夏峥执行的人,就是韩通!”

    “这张纸,是夏峥在韩通家中记录此案的计划,”她抖开给任延辉看,“都是聪明人,夏峥在记的时候,特意挑选了一张,被韩通孙子印了手印的纸。”

    “手印已做过对比,核实无疑!”

    任延辉眼睛一转,道:“是韩通?”

    “是您的贴身常随,韩通!”

    “岂有此理,此事本官会彻查,若有这样的事,本官绝不会姑息包庇,一定严惩。”任延辉看着杜九言,“可若不是,你就是公然污蔑。”

    杜九言耸肩,不以为然,“韩通办的事,任阁老您不知情?”

    “不知,他已是三代同堂的人,做事何须我监督查办。”任延辉道。

    “这么说,韩通是韩通,您是您?”

    “自然!”任延辉道。

    杜九言忽然冲着桂王一行礼,道:“恭喜王爷,您也没事了。”又和赵煜道:“圣上,从任阁老的逻辑里,我认为桂王爷的案子,您不用审了,桂王爷无罪。”

    “为什么无罪,若是无罪,那方才我们又在做什么?”牧琰插嘴道。

    “这并非我的意思,而是任阁老的意思。属下犯事和主子无关,那么桂王爷自然也是如此。”杜九言掰着手指,道:“王爷的第一项罪,攻打镇远府,当时桂王爷并没有去呢,而是他的属下顾青山出马,此案的三十军棍,应该由顾青山领了。”

    “至于炮药,茅道士作为方外人,炼制炮制并不稀松难见,要真是不允,那就罚茅道士充军三年吧。”

    “所以,桂王爷没有罪!”

    还有这样的定罪办法?大家听的头皮发麻,面皮抽动。

    要都是这样,那大家犯罪就能明目张胆的推人出来顶罪了,那还要律法何用?!

    “嗯,很有道理。”桂王颔首道:“本王当时年幼无知,心智不稳,所以被人诓骗了,虽然做了一些错事,可却很冤枉!”

    有人掩唇憋着笑。

    “胡言乱语,攻打镇远以及炼制炮药,这么大的事,桂王爷不下令,他的属下怎么敢私自行动。”任延辉道。

    “韩通是你的属下,你不下令,指使图答陷害桂王爷这么大的事情,他怎敢私自行动。”杜九言道:“毕竟,揣摩圣意一心做首辅的人不是韩通,而是你。”

    “简直不知所畏,胡言乱语。”任延辉道。

    “大人好犀利。”杜九言将纸还给王宝应,对任延辉道:“图答的指控,暂时不着急,因为还有一个人也有话要和你说。”

    她话落,和赵煜道:“大人,前大理寺卿吴文钧求见!”

    赵煜一愣。

    任延辉面色大变。吴文钧……他居然将吴文钧忘记了。

    他朝鲁章之看去,有什么东西立刻在他的脑子里连成了线。前些日子他一直在思考,鲁章之这么干脆的请罪入狱会不会有别的目的。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请罪是假,入狱是真,他是冲着吴文钧去的。

    任延辉又看向桂王。桂王也是辩都不辩就请罪……他们商量好的?

    不会,不会!他做的这一切密不透风,他们不可能提前准备,唯一的可能,就是这二十天内,杜九言做的准备。

    任延辉脸色很难看。

    “传!”赵煜撑着额头,头疼欲裂。

    一身囚服的吴文钧被带上大殿。在牢中已将近一年的时间,吴文钧再次站在这里,恍若隔世。

    不但是他有这样的感觉,其他人也是如此。

    曾经嚣张张扬的吴文钧,如今成了阶下囚。若非他还有用处,恐怕连再次出现在这里的机会都没有了。

    不过,他对任延辉一向忠诚,杜九言请他上来,他会说吗?

    “罪臣叩见圣上!”吴文钧磕头,高呼道。

    赵煜摆了摆手示意他免礼,并不想多说。

689 细数罪行(一)

    “吴大人,”杜九言含笑道:“有什么话您慢慢说,不着急,大家都有兴趣听的。”

    吴文钧打量着杜九言。

    昨天,她还曾去了牢中,时隔近一年他们也见面了。若非杜九言,他吴文钧也不可能变成阶下囚,身败名裂。

    本以为势同水火的对头,没有想到,居然还有合作的一天。

    这些天因为鲁章之,他知道了很多事。虽然他想到了任延辉可能会杀他,可一直不愿去相信。

    现在,他不得不相信,很心寒更有不甘心。

    “嗯。”吴文钧颔首。

    任延辉周身发寒,这近一年,他不是没有想过要处理了吴文钧,恰好相反,他背后做了许多的事。可是,那是大理寺是钱羽管理的衙门,看守的人又都是鲁章之吩咐过的。

    吴文钧在牢中被保护的滴水不漏。

    他屡屡失败后,只能用情打动,暗示吴文钧自尽。吴文钧虽没有照办,但是始终口风很严。

    更何况,利益不是他任延辉一个人的利益,那么多人捆在一条船上,包括他吴文钧的家人和族人!

    “吴大人,”任延辉先开了口,“好久不见!”

    吴文钧笑了,“任大人风采不减啊。”

    “而我,却已是此等惨样。”吴文钧说完,冲着赵煜磕头道:“圣上,罪臣有事请奏。”

    “八年前任阁老破格提拔成为次辅,罪臣作为门生也于两年后得到他的提拔,升任大理寺卿。”吴文钧道:“任阁老多数的事都会和罪臣商议,罪臣也是对他最了解的人。”

    “顺天三年,内阁重组,空席一位。当时传言圣上即将破格提拔一位大学士。”吴文钧看了一眼任阁老,“不知圣上当时是什么决定,但外面揣测,圣上最喜付韬。”

    “当年年初,户部清查,税额近半年空额二十万两。”吴文钧道:“事后查出,乃是当时的户部左侍郎付韬所做,他偏袒老家汝宁,私自宽松半年税额近二十万两。”

    “圣上大怒,将付韬贬斥邵阳,做了八品县丞!”吴文钧道:“此事,付韬虽不冤,但他却是掉了任阁老设的局。”

    “他知付韬廉洁正直,贪污舞弊就算设局,付韬也不会入局。”

    “所以,他暗中嘱咐汝宁知府,上奏汝宁灾情,虽不过只是入冬后寻常的雪灾,却被他说的民不聊生。付韬信了,一帮请求朝廷宽免月税,二则一时心软,应了知府请求,暂缓了半年税额,此一项他并未上奏。”

    “付韬一走,任延辉就被提拔入内阁。”吴文钧道。

    任延辉气的面色涨紫,和赵煜解释道:“圣上,此事老臣并不知情。”

    “吴文钧纯属信口胡诌。”

    怎么就说到他身上来了,明明在说桂王的案件。

    “是不是胡诌,是有证据的。”杜九言抽出一封信来,“这是当时的汝宁知府,如今的扬州知府亲笔信。”

    “他说了当年事情的来龙去脉。汝宁确有灾情,但远没有他上报时的那么严重。”杜九言道:“任大人,您可要看看?”

    任延辉拂袖道:“不过是里应外合谋害老夫,不看也罢!”

    “不看也没什么,毕竟后面还有。”杜九言和吴文钧道:“吴大人,事情一件一件地说。”

    吴文钧便一项一项的细数,他每说一件,杜九言就拿出一份证据,捧在手里。

    “这一项关于河坝贪污亏空,还涉及了前工部河道总督潘有量失职失察一事。”杜九言道:“吴大人,这一项和您的案子有关联吗?”

    吴文钧道:“是!当时河道出事潘有量正是河道总督,事后他便引咎辞官。”

    杜九言点头,看了一眼鲁阁老,当时查案时,并没有涉及潘有量,只是后来鲁阁老在和银手提到此人时,她才注意到。

    毕竟河道出事,总督引咎辞职不算稀奇。

    就是不知道,银手的身世和潘有量有没有关系,等此事结束后,她要写信问一问银手,在余杭如何。

    吴文钧接着道:“水坝贪污案,当时贪污的银两核对不上,并非是罪臣一人所拿,而是多半给了任延辉。”

    “此事我留有账薄,留作他日身陷囹圄时,让自己变的有价值,而多活几日。”

    也确实,他去年犯案,今年还活着,就是因为他有价值,知道的多。

    “这里,”杜九言将账薄拿出来,递交给薛按,“吴大人是个心细谨慎的人,他一笔一笔的账目,比账房先生记的还要清楚。”

    薛按递交给赵煜。

    赵煜沉着脸随手翻了两页,就这两页中,就已经看到了四五次任延辉的名字。他的名字每一次出现,都跟着一笔庞大的数目。

    当官的,比他这个当君主的更有钱。

    赵煜不禁笑了起来,将账薄放在手边,没有继续翻看下去。

    “账薄在六年间一共记录了五十二笔,进出流水的钱额,在三百万两上下。”

    “而这五十二笔中,有四十六笔是和任阁老有关,所涉钱额,足有二百四十六万两。”杜九言看着任延辉,“任阁老,您每日穿的那么寒酸,您贪的钱,是养外室了还是铺在床上每日枕着睡觉呢?”

    “圣上,老臣冤枉。”任延辉知道,这个时候和杜九言再辩已经没有意义了,他只要让赵煜不动杀念,记着他的重要性就可以了。

    更何况,如果他和鲁阁老都没有了,赵煜想要再扶持两个起来,所花费的精力和财力,只会更大。

    下一个上来的人,谁知道会是什么样。

    “这么多年,老臣对朝廷对圣上忠心耿耿从无二心。”任延辉道:“或许老臣是没有脸面说两袖清风,老臣也愿意受到惩罚,但绝没有他们所说的如此巨大的金额。”

    “老臣是真的贫困,没有任何造假之处。”

    “他们这是污蔑陷害、欲加之罪!”任延辉道。

    “圣上,任阁老一向清廉,绝不会做这种事。”任党官员纷纷出列,这个时候不保任延辉,那还要什么时候保。

    他们必须抱团。

    赵煜闭目养神,这些日子他的话一直很少,不表态不露神思,让人琢磨不透。

    “清廉二字何其无辜,居然被用来形容任阁老!”杜九言笑眯眯地道:“以上,是任阁老入阁后,吴文钧所知道的事情,想必还有很多不为外人知道的。”

    “这一桩桩罪行,实在是令人惊愕又失望,若还将任延辉留在朝廷,就是对天下贪官的纵容包庇,对清廉好官的侮辱。”

    “这歪风邪气,必然会如同蛀虫,一点点蚕食大周,令它分崩瓦解。”

    赵煜没有说话。

    杜九言看了他一眼,转过头来对上任延辉的视线,他的目光虽气怒凶狠,可却依旧很稳,显然,他知道赵煜还是不舍得杀了他。

    她能理解赵煜,所以,这把火还要接着烧。

    杜九言冲着任延辉笑了,笑容比他更笃定,更沉稳。

    任延辉骇然,心头突跳,他猛然转身正要说话,杜九言已先他一步,道:“圣上!话说到这里,不免再回头说一说桂王爷的案子。”

    “桂王爷有没有心造反,圣上您是他哥哥,您比任何人都清楚。他若真有心,就不会胡闹至此,漏洞百出,以至于这两年和我一起做县令,查办案件,四处折腾闹着玩儿。”

    “他如果真有心,这些年在朝廷,他大可经营自己的势力。可您心知,他不但在朝中没有任何私交官员,以往所交的功勋旧友也不再密切来往。甚至于,他和我的娘家安国公府以及靖宁侯府都不走动。”

    “如果他真有心,就不会对您撒娇撒泼,在您面前还依旧和儿时一般,千方百计得兄长的爱护。”杜九言看着赵煜,柔声道:“桂王的纯粹,您比我更清楚。他要的不过是一家人和和睦睦,太后娘娘身体健康,您依旧是他的好哥哥。”

    “他得您这样的兄长,是他此生的福气。而您也是对他珍之爱之。”杜九言语重心长地道:“圣上,父母情来自抚养和血浓于水,夫妻情来自相濡以沫举案齐眉,只有兄弟情,才是您二人共同经营彼此付出了真心,得到的情谊。”

    赵煜的眼前,就浮现出自小桂王在他面前闹腾的画面。桂王想要他的糖,他有十块也愿意都给他,可是桂王每每闹腾一通,却也只拿走五块,总会给他留下一半。

    他爱护桂王,这是发自肺腑的疼爱。

    正如杜九言所说,这一份兄弟情,是他们兄弟彼此坦诚相待,付出真心才经营得到的。

    “王爷,”杜九言看向桂王,桂王荡气回肠地喊了一声,“哥!”

    赵煜鼻尖一酸,怒骂道:“臭小子!”

    杜九言忽然抬手指向任延辉,“可是这个人,他擅自揣摩圣意,他认定安山王和怀王出事,乃圣上之手笔,所以此番,他要代替圣上出手,离间他们的兄弟之情。”

    “任延辉!”杜九言指着任延辉,大声喊他。任延辉吓了一跳,后退了一步。

    “第一罪,你贪赃枉法,草菅人命。”

    “第二罪,你在其位不谋其政,利用圣上对你的信任,倾轧朝野排除异己,而从不顾及朝政。”

    “第三罪,你揣测圣意,自以为是,污蔑圣上之名!”

    “第四罪,你陷害王爷、忠臣,离间圣上和桂王的兄弟之情!”

    “任延辉,你对得起圣上的信任托付吗?对得起你头上这顶乌纱帽吗?”

    “你该死,死上千百遍,也难以平民愤!”

690 跼高蹐厚(二)

    “圣上!”杜九言道:“任延辉所犯种种罪行,罄竹难书!”

    “这天下之大,学子千百万,有能者不计其数。这朝堂之大官员数千,人才济济。”

    “如任延辉这般,留作何用?”杜九言道:“求圣上明辨!”

    她话落,身后的人气息一窒,随即,由钱羽带头,多半数人站出来,拱手道:“求圣上明辨,莫要再让佞臣贪官迫害忠臣良将,毁江山社稷只在一旦啊!”

    赵煜看向任延辉,杜九言的话言犹在耳。

    “你认为,安山王和怀王之事,乃朕之手笔?”赵煜叱问道。

    任延辉噗通跪下,道:“圣上,老臣没有这个意思,老臣对桂王,只是就事论事。绝没有其他意思。”

    “没有其他意思,你何故扯出桂王?”赵煜道。

    “桂王屡屡出格,坏了多少的规矩,这一项不提,将来必有后人做榜样。这世上没有第二个宽容仁厚的您,也没有纯粹善良的桂王爷了……若有人照猫画虎,岂不是乱了朝纲。”

    “老臣用心良苦啊!”

    “你果然是用心良苦,朕都不曾担忧,你倒是替朕分了忧了。”赵煜冷哼一声,“朕容你,待你,你对朕只得了一个宽容仁厚的评价?”

    “就是因为朕宽容仁厚,所以你就能肆无忌惮,挑战朕的底线,是不是?”

    砰!

    赵煜将手边的茶盅拂扫下来,茶盅砰地一声飞落在地上,溅的碎瓷满地。

    任延辉趴在地上,喊道:“圣上,老臣冤枉,老臣对您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好一个忠心耿耿,仿佛这满朝重臣,就只有你一人对朕忠心!”赵煜道:“朕不稀罕,这朝堂少了谁,都能动。”

    “薛按!”赵煜道:“除了他的乌纱帽,将这奸贼交由大理寺,全权查办。”

    “朕要给天下人、给众臣、给自己,一个交代!”

    “是!”薛按从上面下来。

    “圣上,”任党众人才从惊骇中回神,他们没有想到,这场官司会演变成这样,反转到令他们目瞪口呆,“圣上,任阁老虽有过,可也有功啊。”

    “请您念在他这几年殚精竭虑,为朝廷效力的份上,饶了他这一回。”

    任延辉喊道:“老臣知错,求圣上宽恕啊。”

    “求圣上宽恕!”

    齐齐的声音刚落下,就听赵煜道:“如此地步,你们还要朕宽恕他?”

    “看来,朕的好脾气,在你们眼中就是毫无底线,没有原则的软弱无能是不是?”

    “带走!”赵煜指着任延辉,又看着求情的众人,怒道:“朕若再听到一个人求情,朕立刻就成全了你们的忠心,陪着他一起去牢中。”

    大殿上一静,顿时没有人敢求情。

    圣上真的一点不知道任延辉的事吗?不,他是知道的,就如当初吴文钧犯罪圣上及时打住,没有再继续查下,为的就是保护任延辉。

    圣上不舍得杀,这是肯定的。

    可是,为什么在刚才又改变了主意呢?

    大家朝杜九言看去,是她,她刚才一定是说了什么,彻底激怒了圣上,让圣上断了任延辉的念头,起了杀心。

    刚才脑袋嗡嗡响,他们根本没有听清楚啊。

    一侧,谢允擦了擦帽子底下的汗,低声和缪征道:“这一招,太狠了。”

    “嗯。”缪征抖了抖后背湿漉漉黏着的衣服,压着声音道:“反转,再反转,本官的心都要跳出来了。”

    谢允道:“这杜九言,以后少惹为妙,避而远之。”

    难怪,她从一开始就强调兄弟情,是的,这一场案子辩的不是谁清白,而是在赌,赌的是谁先让赵煜起杀心。

    那一句,任延辉离间兄弟情,那一句任延辉揣摩圣意,那一句任延辉认定安山王和怀王乃圣上手笔……就像三把利刃,彻底断送了任延辉在圣上心中的不舍。

    圣上脾气再好,也是个人,是个君主。泥菩萨还有三分性,何况圣上。

    “嗯,不简单啊。难怪鲁阁老和桂王爷不出手,有她在,根本不需要他们帮忙。”缪征道。

    薛按上前来,将任延辉的乌纱摘下来,任延辉磕头求情,满殿上所有人静默,只有他一人哭喊求饶。

    侍卫上来,一人一边压住他。

    任延辉被拖拽了起来,他满脸的泪,一转头看到杜九言……不可能,他不可能输的。

    他还没有坐上首辅,他还没有辅佐圣上开创盛世,他还没有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他怎么可能输,怎么会输给杜九言。

    不可能!

    “杜九言,”任延辉一字一句道:“你陷害我,你这个卑鄙小人。”

    杜九言道:“不送!”

    任延辉喊着,“圣上,老臣冤枉啊!”

    声音渐行渐远,最后消失在大殿上,这期间大家都静默在原地。

    赵煜扶额靠在龙椅上,头晕目眩。

    杜九言站在远处,目光一扫落在任党众人身上,被她一看,大家心头一缩,顿时目光四处溃散,东躲西藏地垂着头避开。

    原以为,鲁章之必输,可短短几个时辰风向斗转,任延辉却成了阶下囚,丢官甚至将要丢命!

    这……他们还在发懵。

    一时回想,居然不知道杜九言是怎么做的。

    杜九言收回目光看向牧琰。

    牧琰满头的汗,无声无息地后退,像一只斗败的硕鼠,跼高蹐厚!

    他站在门口,垂目垂首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还站着干什么?”赵煜指着所有人,“要朕留你们午饭吗?”

    “退朝!”

    赵煜说着,怒气冲冲地走了。

    大家擦了汗,任党不敢逗留,迅速出门而去,牧琰混在人群中,几乎是小跑着出宫门。

    “九言今日很好。”安国公上前来,拍了拍杜九言的肩膀,“祖父为你骄傲。”

    杜九言拱手,道:“是鲁阁老安排得当,不然许多的证据,我一时想查也查不到。”

    这里面,许多的证据都是鲁章之一直握在手中的,好几年了,他一直隐忍不发,就是为了等今天,不能一击必中,就索性忍他让他!

    “嗯。”安国公冲鲁章之拱手,“化险为夷,否极泰来,恭喜恭喜。”

    鲁阁老摆手,叹气道:“不提也罢,朝中事伤的还是圣上的心,若非逼不得已,还是不要发生的好啊。”他说着,看向杜九言,欣慰地道:“辛苦九言了!”

    “没有你,事情不会这么顺利。你最后那几句,铿锵有力令人湿了眼眶,我的心中也是感慨万千。”

    杜九言道:“您别这么说。”又道:“我送您回去,您住了几日的牢房,要回去好好休息几日才行。”

    赵煜没有提桂王和鲁阁老,这结果自然就是装傻充愣,过去就过去了。

    “不用你送,你和王爷去陪陪圣上。”鲁阁老道。

    “我送阁老回去。”安国公道:“你们去吧。”

    杜九言也正有此意,和桂王对视一眼,两人目送他们离开,则去了后宫。

    安国公和鲁章之并肩出去,安国公道:“我本以为她辨不成,毕竟桂王爷的事并非全部杜撰啊。”

    “嗯。”鲁章之颔首道:“我也是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拉着任延辉一起,给后来人让位。”

    安国公笑了起来,“没想到她刁钻的很,抓着兄弟情不放。一直谈情而不提律法。”

    “不在公堂,自不用非谈律不可啊。”鲁章之失笑道。

    她抓着情不放,还偏说是对手起头,她不过跟从。

    这丫头,真是又聪明又刁钻。

    两人都是一副与有荣焉的表情。鲁阁老一上街,街面上就沸腾起来……

    有大胆的人问道:“阁老,您和桂王也没事了?”

    “托福托福,没有事了。”

    “恭喜您啊鲁阁老,否极泰来,大吉大利。”

    “同喜同喜。”

    “杜先生出手,那肯定稳赢。”有人哈哈笑着道:“以后可再看不到任阁老穿着补丁衣服虚伪做作招摇过市了。”

    大理寺差役迎了过来,冲着两人行礼,道:“鲁阁老,任延辉说他要见您,您若不去,就一定会后悔的。”

    “你去告诉我,我回去换了衣服就去。”鲁章之淡淡地道。

    差役应是回去。

    “你别太辛苦。”安国公和鲁章之道:“若有需要,就遣人去找我。”

    鲁章之道谢,和安国公分开上了轿子,各自回家。

    在几条巷子的后面,有个门面不招摇的茶馆,此刻茶馆外面挂着歇业的牌子,老板坐在门口,泡着一壶茶,不急不慢地对着茶壶喝着。

    随即,从巷子的一侧来了一位穿着官服的官员,紧接着又来了一位,不过一刻钟的时间,陆陆续续进了十几位官员。

    老板左右看看,迅速将门关上,就听到里面传来低低的说话声。

    “各位大人,快想想办法,圣上今日是真的动了杀念了。无论如何,我们都要救阁老啊。”

    “救肯定要救,但绝不是现在救。鲁章之是不可能让我们将人放出来的。”

    “那再等几日?圣上应该不会立刻杀吧?”

    “看情况应该不会。”

    “今天真是太憋屈了,那杜九言可真是牙尖嘴利!这样的人,以后各位大人再遇上,一定要谨慎小心。”

    “本来以为稳赢,下官还定了酒席,今晚去喝一杯。没有想到,一个上午成败反转了。被打的措手不及。”

    众人聚在小小的茶社里,唉声叹气。

    “鲁阁老以退为进,打的是吴文钧的主意。桂王爷什么都不用辩,因为他只要能确保圣上对他不动杀心就行。这两人都静下来,本以为十拿九稳,谁知道前面还有个更狡诈厉害的。”

    杜九言的厉害,在于她聪明睿智,思维开拓,这样的人若有架子,好可摆谱还好说点,可偏她还不要脸,撒得开豁的出去。

    这就好比,对方比你聪明比你地位高比你能说会道,还能比你脸皮更厚。

    怎么赢?

    “牧琰呢?”有人问道:“没看到他人。”

691 心愿达成(三)

    牧琰从宫里出来,并没有跟着所有官员一起从长街回去,而是进了小巷,东拐西绕,生怕被人看见。

    可刚走了一会儿,就听到有个妇人在他后面喊道:“这不是牧会长吗?”

    牧琰头也不回的加快了步伐。

    “牧会长你跑什么。输了就输了,这有什么关系。”

    “我顶多笑话你,又不会打你。”又道:“放心,输给我们杜先生没丢人,毕竟啊,这男人辩讼怎么也不如我们女人嘛!”

    牧琰烦躁不已,小跑着消失在巷子里。

    “呸!”妇人道:“算个什么东西。居然和任延辉一起害我们王爷。”

    “也不看看王爷是谁的夫君。这今天是稳赢的,要是输了我们绝对不会饶了你们的。”妇人说着又啐了一口,走了。

    牧琰一口气到燕京讼行后门的巷子里,敲开角门,待门关上他才松了口气。

    “先生,您没事吧?”书童看他一头的汗,忙递了帕子过来,担忧地问道:“杜九言报复您吗?”

    牧琰摆了摆手,道:“没有的事。”

    他只是避一避风头。任延辉关了进去,接下来他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尤其是这个案子还针对桂王和鲁阁老。本以为会赢的,可是没有想到,被杜九言拧过去了。

    “先生,您不是说这个案子不会输吗,桂王和鲁阁老就算不会杀头,也肯定逃不过判刑。怎么……”小书童没有听到朝辩内容,所以一脸好奇不解。

    十拿九稳的案子,怎么就输了。

    “你忙你的去吧。”牧琰不想多说。

    输了毕竟不是值得炫耀的事。

    杜九言太刁钻了,居然抓住了他们一开始的立意。不过她说的没有错,一开始任阁老做的一桩桩的安排,就没有想过能通过律法杀了桂王。

    毕竟,桂王所犯的不是十恶不赦,和安山王以及怀王的案子不能相提并论。

    所以,任延辉做的最多的安排,就是寒心,寒了圣上的心。

    但却被杜九言用同样的方法反将一军。

    他忽然理解了,当时申道儒辩输后的心情,有种即将被淘汰,被年轻人彻底碾压超越的惶恐不安。

    仿佛过往的经验在杜九言这里,不值得一提,他们变成新手,磕磕碰碰疲于应付。

    连应付都已是精疲力尽,又怎么还有机会赢她。

    牧琰疲惫地回到房里。燕京讼行里安静的仿若无人之境,连午饭期间的饭堂,大家也只是小声说着话。

    “到这个地步,你说杜九言会不会来燕京做会长?”

    “有机会她肯定来的吧,当年她不还做西南的会长吗?”

    “我感觉不会,她待在三尺堂舒舒服服的,根本对燕京没有兴趣。”

    “说实话,她要是能来,咱们出去也不用那么尴尬了。”

    此话落,大家都埋头吃饭,不再聊。聊不出个所以然,只能闷闷地道:“最近别出门,多看书吧。”

    ……

    鲁章之回到家里,鲁夫人和鲁念宗带着小萝卜等在门口,一看见他小萝卜就冲了一过来,老远就喊道:“曾祖父!”

    见小萝卜冲来,鲁章之板着的脸松了一些,蹲下来接住了他,“哎呦,外曾祖父要被撞跌倒了。”

    “曾祖父,您在里面好不好,肚子饿不饿,想不想吃肉?”

    鲁章之笑了,颔首道:“还真的饿了也想吃肉。”

    “晚上我和舅公给您钓鱼吃,曾祖母还让办酒席了,有美酒佳肴,您一定要将瘦下去的肉,再养回来。”小萝卜摸着鲁章之瘦削的脸道。

    鲁章之颔首,“真是有心了。”说着,看向鲁夫人和鲁念宗,道:“帮我准备水洗漱,我去一趟大理寺就回来。”

    “怎么还要去?”鲁夫人问道。

    “是去看任延辉吧?”鲁念宗道。

    鲁章之颔首,“几年的朋友了,一朝成败总要说几句。”

    “你先回去,我这就让人给你准备。”

    鲁章之牵着小萝卜,几个人回了内院。一会儿水上来他泡在桶里,鲁夫人帮他洗头,笑着道:“这头上洗一次还不行,可真是够脏的。”

    “已经算好的了。”

    鲁夫人道:“不过也值得了。任延辉终于下去了,你也算了了一桩心事。”

    “嗯,这个人没什么本事,心术又不正。势必不能留的。”

    鲁夫人给他擦着头发,“圣上要是知道你这般用心良苦,也会感动的吧。不过,对于留着任延辉,我觉得圣上做的也不明智。”

    “圣上有圣上的考量,可作为臣子,先帝又将这朝政托付给我,我就算违背了圣上的意思,也势必要办到的。”

    鲁夫人颔首应是。

    “这次能这么顺利,幸亏有九言。”鲁章之回头看着她,目光发亮,“今天在大殿上看着她,我忽然对娇娇嫁给万千的事释然了。他们虽走了,却给我们留下了九言。”

    鲁夫人一怔,她十七岁嫁给鲁章之,已有四十几年,却是第一次在鲁章之的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

    骄傲,欣慰,欢喜,不加掩饰和压制的,浮现出来。

    她跟着鼻尖一酸,摸了摸鲁章之的脸,道:“我也这么觉得,娇娇和万千九泉之下知道了他们的女儿这么能干,一定会高兴的。”

    鲁章之转回去靠在水桶里,将湿漉漉的帕子搭在脸上。

    夫妻两个人许久没有再说话。

    鲁夫人悄悄擦了眼泪。

    洗漱好,鲁章之换上一件半旧的长褂,神色轻松地去了大理寺。

    任延辉就住在他住的牢房里,吴文钧依旧在隔壁,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一人一边离的很远。

    “你觉得你赢了?”任延辉看着鲁章之。

    “不然呢?”鲁章之道:“你此番不可能出的去。”

    任延辉起身,走到门边来,两个隔着栏杆看着对方。任延辉道:“鲁章之你汲汲营营几十年经营势力,却被我初来乍到的六年八年,冲的溃不成军。”

    “你现在就算赢了,也不光彩。”

    鲁章之摇头,“我不需要光彩。”

    任延辉凝眉,冷笑道:“你休要和我说大义,你若不眷恋名利,又何必为官做宰。”

    “眷恋自然是眷恋,可年事已高力不从心。”鲁章之道:“所以,在我离开前,一定要将你拉下来。”

    任延辉攥着拳头,“事情不到最后,鹿死谁手可不一定。”

    “你若请我来,是为了说这些,那不说也罢。”鲁章之道:“我既然敢将您扳倒,就有办法清算你的党羽。顺则留逆则去。”

    “这一点本事,我鲁某人还是有的。”

    他原本是明年或者后年致仕的,所以,要在这两年内,将任延辉剔除内阁,哪怕不能定罪只将他外放也没有关系。只要一年,他再扶持两位品行端正,能力不凡的人上来就可以了。

    那么,就算将来任延辉再回来,他扶持的人在朝堂也站住脚了。

    如此,他就算离开也能放心了。

    不过,现在的这个结果显然让他更加满意。接下来他就有更加充分的时间,扶植新人,辅佐圣上。

    将来他去地下也有脸面去见先帝。

    “你打算让付韬回来,还是潘有量?”任延辉道:“付韬为人太过刚正,外放州府打理一方事物或许还行,可让他进内阁,以他木讷不知进退的性子,不会有什么作为。”

    “潘有量更不用说了,他除了痴迷水利还会什么?”

    “除非你扶持钱羽!”任延辉道:“不过你想好了,满朝堂都是你是的人,若哪一天你走了,圣上第一个清算的,就是他们。”

    鲁章之看着他没有说话。

    任延辉压低了声音,道:“你还不懂吗?圣上扶持我目的就是为了压制你,我在你在我去你也不过多留几日而已。”

    “你占着先帝的托付,刚愎自用,自诩重臣。为国为社稷。你是好,可圣上的身边不能只有你啊。”任延辉道:“你浸淫官场一生,这一点道理都不懂?”

    鲁章之看着任延辉,微微颔首,道:“正是一生都是官,所以就懂得,官员更迭的速度。”

    “你我都是。没有谁会一直留在这里,稳如泰山。”

    任延辉嗤笑一声,“欺名盗世!你不过是想要霸占着首辅之位罢了,何必用这种冠名堂皇的理由。”

    “你可知道你为什么输?”鲁章之问道。

    任延辉道:“不过没有生出一个能帮衬我的外孙女。”

    “这是其一,”鲁章之道:“其次,是你猜错了圣上的意思。”

    任延辉微怔,脱口就道:“不可能!”

    “二位王爷,并非圣上的手笔。”

    任延辉不敢置信,“不可能。”他走了两圈停下来看着鲁章之,“难道是桂王?”

    “都不是。”鲁章之道:“圣上连杀你我都要犹豫,何况自己的兄弟。”

    任延辉浑身冰冷,一瞬间像是被抽干了力气一般,摇摇欲坠,他盯着鲁章之,“那是谁?”

    “不知。”鲁章之道。

    任延辉忽然哈哈大笑,摇着头道:“所以你又多了一个理由杀我?”

    “因为我走了,那个人就会浮出水面了?”

    鲁章之道:“只是猜测而已,你走,是必然势。”

    “那我可真要好好活着了,”任延辉盯着鲁阁老,低声道:“两虎相争,等你们两败俱伤,这首辅依旧是我的。”

    鲁章之打量了他一眼,不欲再多言,而是走到吴文钧身边,道:“文钧不必多虑,这牢房于你而言,比自由之身更安全。”

    “慢走!”吴文钧道:“你我不相欠。”

    鲁章之头也不回地走了,任延辉踉跄了两步,在地上坐下来,目光阴冷。

692 认罪态度(一)

    后宫中,桂王和杜九言蹲在御书房的门外,薛按苦笑着陪他们一起蹲着。

    “老奴跟了圣上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看到圣上发这么大的火。”薛按道:“王爷,王妃,要不您二位明儿再来?”

    桂王白了他一眼,“我认识他二十几年,我也没有见过他发这么大脾气。”

    “就是因为没见过,才要见见。”桂王道。

    薛按失笑。其实桂王是担心赵煜,所以在这里等着,可他就是不直接说。

    “我饿了,”桂王摆手道:“你去弄些点心给我们垫垫。”

    薛按应是。

    桂王看着蹲在她对面的杜九言,低声道:“媳妇儿,你今天格外的帅。”

    “哼!”杜九言道:“某些人不知藏了多少秘密不和我说。还说想洞房,我给你去买块猪肉得了。”

    桂王一愣,“买猪肉干什么?”

    “红烧肉!”杜九言白了他一眼,不想理他。

    桂王挪过来,和她面对面,“你别生气,有的事情我说不说其实都没什么,主要还是看结果,过程根本不重要。”

    “对于我来说,很重要!”杜九言戳他的额头,“你这个人,越看越不讨喜!”

    “哎呦!”桂王被她戳倒在地上,索性坐地上抱着她的胳膊,“我错了,我认错。”

    “看在你今天救我一命的份上,就原谅我吧。”

    “我救你一命,还要费力原谅你,我是脑子不好吗?”杜九言道。

    “你救我一命,我无以为报以身相许。我是你的人,对于自己的东西你要珍之爱之。”桂王道。

    杜九言被他气笑了,左右看看没人,掐他腰上的肉,“送你十块猪肉。”

    “我不要猪肉。”桂王疼的嘶嘶吸气,“我要你。你救了我,我要用一生来报答你。”

    “帮你生儿育女,给你体贴貌美的夫君,帮你暖床。”桂王蹭着,眼巴巴地道。

    杜九言哼了一声。

    “王爷,王妃,点心来了。”薛按憋着笑,只要有王爷和王妃的地方,气氛就一定会轻松起来。

    桂王给杜九言喂了一块,他自己吃了一块,“一早上,饿死我了。”

    “我渴!”杜九言噎的喉咙难受,“吃什么东西,要喝水。”

    桂王瞪薛按,“水!”

    薛按拿了茶,忙让小內侍送来,两人咕嘟嘟喝了一杯水,吃了两块点心,腿都蹲麻了。

    “哪条腿,我给你捶捶。”桂王盘腿坐在地上,给杜九言捶腿。

    按道理他们应该跪着等,但两个人不约而同地选择蹲着。蹲着虽辛苦,可比跪着舒服多了。

    就在这时,就听到御书房里传来赵煜的声音,“滚进来!”

    “喊了喊了。”杜九言推了推桂王。

    桂王摇了摇头。

    杜九言冲着他的腰使劲一拧,桂王疼的一声惨叫,凄惨地喊道:“哥!”

    喊完,顺势挂着眼泪就推门进去了。

    杜九言垂着头缩着肩膀跟在后面。

    “跑这里来干什么,窸窸窣窣的,朕当外面蹲着老鼠呢。”赵煜看着两个人。

    “哥,我错了。”桂王眼巴巴地看着赵煜。

    赵煜坐在龙案,脸色不好怒气未消,他瞪着桂王,道:“朕没有定你的罪,你现在跑来认罪又是什么意思,难道你还做了什么朕不知道的事?”

    “没有了。”桂王道,“我就做了那么点事。”

    “胆大包天的东西!”赵煜丢了个奏疏下来,“长大了翅膀硬了是吧,背着朕左一件荒唐事又一件荒唐事。你说说这么多年,朕给你善后了多少次?”

    “嗯。”桂王点头,“谁让你是哥呢。”

    赵煜瞪眼,“你再说一遍?”

    “你是我哥!”桂王道。

    赵煜气的胸口起伏,指着他,“你过来。”

    桂王乖巧地走过去,赵煜就站起来,戳着他的额头,“朕看你就来气,那三十军棍不打了,朕要气一辈子。”

    “三十太多了。”桂王道,“三下吧,出出气就好了。”

    赵煜用奏疏抽了一下他的胳膊,“还讨价还价,你要不要脸。”

    桂王垂着头不说话。

    “圣上,”杜九言正要说话,赵煜就指着她道,“你们夫妻两个,沆瀣一气,你也闭嘴!”

    杜九言瘪了瘪嘴,不敢开口了。

    “好了好了。”太后由钱嬷嬷扶着从门口进来,“亲兄弟,撒气就好了,你看看他这样子,哪有胆子造反,你就算了吧。”

    赵煜道:“孩儿知道他没胆子,可就是生气,他有事也不和朕说,反倒每回缺钱,都来找朕哭穷。”

    “也对!”太后想了想,觉得赵煜说的有道理,就指着桂王道,“这个臭小子,大事不商量,一哭穷就来了。”

    “打他!”太后道,“连着哀家的份一起打了。”

    赵煜舍不得打别的地方,揪着他就抽他的胳膊。

    “哎呦哎呦。”钱嬷嬷松了太后,心疼地上前去,“圣上,王爷年纪还小不懂事,您手下留情啊。”

    “要不,您打嬷嬷吧。”

    赵煜怎么可能打钱嬷嬷,便就坡下驴丢了打人的奏折。

    桂王垂着头一脸诚恳地认错,但眼睛都是笑意,暖若春风。

    “嬷嬷看看。”钱嬷嬷就将桂王的袖子撸起来,看到桂王的胳膊上红了一片,她心疼的直抽,“这打的可不轻,都快赶上三十军棍了。”

    赵煜抚额,三十军棍皮开肉绽,他就拍了几下,哪有这么夸张。

    想了想他也看了一眼,没说话。

    “今晚哀家请客,”太后道,“去坤宁宫用膳。”

    钱嬷嬷道:“奴婢做饭!”

    “我陪酒!”杜九言道。

    太后嗔怪地瞪了她一眼,“不在朝堂公堂,你是王妃。”

    “是!”杜九言行礼,冲着大家柔柔弱弱一笑,捏着嗓子道:“我陪酒!”

    她这样子,扭捏做作,实在是滑稽可笑。

    赵煜没忍住笑了出来,“母后,这两个人一丘之貉,实在是让朕生气。”

    太后道:“你别和他们一般计较,两个小骗子而已。”

    赵煜一脸无奈。

    “去坤宁宫吧。”太后道:“省的在这里惹你哥哥生气。”

    桂王应是,又回头看着赵煜,冲着他一笑,“哥,我是真的穷!”

    “你再说。”赵煜道。

    桂王拉着杜九言一溜烟跑走了。

    太后和赵煜道:“为了他这点破事,你都好些天没去坤宁宫了,哀家看你也不比他好多少。”

    赵煜道:“朕这不是怕您生气吗?”

    “哀家气什么?他要错了,你就罚,他要没错你就宠着。”太后道,“哀家在你心里就这么偏心啊。”

    “他是心头肉,你何尝不是。”太后道。

    赵煜给太后认错,“母后,孩儿错了。”

    “等会儿带皇后和年周一起过来用膳。”太后道,“任延辉你也着实不该留了。他去了,自然还有人能得力顺手。”

    赵煜颔首,“朕也想明白了,不过再养一个出来,都是聪明人,总会用顺手的。”

    “吃饭就不去了,朕一个早朝到下午,还有许多事要做。改日吧,都是一家人哪天都行。”

    “也行,那就改天再约。哀家再给你教训墨兮去。”太后说着,由钱嬷嬷扶着出去。

    赵煜叹了口气,又忍不住笑起来,薛按看他笑,也跟着轻松地笑着,“奴婢见您心情好,就觉得天一下子就放晴了。”

    “春暖花开,晴空万里!”

    “圣上,您别生桂王爷的气,奴婢也觉得杜先生说的句句在理,桂王爷他……比我们看到的还要善良。”薛按道。

    赵煜道:“朕也没信他有这个心,朕只是心寒这一场暴风雨终究还是来了。”

    “只是没想到牵了这么多事出来,实在是头疼。”

    薛按松了口气。

    杜九言和桂王一边走一边低声道:“王爷,您刚才表现的很好,信手拈来,娴熟老道!”

    “那是,”桂王道,“熟能生巧。”

    杜九言噗嗤一笑,又道:“王爷,其实我很羡慕你。”

    “嗯?”桂王看着她,“羡慕我有好媳妇吗?”

    杜九言白了他一眼,“羡慕你有这么好的母亲,这么好的哥哥。”

    桂王顿了顿,扬眉道:“那倒是。”

    “所以,王爷您要珍惜啊。以前造反不管真假,都不应该再想了。”杜九言道,“圣上做君主,比王爷您合适。”

    “王爷像一只鸟,您应该腾飞在天空,享受自由无拘无束。”

    “待在金銮殿上,就等于折断了您的翅膀。”

    桂王停下来看着她,并没有回答她的话,只盯着目光微亮,有太多欲言又止的沉默,好一会儿他捧着她的脸,动情地道:“我很珍惜所拥有的一切。”

    “包括你。”

    杜九言抱着他的腰,靠在他胸口,好一会儿她道:“王爷,您真的胖了一点。”

    “认真点。”桂王亲了亲她的发顶,“本王正煽情呢。”

    杜九言哦了一声,接着靠着,“您继续。”

    “言言,你想知道什么,你问我都说。”桂王道。

693 吃的代价(二)

    杜九言笑了:“我没有想知道的,您也不要强迫自己,想说就说不想说就留着。”

    她松开他,扬眉道:“人生在世,总要有点体己的秘密,否则就没神秘感没意思了。”

    “还是言言懂我。”桂王柔声道:“就让它烂在我的肚子里,直到我死的那天。”

    杜九言轻笑,“那还不如忘记,忘记它才是真的轻松。”

    “好。”桂王柔声道,“把一切都忘了,只要记得你是我媳妇就好了。”

    杜九言嘟着嘴,深情地看着桂王,“王爷,妾身好感动!”

    “感动就对了。”桂王道:“趁热打铁,洞房吧。”

    杜九言扶额,想到什么,道:“王爷,咱们戴罪立功去吧。”

    “你是说作乱的兵匪?”

    “嗯。”杜九言道:“任延辉一走,后面还有暴风骤雨等着。”

    “我们暂时离开个三五天,等尘埃落定再回来。”杜九言道:“正好表现一下,将顺德几处的所谓兵匪都剿了。”

    桂王颔首,“有道理。”

    “不过,你确定不是手痒想打架?”

    “也有点。”杜九言道:“找点事情做做,显得我们很忙碌,这样会有种让人琢磨不透的贵气。”

    桂王道:“你居然也懂这个?”

    “我们果然是同路人,心有灵犀。”

    杜九言哈哈大笑,牵着桂王的手,“那么以前王爷装作很忙碌的时候,都在做什么?”

    “有时候找棵树,躺着树枝上睡觉,有时候出门绕一圈偷偷回房睡觉,有时候找个庙听诵经顺便打盹儿。”桂王道,“总之,不让别人知道我的行踪就好了。”

    杜九言道:“我想到了跛爷,他也常常这样,不定也去庙里听诵经了。”

    “那肯定的,不然哪里来的那么多事做。”桂王道:“又不当差当官的,还没媳妇。”

    “不过以后我不用了,毕竟我是有媳妇的人。他是不能和我比的!”

    “那我认为您还是去庙里听诵经比较好。”

    “不去,我要陪着媳妇儿。”

    “有什么可玩的,大眼瞪小眼?”

    “你玩我,或者我玩你。”

    杜九言呸了他一脸,“不要没事就开始散发求偶的气息,面相实在太猥琐了。”

    “是繁衍……”桂王在她耳边道:“很着急。”

    杜九言停下来,冲着他结结实实地翻两个白眼,“恶心!”

    “这多正常,我们是夫妻。”桂王蹭了蹭她,“反正很着急。”

    杜九言憋着笑,“知道了知道了,挑个黄道吉日,我抽空把你办了。”

    “就今天!”

    “行吧。一会儿喝点酒助助兴。”

    “你说的啊,”桂王嘿嘿一笑,小跑着进了坤宁宫,“大姑姑,帮我烧水,我洗澡!”

    龚大姑姑迎过来,看见桂王就红了眼睛,“王爷,您怎么瘦了,是不是宗人府里吃的不好。”又道:“您等下,奴婢这就给您准备去。”

    “王妃呢,没有和您一起过来吗?”

    “我在这里呢。”杜九言进去,“娘娘和钱嬷嬷在后面,您先给王爷准备沐浴吧,我自己坐会儿。”

    龚大姑姑应是,喊了龚二姑姑过来,“给王妃端点心泡茶。”

    杜九言坐下来,王宝应抱着一叠卷宗过来,“杜先生,这些东西您还留着吗?”

    王宝应感觉极好,没想到活了大半辈子,居然还做了一回讼师。那感觉比做太监好多了。

    做太监再风光到底还是伺候人的,可做讼师就不一样,虽没有官爵,可站在那里,谁也不敢轻视。尤其是他站在杜九言身边,那种荣誉感,能让他热泪盈眶,恨不得大哭大笑一场。

    “给我吧,我还想下午去看看任延辉,有个问题想问问他。”

    王宝应将杜九言的茶盅递给她,“王妃娘娘,您收徒弟吗?”

    “奴婢不做讼师,就做您小跟班,以后您上场打官司,奴婢给您捧着卷宗证据。”

    杜九言愕然,“您这是打算改换职业?不过我请不起您啊,您是坤宁宫的外务大管事,跟着我,那是大材小用。”

    “再说,我也养不起您,您例钱一个月比我都要高呢吧。”

    王宝应摆手,“奴婢存的银子够用了,不要您给例钱。只要能跟着您打官司,奴婢月月孝敬您。”

    “多少?”杜九言眼睛一亮。

    王宝应就伸出一根手指头,杜九言道:“一两?”

    “哪能啊。”王宝应道:“奴婢孝敬您十两,多了,奴婢没有,这十两奴婢还是能负担得起。”

    杜九言哈哈大笑,正要说话,就听到钱嬷嬷道:“……还做讼师,你走了坤宁宫怎么办?撂了挑子谁给你担着?想都不要想。”

    “王妃娘娘,您别听王宝应的,他这辈子除了坤宁宫,哪里都不许去。”

    王宝应顿时软了,迅速改口道:“不去不去,奴婢就闹着玩儿,哪舍得走啊。”

    杜九言笑的前俯后仰。

    “让你做一次讼师,你还飘起来了,”太后撇了他一眼,拉着杜九言的手坐下来,道:“你可又救了墨兮一命。”

    杜九言一脸戒备地等着太后接着说。

    “救一次又一次,这么厚的缘分,实在是不容易。”太后道:“现在哀家就担心,墨兮配不上你,要是哪天你遇见比墨兮更好的,你变心了怎么办?”

    杜九言咧嘴,“不、不会吧?”

    “这可说不定,情啊爱啊这东西图的就是个新鲜。可夫妻两个过日子,时间久了就没这些情爱了,不可靠的。”太后语重心长地道:“你可知道,让婚姻坚不可破的唯一法宝是什么?”

    “钱?”杜九言脱口而出。

    “钱什么啊!”太后大怒,这都什么孩子,气死她了。可想想要忍着,毕竟人还没骗到手,她笑眯眯语气和蔼地道,“是孩子。孩子越多婚姻越稳。”

    她就知道,太后一开口,准是这件事!

    老姜,她斗不过!

    “嗯,我知道了。”杜九言道:“我们今晚就努力。”

    太后眼睛一亮,“真的?”

    “嗯,真的!”杜九言道,“娘娘,我们是干柴烈火,总要有开始的。”

    太后颔首,“这个想法哀家支持你。”她说着想起什么,“你等下!”

    她说着,亲自回了房里,也不知道找什么,过了一会儿站在房门口冲着杜九言招手,神神秘秘地道,“来!”

    钱?洞房夜红包?杜九言颠颠地跑过去,“娘娘,什么事?”

    “哀家存了三十年的宝贝,今天传给你了。”太后道,“绝版!”

    她说着,从宽宽的袖子里,露出一个书角。

    杜九言就差黑脸了,颤颤巍巍接过来,就看到书的封面上写着:三十六式。

    “您这,招式有点少啊。”杜九言打开,嘴角直抖。

    娘儿俩绝了,一个七十二式,一个三十六式。

    合着都是练把式的。

    “你能学个三五式就不错了,还嫌少!”太后白了她一眼,“不要吹牛,试过你再说。”

    杜九言行礼道谢,“多谢娘娘赏赐。”

    “不客气,晚上好好努力。一会儿哀家给墨兮补补,免得他掉链子!”说着,去吩咐钱嬷嬷,弄点大补丸给桂王吃。

    杜九言头晕脑胀,觉得斗不过太后母子两人。

    她甘拜下风!

    说了一上午的话,现在已近申时,中间只吃两块点心一碗茶,杜九言早就饿的前胸贴后背了。

    一桌子菜上来,两个人风卷残云,稍息功夫就吃撑了靠在椅子上,摸着肚皮喘气。

    “喝口浓茶消食。”太后亲自给杜九言倒茶,“再去睡会儿,起来就轻松了。”

    杜九言一骨碌坐起来,摆着手道:“不喝茶,我和王爷出去走走就好了。”

    “王爷,快走!”

    不等太后再说话,桂王和杜九言已经消失在坤宁宫。

    “哀家的茶里又没有毒。”太后咕哝道:“只是饭菜里稍微放了一点而已。”

    钱嬷嬷一脸惊讶,“娘娘,您什么时候下的,奴婢怎么不知道?”

    “就刚才,他们埋头吃,哀家就捻了一点在他们吃的菜上撒了。”太后撇了撇嘴,“份量少,他们要是少吃点就顶多热一会儿罢了。”

    钱嬷嬷看着空掉的菜碗,砸了砸嘴。

    “占便宜还能吃。得付出代价!”太后起身,往卧室去,“是时候再捡了针线活,给孙女做衣服了。”

    钱嬷嬷看着太后无辜的样子,实在是忍不住笑。

    “也不能怪娘娘啊,”钱嬷嬷喊人来收拾碗筷,咕哝道:“是王爷和王妃太能吃了。”

    她嘀咕着出去,回房里就将自己压箱底的几匹红布拿出来,又摸又量的,龚大姑姑进来笑着道:“这颜色王爷穿太亮了点,您要给王妃娘娘做小衣?”

    “不是。”钱嬷嬷觉得这料子不行,小孩子穿太滑溜了,还是棉麻布比较好,“我记得你那里有棉麻布,灰白的那种。”

    龚大姑姑点头,“是啊,还有两匹印着碎花的。”

    “你取来给我,我要给郡主做衣服。”

    郡主?龚大姑姑一脸不解。郡主是有,可能让钱嬷嬷做衣服的郡主,那肯定是没有的。

    “莫不是王妃娘娘有身子了?”龚大姑姑一脸惊喜,“难怪,刚才吃那么多。”

    钱嬷嬷笑着道:“早晚的事。”

    “这是大喜事,奴婢这就回去拿去,您做衣服奴婢做鞋袜。”龚大姑姑道:“还有那些个小花帽子,也做几顶。”

694 一幢宅子(三)

    杜九言走着走着,脸就红了。

    “不对劲,”她看着桂王,一转头就看到他也正面红耳赤地盯着她,一双眼睛黑亮黑亮的,仿佛饿了几天的狼,她吓的一抖,道:“王爷,您先回家,我要去办点事。”

    “假装忙碌?”桂王盯着她,声音沙哑,像是一把正拉着的胡琴,舔了舔舌头。

    杜九言呵呵笑着,热的想要脱衣服,“是啊,假装忙碌。”

    “你忙了好些天了。”桂王搭着她的肩膀,“不如我们去庆祝一下我重新获得自由身?”

    杜九言摇头。

    “我还要感谢你的救命之恩。”

    杜九言摆手,“不、不用,真的。”

    “让你睡我。”桂王道:“上下姿势,随便你选择,任你蹂躏。”

    杜九言脑子里自动就浮现出刚刚看过的招式,越想越热,越热就越想,再看桂王,就如同沙漠里的绿洲,饿极后摆在桌案上的白馒头。

    想吃!

    “太后娘娘不太厚道。”杜九言道:“我还是大意了啊。”

    桂王道:“可怜天下父母心。”

    “我想我娘,我要去祭拜他们!”杜九言说着拔腿就跑,她哪是桂王的对手,三两步就被他追上了,扛着就拐进了人少的巷子里。

    杜九言喊着,“王爷,王爷悠着点。”

    “白日宣yin,不好。咱们都是有头有脸的人,丢不起这个人啊。”

    “谁知道。”桂王扛着她,七拐八拐就到了个宅子门口,杜九言愕然,“这什么鬼地方。”

    桂王也不敲门,翻墙就进了院子。

    院子里有个弓着背的老人,正在颤巍巍地扫着院子,看见桂王忙道:“王爷,你回来了啊。”

    他看不清人,但是能辨识脚步。

    “忙你的。”桂王丢了句话,扛着杜九言就进了主院。

    宅子不大,前后不过三进的样子,杜九言左右打量着,问道:“你宅子?”

    “嗯。”桂王道:“上次回来买的,准备送你住。”

    “现在派上用场了。”他说着,推开一间卧室的门,杜九言就看到房间里摆着簇新的家私、被褥以及枕头,收拾的齐齐整整的,虽没有人住,但是却很干净。

    不等她再细打量,一个天旋地转她就被抛在了床上,随即桂王欺身上来,寻了她的唇便封住了。

    烙铁一样的唇,烫的杜九言神智渐乱,她呢喃道:“你行不行啊?”

    “不要怀疑我,接下来三天你都出不了门!”

    “这夸张了啊,毕竟我很忙,你这样耽误正事。”

    “什么正事也没有这事重要。”

    “诶诶诶?”杜九言道:“慢慢来,别急。”

    桂王摇头,“我等了多少年了。”

    “少装无辜清纯。”

    “对,对,对!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桂王急的很,“这衣服怎么解。”

    随即,就听到撕拉一声,衣服被扯开丢地上去了。

    “这么粗暴?”杜九言惊恐地看着他,“王爷,我……我害怕。”

    桂王忽然停下来看着她,微微一怔,她装着漫天繁星的眼底,此刻正闪烁惊慌。他第一次在她的眼里看到这样的情绪,慌乱又无措。

    杜九言无论何时何地都是信心十足,不管做什么事,都是成竹在胸。

    所以,看到她这样,他心头顿时刺痛,撑着胳膊在她身边,柔声问道:“害怕?”

    “怎,怎么会。”杜九言觉得没面子,强撑着干巴巴地道:“我也是经验丰富的。”

    他笑了,摸着她的脸,亲亲一啄,在她耳边道:“现在说害怕,我就去洗个冷水澡。”

    “都听你的。”他看着她,目光柔的像一汪被清风拂动着的碧泉。

    杜九言扶着他的腰,“真是你的宅子?”

    “是你的。”桂王道。

    “不会有人进来赶我们?”

    “有人进来我就灭口。”桂王道。

    杜九言噗嗤笑了,搂着他的脖子,低声道:“来!”

    “不怕?”

    “我杜九言就没怕的事。”

    “不后悔?”

    “多大的事,值得我后悔?”

    “嗯?”桂王不满瞪咬了她的鼻尖,“给你机会更正!”

    “因为爱你,所以这是我此生最大荣幸。”杜九言立刻更正。

    这个时候桂王狠,她要认清事实。

    “我也爱你。”桂王亲了亲她,“特别爱,爱的心疼胃疼哪里哪里都疼。”

    “恨不得把你揣我兜上,时时拿出来把玩。”

    杜九言呸了一口,娇笑道:“我又不是玩物。”

    “那我是玩物。”桂王看着她,声音低低沉沉,浮动着厚重的情意,“随便你玩。”

    杜九言掐他的腰,轻轻笑着。

    此时此刻,她褪了英气和强硬,眉宇间娇媚多情,他看着心头跌宕,亲吻着她的眉心,呢喃道:“言言,我爱你!”

    杜九言抵着他的胸口,他的心极快地跳动着,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震颤,她道:“爱意收到!”

    门外,老者院子扫好,想了想走到主院这边,正要喊桂王,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道女人的声音,“错了,你是不是傻?”

    “七十二式没拿!”

    “我有三十六,你速速看。”

    “你不是吹牛说自己都记得吗?”

    “我一激动就不记得了,你等我一下,我来研究。”

    “笨!我来。”

    老者侧耳听了一下,一会儿就听到里面闹的鸡飞狗跳的,他抿唇笑着,道:“王爷长大喽!”

    说着,就走了。

    对于桂王来说,天不知什么时候黑的,对于杜九言来说,天亮简直是遥遥无期,宛若度过了漫长的一生……

    窗外亮了,杜九言睁开眼,眼底青影浓厚,懒懒地翻了个身,一转头就看到桂王漂亮的脸,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同样一夜没睡,桂王却神清气爽,目光清亮,一夜之间容颜仿佛又年轻了五六岁,焕发着炙亮的光芒。

    像是个吸饱了血的妖精,还是个迷人又能蛊惑人的妖精。

    “小妖精,”杜九言扶着腰,“我这种凡夫俗子,斗不过你。”

    “这一轮,你赢了。”

    桂王贴上来,在她颈窝里蹭了蹭,“言言,你要对我负责。”

    杜九言撇了他一眼,“不要和我装柔弱。”

    这会儿温柔体贴了,昨晚弄懂后,那就是猛兽扑食。可怜她花容月貌,遭到了如此非人摧残。

    “你再睡会儿,我去给你做早饭。”桂王道。

    杜九言嗯了一声,又睁开眼怀疑地看着他,“你会?”

    “我可以学!”桂王亲了她一下,“从今天开始,我要照顾媳妇。”

    不照顾好了,以后就没这待遇了。

    再说,她也确实挺累的,小脸上都是疲乏。

    桂王腻着声音道:“小乖乖,再睡会儿。”

    杜九言冲着他翻了个白眼,“肉麻,腻歪!”

    “就喜欢腻歪!”桂王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冲着杜九言抛了个眼色,笑眯眯地道:“言言乖,我一会儿就回来。”

    说着,脚步轻快地飘出去。

    杜九言脑子是木的,转了一下就停住了,等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桂王早饭做好,见她睡的沉又去做了午饭,见她没醒就苦哈哈地陪着一起睡。

    “饿了没有?”桂王的声音比花子在戏台上的声音还要好听。

    杜九言砸了砸嘴,“王爷,现在什么时辰了?”

    “申时末!”

    杜九言揉了揉眼睛,叹气道:“果然很耽误事啊,我还说今天去牢中看任延辉呢。”

    “反正他又跑不掉,明天去一样的。”

    “吃饭,我做了午饭,再给你热一热。”桂王说着给她倒茶喝,又将饭菜端来。

    杜九言提着碎了的讼师裙,无奈地看着他,“真是禽兽啊。”

    “我错了。”桂王扑上来抱着她,“我回去给你取一套衣服来,你一边吃饭一边等我。”

    杜九言扫了一眼桌子上的菜,样子倒还真像个样子,她道:“王爷,您不用这么贴心吧,我怎么觉得这么不踏实呢。”

    “我是真心实意的,你只管接受、享受就行了。”

    杜九言盘腿坐在床上,不说话看着他。

    桂王拖了个椅子来坐她对面,“言言,有什么吩咐?”

    一脸虔诚,还很狗腿!

    像一只生怕得罪主人而饿肚子的小狗。

    杜九言哈哈笑了,踹他道:“原来餍足就是你这样的,以后我可算是记住了。”

    桂王抓着她的脚亲了一下,“没餍足,就是舍不得你。”

    说着捧着她的脚揣怀里捂着。

    “太腻歪了啊,”杜九言哭笑不得,受不了他这个德行,“你好好做人说话不行?”

    “不行,”桂王摇头,“我现在看见你,就想亲你抱你。”

    还有睡你。

    但是要忍住。

695 都是好人(一)

    “咳咳……”杜九言摸了摸自己的脸,“我魅力真这么大?”

    桂王点头不迭,“何止大,这天底下就再没有一个女人,能有你这么迷人、这么美丽。”

    “那我怎么出街时,也没有轰动半城,所有人都来赞扬我的美貌?”

    “那是因为他们不敢。以他们的资质,对你就不是欣赏而是崇拜。”桂王摸着她的小脚,“这天底下,只有我才能欣赏你,爱你!”

    杜九言替他脸红。

    “只有我有资格,站在你身边。”

    “贴金!”杜九言被气笑了,“我当你夸我,合着拐弯抹角地夸自己。”

    桂王亲了亲她的脚背,扬眉道:“我喂你吃饭。”

    “我还没洗漱。”

    “我来!”桂王颠颠地去打水,帮她挽着袖子拢头递帕子扶着她坐下来,杜九言道,“我今天这待遇,就是老佛爷的啊。”

    桂王道:“只要你愿意,天天都是老佛爷。”

    “从今往后,甭管什么事,只要您九爷招呼一声,小的立刻就到!”

    杜九言哈哈大笑,捧着桂王的脸亲了一下,道:“王爷,您怎么这么狗腿。”

    “应该的。”

    “就为了骗我睡觉?”

    “也不单这些,太肤浅了。”桂王一本正经,“还有表达我的爱啊!”

    杜九言笑的前俯后仰,又亲了他一下,颔首道:“虽然有点腻歪,但是还是很高兴的。王爷,您要再接再厉啊。”

    “好!”桂王夹菜喂她,杜九言就靠在椅子上,像个身残志不坚的人张着嘴巴等。

    吃饱了她又犯困,仿佛一天之内,就丧失了奋斗的动力和人生目标,只想躺在某张床上,浑浑噩噩过一生,“现在懂了捧杀的意思,这要天天如此,我就要变成一头猪了。”

    “猪我也喜欢。”桂王道。

    “嘘!”杜九言道:“今日情话咱们到此为止,王爷,您恢复正常!”

    桂王摇头。

    “开关!”杜九言亲了他的唇,“不要再企图用美色和甜言蜜语,让我变成一只没有斗志的猪。”

    “沉迷美色,绝对不行。”

    桂王摇头,“可我沉迷你的美色无法自拔怎么办?”

    “忍住!”杜九言指着外面,“给我取衣服去。”

    桂王点头,“得令,媳妇儿!”

    说着,就一阵风地跑出去。他穿着宝蓝色的长袍,走路带风红光满面,一路上所有人都停下来看着他,有人啧啧叹道:“王爷放出来后就是不一样了啊,精神头比以前还要,气势更足了。”

    “是啊,而且王爷长的真好看啊。”

    桂王得意洋洋,回头喊道:“那是因为我有个好王妃!”

    “是,是,王爷您最后福气了。”

    “那是当然!”桂王笑眯眯的,他一进王府的门,谢桦就眼睛一亮,就差扑上来问他昨晚干什么了,他激动地道:“王爷,您……您回来了,杜先生呢?”

    “问这么多干什么。”桂王板着脸白了一眼谢桦,昂首走在前面,走了几步又忽然折回来,扬眉道:“你猜呢。”

    谢桦一愣,顿时就笑了起来。

    主仆二人对视,此时无声胜有声,谢桦嘿嘿一笑,“王爷,您要不要趁人打铁,将小公子的世子封号请了?”

    “把这事忘记了。”桂王想起来,他还有个儿子,“这几天我哥不太高兴,等过了风头再说。”

    谢桦应是,“那您回府是做什么?”

    “给九言取衣服。”桂王小跑着去杜九言房间。

    取衣服?谢桦眼睛更亮,喜滋滋地跟在后面。

    小萝卜刚从房里出来,和桂王顶头撞上,他一脸惊讶,“爹,您把我娘弄哪里去了?”

    “她在休息,”桂王去房里找衣服,小萝卜一脸奇怪,跟着他进去,“为什么休息?”

    桂王撇了他一眼,“小孩子,你是不是想的太多了点?”

    “不多啊,”小萝卜道:“是您说的不清不楚。”

    桂王拿了一套裙子,停下来看着儿子,“从今天开始,你要自觉一点。毕竟你娘不是你一个人的娘。”

    “您也认她做娘了?”小萝卜眨巴着眼睛。

    “你再说一遍?”桂王道。

    小萝卜憋嘴,“您都没有养过我,还对我这么凶……我要去找我娘,和她离家出走。”

    “我错了!”桂王蹲下来看着他,柔声道,“我不该凶你。我的意思,她除了是你娘还是我媳妇。”

    “你不能独占她的宠爱。”桂王道。

    小萝卜假模假势的擦了眼角,看着他,“那,您的意思是你我要平分?”

    “不平分,”桂王道:“我八你二。你要是羡慕嫉妒不服气,那你就快点长大,自己找媳妇。”

    小萝卜蹙眉,“我年纪还小,没有娘我会长成歪瓜裂枣。”

    “我八,您二!”

    “不行!”桂王道:“我七你三!”

    “不行!”小萝卜瘪嘴,“你都没有养我……”

    桂王捂着他的嘴,“算你狠,平分!”

    “嗯。”小萝卜道:“那您要对我娘好点,不准欺负他。不然等我长大了,我不会孝顺你的。”

    桂王白了他一眼,起身出门,“第一,我不需要你养我,好歹我也是王爷。”

    “第二,我不可能对你娘不好。”

    “第三,你担心的应该是我,只有她虐待我,哪有我虐待她的机会。”

    小萝卜想想也对,她娘什么人,岂能吃亏。

    “我走了,你自己照顾好自己吧。”桂王出去,小萝卜哦了一声,“今晚回来吗?我都没有恭喜我娘。”

    桂王道:“我做不了主,看你娘的意思吧。”

    说着,人就出去,刚过如意门,跛子和裴盈下衙回来。跛子目光在桂王的手上一绕,就认出他抓在手里的衣裙,是杜九言的。

    他目光微暗,问道:“出去?”

    “嗯。”桂王将衣裙收了收,到这个地步,他并不想在跛子面前显摆。

    立场互换,他对跛子的心情能够感同身受。

    “九言衣服脏了。”桂王道:“晚上一起吃饭?”

    跛子看着他,顿了顿道:“好!”

    桂王三两步离开,跛子停在原处,数息之后才起身回走,裴盈看着他心疼不已,低声道:“既然吃晚饭,那你要不要来点酒?”

    跛子没有听见,步子很大,很快消失在她视线里。

    裴盈低叹了一声。

    杜九言穿好衣服,回头看着桂王,扬眉道:“碰到跛爷了?”

    “嗯。”桂王给她梳头,“约他晚上一起吃饭。”

    杜九言从镜子里看着他,抿唇笑着道:“王爷,您真善良。”

    “我什么时候恶了?”桂王道。

    杜九言只是在爱情上选择了他,可对跛子,她也不是没感情,只是不同而已。

    没有必要,也不应该视跛子为仇敌。

    “跛爷也善良。”杜九言叹气,“怎么办呢,我跛爷为了我心都碎了,我又没法安慰他。”

    “裴姑娘也不晓得努力的怎么样了。”

    “我看没什么用。”桂王道:“跛子的性格,远比你看到的冷漠。”

    杜九言赞同。可就是因为这样,她才越是愧疚啊。要说断绝关系连朋友都不做,她是舍不得。

    人生得一知己太不易了。

    除非跛子自己离开……想想就心疼,她抱着桂王,道:“我跛爷太让人心疼了。”

    “咳咳……”桂王道:“不要抱着我想别人,我会伤心的。”

    杜九言掐他,“小气!”

    “大方不了。”桂王道:“这头发怎么扎?”

    杜九言就自己随便挽了个纂,别了一支簪子,起身拍了拍衣服,道:“走,我们去见任大人。”

    “牵手。”桂王拉着她的手,杜九言道:“一会儿出去不能牵。”

    桂王攥的紧紧的,“我们正经夫妻,为什么不能牵!”

    “有伤风化,”杜九言谆谆善诱,“要做表率。”

    桂王嗤之以鼻,“是谁说这世道不够开放的?现在牵手上街,你居然还说有伤风化,这可不是你杜九言应该说的话。”

    “不高兴!”杜九言白了他一眼。

    “行,我错了!”桂王立刻服软,“不牵就不牵,都听你的。”

    杜九言憋着笑,点头道:“这样才对!”

    “听媳妇话有饭吃,有觉睡。”桂王笑着。守门的老者上来行礼,道:“王爷,您这是要走了?”

    桂王颔首,和杜九言道:“这是徐伯,宅子原就是他的,不过他无儿无女,就将这里卖了。”

    “徐伯。”杜九言打招呼。

    徐伯笑着摆手,“王妃娘娘不要客气,您什么时候来这里都可以,小人都在的。”

    “好,辛苦你了。”

    两人离开,去了大理寺。

    钱羽听说他们到了,迎到了门口,老远就拱手道:“王爷,九言!”

    “可是来见任延辉的?”

    杜九言点头,“他情绪如何,没有大吵大闹?”

    “没有。昨天鲁阁老来见过以后,就不说话了。”钱羽道:“不过今日早朝上不是很安定。”

    杜九言能理解,任党那么多人,不会干干脆脆地认输的。

    总要折腾一段时间,等彻底压制了,也就罢了。

    “圣上有没有说什么?”杜九言问道。

    钱羽笑了笑,“暂时还没有,等将罪名定下来,就看圣上如何发落了。”

    “按他这情况,抄家是难免的吧?”杜九言问道。

    吴文钧当时没有抄家,他的家人也没有牵连在内,不过一直留在京城,没有放出去。

    所以,怎么罚怎么判,全在赵煜。

    “按罪名是肯定的,不过具体如何,还不好说。”钱羽道:“这边请。”

    杜九言和桂王去了牢里。

696 不说的话(二)

    任延辉看着他们,敷衍地道:“王爷和王妃来,是为了看老夫笑话的?”

    “您的笑话已经看很久了,不差这一点。”杜九言道。

    任延辉大怒,转头看着她。他发现杜九言只要开口,总有办法气到他头晕,“杜九言,做人不要太绝。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谁也不知明日会是什么光景。”

    “只要我不短命,总能熬过你的。”杜九言笑眯眯地道,“行了行了,不和您吵架了,这吵来吵去您又赢不了我,我胜之不武。”

    任延辉拂袖,“哼!不与妇人呈口舌之快。”

    “任大人,”杜九言问道:“有件事我想问问您,当年您升任内阁,是凭您自己的能力,得到圣上的赏识,还是有人推举?”

    任延辉一怔。

    他以为杜九言会问别的事,比如给他罗列的某个案件,抑或,怀疑别的事情是不是他的做的。

    可她居然问这个问题。

    什么意思?

    任延辉打量着她,凝眉道:“你为何如此问?”

    “我不知道。”杜九言道:“就随口问问。”

    任延辉笑了,明白了杜九言的意思,他扬眉道:“鲁章之昨日来,提到动安山王和怀王的人,不是圣上也不是桂王爷。”

    “你今天来问老夫当年是谁推举老夫的。”

    “你认为,老夫也是这个人推举的?”

    杜九言耸肩,“我真的只是随口问问,毕竟以您的能力,或许也不需要。”

    “推举我的人。”任延辉看了一眼桂王,又看看杜九言,忽然笑了,“推举我的人,就是靖宁侯啊,您们去查吧。”

    杜九言扬眉,也跟着笑了起来,“这样啊,那就多谢任大人了。”

    靖宁侯才不会吃饱了撑的推举他,任延辉明显想挑事!她转身欲走,桂王扫过任延辉,和杜九言一起离开,出了门他问道:“其实你不用问他,他进内阁至今才八年,先帝在时也不过是个籍籍无名的五品。”

    “所以我奇怪啊,”杜九言道:“他原是外放,后来回京做了京官,又被圣上看中,您不觉得他升迁得很快吗?”

    “也有道理。不过,他自己也不一定知道。”桂王道:“否则,他在朝中也不会横冲直撞。”

    杜九言也觉得是,“朝中有权势的高官甚至勋贵,他都是先拉拢,拉拢不成就打压,几乎不留余地。”

    “除了自己的同党,还真没有私交很好的。”

    桂王颔首。

    “你猜,内阁重组谁会进去,谁又会做次辅?”

    桂王将内阁六个人都想了想,道:“刘扶余吧,内阁除鲁阁老,就属他资历最深厚。”

    “为什么不是王阁老?”上次恢复周律的时候,王阁老跳出来和她辩了大半天。

    王阁老和任延辉是同党。

    “那就看我哥的意思了,如果他还想留着任延辉,势必会让王阁老进位,如果彻底断了任延辉的念头,那么王阁老只能留在原地不动。”

    重任王阁老,等于是给任延辉暗示,给他将来留余地。

    这方面,鲁章之也不会太阻拦赵煜的,毕竟他也不能太过分,一人同党满朝文武,只要是聪明人,都不会这么做的。

    “有道理!”杜九言道,“那就再等等吧。”

    两人回到王府,已经天黑。一进门小萝卜就跑了过来,“娘啊,我们今晚吃烤肉!”

    “又吃烤肉啊,”杜九言道,“蕊姨姨主厨吗?”

    小萝卜点头,用余光撇了一眼桂王,“娘,您跟我来,我有话和您说。”

    “好。”杜九言看了一眼桂王,小萝卜笑眯眯地道:“爹,您辛苦了,一会儿记得来吃饭哦。”

    桂王嫌弃不已,咕哝道:“就知道排挤。”

    “我们可是说好的。”小萝卜暗示。

    桂王摸了摸鼻子,“行吧,正好我还有事,一会儿吃饭见。”话落又叮嘱杜九言,“不要受小人挑拨离间。”

    说着,看了一眼自己儿子。

    他现在不用防着跛子,防范的重点是小萝卜。

    “咳咳……”杜九言拉着小萝卜边走边道,“你和王爷说什么了?”

    小萝卜抿唇笑着:“这不重要。我有话和您说。”

    “跛子叔,好像又伤心了。”

    杜九言点头,“他在房里吗?”

    “没有,在院子里和大家一起说话。”小萝卜道,“一会儿您记得找机会安慰他。”

    杜九言颔首:“知道了。”

    母子两人到院子里,刘娇几个人正围着秋千在说笑,窦荣兴几个人则坐在一起聊昨天的朝辩,跛子也围坐在一起,虽没有说话,但听的很认真。

    “杜先生回来了。”王蕊挥手喊道:“杜先生,您快来看看,这个羊肉串和您说的有不同吗?”

    “九言,你可算回来了,快来和我们说说,昨天朝辩的事。”

    “是啊是啊,我们都很好奇。”

    周肖道:“外面传了几个版本,都不知道要信哪个,只有等你回来问,可偏你一直不回来。”

    “羊肉串是这样的,做的真漂亮。竹签谁给你做的?”

    王蕊哄着脸回道:“是周先生,他为了削竹签,手都扎破了呢。”

    “周先生还会这个啊,很有前途。”杜九言打量着周肖,周肖苦恼地道:“为了你们能吃上好吃的肉,我的牺牲不小啊。”

    杜九言白了他一眼,在跛子身边坐下来。

    “跛爷?”杜九言侧身看他,跛子没理她,她又凑上去一副彩衣娱亲的样子,“跛爷,你在吗?”

    跛子被逗笑,无奈地看她一眼,道:“不用如此,我很好!”

    “真的?”

    跛子道:“假不了。”

    “那我就放心了。”杜九言咳嗽了一声,和大家说昨天朝辩的事,“那真是惊天地泣鬼神。”

    “你们没有看到我当时的气势,无人能敌。”

    周肖道:“言归正传,别一味的吹捧自己。”

    杜九言哼了一声:“无趣的读书人。”话落就将昨天的事和他们说了一遍。

    “得亏我!”茅道士不知从哪来跳出来,“昨天如果没有我,九言肯定赢不了。”

    大家就都看着他,也不说话,就笑他。

    “瞧不起人是吧。”茅道士道,“贫道的本事,你们可是没有见过。”

    杜九言颔首,“我很怕你做一串鞭炮,将我家炸了!”

    “杜九言!”茅道士大怒,“我炼制的是炮药,你这是侮辱我!”

    杜九言摆手:“威力也就是鞭炮吧。真是高看你了,还以为你一直在炼制仙丹呢。”

    “好气啊,”茅道士冲过来,杜九言拱手,“错了错了,您老息怒,毕竟这么大年纪了,一会儿要是气血冲顶得了血栓,我可就罪过了。”

    茅道士喘着气,不理她。

    “你的炮药,有多大的威力?”跛子忽然问道。

    茅道士看着他,扬眉道:“你懂?”

    跛子没说话。

    “炸了以后,能掀翻屋顶的威力。”

    “是少了什么?”跛子问道,“你若不介意,我可以帮你看看。”

    茅道士就打量着他,“你真的会?”

    跛子摇头:“我没有做过,但看过这方面的书,看过你的配量,我或许可以提点建议。”

    “我也可以,”杜九言道,“提一点门外汉的意见。”

    配比多少她不知道,但怎么配比她还是知道的。

    “说起来,下次可以拿到盐山试试,他们在开矿,能用得到。”杜九言道。

    茅道士不服气,哼哼了两句,“我的炸药是用来干大事的,才不给你炸山呢。”

    “总要做实验嘛。”她刚说完,就听到身后传来哎呦一声,大家回头去看,就看到乔墨的左胳膊被郑玉琴反剪在身后,他疼的捂着嘴,面部扭曲,见大家都看过来,他顿时红了脸,喊道,“你、你放手。不要以为我不敢打女人。”

    “郑小姐武功不错啊。”杜九言很惊讶,“还以为你是弱小姐呢。”

    郑玉琴松开乔墨,拱了拱手道:“在家的时候跟着父亲和兄长练过几年,比不过杜先生,花拳绣腿而已。”

    能把乔墨制的,可不是花拳绣腿。

    乔墨的武功,杜九言没有试过,但肯定不会很差的。

    “就是花拳绣腿。”乔墨和杜九言道,“小姑娘家家的,居然习武,真是不知道父母怎么想的。”

    郑玉琴道:“你再说一遍?”

    “让我说就说?我才不听你的。”乔墨说完,拔腿就跑,郑玉琴跟在他后面喊道,“你给我站住,跑的都是孬种。”

    大家看得很吃惊,杜九言问钱道安,“一直都这样?”

    “不知道,没有接触过。”钱道安摇头,对郑玉琴这样的性格敬而远之。

    叶柔掩面笑着道:“她一直这样的,只是你们不知道而已。”

    “郑姐姐可厉害了。”刘娇笑着道,“她能徒手劈开木板。”

    大家都很惊奇。

    “诶?”杜九言看着钱道安衣摆上的暗纹绣,“这衣服别致,绣工很厉害啊。”

    这是旧衣服,钱道安才察觉衣摆上绣了花,他拾起来翻看着,眉头微拧朝乐晓妍看去。她正在给王蕊打下手,听到这边说话,就朝他看过来,轻轻一笑,道:“是我绣的,钱先生衣服旧了,绣几个暗纹会好看些。”

    钱道安放了衣袍,起身拱手道:“多谢了。”

    “钱先生别客气。”乐晓妍笑着道。

    乐晓妍性子比较温顺,见到她的时候,大多时候都在绣架前,绣工也很好,乖乖巧巧的存在感很低,但是让人感觉很舒服。

    “钱兄,”杜九言踢了踢钱道安,“努力啊。”

    钱道安咳嗽了一声,窦荣兴凑上来道:“钱兄这段时间的起居,都是乐小姐在照顾。”

    “无微不至。”

    杜九言稀奇地看着钱道安,“可以啊,钱兄!”

    “最厉害的是钱兄,不用出手。”周肖低声道。

    钱道安摆手,“别拿我取笑,我不知如何回绝,不如你们教我。”

    “得了便宜还卖乖,”窦荣兴哼哼着,“我很嫉妒嫉妒。”

    大家都笑了起来。

    “宁王爷和九江王爷来了。”顾青山从外面过来,“晚上要留在这里用膳。”

    大家互相对视,杜九言对王蕊道:“多做点肉,宁王爷很能吃。”

    “知道了。”王蕊笑着道。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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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37219/ 第一时间欣赏大讼师最新章节! 作者:莫风流所写的《大讼师》为转载作品,大讼师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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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讼师介绍:
杜九言穿越占了大便宜,不但白得了个儿子,还多了个夫君。
夫君太渣,和她抢儿子。
她大讼师的名头不是白得的。
“王爷!”杜九言一脸冷漠,“想要儿子,咱们公堂见!”
大周第一奇案:名满天下的大讼师要和位高权重的王爷对簿公堂,争夺儿子抚养权。
三司会审,从无败绩的大讼师不出意料,赢的漂亮。
不但得了重夺儿子的抚养权,还附赠王爷的使用权。
“出去!”看着某个赖在家中不走的人,杜九言怒,“我不养吃闲饭的。”
于是,精兵护岗金山填屋民宅变王府!
儿子小剧场:
“这位王爷,按照大周律法,麻烦你先在这份文书上签字。”
某位王爷黑脸,咬牙道:“遗嘱?”
“我娘说了,你女人太多,谁知道还有几个儿子。空口无凭不作数,白字黑字才可靠。”
小剧场:
“抬头三尺有神明,杜九言你颠倒黑白污蔑我,一定会受天打雷劈。”被告严智怒不可遏。
“天打雷劈前,我也要弄死你。”杜九言摔下惊堂木,喝道:“按大周律例,两罪并罚,即判斩立决!”
被告严智气绝而亡。
坐堂刘县令:“……”大讼师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讼师,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讼师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