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2 宝殿之辩(三)
七月流火,晚间已是微凉,顺德的城门刚开,百姓们有的才起床洗漱,有的则还在呼呼大睡。
忽然,一阵阵浓烟从四面传来。
东西南北各有火光。
城中顿时嘈杂起来,百姓们敲锣打鼓的喊着救火。
无独有偶,同样时刻,广平城内也出现这样的骚乱。
火烧过后,忽然有几股来路不明的兵匪作乱,抢偷了十几家店铺,关押了这些铺子的东家伙计。
并写信给衙门,要各府的府衙上奏朝廷,要求赵煜三天之内放了桂王和鲁阁老,如果不放,他们就会斩杀了这些百姓。
各个衙门一路派兵镇压,一路遣人将卷宗送去京城,奏报赵煜。
赵煜看着奏报,面色极其难看。
摔了奏疏,命令史迁立刻着手去办。
同一日,广东送来急件,付韬剿俘兵匪六十二,其中二十人活捉。
在连夜的审讯之下,对方承认他们是桂兵。便将一块桂兵令牌,连同急件一起送来朝中。
其中,有一人曾经在鲁府做过家丁,此人能明确说出路府的格局以及鲁章之夫妻的喜好。
第二日早朝,便是约定的三日朝辩,杜九言换上讼师袍服,束着高髻,带着讼师帽,天还没亮就收拾妥当准备出门。
“我们不能进宫,你不请太后娘娘给你遣个小內侍帮忙拿东西?”钱道安问道。
“说过了,太后娘娘将王宝应借给我用,一会儿他陪着我一起上金銮殿。”杜九言理了理衣服,冲着各位拱手,“走了走了。”
大家送她到门口,小萝卜道:“娘啊,你要努力啊,曾外祖父还有爹能不能出来,就靠您了。”
“压力很大。”杜九言笑着道:“成不成的,就看他们的运气了。”
大家都笑了起来,周肖道:“这话得亏王爷没有听见。”
杜九言去了宫里。
她到的时候,金水河边上已经候着很多人了,她一到立刻就引起了一阵窃窃私语。
“今天是杜九言给桂王还有鲁大人辩讼。”
“任阁老那边不知道请讼师没有,现在能和杜九言做对手的人,已经不多了。”
“是啊,在辩讼上,她的能力确实了得。”
“了得也没有用,这是朝政,朝政和案情辩讼可不一样。”
“事情辩讼就能清楚的,那就不算是朝政了。”
在政治里,要弄清楚的不是是非黑白,而是人。
“九烟,”安国公喊了一声,杜九言上前去行礼,“祖父!”
安国公指了指前面,两人一起到最前面离了人群说话,安国公问道:“你准备的怎么样?”
“准备了一些资料,您可以要过目?”
安国公摆手,“我看不看无所谓,在辩讼这件事上,我也帮不上忙。”
“你心里有数就行。”安国公道。
杜九言应是,“我也只能尽力,如果输了,不是还有您嘛!”
安国公失笑,摇头道:“你以为我能办得成?此事我这段时间也遣人查了,任延辉对桂王爷的指控,并不是空穴来风。”
“要怎么证明清白无事,不容易。”
“还有,昨天顺德几处上报,有兵匪作乱,抓了数百位百姓,要求圣上放桂王回广西,赦免了鲁阁老的罪。”
“付韬来急件,抓获的兵匪中,有人招认是桂兵,以及其中一位还曾经是鲁府的家丁,姓毛,十七岁在鲁府时人唤毛二。”
“这两件事都是昨天送急件入京的,我们才知道。”
杜九言道:“昨天顺德几处的骚乱我知道的,但付韬的急件我不清楚。”
跛子告诉她顺德几处的骚乱,付韬毕竟隔得太远,信件来往不容易查。
“不过,虽然知道了也没什么用,毕竟时间太紧了,我做不了调查和安排。”杜九言很清楚,任延辉就是故意这么安排的,就是让她措手不及,无法周到的安排甚至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
“你可知道,这些事是谁做的?”安国公问杜九言。
杜九言点头,“任阁老,他想一箭双雕,既迎合了圣上又能扳倒鲁阁老。”
“那重点呢?”安国公道。
杜九言顿了顿,回道:“圣心。让圣上失去耐心,忍无可忍。”
“嗯。”安国公点头,“你想没有错,任延辉的意思,确实如此。他所做的这一切安排和推进,也确实下了功夫,层层推进,圣上如今的态度,也很耐人寻味。”
杜九言也觉得是,自从桂王自请入宗人府后,赵煜的态度,确实有点让人摸不透。
就在这时,鞭子响了。
“我就在殿上,”安国公叮嘱道:“有事你和我说。”
杜九言拱手应是,“祖父,天黑您慢点走。”
“好。”安国公走回了班列,杜九言站在一边等着,就看到任延辉不知何时已经到了,和安国公一起,以一文一武领着百官进殿。
任延辉昂首挺胸的样子,俨然已是首辅的架势。
杜九言站在殿外等候,就听到里面在讨论昨天的两封急件,议论了一刻就听到任延辉道:“圣上,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两件事还是因为桂王爷和鲁大人引起的,依老臣看,当务之急,应该先弄清楚案件再议。”
“杜九言可来了?”赵煜问道。
任延辉回道:“圣上,她人在外面。”
“那就请她进来吧。”
薛按喊,“宣,讼师杜九言!”
杜九言跨进门内,上前行了礼,众人齐刷刷地看着她。
她也往两边打量,这大殿上的官员,几乎分成了两派,一派是等着看戏的架势,这些人自然是任延辉的同党。另一派则是鲁党,望着她的时候,则是郑重又担忧。
毕竟,桂王和鲁章之已经在牢里了,今日这一堂辩讼,是输还是赢,不但关乎桂王的未来、鲁阁老的性命还包括他们这么多人的前程。
是输还是赢,都系在杜九言的身上。
“九言,你可知道昨日顺德和广平等四城发生了兵匪抢夺之事?他们威胁朕,不放了桂王和鲁大人,就将手中所有的人质,全部杀了。”赵煜道。
杜九言应是,“关于兵匪抢夺的事,学生听说了。”
“不过,对方既然开了条件,又给了时限,倒还有谈的机会,所以,学生和任阁老的想法一样,先将最近所有的卷宗以及罪证理清楚,才是梳理这解决这件事的根本。”
赵煜颔首,“朝廷这次请的讼师,是燕京讼行的会长牧琰。”
话落,牧琰从侧殿出来,给赵煜行了礼。
“你二人可畅所欲言,但不可没有根据胡乱臆测,也不可涉及恶意攻击。有事说事,不能牵扯别的。”
牧琰上前应是,杜九言也道:“学生知道了。”
“将所有涉案人等,都带来。”赵煜道。
稍后,桂王、鲁阁老上了大殿,桂王穿着一件朱红色的长袍,大步走着风流倜傥,鲁阁老则是一件半旧的长褂,在牢里住了几日,精神看上去还不错。
大家都小心地打量着他们。
“关门!”薛按道。
大殿的门被关上,薛按示意牧琰开始。
牧琰上前行礼,视线扫过杜九言,拱手道:“关于桂王也和鲁阁老的案件,可分开两部来总结。”
“第一,桂王爷在广西所养的兵马,已远远超出,一个藩王所规定的,一千家丁的上限。在广西,登记造册的兵马一共有五千人至多,而没有登记造册的,据暗中查访,很有可能还有一万。”
“除这些兵马以外,还有船队水兵三百,船七艘。”
“以及,茅道士暗中研制炮药,却不曾回禀朝廷,若非没有私心,又为何花费如此大的精力,来做这件事。”
“以上行径,按律应削去其王位,以谋逆罪处置。”
“其二,根据广东布政使付韬信件中表明,桂兵化作兵匪在广东境内屡次作乱。”
“其三,根据广西来的图奇族人图答所言,桂王在广西称王,绝非仅仅是朝廷所封的王爷那么简单,他是真正的占地为王,是谋逆造反。其次,因他坐牢而百姓动乱,烧杀多府商铺,扣押无辜百姓,要求赦免桂王和鲁阁老,这又是罪上加罪。”
“以上,并非空口白话,每一项都有证据。”牧琰将证据拿出来,给众人看,“这是广西府兵马册子,对朝廷报是千人,但实际却是五千。”
“这是七艘船以及水兵的证据,上面所有证词,乃海边百姓所供,句句有来源有手印,七艘床也都在海边停靠。”
牧琰说着,忽然抬高手臂,大声道:“周律向来公正严明,从不会因人而异,所以,根据以上种种罪证,足可以判桂王爷死刑。”
众人听着心头一跳,到目前为止,只有怀王判了死刑,现在还关在大理寺里,并没有立刻斩首。
难道,又要死一个王爷?
“关于鲁章之的罪名,不用列数其他,只要一项和封地王爷来往密切,暗中勾结,就已足够!”
“所以,学生请求圣上,革去鲁章之一切职务,按律,斩立决!”
牧琰一字一句道:“二人位高权重,犯了谋逆之大罪,自是名动天下。可并不能因二人位高权重,就从轻发落,忽略他们的罪行。”
“若如此,又如何对得起那些在桂王造反,作乱之中,丢失性命的无辜之人!必须严惩,还律法一个清明,还亡灵一个公道,还天下人一个清楚明白。”
“求圣上明辨!”牧琰道。
众臣窃窃私语,牧琰刚才所列的三项罪证,都是兵部查证的,所以,桂王和鲁章之,确实很玄乎。
杜九言要怎么辩,才能让桂王爷和鲁章之脱罪?
683 怎么辩呢(一)
牧琰气定神闲,这个案子虽涉及人物身份尊贵,又是朝辩,可是案情脉路却很清晰。
几项罪名一一摆明,杜九言就算铁嘴金牙,也不能将黑白颠倒,令人信服。
他淡淡然等着杜九言说话,对面,任延辉亦是如此,负手立着,就等着一会儿桂王、鲁章之以及杜九言被定罪拖走。
这个圣意他揣度的很清楚,圣上不会还留着桂王,而桂王的罪,也不可能抹掉。
他期待他们的狼狈。
大周的首辅,已是他的囊中物。
就在这时,杜九言咦了一声,道:“牧先生让圣上还这个还那个,圣上怎么就欠了这么多东西?”
赵煜愕然,以拳抵唇咳嗽了一声,牧琰道:“这天下都是圣上的,何来圣上欠人之说,你休要扭曲我话中的意思。”
“扭曲的是你。”杜九言扫过牧琰,“站直点啊牧先生,你影子都是斜的。”
说不过就惯用这种插科打诨的伎俩,看你一会儿还如何猖狂。
杜九言冲着赵煜行礼,道:“大家都知道,在公堂我是讼师杜九言,私下里,我是王妃秦九烟。”
说着,冲着桂王挑了个眉。
桂王心头一荡,一脸的情深似海。
众人看着一脸的愕然,有朝臣古板撇过脸去,不好意思多看。
现在的年轻人,看不懂了。大庭广众之下也能如此的打情骂俏。
更何况,现在桂王和鲁章之都身陷囹圄,杜九言居然还有心思开玩笑,也不知道她真是胸有成竹,还是打算占着身份,和桂王一起玩一出泼皮耍赖蒙混过关。
众人由浅入深,越想越多,杜九言打断大家的思路,道“那么,站在公堂上的杜九言,就不是秦九烟了吗?”
“作为桂王妃的秦九烟,也不是杜九言了吗?”
杜九言走到钱羽身边,拱手笑道:“钱大人,我此刻是杜九言,那您认为,我还是不是秦九烟?”
“两个身份归于一人,是杜九言自然也是桂王妃。”钱羽道。
杜九言拱手,道:“大人说的是。”
“人活在世上,有很多的身份,任阁老在朝中是次辅,回家是丈夫、父亲、祖父、还有面目慈祥的老大人!”杜九言看着任延辉道。
牧琰上前一步,道:“杜九言,圣上和各位大人事务繁忙,请你简明扼要的辩讼,莫要浪费他人时间。”
杜九言轻蔑地白了他一眼,接着道:“所以,桂王爷在广西是王爷,在后宫,他是圣上嫡亲的胞弟。”
“圣上宽厚包容,桂王赤子之心。作为兄弟,他们兄友弟恭,这天底下没有比圣上更好的哥哥,也没有比桂王更敬爱兄长的弟弟!”杜九言道:“这话,是前提而非无关紧要,因为,人之身份和他的行为以及目的,有着必然的联系。”
“而本案所说的桂王造反,从这一点来看,他并无理由和动机。”
“至于,牧会长所说的三项佐证,我先说第一点。”杜九言说完,王宝应从侧殿捧着卷宗进来,略行了礼站在一侧,杜九言过去,拿出最上面的一份卷宗,展示给众人看,“登记造册的五千兵马,以及传言中深山藏匿的一万人。”
“至于是否藏匿一万兵马,在这里我认为不需要去证明,其一,并没有实际确凿的证据,证明这一万兵马真实存在,其二,一万兵按每月军饷一万两计,吃喝费用万两计,那么这么多年,就绝不会只停留在传言层面,而一定有账目和留下痕迹。”
“一万人,吃饭要米、吃肉要猪、衣衫要布、男人要女人。这么多人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他们不说,家人难道不问?”
“反证,唯一的可能就是这一万人只是传言,根本不存在。”
牧琰道:“杜先生此言差矣,广西被桂王爷治理的服服帖帖,上至衙门军队,下至百姓稚子,无人不对他感恩称颂,大家自然就能为他保守秘密。”
“你的反驳点,并没有力度。”
杜九言笑看他,道:“没有力度,是因为你没有提供证据,这问题在你而非是我。”又道:“牧先生,这一项不提也罢,说到最后不过是扯皮而已。”
牧琰气怒。
“那么,我们再说五千兵马,”杜九言道:“这是实际登记造册的,五千人确实超过了朝廷对外封王爷养一千家丁的规定。”
“但是,牧先生没有说,这五千人在干什么!”
杜九言拿起第二封卷宗,大声道:“这五千人不是安置在一处,每日操练,兵强马壮。他们分散在广西各州县,以衙门的名义,造房修路架桥,他们满广西的巡视。”
“众所周知,广西虽非边陲又无重镇,可他们多的是像图奇这样的民族。关于图奇族人,各位只认识了前不久抱着一盆古怪蘑菇的图答,那蘑菇的威力,实在是古怪异常,桂王想要镇服他们,单靠嘴一张,家丁一千远远不够。”
“这五千人,对于朝廷来说是违反了规定,可对于当地的民情来说,却非常有必要。”
牧琰道:“你也说违反规定,还是养兵,这就是谋逆。”
“违反规定,不代表他是谋逆,这二者在牧先生的逻辑里,是以什么扭曲的轨迹重叠的?”杜九言反问道。
牧琰冷笑一声,质问道:“杜先生,你不要忘了,在顺天八年时,桂王爷可是带着他所谓的五千兵马,杀了镇远府守备肖将军,而占领了镇远府,至今,镇远府都依旧在桂王手中。”
“这就是昭昭的谋逆造反之举,而桂王当时打的旗帜也是如此,是铁一般的事实。”牧琰大声道。
“是!镇远府的事,应该提也必须提!”杜九言料到他们会说这件事,因为镇远府是桂王造反的最大证明,毕竟后来赵煜将广西给他了,但镇远府却并没有给。
桂王却占领了镇远府,还抓了肖将军,这一点是跳不过去的。
“王爷,肖将军您杀了吗?”杜九言问桂王。
桂王颔首,“杀了!”
“屠城了吗?”
“那不可能!”桂王道。
“如今镇远府的税,怎么交的?”杜九言问道。
“上缴朝廷!”桂王道。
“镇远府的知府以及守备,是您安排的手下?”杜九言问道。
“知府还是以前的知府,领的是朝廷俸禄,但守军守备是我的人。”桂王道。
杜九言颔首,“您又为何要杀肖将军?”
“他挑衅我,我看他不顺眼,就杀了他!”桂王道。
众人不敢置信,牧琰质问道:“王爷,您当时打的可是造反的旗号,肖将军又如何去挑衅您的,何为挑衅?”
“他是镇远府守备,镇守镇远府,拦的防的就是您。您来攻城错不在他,而是您!”
“是您要造反,是您攻城杀人,这是事实更是结果,不管您怎么解释,这个罪责都不能推给一个为国捐躯的忠臣将士。”牧琰一副铿锵有力,大义凛然的样子。
“对!”杜九言道:“若事实真是如此,那么,错在桂王而非肖将军,因为他做的是本职!”
这两人辩讼,还真是有看点,旁边有官员低声道:“刚才还认为杜九言没法辩,现在看来,她另有妙招啊。”
“才开始而已,鹿死谁手可真是不好说。”
“也对,接着看。总之她辩讼能力确实不凡。”
杜九言走到王宝应身边,拿出三封信,“这是桂王留存的,肖将军在当时给桂王去的书信,我给大家读一读,至于真实与否,现在就能取了肖将军的笔记,来做鉴证。”
“第一封!”杜九言拆开信,给大家读,“桂王爷,你攻打广西,不过是窝里横,像您这样纨绔膏粱,莫说做王爷,就是做一条狗,你也不配!”
大家听的目瞪口呆,这封信的内容,实在令人不敢置信。
居然写信骂堂堂桂王爷,吃了熊心豹子胆,还是吃了猪脑?
“这是这封信的第一句话,很普通。因为下面的还要恶劣。”杜九言道:“总结来说,肖将军在骂桂王,说他是纨绔膏粱,说他不学无术,说他蠢如猪,说他不如一条狗!”
“桂王再胡闹,可圣上允了包容了,他就是桂王!区区一个守备,居然能在信中,这般骂他,桂王生气在情理之中。”
这三封是桂王住进宗人府后,顾青山拿给她的。她当时看到的时候也很惊讶。
因为她最担心的,就是桂王攻打镇远府的事,这件事没的辩。可是没有想到,这其中还有这样的曲折。
她当时和天下人一样,只觉得桂王要不是真的心思深沉一心造反,就是任性胡闹无法无天。可现在看来,事情远非表面所呈现的那么简单。
“第二封,”杜九言打开第二封,念道:“桂王爷,你有胆子来打镇远府吗?你只要来了,我就能将你立刻拿下,剁成肉泥!”
“肉泥,”杜九言点了点头,接着读第三封,“你这条狗,成天狂吠不知所谓,我看你根本就不敢来打镇远府!”
赵煜听完,道:“拿来朕看。”
薛按下来拿了信呈给赵煜,赵煜看完后面色阴沉,怒道:“这个肖战,简直胆大包天!”
“墨兮,你为何从未提过此事?”
桂王道:“没什么可提的,他让我去打他,我就去打他了。不用和一个死人计较。”
“你,胡闹!”赵煜道:“这件事有万千解决的办法,你去打镇远府,却是最错误的。”
桂王道:“他找死,我成全他。”
684 茅道士辩(二)
杜九言看着桂王,忽然有一丝心疼。
他打镇远府,绝不仅仅只是受到了挑衅,他是将计就计,想弄清楚肖战的目的。
肖战的挑衅,绝非只是他个人的行为。
具体是谁,杜九言觉得很有可能和安山王以及怀王的事如出一撤,有人在引着桂王造反,而等他造反后,好顺理成章的将他杀了。
桂王虽做了,但又没有做到极致,甚至于他半途而废,来邵阳追着她做县令。
现在想想,桂王当时跟着她杠上,很值得深思。他既暂停了造反大业,又没有违背他任性胡闹不务正业的人设。
看来,桂王还有许多秘密没有告诉她啊,杜九言很受伤,瞪了一眼桂王。
桂王一怔,用眼神回复她,“瞪我干什么,我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
杜九言回瞪,“你对我有所保留,想睡觉,门都没有。”
桂王顿时委屈地看着她。
“咳咳……”安国公咳嗽了一声。
“回去和你算账!”杜九言不理桂王,接着道:“不过,虽说桂王爷打镇远府,不过是一时意气,并没有造反的意思,但他确实攻打了镇远,此举严重出格,应该惩罚!”
杜九言道:“请圣上事后打王爷三十军棍,以告天下!”
桂王气的指着杜九言,这小子在公报私仇,你等着,我就算被打了军棍,一样能洞房!
一夜七次,不在话下!
杜九言摸了摸鼻子,假装没有看到。
“关于此项,学生要求验证笔迹。”牧琰上前道:“其二,就算肖战挑衅,那也是私仇,桂王攻打镇远府却是国之大事,这么大的事,区区三十军棍,惩罚也太过轻巧了。”
“更何况,谁也不知道,肖战和桂王是不是故意唱的一出双簧。好在今日这样的场合,拿出来撇清干系。”牧琰反驳道。
真是好意思,连这种惩罚都说出来了,量刑轻的比偷拿五两银子都轻巧。
牧琰的思路确实很清楚,鲁章之暗暗点头,难怪会被任延辉看中加以扶持。不过,反驳的再好,他的思路还是顺着九言的思路在走,并没有跳开她的引导。
九言在主导官司控制全场的能力上,连他都要自愧不如。
“说的好!这一轮辩驳,牧先生做的很好。”杜九言道:“但肖战是不是和桂王暗度陈仓演双簧,你要反驳就拿出证据,否则就是臆测。至于公私不分,桂王的三十军棍是轻还是重,在律法中没有此项,不如等稍后将此案辩清楚后,再由圣上酌情定夺。”
“但,造反的罪名,绝对不成立。桂王养兵,并非是造反而是收复,攻打镇远府,也不是造反而是公报私仇,闹的太过了。该罚就得罚,但如何罚……”
“还请圣上明辨!”杜九言道。
赵煜将信递给薛按,薛按将让人取来的,早年肖战写的奏疏一并交给了翰林院的几位大人,他们在一边辨别了笔迹,确实是肖战的。
“嗯。”赵煜颔首,“朕会酌情。”
杜九言拱手行礼,道:“圣上圣明!”
“关于茅道士研制炮药!”杜九言拱手道:“请圣上传茅道士上殿。”
赵煜颔首。
茅道士已经在外面殿门外候着,內侍领着他进来,他穿着一件簇新的道袍,头发梳的整整齐齐还上了头油,锃亮油光,他跪拜行礼,“贫道拜见圣上。”
“嗯。”赵煜见过茅道士,所以并不陌生,“朕问你,你一直在研制炮药,为何?”
茅道士眼睛一亮,问道:“圣上,贫道能起来回话吗?”
赵煜点头。
终于轮到他站在大殿上说话了,他一定要口若悬河不能输杜九言。他要不是当了道士,他也能做个出色的讼师,打遍天下无敌手。
“圣上,当年贫道和王爷出海,去了大小琉球,还在海上遇到了海盗!”
“当时我们一船三十六个人,对方那些金毛大鼻子鬼,就只有十一个人。”茅道士道:“本来我们根本不怕。”
“可是!”茅道士看着众人,鼻翼喷张一脸气怒,“可是,还不等我们靠近,对方一个炮就打过来了。”
“当时那炮弹就离我们不过三尺远,虽没有伤到我们,可是海水几乎倒灌满了我们的船,还有七七八八的鱼在船里跳。贫道的耳朵,整整三天,都听不到别人说话的声音。”
茅道士衣袖掩面,哽咽道:“我们一看这架势,一半对外舀水,一半划桨开帆,那逃命的境况,简直比狗不如。”
“那些海贼追在我们屁股后头,整整追了一天,炮弹就在外面身后砰砰的炸,活下来都不是靠能力,而是靠运气啊。”茅道士大哭。
“各位,你们是不知道当时我们的害怕和无助。”茅道士一边说,一边握着钱羽的手,又改换去握任延辉,任延辉哼了一声拂开他的手。
茅道士也不介意,换了个人语重心长地道:“茫茫的大海,一望无边,我们连吃的喝的都没有。”
“对方打我们,我们除了逃跑,连还手都没有!根本无法靠近,那感觉简直太窝囊了。”茅道士道:“当时,桂王爷就指天发誓,将来他一定要带着炮药,驾着船重新回去,打的那些海盗落花流水以报当年之仇。”
“所以,”茅道士道:“贫道从海上活着回来后,就开始研发炮药。贫道为此吃了不少的苦头,连丹药都放弃了,为的就是壮我大周的国力,扬大周之威武,回到海上,打死那些欺负我们的人!”
茅道士说完,伏地大哭,“圣上,炮药虽已经制成,但威力依旧很小,而且海上那炮贫道还在琢磨。贫道很焦虑,恨自己能力不够,不能为国为君分忧解难啊。”
“呜呼哀哉!”
杜九言看着茅道士撅着的屁股,撇过头去,拼命忍住自己的笑意。
还呜呼哀哉,简直有毛病!
关于海贼、研制炮药回去报仇的真假,她就不知道了。但这不重要,反正茅道士说的很好。
今天在公堂,又不是为了剖白桂王的忠心,而是要为他的种种行径安上冠冕堂皇和令人信服的理由。
足够真,让人相信了,才能重重拿起轻轻放下。
“你的意思,你研制炮药的目的,只是回去找海贼报仇?”牧琰质问道。
茅道士道:“当然!”
“造反,才是你们的目的吧,有了炮药,你们岂止能在海上报仇,你们还能用这些来攻城略地,达到你们真正的,不可告人的目的。”牧琰道。
“你放屁!”茅道士道:“有炮药有用吗?炮药研制后难道埋在你家门口?”
“你说我研制炮药,你怎么不说我在研制炮筒呢?”茅道士道:“我们就是为了海上打仗用的。”
牧琰被气的嘴角抖动,茅道士骂他,他只能忍着,“能在海上用,就能在攻城时用。你既然做的如此光明正大,那为何不上报朝廷,而偷偷摸摸的研制?”
“你分明就是在扭曲事实,而强加之词。”牧琰和赵煜道:“圣上,茅道士的话一句都不能信。他到底是什么目的,只是他的一面之词。另外,研制炮药本就是朝廷的机密,任何人都不得私下里研制。”
“这是律法明文规定,他做了,就是违律!”
“你,”茅道士说不过,指着牧琰求救杜九言。
杜九言拍了拍他的肩,道:“不气不气,茅道士乖,你已经说的很好了。”
“嗯。”茅道士也很满意自己的发挥,“贫道也觉得很好。”
牧琰冷笑一声,道:“是无可辩吧,因为你是信口雌黄,架谎凿空!”
“茅道士说的很有逻辑,没觉得他是信口雌黄。”杜九言笑眯眯地道:“当年在海上,桂王的船确实遭受过海盗的炮火的袭击,回来后发誓要回去报仇,所以茅道士舍弃炼丹之本业,而开始研制炮药,这个初衷和目的是成立的。牧先生说他们意欲造反,这就是欲加之罪,毕竟现在的情况是,他说的你不信,你信不信那就不是他要做的事。”
“至于私自研制炮药之罪,此一项桂王爷确实不对,但亦可反过来再想,桂王爷和茅道士也是为大周之国力,添砖加瓦,暗暗努力。”
“你这简直是无稽之谈,错就是错,在律法之上,杜先生认为你的辩驳成立吗?”
“啊!”杜九言点头,一脸无奈,她冲着赵煜拱手道:“圣上,按《周律》私自研制炮药,若有伤人之行为,则按谋害罪处置,若无伤人,则按律抄没家产,充军三年!”
“圣上,此一项还请您酌情定夺。”杜九言痛心疾首地道。
牧琰得意地勾了勾唇角,杜九言也不过如此,这已经是她认的第二项罪名了,先是杖刑如今是充军三年……
这个案子,还用辩讼吗?
他已经赢了。
赵煜蹙眉,微微颔首。
四周里,鲁党众人捏了一把汗,这个案子才辩完第一条,杜九言就已认了两项罪了,这再往下可还有两条指控,那最后桂王还能全身而退吗?
不过,也确实难辩,毕竟这些事并非杜撰,放在律法中,能辩成这样,已是很不容易。
“九言,”孟郊看着她,有些着急,“这结果……”
杜九言摆手,接着道:“稍后再来总结,现在来说第二条控诉。”
685 您来啐它(三)
“边界,接连遭受桂兵冒充的兵匪祸害,以至于死伤了许多百姓,损失了很多财产。”
杜九言道:“关于桂兵的说法,是广东布政使付韬信中所言。他抓获了俘虏,经过审讯后,得到了对方的招供。”
“证词之外还有桂兵的腰牌,可是如此?”杜九言问牧琰。
牧琰回道:“是!证据确凿。”
“付大人的书信想必可靠。但有一个疑问,我想问一问史大人。”杜九言说完,看向兵部尚书史迁。
史迁蹙眉,回道:“请问。”
“兵部和都察院去广西巡视取证时,除了查兵马花名册外,可曾核对过,这些人具体在什么地方?”
史迁摇头,“正如你所言,这五千人不是集中在一个兵营,而是分散在广西境内,若要一一核实,需要耗费许多的时间。”
“而这个案子之急,不允许巡视的官员如此做。”
杜九言拱手道谢,“多谢史大人了。”
史迁微怔,这还是他头一次和杜九言接触,一场辩讼,确实精彩纷呈,逐条逐句的剖析推翻辩驳,既思路清晰,又句句在理。
若细细回味琢磨一番,又觉得很有深意。
这个女孩子,真是不简单。
“这边五千人没有核实,但袭击广东的两千人数却能准备到位。”杜九言道:“两千人不是两个人,所以广西境内是一定能查证清楚。”
牧琰问道:“杜先生何意?”
“我的意思是,这条暂时不想讨论,因为广东布政使付大人提供的证据,也只是一方并不是私密的腰牌,以及一行可能说假话的兵匪。”
“那么,鲁府曾经的家丁,又作何解释?”牧琰道。
其中有个人是鲁府的家丁,就因为这个人,所以将鲁章之和桂王绑的更紧。
“那就等将这位家丁押送到京城再说。现在启程走水路不过十来天的时间。”杜九言道:“索性王爷有两项罪,京城他是离不开的,人来了审讯过后,确凿无误,再讨论这条。”
“另外,这个家丁是不是鲁府的,和鲁阁老并没有关系。毕竟,他还需要证明,他出现在所谓的桂兵中,是受鲁阁老的派遣。”
“能证明了,再来辩两者关系。”
牧琰冷笑道:“按照你这样的说法,所有的罪都应该再等一等。可时间已定,你是在怪圣上所定时间不恰当?”
“我在怪你们无的放矢,欲加之罪。”杜九言道:“这些莫须有没有佐证的事,就敢放上来说,可见是有的人一心想要害桂王爷和鲁阁老。”
“这么急切,想必恨不得此刻就辩出输赢,他好一步登顶!”
她说着,目光很直接地落在任延辉身上。
任延辉目光很冷,道:“杜先生是何意,辩讼就是辩讼,你这么明显针对,可是违背了讼师的操守。”
“对!你是不是讼师当初还不曾议论过,如果真要议论一番,还是有的说的。”
杜九言摆手,“任阁老嘴巴利,杜某现在不和你说了,我害怕被你带偏了,不知所谓胡乱说一气。”
这就是在骂他,任延辉气愤不已,想要说话,杜九言已道:“关于第三点,广西百姓心中有没有圣上,其实有没有不重要,毕竟圣上为人宽厚,是一代明君,只要百姓日子过的好,圣上根本不会在乎这些。”
“你们这么强调,不是在说桂王的不是,而分明在说圣上心胸狭隘,没有包容之心。”杜九言指着牧琰又指了指任延辉,“简直胡言乱语,居心叵测,可恶至极!”
赵煜嘴角眼皮跳动,他在乎自然是在乎的,可因为在乎而怎么处理这件事,才是这件事的关键。
但杜九言这么一说,莫说他本来也没有打算在这件事上说什么,现在就算是想说,也开不了口。
赵煜无奈地摇了摇头。
“你!”她居然这么说,牧琰怒道:“你这是偷梁换柱改了重心。圣上当然不会在乎,可是作为臣子,却不能没有自觉。”
“为人臣子者,就要有为臣子的立场和觉悟,如桂王这行径,放在古今都是大逆不道。”
杜九言道:“就算依你所言,摊开这件事来说,桂王为何得了这样的名声,难道有意宣传?非也,而是他为百姓做了实事、好事,百姓敬他爱他才会如此。”
“另,最重要的一件事,”杜九言道:“这其中种种,必有夸大其词的成分,这些并非来自于兵部和都察院的巡视所奏报的消息,而是广西来人图答的言辞。”
“图答何人?”杜九言道:“我不记得他说过什么,但我知道,他带了一件很神奇的东西。”
“这个东西,被他称之为天参。”杜九言道:“他侃侃而谈说了许多,只差说得天参者得天下。”
“将这样一件稀罕物,千里迢迢送来给桂王,当着所有人的面,告诉大家天参的能量。这样的图答,是真的不懂说话,还是出于其他目的?”
“后者!”杜九言道:“图答带族人来京城,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要现桂王于不义。”
牧琰道:“你这么说似乎有道理,可图答不曾害过桂王爷,他所说的条条句句都是真实已查证的。”顿了顿又道:“就算是那株天参,在史书中对图奇族的记载也写明,得天参者可得万物俯首,可得天齐之福,可岁岁延年长生不老!”
“嘘!”杜九言道:“咱们说没有用个,先将图答和他那株可的天下的宝贝一起带上来吧。”
说着,冲着赵煜行礼,道:“圣上,学生要求传图答和他的宝贝。”
“传!”赵煜道。
图答抱着天参进大殿里来,被关在牢里二十多天,他不但没瘦,还养的白白胖胖的,可见日子过的很舒心。
“图答拜见圣上,拜见王爷。”图答磕头道:“王爷,你可还好?这天参您就应该带在身边,也不会有今日之灾祸了。”
图答语重心长,一脸虔诚忠心耿耿。
“图答,”杜九言用脚踢了踢花盆,“日日好汤好水好太阳的照顾着,你的天参也没见长大啊。”
图答道:“你不知只能说明你读书少。天参前年出一株,岂能三五日月余就有长势。”
“若如此简单,也就不能作为我族圣物了。”
杜九言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她指了指天参,“它会发光,能让人躁动和精神空乏出现幻觉,是为何?”
“发光是因为天神生气,是有人对它不敬,至于躁动和幻觉,我不知道你说什么。人们对他崇拜,只是因为天神的神力,没有你说的这些。”图答说着,神色坦荡,一副所言无虚劝你自重善良的表情。
“怎么样才是不敬?”
“自然是言语辱骂,行为粗俗!”
“哦,”杜九言走了两步,冲着天参啐了一口,问道:“什么狗屁东西?”
“这样,算不算不敬?”
图答愕然,没有想到杜九言居然说这种幼稚的事,他勃然大怒,道:“你怎么能这样,天神一定会惩罚你的。”
大家都是一惊,因为上一次在大殿上看到天参突然发亮,他们也觉得肃然起敬,实在神奇。
宁可信其有,还是尊重点好。
杜九言这样做,也太过分了,毕竟是别族的圣物。
“天神罚我,就是发光发亮,让我下跪磕头道歉?”杜九言拉着要扑上去抱天参的图答。
图答道:“对!”说着,要推开杜九言。
杜九言冷笑一声,忽然抬脚,一脚将图答踹翻在地。
图答到底,目瞪口呆地看着杜九言,喊道:“你、你怎么能打人。”
大殿上,大家也是一脸惊骇,好好的,怎么还动手了?
“没别的意思,”杜九言笑着道:“你离它远点,一会儿它发光生气的时候,会伤害你这个无辜之人。”
“来!”杜九言拍了拍胸脯,豪气地对天参道:“冲着我一个人来!”
有人摇了摇头,道:“上次确实发光了,若是真的,可怎么是好。”
“圣上,将天参抱出去,免得又出现大家烦躁,思想混乱的场面。”
赵煜正要点头,就听杜九言道:“并没有发亮,这次天参不灵验了。”
“咦,好像是,上次明明立刻就发亮了。”有人低声道。
图答想要上来抱天参,可杜九言站在那边,根本不让他靠近,他急的一头汗。
“为什么不发亮?”杜九言看着图答,“是不是因为我外貌美丽,心底善良,打骂它它也不生气呢?”
图答呵呵笑着,道:“可、可能吧。”
“会不会我也是天上的仙女,和你们天神是好友,所以他不对我生气呢?”
好友什么!图答气的头昏脑涨,可不敢说不是,“可、可能吧。”
“这样啊,”杜九言忽然冲任延辉招了招手,“任阁老,来啊!”
任延辉凝眉,戒备地看着她。
“我是仙女,天神不生我的气。我看您和蔼可亲,菩萨心肠,天神肯定也不生您的气。”杜九言道:“您来啐它一口。”
任延辉气的面色涨紫。
686 戏法天参(一)
“简直胡闹!”任延辉怒道。
“任阁老心虚不敢!”
任延辉气的眼前发黑。
“还有谁愿意来试试?”杜九言看着众人,大家都不好上前去,毕竟杜九言在前,要是他们上去就生气了,岂不是说明自己不如杜九言。
这扫面子的事,还是不要参与了。
“我来试试。”钱羽上前去,指着天参道:“狗东西,也配称天参?啐!”
“行不行?”钱羽问道。
杜九言道:“大人,您骂得好极了了。”
“哈哈。”钱羽失笑,大家一起等天参的反应。
等了一会儿,天参毫无反应。
“大人,您也是神仙。”杜九言拱手道。
钱羽无奈摆手,道:“你就别逗我了,这有什么神仙不神仙的。”
“图答,你们的圣物不灵光了。”杜九言问道。
图答道:“天参大、大度,不和你们一般计较。”
“它会生你的气。”杜九言忽然蹲下来,像图答那样抱着天参,所有人都不解地看着她,随即,就看见她退开一步,天参则开始发亮,越来越亮……
“这、这怎么回事?”
“没什么!”杜九言看着脸色煞白的图答,又扫过任延辉,笑了笑,“一点江湖上常见的戏法而已。”
“就是京城瓦肆里也有这样的戏法。”杜九言说完,天参的光线已经渐渐暗下来,有人问道:“怎么发亮的?”
杜九言拍了拍天参,“这东西,里面早就被挖空了,在埋着的土里放着火石。”
“最关键的是里面。”杜九言一脚将这盆奇怪的植物踹断,她指着里面道:“圆筒分两边,每个引线的用药都不同。”
“比起发热发亮,这个药的成分,倒是可以请太医院好好研究一番。”
众人探头过来,果然看到根茎里面是空心的,贴着壁挂着许多的白线,只要用火石点燃了其中一根,它就会燃烧发光,同时还有毒气。
这么说,闻见的,还真的感觉有些焦躁。
“开门通风,”杜九言道:“这种药闻过后在某一段时间内,有持续作用。”
“但也不是没有解药。”杜九言问图答,“解药呢?”
图答早就吓的在发抖,往后缩着,道:“你、你怎么会知道的,你、你不可能知道。”
“说了京城物华天宝,你就应该常来走动。这种把戏你们当祖传宝贝供着。可在京城,但凡是个杂耍班子,都会这种小把戏。”杜九言道。
图答脸色煞白,害怕地朝任延辉看去。
他忽然不知道接下来应该怎么做了。
“解药是什么?”杜九言问道。
“臭,臭气!”图答道:“越臭、越臭越有力。”
杜九言转身朝任延辉看去,眉梢微挑。任延辉脸色很难看,忽然上前和赵煜回道:“圣上,这种人居然用这种小把戏欺君,实在是可恶至极。”
“老臣认为,对这种人决不能姑息纵容,应当立刻扣押收审,责其责任。”
赵煜眉头微蹙,杜九言哈了一声,和图答道:“你完了。”
图答惊恐地看着她。
“任阁老不帮你了。你们当时怎么协议的?没有签订契约吗?”
图答一愣一愣的,看着杜九言木然地摇了摇头,道:“没有。”
“杜九言!”任延辉道:“你休要信口雌黄,给老夫泼脏水!”
杜九言哦了一声,“知道了知道了,现在不说这件事。”话落,她笑眯眯地道:“任阁老稍安勿躁!”
什么叫他稍安勿躁,她简直是猖狂至极。
“还辩讼吗?”牧琰问道。
“辩啊,我还没说完呢。”杜九言抬手,露出嫩白的一截藕臂,不等她说话,就见一阵风刮来,桂王将她的手摁下来,帮她理了理袖子,酸溜溜地道:“不要随便露肉!”
说着,又跑回去。
就一瞬间,大家都没看明白,桂王和杜九言已经各归各位,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臭德行,”杜九言白了桂王一眼,抚了抚袖子,大声道:“图答来京城,就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
“他所言所说的事,皆不可信!”
牧琰想要说话,杜九言打断他的话头,大声道:“那么,图答为什么突然来京城?为什么带着这个骗局?”
“图答,”杜九言转身看着图答,眯着眼睛道:“现在是在金銮殿,圣上就坐在这里,我劝你老实招供,否则,你此番是绝对没有命活着出去。”
“不但你没有命,就是你们图奇一族,还能不能留存在世,都不一定。”
“你,”图答惊恐地看着杜九言,摇着头道:“我、我的天参虽是假的,可我说的话都是真的,我想将天参献给桂王爷的心也是真的。”
“根本不是什么骗局,你不要冤枉我。”
任延辉暗暗松了口气。
“看来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杜九言大声道:“你们图奇族的首领是你父亲,你上面还有两位哥哥,即将继承首领的,也绝不会是你这个幺儿。既如此,为什么进献圣物这么大的事情,不是你父亲和兄长来,偏偏是你?”
“其次,你来京城,你父亲并不知道。”她说着,走到王宝应处,再次拿出一封信,丢在图答的身上,“你自己看看,这封信的内容,是谁写来的!”
图答脸色发白,颤抖着打开信,一眼就认出来信中乃是他父亲的笔迹,而内容则是告诉桂王,图答虽是他的儿子,但因违反族规,被他除名。
他们也根本没有发现天参,更没有让图答上京来进献宝物。
除此以外,图奇的首领还在信中表明,图答离开部族的时候,骗走了两千部族,说带这些人出去做大事。现在他们正在四处寻找这些人的下落。
如果他们做了违反大周律法的事,请朝廷宽恕他们的罪行,他们都是被图答骗走的。
图答看着信,一头的冷汗,薄薄的一张信纸,在他的手中重若千斤。
他呆愣愣地看向杜九言。
“这封信,乃是韩当从广西带回来的。”杜九言道:“兵部派遣人去广西的时候,韩当也走水路去了。随后图答出现,我们便八百里加急,让他查证图答。”
“得到了这封回信。”杜九言将信从图答手中拿出来,给薛按,“请圣上过目!”
“信的真伪可随便查验。”杜九言转头又盯着图答,“图答,至此你还不说吗?你为什么来京城,和谁达成了协议,让你不惜骗走自己的两千族人,让他们去干伤天害理的事。”
“你出广西的时候,带了三十人护送,可到京城时只有十一个人在身边,剩下的人去哪里了?”
图答摇着头不说话。
“你不说,我帮你说!”杜九言拱手和赵煜道:“圣上,事情的经过大抵不过如此。”
“某一日,一直想要当部族首领的图答,得到了某个朝廷高官的主动联络。对方给他开出了诱人条件,让他做图奇部族的首领、将广西某地分给他的族人、免去他多少年的税收徭役、并给与他在广西更多的地位和优待。”
“这位高官位高权重,他要办这些事,确实不难。”
“于是图答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他带着他两千部众,离开了家乡,安排了一千多人兵分两路,对广东边境烧掠。而他自己,则带着这株所谓的天参,来到了京城。一路上,他们不断玩着发光发热散毒的把戏,致使一路过来,每个州府的打架斗殴事件不断攀升,以为后面州府民乱做铺垫。”
“再然后,他来到金銮殿,当着圣上和所有朝臣的面,离间圣上和桂王的兄弟之情,看似褒扬实则句句诛心地数着桂王的政绩。”
“这一桩桩的政绩褒扬,成了桂王犯罪的条例和口供。”
“他们很成功,因为桂王和鲁阁老一个被逼入宗人府,一个戴罪入大理寺。”
杜九言看着图答,“我说的对吗,若有遗漏,欢迎补充!”
“你、你怎么知道的?”图答反问道。
“知道你天参是假的,自然一切就真相大白了。”杜九言道:“图答,我还有话说,给你一点时间,你再考虑一下,等会儿我再问你。”
图答紧紧攥着拳头,目光朝任阁老看去,没有说话。
“圣上!”杜九言和赵煜道:“在这一场骗局里,有人要桂王爷和鲁阁老死,所谓的罪证,也不过是夸大其词的诛心之谈。”
“正如我最先说的,圣上是最宽厚的兄长,而桂王也是最纯粹的弟弟。”
“这其中,没有背叛没有觊觎更没有不可告人应被诛杀的谋逆!”
“有的,只是一个任性叛逆但却处处有分寸的弟弟,和一位仁厚善良对弟弟爱护有嘉的兄长。”
“请圣上明辨。”
牧琰冷哼一声,难怪刚才认罪态度那么干脆,原来是等在这里,决定用兄弟情来打动圣上。
“学生反对!”
687 律与情理(二)
“圣上,”牧琰上前,丝毫不相让,“就算是骗局,就算是有心人的策划,就算图答来京城的目的不单纯。”
“可是,这并不能否认,桂王超额养兵、私自炼制丹药……甚至于,那两千兵马到底是图奇族人,还是桂兵也都没有佐证。”
“至少,前两项罪名,对于桂王来说,丝毫不冤他!”
杜九言看着牧琰,道:“就算是骗局,就算是有心人?这个就算二字说的也太轻巧了。”
“添油加醋,夸大其词,诛心之论离间兄弟之情。”杜九言道:“这个案子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并不是桂王用这五千人做了伤天害理的事,也不是桂王用他们研制的炮药攻打了城池。”
“而是你说,桂王即将用这五千兵和炮药……没有发生的事,你如何划定它的严重性?”杜九言道。
牧琰道:“不管即将会发生什么,当下,桂王就是违反了周律。”
“既是违反周律,就应该得到惩戒!”牧琰道。
杜九言道:“我并非在说桂王丝毫无错,而是在说,这件事的性质,值不值得定罪,又应该如何定性。”
“因为是没有发生,因为兄弟之情,因为浓厚的兄弟情之下,桂王并没有动机去谋逆自己敬爱的兄长。他的赤子之心和一惯作风告诉大家,他做的这几件事,真正的目的,就是单纯的,想要将广西治理好,单纯的想要找那海盗报仇。虽有错,可仅仅是错,而非触犯了律法。”
牧琰道:“你的意思,兄弟情高过律法?”
“我的意思是,你懂不懂不重要,重要的是圣上懂!”杜九言勾唇笑了笑,“难道,这个案子从一开始秉持的就是律法吗?”
牧琰一怔。
“你们没有从律法走,现在又来要求我走律法?”
牧琰心头发凉,感觉到不妙,他打断杜九言的话,道:“作为一个讼师,如果不是秉持的律法,你在大殿上,夸夸其谈一个时辰,意义何在?”
“你大可一开始就和圣上谈兄弟情,让桂王求圣上看在兄弟的情分饶恕他的罪行。”
“这样岂不是更加方便。”
牧琰说完,大家都是目瞪口呆,这话说的够狠。当着圣上的面,开口就暗示圣上无视律法,只顾情义。
有的事大家都会做,但都会做的事,不一定是对的,更不能放在台面上说出来。
这话,杜九言不好接啊。
赵煜面无表情地坐在龙案上,手里端着茶,视线扫过下面所有朝臣,并未开口喝止,也没有露出不悦的意思,态度让人琢磨不透。
任延辉心头冷笑,牧琰确实是牧琰,在辩讼上,丝毫不输杜九言。
现在,桂王的两项罪,都是杜九言亲口承认的,话赶话说到这个地步,倒要看看她还能怎么辩!
难道,她还要接着说兄弟情?
杜九言啊杜九言,你这是挖坑自己跳,亲手将桂王和鲁阁老,推下了万丈悬崖。
“说的好!”杜九言忽然鼓掌,“牧琰思路清晰,杜某很欣赏呢。”
任延辉嘴角微勾,不屑冷笑。
“我说你说的好,是因为咱们想到一起去了。”杜九言道“这个案子,从一开始走的,就是兄弟情,消磨的也是兄弟间的信任。”
“你和清楚,在皇权之下,律法是工具,这一点还要我给你普及解释吗?”
牧琰嘴角抖动,目光沉凝。
众人更是听出一头冷汗来,杜九言居然没有反驳,还顺着话接了。
牧琰狠,杜九言更狠更狂,律法是皇权的工具这种话都说出来了……
不过,道理还真的是她说的这样。
任延辉气的想丢东西过去砸她,她怎么敢说出口,怎么好意思的。
猖狂,猖狂至极!
杜九言道:“找来图答,端着一盆莫名其妙的天参,喊着得天参得天下的口号。目的不是让圣上猜忌?”
“着重强调全广西百姓,心中只有桂王而无圣上。目的不是让圣上妒忌?”
“佣兵五千还是一万,用未曾发生的事,揣度桂王的意图。目的不是让圣上忌惮?”
“让人四处作乱,令民生动荡不安。目的不是让圣上烦躁,失去耐心?”
“这种种,哪一项不是抛开律法,在谈兄弟情?你现在来指责我不该谈,你根本没有立场。”
“一株天参是假,口号是假,圣上当然不会猜忌。但你们揣摩圣意,以小心之心度君子之腹,认为圣上一定会介意,这是决不能容。”
“还有,换个角度来看广西,桂王治理出那样理想安定的地方,难道不应该作为典型,推广至大周各处。”
“天下百官去学习,去感悟,共同合力打造出一个安定幸福团结的大周!”
“至于四处作乱就更加不用解释。那不过是骗局中的一把火,骗局不在,这火自然就要熄灭。”
“圣上!”杜九言拱手行礼,又转了一圈,和众人道:“桂王爷的事,是违背律法。可桂王的违背,不是只能从律法去评判对错。”
“对方离间兄弟情,让圣上杀桂王,处置鲁阁老。现在,事情解释清楚了,那么,圣上到底是重视这段情,还是秉公依律,这是圣上的权力!”
钱羽暗暗称赞。杜九言这话太厉害了。她的意思,桂王是违律了,如果走律法当然是要罚的。可是,对手从一开始秉持的就不是律法,而是用政治手段去瓦解圣上对桂王的信任。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杀不杀桂王,不在律法的公正严明,而在圣上对这段兄弟情的信任和在乎。
所以,杜九言才有这番话。
现在,她将桂王的罪从律法中剥离,这剥离不是她的原因,而是她延续对手的风格。
判,如何判,把这个决定权交给圣上。
赵煜揉了揉额头,头皮发麻,他不由后悔同意辩讼桂王的案子。
这哪是辩讼,分明就是考验他的仁厚大度。
杜九言和桂王一样,真是让他头疼。
得亏是夫妻,这要是放出去,又得祸害两家人。
“杜九言,”牧琰喊了一句,杜九言也喊道:“牧琰!案子到这个程度,已经说的够明白了,你不用再来和我辩,该认的罪我们认了,该说的理我们也说了。”
“怎么判,看圣上!”杜九言拱手道。
所有人的视线,齐刷刷地投向赵煜。
赵煜的头顶嗡地开始响,就听杜九言道:“请圣上明辨!”
牧琰一看这情况,也跟着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请圣上依照律法,明辨!”
“杜九言,作为一个讼师,你站在大周的宝殿上,撇开律法,在说人情,你就不觉得羞愧吗?”任延辉瞪了一眼牧琰,这个没用的东西,居然由着杜九言,将案子说到了这个地步。
杜九言一转头看向任延辉,顿时笑了。
这是你送上门的!她扬眉道:“我不觉得羞愧。因为任阁老您都敢甩着脸来指责我,都没有为此感到羞愧,我就更加不用了。”
“在说你!”任延辉道。
牧琰不行,就只有他自己出马了!今天就必须要让这个案子出一个结果,否则,一切就前功尽弃了。
“我没什么可说的,有没有违背律法,自有圣上定论。”杜九言忽然拔高了声音,道:“但任阁老您的事,却还有很多呢。”
“不要说去别处,案子没结!”
“现在是案中案。正好,圣上也需要时间考虑,不如我们给圣上一点时间考虑好了。”她说着,一转头冲着图答道:“图答,时间到了,你说还是不说?”
“说什么?”任延辉也冲着图答喊道。
图答吓的一抖,看看杜九言,看看任延辉。
“说!”桂王三两步过来,一脚将图答踹翻,冷冷地道:“你不是想当首领吗?爷今天就下令,铲平你们图奇族,让你去阴曹地府当你的首领。”
“小子,你想清楚了,是一个人死还是一族的人陪着你一起死。”
图答吓的浑身发抖,他怕桂王,因为他们被他打怕了,若非,图奇当年也不会顺从朝廷。他抹了汗正要说话,任延辉道:“图答,你可知道作假证词,污蔑当朝王爷,是什么罪名?”这就是让图答不要承认。
“我、我说,我说!”图答和任延辉道:“任阁老,我只是想做首领,我没有想死。”
“你也没有说,要杀桂王啊。”
“你骗了我。”图答给桂王磕头,给赵煜磕头,“我是被骗的,没有人告诉我事情这么严重,我不知道啊。”
“求求圣上、求求王爷饶命啊。”
“都是他,”图答指着任延辉,“都是他让我这么做的,他还让他的手下韩通,教我做什么说什么。”
“我只是个外族人,我不懂你们汉人的律法。”图答道:“请判任阁老罪吧,和我没有关系。”
所有人呆愣着盯着任延辉看。
这事情,反转的是不是有点太快了?
杜九言是怎么转过来的?她这也是变戏法呢吧。
“你胡言乱语,信口雌黄。闭嘴!”任延辉道。
688 说的是你(三)
“你有什么证据?”任延辉盯着图答,“若有我指使你的证据,就拿出来,若是没有你就是污蔑朝廷命官,罪加一等!”
“图答,你刚刚认罪说设局陷害桂王爷,欺瞒圣上,现在又来说我。谁给你的胆子?!”
任延辉气怒不已,和赵煜道:“圣上,此人简直不可理喻,站在宝殿之上,公然污蔑生事,行径之恶劣,决不能容留,立刻杀之才能平百官之愤。”
他说完,任党重臣齐齐上前,一起道:“圣上,此人决不能容留!”
赵煜看着任延辉,目光动了动,颔首道:“允了!”
“来人!”任延辉道:“将图答拖下去斩首示众。”
这一切,不过几句话的功夫,有的人才刚刚反应过来,缪征和谢允不由朝杜九言看去,微微无奈。她反应虽快,可打算借机反打任延辉,恐怕是做不到了。
任延辉手中的事,难道圣上真的一点不知道吗?当然不是,圣上不杀不理,是因为朝堂需要他。
任延辉在大周,在朝堂是有着别人难以替代的重要性。
杜九言想要立刻下手,是不会有结果的,说不定还会逼着任延辉再跳出来,扯破脸反咬啊。
所以,任延辉一提杀图答,圣上就立刻同意了。
杜九言低估了任延辉的能力。就连鲁阁老都做不到,何况是她呢。
缪征和谢允无奈,不过,这朝堂是要变了,鲁章之和任延辉闹到这个地步,现在看来,圣上留的是任延辉。
这官司打的漂亮,可最后还是必输。
杜九言站在远处,门外的侍卫进来,堵住了图答的嘴,任延辉往前走了两步,和杜九言不过三五步的距离。
他看向杜九言,目光冷峻又信心十足,冷嗤道:“你赢不了。”
“带走!”任延辉拂袖道。
图答被拖出去,任党的人松了一口,刚才还真怕杜九言揪着不放,不过她到底是个讼师,和任阁老斗法,就是螳臂当车!
“慢着!”
就在图答将要被带出去前,杜九言忽然出声,“图答的事没有说清楚,人不能带走!”
她目光投向带图答的两个侍卫。
两个侍卫怔住,犹豫着不敢拖人走。
大家倒吸了口凉气,杜九言今天为了桂王和鲁阁老真的是豁出去了啊,连圣上决定都能反驳!
还驳的这么义正言辞,让他们都跟着心惊胆战。
“杜九言!”任延辉道:“你可知道你在做什么,圣上要杀他,你没有资格拦!”
杜九言扫过任延辉,冷笑一声,和赵煜道:“圣上,再让图答活一刻钟,这一刻钟并不耽误任何事。”
“九言,”赵煜略有些不悦,杜九言已拿下图答堵嘴的布,先一步道:“你说任阁老让你做的这些事,可有证据?”
她不能给赵煜机会犹豫!
谢允低声和缪征道:“这……是有点猖狂了!”
“她又不是第一天,三司会审咱们见识过几次了?”
谢允想想以前的案子,还真是如此。
杜九言不是桂王妃的时候就很狂。
任延辉呵斥道:“他这是污蔑之言,杜九言,大庭广众之下,你这是公然伙同图答来污蔑本官。你是讼师,污蔑陷害朝廷命官,你该知为何罪!”
“都说了一刻钟。”杜九言扫过任延辉,和图答道:“你说。”
图答大神声道:“我有。他的常随韩通曾给我写过信,信就在我衣服的夹层里。”
他说着,挣脱开一把脱掉裤子,扯开前兜缝的夹层,拿出两封信,高举在手中,“这就是他的常随给我写的信。”
大家不忍直视,脸色难看。
“拆开,读!”杜九言警告地扫过任延辉一眼,低声道:“任阁老,您若再拦一下,我立刻打掉你一嘴牙。和你性格正好般配,无耻之人!”
任延辉怒指着她,又转头看向鲁章之,“不愧是你的外孙女,有你鲁章之的风范,虚伪无耻!”
“任阁老今日比你请的讼师还要厉害,就请你接着和我外孙女谈律法吧。”鲁章之淡淡地道:“鲁某洗耳恭听。”
他自始至终没有说话,因为他相信杜九言,她办的一定比他更好。
任延辉拂袖,“伪君子。”
“薛按,给我端两把椅子来,我累!”桂王道。
薛按端椅子上来,桂王邀请鲁章之坐下休息,他翘着二郎腿,打了口哨,好整以暇地道:“言言,尽管打!”
“先礼后兵,再不然我就翻脸了。”杜九言笑着,不再看任延辉,示意图答读。
图答大声念了两封信,信的内容很浅显,就是韩通教他何时出发,何处有人接应,会办哪些事!
“这信就是真的,我没有骗人!”图答将信递给杜九言,杜九言道:“你先留着。”
她负手走回来,扬眉看着任延辉,“说到韩通,对于我来说还真是不陌生。”
王宝应送来一张纸,她抖开给众人看,“这张纸,是夏记布庄的管事夏峥交给我的,这上面记的东西,就是二十余天前,袁义被杀有人状告保障堂的案件。”
“杀袁义的凶手王勇,就是被夏峥威胁指使。而指使夏峥执行的人,就是韩通!”
“这张纸,是夏峥在韩通家中记录此案的计划,”她抖开给任延辉看,“都是聪明人,夏峥在记的时候,特意挑选了一张,被韩通孙子印了手印的纸。”
“手印已做过对比,核实无疑!”
任延辉眼睛一转,道:“是韩通?”
“是您的贴身常随,韩通!”
“岂有此理,此事本官会彻查,若有这样的事,本官绝不会姑息包庇,一定严惩。”任延辉看着杜九言,“可若不是,你就是公然污蔑。”
杜九言耸肩,不以为然,“韩通办的事,任阁老您不知情?”
“不知,他已是三代同堂的人,做事何须我监督查办。”任延辉道。
“这么说,韩通是韩通,您是您?”
“自然!”任延辉道。
杜九言忽然冲着桂王一行礼,道:“恭喜王爷,您也没事了。”又和赵煜道:“圣上,从任阁老的逻辑里,我认为桂王爷的案子,您不用审了,桂王爷无罪。”
“为什么无罪,若是无罪,那方才我们又在做什么?”牧琰插嘴道。
“这并非我的意思,而是任阁老的意思。属下犯事和主子无关,那么桂王爷自然也是如此。”杜九言掰着手指,道:“王爷的第一项罪,攻打镇远府,当时桂王爷并没有去呢,而是他的属下顾青山出马,此案的三十军棍,应该由顾青山领了。”
“至于炮药,茅道士作为方外人,炼制炮制并不稀松难见,要真是不允,那就罚茅道士充军三年吧。”
“所以,桂王爷没有罪!”
还有这样的定罪办法?大家听的头皮发麻,面皮抽动。
要都是这样,那大家犯罪就能明目张胆的推人出来顶罪了,那还要律法何用?!
“嗯,很有道理。”桂王颔首道:“本王当时年幼无知,心智不稳,所以被人诓骗了,虽然做了一些错事,可却很冤枉!”
有人掩唇憋着笑。
“胡言乱语,攻打镇远以及炼制炮药,这么大的事,桂王爷不下令,他的属下怎么敢私自行动。”任延辉道。
“韩通是你的属下,你不下令,指使图答陷害桂王爷这么大的事情,他怎敢私自行动。”杜九言道:“毕竟,揣摩圣意一心做首辅的人不是韩通,而是你。”
“简直不知所畏,胡言乱语。”任延辉道。
“大人好犀利。”杜九言将纸还给王宝应,对任延辉道:“图答的指控,暂时不着急,因为还有一个人也有话要和你说。”
她话落,和赵煜道:“大人,前大理寺卿吴文钧求见!”
赵煜一愣。
任延辉面色大变。吴文钧……他居然将吴文钧忘记了。
他朝鲁章之看去,有什么东西立刻在他的脑子里连成了线。前些日子他一直在思考,鲁章之这么干脆的请罪入狱会不会有别的目的。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请罪是假,入狱是真,他是冲着吴文钧去的。
任延辉又看向桂王。桂王也是辩都不辩就请罪……他们商量好的?
不会,不会!他做的这一切密不透风,他们不可能提前准备,唯一的可能,就是这二十天内,杜九言做的准备。
任延辉脸色很难看。
“传!”赵煜撑着额头,头疼欲裂。
一身囚服的吴文钧被带上大殿。在牢中已将近一年的时间,吴文钧再次站在这里,恍若隔世。
不但是他有这样的感觉,其他人也是如此。
曾经嚣张张扬的吴文钧,如今成了阶下囚。若非他还有用处,恐怕连再次出现在这里的机会都没有了。
不过,他对任延辉一向忠诚,杜九言请他上来,他会说吗?
“罪臣叩见圣上!”吴文钧磕头,高呼道。
赵煜摆了摆手示意他免礼,并不想多说。
689 细数罪行(一)
“吴大人,”杜九言含笑道:“有什么话您慢慢说,不着急,大家都有兴趣听的。”
吴文钧打量着杜九言。
昨天,她还曾去了牢中,时隔近一年他们也见面了。若非杜九言,他吴文钧也不可能变成阶下囚,身败名裂。
本以为势同水火的对头,没有想到,居然还有合作的一天。
这些天因为鲁章之,他知道了很多事。虽然他想到了任延辉可能会杀他,可一直不愿去相信。
现在,他不得不相信,很心寒更有不甘心。
“嗯。”吴文钧颔首。
任延辉周身发寒,这近一年,他不是没有想过要处理了吴文钧,恰好相反,他背后做了许多的事。可是,那是大理寺是钱羽管理的衙门,看守的人又都是鲁章之吩咐过的。
吴文钧在牢中被保护的滴水不漏。
他屡屡失败后,只能用情打动,暗示吴文钧自尽。吴文钧虽没有照办,但是始终口风很严。
更何况,利益不是他任延辉一个人的利益,那么多人捆在一条船上,包括他吴文钧的家人和族人!
“吴大人,”任延辉先开了口,“好久不见!”
吴文钧笑了,“任大人风采不减啊。”
“而我,却已是此等惨样。”吴文钧说完,冲着赵煜磕头道:“圣上,罪臣有事请奏。”
“八年前任阁老破格提拔成为次辅,罪臣作为门生也于两年后得到他的提拔,升任大理寺卿。”吴文钧道:“任阁老多数的事都会和罪臣商议,罪臣也是对他最了解的人。”
“顺天三年,内阁重组,空席一位。当时传言圣上即将破格提拔一位大学士。”吴文钧看了一眼任阁老,“不知圣上当时是什么决定,但外面揣测,圣上最喜付韬。”
“当年年初,户部清查,税额近半年空额二十万两。”吴文钧道:“事后查出,乃是当时的户部左侍郎付韬所做,他偏袒老家汝宁,私自宽松半年税额近二十万两。”
“圣上大怒,将付韬贬斥邵阳,做了八品县丞!”吴文钧道:“此事,付韬虽不冤,但他却是掉了任阁老设的局。”
“他知付韬廉洁正直,贪污舞弊就算设局,付韬也不会入局。”
“所以,他暗中嘱咐汝宁知府,上奏汝宁灾情,虽不过只是入冬后寻常的雪灾,却被他说的民不聊生。付韬信了,一帮请求朝廷宽免月税,二则一时心软,应了知府请求,暂缓了半年税额,此一项他并未上奏。”
“付韬一走,任延辉就被提拔入内阁。”吴文钧道。
任延辉气的面色涨紫,和赵煜解释道:“圣上,此事老臣并不知情。”
“吴文钧纯属信口胡诌。”
怎么就说到他身上来了,明明在说桂王的案件。
“是不是胡诌,是有证据的。”杜九言抽出一封信来,“这是当时的汝宁知府,如今的扬州知府亲笔信。”
“他说了当年事情的来龙去脉。汝宁确有灾情,但远没有他上报时的那么严重。”杜九言道:“任大人,您可要看看?”
任延辉拂袖道:“不过是里应外合谋害老夫,不看也罢!”
“不看也没什么,毕竟后面还有。”杜九言和吴文钧道:“吴大人,事情一件一件地说。”
吴文钧便一项一项的细数,他每说一件,杜九言就拿出一份证据,捧在手里。
“这一项关于河坝贪污亏空,还涉及了前工部河道总督潘有量失职失察一事。”杜九言道:“吴大人,这一项和您的案子有关联吗?”
吴文钧道:“是!当时河道出事潘有量正是河道总督,事后他便引咎辞官。”
杜九言点头,看了一眼鲁阁老,当时查案时,并没有涉及潘有量,只是后来鲁阁老在和银手提到此人时,她才注意到。
毕竟河道出事,总督引咎辞职不算稀奇。
就是不知道,银手的身世和潘有量有没有关系,等此事结束后,她要写信问一问银手,在余杭如何。
吴文钧接着道:“水坝贪污案,当时贪污的银两核对不上,并非是罪臣一人所拿,而是多半给了任延辉。”
“此事我留有账薄,留作他日身陷囹圄时,让自己变的有价值,而多活几日。”
也确实,他去年犯案,今年还活着,就是因为他有价值,知道的多。
“这里,”杜九言将账薄拿出来,递交给薛按,“吴大人是个心细谨慎的人,他一笔一笔的账目,比账房先生记的还要清楚。”
薛按递交给赵煜。
赵煜沉着脸随手翻了两页,就这两页中,就已经看到了四五次任延辉的名字。他的名字每一次出现,都跟着一笔庞大的数目。
当官的,比他这个当君主的更有钱。
赵煜不禁笑了起来,将账薄放在手边,没有继续翻看下去。
“账薄在六年间一共记录了五十二笔,进出流水的钱额,在三百万两上下。”
“而这五十二笔中,有四十六笔是和任阁老有关,所涉钱额,足有二百四十六万两。”杜九言看着任延辉,“任阁老,您每日穿的那么寒酸,您贪的钱,是养外室了还是铺在床上每日枕着睡觉呢?”
“圣上,老臣冤枉。”任延辉知道,这个时候和杜九言再辩已经没有意义了,他只要让赵煜不动杀念,记着他的重要性就可以了。
更何况,如果他和鲁阁老都没有了,赵煜想要再扶持两个起来,所花费的精力和财力,只会更大。
下一个上来的人,谁知道会是什么样。
“这么多年,老臣对朝廷对圣上忠心耿耿从无二心。”任延辉道:“或许老臣是没有脸面说两袖清风,老臣也愿意受到惩罚,但绝没有他们所说的如此巨大的金额。”
“老臣是真的贫困,没有任何造假之处。”
“他们这是污蔑陷害、欲加之罪!”任延辉道。
“圣上,任阁老一向清廉,绝不会做这种事。”任党官员纷纷出列,这个时候不保任延辉,那还要什么时候保。
他们必须抱团。
赵煜闭目养神,这些日子他的话一直很少,不表态不露神思,让人琢磨不透。
“清廉二字何其无辜,居然被用来形容任阁老!”杜九言笑眯眯地道:“以上,是任阁老入阁后,吴文钧所知道的事情,想必还有很多不为外人知道的。”
“这一桩桩罪行,实在是令人惊愕又失望,若还将任延辉留在朝廷,就是对天下贪官的纵容包庇,对清廉好官的侮辱。”
“这歪风邪气,必然会如同蛀虫,一点点蚕食大周,令它分崩瓦解。”
赵煜没有说话。
杜九言看了他一眼,转过头来对上任延辉的视线,他的目光虽气怒凶狠,可却依旧很稳,显然,他知道赵煜还是不舍得杀了他。
她能理解赵煜,所以,这把火还要接着烧。
杜九言冲着任延辉笑了,笑容比他更笃定,更沉稳。
任延辉骇然,心头突跳,他猛然转身正要说话,杜九言已先他一步,道:“圣上!话说到这里,不免再回头说一说桂王爷的案子。”
“桂王爷有没有心造反,圣上您是他哥哥,您比任何人都清楚。他若真有心,就不会胡闹至此,漏洞百出,以至于这两年和我一起做县令,查办案件,四处折腾闹着玩儿。”
“他如果真有心,这些年在朝廷,他大可经营自己的势力。可您心知,他不但在朝中没有任何私交官员,以往所交的功勋旧友也不再密切来往。甚至于,他和我的娘家安国公府以及靖宁侯府都不走动。”
“如果他真有心,就不会对您撒娇撒泼,在您面前还依旧和儿时一般,千方百计得兄长的爱护。”杜九言看着赵煜,柔声道:“桂王的纯粹,您比我更清楚。他要的不过是一家人和和睦睦,太后娘娘身体健康,您依旧是他的好哥哥。”
“他得您这样的兄长,是他此生的福气。而您也是对他珍之爱之。”杜九言语重心长地道:“圣上,父母情来自抚养和血浓于水,夫妻情来自相濡以沫举案齐眉,只有兄弟情,才是您二人共同经营彼此付出了真心,得到的情谊。”
赵煜的眼前,就浮现出自小桂王在他面前闹腾的画面。桂王想要他的糖,他有十块也愿意都给他,可是桂王每每闹腾一通,却也只拿走五块,总会给他留下一半。
他爱护桂王,这是发自肺腑的疼爱。
正如杜九言所说,这一份兄弟情,是他们兄弟彼此坦诚相待,付出真心才经营得到的。
“王爷,”杜九言看向桂王,桂王荡气回肠地喊了一声,“哥!”
赵煜鼻尖一酸,怒骂道:“臭小子!”
杜九言忽然抬手指向任延辉,“可是这个人,他擅自揣摩圣意,他认定安山王和怀王出事,乃圣上之手笔,所以此番,他要代替圣上出手,离间他们的兄弟之情。”
“任延辉!”杜九言指着任延辉,大声喊他。任延辉吓了一跳,后退了一步。
“第一罪,你贪赃枉法,草菅人命。”
“第二罪,你在其位不谋其政,利用圣上对你的信任,倾轧朝野排除异己,而从不顾及朝政。”
“第三罪,你揣测圣意,自以为是,污蔑圣上之名!”
“第四罪,你陷害王爷、忠臣,离间圣上和桂王的兄弟之情!”
“任延辉,你对得起圣上的信任托付吗?对得起你头上这顶乌纱帽吗?”
“你该死,死上千百遍,也难以平民愤!”
690 跼高蹐厚(二)
“圣上!”杜九言道:“任延辉所犯种种罪行,罄竹难书!”
“这天下之大,学子千百万,有能者不计其数。这朝堂之大官员数千,人才济济。”
“如任延辉这般,留作何用?”杜九言道:“求圣上明辨!”
她话落,身后的人气息一窒,随即,由钱羽带头,多半数人站出来,拱手道:“求圣上明辨,莫要再让佞臣贪官迫害忠臣良将,毁江山社稷只在一旦啊!”
赵煜看向任延辉,杜九言的话言犹在耳。
“你认为,安山王和怀王之事,乃朕之手笔?”赵煜叱问道。
任延辉噗通跪下,道:“圣上,老臣没有这个意思,老臣对桂王,只是就事论事。绝没有其他意思。”
“没有其他意思,你何故扯出桂王?”赵煜道。
“桂王屡屡出格,坏了多少的规矩,这一项不提,将来必有后人做榜样。这世上没有第二个宽容仁厚的您,也没有纯粹善良的桂王爷了……若有人照猫画虎,岂不是乱了朝纲。”
“老臣用心良苦啊!”
“你果然是用心良苦,朕都不曾担忧,你倒是替朕分了忧了。”赵煜冷哼一声,“朕容你,待你,你对朕只得了一个宽容仁厚的评价?”
“就是因为朕宽容仁厚,所以你就能肆无忌惮,挑战朕的底线,是不是?”
砰!
赵煜将手边的茶盅拂扫下来,茶盅砰地一声飞落在地上,溅的碎瓷满地。
任延辉趴在地上,喊道:“圣上,老臣冤枉,老臣对您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好一个忠心耿耿,仿佛这满朝重臣,就只有你一人对朕忠心!”赵煜道:“朕不稀罕,这朝堂少了谁,都能动。”
“薛按!”赵煜道:“除了他的乌纱帽,将这奸贼交由大理寺,全权查办。”
“朕要给天下人、给众臣、给自己,一个交代!”
“是!”薛按从上面下来。
“圣上,”任党众人才从惊骇中回神,他们没有想到,这场官司会演变成这样,反转到令他们目瞪口呆,“圣上,任阁老虽有过,可也有功啊。”
“请您念在他这几年殚精竭虑,为朝廷效力的份上,饶了他这一回。”
任延辉喊道:“老臣知错,求圣上宽恕啊。”
“求圣上宽恕!”
齐齐的声音刚落下,就听赵煜道:“如此地步,你们还要朕宽恕他?”
“看来,朕的好脾气,在你们眼中就是毫无底线,没有原则的软弱无能是不是?”
“带走!”赵煜指着任延辉,又看着求情的众人,怒道:“朕若再听到一个人求情,朕立刻就成全了你们的忠心,陪着他一起去牢中。”
大殿上一静,顿时没有人敢求情。
圣上真的一点不知道任延辉的事吗?不,他是知道的,就如当初吴文钧犯罪圣上及时打住,没有再继续查下,为的就是保护任延辉。
圣上不舍得杀,这是肯定的。
可是,为什么在刚才又改变了主意呢?
大家朝杜九言看去,是她,她刚才一定是说了什么,彻底激怒了圣上,让圣上断了任延辉的念头,起了杀心。
刚才脑袋嗡嗡响,他们根本没有听清楚啊。
一侧,谢允擦了擦帽子底下的汗,低声和缪征道:“这一招,太狠了。”
“嗯。”缪征抖了抖后背湿漉漉黏着的衣服,压着声音道:“反转,再反转,本官的心都要跳出来了。”
谢允道:“这杜九言,以后少惹为妙,避而远之。”
难怪,她从一开始就强调兄弟情,是的,这一场案子辩的不是谁清白,而是在赌,赌的是谁先让赵煜起杀心。
那一句,任延辉离间兄弟情,那一句任延辉揣摩圣意,那一句任延辉认定安山王和怀王乃圣上手笔……就像三把利刃,彻底断送了任延辉在圣上心中的不舍。
圣上脾气再好,也是个人,是个君主。泥菩萨还有三分性,何况圣上。
“嗯,不简单啊。难怪鲁阁老和桂王爷不出手,有她在,根本不需要他们帮忙。”缪征道。
薛按上前来,将任延辉的乌纱摘下来,任延辉磕头求情,满殿上所有人静默,只有他一人哭喊求饶。
侍卫上来,一人一边压住他。
任延辉被拖拽了起来,他满脸的泪,一转头看到杜九言……不可能,他不可能输的。
他还没有坐上首辅,他还没有辅佐圣上开创盛世,他还没有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他怎么可能输,怎么会输给杜九言。
不可能!
“杜九言,”任延辉一字一句道:“你陷害我,你这个卑鄙小人。”
杜九言道:“不送!”
任延辉喊着,“圣上,老臣冤枉啊!”
声音渐行渐远,最后消失在大殿上,这期间大家都静默在原地。
赵煜扶额靠在龙椅上,头晕目眩。
杜九言站在远处,目光一扫落在任党众人身上,被她一看,大家心头一缩,顿时目光四处溃散,东躲西藏地垂着头避开。
原以为,鲁章之必输,可短短几个时辰风向斗转,任延辉却成了阶下囚,丢官甚至将要丢命!
这……他们还在发懵。
一时回想,居然不知道杜九言是怎么做的。
杜九言收回目光看向牧琰。
牧琰满头的汗,无声无息地后退,像一只斗败的硕鼠,跼高蹐厚!
他站在门口,垂目垂首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还站着干什么?”赵煜指着所有人,“要朕留你们午饭吗?”
“退朝!”
赵煜说着,怒气冲冲地走了。
大家擦了汗,任党不敢逗留,迅速出门而去,牧琰混在人群中,几乎是小跑着出宫门。
“九言今日很好。”安国公上前来,拍了拍杜九言的肩膀,“祖父为你骄傲。”
杜九言拱手,道:“是鲁阁老安排得当,不然许多的证据,我一时想查也查不到。”
这里面,许多的证据都是鲁章之一直握在手中的,好几年了,他一直隐忍不发,就是为了等今天,不能一击必中,就索性忍他让他!
“嗯。”安国公冲鲁章之拱手,“化险为夷,否极泰来,恭喜恭喜。”
鲁阁老摆手,叹气道:“不提也罢,朝中事伤的还是圣上的心,若非逼不得已,还是不要发生的好啊。”他说着,看向杜九言,欣慰地道:“辛苦九言了!”
“没有你,事情不会这么顺利。你最后那几句,铿锵有力令人湿了眼眶,我的心中也是感慨万千。”
杜九言道:“您别这么说。”又道:“我送您回去,您住了几日的牢房,要回去好好休息几日才行。”
赵煜没有提桂王和鲁阁老,这结果自然就是装傻充愣,过去就过去了。
“不用你送,你和王爷去陪陪圣上。”鲁阁老道。
“我送阁老回去。”安国公道:“你们去吧。”
杜九言也正有此意,和桂王对视一眼,两人目送他们离开,则去了后宫。
安国公和鲁章之并肩出去,安国公道:“我本以为她辨不成,毕竟桂王爷的事并非全部杜撰啊。”
“嗯。”鲁章之颔首道:“我也是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拉着任延辉一起,给后来人让位。”
安国公笑了起来,“没想到她刁钻的很,抓着兄弟情不放。一直谈情而不提律法。”
“不在公堂,自不用非谈律不可啊。”鲁章之失笑道。
她抓着情不放,还偏说是对手起头,她不过跟从。
这丫头,真是又聪明又刁钻。
两人都是一副与有荣焉的表情。鲁阁老一上街,街面上就沸腾起来……
有大胆的人问道:“阁老,您和桂王也没事了?”
“托福托福,没有事了。”
“恭喜您啊鲁阁老,否极泰来,大吉大利。”
“同喜同喜。”
“杜先生出手,那肯定稳赢。”有人哈哈笑着道:“以后可再看不到任阁老穿着补丁衣服虚伪做作招摇过市了。”
大理寺差役迎了过来,冲着两人行礼,道:“鲁阁老,任延辉说他要见您,您若不去,就一定会后悔的。”
“你去告诉我,我回去换了衣服就去。”鲁章之淡淡地道。
差役应是回去。
“你别太辛苦。”安国公和鲁章之道:“若有需要,就遣人去找我。”
鲁章之道谢,和安国公分开上了轿子,各自回家。
在几条巷子的后面,有个门面不招摇的茶馆,此刻茶馆外面挂着歇业的牌子,老板坐在门口,泡着一壶茶,不急不慢地对着茶壶喝着。
随即,从巷子的一侧来了一位穿着官服的官员,紧接着又来了一位,不过一刻钟的时间,陆陆续续进了十几位官员。
老板左右看看,迅速将门关上,就听到里面传来低低的说话声。
“各位大人,快想想办法,圣上今日是真的动了杀念了。无论如何,我们都要救阁老啊。”
“救肯定要救,但绝不是现在救。鲁章之是不可能让我们将人放出来的。”
“那再等几日?圣上应该不会立刻杀吧?”
“看情况应该不会。”
“今天真是太憋屈了,那杜九言可真是牙尖嘴利!这样的人,以后各位大人再遇上,一定要谨慎小心。”
“本来以为稳赢,下官还定了酒席,今晚去喝一杯。没有想到,一个上午成败反转了。被打的措手不及。”
众人聚在小小的茶社里,唉声叹气。
“鲁阁老以退为进,打的是吴文钧的主意。桂王爷什么都不用辩,因为他只要能确保圣上对他不动杀心就行。这两人都静下来,本以为十拿九稳,谁知道前面还有个更狡诈厉害的。”
杜九言的厉害,在于她聪明睿智,思维开拓,这样的人若有架子,好可摆谱还好说点,可偏她还不要脸,撒得开豁的出去。
这就好比,对方比你聪明比你地位高比你能说会道,还能比你脸皮更厚。
怎么赢?
“牧琰呢?”有人问道:“没看到他人。”
691 心愿达成(三)
牧琰从宫里出来,并没有跟着所有官员一起从长街回去,而是进了小巷,东拐西绕,生怕被人看见。
可刚走了一会儿,就听到有个妇人在他后面喊道:“这不是牧会长吗?”
牧琰头也不回的加快了步伐。
“牧会长你跑什么。输了就输了,这有什么关系。”
“我顶多笑话你,又不会打你。”又道:“放心,输给我们杜先生没丢人,毕竟啊,这男人辩讼怎么也不如我们女人嘛!”
牧琰烦躁不已,小跑着消失在巷子里。
“呸!”妇人道:“算个什么东西。居然和任延辉一起害我们王爷。”
“也不看看王爷是谁的夫君。这今天是稳赢的,要是输了我们绝对不会饶了你们的。”妇人说着又啐了一口,走了。
牧琰一口气到燕京讼行后门的巷子里,敲开角门,待门关上他才松了口气。
“先生,您没事吧?”书童看他一头的汗,忙递了帕子过来,担忧地问道:“杜九言报复您吗?”
牧琰摆了摆手,道:“没有的事。”
他只是避一避风头。任延辉关了进去,接下来他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尤其是这个案子还针对桂王和鲁阁老。本以为会赢的,可是没有想到,被杜九言拧过去了。
“先生,您不是说这个案子不会输吗,桂王和鲁阁老就算不会杀头,也肯定逃不过判刑。怎么……”小书童没有听到朝辩内容,所以一脸好奇不解。
十拿九稳的案子,怎么就输了。
“你忙你的去吧。”牧琰不想多说。
输了毕竟不是值得炫耀的事。
杜九言太刁钻了,居然抓住了他们一开始的立意。不过她说的没有错,一开始任阁老做的一桩桩的安排,就没有想过能通过律法杀了桂王。
毕竟,桂王所犯的不是十恶不赦,和安山王以及怀王的案子不能相提并论。
所以,任延辉做的最多的安排,就是寒心,寒了圣上的心。
但却被杜九言用同样的方法反将一军。
他忽然理解了,当时申道儒辩输后的心情,有种即将被淘汰,被年轻人彻底碾压超越的惶恐不安。
仿佛过往的经验在杜九言这里,不值得一提,他们变成新手,磕磕碰碰疲于应付。
连应付都已是精疲力尽,又怎么还有机会赢她。
牧琰疲惫地回到房里。燕京讼行里安静的仿若无人之境,连午饭期间的饭堂,大家也只是小声说着话。
“到这个地步,你说杜九言会不会来燕京做会长?”
“有机会她肯定来的吧,当年她不还做西南的会长吗?”
“我感觉不会,她待在三尺堂舒舒服服的,根本对燕京没有兴趣。”
“说实话,她要是能来,咱们出去也不用那么尴尬了。”
此话落,大家都埋头吃饭,不再聊。聊不出个所以然,只能闷闷地道:“最近别出门,多看书吧。”
……
鲁章之回到家里,鲁夫人和鲁念宗带着小萝卜等在门口,一看见他小萝卜就冲了一过来,老远就喊道:“曾祖父!”
见小萝卜冲来,鲁章之板着的脸松了一些,蹲下来接住了他,“哎呦,外曾祖父要被撞跌倒了。”
“曾祖父,您在里面好不好,肚子饿不饿,想不想吃肉?”
鲁章之笑了,颔首道:“还真的饿了也想吃肉。”
“晚上我和舅公给您钓鱼吃,曾祖母还让办酒席了,有美酒佳肴,您一定要将瘦下去的肉,再养回来。”小萝卜摸着鲁章之瘦削的脸道。
鲁章之颔首,“真是有心了。”说着,看向鲁夫人和鲁念宗,道:“帮我准备水洗漱,我去一趟大理寺就回来。”
“怎么还要去?”鲁夫人问道。
“是去看任延辉吧?”鲁念宗道。
鲁章之颔首,“几年的朋友了,一朝成败总要说几句。”
“你先回去,我这就让人给你准备。”
鲁章之牵着小萝卜,几个人回了内院。一会儿水上来他泡在桶里,鲁夫人帮他洗头,笑着道:“这头上洗一次还不行,可真是够脏的。”
“已经算好的了。”
鲁夫人道:“不过也值得了。任延辉终于下去了,你也算了了一桩心事。”
“嗯,这个人没什么本事,心术又不正。势必不能留的。”
鲁夫人给他擦着头发,“圣上要是知道你这般用心良苦,也会感动的吧。不过,对于留着任延辉,我觉得圣上做的也不明智。”
“圣上有圣上的考量,可作为臣子,先帝又将这朝政托付给我,我就算违背了圣上的意思,也势必要办到的。”
鲁夫人颔首应是。
“这次能这么顺利,幸亏有九言。”鲁章之回头看着她,目光发亮,“今天在大殿上看着她,我忽然对娇娇嫁给万千的事释然了。他们虽走了,却给我们留下了九言。”
鲁夫人一怔,她十七岁嫁给鲁章之,已有四十几年,却是第一次在鲁章之的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
骄傲,欣慰,欢喜,不加掩饰和压制的,浮现出来。
她跟着鼻尖一酸,摸了摸鲁章之的脸,道:“我也这么觉得,娇娇和万千九泉之下知道了他们的女儿这么能干,一定会高兴的。”
鲁章之转回去靠在水桶里,将湿漉漉的帕子搭在脸上。
夫妻两个人许久没有再说话。
鲁夫人悄悄擦了眼泪。
洗漱好,鲁章之换上一件半旧的长褂,神色轻松地去了大理寺。
任延辉就住在他住的牢房里,吴文钧依旧在隔壁,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一人一边离的很远。
“你觉得你赢了?”任延辉看着鲁章之。
“不然呢?”鲁章之道:“你此番不可能出的去。”
任延辉起身,走到门边来,两个隔着栏杆看着对方。任延辉道:“鲁章之你汲汲营营几十年经营势力,却被我初来乍到的六年八年,冲的溃不成军。”
“你现在就算赢了,也不光彩。”
鲁章之摇头,“我不需要光彩。”
任延辉凝眉,冷笑道:“你休要和我说大义,你若不眷恋名利,又何必为官做宰。”
“眷恋自然是眷恋,可年事已高力不从心。”鲁章之道:“所以,在我离开前,一定要将你拉下来。”
任延辉攥着拳头,“事情不到最后,鹿死谁手可不一定。”
“你若请我来,是为了说这些,那不说也罢。”鲁章之道:“我既然敢将您扳倒,就有办法清算你的党羽。顺则留逆则去。”
“这一点本事,我鲁某人还是有的。”
他原本是明年或者后年致仕的,所以,要在这两年内,将任延辉剔除内阁,哪怕不能定罪只将他外放也没有关系。只要一年,他再扶持两位品行端正,能力不凡的人上来就可以了。
那么,就算将来任延辉再回来,他扶持的人在朝堂也站住脚了。
如此,他就算离开也能放心了。
不过,现在的这个结果显然让他更加满意。接下来他就有更加充分的时间,扶植新人,辅佐圣上。
将来他去地下也有脸面去见先帝。
“你打算让付韬回来,还是潘有量?”任延辉道:“付韬为人太过刚正,外放州府打理一方事物或许还行,可让他进内阁,以他木讷不知进退的性子,不会有什么作为。”
“潘有量更不用说了,他除了痴迷水利还会什么?”
“除非你扶持钱羽!”任延辉道:“不过你想好了,满朝堂都是你是的人,若哪一天你走了,圣上第一个清算的,就是他们。”
鲁章之看着他没有说话。
任延辉压低了声音,道:“你还不懂吗?圣上扶持我目的就是为了压制你,我在你在我去你也不过多留几日而已。”
“你占着先帝的托付,刚愎自用,自诩重臣。为国为社稷。你是好,可圣上的身边不能只有你啊。”任延辉道:“你浸淫官场一生,这一点道理都不懂?”
鲁章之看着任延辉,微微颔首,道:“正是一生都是官,所以就懂得,官员更迭的速度。”
“你我都是。没有谁会一直留在这里,稳如泰山。”
任延辉嗤笑一声,“欺名盗世!你不过是想要霸占着首辅之位罢了,何必用这种冠名堂皇的理由。”
“你可知道你为什么输?”鲁章之问道。
任延辉道:“不过没有生出一个能帮衬我的外孙女。”
“这是其一,”鲁章之道:“其次,是你猜错了圣上的意思。”
任延辉微怔,脱口就道:“不可能!”
“二位王爷,并非圣上的手笔。”
任延辉不敢置信,“不可能。”他走了两圈停下来看着鲁章之,“难道是桂王?”
“都不是。”鲁章之道:“圣上连杀你我都要犹豫,何况自己的兄弟。”
任延辉浑身冰冷,一瞬间像是被抽干了力气一般,摇摇欲坠,他盯着鲁章之,“那是谁?”
“不知。”鲁章之道。
任延辉忽然哈哈大笑,摇着头道:“所以你又多了一个理由杀我?”
“因为我走了,那个人就会浮出水面了?”
鲁章之道:“只是猜测而已,你走,是必然势。”
“那我可真要好好活着了,”任延辉盯着鲁阁老,低声道:“两虎相争,等你们两败俱伤,这首辅依旧是我的。”
鲁章之打量了他一眼,不欲再多言,而是走到吴文钧身边,道:“文钧不必多虑,这牢房于你而言,比自由之身更安全。”
“慢走!”吴文钧道:“你我不相欠。”
鲁章之头也不回地走了,任延辉踉跄了两步,在地上坐下来,目光阴冷。
692 认罪态度(一)
后宫中,桂王和杜九言蹲在御书房的门外,薛按苦笑着陪他们一起蹲着。
“老奴跟了圣上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看到圣上发这么大的火。”薛按道:“王爷,王妃,要不您二位明儿再来?”
桂王白了他一眼,“我认识他二十几年,我也没有见过他发这么大脾气。”
“就是因为没见过,才要见见。”桂王道。
薛按失笑。其实桂王是担心赵煜,所以在这里等着,可他就是不直接说。
“我饿了,”桂王摆手道:“你去弄些点心给我们垫垫。”
薛按应是。
桂王看着蹲在她对面的杜九言,低声道:“媳妇儿,你今天格外的帅。”
“哼!”杜九言道:“某些人不知藏了多少秘密不和我说。还说想洞房,我给你去买块猪肉得了。”
桂王一愣,“买猪肉干什么?”
“红烧肉!”杜九言白了他一眼,不想理他。
桂王挪过来,和她面对面,“你别生气,有的事情我说不说其实都没什么,主要还是看结果,过程根本不重要。”
“对于我来说,很重要!”杜九言戳他的额头,“你这个人,越看越不讨喜!”
“哎呦!”桂王被她戳倒在地上,索性坐地上抱着她的胳膊,“我错了,我认错。”
“看在你今天救我一命的份上,就原谅我吧。”
“我救你一命,还要费力原谅你,我是脑子不好吗?”杜九言道。
“你救我一命,我无以为报以身相许。我是你的人,对于自己的东西你要珍之爱之。”桂王道。
杜九言被他气笑了,左右看看没人,掐他腰上的肉,“送你十块猪肉。”
“我不要猪肉。”桂王疼的嘶嘶吸气,“我要你。你救了我,我要用一生来报答你。”
“帮你生儿育女,给你体贴貌美的夫君,帮你暖床。”桂王蹭着,眼巴巴地道。
杜九言哼了一声。
“王爷,王妃,点心来了。”薛按憋着笑,只要有王爷和王妃的地方,气氛就一定会轻松起来。
桂王给杜九言喂了一块,他自己吃了一块,“一早上,饿死我了。”
“我渴!”杜九言噎的喉咙难受,“吃什么东西,要喝水。”
桂王瞪薛按,“水!”
薛按拿了茶,忙让小內侍送来,两人咕嘟嘟喝了一杯水,吃了两块点心,腿都蹲麻了。
“哪条腿,我给你捶捶。”桂王盘腿坐在地上,给杜九言捶腿。
按道理他们应该跪着等,但两个人不约而同地选择蹲着。蹲着虽辛苦,可比跪着舒服多了。
就在这时,就听到御书房里传来赵煜的声音,“滚进来!”
“喊了喊了。”杜九言推了推桂王。
桂王摇了摇头。
杜九言冲着他的腰使劲一拧,桂王疼的一声惨叫,凄惨地喊道:“哥!”
喊完,顺势挂着眼泪就推门进去了。
杜九言垂着头缩着肩膀跟在后面。
“跑这里来干什么,窸窸窣窣的,朕当外面蹲着老鼠呢。”赵煜看着两个人。
“哥,我错了。”桂王眼巴巴地看着赵煜。
赵煜坐在龙案,脸色不好怒气未消,他瞪着桂王,道:“朕没有定你的罪,你现在跑来认罪又是什么意思,难道你还做了什么朕不知道的事?”
“没有了。”桂王道,“我就做了那么点事。”
“胆大包天的东西!”赵煜丢了个奏疏下来,“长大了翅膀硬了是吧,背着朕左一件荒唐事又一件荒唐事。你说说这么多年,朕给你善后了多少次?”
“嗯。”桂王点头,“谁让你是哥呢。”
赵煜瞪眼,“你再说一遍?”
“你是我哥!”桂王道。
赵煜气的胸口起伏,指着他,“你过来。”
桂王乖巧地走过去,赵煜就站起来,戳着他的额头,“朕看你就来气,那三十军棍不打了,朕要气一辈子。”
“三十太多了。”桂王道,“三下吧,出出气就好了。”
赵煜用奏疏抽了一下他的胳膊,“还讨价还价,你要不要脸。”
桂王垂着头不说话。
“圣上,”杜九言正要说话,赵煜就指着她道,“你们夫妻两个,沆瀣一气,你也闭嘴!”
杜九言瘪了瘪嘴,不敢开口了。
“好了好了。”太后由钱嬷嬷扶着从门口进来,“亲兄弟,撒气就好了,你看看他这样子,哪有胆子造反,你就算了吧。”
赵煜道:“孩儿知道他没胆子,可就是生气,他有事也不和朕说,反倒每回缺钱,都来找朕哭穷。”
“也对!”太后想了想,觉得赵煜说的有道理,就指着桂王道,“这个臭小子,大事不商量,一哭穷就来了。”
“打他!”太后道,“连着哀家的份一起打了。”
赵煜舍不得打别的地方,揪着他就抽他的胳膊。
“哎呦哎呦。”钱嬷嬷松了太后,心疼地上前去,“圣上,王爷年纪还小不懂事,您手下留情啊。”
“要不,您打嬷嬷吧。”
赵煜怎么可能打钱嬷嬷,便就坡下驴丢了打人的奏折。
桂王垂着头一脸诚恳地认错,但眼睛都是笑意,暖若春风。
“嬷嬷看看。”钱嬷嬷就将桂王的袖子撸起来,看到桂王的胳膊上红了一片,她心疼的直抽,“这打的可不轻,都快赶上三十军棍了。”
赵煜抚额,三十军棍皮开肉绽,他就拍了几下,哪有这么夸张。
想了想他也看了一眼,没说话。
“今晚哀家请客,”太后道,“去坤宁宫用膳。”
钱嬷嬷道:“奴婢做饭!”
“我陪酒!”杜九言道。
太后嗔怪地瞪了她一眼,“不在朝堂公堂,你是王妃。”
“是!”杜九言行礼,冲着大家柔柔弱弱一笑,捏着嗓子道:“我陪酒!”
她这样子,扭捏做作,实在是滑稽可笑。
赵煜没忍住笑了出来,“母后,这两个人一丘之貉,实在是让朕生气。”
太后道:“你别和他们一般计较,两个小骗子而已。”
赵煜一脸无奈。
“去坤宁宫吧。”太后道:“省的在这里惹你哥哥生气。”
桂王应是,又回头看着赵煜,冲着他一笑,“哥,我是真的穷!”
“你再说。”赵煜道。
桂王拉着杜九言一溜烟跑走了。
太后和赵煜道:“为了他这点破事,你都好些天没去坤宁宫了,哀家看你也不比他好多少。”
赵煜道:“朕这不是怕您生气吗?”
“哀家气什么?他要错了,你就罚,他要没错你就宠着。”太后道,“哀家在你心里就这么偏心啊。”
“他是心头肉,你何尝不是。”太后道。
赵煜给太后认错,“母后,孩儿错了。”
“等会儿带皇后和年周一起过来用膳。”太后道,“任延辉你也着实不该留了。他去了,自然还有人能得力顺手。”
赵煜颔首,“朕也想明白了,不过再养一个出来,都是聪明人,总会用顺手的。”
“吃饭就不去了,朕一个早朝到下午,还有许多事要做。改日吧,都是一家人哪天都行。”
“也行,那就改天再约。哀家再给你教训墨兮去。”太后说着,由钱嬷嬷扶着出去。
赵煜叹了口气,又忍不住笑起来,薛按看他笑,也跟着轻松地笑着,“奴婢见您心情好,就觉得天一下子就放晴了。”
“春暖花开,晴空万里!”
“圣上,您别生桂王爷的气,奴婢也觉得杜先生说的句句在理,桂王爷他……比我们看到的还要善良。”薛按道。
赵煜道:“朕也没信他有这个心,朕只是心寒这一场暴风雨终究还是来了。”
“只是没想到牵了这么多事出来,实在是头疼。”
薛按松了口气。
杜九言和桂王一边走一边低声道:“王爷,您刚才表现的很好,信手拈来,娴熟老道!”
“那是,”桂王道,“熟能生巧。”
杜九言噗嗤一笑,又道:“王爷,其实我很羡慕你。”
“嗯?”桂王看着她,“羡慕我有好媳妇吗?”
杜九言白了他一眼,“羡慕你有这么好的母亲,这么好的哥哥。”
桂王顿了顿,扬眉道:“那倒是。”
“所以,王爷您要珍惜啊。以前造反不管真假,都不应该再想了。”杜九言道,“圣上做君主,比王爷您合适。”
“王爷像一只鸟,您应该腾飞在天空,享受自由无拘无束。”
“待在金銮殿上,就等于折断了您的翅膀。”
桂王停下来看着她,并没有回答她的话,只盯着目光微亮,有太多欲言又止的沉默,好一会儿他捧着她的脸,动情地道:“我很珍惜所拥有的一切。”
“包括你。”
杜九言抱着他的腰,靠在他胸口,好一会儿她道:“王爷,您真的胖了一点。”
“认真点。”桂王亲了亲她的发顶,“本王正煽情呢。”
杜九言哦了一声,接着靠着,“您继续。”
“言言,你想知道什么,你问我都说。”桂王道。
693 吃的代价(二)
杜九言笑了:“我没有想知道的,您也不要强迫自己,想说就说不想说就留着。”
她松开他,扬眉道:“人生在世,总要有点体己的秘密,否则就没神秘感没意思了。”
“还是言言懂我。”桂王柔声道:“就让它烂在我的肚子里,直到我死的那天。”
杜九言轻笑,“那还不如忘记,忘记它才是真的轻松。”
“好。”桂王柔声道,“把一切都忘了,只要记得你是我媳妇就好了。”
杜九言嘟着嘴,深情地看着桂王,“王爷,妾身好感动!”
“感动就对了。”桂王道:“趁热打铁,洞房吧。”
杜九言扶额,想到什么,道:“王爷,咱们戴罪立功去吧。”
“你是说作乱的兵匪?”
“嗯。”杜九言道:“任延辉一走,后面还有暴风骤雨等着。”
“我们暂时离开个三五天,等尘埃落定再回来。”杜九言道:“正好表现一下,将顺德几处的所谓兵匪都剿了。”
桂王颔首,“有道理。”
“不过,你确定不是手痒想打架?”
“也有点。”杜九言道:“找点事情做做,显得我们很忙碌,这样会有种让人琢磨不透的贵气。”
桂王道:“你居然也懂这个?”
“我们果然是同路人,心有灵犀。”
杜九言哈哈大笑,牵着桂王的手,“那么以前王爷装作很忙碌的时候,都在做什么?”
“有时候找棵树,躺着树枝上睡觉,有时候出门绕一圈偷偷回房睡觉,有时候找个庙听诵经顺便打盹儿。”桂王道,“总之,不让别人知道我的行踪就好了。”
杜九言道:“我想到了跛爷,他也常常这样,不定也去庙里听诵经了。”
“那肯定的,不然哪里来的那么多事做。”桂王道:“又不当差当官的,还没媳妇。”
“不过以后我不用了,毕竟我是有媳妇的人。他是不能和我比的!”
“那我认为您还是去庙里听诵经比较好。”
“不去,我要陪着媳妇儿。”
“有什么可玩的,大眼瞪小眼?”
“你玩我,或者我玩你。”
杜九言呸了他一脸,“不要没事就开始散发求偶的气息,面相实在太猥琐了。”
“是繁衍……”桂王在她耳边道:“很着急。”
杜九言停下来,冲着他结结实实地翻两个白眼,“恶心!”
“这多正常,我们是夫妻。”桂王蹭了蹭她,“反正很着急。”
杜九言憋着笑,“知道了知道了,挑个黄道吉日,我抽空把你办了。”
“就今天!”
“行吧。一会儿喝点酒助助兴。”
“你说的啊,”桂王嘿嘿一笑,小跑着进了坤宁宫,“大姑姑,帮我烧水,我洗澡!”
龚大姑姑迎过来,看见桂王就红了眼睛,“王爷,您怎么瘦了,是不是宗人府里吃的不好。”又道:“您等下,奴婢这就给您准备去。”
“王妃呢,没有和您一起过来吗?”
“我在这里呢。”杜九言进去,“娘娘和钱嬷嬷在后面,您先给王爷准备沐浴吧,我自己坐会儿。”
龚大姑姑应是,喊了龚二姑姑过来,“给王妃端点心泡茶。”
杜九言坐下来,王宝应抱着一叠卷宗过来,“杜先生,这些东西您还留着吗?”
王宝应感觉极好,没想到活了大半辈子,居然还做了一回讼师。那感觉比做太监好多了。
做太监再风光到底还是伺候人的,可做讼师就不一样,虽没有官爵,可站在那里,谁也不敢轻视。尤其是他站在杜九言身边,那种荣誉感,能让他热泪盈眶,恨不得大哭大笑一场。
“给我吧,我还想下午去看看任延辉,有个问题想问问他。”
王宝应将杜九言的茶盅递给她,“王妃娘娘,您收徒弟吗?”
“奴婢不做讼师,就做您小跟班,以后您上场打官司,奴婢给您捧着卷宗证据。”
杜九言愕然,“您这是打算改换职业?不过我请不起您啊,您是坤宁宫的外务大管事,跟着我,那是大材小用。”
“再说,我也养不起您,您例钱一个月比我都要高呢吧。”
王宝应摆手,“奴婢存的银子够用了,不要您给例钱。只要能跟着您打官司,奴婢月月孝敬您。”
“多少?”杜九言眼睛一亮。
王宝应就伸出一根手指头,杜九言道:“一两?”
“哪能啊。”王宝应道:“奴婢孝敬您十两,多了,奴婢没有,这十两奴婢还是能负担得起。”
杜九言哈哈大笑,正要说话,就听到钱嬷嬷道:“……还做讼师,你走了坤宁宫怎么办?撂了挑子谁给你担着?想都不要想。”
“王妃娘娘,您别听王宝应的,他这辈子除了坤宁宫,哪里都不许去。”
王宝应顿时软了,迅速改口道:“不去不去,奴婢就闹着玩儿,哪舍得走啊。”
杜九言笑的前俯后仰。
“让你做一次讼师,你还飘起来了,”太后撇了他一眼,拉着杜九言的手坐下来,道:“你可又救了墨兮一命。”
杜九言一脸戒备地等着太后接着说。
“救一次又一次,这么厚的缘分,实在是不容易。”太后道:“现在哀家就担心,墨兮配不上你,要是哪天你遇见比墨兮更好的,你变心了怎么办?”
杜九言咧嘴,“不、不会吧?”
“这可说不定,情啊爱啊这东西图的就是个新鲜。可夫妻两个过日子,时间久了就没这些情爱了,不可靠的。”太后语重心长地道:“你可知道,让婚姻坚不可破的唯一法宝是什么?”
“钱?”杜九言脱口而出。
“钱什么啊!”太后大怒,这都什么孩子,气死她了。可想想要忍着,毕竟人还没骗到手,她笑眯眯语气和蔼地道,“是孩子。孩子越多婚姻越稳。”
她就知道,太后一开口,准是这件事!
老姜,她斗不过!
“嗯,我知道了。”杜九言道:“我们今晚就努力。”
太后眼睛一亮,“真的?”
“嗯,真的!”杜九言道,“娘娘,我们是干柴烈火,总要有开始的。”
太后颔首,“这个想法哀家支持你。”她说着想起什么,“你等下!”
她说着,亲自回了房里,也不知道找什么,过了一会儿站在房门口冲着杜九言招手,神神秘秘地道,“来!”
钱?洞房夜红包?杜九言颠颠地跑过去,“娘娘,什么事?”
“哀家存了三十年的宝贝,今天传给你了。”太后道,“绝版!”
她说着,从宽宽的袖子里,露出一个书角。
杜九言就差黑脸了,颤颤巍巍接过来,就看到书的封面上写着:三十六式。
“您这,招式有点少啊。”杜九言打开,嘴角直抖。
娘儿俩绝了,一个七十二式,一个三十六式。
合着都是练把式的。
“你能学个三五式就不错了,还嫌少!”太后白了她一眼,“不要吹牛,试过你再说。”
杜九言行礼道谢,“多谢娘娘赏赐。”
“不客气,晚上好好努力。一会儿哀家给墨兮补补,免得他掉链子!”说着,去吩咐钱嬷嬷,弄点大补丸给桂王吃。
杜九言头晕脑胀,觉得斗不过太后母子两人。
她甘拜下风!
说了一上午的话,现在已近申时,中间只吃两块点心一碗茶,杜九言早就饿的前胸贴后背了。
一桌子菜上来,两个人风卷残云,稍息功夫就吃撑了靠在椅子上,摸着肚皮喘气。
“喝口浓茶消食。”太后亲自给杜九言倒茶,“再去睡会儿,起来就轻松了。”
杜九言一骨碌坐起来,摆着手道:“不喝茶,我和王爷出去走走就好了。”
“王爷,快走!”
不等太后再说话,桂王和杜九言已经消失在坤宁宫。
“哀家的茶里又没有毒。”太后咕哝道:“只是饭菜里稍微放了一点而已。”
钱嬷嬷一脸惊讶,“娘娘,您什么时候下的,奴婢怎么不知道?”
“就刚才,他们埋头吃,哀家就捻了一点在他们吃的菜上撒了。”太后撇了撇嘴,“份量少,他们要是少吃点就顶多热一会儿罢了。”
钱嬷嬷看着空掉的菜碗,砸了砸嘴。
“占便宜还能吃。得付出代价!”太后起身,往卧室去,“是时候再捡了针线活,给孙女做衣服了。”
钱嬷嬷看着太后无辜的样子,实在是忍不住笑。
“也不能怪娘娘啊,”钱嬷嬷喊人来收拾碗筷,咕哝道:“是王爷和王妃太能吃了。”
她嘀咕着出去,回房里就将自己压箱底的几匹红布拿出来,又摸又量的,龚大姑姑进来笑着道:“这颜色王爷穿太亮了点,您要给王妃娘娘做小衣?”
“不是。”钱嬷嬷觉得这料子不行,小孩子穿太滑溜了,还是棉麻布比较好,“我记得你那里有棉麻布,灰白的那种。”
龚大姑姑点头,“是啊,还有两匹印着碎花的。”
“你取来给我,我要给郡主做衣服。”
郡主?龚大姑姑一脸不解。郡主是有,可能让钱嬷嬷做衣服的郡主,那肯定是没有的。
“莫不是王妃娘娘有身子了?”龚大姑姑一脸惊喜,“难怪,刚才吃那么多。”
钱嬷嬷笑着道:“早晚的事。”
“这是大喜事,奴婢这就回去拿去,您做衣服奴婢做鞋袜。”龚大姑姑道:“还有那些个小花帽子,也做几顶。”
694 一幢宅子(三)
杜九言走着走着,脸就红了。
“不对劲,”她看着桂王,一转头就看到他也正面红耳赤地盯着她,一双眼睛黑亮黑亮的,仿佛饿了几天的狼,她吓的一抖,道:“王爷,您先回家,我要去办点事。”
“假装忙碌?”桂王盯着她,声音沙哑,像是一把正拉着的胡琴,舔了舔舌头。
杜九言呵呵笑着,热的想要脱衣服,“是啊,假装忙碌。”
“你忙了好些天了。”桂王搭着她的肩膀,“不如我们去庆祝一下我重新获得自由身?”
杜九言摇头。
“我还要感谢你的救命之恩。”
杜九言摆手,“不、不用,真的。”
“让你睡我。”桂王道:“上下姿势,随便你选择,任你蹂躏。”
杜九言脑子里自动就浮现出刚刚看过的招式,越想越热,越热就越想,再看桂王,就如同沙漠里的绿洲,饿极后摆在桌案上的白馒头。
想吃!
“太后娘娘不太厚道。”杜九言道:“我还是大意了啊。”
桂王道:“可怜天下父母心。”
“我想我娘,我要去祭拜他们!”杜九言说着拔腿就跑,她哪是桂王的对手,三两步就被他追上了,扛着就拐进了人少的巷子里。
杜九言喊着,“王爷,王爷悠着点。”
“白日宣yin,不好。咱们都是有头有脸的人,丢不起这个人啊。”
“谁知道。”桂王扛着她,七拐八拐就到了个宅子门口,杜九言愕然,“这什么鬼地方。”
桂王也不敲门,翻墙就进了院子。
院子里有个弓着背的老人,正在颤巍巍地扫着院子,看见桂王忙道:“王爷,你回来了啊。”
他看不清人,但是能辨识脚步。
“忙你的。”桂王丢了句话,扛着杜九言就进了主院。
宅子不大,前后不过三进的样子,杜九言左右打量着,问道:“你宅子?”
“嗯。”桂王道:“上次回来买的,准备送你住。”
“现在派上用场了。”他说着,推开一间卧室的门,杜九言就看到房间里摆着簇新的家私、被褥以及枕头,收拾的齐齐整整的,虽没有人住,但是却很干净。
不等她再细打量,一个天旋地转她就被抛在了床上,随即桂王欺身上来,寻了她的唇便封住了。
烙铁一样的唇,烫的杜九言神智渐乱,她呢喃道:“你行不行啊?”
“不要怀疑我,接下来三天你都出不了门!”
“这夸张了啊,毕竟我很忙,你这样耽误正事。”
“什么正事也没有这事重要。”
“诶诶诶?”杜九言道:“慢慢来,别急。”
桂王摇头,“我等了多少年了。”
“少装无辜清纯。”
“对,对,对!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桂王急的很,“这衣服怎么解。”
随即,就听到撕拉一声,衣服被扯开丢地上去了。
“这么粗暴?”杜九言惊恐地看着他,“王爷,我……我害怕。”
桂王忽然停下来看着她,微微一怔,她装着漫天繁星的眼底,此刻正闪烁惊慌。他第一次在她的眼里看到这样的情绪,慌乱又无措。
杜九言无论何时何地都是信心十足,不管做什么事,都是成竹在胸。
所以,看到她这样,他心头顿时刺痛,撑着胳膊在她身边,柔声问道:“害怕?”
“怎,怎么会。”杜九言觉得没面子,强撑着干巴巴地道:“我也是经验丰富的。”
他笑了,摸着她的脸,亲亲一啄,在她耳边道:“现在说害怕,我就去洗个冷水澡。”
“都听你的。”他看着她,目光柔的像一汪被清风拂动着的碧泉。
杜九言扶着他的腰,“真是你的宅子?”
“是你的。”桂王道。
“不会有人进来赶我们?”
“有人进来我就灭口。”桂王道。
杜九言噗嗤笑了,搂着他的脖子,低声道:“来!”
“不怕?”
“我杜九言就没怕的事。”
“不后悔?”
“多大的事,值得我后悔?”
“嗯?”桂王不满瞪咬了她的鼻尖,“给你机会更正!”
“因为爱你,所以这是我此生最大荣幸。”杜九言立刻更正。
这个时候桂王狠,她要认清事实。
“我也爱你。”桂王亲了亲她,“特别爱,爱的心疼胃疼哪里哪里都疼。”
“恨不得把你揣我兜上,时时拿出来把玩。”
杜九言呸了一口,娇笑道:“我又不是玩物。”
“那我是玩物。”桂王看着她,声音低低沉沉,浮动着厚重的情意,“随便你玩。”
杜九言掐他的腰,轻轻笑着。
此时此刻,她褪了英气和强硬,眉宇间娇媚多情,他看着心头跌宕,亲吻着她的眉心,呢喃道:“言言,我爱你!”
杜九言抵着他的胸口,他的心极快地跳动着,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震颤,她道:“爱意收到!”
门外,老者院子扫好,想了想走到主院这边,正要喊桂王,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道女人的声音,“错了,你是不是傻?”
“七十二式没拿!”
“我有三十六,你速速看。”
“你不是吹牛说自己都记得吗?”
“我一激动就不记得了,你等我一下,我来研究。”
“笨!我来。”
老者侧耳听了一下,一会儿就听到里面闹的鸡飞狗跳的,他抿唇笑着,道:“王爷长大喽!”
说着,就走了。
对于桂王来说,天不知什么时候黑的,对于杜九言来说,天亮简直是遥遥无期,宛若度过了漫长的一生……
窗外亮了,杜九言睁开眼,眼底青影浓厚,懒懒地翻了个身,一转头就看到桂王漂亮的脸,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同样一夜没睡,桂王却神清气爽,目光清亮,一夜之间容颜仿佛又年轻了五六岁,焕发着炙亮的光芒。
像是个吸饱了血的妖精,还是个迷人又能蛊惑人的妖精。
“小妖精,”杜九言扶着腰,“我这种凡夫俗子,斗不过你。”
“这一轮,你赢了。”
桂王贴上来,在她颈窝里蹭了蹭,“言言,你要对我负责。”
杜九言撇了他一眼,“不要和我装柔弱。”
这会儿温柔体贴了,昨晚弄懂后,那就是猛兽扑食。可怜她花容月貌,遭到了如此非人摧残。
“你再睡会儿,我去给你做早饭。”桂王道。
杜九言嗯了一声,又睁开眼怀疑地看着他,“你会?”
“我可以学!”桂王亲了她一下,“从今天开始,我要照顾媳妇。”
不照顾好了,以后就没这待遇了。
再说,她也确实挺累的,小脸上都是疲乏。
桂王腻着声音道:“小乖乖,再睡会儿。”
杜九言冲着他翻了个白眼,“肉麻,腻歪!”
“就喜欢腻歪!”桂王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冲着杜九言抛了个眼色,笑眯眯地道:“言言乖,我一会儿就回来。”
说着,脚步轻快地飘出去。
杜九言脑子是木的,转了一下就停住了,等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桂王早饭做好,见她睡的沉又去做了午饭,见她没醒就苦哈哈地陪着一起睡。
“饿了没有?”桂王的声音比花子在戏台上的声音还要好听。
杜九言砸了砸嘴,“王爷,现在什么时辰了?”
“申时末!”
杜九言揉了揉眼睛,叹气道:“果然很耽误事啊,我还说今天去牢中看任延辉呢。”
“反正他又跑不掉,明天去一样的。”
“吃饭,我做了午饭,再给你热一热。”桂王说着给她倒茶喝,又将饭菜端来。
杜九言提着碎了的讼师裙,无奈地看着他,“真是禽兽啊。”
“我错了。”桂王扑上来抱着她,“我回去给你取一套衣服来,你一边吃饭一边等我。”
杜九言扫了一眼桌子上的菜,样子倒还真像个样子,她道:“王爷,您不用这么贴心吧,我怎么觉得这么不踏实呢。”
“我是真心实意的,你只管接受、享受就行了。”
杜九言盘腿坐在床上,不说话看着他。
桂王拖了个椅子来坐她对面,“言言,有什么吩咐?”
一脸虔诚,还很狗腿!
像一只生怕得罪主人而饿肚子的小狗。
杜九言哈哈笑了,踹他道:“原来餍足就是你这样的,以后我可算是记住了。”
桂王抓着她的脚亲了一下,“没餍足,就是舍不得你。”
说着捧着她的脚揣怀里捂着。
“太腻歪了啊,”杜九言哭笑不得,受不了他这个德行,“你好好做人说话不行?”
“不行,”桂王摇头,“我现在看见你,就想亲你抱你。”
还有睡你。
但是要忍住。
695 都是好人(一)
“咳咳……”杜九言摸了摸自己的脸,“我魅力真这么大?”
桂王点头不迭,“何止大,这天底下就再没有一个女人,能有你这么迷人、这么美丽。”
“那我怎么出街时,也没有轰动半城,所有人都来赞扬我的美貌?”
“那是因为他们不敢。以他们的资质,对你就不是欣赏而是崇拜。”桂王摸着她的小脚,“这天底下,只有我才能欣赏你,爱你!”
杜九言替他脸红。
“只有我有资格,站在你身边。”
“贴金!”杜九言被气笑了,“我当你夸我,合着拐弯抹角地夸自己。”
桂王亲了亲她的脚背,扬眉道:“我喂你吃饭。”
“我还没洗漱。”
“我来!”桂王颠颠地去打水,帮她挽着袖子拢头递帕子扶着她坐下来,杜九言道,“我今天这待遇,就是老佛爷的啊。”
桂王道:“只要你愿意,天天都是老佛爷。”
“从今往后,甭管什么事,只要您九爷招呼一声,小的立刻就到!”
杜九言哈哈大笑,捧着桂王的脸亲了一下,道:“王爷,您怎么这么狗腿。”
“应该的。”
“就为了骗我睡觉?”
“也不单这些,太肤浅了。”桂王一本正经,“还有表达我的爱啊!”
杜九言笑的前俯后仰,又亲了他一下,颔首道:“虽然有点腻歪,但是还是很高兴的。王爷,您要再接再厉啊。”
“好!”桂王夹菜喂她,杜九言就靠在椅子上,像个身残志不坚的人张着嘴巴等。
吃饱了她又犯困,仿佛一天之内,就丧失了奋斗的动力和人生目标,只想躺在某张床上,浑浑噩噩过一生,“现在懂了捧杀的意思,这要天天如此,我就要变成一头猪了。”
“猪我也喜欢。”桂王道。
“嘘!”杜九言道:“今日情话咱们到此为止,王爷,您恢复正常!”
桂王摇头。
“开关!”杜九言亲了他的唇,“不要再企图用美色和甜言蜜语,让我变成一只没有斗志的猪。”
“沉迷美色,绝对不行。”
桂王摇头,“可我沉迷你的美色无法自拔怎么办?”
“忍住!”杜九言指着外面,“给我取衣服去。”
桂王点头,“得令,媳妇儿!”
说着,就一阵风地跑出去。他穿着宝蓝色的长袍,走路带风红光满面,一路上所有人都停下来看着他,有人啧啧叹道:“王爷放出来后就是不一样了啊,精神头比以前还要,气势更足了。”
“是啊,而且王爷长的真好看啊。”
桂王得意洋洋,回头喊道:“那是因为我有个好王妃!”
“是,是,王爷您最后福气了。”
“那是当然!”桂王笑眯眯的,他一进王府的门,谢桦就眼睛一亮,就差扑上来问他昨晚干什么了,他激动地道:“王爷,您……您回来了,杜先生呢?”
“问这么多干什么。”桂王板着脸白了一眼谢桦,昂首走在前面,走了几步又忽然折回来,扬眉道:“你猜呢。”
谢桦一愣,顿时就笑了起来。
主仆二人对视,此时无声胜有声,谢桦嘿嘿一笑,“王爷,您要不要趁人打铁,将小公子的世子封号请了?”
“把这事忘记了。”桂王想起来,他还有个儿子,“这几天我哥不太高兴,等过了风头再说。”
谢桦应是,“那您回府是做什么?”
“给九言取衣服。”桂王小跑着去杜九言房间。
取衣服?谢桦眼睛更亮,喜滋滋地跟在后面。
小萝卜刚从房里出来,和桂王顶头撞上,他一脸惊讶,“爹,您把我娘弄哪里去了?”
“她在休息,”桂王去房里找衣服,小萝卜一脸奇怪,跟着他进去,“为什么休息?”
桂王撇了他一眼,“小孩子,你是不是想的太多了点?”
“不多啊,”小萝卜道:“是您说的不清不楚。”
桂王拿了一套裙子,停下来看着儿子,“从今天开始,你要自觉一点。毕竟你娘不是你一个人的娘。”
“您也认她做娘了?”小萝卜眨巴着眼睛。
“你再说一遍?”桂王道。
小萝卜憋嘴,“您都没有养过我,还对我这么凶……我要去找我娘,和她离家出走。”
“我错了!”桂王蹲下来看着他,柔声道,“我不该凶你。我的意思,她除了是你娘还是我媳妇。”
“你不能独占她的宠爱。”桂王道。
小萝卜假模假势的擦了眼角,看着他,“那,您的意思是你我要平分?”
“不平分,”桂王道:“我八你二。你要是羡慕嫉妒不服气,那你就快点长大,自己找媳妇。”
小萝卜蹙眉,“我年纪还小,没有娘我会长成歪瓜裂枣。”
“我八,您二!”
“不行!”桂王道:“我七你三!”
“不行!”小萝卜瘪嘴,“你都没有养我……”
桂王捂着他的嘴,“算你狠,平分!”
“嗯。”小萝卜道:“那您要对我娘好点,不准欺负他。不然等我长大了,我不会孝顺你的。”
桂王白了他一眼,起身出门,“第一,我不需要你养我,好歹我也是王爷。”
“第二,我不可能对你娘不好。”
“第三,你担心的应该是我,只有她虐待我,哪有我虐待她的机会。”
小萝卜想想也对,她娘什么人,岂能吃亏。
“我走了,你自己照顾好自己吧。”桂王出去,小萝卜哦了一声,“今晚回来吗?我都没有恭喜我娘。”
桂王道:“我做不了主,看你娘的意思吧。”
说着,人就出去,刚过如意门,跛子和裴盈下衙回来。跛子目光在桂王的手上一绕,就认出他抓在手里的衣裙,是杜九言的。
他目光微暗,问道:“出去?”
“嗯。”桂王将衣裙收了收,到这个地步,他并不想在跛子面前显摆。
立场互换,他对跛子的心情能够感同身受。
“九言衣服脏了。”桂王道:“晚上一起吃饭?”
跛子看着他,顿了顿道:“好!”
桂王三两步离开,跛子停在原处,数息之后才起身回走,裴盈看着他心疼不已,低声道:“既然吃晚饭,那你要不要来点酒?”
跛子没有听见,步子很大,很快消失在她视线里。
裴盈低叹了一声。
杜九言穿好衣服,回头看着桂王,扬眉道:“碰到跛爷了?”
“嗯。”桂王给她梳头,“约他晚上一起吃饭。”
杜九言从镜子里看着他,抿唇笑着道:“王爷,您真善良。”
“我什么时候恶了?”桂王道。
杜九言只是在爱情上选择了他,可对跛子,她也不是没感情,只是不同而已。
没有必要,也不应该视跛子为仇敌。
“跛爷也善良。”杜九言叹气,“怎么办呢,我跛爷为了我心都碎了,我又没法安慰他。”
“裴姑娘也不晓得努力的怎么样了。”
“我看没什么用。”桂王道:“跛子的性格,远比你看到的冷漠。”
杜九言赞同。可就是因为这样,她才越是愧疚啊。要说断绝关系连朋友都不做,她是舍不得。
人生得一知己太不易了。
除非跛子自己离开……想想就心疼,她抱着桂王,道:“我跛爷太让人心疼了。”
“咳咳……”桂王道:“不要抱着我想别人,我会伤心的。”
杜九言掐他,“小气!”
“大方不了。”桂王道:“这头发怎么扎?”
杜九言就自己随便挽了个纂,别了一支簪子,起身拍了拍衣服,道:“走,我们去见任大人。”
“牵手。”桂王拉着她的手,杜九言道:“一会儿出去不能牵。”
桂王攥的紧紧的,“我们正经夫妻,为什么不能牵!”
“有伤风化,”杜九言谆谆善诱,“要做表率。”
桂王嗤之以鼻,“是谁说这世道不够开放的?现在牵手上街,你居然还说有伤风化,这可不是你杜九言应该说的话。”
“不高兴!”杜九言白了他一眼。
“行,我错了!”桂王立刻服软,“不牵就不牵,都听你的。”
杜九言憋着笑,点头道:“这样才对!”
“听媳妇话有饭吃,有觉睡。”桂王笑着。守门的老者上来行礼,道:“王爷,您这是要走了?”
桂王颔首,和杜九言道:“这是徐伯,宅子原就是他的,不过他无儿无女,就将这里卖了。”
“徐伯。”杜九言打招呼。
徐伯笑着摆手,“王妃娘娘不要客气,您什么时候来这里都可以,小人都在的。”
“好,辛苦你了。”
两人离开,去了大理寺。
钱羽听说他们到了,迎到了门口,老远就拱手道:“王爷,九言!”
“可是来见任延辉的?”
杜九言点头,“他情绪如何,没有大吵大闹?”
“没有。昨天鲁阁老来见过以后,就不说话了。”钱羽道:“不过今日早朝上不是很安定。”
杜九言能理解,任党那么多人,不会干干脆脆地认输的。
总要折腾一段时间,等彻底压制了,也就罢了。
“圣上有没有说什么?”杜九言问道。
钱羽笑了笑,“暂时还没有,等将罪名定下来,就看圣上如何发落了。”
“按他这情况,抄家是难免的吧?”杜九言问道。
吴文钧当时没有抄家,他的家人也没有牵连在内,不过一直留在京城,没有放出去。
所以,怎么罚怎么判,全在赵煜。
“按罪名是肯定的,不过具体如何,还不好说。”钱羽道:“这边请。”
杜九言和桂王去了牢里。
696 不说的话(二)
任延辉看着他们,敷衍地道:“王爷和王妃来,是为了看老夫笑话的?”
“您的笑话已经看很久了,不差这一点。”杜九言道。
任延辉大怒,转头看着她。他发现杜九言只要开口,总有办法气到他头晕,“杜九言,做人不要太绝。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谁也不知明日会是什么光景。”
“只要我不短命,总能熬过你的。”杜九言笑眯眯地道,“行了行了,不和您吵架了,这吵来吵去您又赢不了我,我胜之不武。”
任延辉拂袖,“哼!不与妇人呈口舌之快。”
“任大人,”杜九言问道:“有件事我想问问您,当年您升任内阁,是凭您自己的能力,得到圣上的赏识,还是有人推举?”
任延辉一怔。
他以为杜九言会问别的事,比如给他罗列的某个案件,抑或,怀疑别的事情是不是他的做的。
可她居然问这个问题。
什么意思?
任延辉打量着她,凝眉道:“你为何如此问?”
“我不知道。”杜九言道:“就随口问问。”
任延辉笑了,明白了杜九言的意思,他扬眉道:“鲁章之昨日来,提到动安山王和怀王的人,不是圣上也不是桂王爷。”
“你今天来问老夫当年是谁推举老夫的。”
“你认为,老夫也是这个人推举的?”
杜九言耸肩,“我真的只是随口问问,毕竟以您的能力,或许也不需要。”
“推举我的人。”任延辉看了一眼桂王,又看看杜九言,忽然笑了,“推举我的人,就是靖宁侯啊,您们去查吧。”
杜九言扬眉,也跟着笑了起来,“这样啊,那就多谢任大人了。”
靖宁侯才不会吃饱了撑的推举他,任延辉明显想挑事!她转身欲走,桂王扫过任延辉,和杜九言一起离开,出了门他问道:“其实你不用问他,他进内阁至今才八年,先帝在时也不过是个籍籍无名的五品。”
“所以我奇怪啊,”杜九言道:“他原是外放,后来回京做了京官,又被圣上看中,您不觉得他升迁得很快吗?”
“也有道理。不过,他自己也不一定知道。”桂王道:“否则,他在朝中也不会横冲直撞。”
杜九言也觉得是,“朝中有权势的高官甚至勋贵,他都是先拉拢,拉拢不成就打压,几乎不留余地。”
“除了自己的同党,还真没有私交很好的。”
桂王颔首。
“你猜,内阁重组谁会进去,谁又会做次辅?”
桂王将内阁六个人都想了想,道:“刘扶余吧,内阁除鲁阁老,就属他资历最深厚。”
“为什么不是王阁老?”上次恢复周律的时候,王阁老跳出来和她辩了大半天。
王阁老和任延辉是同党。
“那就看我哥的意思了,如果他还想留着任延辉,势必会让王阁老进位,如果彻底断了任延辉的念头,那么王阁老只能留在原地不动。”
重任王阁老,等于是给任延辉暗示,给他将来留余地。
这方面,鲁章之也不会太阻拦赵煜的,毕竟他也不能太过分,一人同党满朝文武,只要是聪明人,都不会这么做的。
“有道理!”杜九言道,“那就再等等吧。”
两人回到王府,已经天黑。一进门小萝卜就跑了过来,“娘啊,我们今晚吃烤肉!”
“又吃烤肉啊,”杜九言道,“蕊姨姨主厨吗?”
小萝卜点头,用余光撇了一眼桂王,“娘,您跟我来,我有话和您说。”
“好。”杜九言看了一眼桂王,小萝卜笑眯眯地道:“爹,您辛苦了,一会儿记得来吃饭哦。”
桂王嫌弃不已,咕哝道:“就知道排挤。”
“我们可是说好的。”小萝卜暗示。
桂王摸了摸鼻子,“行吧,正好我还有事,一会儿吃饭见。”话落又叮嘱杜九言,“不要受小人挑拨离间。”
说着,看了一眼自己儿子。
他现在不用防着跛子,防范的重点是小萝卜。
“咳咳……”杜九言拉着小萝卜边走边道,“你和王爷说什么了?”
小萝卜抿唇笑着:“这不重要。我有话和您说。”
“跛子叔,好像又伤心了。”
杜九言点头,“他在房里吗?”
“没有,在院子里和大家一起说话。”小萝卜道,“一会儿您记得找机会安慰他。”
杜九言颔首:“知道了。”
母子两人到院子里,刘娇几个人正围着秋千在说笑,窦荣兴几个人则坐在一起聊昨天的朝辩,跛子也围坐在一起,虽没有说话,但听的很认真。
“杜先生回来了。”王蕊挥手喊道:“杜先生,您快来看看,这个羊肉串和您说的有不同吗?”
“九言,你可算回来了,快来和我们说说,昨天朝辩的事。”
“是啊是啊,我们都很好奇。”
周肖道:“外面传了几个版本,都不知道要信哪个,只有等你回来问,可偏你一直不回来。”
“羊肉串是这样的,做的真漂亮。竹签谁给你做的?”
王蕊哄着脸回道:“是周先生,他为了削竹签,手都扎破了呢。”
“周先生还会这个啊,很有前途。”杜九言打量着周肖,周肖苦恼地道:“为了你们能吃上好吃的肉,我的牺牲不小啊。”
杜九言白了他一眼,在跛子身边坐下来。
“跛爷?”杜九言侧身看他,跛子没理她,她又凑上去一副彩衣娱亲的样子,“跛爷,你在吗?”
跛子被逗笑,无奈地看她一眼,道:“不用如此,我很好!”
“真的?”
跛子道:“假不了。”
“那我就放心了。”杜九言咳嗽了一声,和大家说昨天朝辩的事,“那真是惊天地泣鬼神。”
“你们没有看到我当时的气势,无人能敌。”
周肖道:“言归正传,别一味的吹捧自己。”
杜九言哼了一声:“无趣的读书人。”话落就将昨天的事和他们说了一遍。
“得亏我!”茅道士不知从哪来跳出来,“昨天如果没有我,九言肯定赢不了。”
大家就都看着他,也不说话,就笑他。
“瞧不起人是吧。”茅道士道,“贫道的本事,你们可是没有见过。”
杜九言颔首,“我很怕你做一串鞭炮,将我家炸了!”
“杜九言!”茅道士大怒,“我炼制的是炮药,你这是侮辱我!”
杜九言摆手:“威力也就是鞭炮吧。真是高看你了,还以为你一直在炼制仙丹呢。”
“好气啊,”茅道士冲过来,杜九言拱手,“错了错了,您老息怒,毕竟这么大年纪了,一会儿要是气血冲顶得了血栓,我可就罪过了。”
茅道士喘着气,不理她。
“你的炮药,有多大的威力?”跛子忽然问道。
茅道士看着他,扬眉道:“你懂?”
跛子没说话。
“炸了以后,能掀翻屋顶的威力。”
“是少了什么?”跛子问道,“你若不介意,我可以帮你看看。”
茅道士就打量着他,“你真的会?”
跛子摇头:“我没有做过,但看过这方面的书,看过你的配量,我或许可以提点建议。”
“我也可以,”杜九言道,“提一点门外汉的意见。”
配比多少她不知道,但怎么配比她还是知道的。
“说起来,下次可以拿到盐山试试,他们在开矿,能用得到。”杜九言道。
茅道士不服气,哼哼了两句,“我的炸药是用来干大事的,才不给你炸山呢。”
“总要做实验嘛。”她刚说完,就听到身后传来哎呦一声,大家回头去看,就看到乔墨的左胳膊被郑玉琴反剪在身后,他疼的捂着嘴,面部扭曲,见大家都看过来,他顿时红了脸,喊道,“你、你放手。不要以为我不敢打女人。”
“郑小姐武功不错啊。”杜九言很惊讶,“还以为你是弱小姐呢。”
郑玉琴松开乔墨,拱了拱手道:“在家的时候跟着父亲和兄长练过几年,比不过杜先生,花拳绣腿而已。”
能把乔墨制的,可不是花拳绣腿。
乔墨的武功,杜九言没有试过,但肯定不会很差的。
“就是花拳绣腿。”乔墨和杜九言道,“小姑娘家家的,居然习武,真是不知道父母怎么想的。”
郑玉琴道:“你再说一遍?”
“让我说就说?我才不听你的。”乔墨说完,拔腿就跑,郑玉琴跟在他后面喊道,“你给我站住,跑的都是孬种。”
大家看得很吃惊,杜九言问钱道安,“一直都这样?”
“不知道,没有接触过。”钱道安摇头,对郑玉琴这样的性格敬而远之。
叶柔掩面笑着道:“她一直这样的,只是你们不知道而已。”
“郑姐姐可厉害了。”刘娇笑着道,“她能徒手劈开木板。”
大家都很惊奇。
“诶?”杜九言看着钱道安衣摆上的暗纹绣,“这衣服别致,绣工很厉害啊。”
这是旧衣服,钱道安才察觉衣摆上绣了花,他拾起来翻看着,眉头微拧朝乐晓妍看去。她正在给王蕊打下手,听到这边说话,就朝他看过来,轻轻一笑,道:“是我绣的,钱先生衣服旧了,绣几个暗纹会好看些。”
钱道安放了衣袍,起身拱手道:“多谢了。”
“钱先生别客气。”乐晓妍笑着道。
乐晓妍性子比较温顺,见到她的时候,大多时候都在绣架前,绣工也很好,乖乖巧巧的存在感很低,但是让人感觉很舒服。
“钱兄,”杜九言踢了踢钱道安,“努力啊。”
钱道安咳嗽了一声,窦荣兴凑上来道:“钱兄这段时间的起居,都是乐小姐在照顾。”
“无微不至。”
杜九言稀奇地看着钱道安,“可以啊,钱兄!”
“最厉害的是钱兄,不用出手。”周肖低声道。
钱道安摆手,“别拿我取笑,我不知如何回绝,不如你们教我。”
“得了便宜还卖乖,”窦荣兴哼哼着,“我很嫉妒嫉妒。”
大家都笑了起来。
“宁王爷和九江王爷来了。”顾青山从外面过来,“晚上要留在这里用膳。”
大家互相对视,杜九言对王蕊道:“多做点肉,宁王爷很能吃。”
“知道了。”王蕊笑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