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5 晚上好啊(二)
宴席很正式,城楼上放了礼炮,急竹繁丝热闹不已。
杜九言打量着宴会上正围着桂王说话的人。
“那位穿红衣长袍的男子,就是刘主。”季玉给她介绍。
刘主刘镇微胖,皮肤白皙很爱笑,但相由心生,这笑容并没有多少亲和力,反而有种皮笑肉不笑的虚假感。
“他身边的则是李主,就是我公爹。”
李主李饶平,个子颇高,容貌儒雅俊朗,和李骁的气质有几分相似,但久居上位杀伐决断惯了,眉宇间还是有一股阴冷之气。
“穿黑色衣服的,则是刘主的长子刘云林。他会是下一任刘家的家主。”季玉道,“他做人做事比刘主更狠。”
杜九言打量着刘云林,个子中等,身材清瘦,容貌端正。他一直站在外围并没有围着桂王寒暄,但目光始终在打量四周,观察随着桂王而来的周肖等其他人。
不知是不是感受到这边的动静,刘云林的目光朝这边投来。杜九言发现他垂在身侧的左手,有些不对,便低声问季玉,“他有外疾?”
“小时候生过一场病,好了以后,左手就扭着了。”
杜九言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
“各位,都请入座。”李骁招呼大家入座,桂王坐主位,李骁在他身侧,其余人则依次落座。
杜九言和季玉以及几位夫人和宫中贵妃坐在一起。
都是美人,就连两位上了年纪的夫人,也是半老徐娘风韵犹存。
席上你来我往,推杯换盏,气氛相当融洽。
桂王来者不拒,连连喝酒,一副没城府好说话的样子。
李骁也是和他称兄道弟,不谈正事。
酒席一直持续到半夜才散,李骁说着醉话,东倒西歪地将两位家主送出去,等回了季玉的宫殿,他才清醒了,季玉上前来扶着他,道:“您今日喝了不少,在这里歇个脚,喝完醒酒汤再走吧。”
“今日不走了。”李骁脱了外套,在罗汉床上坐下来,拉着季玉也坐在他身边,道,“桂王能来,是你的功劳。我留在你这里过夜,是在情理之中。”
“我要是走了,别人才会添油加醋的猜测。”
季玉道:“桂王爷能来,是因为陛下,妾身不过是牵线搭桥,提一句罢了。”
“你不要谦虚。我今日也看出来,你和桂王妃的关系不错,往后他们在升龙,你一定多走动。”李骁道,“她儿子如今是太子,赵启又是她的好友,她若不收敛,在大周那是呼风唤雨的人物。”
“那倒是。”季玉笑着应是,“我表姐巾帼不让须眉,喜提刑讼狱,她若喜摆场铺张,在大周已无人能及了。”
李骁很高兴,娶季玉,是娶对了。
“今日你们聊了什么?”李骁问道。
季玉一边伺候他洗漱,一边大概说了聊天内容。
“她要为死去的大周百姓报仇?”李骁问道。
季玉点头,看着李骁问道:“只是,不知陛下您如何想的。她若要报仇,必定会掀起又一轮的风波,届时局面撕开,就是真正的对决。”
“您、可要考虑考虑?”
李骁摆手,道:“她在帮我,我没什么可考虑犹豫的。”
“不过一个王位,如若失败我随你回娘家便是。”他说着,看向季玉,问道,“王后可愿意带我回去?”
这是李骁第一次和她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像寻常的小夫妻之间聊天打趣。不过季玉也没有受宠若惊,她淡笑道:“当然是求之不得。”
“不过,不会败的。”季玉道,“陛下做事,还从未败过呢。”
李骁问道:“她打算怎么做?”
“还不清楚。”季玉道,“明日我去行宫问一问。”
李骁颔首,在殿中来回走了几个来回,又停下来看着季玉,道:“你告诉她,尽管去报仇,若有人敢对她不利,我一定不会轻饶。”
桂王夫妻出使安南是应季玉之邀,来帮他打开局面扭转当今门阀割据的局势。他若不识好歹,岂不是自断后路。
所以,不管杜九言想要怎么做,都是在帮助他,就算最后失败了,让他丢掉了王位,他也不会后悔。
至多,避去大周。
行宫中,杜九言洗漱靠在桂王怀里,道:“李骁求助你了?”
“嗯。”桂王道,“他暗示借兵。”
杜九言坐起来看着他,笑了起来,道:“这可撞上我们王爷心尖上了,你拒绝了?”
“必须拒绝。”桂王道。
杜九言哈哈大笑。李骁莫说借兵,就是和桂王借钱,都借不到。
“借兵给我还差不多。”桂王哼哼了两声。
杜九言好奇问道:“你要借兵干什么?”
“挖海蛎子。”桂王道,“想不想吃,白灼红烧都不错。”
杜九言眼睛一亮,扬眉道:“不如先去盐场挖一挖?”
“好说。”桂王敲了杜九言的额头,道,“走?”
杜九言笑着起来,道:“走,走!”
……
刘云生敲门进了刘镇的房间,他行礼道:“父亲,您找儿子?”
“我刚从王城出来,大周的桂王夫妇来了,你知道吧?”
刘云生应是,回道:“儿子听说了,今天李骁接他们进城的。父亲也去王城参加接风宴了?”
“嗯。桂王夫妇看上去和气,但传闻中却不是好说话的主。盐场的事,你提前安排一下,不要被他们抓到把柄,小题大做。”刘镇道。
刘云生不以为然,道:“父亲放心,这里是升龙,就算他们三头六臂,也施展不开。”
“更何况,桂王和桂王妃不过是民间传言而已,能有多厉害。”
尤其是桂王妃杜九言,一个女人,能有什么本事,他就不信了!
“你别节外生枝,什么事待他们走了以后再说。倒不是怕他们,只是没有必要。”刘镇道。
李骁想要借力打力,先针对他们,他何尝不知道。
但他不怕李骁,只要李骁敢对他动手,他就能立刻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让李骁登基,不过是为了平衡而已,因为无论是他还是梁主抑或郑主都不可能,只有李骁最合适。
李家的庶子,还是个胡姬生的儿子。
让他登基又怎么样,难成大器。
若有一天他不让他做这个王,随时随地振臂一呼,就他这个身份血脉,立刻就有无数人起来响应。
“你走吧。”刘镇道,“好好跟着你二哥做事,等你立了大功,我就让你嫡母将你记在他名下。”
刘云生眼睛一亮,顿时应道:“多谢父亲,儿子一定认真做事。”
他行礼退出来,身边的常随罗安迎过来,低声道:“六公子,现在是去怡红院,还是回家?”
刘云生今年二十,已经成亲并有了一儿一女,房中两个妾室也即将要临盆。
“去盐场!”刘云生和罗安往外走,将刘镇刚才和他说的话告诉罗安,“……我要好好做事,让父亲知道我的本事。”
罗安很兴奋,笑着道:“那六公子您一定要好好做事,得到主子的器重。”
“不过,主子请您去,是为了死的那些雇工吗?”
刘云生点头,道:“父亲的意思,让我收敛一点。毕竟那些人是周人,而桂王又来了升龙,就怕对方找茬。”
“怕什么。桂王能有什么本事,不过是大周百姓吹捧而已。”
“更何况,杀掉那些人谁看到了,想找我的麻烦,门都没有。”
罗安点头,道:“要不然,还是去和周讼师说一声,问问他的意见?”
“不用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他们有本事就放马过来,我要怕他,我就他生的。”刘云生不屑,出门上马,直奔盐场。
夜里,盐场并不休息,这里的雇工每日轮流睡觉,每人每天只有两个时辰的休息时间。
不但这里,隔壁所有的盐场雇工,都是这样。
例钱一个月发一次,男人能得五百文钱,女人则是三百文。
这些钱在升龙,一家人缩衣节食将将饿不死,至于孩子读书,买衣服过节,想都不要想。
“那两人在干什么?”刘云生看着白花花的盐地前面,有两个雇工拿着铁锹站着没有动,“你去看看。”
罗安跑过去,一脚踹在其中一人的腿上,那人顿时趴在地上,又爬起来冲着他磕头,罗安呵斥道:“不想做就滚,最不缺的就是人。”
“是,是,这就做事,以后再也不敢了。”那人磕头,连连求饶。
罗安没有再说,回来和刘云生道:“两人杵着铁锹打瞌睡,小的教训了一下,不敢了。”
“撵了。”刘云生道,“这里不养吃闲饭的。”
罗安应是,喊了工头来,将刚才两个人赶了出去。
那两人跪在地上又是求又是哭。
刘云生去工房里喝酒,吹着海风惬意舒服,耳边不禁响起刘镇的话,他低声咕哝道:“敢动我?这可不是大周,小心我让你死的神不知鬼不觉!”
“罗安,”刘云生喊罗安进来,问道:“盐场里所有的事,都处理干净了吧?”
罗安点头应是。
“那就没事了。”刘云生冷笑,摆手道,“你走吧。”
罗安离开,刘云生不急不慢地喝着酒,忽然,房门嘎吱响了一声,他顿时凝眉,道,“门关好。”
嘎吱嘎吱,房门接着响。
“怎么回事,让你关……”刘云生一拍桌子,猛然回头去训斥,顿时愣了一下。
就看到门口站着两个蒙面黑衣人。
三双眼睛一对视,其中一个黑衣人冲着他挥了挥手,道:“嗨,晚上好啊!”
056 最大力量(一)
“你们什么人?”刘云生站起来,戒备地呵斥道,“到我这里来干什么?”
高个子抱臂不说话。
矮个子道:“那个……其实吧,我们是来打你的。”
“好大的胆子!”刘云生大怒,冲着外面喊道,“来……”
不等他喊出来,高个子如同幻影,咻地一下到他面前,啪地一声,抽了他一个耳光,紧接着用布隔着手捂住了他的嘴。
矮个子跳过来,喊道:“抓稳了。”
高个子抓住刘云生的胳膊,反剪在身后,咳嗽了一声,道:“好了。”
刘云生瞪着捏着拳头的矮个子,气势汹汹地道:“呜呜呜……”
“嘿哈嘿哈!”矮个子练沙袋一般,照着他的肚子,乒乒乓乓连打了十几拳。
刘云生疼的抽冷气,脑子里发白,想曲着身体止疼可腰被抵着,他动都动不了。
就是一个活沙袋。
“练脚!”矮个子说完,咚咚又照着他提了好几脚。
打完了,高个子松开他,两个人摁着他,劈头盖脸地抽了无数个耳光。
刘云生想喊都发不出声音了,蜷缩在地上,闷哼。
好一会儿雨点似的拳头停了,他昂起,发现四周已经没了人。
那两个人跟鬼一样,来无影去无踪。
“来人!”刘云生虚弱地喊了十几声,罗安才听到赶了过来。
罗安吓了一跳,看着刘云生肿成猪头一样的脸,惊慌失色地道:“六公子,您这是怎么了?”
“看不出来吗,我被人打了。”刘云生怒道,“快,快去追。”
“一高一矮,两个贼人。”
罗安应是,忙带着盐场里的雇工抄着家伙去追人。
“疼死我了。”刘云生艰难地坐起来,眼睛肿成了一条缝,看什么都费劲,他啐了口血水,道,“让我找到,一定将你们碎尸万段喂狗。”
盐场外,杜九言甩着胳膊,道:“太久没打架,动一动胳膊都疼。”
“我给你揉揉。”桂王给她揉着胳膊,道,“还想打谁,一会儿我来动手。”
杜九言摇头,回道:“不打了,就出出气而已。打的人多了,容易暴露。”
“王爷,”杜九言指着海边的土坡,“那是萝藤坡?”
王爷颔首,道:“看位置,应该是。”
杜九言面对萝藤坡立了一会儿,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好一会儿身后传来嘈杂追人追凶的声音,两个人才不急不忙地回了行宫。
“王爷,九爷。”郭凹嘿嘿笑着。他本来是喊王妃的,但发现她身边的人,不是喊她杜先生就是喊她九哥。
他决定和所有人都不一样,喊他九爷。
“打架去了?”
桂王看着一脸猥琐的郭凹,嫌弃地道:“跟踪我们了?”
“哪敢啊,”郭凹搓着手道,“王爷,以后打人这种小事,您交给小人办就行了。”
“保准您满意,还不会暴露。”
桂王就抱臂看着他,问道:“这么精明,那你说说我们去打谁了?”
“刘云生啊。”郭凹道,“您和九爷来升龙,除了结了这个梁子,别的没有。”
郭凹洋洋得意。
桂王看向杜九言,眉头微拧,道:“他知道的太多了,灭口吧。”
“好。”杜九言点头。
郭凹啊了一声,合着没有奖励和夸奖,他顿时作揖道歉:“王爷,小人错了,以后再不自作聪明了。”
杜九言敲了一下他的头,道:“睡觉去,后面有的是事让你做。”
“谢谢王爷,谢谢九爷。”
郭凹精明,顿时就明白了桂王不过是吓唬他的,于是颠颠地跑回去睡觉,第二天早早爬起来,按照各人口味准备了早饭,等在正厅里。
大家的作息都很规律,不一会儿都洗漱好过来,见他已经等着了,窦荣兴道:“你做的早饭?”
“没有,不过我按照各位先生和姑姑的习惯,让厨房做的。这行宫虽不大,可什么都有,口味也很不错。”郭凹笑嘻嘻给裴盈还有郑玉琴拉椅子。
“别喊我姑姑,我哥可生不出你这样贼的儿子来。”郑玉琴道。
郭凹见过郑玉琴早上练功,很确定自己不是郑玉琴的对手,所以很乖觉地道:“那姐姐,琴姐。”
“叫琴姑娘吧。”裴盈淡淡地道,“既然杜先生让你和我们一起了,就表示我们是自己人了,既如此,大家自在点便是。”
郭凹应是。
“郭凹,”杜九言和桂王进来,她坐下来问道,“你的闲帮都在升龙吗?”
郭凹点头,道:“在,都在升龙呢。眼下一共有二十四个人。”
“都会武功?识字吗?”
“有的不识字,但手脚的功夫都还不错。”他说着,看过在坐几位会拳脚的,又讪讪然地道,“当然,和各位不能比,但平时对付个普通人,还是手到擒来。”
杜九言微微颔首。
“对升龙熟悉到什么程度?”桂王问道。
郭凹眼珠子一转,嘿嘿笑着,道:“熟悉到,早上一个巷子夜桶聚在一起刷,小人都能挨个儿给送回家去。”
“你以前给人倒夜桶的?”杜九言问道。
所有人都摆了郭凹一眼,吃着早饭,他提夜桶。
“哪能啊,小人这本事,倒夜桶也大材小用了。”郭凹嘿嘿笑着,道,“小人是想说,对升龙每家每户,尤其是那些有头有脸的士族显贵,那是了如指掌。”
“刘云生呢?你说一说你知道的。”
大家一边吃着一边看着郭凹。
郭凹顿时觉得自己有了用武之地,打入了他们这个坚不可摧的内部,与有荣焉的自豪感油然而生,他咳嗽了一声,道:“刘云生今年二十岁,房里有位夫人。夫人是嫡母娘家的一位庶出的侄女,门第说高也不算高,但绝非庶民。”
“刘云生其实吧,和李王的身世有点像。但是他没有李王会做人做事,而且,手段也太狠辣了。”
“有什么爱好吗?”杜九言问道。
“喜欢女人。升龙有一家怡红院,那是最大的一家了,里面什么样的女人都有。而刘云生在里头是常客,原先还在里面养了一个十二岁的小丫头,那丫头可能年纪太小了,晚上吓的从二楼爬到屋顶上跳下来,摔断了肋骨和腿。”
“刘云生当着所有人的面,割断了那丫头的脖子。”
郑玉琴怒道:“真是岂有此理,他这么明目张胆的杀人,就没人管他?”
“管,官府来走一趟,过过样子就行了。”郭凹道,“安南的衙门的大门口,是朝上开的。”
“没人没钱,就算一家子都死绝了,也没有用。”
郭凹一脸嫌弃地摇了摇头,道:“要不然,我们闲帮也不会到这里来。就是因为衙门不作为,才让我们闲帮有事做。要是都像广西那样,我们饿也要饿死了。”
杜九言放了碗:“看来,相比较而言,情况比我们想的还要复杂啊。”
“是啊。没有衙门在后面秉公办理,就是有人告状,也不过一厢情愿。不定,告的人还要丢了性命。”周肖道。
大家都凝眉,没有说话。
“爷,李王和王后来了。”乔墨进来报信道。
桂王颔首,让人将桌上的东西撤走。
李骁和季玉各穿了便服进来,大家相互行了礼,李骁开门见山地道:“我早上听说刘云生被人打了,不知王爷知道不知道。”
“不知道。”桂王看着众人,问道,“你们知道吗?”
大家都跟着摇头。
李骁就笑了,拱手道:“他得罪的人太多,有人收拾他是迟早的事。”
“这话我不该问的,失礼了。”
桂王摆手,表示不介意。
“李王,”杜九言问道,“您不如和我们直说,你打算怎么做?”
李骁道:“说实话,若你们不来,我接下来要做的,就是联合梁郑二家,将刘主收拾了。”
“就是因为如此,我才留着刘贵妃生了一位皇子。”
杜九言颔首,又问道:“以后呢?一个一个除吗?”
“不瞒您说,单凭我和我父亲两人之力,是无法吞并其他三家。”李骁道,“现在看长远,安南在我手里恐怕是太平不了。”
“所以,你准备最后和梁主一分为二?”杜九言问道。
李骁点头,道:“只能如此。至于最后和梁主谁胜谁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依形势而定了。”
“说不定,最后为他人做嫁衣?”钱道安问道。
李骁脸色一怔,继而苦笑,和钱道安拱手,道:“钱先生一语中的,确实如此了。”
“那就没意思了。”窦荣兴道,“还不如一开始就不掺和。”
“可是,总要有人出来,开拓一个局面。最后就算我李骁将王位禅让给梁主,也没有关系,只要他能统一安南军权,让百姓过上稳定的日子,我此生也足矣。”
季玉扯了一下李骁的袖子,让他等会儿再说,她看着杜九言和桂王,问道:“王爷,表姐,你们有什么高见?”
“你说你的实力不够,说的是你的军权。”杜九言看着李骁,道,“但你忽略了你能掌握的,最强大的力量。”
“有了这个力量,你不需要借助任何一家的帮助。”
057 各人分工(二)
杜九言没有具体说过她的想法。
所以大家都不解地看着她,等她解释。
“法律!”杜九言看着李骁,等他的反应,“依法治国,先得民心。”
李骁浑身一震,道:“杜先生,不瞒您说,这个想法我也曾有过。因为圣人曾说过,民是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可是那说的是大周的百姓,在这里,百姓不是水,而是烂泥。”
“他们世世代代已经习惯了这样困苦被压迫的生活,没有人会去考虑这样不妥当,没有人去幻想,改变当下的局面后,他们自己以及子孙后代会舒服轻松。”
“很难,太难了。”李骁道。
季玉也颔首,道:“国情不同,眼下安南所有的海域以及土地,都不属于百姓。陛下就算是想要减免赋税,来笼络人心,都办不到。”
“他们都是佃户,他们只看得到主家,甚至害怕没有主家后,他们的田地跟谁去租。”
“很难。”季玉无奈道。
“此事,要我们来做。”杜九言道,“我只问你,你能放权到什么地步?对于失败的结果,你最大的承受限度是什么?”
李骁坐正了身体,看着桂王又看着杜九言,一字一句道:“王爷犹如我亲临,但凡我能用的人调动的兵马,都听王爷指示。”
“就算最后失败了,我只求各位走的时候,带上我和季玉。我跟着她回大周,做她的上门女婿!”
这是李骁说的话,昨晚说了一遍季玉并没什么感觉,可今天说的时候,她忽然鼻尖一酸,心里多了一丝感动。
李骁仿佛是那被捆住了手脚的孙猴子,只要有人帮他拆开这些枷锁,她想,总有一天,李骁会一飞冲天,成为名垂千史开创盛世的明君。
“不后悔?”
李骁坚定地摇头,道:“此生,不后悔。”
“好。”杜九言颔首,道,“那就折腾吧。把这升龙、安南折腾的翻天覆地。”
“您打算怎么做?”李骁问道。
“我说了,依法治国。只有律法完善,并让百姓切实感受到,律法对于他们来说,是保护伞而不是狼牙棒的时候,他们的心才会真正向着你。”
李骁恍然之间,似乎明白了杜九言要做什么,可一转念,又什么都不明白了。
他不知道,律法周全对国家发展的重要性,就算是桂王有了祖师爷的熏陶,也不过一知半解,直到遇到杜九言,切身感受到那么多的变化和震撼后,才体会到,一个周全的律法的重要性。
“这事儿,我们做挺合适的。”杜九言含笑道。
李骁和季玉对视一眼,莫名的,心里多了许多的安全感。
“那我分派一下接下来我们各人要做的事。”杜九言道。
大家都等着她吩咐。
“劳驾李王派个有能力的人,帮着我们周兄和钱兄,将安南所有律法搬出来,整理一番,有哪些漏洞和不足,实时的查漏补缺。”
“就算暂时推行不开也没有关系,补上漏洞后,您就立刻颁布天下。”
李骁点头应是。
“窦荣兴,你负责整理四个大族里的家规,要周全一些,一家一本不要混乱。”
窦荣兴问道:“家规?这个也要放入律法里吗?”
“知己知彼吧。”
安南的律法通用率都不如四家的家规。
“好。”窦荣兴应是。
郭凹凑上来问道:“九爷,我呢?”
“你有别的事,”杜九言又看着季玉,问道,“能在升龙弄到一个铺子吗?”
季玉和李骁对视一眼,她点头:“您打算要多大的铺子?”
“临街,前面开笔墨铺子,由郑姑娘和乔墨当掌柜,后面做讼行。”杜九言道。
她让郑玉琴做掌柜的目的,是因为她性格热络。
一个女人在外抛头露面做掌柜,还强势能干。
这对于周边的人来说,一定极具有冲击力。
人的底线,都是一步一步突破的。
“我做掌柜?”乔墨眼睛发亮,嘿嘿笑着道,“那我和琴琴……”
郑玉琴堵住他的嘴,道:“闭嘴!”
“嗯嗯,闭嘴。”一直安静吃早饭的鲁念宗跟着附和,又举手道,“言言,我做什么?”
杜九言道:“我想让你做先生。”
“什么先生?”
“教书先生啊。”杜九言道,“再从大周招募几位有学问的先生来,开一间不大不小的书院,一开始每天喝茶打苍蝇就好了,工钱照发。”
“啊?哦!”鲁念宗道,“我、我可以去朝堂的。”
杜九言含笑道:“舅爷,这事儿到最后,你会发现功德无量。”
鲁念宗摸了摸鼻子,道:“好吧。”
“那我和王后呢?”李骁问道。
“你负责善后啊,后面的事肯定不少,朝堂平衡还得你掌握。”杜九言道。
李骁点头。
“那就动起来!”杜九言敲了敲桌子,道,“从今天开始,各司其职,该做什么做什么。”
周肖和钱道安跟着李骁去宫里,去整理安南律例。
季玉则陪同郑玉琴和乔墨去看铺子,铺子里一应的东西都要准备。
顾青山重回镇安,请镇安知府马大人,帮忙找教书先生。
鲁念宗也跟着季玉去看能做教学用的房子。做私塾不用多大,但门头要显眼。
行宫里,一下子就只剩下郭凹和韩当以及裴盈三个人,大眼瞪小眼地看着杜九言和桂王。
“裴盈有裴盈的事,你是仵作,不能外加给你别的事。”杜九言道,“你无事,就接着整理你的笔记。”
裴盈并不介意,颔首应是。
当天下午,所有人都忙碌了起来,连着十天,大家见面的时间都很少,鲁念宗更是忙的脚不沾地,抹着一头汗逼问杜九言,什么时候先生会来。
第二日,顾青山带着两位镇安请来的先生到了。
一位叫孟宇,今年四十五岁,另一位名叫顾金山,五十岁。两人都是举人后考了十几年,再没有登天,所以就回到家乡镇安做了先生。
杜九言和两人见过,就交给了鲁念宗。
她不怕他们不服气鲁念宗。
鲁念宗的学识,就算是和鲁章之以及和陈朗,也能辨上个黑白,并不逊色。
……
刘云生养了半个月的病,疼的他死去活来,连酒都被大夫勒令停了。
他怀疑是桂王和杜九言下的手,可那天晚上守城门的是他的人,根本没有人看到桂王和杜九言,甚至他们身边的人出城。
“真是小人,大周的王爷和王妃,就是这德行,简直就是地痞流氓。”
“不要脸的东西。”刘云生道,“给我等着,我非弄死你们不可。”
刘云生气怒地看着罗安进来,问道:“最近他们在干什么?”
“他们最近开了个笔墨铺子,铺子后面是个讼行,又开了一间书院,昨天就落成了,但根本没有人进去读书。”
“其余的人好像在整理律法,神神秘秘的,不知道想干什么。”
刘云生笑了,啐了一口,道:“还办书院,脑子坏掉了吧。”
升龙的庶民,没有人能读得起书,而能读得起书的门阀士族,都是自己族里的学堂,请最好的大周的先生来教课。
所以,在民间办学堂,根本不可能招揽到学生。
“就是,还以为他们有多大本事呢,没想到就这点伎俩。”罗安笑着道。
“小人听说,他们是王后请来帮李骁稳固朝堂的。”
刘云生哈哈大笑。
与此同此,刘镇也是一脸的惊讶,道:“……除了这些,没有别的事了?”
“没有了,这半个多月一直在做这些事。”
刘镇坐着喝茶,松了口气,神色比以前要轻松很多,道:“若是这样,倒不用担心了。”
“本还以为他们有点能耐,我们要应付周旋一段时间,毕竟对方是桂王,打不得杀不得。”
“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
他的幕僚应是,道:“郑主观望了十来天,昨天晚上终于忍不住大摆宴席了。”
“让他闹腾去吧。”刘镇道,“和我们没关系。”
“云生最近如何,伤养好了吗?”
“没有伤筋动骨,养了半个月就好的差不多了。”幕僚回道。
刘镇点了点头,道:“你去嘱咐他,让他明天跟着他大哥去崇安一趟。”
去崇安,当然是找梁主。
他要和那边走动走动,以防止李骁和郑主狼狈为奸,到时候两面夹击,对他动歪脑筋。
杜九言和郭凹道:“说吧,你查到了什么?”
“当时,刘云生在街上亲手杀的那个十二岁的小姑娘,还真的是刘云生抢回来的。”郭凹道。
“小姑娘就是升龙城外一个叫到岸的渔村里的孩子。刘云生见到那小姑娘,说是打眼就很喜欢,强行将她带回来了,本来是想留在家里的,可是他夫人说什么都不愿意。”
“他没辙,就将人丢怡红院了。”
“当天晚上喝了酒要**,那小姑娘的绳子被解开来,谁料她居然从楼顶跳下来了。”郭凹道。
杜九言问道:“他家人什么反应,如今还在渔村住着?”
“她家里孩子多,兄弟姐妹六个,她是老四。”郭凹道,“这样的人家,多一个少一个孩子都没什么大不了的。”
杜九言凝眉,靠在椅子上,没有说话。
“九爷,”郭凹道,“您要不要亲自去见一见他们?说不定您出马,他们就同意状告刘云生了呢。”
这个小姑娘,是刘云生当街杀的,当时有很多人看见。
不像刘云生指使他人行凶杀人,证据难查,判定起来也更难。
“好。”杜九言道,
“天黑后,我们去渔村。”
058 要吃硬的(一)
渔村很大,一眼过去没有尽头。
低矮的草屋或者砖头的房子连成了一片,另一边则是茫茫的大海,给人一种萧瑟之感。
“那户人家,门口有个妇人在奶孩子的那个。”郭凹指着其中一户给杜九言和桂王介绍。
三个人到门口,妇人戒备地看着他们,将自己怀里三岁左右的孩子放地上,让他到屋里去。
“你们,干什么?”妇人整理了衣服,站起来色厉内荏地看着他们。
天色彻底暗下来,杜九言站在门口,道:“你家男人在家吗,我们有事想和你们说一说。”
她说着,让郭凹将带来的米和猪肉拿下来放在院子里。
妇人紧盯着米和猪肉吞了口水,结结巴巴地道:“他、他在睡觉。”
“我去喊他。”
她说着进了屋里。屋里也没有点灯,黑漆漆的,好一会儿出来一个男人,妇人在家里点了油灯。
灯亮了,能看到男人的容貌,黑黢黢的满脸皱纹,空穿着马甲和短裤,搓着手看着他们,又盯着郭凹,道:“是、是你!”
“屈大哥,”郭凹道,“这两位是桂爷和九爷。”
“来找你说点事。”
屈泉看着桂王和杜九言,指着屋里道:“进去说。”
大家坐下来,油灯光亮很小,只能照亮桌子这一块巴掌大的地方。屈泉的三个年纪较小的孩子和他媳妇,都站在门口冒着头看着他们。
“把米肉拎进来吧,免得被猫狗吃了。”杜九言道,“带来了就不会拿走。”
妇人眼睛发亮,孩子们也发出兴奋的吞口水的声音,几个孩子迫不及待地冲到门口,你扛我托的把米肉弄到厨房去了。
妇人去厨房做饭。
屈泉最大的儿子今年已经十八岁了,在盐场做事,老二是个十六岁的女孩,已经成亲嫁人了,老三十四是个男孩,现在跟着父亲打渔,老四被刘云生杀了,老五八岁,老六就是刚刚在吃奶的,今年三岁。
还真能生。
屈泉夫妻两人年纪也顶多四十吧,但脸看上去足有五十岁样子。
“你们来做什么?”屈泉看着他们,一脸的茫然,“是、是要买孩子吗?”
郭凹啐了一口,道:“什么买孩子,我们来找你是天大的好事。”
“我说吧。”杜九言和屈泉道,“你家四姑娘叫什么?”
屈泉脸色一变,问道:“你们干什么,为什么问她?”
“我知道,去年十一月她被刘云生抢走,当天从怡红院的屋顶上跳下来摔死了。”
“你和我说一下,当时的情况吧。”
屈泉看着杜九言,眼睛里很害怕,摇着头道:“没、没什么好说的,孩子死都死了,现在说这些没有用。”
屈泉的三儿子站在厨房门口,听着他们说话。
“你们不要再问了,也没什么可说的。”
“就这样。”
杜九言问道:“她受尽屈辱后被逼寻死,这样,你也不想说吗?”
“主子杀我们,肯定是我们不对。”屈泉道,“我们怎么能怪主子呢。”
杜九言愕然。
“我们生来就是这样,和海里的鱼、贝一样,我们的命是贱命,死了或活都是主子们的恩赐。”
“你们不要乱说话,佛祖都会怪责你们的。”说着,冲着门外念着阿弥陀佛。
杜九言和桂王对视。
说实话,他们都没有想到,普通百姓心目中,对阶级的固化已经到了这个程度了。
难怪李骁会说,在这里,百姓不是水,他们是烂泥。
想要用他们达到目的,根本不可能。
“你的命是命吗?”杜九言问道。
屈泉回道:“是命。可命分贵贱,我们的命就是贱命。”
“你们走吧,快走!”他说着,回房里去,将门关上。
他一关门,厨房里的门也关了起来。
“走吧。”桂王牵着杜九言,道,“说再多也没有用。”
杜九言凝眉,站在屈泉家的院子里,忽然,厨房门打开一条缝,一个七八岁孩子的脸探出来,怯生生地问道:“米和肉,是给我们的吗?”
“嗯。”杜九言道,“放心吃吧。”
孩子笑着啪地一声关了门。
“王爷,九爷,你们不要生气。”郭凹很尴尬,“这里的人就是这样的,只要你是主子,就是把他一家人都杀了,他们也会认命。”
杜九言眼睛一亮,问道:“这样的?”
郭凹不知道杜九言为什么突然眼睛发亮,一脸发懵地点了头,道:“是、是这样。”
“那好说。”
杜九言说着,忽然扭了扭脚踝,动了动手腕,拔出郭凹腰间的佩刀,提着,将屈泉的房门踹开。
屈泉本来躺在床上的,也不知道睡了还是在想事情。
听闻声音惊坐起来,惊慌地喊道:“你、你要干什么?”
“杀你啊。”杜九言将刀架在屈泉的脖子上,扬眉道,“我堂堂大周桂王妃,就是你们李王和四大家主见到我都要行礼问安。”
“我杀你,轻飘飘毫不费力。”
屈泉吓的腿一软,瞠目结舌地看着杜九言,道:“贵、贵人……饶命。”
“说一说,你四姑娘被抢走那天的情况。”
屈泉一头的汗,吞咽着口水,哆哆嗦嗦地道:“那天……”
郭凹看着目瞪口呆,和桂王竖起个拇指,低声道:“王爷,九爷这个方法,绝了!”
先礼后兵,既然他们怕贵人主子,那就用贵人主子的方法,让他们听话。
礼遇客气的和他说半天,他一副油盐不进,现在逼迫着,他就乖乖说了。
桂王淡淡地道:“少见多怪!”
郭凹艰难地摆正面色,对杜九言更加的崇拜。
“我姑娘就在门口坐着理渔网,然后六公子路过,我姑娘一看高头大马就跪下磕头,没想到六公子让她抬头。”
“说我姑娘生的清秀,就让人带回去了。”
“我姑娘哭着不肯,六公子就让人将她打晕了。我一家人在家门口磕头求情,六公子让我们滚。”
“我姑娘被带走后,我偷偷跟着进城了,我也不知道干什么。在六公子家门口等到天黑,我就回家了。”
“谁知道,第二天就听到我姑娘被六公子处死的事。”
“我、我去萝藤坡找到她的。幸好去的早,要不然就要被野狗撕吃干净了。”屈泉回忆事情的来龙去脉。
杜九言问道:“事情就这么结束了?”
“啊?”屈泉抬头看着杜九言,一脸的茫然,“贵人您、您还想要问什么?”
“升龙知府衙门没有说话?没有人来登记你们家少一口人?”
屈泉摇了摇头。
“刘云生呢,也没有再来过?”
屈泉继续摇头。
“没有赔钱?”
屈泉依旧摇头。
“我问你,”杜九言问道,“我让你去知府衙门敲鼓,你敢不敢?”
屈泉脸色煞白,问道:“敲鼓、做什么?”
“告刘云生杀人。”杜九言道,“为你的四姑娘报仇。杀人偿命,人之常情。”
屈泉魂不附体,不敢置信地道:“告六公子?这、这怎么可能,我们怎么能告贵人呢。”
“我是不是贵人?”
屈泉点头。
“我说的话你听不听?”
屈泉依旧点头,道:“听、您是贵人,肯定要听的。”
“给你两个时辰,把家里收拾妥当。”杜九言道,“上马车,跟我们去行宫。”
屈泉要辩解。
“还想说什么呢,是想立刻家破人亡?”
屈泉摇头说不敢,忙喊着自己的媳妇,一家人手忙脚乱地开始收拾东西。灶台上的肉香气飘了出来,几个孩子舍不得走,就围着灶台转悠。
“吃过饭再走吧。”杜九言道。
屈泉一家人蹲在厨房里,一锅米饭一锅肉,吃的干干净净。
一家人提着不值钱的行李去了行宫。
他们走了一个时辰后,屈泉家里忽然升起了腾腾大火。草房子,沾了一点火星,半个时辰就能烧的干干净净。
刺眼的火光,将半个渔村照的亮若白昼,但村子里除了几只狗叫,没有任何其他的声音。
“幸好走了。”郭凹蹲守在那边,亲眼看到有两个人往屈泉家的墙外倒油点火,“还是杜先生考虑周到啊。”
杜九言脸色很难看。
“让他们一家子轻易不要出门。”杜九言道,“郭凹,你去看看刘云生做什么去了。”
郭凹应是。
第二日,郭凹让兄弟去打听刺探,回来回道:“刘云生今天一早去崇安了,估计要有几天才能回来。”
“嗯。这是第一件事,那么第二个死者家属,住在什么地方?”杜九言问道。
郭凹回道:“就住在城里,从行宫出去走一刻钟就到了。”
“去看看。”
杜九言和桂王一起,去了第二个被刘云生害死的死者家中。
去年年末,刘云生乱市纵马,马蹄踢到了一个孕妇,孕妇当晚早产,一尸两命!
刘云生当时根本没有停马,就更不用说后续赔偿的事情。
或许在他的记忆中,根本没有这件事。
这一次,杜九言排场很大,一身华服,坐着华丽的马车,在一个很窄的巷子前面停下来。
郭凹敲响院子的门,一位年轻男子开的门,看清他们穿着打扮噗通一跪。
“找你有点事。”桂王和杜九言进门,他道,“起来,关门。”
059 从没见过(二)
男子名叫范起,今年十九岁,去岁被马踢了一尸两命的孕妇,就是他的妻子。
范起家里还有老父母,一家三口挤在两间很小的房里,到处都是灰扑扑的,透着一股死气。
有了屈泉的前车之鉴,杜九言以权压人做的轻车熟路,出来的时候就让人将范起一家带去了行宫。
郭凹问道:“王爷,九爷。下一步做什么?”
“刘云生做的事,要查起来那是太多了。这两起都是他去年犯的事,以前的和今年的事,都还没有仔细查证过。但要查,肯定一箩筐。”
桂王道:“以前的事不用查了,就这两桩就足够他死一回了。”
死几回不重要,重要的是,得死!
“不过,”桂王道,“盐场的事,要查。”
郭凹道:“那……那件事杀人的都是他的家丁或者他的私兵,想要查那是真不容易了。”
刘云生自己也养了近百个私兵。
“没事,我有办法。”杜九言看着桂王,扬眉道,“王爷,您可知道我想到了什么?”
桂王靠在椅子上,敲着二郎腿道:“打入内部,寻找线人!”
“王爷聪明!”杜九言哈哈笑了,目光一转,落在韩当身上,扬眉道,“韩将军,这次轮到你了。”
韩当上前领命,话锋一转,道:“可、可是我不会说当地的话,我听他们私下说话的时候,很多人都说当地话。”
杜九言看着郭凹。
“小人去办,”郭凹道,“小人找个当地人带着韩将军混进去。”
杜九言颔首。
韩当和郭凹出去,杜九言和桂王结伴出了行宫,到郑玉琴开的笔墨铺子。铺子的门头上挂着两个牌匾,一个笔墨的牌匾,另一个则是三尺堂。
昨天上午开业的,两天的时间,乔墨的心态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从兴奋到抱着椅背百无聊赖地打盹。
笔墨,是这里卖的最差的东西,因为有钱人家,自然有特贡,没有钱的庶民,根本用不上这些东西。
“怎么样?”杜九言打量着铺子里的陈列,布置的很不错,“上午一位顾客都没有?”
郑玉琴点头,道:“莫说光顾,他们就是路过这里,都不抬头看一眼。”
“我发现,这里的人根本不关心别人家的事,各过各的日子,非常的冷漠疏离。”郑玉琴道。
昨天,屈泉家里着火的时候,杜九言就知道了。
一个村里的人,居然没有一个人出来救火,更没有人去关心一下,屈泉一家到底有没有葬身火海。
“我们来,不就是做这件事的吗?”杜九言道。
“乔掌柜,”桂王敲了敲桌子,道,“泡壶茶送三尺堂。”
桂王晃晃悠悠去了三尺堂,杜九言笑着跟在他后面,道:“王爷,您最近话不多啊。”
“这地方压抑,”桂王在院子里坐下来,就算是很热的时候,空气里也弥漫着咸湿的湿气,周身黏糊糊的,“你说,我要做点什么呢?”
杜九言道:“不知道啊。”
“不过,您什么都不做也没有关系,毕竟我们能在这里横行无阻,还是靠着您嘛。”杜九言道,“只要您在就行了。”
桂王白了她一眼,道:“我很闲,不做点事会闲得长草。”
桂王百无聊赖地靠着打盹儿。
三尺堂里所有人都很忙,周肖和钱道安每天整理律例,两个人已经接近崩溃。
而窦荣兴整理四族家规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没有想到,四个家族会有这么多族规,还立的这么清楚,界限和惩罚都异常分明。
……
刘云生从崇安回来,已经是七日后了,罗安陪着他去盐场。现在他的盐场四周都由他的私兵把守,这些人都是脑袋别在腰上卖命的人。
他们对生命很漠视,这种漠视不仅仅是对死在他们刀下的人,也对自己。
但凡有钱,就会寻欢作乐。
及时行乐不问明天。
“来新人了?”刘云生打量着面前的两个生脸,“死签还是活签?”
他这里分死活两种签法。
“死签。”罗安回道,“价格便宜。有一个还是从大周逃过来的死刑犯人。”
刘云生打量着两人,颔首走了。
“最近桂王和杜九言在干什么?”刘云生问道。
罗安一五一十地将杜九言最近做的事告诉了他。
“什么意思?”刘云生停下来,饶有兴致地道,“她这是打算直接在朝堂上,摆出个一二三来,砍我的脑袋?”
罗安点头,道:“小人也是这么猜测的。”
“笑话。”刘云生道,“就算李王来了,也不敢砍我。我的脑袋,只有刘家的家主有资格取。”
“我倒要看看,他们能做出什么花朵来。”刘云生在盐场坐了一会儿,去找刘主。
刘镇刚从书房出来。他手下有许多幕僚,每一个幕僚都负责一方面的事务,分等级拿俸禄,如同一个小小的朝堂,甚至于比李骁的朝堂官职还要细致周全。
“父亲,儿子回来了。”刘云生道。
刘镇颔首,和刘云生并肩去了内院,两人在宴席室坐下来,刘镇道:“桂王夫妻二人做的事,你可听说了?”
“听说了。”刘云生道,“不知道他们想干什么。”
刘镇道:“不用怕。莫说李骁没胆子杀你,就算是桂王也不行。”
“你安心做你的事,尽量不要留下把柄,到时候惹来口舌,徒添事端。”
刘云生应是,就说起崇安的事了。
“木头已经泡了半年了,我和大哥商量,这个月从镇安运回来。”刘云生道,“不过,爹。这一批的货量很大,我担心他们会从车辙印深浅上分辨出来。”
“那就把木材掏空。”刘镇道,“以前也不是没有做过。”
他们以前在镇安和滇南买石矿回来,这一次直接买的是成品的刀,一共六千把。半年前他们就假装买了木头,将木头泡在水里做准备。
“箭还要再等两个月。”刘云生道。
刘镇颔首,道:“你办事,我和你大哥都很放心。”
刘云生很得意,眼睛里都是得意之色。
父子二人端茶喝着,忽然罗安隔着门咳嗽一声,得到里面的回应,他推门进来,一脸古怪地回道:“家主,六公子,那个……有人去衙门敲登闻鼓,告六公子杀人。”
噗!
刘云生没忍住,一口茶喷了出来。
“什么?”刘镇问道,“去府衙告杀人?”
罗安点头,道:“就是屈泉,一个渔村的庶民。”
“哈。”刘云生笑了起来,捧腹大笑的,道,“他们不知道升龙知府是谁?”
升龙知府原来是郑主的人,后来刘贵妃在李骁耳边吹枕边风,李骁就将升龙知府换成刘家的人了。
正宗的刘家人,虽是旁枝,但确实如假包换姓刘。
“知、知道吧?”罗安也不确定,因为他们这事做的太傻了。就算升龙知府是郑主的人,也不敢接这个案子啊。
为了一个庶民得罪刘主?
争什么呢?
什么好处都没有。
“现在什么意思,有人来通传?”刘镇问道。
罗安点了头,道:“来的不是衙门的人,多半是这个意思。”
衙门的人也不敢来通传。
“去个鬼!”刘云生道,“谁闲的慌和他们磕牙。”
刘镇眉头微蹙,问道:“桂王让人来传话的?”
“传话的人没说,但十有八九是了。”
“父亲,你别管了,儿子不会去的。”刘云生道,“儿子怀疑上次去打我的两个人就是桂王夫妇。”
“等有机会,我一定要将这个仇报回来。”
刘镇摆了摆手,道:“你去走个过场,也算是给桂王面子了。”
“桂王妃杜九言是讼师出身,她要在升龙找场子沽名钓誉,我们去一趟也算是全了他们的脸面了。”刘镇道,“也不要吵。”
刘云生听刘镇的话,应是道:“成,那我明天一早过去。”
……
蜘蛛在网上爬动着,苍蝇蚊子粘了半网,显然收获太多,蜘蛛都不知道要先吃谁了。它先巡视着,从明镜高悬的牌匾慢悠悠地扭动着着肥硕的身体,等它爬到桌案上的牌令时,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
一个小衙役托着下巴,一边打盹一边看着蜘蛛。
他最后一次睁开眼时,蜘蛛正在吃一只苍蝇,可再等他睁开眼时,蜘蛛不见了,公堂上居然站着两个人。
“升堂了!”杜九言踢了踢小衙役,道,“卯时三刻,去喊你们刘大人出来。”
小衙役揉着眼睛,蹭地一下站起来,指着杜九言,道:“你、你们说的是真的?”
“真要开堂?”
升龙的公堂已经很久没有用了,反正他和他爹都没在衙门办过案子。
大家有案子,都是各家自己处理。
早些年,知府衙门差点被人拆了。
“喊人!”桂王道,“罗嗦,想死是不是!”
小衙役滋溜往后跑,跑了几步回来捡自己掉在地上的草鞋,捧着鞋子往后面拼命跑,喊着道:“大人,大人啊,昨天那两个人又来了。”
“他们真的要开堂啊。”
“大人,大人!”小衙役的声音,穿透力极强,连最后面蹲茅坑的老捕快都听到了。
“升堂?新鲜事啊。”老捕快屁股都懒得擦,急匆匆跑出来看热闹,“我在这里拉了三十年,也没见识过怎么升堂。”
060 公堂傀儡(一)
刘永利得到知府这个差事,给刘家二爷送了无数的好处。
差事虽无关痛痒,没什么用处。
可是以他的能力和地位,能得到这个职位已经顶天了。
此刻,他站在公堂内,看着桂王和杜九言,只觉得脑子里嗡嗡的响。他才上任两个月,为什么桂王和桂王妃就来了呢。
老天就是要亡他啊。
以前郑家的人当知府的时候,就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
“桂王爷,王妃。”刘永利上前行礼,皮笑肉不笑地道,“不知二位贵人驾临衙门,有何指教。”
昨天就有人来敲登闻鼓了,府衙里的捕快接了诉状,他因为好奇还真的仔细看了一遍。不看不知道,一看魂飞魄散又哭笑不得。
屈泉告刘云生。
这不是笑话吗。
要告刘云生,还不如直接去和刘主告,说不定刘主为了面子和拉拢人心,还也能打刘云生一顿板子做场面。
到他这里来告,不说他什么都不敢做,就是李骁也不敢啊。
桂王道:“安南律例背熟没有?”
“啊?”刘永利一脸不解,“安南律例?”
还有这玩意?
“把律例放桌面上,召集人手升堂!”桂王道。
“王爷,您、您初来乍到,对我们的行事您可能不了解。”刘永利解释道,“在升龙乃至安南,这……”
桂王不想听,打断他的话,道:“照我说的做。”
说着,顾青山的刀,已经架在他的脖子上了。
刘永利吓的腿膝一软差点跪了,应道:“是,是!下官这就去办。”
大周的桂王是疯了吧,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召集人手。”刘永利冲着后衙探头探脑看热闹的杂役捕快,“快!”
大家面面相觑,有人小声问道:“大人,这……升堂要多少人?”
“书记员一名,捕快四名,杂役四名!”杜九言扫过这些人,目光落在刘永利脸上,“知府一名!”
大家哦哦地应着,后衙里一片混乱,喊着道:“来四个捕快,四个杂役。”
“捕快不够怎么办?有人今天没来啊。”
“捕快不够杂役凑。”
乱哄哄一堆人声,刘永利穿着便服束手站着,脸色青红黑白的转换。
“去换衣服。”桂王道。
“是,是!”刘永利落荒而逃,一出大堂,就让人去报信,擦着汗去翻自己的知府官服。
他记得他是领了一套的,但不记得塞在那里了。
郑主郑文海一脸吃惊,问道:“打官司?”
“是!”他的幕僚道,“桂王和桂王妃亲自出手,让人告刘云生。”
郑文海哈哈大笑,道:“虽荒谬,但也着实有趣了。刘镇气的胡子都要站起来了吧。”
“是啊,这倒是能看出来,李王下定决定要对付刘镇了吧。”
郑文海冷笑一声,道:“单靠他自己,是吃不了刘镇这块肥肉的。”
“要不了两个月,他就得灰溜溜来求我。”
“那桂王和桂王妃唆使庶民告刘云生的事,要不要去看看?”幕僚问道。
郑文海笑着道:“遣个小厮去看看热闹吧,桂王总归是大周的桂王,去看看热闹,也当是给他面子了。”
“是。”幕僚应是而去。
郑文海轻蔑地道:“想弄死刘镇,不来求我,就只能被打的毫无还手之力。真当他刘镇是吃素的?”
王城之中,李骁从桌案抬头,有些惊讶地看着季玉,问道:“这么快?”
“嗯。”季玉道,“说马上就要升堂了,妾身想去听听。”
李骁摆了摆手,道:“你别去。桂王爷和桂王妃上手,如果不成我们还能做和事佬,到时候还能多争取一点准备的时间。”
“现在我们一起上阵,撕破脸就退无可退。”
桂王不借兵,所以他要多做一点准备。
就算最后他输的一败涂地,也决不能让这些人好过。
“是。”季玉明白,李骁的意思是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筐子里,“我让人去打听着。”
李骁点头,但却是心神不宁。
成应该是成不了的,更何况对刘云生判死罪。但,有一个开端是好事,万事总要开头的。
能起到敲山震虎的作用,就足够了。
……
刘云生早起泡了个澡,喝了一壶茶,特意换了一身新衣服,摇着扇子晃晃悠悠地往府衙去。
一路上,不停有人磕头请安。
他扬眉,脸上露着居高临下的笑容,和罗安道:“一会儿等桂王闹完了,咱们就发难。”
“让我上公堂,就算他是大周的桂王也不行。”
“都安排好了。等他们闹完了,六公子您倒在地上,大夫就会进去。”罗安道。
到时候,就说桂王到升龙来闹事,意图和大周里应外合,想要吞并安南。
就算不能把桂王怎么样,可到时候引起几家众怒,把他们赶走,还是可以的。
刘云生神色轻松地去了知府衙门。
他也不是第一次来,但却是头一回,以被告的身份出现在这里。他大摇大摆地进去,就看到刘永利身穿知府的官服,坐在桌案之后,倒像那么回事。刘永利看到他,挤出个无奈的笑容来。
桂王坐在圈椅上,手边放着茶,他一身朱红长袍眉目俊朗,气质矜贵,一眼就能断定,此人出身不凡,权势滔天。
除了他们,公堂上还站着捕快和衙役,书记员也握着笔,要记案件。
“刘云生!”有人和他打招呼,他目光一转,看向杜九言。秀眉俏目,穿着外青里白的大周讼师服,手里亦拿着扇子,不急不慢地摇着,姿态闲适地看着他。
刘云生上前行礼。
“你请讼师了吗?”杜九言问道。
“我都不知道请我来这里干什么。我要请讼师吗?”刘云生装傻,语气讥讽,“桂王妃,您要是有对我不满的地方,你和我父亲说。”
“父亲会给您做主的。”
这是亮出身份,压杜九言一头。
“给我做主的人,这世上除了大周的圣上和我家夫君外,其他人都没这个资格呢。”杜九言道,“你爹不行,矮了点。”
刘云生脸色一变,想要发怒。
“嘘!”杜九言道,“先办正事,一会儿再吵架好了。再说你也吵不过我,省点力气吧。”
他说着,看向刘永利,道:“敲鼓,升堂!”
刘永利没办法,冲着杂役挥手。
杂役拿着鼓槌,在衙门口敲响了从未响过的登闻鼓。
咚咚咚!
鼓声一响,衙门的街道上,所有人都好奇地停下脚步,奇怪地打量着敲鼓的人。
“娘,门口的鼓真的能敲响唉。”
“怎么敲鼓了,是有什么喜事吗?”
“今天升堂了。听说在镇安,府衙升堂就是审问杀人犯的。”有人去过镇安,给大家解释,“今天升龙府衙升堂,就是审问杀人犯。”
“杀人犯?”有人奇怪地道,“这些事不都是几个主子家的事吗?府衙也能做吗?”
“审的是谁,谁是杀人犯?”
“刘主的刘公子!”
“这……贵人也能成杀人犯,也能审?”
“不知道啊。听说还有讼师呢。我们去看看?”
“不去了,贵人的事咱们不看不听为好。走了,走了。”
鼓声停,谈话声落,长街上一个人都不剩。
“升龙的百姓,好奇心真淡薄。”杜九言相当的失望,无比想念邵阳的刘婶。
下一场官司,要是再没有人来听现场,她得将刘婶请来。
“杜先生!”忽然,门外郑玉琴振臂喊道,“努力啊!”
杜九言哈哈大笑,看着门外站着的郑玉琴、鲁念宗等几个人,又心酸又寒碜。
“努力努力!”杜九言咳嗽了一声,和刘永利抱拳道,“可以开始了?”
刘永利点了点头。
“升堂!”刘永利道。
刘云生饶有兴致地看着杜九言,非常好奇。刘家有周讼师,他的能力也是很好的,族中的庶民或者族人之间有纠纷,就可以去找他们辩讼。
他还去看过,场面很有意思,辩起来那叫一个精彩激烈,忍不住拍手称快。
“传第一位原告上堂。”刘永利看了一眼摆在桌案上台词。
这是桂王妃给他准备的,让他照着上面说话,别的不需要他多嘴。
他今天就是个傀儡。
都是得罪不起的人,刘永利欲哭无泪。
屈泉被带到公堂上,他一看到刘云生,顿时膝盖一软,噗通跪在地上,磕头道:“给主子请安。”
“受不起你的请安。”刘云生冷笑着道,“一个庶民攀上贵人的高枝了,下一步是不是就要登天了?改天见到你,我可能还要给你请安。”
屈泉磕头求饶,一迭声地道:“小人不敢,小人不敢。”
杜九言道:“屈泉,说你的冤屈。”
桂王咳嗽了一声。
屈泉一看,发现桂王是坐在公堂上的,而刘云生还是站着的,很显然桂王比刘云生高贵多了。
他已经这样了,只能死死地靠着桂王夫妻两个,才能保住一家子人的性命。
桂王夫妻说了,案子结束后,他们要真的害怕,可以送他们去大周的广西,在那边没有人敢对他们怎么样,还分他们田地种。
这种日子,他想都不敢想,如果真能去,就算再不回升龙,他也愿意。
061 自己吃了(二)
“去年十一月,我女儿屈巧儿在门口晾晒渔网,刘家的六公子路过,说她生的漂亮,强行让人将我的女儿曲巧儿带走了。”
“当天晚上,巧儿被逼迫跳楼,六公子看到了不但没有救她,还把她给杀了。”
“我的巧儿才十二岁啊。”
屈泉再漠然,可巧儿是他的女儿,他还是想念的。
杜九言看向刘云生,扬眉道:“此事发生时,怡红院正是上客的时间,有许多人目击,你亲自用刀割断受害人的脖子,致其当场丧命,你可认?”
“认!”刘云生不以为然,轻飘飘地道,“我刘云生做事,从不抵赖。”
杜九言颔首,道:“好!”又直接对外道,“带范起!”
刘永利张了张嘴,这一句应该是他说的,杜九言把他要说的话给抢了。
范起被带上来,他年纪轻,家里只有一对老父母,一家三口在行宫住的几天,受到了极大的冲击,觉得活不活已经没有意思了。
所以,生死不重要,就豁出去,杜九言让他怎么做,他就怎么做。
“你说你冤屈。”杜九言道。
范起回道:“去年腊月十九,我有孕八个月的媳妇去买年货,在西街的路口,被一匹丛驰的马踢到了肚子,当天晚上她就开始喊肚子疼,生的时候大出血,孩子生下来就没气了,我媳妇没过一会儿就去了。”
“一尸两命啊!”范起捂着脸,嚎啕大哭,“孩子都已经成形了,那么小的孩子啊。”
杜九言看着刘云生,问道:“和前一桩相同的情况,街上行凶,你认不认?”
“不记得了。”刘云生无所谓地问范起,“你确定纵马的是我?”
他经常在街上骑马,至于有没有踢到什么人,他就不记得了。
范起回道:“是你,至死不会忘记。”
“可以查。”刘云生道,“不过,不管是不是我,在街上走路,没有踢到别人就踢到你媳妇了,这事儿也怪不了我。”
“毕竟,街那么宽,她那么蠢的不走路边。”
“要不然,我怎么没有踢到别人呢。”
范起气的鼻翼张合面色通红,却并不敢当场回嘴顶撞。
砰!
杜九言一脚踹在刘云生的胸口。
刘云生冷不丁的被踹,受不住砰地一声倒在地上,疼的他龇牙咧嘴。
公堂上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瞠目结舌地看着这画面。
“你、你找死!”刘云生气急了,口不择言,“我现在就能弄死你。”
他冲着外面喊道:“来人,给我杀了这个贱人。”
“谁是贱人?”桂王三两步过来,抬脚碾压刘云生撑着地面的手指,冷笑道,“你家祖坟的墓碑也要改了,从祖辈到今天,都是贱人!”
“胆倒是肥,就是你太祖爷爷起来,也得给本王磕头。”
“本王的媳妇打你,那是看在你是刘家人的份上,不然就你这畜生样,脏了她的鞋!”
刘云生胸口疼,手指也疼,看着桂王的样子,他还真不敢骂了。
“王爷,您身份再高贵,可也要讲个道理吧,你们无缘无故将我带到这里来,扯什么原告被告。你们有空玩,我抽空陪一陪。”
“可什么事也要有分寸,适可而止。”
“这是安南的升龙,不是你大周的京城!”
桂王道:“怎么样?”
“不服气?让你当被告,是因为她以礼待人。”桂王盯着刘云生,道,“惹恼了本王,明天本王就召兵三十万,踏平了这里了。”
刘云生嘴角直抖。
他们四家所有的兵力加在一起也没有三十万。
打,是肯定打不过的。大周这么多年不打这里,是因为太远不好治理,可要真惹恼了他们……
后果不好办。
“有话好好说。”刘永利一看这情况,忙下来劝着道,“王爷,您不是说以理服人吗,您看这打打杀杀,总归是不好的。”
“违背了您的初衷啊。”
桂王收脚,拂袖回到座位上。
领兵打过来,是不可能打的。这地方就算打下来,也不好管理,耗费人力物力和得到的完全不对等。
大历朝前期,这里就安置了郡守,可该乱还是乱,没过多少年当地人就起兵造反了。
他们内部自己人压迫自己人,人心涣散。可要是大周来压迫,那就有一定会全国齐心合力对抗外敌。
所以,说带兵纯粹吓唬人,他是不会做吃力不讨好的事。
杜九言冲着桂王挑双眉,眼波流转很是挑逗。
桂王憋着笑,在袖子边上,竖起三根手指。
三式!
杜九言白了他一眼,合着他提供的帮助,都是有偿服务。
她抛开胡思乱想,踢了踢刘云生问道:“知道我为什么打你?”
刘云生摇头。
“我也不知道。”杜九言将他扶起来,一脸发懵,警觉地防备着杜九言。
“毕竟,刚才你站在我面前了,这都怪你啊,你为什么要站在我面前呢。”杜九言指着一堂的人,道,“这么多人在,我只打你,就是你的问题。”
刘云生面皮迅速抖动,听出来杜九言是为了堵他刚才的话。
“行了。”杜九言道,“闹事纵马踢伤孕妇,致其一尸两命的事,你认吗?”
“要是不认,我还有证据提供。”
刘云生道:“我认!”
是他杀的,又怎么样!
“桂王妃,我要提醒您一句,这些人都是庶民贱民!”
杜九言扬眉看着他,问道:“然后呢?”
刘云生似笑非笑地回道:“不知道杜先生查清楚没有,这死的两人是谁家的庶民、贱民!如果不是我刘家的,只要主子来问责,我愿意承担责任,一条人命赔二十两。”
“你们谁家的?”刘云生问屈泉和范起。
屈泉回道:“我、我是刘家的。”
“郑家的。”范起回道。
刘云生就笑看着杜九言,讥讽地道:“如果您要问责,就请郑主派人来找我吧。”
“不过,郑主可能不会为了一个庶民和我们闹不愉快。这事儿到最后,还是桂王妃白忙活一场。”
杜九言点头,奇怪道:“还有这样的规定啊。”
“您做讼师,来了安南都不了解一下我们四大家的族规?”刘云生噗嗤一笑。
杜九言摊手,道:“我做什么了解你们的族规,我了解安南的律法就好了。”
刘云生一愣。
“安南律例,杀人偿命,无论贵贱!”杜九言讥讽地道,“至于族规,你们族人遵守就好了,关我何事。”
刘云生面色微变。
“以上两罪,三条人命!”杜九言不再和刘云生扯这些,“证据确凿,被告也认了罪行。”
杜九言看向书记员,“记了吗?”
书记员点头。
“给他画押。”杜九言道。
书记员犹豫着,拿着记录的本子,颤颤巍巍地上来,递给刘云生,又将印泥托着,请他画押。
刘云生看着杜九言,道:“你不觉得这太儿戏了吗?”
“律法,从来都不是儿戏。”杜九言道,“你要不画押,我接着上证据。”
“你要画了,这两项指证,就打住了。”杜九言道。
刘云生看着记录的纸张,没有动作。他隐隐觉得,这画押就是个坑,可是,他又想不出杜九言能怎么坑他。
“怕了?”杜九言激将法,看着他。
“我怕你?”刘云生说着,沾了印泥摁在上面。
杜九言笑了,道:“很好,是条汉子!”她将画押的口供亲自收了,扬眉道,“可想听一听,按照安南律例,你此刻是什么罪名?”
刘云生道:“桂王妃,安南律例形同虚设,多少年也只是摆设。”
“我说过了,你让郑主来,我按照他家的价钱,照价赔偿!”
杜九言哈哈大笑。
刘云生神色微变。
“我要是杀了你呢,是不是和刘主说一声,照价赔偿呢?”杜九言问道。
刘云生冷笑,道:“我非贱民,你自不能用钱衡量!”
“这样啊。”杜九言背着手走了两步,忽然提高了声音,道,“我大周一百零九名的雇工的性命呢?”
刘云生惊地后退一步,又迅速镇定下来,道:“有的罪我认,有的罪我不会认识。这些人是谁杀的我不知道,但不是我。”
“你要是想要找凶手,看在你的身份上,我可以帮你的忙,但你要想将这个屎盆子,扣在我头上,我绝不会答应。”
杜九言拍了拍手,道:“上来!”
有人走了上来,一位是马角,另一位则是指使马角顶罪后被抓的杀手。
两人跪下磕头。
刘云生看着杀手,此人是他的人没有错,他以为对方已经死了,没有想到被抓了。
“刀子是吧。”杜九言看着杀手,问道,“这里,有指使你潜伏镇安杀人的指使者吗?”
刀子咬着唇,他颤抖地看着刘云生,猛然磕头。
他没有办法,在镇安的时候他什么都不说,是因为抱着必死的心。可桂王和杜九言到了升龙以后,就将他的家人抓住了。
如果他不招认,不但他死,就连他的家人也要下海喂鱼。
招了是死,不招也是死,但招了,好歹他能保住他家人的性命。
“是他!”刀子直起身体,指着刘云生,“是刘家六公子指使我潜伏镇安杀了肖志远,因为六公子要刘乾家的盐场。”
刘云生大吼一声,道:“胡说八道!”
“继续!”
刘云生看着杜九言,咬牙切齿地道:“你还有多少屎盆子,这个人我根本不认识。”
“这屎是你拉的,自然要让你吃下去!”杜九言冷笑,对刀子道,“可有证据?”
刀子道:“有!”
062 要你的命(一)
刀子从怀里拿出一份手信,道:“这是六公子最得力的随从罗安给我的手信。”
刘云生满面怒色。
“手信啊,”杜九言接过来看过,扬眉和刘云生道,“上面交代的很清楚,让他杀了肖志远。”
刀子在去镇安前,领到的命令,是协助肖志远。后来肖志远失败,他则领命找马角顶罪,随后马角顶罪的事也失败了,于是他则收到了这样一封手信,上面直接告诉他,让他趁乱杀了肖志远,嫁祸刘乾的四个儿子。
当刘家四个儿子都因杀人罪入狱的时候,刘乾家必然会生乱,乱了的刘家哪还有空打理盐场。
到时候,刘云生就能不费吹灰之力得到盐场。
刀子杀人的手法,和杜九言当时推理的一样,从屋顶下去,所以屋前屋后都没有留下任何脚印。
“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刘云生继续狡辩,道,“就算这封手信是罗安写的,也不能证明,和我有关系。”
“罗安属于你的随从,他做任何事都是受命于你。而这件事,最终受益的是你,而非罗安,所以无论是律法还是逻辑上,就算这封手信非出自你手,你也脱不了干系。”
刘云生还想再说话,杜九言不给他机会,道:“别急,还有!”
刘云生一惊,朝外面看去。
韩当和郭凹的兄弟麻子走了上来,两人穿着刘云生私兵的服装。
韩当在盐场的时候戴着面皮,刘云生不认识,但麻子的脸,刘云生却看着面熟:“你们是……我的人?”
麻子没理他。
“说吧。”杜九言道,“来笼去脉和六公子说一说,免得他又说和他没有关系。”
韩当拱手应是,看着刘云生,道:“六月十八的晚会,刘云生的私兵,冲进刘乾的盐场里,一通滥杀。这一夜,盐场一共死了一百零九人,他们死后,遗体被丢在萝藤坡,是我亲自将他们带回去的。”
“如此惨无人道,滥杀无辜,简直泯灭人性畜生不如!”韩当怒道,“求王爷,杜先生做主。”
刘云生呵呵冷笑,道:“看来你潜伏在我的私兵里,就是为了打探了?”
“就得到了这个结论?证据呢,没有证据你们说的,都不过是废话而已。”
杜九言道:“没有证据,找你来喝茶聊天?”
“这是伤口对比的卷宗,”杜九言道,“一百零九名死者的伤口,无论从宽度还是厚度,可以确认是出自同一种刀。”
“而这种刀,乃是滇南苗家矿里打造出来的。”杜九言给刘云生看第二份卷宗,“这是苗家矿对外售卖刀具记录,上面清楚地写着你的大名。”
“前年和去年各购置了三百柄。”
“而你的私兵,如今还在用苗家矿打造出来的刀。”杜九言道。
麻子将刘云生配发的刀举在头顶,杜九言接过来掂了一下份量,“你不要说这刀也有别人在用。是,安南确实有人在用,可这尺寸的刀除了你成百的购置外,其他的都是零星的数量。”
“据知情人作证,当晚杀人前后不过半个时辰,这么短的时间内,若是少数人进行屠杀,根本做不到。”
刘云生质疑道:“说不定苗家矿私自卖给别人了呢。你这么说,太牵强了。”
“继续。”杜九言说完,韩当出去带了两个男人进来,两人空穿马甲,短裤,草鞋,典型升龙人的打扮,刘云生看见一愣,怒道,“你们敢抓我的人?!”
两个人垂着头,被韩当带了进来,跪在地上,一副害怕的样子。
“抓什么,是他们自愿做证的。”杜九言问两人,道,“当天夜里,你们也参与了屠杀盐场一百零九的行动吗?”
两人中,其中一个蓄着胡子的中年男子道:“参与了。”
“你们一共多少人进的盐场?”
“我们一共去了七八十个兄弟。”
“谁让你们这么做的?”杜九言问道。
不等那人回答,刘云生爆喝一声,道:“你们找死!”
两个人吓的一抖,垂着头瑟瑟发抖。
“他们这是弃暗投明。”杜九言拍了拍说话的人的肩膀,道,“你们记着,今天你们做的,将来一定会被载入史册,传扬千古。”
两人不解地看着她。
“遵从你们的心、自己的选择。弃暗投明,是对的。”杜九言鼓励道。
两人不知道对不对,但韩当给的钱很多,足够他们的家人享用一生了。
而且,他们的家人已经被转送到镇安了,就算他们马上死了,也无所谓了。
“是六公子让我们这么做的,在出发前,他告诉他们,只要拿到了这个盐场,我们每个人能领到一两银子。”
“事后,我们也的确每人得到了一两银子。”
“画押!”杜九言看向书记员,书记员上前来,让他们在自己的供词上画押。
刘云生紧紧盯着杜九言,咬牙切齿地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认吗?”杜九言问道,“指使私兵杀了刘乾的盐场一百零九名雇工,你认吗?”
刘云生道:“不认!”
“忘记告诉你了,有了这些你认不认已经无所谓了。”杜九言道,“因为证据确凿!”
刘云生道:“又怎么样?”
“这些人,”刘云生指着他作证指认他的两个手下,“他们都是贱民,贱民说的话没有用。”
杜九言道:“我说有用就有用。”
“你算……”刘云生想骂人,但想到刚才被打的情况,他忍住了,道,“我不想和你啰嗦了,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吧。”
“恕不奉陪。”
他转身要走。
韩当和顾青山站在门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让开。”
门外,郑玉琴喊道:“我守在这里,就算他出了里头的门,也出不了这个院子。”
“坏人!”鲁念宗喊道,“你这个凶手,坏人!”
刘云生回头瞪着杜九言:“我给足你们面子了。你还想怎么样?”
“要你命。”杜九言道。
“要我命?我是刘镇亲生的儿子。”刘云生道,“在安南,除了我爹以后,没有人能判定我有罪,要我的命!”
“就是他李骁也不敢!”
杜九言道:“从现在开始,在安南谁都不能要你的命。”
刘云生一楞,不明白她的意思。
“能要你的命,只有是律法,安南的律法!”她用厚厚的律法书,拍着刘云生的脸,“任何人!”
刘云生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哈哈大笑,道:“律法算个屁!”
“这些贱民,你要是我陪,我给你个面子,一人二十两。”刘云生道,“但要我偿命,他们配吗?”
“都是爹生娘养的,你的命在这本律法里,没有比任何人高贵。”杜九言道。
“笑话!你去问问那些贱民,他们敢不敢说他们的命和我一样?”刘云生道,“不要把你大周那一套拿到安南来,行不通。”
“从今天开始,从你开始,行得通!”杜九言说着,一挥手,道,“让他画押!”
书记员将指使私兵杀盐场一百零九人性命的记录拿过来,托着印泥,一头汗地示意刘云生画押。
“不可能!”刘云生道,“杜九言,你太猖狂了。”
“还有更猖狂的!”杜九言喝道,“捏着他的手,画押!”
不就是以权压人吗,说的好像谁不会一样!
韩当和顾青山一人一边,麻子我这刘云生的手,沾上印泥,摁在了纸上。
刘云生破口大骂。
刘永利目瞪口呆地坐在桌案上,他想下去,可桂王就坐在他不远处,他不敢动。
应……应该不会杀人吧?
桂王和桂王妃不至于这么笨吧,杀刘镇的儿子。要是刘镇发怒,这天下就会立刻乱了啊,到时候李骁可就真做不了王了。
刘云生道:“我画押了又怎么样。”
“你敢杀我吗?”
“你想清楚后果了,我父亲不会放过你的,就算你们是桂王和桂王妃又怎么样。”
“这里是安南。”
杜九言盯着他,低声道:“听说过大周的一句俗语吗?”
“杀鸡儆猴!”她低声道,“今天我手执你的两份画押认罪书,依照安南的律例,名正言顺的杀了你这只鸡。”
“你敢!”刘云生道。
“上铡刀!”杜九言道。
刘云生骇然失色,刘永利脑子嗡地一响,蹭地站起来,道:“桂、桂王妃,息怒啊,您不能这样!”
院子里,郭凹和他的一个兄弟,抬着一个铡刀上来。
普通的切草的铡刀,但是新的,磨的寒光凛凛,锋利无比!
铡刀的手柄上,挂着一只布缝的狗头。
若平时看,或许这一把铡刀有些可笑滑稽。
可此时此刻,看到它的人,没有人会觉得他滑稽,因为,杜九言丝毫没有搞笑吓唬人的意思。
“推倒门外去。”杜九言道。
铡刀就放在衙门口石阶上。
韩当和顾青山反剪着刘云生的手,将他推倒了门口,踢中他的膝窝,让他跪在了铡刀前。
“杜九言,你敢!”
“你疯了吗?”
“你要敢乱来,我父亲不会放过你的,我刘家人都不会放过你的。”
“刘永利,你是不是傻了,去找我父亲来。”
刘永利被吓傻了,他以为杜九言最重的就是打一顿刘云生,鬼知道她会抬个什么狗头铡刀上来。
“喊人,喊人去啊。”刘永利催着公堂上同样被吓傻的捕快门,“快点。”
063 简单粗暴(二)
“赵鼎,杜九言!”刘云生管不了那么多了,“你们敢!”
顾青山将他的头一摁,放在铡刀下面。
乔墨抬着刀。
街道上,从官司开场就没有什么人,此刻,因为这里的动静,慢慢的有人因为好奇,而远远站在路边看着。
“他们干什么?要杀六公子吗?”
“不能吧,六公子可是贵人啊。贵人怎么能杀?”
路边的庶民看着这里,没有人相信。
人的想象力无论多么的离奇,都脱离不了自己的所见所闻。
他们没有见过听过,当然想象不出来,杜九言敢拿铡刀,铡刘云生的头。
“嘘,那个女子说话了,她是谁?”
“听说是桂王妃,也是贵人呢。”
“她为什么杀六公子,她要抢夺刘主的势力里吗?以后我们会是桂王的家奴吗?”
大家歇了议论声,就听到府衙门口,杜九言举着鼓槌,咚地一声,敲响!
“大家听着!”
“刘云生所犯三项罪名,第一,去年十一月,他强抢、杀害幼女曲巧儿,证据人证确凿,有他亲手画押的供词在此!”
“第二,去年腊月,他闹事纵马,马蹄踢到范起的妻子连氏,当晚,已有八月身孕的连氏早产,一尸两命!”
“这是他的画押!”
“第三,六月,他指使手下私兵,杀害一百零九名盐场雇工,证据确凿,也有他亲自画押的证词!”
杜九言咚地一声,又敲响了鼓,鼓声宛若炸雷,响在所有人的心头。
他们不明白为什么这样,但都被震住,痴痴地站在街边。
街道两边,聚的人越来越多,他们不敢上前,却不由自主聚众看着。
“这三项罪名,按照安南律例,判定斩立决!”
所有人倒吸了一口冷气。
“斩立决?她真的要杀六公子吗?这……这,贵人杀人也要判刑吗?”
“以前没有过。”有位读过书有点学问的男子道,“但律例中,确实有。”
大家不敢置信地看着杜九言。
咚咚咚!
又是三声鼓响!
“安南有律例,无论是谁犯法,都必须依照安南律例处罚。任何一项罪名,都能在律例中找到对应!”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所以,刘云生该死,必须死。不罚他,死去的幼女巧儿,死去的连氏母子,死去的盐场一百零九名雇工,还有更多的,无名的灵魂,他们得不到安息!”
“行刑!”杜九言啪的一声,将鼓槌丢在地上。鼓槌应声而断。
她声音并不高,却犹如利箭一般,射中了在场每一个人的眼里、心里、脑子里……
他们木然的眼神动了一下,血液好像也流动的更快了一些。
他们不懂这是什么感觉。
只能本能地站在这里,束手看着,不知道要做什么,说什么,应该有什么反应。
“是!”乔墨回应道。
刘云生吓的尿湿了裤子,他此时此刻才意识到,杜九言是真的要杀他,真的敢杀他。
“杜、杜九言!”
“你、你不能这样,你不能杀我。”
“行刑!”
郭凹上期前,摁住了刘云生乱动的头。
乔墨摁下铡刀。
嘎吱!
这声音很脆,像是饿极了人咬断了肉骨头、又像死寂很久的被雪封住的深山里,雪压断了一截树枝……
断了,看到了更有价值的内涵,断了是物极必反后的新生。
刘云生声音,没在了嘴里,他张着嘴瞪圆了眼睛,血溅出来。墙上、地上,甚至这条街上,都迅速弥漫了一股血腥气。
一张张惊愕的脸,张大的嘴不敢置信的眼睛,瞪着这边。
“砍头了?”
“他们砍了六公子的头?”
“那是刘主的儿子,六公子啊,刘主……会大怒吧?”
一条街上,落针可闻。
“大家记住他的死,”杜九言振臂,目光扫过所有人,一字一句道,“他的死,在告诉你们所有人,所有安南的百姓。”
“律法是公平的。”
“在它之中,生命不分贵贱,无论是你谁!”
她说完,大家惊愕的目光回拢,有人不由自主地超前走了一步,想要靠近一些,看清楚杜九言的面容,她的声色,辨明她的态度,试图去理解她话里的意思。
杜九言道:“从今日起,三尺堂正式开业。”
“无论你们谁有冤屈,都可以来我这里,我会用安南的律法,属于你们的律法,帮你们找到公道!”杜九言道。
方才那位读过书的中年人,吞咽了口水,他身边有人问道:“连伯,她说……她说的什么意思?”
“她要给我们做主。”连伯道。
“她在告诉我们,我们贱民、庶民的命也是命,我们受人欺负的时候,可以找她帮忙。”
“她……她能杀刘云生,她说得是真的。”连伯激动地道。
问的人捂住嘴,思想受到了极大的冲击,后退了一步,喃喃地道:“我们的命……也是命?”
是命吗?
从他出生到今天,没有告诉过他,他的命也是命,和贵人们是相等的。
“能吗?”有人接着问道,“连伯,这……行不行?”
连伯的心口鼓荡着,他摇着头,一直摇着,重复道:“不知道啊!”
刚才他们觉得不可能,可是刘云生确确实实被行刑了,他们忽然就多了一点念想,好像……似乎,总之不知道,不知道能不能实现。
“啊!”刘永利跌跌撞撞跑了出来,跪在刘云生的尸体前面,胆都吓破了,“斩了?”
“就这么、这么斩了?”
他眼前发黑,重复地念叨着。
……
刘镇和刘云林正和家中的幕僚,商量去西域的事。去西域路途遥远,但买卖的利润却极大。
尤其是盐,在安南不值钱,但如果能运到西域去,就能翻出一百倍的利润。
“不然,让云生走一趟。”刘云林对刘云生还算满意,因为对方办事的能力确实不错,“也让他长点见识,等两年回来,肯定更加稳重,也能让他做大事了。”
刘镇点头,正要说话,忽然罗安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主子,主子不好了。”
罗安很少这样,刘镇又知道刘云生今天是要去公堂受审的,他出来凝眉问道:“出了什么事?”
“主子,”罗安脸色煞白,跪趴在地上嚎啕道,“桂王和桂王妃……把六公子杀了!”
刘镇没听清,也不敢置信,问道:“你说什么?”
“他们把六公子杀了,就在府衙门口,用狗头铡斩断了他的脖子。”
刘镇的脸色,一瞬间阴沉下来,猩红了眼睛,怒道:“好大的胆子,居然敢杀我的儿!”
“召集人手!”刘镇道,“我要让他赵鼎,有来无回!”
“是!”
刘镇气势汹汹地带着人,直奔府衙。
……
“主子,桂王和桂王妃真的将刘云生斩立决了,还是用什么狗头铡。”
“人头还在街上骨碌碌滚了两圈。”
啪嗒!
郑文海手里的茶盅掉在地上,长大了嘴巴失态地问道:“斩立决?”
“是!说是依照安南的律法,判定斩立决!”
郑文海吞了一下口水。他以为桂王真的只是来这里找点场子,彰显大周威风:“他们……来真的啊。刘镇呢,他什么反应?”
“刘主召集人马去府衙了,看样子,要打仗了。”
郑文海起来走了两个来回,停下来道:“你去准备好人马有备无患。再带几个人随我走。”
“这热闹,不看白不看!”
……
李饶平拍着桌子,和李骁道:“你到底想要干什么?你登基不过两年,脚都没有站稳,就按捺不住,想要惹事?”
“你这样做,要是其他三家联合起来反你,你怎么办?”
“父亲。”李骁道,“我既然登基做了王,就势必要为安南的百姓做点什么,让后世的人想起我来,能说一句我有仁心仁义。”
“我坐在这里,庸庸碌碌一辈子,又何必做王,我做您的儿子,岂不是更加自在。”
李饶平摆着手,道:“谁都有宏图大志,可你要量力而行。”
“你成功不了,就算有桂王和桂王妃帮忙,你也成不了。”
“居然去审问刘云生,审问他有什么用?审问了就能巩固你的权力了?你们想的也太简单了。”
李骁起身,拱手道:“父亲……”
“陛下。”有內侍进来,磕头回道,“桂王和桂王妃方才将刘云山斩了。”
室内气氛一窒,李骁和李饶平互相对视一眼。
过了好一会儿,李饶平指着李骁,道:“你闯大祸了!”
“桂王夫妻杀了刘云生,刘镇面子被驳又损失了儿子,他怎么可能忍得了这口气。他现在一定带人去报仇了。”
“如果桂王夫妻被杀,你不但在安南惹众怒,你还得罪了大周。”
“莫说做王,你连做人的机会都没有了。”
李饶平说着,拂袖而去。
李骁也发懵,他完全没有想到,桂王和杜九言真的杀刘云生。
“快!”李骁道,“召集人吗,去府衙护桂王和桂王妃。”
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让桂王夫妻,在安南受伤。
064 绕到你晕(一)
轰隆隆的脚步声,犹如地动一般,朝这边压过来。
“刘……刘主的兵来了!”有人喊了一声。
震惊中的百姓顿时回神,一个个吓的脸色发白,立刻你拉着我,我推着你,如受惊的鼠兔,消失在各个巷子里。
“要出大事了,”连伯担忧地看向对面的杜九言和桂王,一边跑一边犹豫着,跑了几步忽然折转回来,飞快地道,“升龙有条小路离开,我可以带你们走。”
“刘主有兵,你们避一避吧。”
杜九言看着连伯,微微一愣后,声音低柔地道:“多谢老伯担心,我们不会有事。”
“唉!”连伯不敢多耽搁,他得罪不起任何人,说着,掉头跑进巷子里。
街道上又空旷下来,但那些关着的门里,却有不少的眼睛,在各个角落里好奇地窥探着。
“来了,来了。”刘永利跪在地上,脑子里在思索他要怎么做,才能自救,眼睛一转,他忽然拔了捕快的佩刀,冲着桂王冲过来,道,“我、我杀了你!”
他知道自己杀不了桂王,他求的是被桂王伤。
就算被砍条胳膊,也比刘镇认为他贪生怕死丢刘家人的脸面来的好,到时候他就成为弃卒了。
刀过去,桂王轻飘飘一让,长臂一勾撘住了他的肩膀,随即,刀被桂王夺走,丢在了地上。
“刘大人!”桂王低头看着刘永利,扬眉道,“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交朋友?这是交命啊。
“王、王爷,小人就一个跑腿卖命的,您饶命,大人有大量,把小人打个半死不残,大恩大德小人来世当牛做马,报答您。”刘永利道。
桂王白了他一眼,道:“打人手疼,直接铡了吧。”
刘永利吓的两股战战,汗水滴滴答答地流。
“王爷,听着脚步声,来得人可不少啊,您……您今天可定要吃亏的。”
桂王将他交给顾青山,一身血的顾青山和气地勾着刘永利的肩膀,好兄弟讲义气地拍了拍对方,道:“王爷当您是朋友,以后我们就都朋友了。”
刘永利自救,向脚步传来的方向,喊道:“家主,救命!”
烟尘四起,刘镇率五百精兵,瞬间将府衙上下围的水泄不通。
“赵鼎!”刘镇怒发冲冠,一走近就看到了没有头的刘云生,像条野狗一样趴在地上,浑身是血,“你还我儿命来!”
他今天要不给赵鼎夫妻惩治,以后,他刘镇就没法在安南立足。他会成为天下人的笑柄。
“准备!”刘镇道。
轰隆隆!
他带来的五百精兵,一字排开,四面的屋顶到地上,无数支箭森森然对准了府衙的门口,对准了桂王和杜九言。
顾青山和韩当几人,上前挡在桂王和杜九言的前面。
桂王神色淡然地走到前面来,负手看着刘镇,扬眉道,“这是打算武力解决?”
“你杀了我儿,和我儿讲道理了吗?”刘镇怒道。
“今日,我必须为我儿报仇!”
桂王笑了,道:“这话你还真说对了,今日我们还真的是和刘云生讲道理。”
“瞧见没有。”桂王指着刘云生的尸体,“特意给他准备的狗头铡。要是不讲理,我到升龙的那天,他就已经死无全尸了。”
刘镇脸色难看至极,怒道:“赵鼎,这里是安南,可没有人吃你嚣张的一套,我们也不会捧着你。”
“我若要你的命,不过似顷刻间捏死一只蝼蚁。”
桂王颔首,道:“还真是,这么多支箭对着,你一声令下我们就成刺猬了。”
“算你有自知之明。”刘镇冷笑道。
“射吧。”桂王睨着刘镇,指了指自己的额头,“来,照着这里射!”
刘镇一愣,怵了一下。
要是桂王认怂,他绝对不会犹豫,可桂王这么淡然不怕死,他心里忽然就没有底了。
“父亲,”刘云林低声提醒道,“桂王如此嚣张,恐有诈。”
刘镇眉头紧蹙。
刘云林又道:“他们夫妻在来安南前,曾在镇安逗留月余,说是等大周圣上的手谕,可说不定桂王来前就在镇安安置了大批兵马。”
“传言,当时的手谕是孟郊送来的,而陪同孟郊一起来得郭庭,始终没有再回宝庆和京城。”
刘镇低声问道:“你的意思是,桂王早就准备好了?”
“很有可能,李骁都被他骗了。他根本的目的,就是挑起战火,好找由头举兵侵入安南。”
这种可能性还真不是没有。
想到这里,刘镇再看桂王,就犹豫了起来。
刘云生的仇肯定报,但,决不能给桂王机会,让他带兵打过来。大周的实力他还是清楚的,就算他们四家联手,也抵抗不了大周的侵袭。
“想什么呢?”桂王等了半天,见刘镇没动静,居然很不耐烦,“本王晾着脑袋,等了这么久,你为什么不射箭?”
一直没说话的杜九言跟着点头,附和道:“为什么不射箭?”
刘镇哼了一声,道:“桂王爷,你不用和我故弄玄虚,你杀了我儿子,我和你势不两立。”
“烦得很!”桂王走过去,站在刘镇面前,“我晾着脑袋,让你的射箭,将我射成刺猬,射成马蜂窝。”
“来!”
桂王逼近一步,刘镇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这一退他顿时后悔了。
他是刘主,决不能让他的族人以及手下们,看到他示弱害怕的样子。
“你以为我不敢?”
“我以为你敢!”桂王道。
“你欺人太甚!”刘镇大喝一声,道,“准备!”
桂王正要说话,杜九言忽然抬手,道:“等一下!”
刘镇暗暗松了口气,桂王和桂王妃一体,如果她认怂领罚赔罪,今天他就放他们一马,等查清楚桂王到底有没有压兵在镇安后,再决定是杀还是用其他方法报仇。
君子报仇,不在乎一时痛快。
他刘镇也不是郑文海那没脑子的草包。
杜九言颠颠地跑过来,一拂袍子,冲着刘镇一笑,道:“我们夫妻一体,要死一起死!”
“九言!”桂王感动地看着杜九言。
“王爷!”杜九言诀别似的看着桂王。
刘镇脸上的肉迅速抖动,他的头好像中箭了,一瞬间疼得难忍。
这夫妻二人,不是有病,就一定是压兵在镇安了。
只要他敢射箭,他们一定有办法解围,然后郭庭再顺理成章带兵来讨伐。
两方就僵持下来。
郑玉琴撇过头去,将自己快喷出来的笑硬生生地吞回去。
刘永利瘫坐在门口,看得目瞪口呆,这形势……他看不懂啊。
家主为什么犹豫,这不是他的行事作风啊?
刘云林咳嗽了一声,准备上前解围,就在这时,人群外李骁快马而来,他从马背上翻下来,一路小跑冲着两方人马,笑着道:“都息怒,息怒。”
“事情我们慢慢说,何必动粗呢。”
他说着,冲着街道和屋顶上的弓箭手摆手,道:“收了收了。不要真没抓稳,误伤了自己人。”
“陛下!”刘镇今天居然看李骁有点顺眼。李骁一来,僵持的气氛居然缓和了,他道:“桂王夫妻毫无理由杀了我儿,此仇不报,你让我刘镇如何对我族人和百姓交代。”
“诶!”杜九言笑盈盈地道,“不是无缘无故,这一点需要说清楚的。”
李骁多聪明,一听杜九言的话,立刻就顺势问道:“桂王妃,你是为什么原因,要斩刘云生的头呢?”
他用的是斩!
只有那些有正当名目、被判刑的人,才用这个字。
斩和杀有着根本的不同。
“是啊,为什么呢?”杜九言看着刘镇,一笑,道:“这仇结是结了,但大家都是有头有脸的人,有的话势必要说清楚的。”
“我和王爷对刘云生没意见,我们和他无交集没来往。更何况,我要针对刘主你,杀你长子岂不是更直接,何必杀你一个不痛不痒,对大局毫无影响的私生子呢,是吧。”
刘云林一怔,暗暗惊堂杜九言这番话的漂亮。
不亏是大周有名的讼师。
他隐隐有种感觉,对面这对夫妻,很早就料到了此刻这一幕,一步步算计好了,所以现在淡定从容,有恃无恐。
“你说什么我都信?他是我刘镇的儿子,你杀了他就不行!”刘镇道。
“我刘家的人,除了我们自己,谁都没有资格夺走他们的性命。”
杜九言摆手,道:“刘主这话说的太有趣了。刘家人是刘家人,可刘家人也是安南人。”
“有大国才有小家,有安南才有你刘镇,是吧。”
刘镇心头一跳,她不会是暗示他们要领兵打过来?要不然怎么会提到有安南才有刘镇一说?
“对,对!”李骁道,“桂王妃这话说的有道理,我记得有位圣贤也这么说的。”
杜九言不知道哪位圣贤,但李骁这个人,还是很会聊天接话的。
“俗话说,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杜九言道,“刘氏的族规我看到了,制定的非常严谨,我很欣赏。”
刘镇盯着杜九言,他当然不会相信,杜九言是真的夸他。
所以,他预算着她要说什么。
“但,国家也有国家的规矩。你不遵守国家的规矩,又有什么资格,来要求你族人守族规?”杜九言道。
刘镇眉头紧蹙,被杜九言的话,绕进去了:“我怎么不遵守规矩?”
刘云林忽然明白过来,低声咳嗽了一声,打断了刘镇的话,“桂王,桂王妃,你二人杀我兄弟的仇,我们必须要报。就算今天看在你二人的身份上,放你们一马,可我父亲却也要给刘氏族人一个交代。”
“否则,天下人岂不是以为我刘家的人好欺负,随随便便就能被屠杀?!”
杜九言很欣赏地看了一眼刘云林,他居然能一直抓住重点不放。
还不错。
065 就是道理(二)
李骁凝眉,有些担忧地看着杜九言。
“报仇?刚才让你报了啊。”杜九言一脸惊奇地道,“我家王爷晾着脑袋等半天,可你们没动手。”
“这事吧,只有一种办法,就是你们立刻放箭,让我们血溅当场!”
这说话太横了!李骁对杜九言敬佩不已!
刘云林一怔,一口气在心里鼓着,纾解不出,随即他听杜九言话锋一转:“不过,杀刘云生并非私怨,方才也已解释过。”
“杀他有理有据有国法可依!”
“杀他合情合理!”
刘镇也醒神过来,他刚才确实被杜九言绕晕了,此刻看着她,戒备心更强,料到她此番言论最终目的,顿时道:“你不用再说了。在安南我们只认族规,这是几百年的规矩。”
“没有人可以打破。至于你说的国法,或许有但并不重要。就算是陛下,对这一点也从不质疑。陛下,您说呢?”
他说着,逼视着李骁。
刘镇久居上位,素有笑面虎的称号。此刻他对视李骁,顿时一股压迫感压在李骁的身上。
李骁,你不要忘了,你虽是安南的王,可也是李主的儿子。
李饶平和我没有任何区别。
只要李骁否定了他说法,回去以后,李饶平定然不会轻饶他。连自己亲爹和族人都不支持,李骁这个王也做到头了。
李骁眉头微蹙,他当然知道刘镇的意图,这话他怎么回都不对。
正当他犹豫着要开口时,杜九言忽然道:“大胆!”
她徒然拔高了声音,中气十足!
惊的所有人一愣,惊讶地看着她。
“陛下之尊贵,是你可以随便质问的吗?”杜九言质问刘镇。
“他是一国之王,是安南的天、是安南百姓眼中最至高尊贵的人,是你可以质问的吗?”
“你这是以下犯上,你这是目无王法目无君主!”
“你这个混账东西!”杜九言说着,对着他的脸啐了一口。
刘镇勃然大怒,喝道:“你找死!”
她居然说他混账,居然啐他口水!
这个女人,简直……简直没有蛮狠无耻,刘镇气的发抖。
“死了也讲一个规矩!我杀刘云生是依照国法,你杀我依照什么规矩?”杜九言看着他。
刘镇和刘云林都要说话。
杜九言怎么可能给他们父子机会,继续质问道:“依照族规?”
“我非你族人!”
“依照国法?”
“你刚才不是不承认国法之存在吗?”
刘镇终于插到话:“私人恩怨,你杀我儿,我杀你为他报仇。”
“这可是你说的!”杜九言话音一落,刘镇只觉得眼前人影一晃,脖子上已经被一把森寒的利刃抵着,桂王似笑非笑地道,“你说我媳妇我不高兴,你我就有私仇,你说我该不该杀你报仇?”
“你!”刘镇指着他,气的发抖,可又不敢动。
四周,弓弦拉的更紧,发出嘎嘎的声音。
“你不要乱来。”刘云林警告道。
桂王白了他一眼。
“看,私仇应该这么报!你说,我家王爷要不要给我报仇呢?”
刘镇唇色都白了。
李骁后背滴答着冷汗,浸透了衣襟。桂王夫妻可真是厉害,这一身匪气,他李骁再活几十年也学不来。
来前,他做了很多假设,可怎么也没有想到,现场会演变成这样的场景。
吃惊的不单是他,还有一直站在巷角,看了半天的郑文海,他摸了摸鼻子,嘿了一声,道:“这桂王夫妻二人,是土匪出身吧?”
“确定是桂王和桂王妃,而不是土匪冒充的?”
他的幕僚回道:“主子,山匪哪有他们这种气势和气质。”
“也对。”郑文海道,“你猜,接下来会有发生什么?”
幕僚摇头,道:“难料!”
不按牌理出牌的人,谁也猜不到他们下一步棋怎么走啊。
“我并没有得罪过你们,而是你们杀了我儿,该报仇的是我。”刘镇道。
“我小肚鸡肠,不行?”桂王道。
刘镇再次被噎住。
“所以,你杀我们是依照什么规矩?”杜九言问他。
“无话可说?”
“因为你没有理由杀我们!”杜九言指着一支支对准他们的杀气腾腾的利箭,“所以,他们只敢举着箭,却不敢真的射出来!”
“今天,按照安南律法,斩首有罪之人刘云生!”
“这是一个开始,也是给大家提个醒。律法就是律法,是至高无上,是公平公正的,无论是谁只要他触犯了律法,就一定要受到严惩。”杜九言说着,冲着李骁抱拳,道,“前朝重典,有三铡之说,所以趁此机会,劳驾陛下做三门铡刀出来。”
“就摆在这府衙门口,无论牛鬼蛇神,但凡触犯律法者,一律斩首!”
李骁听得心头跌宕,激动不已,一时忘情居然拱手应道:“是!”
他这姿态,居然没有人注意,只顾着看着杜九言,等她说下去。
“顾青山!”杜九言将刘云生画押的三张案件卷宗给他,“贴在八字墙上,每日早中晚请人朗读十遍!”
“是!”顾青山应道。
“你这是欺人太甚!”刘镇道。
“我欺你?”杜九言摇头,道:“刘主,若非你生了一张男人的脸,我都要当你是娇俏女子和我撒娇。”
“第一,你方才要当私怨报仇,我和王爷并未躲闪,由着你报!”
“你不敢,是我们欺负你?”
“第二,我杀刘云生是依照国法,那么你杀我们是依照国法还是族规?”
“你不答,是我们欺你?”
刘镇怒道:“你若不是仗着大周的势,你当我不敢杀你二人?你这就是仗势欺人!”
“我若不是看你是刘主,你当我会和你多说一句话?”杜九言反问道。
刘镇语噎。
“生而为人,自有身份,可这不能选择!你不能因为运气好,成为了刘镇,你的命就比别人尊贵一分。”
“别人的眼睛是用来视物的,你的难道是用来喷火的?所以高贵一点?”
“别人的屁股是用来屙屎的,你的难道是用来吃饭的?所以高贵一点?”
刘镇气的发抖,刘云林开口,杜九言指了指刘镇脖子上的匕首,他一怔,没敢出声。
“刘主!”杜九言拍了拍刘镇的肩膀,语重心长地道,“你刘氏的族规很好,但是安南的律法也很周全。”
“有大国才有小家。”
“刘云生是第一个,却绝非最后一个。你若不想让你的族规和国法冲突,在这里倔着没意义,不如交代族人乖巧老实点,不要触犯律法。”
“一旦被查出,绝不绕恕!”
倒吸冷气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那些躲在家里偷看的庶民瞪圆了眼睛,全程不敢置信,仿佛脑子里流动着湍急的水,一遍一遍洗涮着,他们早已根深蒂固的认知。
太过震撼和激猛,让他们除了鼻尖酸胀,眼角滴泪外,做不出多余的反应。
“针对我刘镇?”刘镇看着她又看向李骁,磨牙切齿地道。
“不!”杜九言道,“律法不针对谁,你刘氏、郑氏、梁氏……安南所有人,包括陛下以及他的孩子在内,任何人,只要触犯了律法,一律秉公督办,依法判刑处决!”
“今后,”杜九言指着八字墙,“不管是谁触犯了律法,被判刑。他判刑的口供证词证据,都会在这堵墙上贴着,有疑问的去翻律法,欢迎所有人监督,探讨!”
莫名的,刘镇的怨气少了一些,问道:“你果真能做到公正?”说着,他目光投向远处的巷子口,道,“若郑文海触犯了律法呢?”
“按律,秉公!”
“李饶平呢?”
“按律,秉公!”杜九言道,“所有人。”
她答的话,铿锵有力语气沉稳,听到的人没有人会怀疑可信度,不由自主地信服,相信她所说的秉公,就一定是秉公。
不会带有任何偏颇。
“果然如此?”刘镇问道。
“卷宗贴好了,你若有疑问,请抱着安南律法来对比!”杜九言道。
桂王放开刘镇。
刘镇扫了一眼八字墙,视线又落在尸首分离的刘云生身上。他儿子死了,死在众目睽睽之下。
他怒气冲冲要过来报仇。
却被桂王的身份所摄,又被杜九言一连串的质问堵住了满腔了怒火。她说他师出有名,反问他以什么理由?
他能有什么理由,族规?杜九言根本不是他刘家的人。
国法?杜九言依照国法杀的刘云生,他若说出口,就等于承认了国法,既然承认了国法,那么杜九言杀刘云生就无可指摘。
今天这一战,他刘镇动用五百兵力,却没有敌得过对方夫妻二人。
就算怒火中烧,他也浑身无力。
“父亲,从长计议。”刘云林在他耳边道,“君子报仇,不急于一时。”
现在只能从长计议。杜九言说了,她会按律办事,今天能杀刘云生,明天就能杀郑文海的儿子。
不用细查,谁的手上都有人命。
只是,他总觉得哪里有不对劲,他似乎忽略了什么,可面对杜九言的咄咄逼人,他一时居然想不起来。
“大家都是自己人,都是为了安南好。既然话说开了,那就化干戈为玉帛!”李骁适时出现和稀泥,“这样,我做东大家去王城,再请另外两位家主,我们一起喝一杯,畅谈人生聊聊风月,不醉不归如何?”
“没有心情。”刘镇道,“我儿死了,我要给他料理后事。”
他看向杜九言,问道:“我能带我儿回去吗?”
“按照律法,可以!”杜九言公事公办地道。
刘镇气的磨牙,很想动手打一架。可他不得不忍着,咬牙认了杜九言这理。
“带走。”刘镇指使手下去搬运刘云生的尸体,又让弓箭手们撤走。
对比来时气势汹汹,此刻他们离开的背影,满是狼狈。
街道上再次空旷下来。
“桂王,杜先生!”李骁激动不已,目眶微热,低声道,“今日一役,佩服至极。”
杜九言扬眉,视线却落在巷口,郑文海身上。
066 不得不让(一)
刘镇丢了脸面,回家发了一通火,刘云生的生母来家中哭闹,抱着儿子的尸体,求刘镇做主。
刘镇烦躁不已,让人将刘云生的母亲带走,和刘云林交代道:“你去安排云生的后世。”
“爹,云生的后世,要大葬还是……”
刘镇摆手,道:“薄葬厚葬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要让他入祖陵。”
“是。”刘云林明白刘镇的意思,他们今天气势汹汹要去给刘云生报仇,却不料铩羽而归,不但没有报成仇,还一点便宜没占着。
在世人的眼中,刘家今天就是丢了大脸,此刻郑文海不知道在怎么笑话他们。
所以,他们想要挽回脸面唯一的方法,就是承认桂王夫妇做的是对的。
刘云生其罪该斩。
直接承认不可能,但只要做到模棱两可就行。
“父亲,”刘云林将书房的门关上,低声道,“我们今日还是被杜九言糊弄着绕进去了。”
“怎么说?”刘镇算是见识到了杜九言的厉害,这世上居然有这么厉害的讼师,听着她说话,就会不由自主地跟着她的思路走,根本没有多余的脑子去考虑她的是非对错。
这样的人,要是在打仗的时候,必然比战前鼓还要厉害,蛊惑人心的本事,闻所未闻。
“她一直在强调安南的律法,强调公平公正,告诉所有人,只要有不公有冤屈,就可以去三尺堂找她。”刘云林道。
刘镇点了点头:“她确实是这么说的。”
“可是,她有什么资格在安南说这番话?她不是安南人!”
刘镇一拍桌子,怒道:“我刚才听她说话的时候,一直觉得忘记了什么。”
“现在你一说我这才想起来。我遗漏的就是这一点。难怪啊……难怪她在质问我们杀她理由的时候,只说她不是刘氏一族的人,却只字没有提过,她不是安南人。”
“她当然不敢说,因为这是她今天最大的漏洞。”刘云林道。
刘镇恍然大悟。是了,她一直强调、反驳。他们彻底忘记了,杜九言根本不是安南人。她一个外人,凭什么站在这里,和他们讨论安南的律法,和他们说维护律法的公正。
她根本没有立场和权力。
“已经迟了!”刘镇怒着走了两步,道,“我们带着云生的尸体离开,就等于默认了她维护安南律法的言辞。”
“父亲!”刘云林道,“往后,我们正要舍弃族规,陪着她闹腾安南律法?若长此以往,族人岂不是忘记了自己是刘氏人的身份,而只记得自己是安南人。”
“她办不到。”刘镇道,“她今天拿云生祭旗,看着顺利。可她不知道,在安南实行律例,最大的阻碍不是我们四家,而是所有人的百姓。”
“没有人会支持她的,几百年的思想根深蒂固,岂是她想改变就改变的。”
刘云林觉得有道理,想了想又道:“郑文海那边……要不要做点手脚?”
“当然要,我倒要看看她怎么对付郑文海。还有李家,那可是李骁的主家,他们敢不敢大言不惭继续秉公执法。”
刘云林点头,道:“儿子知道了。郑家的事我去安排。”又道,“镇安边界有没有压兵的事,我儿子也去查一查。”
“还有,刘永利怎么处置?今天他实实在在做了一回府衙,亲眼看着云生被砍头。”刘云林走了几步又回头问道。
刘镇摆了摆手,道:“暂时留着他。他今天心有愧疚,以后办事更家会小心翼翼。”
刘云林应是而去。
郑文海匆匆回到家中,迅速召集了家中幕僚,他最得力的幕僚廖程问道:“家主,您急匆匆召我们来,可是因为桂王夫妻斩刘云生的事?”
“真的斩了?”有人还不知道。
“真的斩了。就在府衙门口,用什么狗头铡斩的。”
不知道的人,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
有人反应很快,立刻就问道:“那刘镇呢?他就没有勃然大怒,为子寻仇?”
“没有!”郑文海还想回忆方才的画面,面色沉凝地摆了摆手,道,“刘镇带了五百私兵气势汹汹地来,但却灰溜溜地走了。”
大家都不敢置信。
“儿子被杀了,他就问责?”
“是因为桂王妃说,她依照的是安南律法,审问过堂。卷宗上还有刘云生亲自画押的手印。此刻就贴在府衙外墙上。”廖程道。
大家都被这律法的言辞惊了一下,登时你一言一句地讨论了起来。
“家主,属下看此事成不了大气候。”有人道,“安南的国情和大周完全不同,就算桂王夫妻再有能耐,也改变不了格局。”
“是,我也认同这话。就算他们有心,可几百年的格局,他们想要一朝一夕,几年内就有转变,简直就是痴人说梦。更何况,桂王夫妻也不可能一直留在安南不走。”
大家都觉得有道理,纷纷应和。
郑文海敲了敲桌子,道:“我担心的是,刘镇会暗中对我们下手。”
他确实佩服杜九言今天的一番话,更佩服他们夫妻的手段,一唱一和,以这样一个惊天动地的手段,在安南百年来的局面中,撕了一个巨大的扣子。
看着粗暴,可过了今天以后,所有人都知道,桂王夫妻的本事。
这很有可能就是他们今天的目的。
“你是觉得,刘镇会用阴招,让您和桂王夫妻正面对上?”
郑文海点头。
“还真的是完全有可能。”廖程道,“虽不知道桂王夫妻二人到底有多大的本事和决心,可今天这个头开了,他们后面肯定还有后续动作。”
“嗯。”郑文海交代所有人,道,“吩咐下去,近日所有人都谨慎小心一点。虽不是怕桂王夫妻,但也没有必要和他们硬碰硬。”
“他们夫妻二人简直就是流氓,和他们斗就是秀才遇到兵。”
关键,这兵的口才还极好。
辩论上,他们根本不是对方的对手。
“家主,属下还有一个想法。”廖程道,“刘镇的府中,养着讼师,我们的府中是不是也要添加几位讼师?”
郑文海颔首,道:“你说的有道理,此事就交给你去办。”
郑文海总觉得,今天的事很不一般。这不一般并不是桂王夫妻杀了刘云生,而是因为别的……
可是因为什么,他一时难有定论。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王城中,服侍的人一走,李骁抱拳冲着桂王夫妻二人,行了大礼:“不瞒二位。子玉完全没有想到,你们一边审了刘云生,一边就行刑了。”
“就是要快。”杜九言道,“如果还要交到刑部等那些摆设的衙门审问,定然会节外生枝。”
“最重要的,杀刘云生是为了震慑。此事,动静越大震慑性就大,不怕刘镇不来,就怕他不来。”杜九言道。
李骁佩服不已,拱手道:“这一门狗头铡下去,就是强势撕开了一个裂口。”
“子玉想过很多方法,暗招明招都想到了。但却没有想到,您二位会用这么激烈的手段。”
桂王和杜九言在今天以前做的准备,他不但知道还参与了。
所以,他设想了很多。
但今天这一切,还是令他很吃惊。
他激动不已,有了这个好的开端,将来的路,一定比他预想中顺利很多。
“只是开始而已。”桂王坐着,神色倒没有很激动,“接下来才是更难走的路。”
李骁一怔,不解地看着桂王。
“你别管了。以后就像今天这样。若有人找你告状,反倒是好事,可见你的皇权在他们眼中开始重要了,若无人告状,那你就暂时观望,落个轻松。”
李骁应是,道:“子玉明白了,一切都听王爷的。”
“不是我的主意,是杜先生的。”桂王道。
李骁转头要去感谢杜九言,杜九言摆手道:“哪里哪里,都是桂王爷的指点。”
李骁眼皮一抖,第一次见到夫妻两个人,这么捧着对方的。
“王爷,表姐!”季玉从外面跑进来,脸上的喜色压不住,冲着两人行礼,道,“今日开局如此顺利,将来一定顺顺当当。”
“辛苦二位了。今日我下厨,二位一定要留在宫里吃过饭再走。”
杜九言看着桂王,桂王也看着杜九言,两人一.asxs.头,道:“却之不恭。”
……
一日之内,刘镇的儿子被定罪斩首的事,如春风吹向安南的四面八方。
所有人听到的人,都震惊不已。
“三尺堂就在笔墨铺子的后面,没有顶着街开门,但开了侧门。要找很容易。”
繁华的东街上,只有一家笔墨铺子。
“你说,他真能给咱们做主吗?”有人闻到。
“应……应该能吧?不过,你敢去吗?”
大家一愣,想了想还真的叹了口气。他们的事情都是禀报主家,由主家做主,什么时候轮到他们出去找人来主持公道。
“不对啊,我们可以去衙门敲鼓啊。桂王妃不是说了吗,安南律法是有府衙主持的,我们是安南人,就应该受到律法的保护。”
大家纷纷点头,三五个人蹲在一个小院子里,小声讨论着。
第二日天气凉爽,梁主的二公子梁翘,抱着儿子在院子里走动,他儿子今年才六个月大,生的虎头虎脑,十分可爱。
他满脸笑容地逗着儿子玩儿,他的常随匆匆进来,在他耳边低声道:“二公子,桂王夫妇来了。”
梁翘眉头抖了一下,一脸的惊讶。
067 梁氏合作(二)
梁翘打量着桂王,果然和传闻中一样,气宇轩昂,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而和他并肩而坐的女子,则是一身男子打扮,容貌清丽,和他想象中名讼师杜九言的形象不太一样。
“桂王爷,桂王妃。”他上前拱手行礼,笑盈盈地道,“不知二位驾临,没有远迎,失礼了。”
桂王摆手,道:“无妨的,二公子请坐。”
杜九言和梁翘笑了笑。他们到安南的接风宴,梁翘没有去,今天还是第一次见到他。
二十出头的年纪,圆脸微胖容貌憨厚。
“不知二位驾临,有何指教?”梁翘当然听说了昨天的事,桂王夫妇以雷霆手段,斩首刘云生,此事的震动绝非只是升龙城内的议论声。
真正的震撼,是在人们的心里,思想上。
而他们真正的目的,也正是思想。
打破禁锢,才是他们真正要做的。
“二公子是爽快人。”桂王道,“有件好事,要和你商量。”
梁翘露出恭敬倾听的表情。
“你们是想一直困在安南,还是将家族壮大,能在大周也能一方天地立足?”
梁翘心头大震,面上勉强维持着平静,淡淡地问道:“王爷的意思是?”
“不敢说给你封地,我帮你们牵线搭桥,做个买卖还是可以的。”
“安南就这么大的地方,资源有限。困在这里,你们梁家的势力也到头了。十年、二十年、除非你们有实力将其他三族吞并,否则,就算再过四百年,你们也不会有大的变化。”
“变则通!”桂王道,“你回去和你父亲商量,考虑我的提议,是否合适。”
桂王说着,两人起身就准备走了。
“等等,”梁翘问道,“王爷这一番话,翘必定转告父亲。只是还想多问一句,王爷您行的方便,是有多方便。”
桂王道:“这要看你们想走哪一行。想让我伤天害理,动大周百姓的利益,这不可能。但在这基础之上,我可以给你们行方便,也可以和你们合作。”
梁氏祖上就是做买卖起家的,和另外三家相比,他们起势的时间短很多,所有家底也单薄一些。相比较其他三家而言,梁氏的优势在于,他们有钱。
因为养兵少买卖大,所以他们钱更多。
钱多,有钱多的好处,可也不好的地方,就是他们不得不低调行事,万事不敢露头。
至于进大周,他们祖上不是没有尝试过,可因为人生地不熟,又是外族人,在大周被排外。同样的价格,别人宁愿在族人手中拿,也不会来找他们。
坚持了一代人后,大周的买卖他们就收回来了。
如今,桂王亲口说要与他们合作,给他们行方便,那对于他们来说,必然是天大的好事。
“那么,王爷的对我们的要求,是什么?”梁翘试探的问道。
桂王不可能无缘无故给他们送好处。
“在升龙,梁氏名下的百姓,撤销族规。他们若有纠纷和案件,到府衙保案!”桂王道。
梁翘惊讶不已,这事看着是小事,可在眼下,却是极大的事。
一旦他下令,他就成了“叛徒”了!
“兹事体大!我今日就会崇安回禀家父,明后日回来后,我定去行宫拜访,无论是何结果,一定坦言相告。”梁翘道。
桂王颔首:“等你消息。”
说着,夫妻二人就走了。
“给我备马!”梁翘一刻都等不及,带着人手下就回了崇安。
杜九言和桂王晃晃悠悠地上了街,街上行人很多,很热闹,但他们一出现,四周里立刻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好奇地看着他们,打量着,用自己的目光审视猜测着。
“王爷,”杜九言道,“昨天忘记表扬您了,表现的很好!”
桂王道:“没关系,谢礼你已经给了。”
“往后,一事归一事,千万不能混为一谈。你我二人,可是要做大事的,岂能日日沉迷儿女情长夫妻敦伦,您说是吧。”杜九言道。
桂王摆手,道:“情爱、敦伦乃大事,且比任何事都要重要。确实不该混为一谈。”
“王爷,流氓就长成您这样。”杜九言摇头,进了三尺堂,桂王在她身后悠悠地道,“如果流氓都有我这么好看,那世上的女子,都愿意被流氓调戏。”
杜九言撇嘴,道:“流氓就是流氓,长成天仙样,也是流氓。”
“言言!”鲁念宗飞扑过来,委屈地道,“我什么时候才能做大事啊,书院可是一个学生都没有哦。”
杜九言道:“半年内,保证你桃李满升龙。”
“半年哦,也太久了吧。”鲁念宗不满意,“你再努力一下,三个月行不行?”
杜九言笑了起来,指着空荡荡的三尺堂,道:“您看看这萧条的三尺堂,就会明白,三个月的时间够不够了。”
“我真恨不得出去拉人来,不要钱的书都不念,真是笨死了。”鲁念宗道。
“读书无用,依旧不能改变卑贱的身份,又怎么会有人去读。”桂王道。
鲁念宗明白,有这读书的时间,还不如多做点事,挣点吃饭的钱。
梁翘回来的很快,第二日下午,他去行宫扑了个空,就直接到三尺堂来了。
三尺堂内,大家正聚在一起讨论律例,梁翘看着一院子的人,想到这些人在大周的声名,不由暗暗惊叹。
“梁二公子,”桂王发现梁翘进来,招手道,“坐。”
窦荣兴给梁翘让出一个空位置,梁翘坐下来。
大家都看着他,等着他说话,显然是知道他来的目的。梁翘也没有顾忌,开门见山地道:“桂王爷,我昨天傍晚到家,连夜和家父以及兄弟商议,我们都同意您的提议。”
“至于您说的,让我们梁氏不要用族规约束百姓,我们想到了一个折中的方法。”
桂王颔首,问道:“你说。”
“如果直接对外宣称,势必会引起大家注意,恐怕到时候事情不但不能如意,还会适得其反。所以,最近这两个月,我准备带着家人找个名头回崇安,升龙这边无人搭理,他们有事自然只能去衙门。”
“您二位放心,我会留下可信的人指点他们。”
杜九言听明白了,他暂时只让升龙这边的庶民,让他们自由两个月。至于崇安那边,他们并不敢。
两个月,足够了!
“好。”杜九言颔首,道,“二公子有心了!”
见了两面,这还是杜九言第一次开口,他愣了一下,忙拱手道:“那事情就这么定下,这两日我就准备回去。至于买卖的事,既然王爷有话在先,我们相信王爷的为人。”
“待我们安排准备妥当,再来告诉王爷您我们具体做哪些买卖。”梁翘道。
桂王颔首,道:“随时都可以,你们慢慢商量。”
梁翘告辞而去。
“他们为什么同意?”窦荣兴很奇怪,“梁氏可是大族,难道要舍弃安南?”
杜九言道:“他们不是舍弃,而是突破。一直困在这里,就永远是梁氏。走出去建立更大的族群,能和安南的根基守望相助。”
“其实就是他们在安南拓展不了更大的势力,所以换条路走,鸡蛋不想放在一个篮子里,就这么简单。”
窦荣兴点头,道:“看来他们梁主目光还是很长远的。”
隔日,梁翘果然收拾东西离开了升龙,对外放出的风声,是避开桂王夫妻二人,不想和他们当面对上。
郑文海听到后啐了一口,道:“姓梁的就是胆小怕事,一有风吹草动就溜的比兔子还快。”
“这两日,刘镇在做什么?”
廖程回道:“都很安静,没有发现异处。不过,昨天早上李王在早朝上又颁布了一条律法,贴在八字墙上公示了。”
“还真是抓紧。”郑文海说完,想到什么,问道,“刘镇没有将刘云生葬祖陵去?”
廖程摇头,回道:“没有。恐怕是想挽回一点面子。”
郑文海不屑冷笑一声,左右看看,问道,“好几日没看见文银,他做什么去了?”
郑文银和郑文海是隔房的堂兄弟。郑文银为人好强,做事非常认真,他手下有一支海兵交给他打理。
以前,每隔三日郑文银就会回来一趟和他回禀军中事物。
“属下也发觉银三爷没有回来,不知道是不是军中有事,要不要派人去问问?”
郑文海颔首。
第二日遣去的人回来,回禀道:“那边说银三爷六天前就回升龙了,以前住一日就回去,这一次都隔了四五天也没有。”
“他们还以为家主您有事,留着他了。”
郑文海凝眉道:“有这种事?他不在升龙不在军中能去哪里,你遣人去他家里问问。”
郑文银的家就住在后面,出了大院拐个弯就是了。
廖程亲自去的,敲了半天的门,郑文银的独子郑瑜开的门,看着他拱手道:“廖大人有事?”
“你父亲可在家?”
郑瑜不解,摇头道:“我父亲有好几天没有回来,我正觉得奇怪,要去找他呢。”
廖程越发狐疑,朝院子里看了一眼,郑瑜见他的神态,忙将院门开的大一点,道:“您可要进来坐坐?”
院子里有两个下人在做事,并没有看到郑文银的身影。
“不进去了,我还要给家主回话,你要是见到了你父亲,请他去见家主。”
郑瑜应是,送廖程离开,好一会儿他嘀咕着,关门回院子里去了。
068 梁族求救(一)
“这就奇怪了。”郑文海凝眉问道,“可少了什么?”
廖程回道:“有!您发放的军饷,他并没有对下发放。他手下的两位副将都不知情。”
“军饷也没有了?我批的是银票,钱庄里有人去兑换过吗?”郑文海问道。
廖程回道:“回来的路上属下已吩咐人去查证了,应该一会儿就有消息。”
郑文海很烦躁。郑文银办事很稳重,是他信得过的得力干将。
如果郑文银真的为了军饷背叛,这在军中会有极大的负面影响。
更何况,这一批给他的军饷是上两季六个月的响银,一共有二百多万两。这么多银子对他们来说也不是小数。
无论如何,都要将郑文银找到。
去钱庄查证的人回来了,回道:“家主,属下方才去升龙的票号问了,您批给交安海兵的响银,已经兑换过了。”
“而且是分别在升龙、崇安、交安各兑换了一百万两。”
郑文海阴沉沉地道:“什么时候兑换的?”
“一共分了三天。升龙的钱是十六,崇安则是十七,十九那天在交安的钱庄兑换的最后一百一十万两。”
“可问过是谁去兑换的?”郑文海问道。
钱庄也是郑氏的钱庄。
“问过了,升龙的掌柜说是郑三爷亲自兑的钱,一百万两,分了四次拖走的。”
在升龙兑换响银本来就很奇怪。那么重拖去交安,太费事费力了。郑文海不可能做这么蠢的事情。
就算是交安的库银不够,他也可以直接兑换成散碎的银票,发军饷。
这之前郑文银就如此操作过。
现在看来,只有一种解释,郑文银是早有预谋,想要吞掉这笔钱,所以才会这么费劲,分了三个地方兑换银两。
“找!”郑文海道,“就是掘地三尺,把海翻过来,也要找到!”
“岂有此理,混账东西!”郑文海怒道。
廖程给他奉茶上来,道:“家主,有件事很奇怪。”
郑文海看着他,问道:“何事?”
“如果郑三爷要携款叛变逃走,他为什么不带上瑜公子?”
郑文海道:“什么意思?郑瑜在家,郑文银的夫人不在?”
“夫人不在。”廖程道,“家中只剩下瑜公子。属下问过瑜公子三夫人去哪里了,他说夫人几天前回娘家了。”
“家中两个老仆也说郑三爷没有回家,夫人五天前回娘家了。”
郑文海凝眉道:“娘家可去问过?”
“问了,说她回去待了一会儿就离开了。”
难道是夫妻两个人一起逃走了?可这说不过去,毕竟他们两个人现在只剩下郑瑜一个儿子,他们要走,丢下儿子这太奇怪了。
“你去把郑瑜喊来,我问问他。另外,你派人去找,他们带这么多钱,不可能走远。”
廖程应是,亲自去请郑瑜来。
郑瑜今年十八岁,养的白白胖胖的,鲜少出门和族里的人走动。他上前来行过礼,郑文海问道:“你父亲和母亲去哪里了?”
“我不知道。”郑瑜摇头道,“我爹三五天才回来一次,我不清楚。我娘回我舅舅家里好几天了。”
“我还想如果她今天再不回来,我就去舅舅找她了。”
郑文海道:“你父亲不在交安的军中,你母亲也没有回你舅舅家。”
“你可知他们去哪里了?
郑瑜很惊讶:“家主,这、这什么意思?”
“十五那天,你父亲在我这里领了交安海兵两季的军饷,一共二百一十万两。现在,这些响应和你父亲一起失踪了。”
郑瑜挠着头想了一会儿:“家主,会不会他在回去的路上遇到朋友了呢。他带着银子逃走,肯定不可能,我父亲对您对族里是忠心耿耿。”
“而且,我父亲就算想走也不容易,升龙和交安大家都认识他。”
郑文海问道:“你什么都不知道?”
郑瑜摇头。
“那你母亲呢,她没有回你舅舅家里,你可知道她能去哪里?”
郑瑜回道:“我姨母家呢?她以前会去我姨母家里小住。”
“你姨母家在哪里?”
“就在城外不远,我这就去找!”郑瑜匆忙行礼告辞而去。
郑文海让人跟着郑瑜去找他母亲。
郑瑜找了两个姨母家,还顺道问了几个亲戚。
没有人见过他母亲。
郑瑜呆着脸,来给郑文海回话,也不得不相信郑文海的话:“家主……您的意思是,我父亲和母亲一起,带着银子逃走了?”
郑文海没否认。
“这怎么可能?我、我还在啊。”郑瑜道,“我是他们唯一的儿子,他们把我留在这里,自己走了?”
这怎么可能?!
“家主,会不会是有人见财起意,害了我父母呢?”郑瑜道,“不然,没办法解释。”
郑文海道:“在升龙,谁敢抢他的钱?”
“也对。”郑瑜想不明白,“可、可他们逃走,没道理不带我走。”
郑文海摆了摆手,道:“你再回家去想想,如果想到什么,速来告诉我。”
郑瑜点头。
“家主,如果郑三爷不是逃走,那会不会真的是有人劫杀?”廖程问道。
“从兑出银子到今天,也不过六七天,细细的去查,肯定能查到。”郑文海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廖程应是,带着人去查。
杜九言在三尺堂里拍苍蝇,百无聊赖地道:“这地儿,怎么这么多苍蝇,愁人!”
“九哥,”窦荣兴道,“梁府里就没个打架斗殴,退婚嫁娶的纠纷,死上个把人?”
杜九言白了他一眼,道:“不然,你去杀几个人,然后我来给你辩讼?”
“别!我一点都不想尝试您特制的狗头铡!”
杜九言靠在椅子上,唉声叹气地道:“这才用过狗头铡,还有两个没开光呢。”
“诶?”杜九言坐起来,问道,“升龙的怡红院怎么样,姑娘漂亮吗,要不要去见识一下?”
“不漂亮!”鲁念宗摇头道,“不想见识。”
所有人的视线,刷地一下投向鲁念宗,杜九言盯着他问道:“您去过了?”
“舅爷,您什么时候去的?”窦荣兴问道。
鲁念宗摆着手,道:“我没去过,我、我就蹲在对面的巷子里,观察了几个时辰。”
“看了十二位姑娘,在窗前和大门口露了脸。”
“那脸上抹的脂粉太厚了,汗一流,好丑!”
鲁念宗很嫌弃。
大家哈哈大笑,桂王道:“也有不抹脂粉,天生丽质的,你再去看看。”
“真的?”鲁念宗问道。
桂王点头。
“吆嗬!”杜九言踢了桂王一脚,“你和舅爷一起去蹲点的?”
桂王正要解释,乔墨跑了进来,很兴奋地道:“梁族有人来了。”
“请进来。”杜九言指了指桂王,道,“最近我很闲,小心我整你。”
桂王咕哝道:“我又没有去……就知道欺负我。”
梁族来的人叫邱介,是个庶民,但在梁翘手底下领了个跑腿的差事。
他气喘吁吁地进来,道:“给桂王爷、王妃磕头。”
“我们家二公子走前,曾私下里吩咐过我们几个,说如果遇到和外族的纠纷,让我们来找桂王和桂王妃主持公道。”
“我们现在遇到纠纷了,还请桂王和王妃帮帮我们。”
杜九言请他起来,问道:“什么纠纷,你细细说一说。”
“是这样,”邱介垂着手,将他知道的事情叙述了一遍,“……现在他们一口咬定,说是我们管爷带人劫的郑文银和他们的两百万的军饷。”
“这可真是冤枉了。”
“我们管爷怎么可能做这种事。和他们解释了半天,可他们就是不听解释,让我们去崇安找我们家主来。”
“否则,他们就直接处置了管爷。”
“管爷要真是做了,倒还好说了。可管爷什么都没有做啊,这不是欺负人吗。”
“他们不分青红皂白,将我们管爷捆了,现在人还在关在郑府里。”邱介道,“我们急的团团转,只有一边去崇安回禀家主,一边里小人来找您二位了。”
“人已经关在郑文海家里了?”杜九言问道。
“是!”邱介道,“说给我们家主三天时间来交涉。不然就杀了管爷,还要给郑文银报仇,以及讨回他们丢失的两百一十万的军饷。”
“我还怀疑他们想要讹诈。”
杜九言凝眉道:“他们一上来就抓人扣押,是不是表示他们有足够的证据呢?”
“就说有人看到我们管爷和郑文银在一起说话,而且,还说我们管爷最近多出了一笔钱,这钱就是他们的。”
杜九言和桂王对视一眼,桂王问道:“怎么知道多钱了?”
“查刘氏钱庄的。管爷在刘氏钱庄里,存了八十万两。”邱介道。
按照廖程的推论,是因为自己族里的钱庄不敢存,郑氏的钱庄容易引起注意,所以最好的就是存到刘氏的钱庄里去。
“这么说来,这个线索是刘家人给郑文海的?”
邱介点头应是:“他们虽然没有说,但应该是这样。”
他们彼此是没有权力查对方的钱庄,所以只能是刘镇命人,将这个消息给郑文海的。
“去郑家看看他们的证据。”杜九言道。
这个案子,不管什么情况,她都要参与一下。
如果是这位管爷杀人劫财,那她去露个脸,增强存在感。如果不是管凡做的,那就有官司打了。
不拍苍蝇的日子,都是好日子。
069 案情细节(二)
杜九言到郑府,说要见管凡,并未受到阻拦。
管爷名叫管凡,是梁翘的妻弟。梁翘走后,留他在升龙打理事务。
管凡今年十七,生的虎背熊腰,天生一股蛮力,看上去很憨厚,但一开口,就知道此人一点都不憨傻。
“桂王、桂王妃!”管凡道,“小人就算脑子坏了,也不可能去抢郑家的军饷,这不是挑事嘛!”
“我得了他们的钱,一旦查实了,不但捞不着好处,还会受两家定罪追杀。”
管凡道:“请桂王和桂王妃给我做主,我肯定没有劫财杀人。”
“说不定,就是郑文银自己带着钱跑了,郑主找不到钱,想讹我们家主。”
管凡被捆坐在椅子上,一脸激动地道。
廖程站在门口,静静听着,打量着桂王和杜九言。
“他们有什么证据?”杜九言问道。
桂王在椅子上坐下来,翘着腿喝茶。
“我不知道。”管凡说着,冲着门口喊道,“廖程你进来,和桂王妃说清楚,凭什么抓我。”
廖程躬身进来,冲着桂王和杜九言行了礼,道:“给二位贵人请安。”
又抬头看着管凡,问道:“你不请你家主来,请桂王和桂王妃来主持公道?”
“你确定,你能这么做?”
请桂王和桂王妃来就意味着,要凭安南律例走府衙过堂。
“我们家主是不会走府衙过堂的。”
廖程当着桂王和杜九言的面说道。
管凡喊道:“你们冤枉我,我又不想牵连我们家主。这事儿请王爷和王妃主持公道最合适。”
“有他们在,你们休想借题发挥,牵连我们家主。”
廖程冷笑了一声,没有说话,又转身道:“二位贵人,此事乃郑族家事,我们肯定不会过堂,一切按照族规审办就可。”
“让郑文海来说话。”桂王淡淡地道。
廖程一怔,想托词郑文海不在,可又想到了刘云生的死,他没敢说,模棱两可地道:“小人一上午都没有见到家主,不知他在不在府中,这就去主院找找。”
“请二位贵人稍等。”
廖程出去。一盏茶的时间后,郑文海到了,老远就哈哈笑着,一脸客气热情地抱拳进来:“有失远迎。实在是上午事情多,刚到家里。要是知道桂王和王妃驾临,一定不会出门。”
“家中下人若有失礼处,请桂王责罚!”
桂王拱了拱手,道:“既是下人,自不会计较。”
果然嘴皮子厉害,郑文海没得到桂王的客气话,嘴角抖了抖,又道:“听廖程说,王爷和王妃此番来,是为了管凡的事?”
“确实。”桂王道,“不知道你们抓他来,可有证据。”
郑文海哈哈一笑,道:“升龙这么多人,我们既然抓他了,就肯定是有足够的证据。”
“更何况,他可是梁二公子的妻弟,若非证据确凿,我们也不会抓他,和梁主引起纷争。”郑文海道。
他们不怕梁家,要打就打,但现在不是时机,他要是动手,说不定李骁就暗中联络了刘梁两家,合伙弄他。
他才不会给他们机会。
“证据是什么?”杜九言问道,“劳驾给我们看看。”
郑文海一怔,道:“桂王妃,我们不走公堂。依照族规办事就好了。”
“依照谁的族规?”杜九言道。
郑文海哈哈笑了,道:“当然是依照我们的族规。”
“不可能。”管凡道,“我没有劫财杀人,凭什么依照你们的族规。我还说要依照我们的族规,查清楚你们是什么目的。”
“我看,你们就是狼子野心,想要挑起纷争。我告诉你们,我们家主才不会怕你们。”
郑文海不悦地盯着管凡,道:“这事你可做不了主,要谈也是等你们家主来了,我和他谈。”
“我们家主不会来的,因为我请了王爷和王妃给我主持公道。”管凡道,“请王妃的三尺堂辩讼,我要证明我的清白。”
郑文海怒极反笑,道:“我族里的纠纷案件,是不可能让外人插手的。”
“王爷,王妃,恕我得罪了,这种事我不会退让!”
他想到前几日刘云生死的时候,刘镇说的话,他一点都不想和安南律以及杜九言对面掰扯。
他族里的事,就一定要在族里解决。
“我看看你的证据吧。”杜九言道,“这不违背你的规矩吧?”
郑文海一愣,冲着廖程打了个手势。
廖程上前来,手捧着卷宗,道:“郑三爷七月十三离开交安府,十四中午来给家主请安,并领了两季的军饷,共计二百一十万两。”
“十六日他在升龙的钱庄、十七日在崇安的钱庄、以及十九日在交安的钱庄,各亲自取出了所有军饷,但他却并没有将这些带到军中发放,而就此失踪。”
“二十那天,有人在崇安城外,看到管凡和郑三爷说话。”
管凡道:“我是和他说话了,可这能说明什么?当时碰到了,就聊了几句,然后就各自走了,鬼知道他会失踪。”
廖程看向管凡,问道:“隔日,你在升龙的刘氏钱庄内,存入了八十万,这钱,如何来的?”
“这是我自己的钱,不用和你们解释。”管凡目光闪烁,咬定道,“总之,不是你们丢失的军饷。”
“不是?”廖晨道,“天底下有这么巧合的事?而且,这八十万两存入的白银,有不少都刻印着,我们郑氏的族徽。”
管凡不能动,便跺着脚道:“我说了,这钱是我自己的,和你们没关系。至于你们的族辉在上面,也很好解释。这银子做出来不就是用来花用的,我得了一笔银子,正好有几个是你们的,有几个是梁氏,这都是正常的事。”
“安南流动在用的银子,难道还有别家的?”
廖程冷笑了一笑,道:“从刘家清点的数额,八十万两白银里面,一共有两千二百锭都是我们的。”
“我、我不知道。”管凡说着,朝杜九言看来,道,“杜先生,我什么都没有做,真的。”
杜九言没有接他的话,而是问廖程,“能不能确定,郑文银是从哪一天开始,真正失踪的?”
“二十。那天有人在崇安城外看到他和管凡说话后,就再没有人见过他。”廖程看着管凡道,“所以,除了他没有别的可能。”
今天二十四了。杜九言又问道:“除了这八十万两有着落外,还有余下的银子呢?”
“这就要问他了。”廖程指着管凡道,“肯定是他将银子藏起来了。”
杜九言点了点头,反问道:“八十万两,十两一锭?”
“是!”
杜九言揉了揉头,道:“我怎么听说,郑文银的夫人也失踪了呢。可有眉目?”
“没有!”廖程道,“定然是他杀人劫财,将人夫妻尸体掩埋了。”
“那么除了你方才说的目击证人,以及八十万两中十之二三的印着你们族徽的银锭外,还有别的证据吗?”
廖程道:“有!”
他说着,从袋子里拿了一个木制的手串,打磨的光洁圆润,很有质感,一看就是价值不凡。
“这个手串,所有人都知道是郑三爷常在手中盘玩的。可是,就在昨天晚上我们搜他的房间时,发现了这个手串。”廖程道,“如果他没有杀郑三爷,怎么可能有这个东西?”
杜九言接过来把玩了一下,这个手串乍一看没什么特别的,但若仔细看,上面有细小的刻纹,而且经由人盘玩后,木头油光锃亮,很有辨识度。
“你确定是郑文银的手串?”
廖程点头。
“我也能确定。”郑文海道,“他每日不离手。”
杜九言看向管凡,扬眉道:“你怎么解释?”
“我捡到的。”管凡道。
“在哪里捡到的?”杜九言问道。
“在从崇安回升龙的路上捡到的。就在中途供人休息的下马亭边上,我拴马时就看到手串在草丛里。”管凡道,“我瞧着是个好东西,就顺势塞怀里,到家后就丢在桌子上,就没再去碰。”
“谁知道这是郑文银的东西,早知道我才不会捡!”
郑文海怒道:“你还狡辩,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巧合的事。”
“来人!”郑文海指着管凡,道,“此人实在狡诈,先打他三十,我就不信梁克兴不让我打!”
廖程应是,立刻招呼人来打。
杜九言揉了揉额头,也不能说郑文海冤枉管凡,就现在这些证据,她也开始管凡是不是真的凶手。
现在管凡就是抵死不认,郑文海如果等不到梁主来,应该不敢真的杀了管凡。
不过,这案子还有几处不明的地方,她含笑道:“郑主息怒,打不打的也就是一盏茶的时间,您往后推一推再打。”
“毕竟我是女子,不能见这些血腥的事。”
郑文海毫不客气张大了嘴巴,惊愕地看着她,想确定他是不是听错了。
那天斩刘云生的时候,他可是亲眼看见她很兴奋的。
振臂高呼,慷慨激昂,连他听着都要被煽动了。
“呵呵……”郑文海不知道说什么。
杜九言道:“郑主,我有个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