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大讼师TXT下载大讼师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大讼师全文阅读

作者:莫风流     大讼师txt下载     大讼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070 为人正直(一)

    “这案子在我看来,疑点和不确定的地方太多了。既然管凡请我查明辩讼,这些疑点我就不能视而不见。”杜九言道。

    郑文海摆手,“王妃,我说过了我郑家的事,不上公堂。”

    “您可曾想过,以管凡的身份,若最后冤枉了他,梁主那边会不会善罢甘休?他会赔你剩下的一百三十万?”杜九言道。

    “当然要赔。”

    “我经手的案子,没有一千也有对半。万事不到最后一刻,都不要下定论。”杜九言道,“再者,是管凡为自己辩讼,可不是您请得我,并没有坏你们的规矩。”

    “我来查,最后您既能得到真相,又避免和梁主结仇,这多好的事。”

    杜九言说着,将廖程手里的卷宗一一接过来,颔首道:“就这么定了。”

    “可是……”郑文海要说话,杜九言又道,“你难道不想活见人,死见尸?”

    郑文海点了点头,又忽然反应过来,他怎么还赞同杜九言了,他道:“这些事我们都可以自己去做。不敢劳驾王妃。”

    “我说了,不是你请我的,而是管凡请我的。他不是案板上的鱼,不可能任由你们持着所谓的证据,随意处置。”杜九言道,“他有权利证明自己的清白。”

    郑文海眉头紧紧蹙着,有些不悦,可有不敢发出来。

    “还是刚才的话,我秉持的律法,不偏着谁,对你们两族的纠纷案件,最合适。”杜九言道。

    管凡点头,喊道:“就是,王妃一定能查清楚,证明你们是冤枉我的。”

    “他请你办案,你难道不偏袒他?谁又知道,你最后会不会隐瞒证据和事实,而故意说管凡无罪。”郑文海道。

    “这一点郑主就不用担心了。我不会为了任何一个案件,抛弃我的职责道德和操守。不管是谁、哪个案件,我都不会这么做,敬请监督。”

    郑文海听得头晕,不耐烦地摆手道,“王妃。明人不说暗话,这案子您一定要查,那就请你去查。但是我只能给您三天时间,三天后我们可就要按照族规处理。”

    “我不但要杀管凡,还要让梁克兴赔我余下的军饷!”

    “到时候,还请王爷王妃做个见证,不是我郑文海要挑衅他梁克兴,而是他的人手脚不干净。”

    说着,着重看了一眼管凡,冲着桂王和杜九言道:“话不多说,三日后我们再见。”

    “查,还能查到什么。”郑文海一边撇嘴,一边咕哝道,“我们将周边掘地三尺了,也没有找到人和尸首,难道你们的人手还比我多,比我的人更熟悉安南不成。”

    “家主,您做得对。给他们三天时间,既没有驳了桂王夫妇的面子,又保留了我们的权力。只有三天,他们不可能查出什么来。到时候我们按照族规办事,他们也不能多说什么了。”廖程道。

    郑文海也是这么想的,摆手道:“你遣人暗中跟着他们。”

    “也让我们见识一下,大周的大讼师,除了一张利嘴外,查案的本事。”

    此刻,刘镇哈哈大笑,道:“桂王夫妇果真去了?”

    “去了!”

    “好!”刘镇道,“郑文海可没有我这么好说话,最好两边能打起来。”

    “查案子,在大周人人捧着罢了,现在居然想到安南来撒野找场子。”刘镇心里一口气咽不下去,“且等着他们灰头土脸的滚回去。”

    杜九言看着管凡,浅浅一笑,道:“现在我是你的讼师了,咱们是一起的,你的利益我一定会竭尽全力维护,帮你查明案件真相。”

    “谢谢王妃,谢谢!”管凡激动地道。

    “但我在开始做事以前,需要你给我交底坦白,做过的没做过的,你都必须坦言相告。否则,一旦我自己查明了你曾欺骗我,我会立刻终止合作,不会管你的死活。”

    管凡道:“我说的话都是真的。那天在崇安城外我确实碰见了郑文银,我回升龙的路上,也确实见到了一个珠串。”

    “我要是骗了您一个资,我愿意天打雷劈。”

    杜九言问道:“一件一件说。你在崇安城外见到郑文银,你们说了什么,说了多久?你们以前接触过吗,很熟悉?”

    “我当时回崇安办事,在崇安前后住了两天,二十那天中午,我正好出城办事,就这么巧,和郑文银一起出城。我们就停下来,我问他做什么,他说回升龙,他又问我做什么,我说我办事。”

    “随后我们约了回升龙后找机会喝一杯。但这是客气话,我们在升龙也见过两次,可从来没一起喝过酒。寻常见面就是点头之交,算不得熟悉。”

    “他当时一个人?”杜九言问道,“骑马的,没有带车?”

    管凡回道:“他当时一个人,骑着一批可棕色的马,戴着个大檐的草帽,穿着短打长裤。说完话他就打马走了。”

    “没有带银子?”杜九言和桂王对视一眼,桂王道,“十九那天他在交安兑换了一百一十万两白银,十七在崇安兑换了一百万。这么多银子他要带在身上就太扎眼了,很有可能就地藏在什么地方了。”

    “有道理。”杜九言道,“如果风声过去,他就可以把银子重新熔了拿出来花用。”

    管凡听得一愣一愣的,插嘴道:“这么说,王妃您怀疑郑文银是携款私逃?”

    “很古怪,还不能确定。”杜九言道,“还有个问题,你捡到珠串的时候,周围也没有人?”

    管凡说,他是第二天,就是二十一回升龙半道休息,拴马时捡到的珠串。

    “有人肯定是有人的,但都是行人。不过亭子里没有人,我坐了好一会儿,才进来一行人,也不认识,当时我休息的差不多了,就骑马走了。”管凡道。

    杜九言微微颔首,道:“最后一个问题,你的八十万两如何来的?”

    “这、这是我的私事。”管凡目光闪烁,道,“我、我敢保证和郑文银一点关系都没有,如果我撒谎,天打雷劈。”

    杜九言扬眉看着他。

    “王妃,真的和这个案子没有关系,既然没有,我就可以不说对吧?”

    杜九言道:“你受到郑文海怀疑最重要的证据,就是这突然存入刘家钱庄的这笔钱,你认为却没有关系?”

    “我、我和一个朋友做买卖挣的钱的。这些钱是我私人的,我又不想被我家主发现,所以、所以就存在刘家钱庄了。”管凡说着又骂刘镇,“刘镇这个笑面虎,居然把自家钱庄的事,告诉外人。”

    “等我出去,我一定大肆宣扬,让他自己的庶民,都不敢去他钱庄存钱。”

    杜九言见他铁了心不想说,索性就不问了,颔首道:“你先在这里住几天吧,我帮你将绳子解开,你也不要想逃跑,免得引起误会被郑文海杀了。”

    “这两日我若再有疑问,还会再来找你的。”

    管凡没意见,假如是有人陷害他,他待在这里反而安全点。反正郑文海一时半会不敢对他怎么样。

    杜九言和桂王离开郑府,径直去郑文银家。

    郑瑜个子中等身材有点微胖,穿着皱巴巴的衣服,显得很颓废,他看着两个人问道:“二位、找谁?”

    杜九言说明了来意。

    “那、那既然家主同意了,我也没有意见,你们要不然到家里来坐着说话?”

    杜九言和桂王进去,在院子里的凉棚坐下来。

    郑文银的家不是很大,前后两进的小院子,家里两个做饭洗衣的婆子,比她想象中的郑文海的得力干将这个名头,要清贫一些。

    上了茶,郑瑜拘束地坐在对面,羞涩地道:“你们要问什么?”

    “你很少出门吗,成亲了吗?”杜九言问道。

    郑瑜点头又摇头,道:“我十七岁的时候成亲了,但是没多久她就生病去世了。”

    说着,挠着头很不安地道:“后、后来我就不想成亲了,现在没媳妇。”

    “不着急,你还年轻。”杜九言道,“你父亲是什么样的人,你觉得他失踪是携款逃走,还是被人害了?”

    郑瑜道:“我爹为人很正直,他不可能携款逃走的。而且,他和我娘走了,怎么可能把我留在家里,都不告诉我。”

    “就这一点就很说不过去。”郑瑜道,“我爹娘对我很好,不可能丢下我不管。”

    杜九言觉得他说的有道理。

    “能不能看看你父母的房间?”

    郑瑜点头。

    杜九言进了郑文银夫妻的卧室。卧室里收拾的很干净,梳妆台上摆着各式的首饰,衣柜里挂着夫妻两人的衣服,门边摆放着几双鞋子。

    “你父亲长期住在交安吗?”杜九言打开衣柜,里面挂着衣服颜色和式样很多。这边的冬季也很温暖,所以一年一季衣服就可以了。

    她数了一下,女式的衣服一共十六套,男式的衣服则有十一套。

    “他都是两地走动。没有要事的时候,他在焦安住三天,就会回到升龙住一天,和家主回禀那边的事物,顺道回家看望我和母亲。”郑瑜道。

    “你父母感情好吗?”

    郑文银似乎没有纳妾。

    “很好。听说我母亲年轻时是很美的美人。”郑瑜说着,咧嘴一笑。

    杜九言颔首,走了几步又忽然问道:“如果他有什么不测,你一个人怎么办?”

    “他们肯定还会回来的。”郑瑜道,“肯定的。”

    杜九言打量了他一眼和桂王一起到院子里,两个婆子,一个在井边洗衣服,一个在厨房里做午饭。

    他们告辞出来,径直回了三尺堂。

    “九哥,九哥。”窦荣兴一下子冲出来,拉着杜九言,道,“刚才在你们离开以后,又有个人来请讼了。”

    杜九言扬眉道:“今天是黄道吉日啊。”

071 几处疑点(二)

    “说说看。”杜九言和桂王坐下来喝茶。

    窦荣兴将案件说了一遍,道:“……九哥,这个案子你怎么看?”

    请讼人是从广西南宁过来的,手工匠人,擅长雕刻和给佛像塑金身。他和他的同乡一起六个人到升龙塔塔寺做事,做了三个月不但一分工钱没拿到,他的同伴还被庙里的人扣押了。

    说他们将佛像弄坏了,让他们赔钱,否则,就不放他们离开。

    “纠纷嘛,听他一个人说也不行,查清楚了再决定接不接这个案子。”杜九言道,“咱们不能因为他是大周人,就盲目不问是非。”

    窦荣兴点头应是,道:“那我和钱兄去查了,周兄这两日还有几处律例要修补。”

    “头疼。”周肖道,“如今修补律法,才知道书到用时方恨少。”

    杜九言笑了,道:“这样刚好,让你重温一番律法,好记得更加清楚一些。”

    “你那边怎么样,郑文海同意你接查案辩讼吗?”钱道安问道。

    杜九言颔首,道:“他同意了,我刚才和王爷已经去过郑文银家中了。”她说着一顿,道,“郭凹呢?”

    “在,在,在!”

    她话刚落,郭凹从前堂的笔墨铺子飞奔而来:“九爷,有什么吩咐,您尽管说!”

    “挺利索啊。”杜九言笑着道,“还真有事让你做。”

    郭凹眼巴巴地看着她,不怕没事做,就怕事情不够多。

    “我先问你件事,你坐!”

    郭凹坐下来。

    “在安南,如果我得了一大笔银子,而又不敢随便拿出来花用的话,有什么好的办法吗?”杜九言问道。

    郭凹眼睛骨碌碌一转,试探地问道:“如果钱少,可以绞成碎银,如果钱多可以运去大周,如果再多点连国门都出不了,那就只能找黑市了。”

    “黑市,什么黑市?”杜九言问道。

    大家也都看着郭凹,等他解惑。

    “总体来说,安南被四大家族分割,家里的事多数都是自家人在打理。这自己家人打理有好有不好。”

    “好的是,他们遇到事的时候,能齐心合力。”

    “坏的是,他们私下里会贪钱,中饱私囊的事几乎每个人都会做。可贪的银子他们不敢随便花,自己又没有办法解决,于是就有了银子黑市。”

    “这些人都是大周过来的汉人。他们私下里收这些见不得光的银子,帮他们将银子花掉,重新铸成银锭子,各式各样的想要什么样的都行。”

    “不过,银子到他们手里,他们总要昧点,十两银子过去,能还给你八两已经是有良心的,多数都是对半分。”

    窦荣兴一脸鄙夷,道:“那些世家门阀里的贵人们也真舍得,这些贪污得来的钱,随便就和一个外人对半分了。”

    “要是没有这些人,他们连这一半都得不到。”郭凹道。

    窦荣兴想起什么来,又道:“这么说,还是我们汉人聪明。”

    “那你走一趟崇安和交安的黑市,打听一下,最近有没有收到大批的银子。”杜九言将郑文银的事说给他们听,“……这么多银子,无论是他被人抢劫还是自己携款潜逃,带是不可能带的走的,唯一的可能,就是他将这些银子卖掉,换成银票了。”

    “有道理。”桂王凝眉道,“按照这个方向去查,应该没有问题。”

    杜九言点头。

    “成,那小人这就去查,升龙这边要不要也查一查?”郭凹道,“我有个兄弟,就是做这个的。”

    杜九言道:“那就辛苦你了,等事成后我们拿到讼费,大家一起分一分。”

    “我、我也有?”郭凹激动地道。

    杜九言颔首:“必须有,多少不定,但心意不能少。”

    “那小人去招呼兄弟们做事了。”郭凹说着,一溜烟地跑出去,当天下午他就派人去崇安和交安,他自己则去找升龙做黑市的朋友。

    杜九言和桂王出门,去了郑文银夫人的娘家。她娘家也是郑氏族人,姓马,兄弟几个都领着差事,家中条件还不错。

    问过马氏的兄嫂,马氏是十六那天上午会娘家的,在娘家坐了一个时辰,就说要回家,然后就走了。

    “聊的什么?她没有说她回娘家的目的吗?”杜九言问道。

    马氏的嫂嫂姓屈,屈氏回忆了一下,道:“前些日子,我和她提了一嘴要给郑瑜找续弦的事,我有个姊妹家的姑娘不错。”

    “她也认识,所以这次回来,就和我约时间,说这月的月底,能不能去对方家里拜访。”

    “我一口应了。她见事情说完了,就没有再留着,坐了一会儿就说要回家去。那天郑三爷应该是回家了,她虽没说,我估计是这个原因。”

    马氏说完,好奇地看着杜九言,小心翼翼地问道:“王妃娘娘,我们家主真让您按照律法查审辩讼?”

    “嗯。”杜九言道,“律法,才是最公正的,所有人都应该相信律法。”

    马氏呵呵笑着,敷衍地点了点头,她也不知道公正不公正,反正家主说什么,她做什么就是了。

    杜九言和桂王告辞离开,两人在街上晃悠,进城门的时候,杜九言忽然想到什么,找着守城门的差役问道:“二十那天,你们可看到郑文银郑三爷进城?”

    “二十?我不知道。”那人完全没有印象,“每天来来往往很多人,如果不是特意说过话的,我都不记得。”

    杜九言给对方塞了一两银子,笑着道:“你问问和你一起当值的人。”

    “成。”对方收了钱,乐颠颠地去帮着问同日当值的同僚,好一会儿他带着个十五六岁的年轻人回来,指着对方道,“他说他看到了。”

    杜九言看着少年。

    “我看到了,郑三爷骑着他经常骑的棕马,戴着斗笠,进城的时候我还给他磕头来着,他还对我点了点头。”

    杜九言扬眉,问道:“除此以外,你可还记得别的?”

    “别的事?”少年挠着头,表情苦恼,犹豫着道,“没有别的了。不过那天能看出来郑三爷心情不错,因为以前我给他磕头,他都不理会的,那天还冲我点了头。”

    “其他的,我就真的没有看出来了。就一会儿的功夫。”

    杜九言打了赏钱和桂王一起走了。

    两个守门的眼睛发亮,凑在一起道:“没想到桂王和桂王妃出手这么大方,打赏的都是银子。”

    “这可比咱们的贵人要大方多了。”

    少年低声道:“他们可是大周的王爷。听说大周人都很有钱,而且他们靠律法,不管谁杀人都要判刑砍头的。”

    “这事还要你说,我早就知道了。”

    两人笑嘻嘻地将银子收好,接着去守门。

    杜九言站在西二街上,顾青山从对面迎了过来,道:“爷,王妃。我打听到了,和郑文银有接触的人,都说他为人严肃,办事很稳重,平日里不苟言笑。”

    “他夫人则慈眉善目待人还不错。”

    “爱好呢。”杜九言问道。

    “郑三爷没什么爱好,就每次回来他都会去前面一个巷子里,吃一碗肠粉。至于赌钱去妓院他都不去。”

    还真是有克制力的人。

    “他夫人马氏则比较喜欢听戏,前面有个瓦肆,她偶尔会从后门进去,在楼上雅间听一会儿,别的时候,她也不大出门。”顾青山道。

    杜九言点了点头,三个人一起往行宫走,她想了想,道:“你让郭凹再指个兄弟给你,去查马氏最近半年常去的地方常走动的朋友,或者,她有没有发生特别的事,急需要用钱解决。”

    顾青山应是,问道:“那郑文海呢?”

    “先查马氏,一个一个来。”

    顾青山应了一声走了。

    “现在有几点很矛盾”杜九言和桂王道,“如果是抢劫,可郑文银为什么一反常态在升龙兑换银子?”

    兑换了还要花两天时间拖去交安,不合理。

    “还有,如果是抢劫,那么马氏为什么也失踪了?”

    桂王道:“我有个想法。会不会对方抓住了马氏,威胁郑文银,绑架勒索?不是说他们夫妻感情很好的吗?”

    “可二十那天,马氏还回了娘家,可见她行动自由。”

    桂王凝眉道:“下毒,生死威胁?”

    “按照郑文银一丝不苟,正直的性格,他求救郑文海才是正常反应。”

    桂王点头:“你说的有道理。”

    “所以,这个案子是夫妻二人携款逃走,最合适。”

    杜九言也觉得是:“除了他们没有带走独子不合理外,其他一切都很合理。”

    十五日拿到军饷,分了四天取出银子并处理掉,二十那日夫妻两人见到,然后带着折换的银子,离开升龙。

    “如果是这样,那么他们的动机是什么?”

    “你让顾青山查马氏行踪,就是这个原因?”

    杜九言点头,道:“动机不明!”

    “另外,你这么早将管凡排除在外,他那八十万两,我认为要查一查。”

    两人说着话到行宫门口,郭凹正翘首等着,道:“王爷,王妃,我找到我朋友了,您二位要是现在想见,我这就将人带来。”

    “他说,他们最近确实收了一笔,一百万两的银子。”

072 银子去路(一)

    郭凹的朋友姓李,名叫双锚,六年前来到升龙后,开始跟着同乡一起做黑市的买卖。

    他生的人高马大,穿着黑色的短打衣服,蓄着络腮胡子,非常典型的混黑市人的装扮。

    “没想到在升龙见到杜先生了。”李双锚嘿嘿笑着,激动地道,“小人去年和前年回去的时候,到处都在说您厉害,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了。杜先生,一会儿您能在我帽子上写个字吗?”

    “这样我戴着帽子回去,所有人都知道,我见着杜先生您了。”

    杜九言笑了,道:“行啊,我现在就给你写,你想写什么?”

    “就写……”李双锚想了一下,挫着后脖子道,“双锚兄弟,为人厚道!”

    杜九言哈哈大笑,执笔在他帽子上写了八个字,最后落了自己的私章。

    “嘿嘿,我下个月就回去,让所有人都瞧瞧,他们一准得羡慕死。”

    “杜先生,您找我来是为了什么事?”李双锚问道。

    不等杜九言说话,郭凹踹了他一脚,道:“你罗里吧嗦说了半天,才想起过来是有事的?”

    “我、我这不是激动嘛!”李双锚道,“杜先生,我前几天确实收了一笔一百万的银子,按照五五对半,我给了对方五十万的银票。”

    杜九言问道:“银子什么样的?可有郑氏的族徽。”

    “有!”李双锚道,“清一色都是郑氏的银子。”

    杜九言问道:“可知道对方是谁?”

    李双锚左右看看,此刻坐在宴席室里听他们说话的,只有桂王一个人。

    “是郑文银!”李双锚道,“这种事我们都要替客人保密的,但我今天听说郑文银失踪了,正想出去避避风头,没想到郭凹这小子就上来了。”

    “你和他说话了吗?他当时什么装扮,具体的时间你说一说。”杜九言道。

    李双锚记得很清楚:“十五那天的夜里。我喝酒回来,刚到家门口,忽然有人拦着我,问我一百万两敢不敢收!”

    “我没什么不敢的,当即就说你只要有,我就敢要。”

    然后我就带着几个弟兄,跟着他去了一个偏僻的院子里。

    “他一个人吗?院子在哪里,你可能找得到?”

    李双锚点头:“您要想去,我现在就引着您过去。”

    “那就去看看。”杜九言道,“王爷,走一趟?”

    王爷颔首。

    李双锚偷偷用余光害怕地打量着桂王,桂王道:“怎么,我长的像银锭子?”

    “不、不是。小人……”他紧张的支支吾吾,桂王白了他一眼,道:“你们黑市很有资本啊,一张手就敢收人一百万两。”

    李双锚害怕地道:“王爷您不知道,我们这个买卖是一本万利,根本不用投多少钱进去。只要有人来送钱,我们就能周转起来。”

    最大的投入,就是人手熔银子铸造。

    “是个不错的行当。”桂王赞赏道。

    李双锚眼睛发亮,顿时来了精神,低声道:“王爷,您想不想一起,你要是来那买卖绝对更好。”

    “胡说什么。”郭凹咳嗽了一声。

    李双锚登时捂着嘴,道:“小人一时得意忘形,求王爷莫怪。”

    桂王撇了郭凹一眼,不高兴。

    什么就轮着他说话了。他王爷这么了,王爷就不能做黑市买卖了?

    一百万吞别人一半,这钱就跟大风刮来的一样。

    依着他看,他就能做这个买卖。

    杜九言忍着笑,不用猜也知道桂王在想什么,这个人,虽不说见钱眼开,但见着钱不捡,他是不会舒服的。

    “就是这个小院。”李双锚指着一个院子,院子的门是关着的,门上着锁,“这院子我知道的,平时这里不住人,好像是个大周人来这里买的宅子,偶尔过来住几天就走。”

    “进去看看。”杜九言道。

    李双锚和郭凹对视一眼,郭凹上前去,不知怎么摸了个细针出来,在锁眼上捣弄了两下,锁就打开了。

    “厉害!”杜九言道。

    郭凹尴尬地笑着,推开门:“以前没本事,又要吃饭,所以就跟着个师父学了几天。”

    推开门,院子里很干净。

    “当时银子就放在这里。”李双锚道,“我们兄弟几个就在这里点算的,银子货真价实,没什么问题我们就当场将银子搬回去了。”

    “对,我们的铺子就在这后面,搬回去不远。”

    杜九言打量着院子,道:“你说一百万对半给的时候,他没有讨价还价?”

    “没有!他肯定知道我们的规矩,所以我报了价,他就应了。”

    桂王看着门口的两阶台阶,问道:“银子是用什么装的?”

    “箱子。他箱子也不要了,就直接给我们了。”李双锚道,“箱子就是郑氏钱庄里,给客人装银子用的。”

    “一共几箱子?”

    “一共有十六口箱子!”李双锚道。

    桂王眉梢高扬,看向杜九言,杜九言已经道:“就算分成十六口箱子,一口的重量也不轻啊。”她看向李双锚,“他身高多少,看上去很健壮吗?”

    “郑文银有点胖,听说他早年习武的,所以应该有些武功底子。”李双锚说着,忽然想到什么,道,“您的意思是,他一个人抬不了这么多箱子?”

    杜九言颔首:“你们是怎么搬走的?”

    “两个人抬着。”

    郭凹啊了一声,道:“这么说,郑文银一个人做不了,他必须得有帮手才行!”

    “可我没有看到他的帮手啊。”李双锚道。

    一行人从院子里出来,杜九言和桂王道:“现在可以肯定的是,郑文银不是一个人,他至少有一个帮手。”

    “马氏?”桂王问道。

    “如果真是这样,那倒是能解释的通,马氏为什么也一起失踪了。”杜九言停下来看着桂王,“你说,他为什么不找自己儿子帮忙?人高马大的大小伙子,肯定比马氏有力气。”

    “李双锚。”杜九言说着,李双锚小跑着跟上来,道,“在!”

    杜九言问道:“在院子里,你们除了聊银子外,没有说过别的事吗?”

    “别的事?他可能有点心虚,所以全程都没开口。”李双锚回忆着,“哦,对!他站在箱子旁边的时候,打了嗝,我闻到他嘴巴里蒜味。像是清蒸什么菜的时候,切了一堆的蒜吃的。”

    升龙这边海货多,各种各样的烹饪方法,这种切蒜清蒸很常见。

    “除了这些,就没有了。”

    杜九言颔首,和郭凹道:“帮我查一下,这个宅子的主人来路。”

    “不用查,小人知道的。”郭凹道,“这宅子的主人是广西人,做私盐买卖,一年来这里三次,每次住三五天。他都是和梁家那边拿盐,和郑氏这边没什么走动。”

    杜九言没有再问,和李双锚道谢后,回了行宫。

    晚上,顾青山回来了,回道:“一路上打听过了,因为马氏坐的是轿子,所以没什么人见过。”

    “但她家的一个邻居能证明,那天马氏在院门口下的轿子,他们还在巷子里说了几句话。”

    十五那天,马氏去了娘家坐了一会儿,就回家了。

    “那个邻居确定?”杜九言问道。

    顾青山点头:“邻居说确定,不但她看到了,就是他家孩子和男人也看到了。”

    “这案子,听着好奇怪啊。”鲁念宗趴在桌子上,眼睛耷拉着,道,“言言,那个管凡确定没有问题吗?”

    杜九言道:“不是他。他那八十万两,只有一小部分印着郑氏的族徽,除了郑氏的还有另外几个族里的银锭。他不说是因为他的钱来路不明,而和郑文银没有关系。”

    “可是也太巧合了,他见到了郑文银,还捡到他的手串。”鲁念宗咕哝道。

    杜九言道:“他这笔钱很好查来路。”一顿,和郭凹吩咐道,“你派个人去跟踪管凡最得力的手下,看看他这两天在做什么。”

    郭凹应是。

    “如果不是管凡,那郑文银到底是携款私逃,还是被人劫财了呢?”鲁念宗道,“言言,要不要我陪你们一起查,我很厉害的。”

    杜九言道:“不敢劳驾您,您安心在书院里读书就好了。”

    “我还是画画吧。”

    鲁念宗耷拉着肩膀往外走,又突然回头问道:“什么时候去王城玩儿?”

    “过几天就去。”杜九言道。

    鲁念宗很满意,笑眯眯地走了。

    王城里有漂亮的姑娘,看漂亮的姑娘比较有趣。

    第二日,杜九言将升龙的两个城门都走了一遍。

    郑文银如果携款私逃,唯一的可能,就是过境去大周,只有去了大周才最安全。

    “去银庄看看。”杜九言道。

    银庄的掌柜姓郑,也是郑氏族人,从很年轻的时候,就在这里做掌柜。

    杜九言给管凡辩讼的事,今天一早就传遍了升龙,所以杜九言到来,他一点都不奇怪。

    “……王爷和王妃来,是不是要问三爷的事?”

    杜九言颔首:“你和他熟悉吗?”

    “熟悉,都是自家兄弟,我们常在一起喝酒。”郑掌柜道,“他对人也比较好。”

    “说实话,我们都不相信,他会携款私逃,很有可能是被人威胁了。”

    杜九言问道:“那天他来取银子的时候,你亲自办的,和他说话了吗?”

    “那倒没有,那天我孙子在门口玩,把头磕破了。我很早就回家陪着看大夫去了。”郑掌柜道。

    “要不然,我肯定要问问他,怎么在升龙兑换银子,这也太麻烦了。不过当时是伙计做事,见着三爷也不敢多问,就给钱了。”

    杜九言听着,心头微微一动。

073 升龙府衙(二)

    杜九言将伙计喊过来,描述了一下当时的情况。

    郑文银戴着帽子,露出了下巴上的胡子,穿着一件黑色的长袖短褂,下面是条宽松的裤子。

    和以往的装扮没有不同。

    “他一个人的?银子怎么拿走?”杜九言问道。

    伙计道:“一共十六口箱子,他用马拖着板车,拉了四趟。我还问要不要我们帮忙送,他说不用,就让我们抬上马车,他就自己赶车走了。”

    “用时多久?”杜九言问道。

    “一趟一趟间隔?”伙计问道,见杜九言点头,他接着道,“顶多两盏茶时间。”

    “我们站在门口给他看着箱子,算着时间的。”

    “他没有满身大汗?很吃力?”

    “有,肯定有。他一个人弄这么多的箱子,肯定满身大汗。”

    杜九言颔首,道:“多谢了,有事我还会再来。”

    “如果上府衙开堂,可能要请你们上堂作证。”杜九言道。

    伙计不敢接话,去看郑掌柜。

    “您尽管吩咐,到时候我们一定去。”他们家主都同意了,他没有理由拦着。

    杜九言和桂王出来。

    郭凹一脸狐疑地道:“杜先生,我怎么越听越觉得奇怪呢?”

    “说说看,哪里奇怪?”杜九言问道。

    郭凹挠着头,道:“他可是郑三爷,又占着交安那么大的兵权,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亲力亲为去赶马车,搬箱子。”

    “奇怪,又不奇怪。”杜九言淡淡地道。

    “因为,十五日这天,来拿钱的人,根本不是郑文银。”杜九言道。

    “他有隐蔽的地方可以藏银子,并想好了如何处理银子。事实上,他当天晚上,李双锚就给他兑换了五十万的银票。”

    “他在银庄又没有受到怀疑。”

    “他大可让店中的伙计,将银子给他送去。因为根本就没有人怀疑他的动机。”杜九言道,“他这么做,唯一的可能性,就是他根本不是郑文银,他不敢多接触多开口,以免暴露自己。”

    郭凹听的目瞪口呆,不敢置信地道:“那管凡遇到的人呢?”

    “多半也不是。”

    “所有见到郑文银的人,都说他戴着帽子,他们没有一个人看清楚对方的面容,只从身形和感觉来判断。”杜九言道,“明天,你兄弟从交安应该能回来了吧?”

    郭凹点头。

    杜九言脑子里飞快地转着,这个案子每一种设想和推理,都会遇到不合理的地方。

    郑文银携款私逃,却留下自己的儿子。

    他被人劫财,可对方居然能大胆到,假扮郑文银来取钱。还有,马氏去哪里了?对方要钱,为什么连马氏一起害了呢?

    他们夫妻现在是死是活?

    “王爷,”杜九言道,“扑朔迷离啊。”

    桂王颔首,道:“怎么想,都觉得不合理。”

    “你觉得,他们现在是死了,还是活着的?”杜九言问道。

    “死了。”桂王语气平静地道,“没有必要留着郑文银的性命。”

    杜九言道:“有道理。”

    “走,我们去个地方。”杜九言道,“有几个疑问,待解惑。”

    ……

    郑文海问廖程,道:“他们今天去钱庄问话了?”

    “是,问了伙计,郑三爷当时是怎么带走银子的。”廖程道,“还说,如果有需要,可能会请伙计上堂作证。”

    郑文海不屑地笑了起来,道:“这些,你都查问过了是吧?”

    廖程应是。

    “不过,他们找到了黑市李双锚。说郑三爷将银子拖去了院子里,和李双锚对半兑钱了。”

    郑文海也怔了一下,这和他们怀疑管凡有点出入,毕竟那几日管凡人在崇安。

    “家主,小人一直在想,会不会是三爷和管凡合谋?”

    “要不然,就是三爷打算私吞这笔钱,却不小心被管凡劫了?”

    郑文海觉得都不对,道:“那就是管凡还有同伙,他人虽在崇安,但他的同伙可以。”

    “没有人威胁文银,他不可能背叛我。”

    廖程就没敢再说郑文银合谋的事。

    “查来查去,他们也查不出什么来。明天就是期限,看他怎么说。”郑文海道,“这一次,我可不会像刘镇那么傻!”

    ……

    刘镇觉得这一天过的很慢,他很期待明天的到来,期待杜九言给管凡辩讼,不管输赢,他都高兴。

    最好的是,管凡没罪却死在郑文海手上了。

    到时候,这事儿可就真的好看了。

    “这桂王妃杜九言,我看也是徒有虚名,查了两天也没什么大进展。”刘镇喝了口酒,摇头道。

    刘云林道:“父亲,依儿子看,杜九言很有可能为了有案子辩讼,而故意辩管凡无罪。”

    “到最后,不定会扯出郑文海自己手底下的人。只有这样,耳光才响亮,她杜九言才能出名。”

    刘镇眼睛一亮,点头道:“你说的很有道理,且看明天了。”

    ……

    第二日中午,郭凹遣去交安查郑文银行踪的手下回来了,郭凹带着他来回禀。

    “查到了,十九那天早上,他一个人将银子拉出去,放在哪里不知道。但是当天中午,他就找了崇安黑市,将银子对半兑出去了。”

    “对方也认识郑文银,说虽戴着帽子,但说话和身形都是,露出来的胡子和下巴也是。”

    那就和升龙的情况一样了,杜九言道:“辛苦了,让你们老大给你们犒劳一顿,吃点好的。”

    “是!”郭凹的手下喜笑颜开地走了。

    “九爷,这案子怎么我现在听着还是糊里糊涂的,到底谁是凶手,人活着还是死的?”郭凹听完也是一头雾水,弄不清楚。

    杜九言道:“明天你就明白了。”

    她话落,行宫里服侍的內侍进来回禀道:“王妃娘娘,郑主身边的廖程求见。”

    “让他进来吧。”

    廖程行了礼,相比上一次说话,今天他语气明显客气很多,恭恭敬敬地道:“王爷,王妃娘娘,我们家主说今日是约定的最后一日,不知道案子如何了?”

    他说着,看了一眼杜九言。

    杜九言正神色淡然地喝着茶,没有焦虑也没有笃定,完全看不出情绪。

    “有些眉目了。”杜九言道。

    “那,小人回去回禀家主,让家主来行宫听您二位说案情?”廖程道。说什么案情,他做了哪些事,他们一清二楚。

    事情做的是挺多的,可是却什么结论都没有得到。

    估摸着,今天和家主见面,很有可能会闹着要再拖延三日。

    “不用。”杜九言道,“明日升龙府衙,辰正升堂。”

    廖程一怔,抬头惊讶地看向杜九言,又惊觉失礼,忙垂着头确认道:“明日,升堂吗?”

    “是。”杜九言道,“升堂。”

    是查清楚升堂,还是打肿脸充胖子升堂?廖程觉得是后者,但不管是什么,他现在是不敢问的。

    “那小人回去给家主回话,告退!”

    郭凹也惊的跳起来,他天天跟着杜九言和桂王,都没弄清楚状况:“真要升堂?”

    要是辩不清楚怎么办?

    不过,她是杜九言啊,应该不会有上了公堂辩不清的事情发生。

    七月二十九,天气依旧很热,刘永利一夜没睡,捧着诉状,坐在书房里,不知道叹了多少口气。

    “又有案子,”他搓着头发,道,“这一次要是再砍谁的脑袋,那下一个可就是我了。”

    他唉声叹气,赖在书房不愿意出去,他的幕僚在外面喊了好几声,他才磨磨蹭蹭换了官服,捧着帽子出来。

    “大人,时辰快到了,您是要坐轿子还是骑马?”

    刘永利道:“坐轿子吧。”

    他上了轿子,闭目养神。轿子颠簸着进了府衙的后堂,前堂却早已经准备好了,桌椅窗台被擦的一尘不染,衙门里的捕快书记员,已早早就位。

    “大人,郑主和王妃娘娘都到了。”外面催促道。

    刘永利紧张的不得了,急匆匆地道:“先去准备,我上个茅坑就来。”

    他出门刚小解过,现在一紧张,就感觉憋不住。

    前堂内,郑文海和杜九言客气地拱了拱手,道:“没想到王妃您办事效率如此之高,短短三日时间,您就查清楚案件了。”

    “佩服,佩服!”

    杜九言道:“说查清也还真没有查清楚,不过,时间到了,公堂还是要上的。”

    郑文海嘴角抖了抖,合着她还真是没有查清楚,硬着头皮上啊。

    两人说着话,一身官服的刘永利从后面走出来。刘永利走路的步伐很大,衣摆带着风,娴熟地拍了惊堂木,道:“时辰到了没有?”

    “这就到了。”书记官奇怪地看了一眼刘永利,和身边的捕头小声道,“怎么瞧着,刘大人个子长高了不少呢?”

    小捕快也觉得是,现在去看,刘大人这身官服也短了一大截。

    不等他们狐疑多想,刘永利拍了惊堂木,道:“升堂!”

    郑文海在听审的椅子上坐下来。

    杜九言打量着刘永利,眼中满是笑意。

    “带被告管凡!”

074 公堂推断(一)

    府衙的大门是开着的,有了上次的经验,这次连伯早早就来占了个位置。

    他一来,顿时有人跟从,小声问道:“连伯,这是又开堂了吗?我刚才好像看到郑主在里面呢。”

    “这次审的是郑三爷失踪的案子。”

    “那被告是谁啊?”

    连伯道:“被告是梁二公子的妻弟,梁氏的人。”

    两者身份,顿时引起众人极大的兴趣,有人低声道:“这算是两家打官司吗?”

    “算是吧。”连伯道,“一会儿认真听,不要乱说话。”

    大家都跟着点头。

    “连伯,连伯,这样听不会有问题吧,贵人们会不会不高兴?”

    “不会的,上次我们不也偷偷听了,贵人们不会生气的。”

    大家都高兴不已,你一句我一句猜测案子的内情。

    杜九言一转身,就看到门外站着几十个听众,她顿时心情不错。第二次,就有这么多人感兴趣来听讼了。

    她并不是在乎听众多少。

    但听众的多少,却可以反映出,升龙的庶民对律法的关注和认可度。她相信,在一次次的听讼中,他们会逐渐改观,逐渐有自主的意识,逐渐明白,每一个生命都是平等的。也会懂得去争取和维护自己的权益。

    管凡被带了上来,跪在堂下。

    “原告是谁?”刘永利问道。

    杜九言看向郑文海,扬眉道:“郑主,您看您要做原告,还是请郑文银的儿子郑瑜来做原告呢?”

    “如何说,有区别吗?”郑文海还真是不懂。

    “他儿子告,就有两个名目,杀人、抢劫。您告当然也可以,当然他儿子做原告,在情理上,更通顺一些。”

    郑文海颔首,道:“那就让郑瑜告!”

    他作为家主,要是一会儿和管凡在大庭广众吵起来,就太失脸面了。

    “那就将原告郑瑜带上堂!”刘永利道。

    随后,郑瑜被带上公堂。他穿着蓝色的短打,个子中等身形微胖。

    “拜见家主,拜见杜先生,拜见刘大人!”郑瑜一一行礼。

    郑文海颔首:“杜先生让你做原告,你就做原告吧。”

    “是!”郑瑜应是。

    郑文海就看着杜九言,道:“杜先生,开始吧。”

    他实在等不及,杜九言要怎么辩这个案子!反正他丑话放在前面了,要是杜九言偏袒管凡而做假的话,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妥协的。

    “好!”

    杜九言看向众人,道:“七月十五那日,郑文银循例,从交安回到升龙。这一次和以往不相同,因为他要领取两个季度,合共二百一十万两军饷。”

    “顺利领取军饷银票的郑文银,在当天下午,就在升龙的郑氏钱庄,兑换了一百万两的银票。他一个人,用马拉的板车,用了四次,将银子运到一个空置的院子里。”

    “其后,他找到黑市,将这一百万银子卖了,重新换成别家钱庄的五十万两银票。”

    “在七月十七的崇安,十九的交安,他用同样的方法,将余下的银子,兑换成银票!”

    “几间钱庄的伙计,都能证明,当时去兑换的银两的人,就是郑文银!”

    “并且,在二十那日在崇安城门外,管凡曾和郑文银碰到过,当时两人还聊了两句。”杜九言说着,看着管凡,“当时你们说了什么?”

    管凡回道:“我们就约着回升龙后,有空一起喝酒。”

    “没有别的?”

    管凡摇头,回道:“我和郑三爷不熟,寻常就是点头之交,聊不了多深的话。”

    “那么,郑主和原告为什么怀疑是你劫财杀人呢?”

    管凡摇头,大声道:“我不知道啊,要是知道会这样,当时看到他,就不会和他说话。”

    “不是这样的吧。”郑瑜第一次开口,道,“我怎么听说你存了很多钱在钱庄呢?”

    “嗯。”郑文海颔首,道,“一共八十万两银子,其中还有许多印着我们的族徽。”

    杜九言颔首道:“这样的怀疑,也算是有理有据!”

    郑文海笑了,对杜九言的话相当的满意,就是不知道,她后面会不会偏袒。

    管凡一惊,看向杜九言,嘴巴动了好几下,急着想要自辨,可到底没有敢说话,因为杜九言说过,她问,他才能说话,不问的时候,不要随便插嘴。

    她应该是查清楚了吧?管凡压着不安,垂着头。

    “但是,如果是管凡做的,那么他就一定要有同谋,因为在七月二十一以前,他一直在崇安,并不在升龙。而郑文银却是二十日中午进了升龙城后,才失踪的。”

    “为什么能确定他是在二十一中午才失踪的?”郑文海问道。

    郑瑜跟着点头。

    “我有证人。”杜九言说着,冲着刘永利拱手道,“劳驾大人传七月二十一守门的差役上堂。”

    刘永利颔首,道:“传!”

    差役上堂来,磕头行礼。杜九言问道:“那日,你清楚地看到郑文银进城了?具体是什么时间,你可记得?”

    “下午申时不到的时候,当时郑三爷骑着一匹棕色的马,我还给他磕头了。”差役回道,“郑三爷还和我笑了,他平常都一脸严肃不苟言笑,这天却冲着我笑了,所以我记得很清楚。”

    杜九言颔首,道:“有劳你了,多谢。”

    杜九言说着看了一眼书记员。

    书记员感受杜九言的视线,立刻拿着记录证词的卷宗,上前来让差役签字画押。

    差役退了下去。

    “所以,管凡如果想要劫财郑文银,就必须有帮手。”

    刘永利颔首,道:“依照证词,确实如此。他人在崇安,是不可能做到这些的。”

    “不过本官记得,郑氏抓、告管凡时,说的是管凡在那天遇到郑文银后,才见财起意,对他动了杀心,可是如此?”刘永利看向郑文海和郑瑜。

    郑文海一愣,很诧异地看着刘永利。今天的刘永利还真像那么回事啊,不但语调有气势,就连话的内容也非敷衍鬼扯。

    刘永利被桂王夫妻收复了?

    说起桂王,他今天好像没有见到桂王。

    砰!

    刘永利拍了惊堂木,道:“本官问话,回答。”

    郑文海吓了一跳,登时瞪向刘永利,这个刘永利吃了豹子胆了吧,居然对他拍惊堂木。他正要说话,却发现刘永利却是冲着郑瑜拍的惊堂木,他只得讪讪然闭嘴。

    “当时没有查明查清,所以才有这样的说法。”郑瑜也不是非常的清楚,朝郑文海看了一眼,见对方没有反对,他接着道,“很有可能,管凡就真的有同谋。”

    刘永利白了他一眼,接着和杜九言道:“你接着说。”

    “管凡若有同谋,那么就是他和同谋一起,办的这起大案。那么,这个案子应该是怎么开始的呢?”

    她说着一顿,大家就都看着他,无数双眼睛透着好奇,听着她铿锵有力的推断。

    门外,听讼的人又多了一些,他们小心翼翼,不敢发出声音,做出一旦有贵人来,就立刻逃走的准备,可还是耐不住,被杜九言的话吸引,听的津津有味。

    “应该是从郑文银到升龙,领到军饷的银票就开始了。”杜九言看向郑文海,“郑主,当日您是什么时辰给他军饷的?”

    郑文海回道:“午时过后。”

    “拿到军饷后的郑文银就被管凡和他的同党盯上了。于是,他们用一种很厉害的手法,威胁了郑文银,让他听话的去亲力亲为地去取了银子,并交给了管凡,又连着跑了崇安和交安两地,再回到升龙,被对方关押或者灭口了。”

    “毕竟,郑三爷的下落,至今都没有线索。”

    杜九言问众人,道:“可是如此?”

    大家不由自主地跟着点头,如果管凡真是凶手,那么唯有这样才能办成。

    “可是,管凡有什么厉害的手段,威胁到一向严肃稳重的郑文银呢?”杜九言问道。

    大家又是一脸不解,是啊,郑文银可是有很多逃走或者反杀的机会。

    他可是手握重兵的郑文银,不是平头庶民,只能做任由人宰割的羔羊。

    “瑜公子,你认为对方有什么办法可以威胁你父亲呢?”杜九言问道。

    郑瑜一怔,摇了摇头,道:“我、我不知道。”

    “贪污,叛变通敌,某乱造反?”

    郑瑜脸色一变,摆着手道:“不、不可能,我父亲对家主忠心耿耿。”

    郑文海也不相信,郑文银对他的忠心他还是相信的。

    “那是为什么呢?”杜九言目光巡视一周,大家都跟着她摇头。

    管凡点头道:“就是,我可没有这么大的本事。”

    “有个问题,”郑文海道,“会不会取钱的人,从一开始就不是郑文银?”

    “啊!”杜九言惊喜不已,冲着郑文海竖起个大拇指,道,“不愧是郑主,您见多识广,一下子就说到点子上了。”

    郑文海嘴角抖了抖。

    “如果十六那天去取钱的就不是郑文银,其后所有人看到的郑文银,都是由凶手假扮的呢?”杜九言道。

    书记员忍不住点头,觉得这个想法很对,也只有这个想法,才感觉合情合理。

    杜九言道:“可是,有好几个人看到郑文银了,并表示,那个人就是郑文银!”

    “这个怎么解释呢?”

    她引着大家一起思考,参与。只有切身参与了,最后自己的猜测得到了证明,才会感同身受的高兴,认定律法的公正。

    “你说。”杜九言忽然指着书记员问道。

    书记员惊了一跳,又紧张又骄傲地站起来,回答道:“因为、因为那个人假扮的很像,像、像到连认识郑三爷的人都分辨不出,证明他和郑三爷很熟悉。”

    “聪明!我非常的欣赏你。”杜九言道。

    书记员老脸一红,压抑着兴奋坐下来,更加认真地记录案情。

    “说到了解,我们还有一个非常的重要的事情,一直不曾提过。”

075 就在家里(二)

    “何事?”刘永利问道。

    杜九言道:“那就是郑文银的夫人马氏,她十六那天上午回娘家又回到家里后,就失踪了。”

    “回家了吗?”郑文海问道。

    杜九言颔首,道:“回家了。她家的邻居,不但看到她,还与她在巷子里说了许久的话才散,看着她进得家门。”

    郑文海就很奇怪,看向郑瑜,问道:“你母亲十六那天回家了,为何你说没有回去?”

    “没有啊。”郑瑜一脸的奇怪,看着杜九言,道,“是我家邻居告诉您的吗,是什么时辰?”

    杜九言看向刘永利,道:“劳驾大人再传证人。”

    郑瑜家的邻居被带上公堂,刘永利问道:“十六那天的中午,你确实看到马氏,并和她聊天了?”

    “是!”妇人回道,“她当时刚从城外的娘家回来。我问她回去怎么不多住一天,她说也没什么大事,就回家和嫂子商量一些事,商量好了就回来了。”

    “离的近就是有好处,想回去来回一刻钟就行了。”

    “后来她又告诉我,她前些日子听她娘家的嫂子说,有个姑娘很不错,她动了心思,想要去见见人,觉得好,就讨回来做瑜公子的续弦。”

    刘永利看了一眼桌案上的卷宗,道:“这一点,倒是和马氏的嫂子屈氏说的相同。”

    “马嫂子今年的心愿,就是再给瑜公子续弦,不然瑜公子成天在家里吃饭睡觉,也不出去做事与人走动,时间长了肯定不好。”妇人道。

    刘永利颔首。

    “多谢。”杜九言道。

    书记员赶忙上来让妇人签字。

    “瑜公子,你当时是不在家里吗,为什么没有看到你的母亲呢?”杜九言问道。

    郑瑜回道:“我不出门的,不过我都在后院的房间睡觉。会不会是我母亲回去了以后,又出去了呢?”

    “也有道理。”杜九言问道,“那你父亲呢,什么时候不见的?”

    郑瑜回道:“我父亲十五那天晚上还在家里住着的,十六一早出门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了。”

    “郑文银失踪,可以怀疑管凡因财起义,可是马氏失踪是因为什么呢?”杜九言问道,“谁知道?”

    她目光扫过所有人,又转向门口,看向门外的听众。

    连伯带头,所有人都惊讶不已,杜讼师不会是问他们吧?

    “连伯,连伯您回答。”有人推着连伯。

    连伯摇着头,往后缩着,道:“我、我不知道,我也不敢啊。”

    这哪敢随便乱说话。

    “会不会是、是绑架郑夫人,而威胁郑三爷呢?”一位捕快抢答。

    杜九言打了个响指,道:“漂亮!”

    捕快脸一红,嘿嘿笑着道:“我、我不懂这些。”

    “没关系,以后重点培养你,让你成为真正的捕快!”

    那捕快眼睛一亮,激动地给杜九言磕头,道:“多谢王妃,多谢!”

    别的捕快都羡慕地看着他。

    “那么,时间似乎又变的更加准确一点了,十五那天郑文银拿到军饷后,第二天一早他出门,随后管凡的同谋,抓住了郑夫人,并威胁郑文银!”

    “让他心甘情愿地取出军饷。”

    杜九言道:“可是,这又有个新的问题诞生了。

    “我知道。”第一次公堂,在公堂上看蜘蛛打瞌睡的小捕快举手抢答,“刚才您还说,有人假扮郑三爷取钱,那到底是郑三爷一早就被抓了,还是抓住了郑夫人再去威胁郑三爷呢?”

    杜九言指了指小捕快,道:“小伙子,很机敏啊。”

    小捕快嘿嘿笑着,道:“那、那您能不能也培养我?”

    “好!”杜九言点头。

    小捕快兴奋不已,满脸通红地磕头。

    这一下,满场的捕快一个个瞪圆了眼睛,仔细听讼,等着下一次抢答的机会。

    郑文海看的目瞪口呆,公堂辩讼还能这样?居然调动这些混吃等死的捕快,有本让他们争先恐后地抢答她的提问。

    真不愧是杜九言,蛊惑人的本事,果真名不虚传。

    “那到底是先抓了郑文银,还是先抓的马氏?如果先抓的郑文银,假扮他的存在,那么为什么又假扮马氏呢?”

    “如果先抓的马氏,以郑文银的性格,应该先去告诉家主,再去营救,而非傀儡一样,听从别人的威胁和指挥。”

    “我知道。”另外一位膀大腰圆的捕快回道,“先抓的郑三爷,后抓的马氏。肯定是马氏上街以后,发现了假的郑文银,然后对方就一并灭口了。”

    杜九言鼓掌,点头道:“这闲置数百年的升龙府衙,简直是藏龙卧虎啊!”

    “厉害,厉害极了!”

    那位胖胖的捕快跪下来磕头,道:“小人连奎,杜先生您也要培养我啊。”

    “记住了,连奎嘛!”

    连奎喜笑颜开。

    另外两位一下子想起来刚才没介绍自己的名字,顿时懊恼不已,摩拳擦掌等着下一次抢答,好有机会报上名字。

    “给他们鼓掌!”杜九言转身对门外的百姓道。

    连伯觉得鼓掌没什么,他顿时跟着杜九言鼓掌。

    他一动,后面的人纷纷他一起鼓掌,衙门里外,掌声激烈如雷声鸣响,激动又热闹。

    所有捕快与有荣焉,第一次觉得他们在这衙门里,有了新希望和奔头。

    “那咱们继续。”杜九言道,“假设,如连奎说的,先害了郑文银,然后马氏发现了假的郑文银,而被对方一起灭口了。”

    大家听的都非常认真,跟着她一起思考,忽然她话锋一转,提高了声音,问道:“那么,马氏什么时候再出门的?”

    “啊?”有人不由自主呼了一声,又发觉失态,慌忙捂着嘴巴。

    这好比走路,杜九言明明一直往前走的,虽各有分叉,可一直向前。但她刚才这话,就是突然打马回转,他们思路一下子撞到墙上去了。

    昏昏然看着她。

    “郑瑜,你觉得你母亲什么时候再离家出去的?”杜九言问郑瑜。

    郑瑜搓着脖子,道:“我、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的,你家两个下人婆子也不知道吗?”杜九言问道。

    郑瑜摇头,道:“我、我没听她们说过,我不知道。”

    “大人,请传郑家两个婆子来。”

    刘永利颔首,道:“传!”

    有捕快去带郑瑜家的两个婆子,郑文海听着就有点奇怪,问道:“这件事,和郑文银失踪有关系吗?也不能证明,事情不是管凡做的。”

    “王妃,您这是将事情扯远了,偏袒管凡吧?”

    杜九言道:“郑主,案件还没落锤,您听完所有的辩讼,再提出质疑不迟。”

    看你怎么说!如果你偏袒,我一定不会给你留任何面子,郑文海心道。

    郑瑜家中两个婆子被带上来,两个人战战兢兢跪下来磕头,刘永利问道:“十六日那天,你家主母从娘家回到家里,你们可见过她?”

    “夫人没有回来啊。”两个婆子对视一眼,其中一位黑皮肤的婆子道,“那天早上老爷先出门的,后来夫人也跟着回娘家了。”

    “后来老爷和夫人都没有再回来。”

    刘永利拍了惊堂木,老旧的桌案被他拍的抖了三抖:“你家邻居说,那天中午她亲眼看到你们夫人回来,并且还和你们夫人在巷子里说了话。”

    “亲眼看到她进门,这一点你们如何解释?”

    两个婆子一脸的惊讶,过了一会儿道:“那、那会不会是我们在午睡,夫人回来我们不知道?”

    “午时不到你们就睡午觉?你这个下人做的,倒是比主子还轻松。”

    黑皮肤的婆子眼睛骨碌碌一转,道:“那天夫人和老爷都不在家,瑜公子又在睡觉,我们中午不用做午饭,所以就早早就歇午觉了。”

    “好巧!”刘永利道。

    两个婆子没有说话。

    “这么说来,你们三个人都认定了,你们夫人中午没有回家?”杜九言问郑瑜。

    郑瑜回道:“我确实不知道我母亲回家还是没有。”

    “你母亲回家了!”杜九言看着他,道,“她不但回去了,而且,她现在还在家里!”

    郑瑜一惊,抬头看着她,一脸的不解和发懵:“什、什么意思?”

    “什么叫她还在家里?”郑文海也不解。

    杜九言道:“方才,我们假设了管凡是凶手后,假设了很多可能性,可是每一种可能性,都有它存在的不合理和矛盾点。”

    “我们要不停的为这些矛盾点,找理由和原因,否则,所说的推论就不成立。”

    杜九言道:“在推理上,一旦出现不停为自己推论找理由和退路的时候,那么就表示,这个推论就可能存在漏洞和方向性错误。”

    大家一脸惊讶,拼命努力用尽智慧地跟上她的节奏,猜测她即将要说的话,以及现在表达的意思。

    “所以,这只能说明,我们前面所有的推论都是错误的,凶手不是管凡,并且,和他毫无干系!”

    郑文海蹭地站起来,道:“王妃,您这是要为管凡开脱?”

    “非也!”杜九言道,“我在为案件寻找真相。郑主的目的,只是想要给管凡定罪,还是想是找到真正的凶手绳之以法呢?”

    郑文海盯着她。

    “郑主!”刘永利拍了桌子,道,“这是公堂,如有疑问,请稍后再问!”

    郑文海指了指刘永利,让他记住,这笔账他会秋后再算。

    刘永利昂头看着他,目光蔑视。

    “这个案子只有一个解释,也只有一个可能,就是……”她走到郑瑜面前,逼视着对方,道,“你的父母在十六日以后再也没有从你家里走出来过。”

    “因为,他们一直在家里。”

076 你的动机(一)

    “什么意思?”郑瑜惊恐地后退了一步,不可思议地看着杜九言,“我不懂你的意思!”

    郑文海也是不敢置信,再次站起来。

    郑瑜杀了自己的父母?还是他一家三口演戏,人还在家里?

    他怒道:“王妃,你不要为了给管凡洗脱罪名,就在这里胡乱栽赃嫁祸!”

    杜九言看了一眼郑文海没说话。

    “嗯哼!”刘永利咳嗽了一声。

    郑文海愤怒地瞪着刘永利。

    见对方丝毫不让,郑文海气到想要把桌案掀了,刘永利这小子,等下堂了他一定要治他的罪。

    简直是放肆至极。

    公堂上,其他人也是一阵抽吸冷气。

    案情急转、再转,简直是精彩纷呈,出人意料完全想不到。

    推论了一圈,杜九言难道认为凶手是郑瑜?还是他家的两个婆子?

    不会吧,这……这太匪夷所思了。

    这么急转的案情,杜九言是怎么想得到凶手是郑瑜而不是管凡的?

    这太神奇了。

    门外连伯等听众更是听的心惊肉跳,一个贵人的死,凶手从一个贵人到另外一个贵人。这要不认真听她说,光靠自己想,肯定想不到啊。

    “知道我为什么怀疑你吗?”杜九言盯着郑瑜。

    郑瑜摇着头道:“我不知道,你怀疑我毫无理由,我什么都没有做。”

    “我第一次去你家的时候,你表现的那么自然,我完全没有往你身上想。毕竟你看上去很和气,脾气极好,无论说话还是为人都不具有攻击性。”

    郑瑜道:“我向来如此。”

    “我也能证明。”郑文海道。

    杜九言颔首,道:“郑瑜确实是这样的人,他为人没有底线和原则。这样的人说的好,是脾气好为人和善,说的不好,则是好吃懒做一团烂泥。”

    “可是,兔子急了还会咬人,而郑瑜自然比兔子的脾气要多点。”

    郑瑜道:“随便你怎么说我,可我没有理由杀我爹娘。”

    “前天,我问升龙黑市的李双锚,请他回忆,当时和他谈买卖时的郑文银都做了什么、说了什么。”杜九言道,“他说郑文银始终戴着帽子,露出一截蓄着胡子的下巴。事实上,这样的装扮,只要见过郑文银的人,都能认出是他。”

    “可是在那样一个私密的院子里,和一群并非善茬的黑市盲流打交道,郑文银是要提防的,那么戴着帽子无论是视线还是动作都会受到干扰。既然对方认出他了,正常人,是会将帽子除去的。”

    “但他并没有。这表示,郑文银不敢,因为摘掉帽子后,就会暴露他乔装的脸。”

    大家都跟着点着,觉得她这样的说法很浅显,他们听的很明白。

    “那么,谁的脸和郑文银很相似呢,不但形似还要神似。”

    郑瑜道:“相似的人很多。”

    “是啊,相似的人很多。所以,当时的我依旧没有想到你。直到李双锚说,他当时说对方打了嗝,嗝出来都是大蒜的气味。”

    郑瑜目光一闪。

    “我不确定郑文银吃不吃大蒜,所以,我第二次去了你家。很巧,和你说话的时候,我问道了这股子气味儿。”

    郑瑜怒道:“吃大蒜的人多的很,你凭这些就怀疑我,简直是无稽之谈。”

    “我也吃大蒜!”郑文海道,“王妃,你这样的推论,毫无说服力。”

    杜九言道:“我在说我为何怀疑他。从这里开始,我注意到了他!”

    “就那么一瞬间。很巧的是,一旦把管凡抛开,凶手定成你以后,一切的难点就迎刃而解了。”

    郑瑜目光闪烁,又道:“你这是欲加之罪。”

    “我没有理由杀我父母,他们可是我父母!”

    杜九言盯着他,道:“先不谈动机!”她说着,拱手和刘永利道,“请大人立刻派人去郑瑜家中,看看院子里有没有新翻的土,新种的树!”

    “再找找家里是不是有多出来的一百零五万两的银票。”

    杜九言看着郑瑜道:“你没有机会将他们运出去,他们的尸体一定还在家里。”

    郑瑜面色大变。

    “王妃,你可知道诬陷我郑氏的人,我是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郑文海道。

    “我从不诬陷人!”杜九言道,“反倒是您,一直都在诬陷我。”

    郑文海面色难看,嘴角迅速抖动了一下,很不客气地道:“那就是去找,如果找不到这个案子你就不许再插手,也不许拦着我处置管凡,并且以后,再不准在升龙说什么狗屁律法。”

    这话说的好啊!杜九言负手上前去,笑盈盈地道:“那要是找到了呢?”

    “不说支持,但我不会再拦着你。”郑文海道。

    杜九言举手,道:“击掌为盟,谁撒谎骗人,就阳痿不举,如何?!”

    “你!”郑文海指着杜九言,怒道,“好!”

    有人没忍住笑出声来,可又怕得罪了郑文海,顿时捂住嘴憋住。

    杜九言真有意思啊,和人打赌,居然赌这个。

    “这赌,不对啊。”连奎和身边的捕头孙喜武道,“王妃,可是女人啊!”

    孙喜武没想起来,一听就噗嗤一笑,捏住嘴唇,弓着背一抖一抖地笑着,连奎憋红了脸,道:“别笑,小心掉脑袋。”

    孙喜武点着头,可还是忍不住,只能以咳嗽掩饰。

    “你们带人立刻去郑瑜家中。”刘永利指着连奎和孙喜武道。

    孙喜武忙道:“是!”招呼了四个人。

    杜九言朝门外的顾青山打了个眼色,顾青山和乔墨以及郭凹几个人也一起去了。

    “廖程!”郑文海喝道,“带人去!”

    廖晨在门口应是,也带着人跟着,于是三班人马,浩浩荡荡去了郑瑜家中。

    郑瑜一头的汗垂着头站着。

    “那我接着说。”杜九言道,“毕竟大家的时间都不多,早点说清楚了案件为好。”

    郑文海道:“我倒是想问你,你说郑瑜杀他爹娘,可他没有动机!”

    “郑主又问到点子上了。”杜九言拱了拱手,佩服地道,“动机,是案件中不可忽视的地方。”

    她走到郑瑜面前,看着他,打量着:“大小伙子,有的吃有的穿还是个贵人,父母又只有他一个独子,如此得天独厚,多少人羡慕的家境,他为什么做出弑杀父母的恶事呢?”

    她说着,面朝外问道:“一般,弑杀父母都有什么理由,可有人知道?”

    “家产分配不均?”连伯壮了胆子。他的胆子来自于杜九言方才调侃郑文海。

    仿佛有了杜九言在,郑文海这样的家主贵人,也不过如此。

    没那么可怕了。

    再说,刚才衙门公堂上,几个捕快也抢答了。

    “这是一个。”杜九言看着连伯,道,“说的很好。”

    “还有吗?”

    屈泉的儿子屈三小声道:“父亲打骂太狠了。”

    “嗯,这个也有道理。”杜九言认出他,他是刘云生强抢的曲巧儿三哥,当时他们去他家的时候,他站在厨房门口听他们说话来着,少年十四岁,长的黑黑瘦瘦,看上去有股子倔劲。

    屈三红着脸,往一边让了让,旁边的人都羡慕地看着他。

    “这都是杀害父母的动机,但郑瑜的兄长早就没了,他父亲不常在家,母亲温柔贤惠,想必父母应该也不常打骂他。”杜九言道。

    她说着,看向郑瑜,问道:“你觉得,是什么动机呢?”

    “我没有杀我父母。”郑瑜冲着杜九言怒吼,攥着拳头,脸憋的通红,浑身都颤抖着,强调地吼道,“我没有,我没有!”

    郑文海听着眉头紧蹙,对杜九言很不满意。

    “你有!”杜九言道,“因为他们一个严厉,一个唠叨!”

    “你父亲严厉正直,胸有大志,他想辅佐郑主成就一番大业,所以他对你抱有极大的期望,他望子成龙。可是,他的儿子却是一条虫,一滩扶不上墙的烂泥!”

    “他训斥你,逼迫你出去做事,他将你从床上拽起来,让你出门,随便做点什么事都可以。”

    “可是你并不想,你挺尸一般,躺在床上无所事事没有目标,只想混吃等死。”杜九言道,“郑瑜,可是如此?”

    郑瑜吼道:“那又怎么样,我也不可能杀他们!”

    “吼什么!”刘永利拍了惊堂木道,“你是毛驴变的?张嘴就嚎,再嚎本官缝了你的嘴!”

    郑瑜又慌乱又害怕,憋着一口气,人开始颤栗。

    “这样的父亲对你来说,你不但害怕他,你还很烦他吧。因为他不停的提醒你,你是个废物,你一无是处,你连猪都不如!”杜九言道,“无数次,他对着你发火,激烈你奋进的时候,你一定想要离家出走,想要奋起反抗吧?”

    “可是你不敢离家出走,因为离开那个家,你连饭都吃不到,你将饿死街头。你想要奋起反抗,可是身怀武功的父亲,三两下就能将你打成烂泥,你不是他的对手。”

    “你盼着他不要回来,是不是?”

    郑瑜只是攥着拳头,垂着头眼睛死死盯住脚背。

077 贵人不贵(二)

    “你的母亲,温柔贤惠,她鲜少出门,她现在最大的心愿,就是能给你再续弦,让你延续香火,开枝散叶!”杜九言道。

    “可是,成亲对于你来说,是个负累。你不想成亲,至少现在不想,是吧。”

    “这样唠叨的母亲,你也很烦吧?”

    杜九言盯着他,郑瑜头昏脑涨地回看着她。

    “所以,你联合你家的两个婆子,合伙将他们杀了!”

    “在那个平静的中午,你们做了一件轰轰烈烈的大事,从此以后你有钱有家一个人,可以过神仙似的逍遥人生了!”

    “是吧?”

    郑瑜心头大乱,蹬蹬后退了两步!

    两个婆子吓的跌坐在地上,大汗淋漓,抖若筛糠!

    “她们害怕了!”杜九言和郑瑜道,“你害怕吗?”

    “这几天是真的逍遥自在吗?”

    “父母的尸体陪你的时候,你还能每日昏昏欲睡,醒了吃饭饱了睡觉吗?”

    “你拿着一大笔钱财,心安理得吗?”

    “没有人逼着你奋进立业、唠叨你绵延子嗣,你感觉清净吗?”

    郑瑜后退,再后退,摇着头汗水若被飓风打乱的雨滴:“没有,没有,你胡说!”

    他说着,目光投向郑文海,冲过去噗通跪下来,道:“家主救我,她欺负我们郑氏的人,她欺负我们!”

    郑文海紧紧抿着唇,盯着杜九言,并没有说她,也没有去扶郑瑜。

    外面,响起低低的嗡嗡的议论声。

    所有人盯着郑瑜,一脸的错愕震惊!

    “原来,贵人也不过如此啊……我还以为贵人像神仙一样呢。”

    “小时候我爹说,贵人们上辈子都是天上的神仙,这辈子下凡间来历劫,所以他们很高贵,无论做什么事都是对的,我们不能冒犯他们,要听他们的话。”有人小声说着,目光中浮生怀疑。

    “根本不是这样,”屈三低着声音,盯着郑文海和郑瑜,咬牙道,“他们也是肉身凡胎,他们和我们一样。”

    他的话落,四周一片安静,落针可闻。

    衙门内,再次响起杜九言的声音,她道:“父母生你养你催你上进帮你成家,他们欠你的吗?他们就是养一头猪,这么多年下来,也能挣得一窝的崽子,赚个猪肉钱!”

    “养一只狗,还能蹲在门口,看家守业!”

    “而你呢?”杜九言指着他,喊道,“你连猪狗都不如!”

    她的话落,公堂上的捕快、门外的庶民贱命们,呆呆地看着她……

    她的声音并不大,却重重地扫过每个人的心头,一声脆响,仿佛那一只挂在高台上漂亮高贵的花瓶,突然跌落在地上,碎了、和泥巴、狗屎混在一起,再没有了高不可攀,不凡金贵的形象。

    “贵人们也猪狗不如啊!”有人道。

    屈三道:“就是猪狗不如!”

    贵人们,和他们没有不同,一样是人,并不是神仙。

    和他们一样啊!

    所有人欣喜交加,眼前像被人撕开一层遮挡的白纱,视物更清晰了。

    “来了,来了!有人来了。”

    街道上,来听讼的人当然比不上邵阳和京城,可相比上一次,此刻几十人的场面,已极为拥挤热闹。一听有人喊来人了,大家立刻让开一条道。

    就见衙门里的连奎、桂王身边的顾青山以及郑文海的手下廖程,三队人马,拖着板车急匆匆回来。

    板车上盖着白布,随着他们的靠近,一阵腐臭气味冲了过来。

    “尸体!”有人道。

    大家散开避在两边。

    板车从轮子上直接卸下,由四个捕快抬着车板,进了府衙的大院,往院中间一放,连奎冲进公堂内,拱手喊道:“大人,找到尸体了!”

    杜九言毫不意外。

    郑文海却是一把将郑瑜拂开,大步从公堂内冲了出来。裹着小小官服的刘永利,也大步下了台案,出了公堂。

    郑瑜跪在原地,头也不敢回,两个婆子吓的失禁,一阵阵尿骚味和尸体的腐臭味窜在一起。

    “揭开!”郑文海指着白布,喝道。

    廖程脸色难看地上前,亲自去揭开白布。他本来抱着监督的心情,怕杜九言为了给管凡开脱,玩什么花样。

    可是他们直奔内院后,找了很久,最后还是他发现了后院种着的一棵桃树边上,泥土有点翻动的痕迹,他让人翻土,居然真的让他找到了尸体!

    丢脸,丢大了!

    布揭开,木板上并排躺着两具尸体,尸体面部已经肿胀,像摆放了多日变质的猪肉,惨白、毫无血色,几乎难以辨认生前的容貌。

    可是,他和郑文银是一起长大的堂兄弟,对方的容貌,就算变化再大,他也认识。

    “文银!”郑文海头顶蹭地一下蹿起一团火,他猛然回头,盯着郑瑜的背影,喝道,“你给我滚出来!”

    郑瑜瑟缩了一下,垂着头慢吞吞地挪出来。

    “是你?”郑文海揪住郑瑜的衣领,咬牙切齿地问道,“你杀了你爹娘?”

    郑瑜发着抖,道:“不是我,不是我!”他指着门口的两个婆子,道,“是她们毒死了我爹娘,是她们!”

    两个婆子吓的,一个倒在地上晕了,另一个则是吓的连连惊叫,语无伦次地喊道:“没有、我们不敢杀主子,不敢!”

    “不敢啊。”

    郑文海气疯了,恨不得现在就一刀砍了郑瑜,他一字一句问道:“是不是你,说!”

    他不傻,两个贱民敢杀主子?

    一定是郑瑜指使的。

    “家主,我真的没有。您不要被人骗了,真的。”郑瑜强稳住心神,但语调早已经抖的不成调,“是她们杀的,真的,您问责他们吧。”

    郑文海一巴掌将他扇到地上。

    “人都找到了,你居然还不承认,你当我是傻子?”

    郑瑜爬起来,给郑文海磕头,道:“家主,您不能听外面人的话,我是郑氏的人,有什么事我们回族里说行不行?”

    郑文海如梦方醒,朝门口看去,那些庶民看他们的眼神,明显少了敬畏之情,露出了“原来如此”的深意甚至蔑视。

    “来人!”郑文海道,“将这个畜生和两个贱妇捆起来,带回去!”

    郑瑜暗暗松了口气,只要回到族里就行。

    他不想在这什么公堂上被审问。

    廖程一挥手,招呼郑氏的家将,上前来抓郑瑜和两个婆子。

    “谁敢!”刘永利往前一站,冲着郑瑜冷声道,“郑主,现在是按律法审案,案子审清楚了,当然就要按律法判刑处决!”

    郑氏的手下们吓的不敢动。

    郑文海抬手就要抽刘永利,道:“滚开,你好大的胆子!”

    他可是郑主,刘永利在刘家也不过是一只狗。

    郑文海的手被刘永利一把握住。

    “在公堂,主审官最大,就算是陛下来了,也得坐在下首听审。”刘永利道,“你是郑主,我理当敬,可你却不能坏了府衙的规矩。”

    说着,将郑文海的手臂一甩。

    郑文海连退了几步,指着刘永利,大怒道:“刘永利你这只狗,去将你家主喊来,我要让他当着我的面,砍了你的头。”

    刘永利冷笑一声!

    门外,听讼的庶民们吓的连连后退,生怕里面打起来,他们想看又害怕,眼睛盯着里面的纠纷,脚慢慢朝后腾挪。

    这时,他们看到杜九言往前一步,笑着道:“二位,冷静一下。”

    “正说着案子呢。这案子才清楚明朗一些,咱们就立刻内乱吵起来了。”

    “郑主,”杜九言笑盈盈地拦在郑文海面前,低声道,“案子,咱们一早就约定好的,方才我们也击掌为盟了,您要反悔,可是要不举哦!”

    郑文海盯着她,脸色一变,还不等他说话,杜九言又道:“举不举其实不重要,毕竟您儿孙都有了,余下的都是雅兴。但是您要知道一点,管凡在刘主的钱庄里,存入八十万两的事,可是刘主主动托人给您送来的。”

    “没有这个信息,您怎么也想不到管凡吧?”

    郑文海听着迅速冷静下来。

    “上一次我斩刘云生的时候,您可能没听见,刘主可是亲口说了,如果遇到了郑主,我敢不敢也秉公办理。”杜九言道,“我当时说,就算遇到了李王子嗣的案件,我也是只认律法不认亲。”

    “这不,您这出事,刘主就急吼吼地给你送线索等着看戏。”

    郑文海冷哼一声,道:“我怕他不成!”

    “可是,您冤枉了管凡得罪了梁主,杀了刘永利得罪了刘主,现在又对我违反了盟誓,得罪了桂王和我以及李王。”杜九言道,“这众怒,您担的起,可有必要吗?”

    她说着,指了指郑瑜,扬眉和郑文海道:“就为了一个畜生东西,您得罪了一溜的人,有必要吗?”

    郑文海听着杜九言的话,非常清醒也很明白,杜九言说了这么一通,目的就是让她继续按律办了郑瑜,他也很清楚,只要他今天将郑瑜留在这里,下一次郑氏再出现案子,报到官府来,他就没有理由再拦着不让了。

    这是一个坎,刘云生对刘镇、郑瑜对他!

    可是,纵然他什么都知道,可却不得不将郑瑜放在这里,让杜九言按律处置。

    他发现自己没得选。

    “你、从一开始就算到了这个局面,所以,你给管凡辩讼?”郑文海忽然想到一种可能,“管凡……管凡为什么请你辩讼?”

    “是梁翘对不对,梁翘突然回去,是因为你们谈好了,梁氏有案件纠纷,就让他治下的庶民,来了找你们伸冤?”

    郑文海不亏是郑文海,一瞬间想到了这么多,杜九言扬眉,不置可否。

    “好,好深的心机,好厉的手段!”

078 斩了斩了(一)

    “我用心良苦啊。”杜九言道,“您看,我又不是升龙人也不是安南人。”

    “我在这费尽心机,是为了所有百姓能生活幸福!”

    郑文海问道:“按律,他该当何罪?”

    “新做的狗头铡正等开光,”杜九言道,“除此以外,没有别的可选。”

    郑文海盯着郑瑜,三两步过去,一脚将他踹翻在地,怒斥道:“狗东西,就算斩了,我他娘的也要把你挫骨扬灰丢海里喂鱼去。”

    “家主,我可是郑氏的人啊,您不能听别人挑拨离间。”郑瑜道,“一旦我被她斩了,丢的可就是郑氏的脸面!”

    郑文海道:“我现在的脸面就丢干净了!”

    郑瑜仿佛被踩到了尾巴一样,蹭地一下抬着头,瞪着郑文海道:“我丢什么人了,我不丢人。”

    “你们所有人都逼我,逼我做事,逼我成亲。”

    “你们考虑过我的感受吗?我也是人,不是一个东西,对你们听之任之。我只做我想做的事,任何人都不能强迫我。”

    “不能!不能强迫我、逼迫我做任何事!”

    郑瑜嘶吼道。

    “不强迫你?”杜九言将他领子提起来,扬眉道,“你吃他们的,用他们的,若十二三岁没成人也就罢了。”

    “你多大了?在家里混吃等死,他们怎么就不能对你提出要求?”

    郑瑜道:“我为什么要去做事,我就想躺在家里混吃等死,这是我的日子,我自己想怎么过怎么过。”

    “不让他们对你提要求,你对他们的要求倒不低啊,凭什么呢?”

    “凭你娘九死一生将你生出来,凭你爹劳心劳力将你喂养大?他们欠你的,还是你天仙下凡与众不同?”杜九言将他丢在地上,嫌弃不已,“什么东西,一头猪样却偏要做王子。王子也没有你只想得到却不付出的自私样。”

    “大人!”杜九言冲着刘永利道,“弑杀父母,泯灭人性,当判斩立决!”

    郑瑜楞楞地看着杜九言,脸色发白说不出话来。

    刘永利颔首,冲着书记员喝道:“让他画押!”

    “是!”书记员捧着案件记录出来,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他身上,他顿时生出一种荣耀感,每一步都走的昂首挺胸,背负着光耀的使命感。

    郑瑜清醒过来,摇着头道:“我不签,不签!”

    “你们过来!”杜九言指着其中一个婆子,那婆子吓的走不了路,跪在公堂门口,倒豆子一样,呼啦倒了出来。

    “十六那天中午早上,老爷起身以后要出去办事,可是瑜公子却还在睡觉。老爷实在是气不过,将瑜公子从床上扯出来,丢在院子里。”

    “用马鞭狠狠抽了一顿。”婆子道。

    “夫人拉着,拦着老爷这才罢手。”婆子道,“老爷其实不常动手,一般都是回家的时候说几句,这一次打的比较厉害。”

    “老爷离开后,夫人就劝公子,说让他赶紧成亲,成亲了有了个孙子,老爷就不会盯着他了,他想继续好吃懒做也不管他了。”

    “瑜公子当时没说话,可等夫人回了娘家后,他不知怎么,就弄了老鼠药回来。”

    “中午吃午饭的时候,老爷和夫人都回来了,一人喝了一碗汤,就倒地毒死了。”

    “我、我们吓的魂不附体,只好什么都听公子的,他说什么我们都照着做。”

    婆子说着磕头道:“我们没有杀人,我们真的没有杀人啊。”

    他们是贱民,想活命是不可能的了,只能求着贵人们,能放过她们的孩子。

    “先让她们画押。”杜九言道。

    书记员应是,让说话的婆子画押,又拿着晕倒婆子的手摁了手印。

    “怎么说,”杜九言看着郑瑜,“伸头缩头你都是个死,是想死的干脆点,还是拖拖拉拉逼着我们用刑?”

    郑瑜呆呆的,念着道:“你们不能强迫。”

    “谁都不能强迫我。”

    “他们都该死,必须死!”

    连奎上前去,将纸放在郑瑜面前,道:“瑜公子,画押吧。”

    郑瑜摇头。

    “打他一顿!”李永利道,“别打死就行。”

    连奎吓了一跳,看着刘永利,今天的刘大人也太奇怪了吧。

    他们都是庶民啊,能打贵人吗?

    “傻站着?这是打算让我动手?”刘永利道。

    连奎摇着头说不敢,拉着孙喜武,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双双上前,孙喜武扬着手轻轻碰了一下郑瑜的头顶,像被什么擦了一下,根本没力道。

    “打!”刘永利道。

    连奎被吓的,上去就是一脚,两人摁着郑瑜劈头盖脸打了起来。

    这辈子,他们第一次打贵人。

    这感觉,比一口气吃了十斤肉还要舒爽,简直觉得自己肋生双翼能上天腾飞了。

    开心啊!

    连奎越打越顺手,越打越乐呵。

    孙喜武也嘿嘿笑着,心情特别的好。

    看他们动手,别的捕快和差役也摩拳擦掌,觉得手心痒痒,好想上去过过瘾。

    这不是普通人,这可是贵人啊,以前碰见了都要下跪的,现在居然像条狗一样,趴在地上被他们打。

    这感觉,太好了。

    那个小捕快,趁着大家不注意,偷摸着踢了一脚,又乐颠颠地跑回来。

    门口,听讼的庶民们没有离开,他们再次回来,心头更加有底气了,就围站在门口,木然地看着郑瑜。

    除了木然外,还有高兴。

    杜九言说的是真的,律法就是公平的,不管对方是谁,律法都不会因为身份而偏袒放过。

    “我签,我签,别打了!”郑瑜被打的死去活来受不了了,“我签还不行吗。”

    大家不舍地收拳停下。

    书记员上前去,郑瑜摁了手印。

    “按安南律例,郑瑜弑杀父母,泯灭人性,罪该斩立决!”刘永利道,“搬狗头铡上来!”

    郑瑜惊的嘶喊道:“你们不能杀我,你们没有资格杀我。”

    “我们没有,可律法有!”杜九言道。

    郑文海凝眉问道:“这么着急?”

    “是,就是这么着急!”

    这么着急的砍头,在大周当然是不行,县衙裁夺大案都要一层层递交审核,就算一层层都过了,还有每年一次的秋审再核。

    可谓是一层层的把关,就怕冤假错案。

    但这是安南,有刘主郑主这些手握大权,权势高于李骁的人,要想让案件造成轰动,将震慑的作用最大化,就必须立刻斩首。

    所以,她弄了个狗头铡,不为别的,就为了造势。

    她要让这一次次的案件,在每一个庶民的心目中,变成一个节点,每一次启动铡刀,就打破一点百年来积压的陈旧思想。

    什么贵人是神仙、不能忤逆必须恭敬必须顺从。

    刘云生和郑瑜的死,将会告诉他们,贵人也是人,也是肉体凡胎,也能畜生不如。

    只要再有几次,被她粗暴的撕裂的口子,就会越来越大,到时候,上位者就会领略到,庶民们的力量。

    “确定?”郑文海问道。

    杜九言颔首,道:“我确定!”

    狗头铡被抬了上来,放在府衙的门口,街道上聚集的庶民更加的多,有的郑文海甚至认出来,是他郑氏的庶民和贱民。

    可他现在总不能轰他们离开,更何况,轰、只会引起他们更大的好奇心。

    只能当做看不见,事后再想办法。

    “开铡!”刘永利负手站在门口,身材挺拔一身气势不怒自威,“闲杂人等,让开!”

    连奎和孙喜武将郑瑜捆着,头按在铡刀里。

    这铡刀不再是切草的简陋的刀,而是李骁按照杜九言画的图纸找工匠制的。

    狗头活灵活现,双眸透着正义,铡刀的刃口锋利无比。

    “家主,救命啊,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郑文海没有想到,不过半个月不到,他就和当时的刘镇一样站在这里。

    他相信,此刻的刘镇,也一定站在某个角落,正在看他的热闹。

    郑文海气的头晕,更不想看到郑瑜!

    “斩!”刘永利道。

    铡刀咔擦一声,郑瑜的脖子被切断。

    四周响起一片吸气和惊叫声。

    郑文海烦躁不已,和廖程道:“将他尸体丢了喂狗,再将郑文银夫妻二人入土为安。”

    廖程应是。

    “还有两个婆子呢?”郑文海问杜九言,他本可以问刘永利的,但他不想搭理刘永利。

    这个人,今天很是不同,气势很足,再对峙一下,他怕自己的气势连刘永利都比不过,丢了脸面。

    刘永利接的话,昂着头道:“两个婆子本是庶民,只有顺从。但她们帮郑瑜葬了郑文银夫妻二人,又欺瞒官府,无论她们是否自愿,都已经触犯了律法。”

    “所以,不论首从一律斩首!”

    郑文海盯着刘永利,讥讽道:“看来你最近恶补了律法。”

    “谈不上恶补,但该知道的还是要知道。”

    “来人,将两个从犯带出来,斩首!”

    两个婆子被拖出来,当着所有人的面,斩了!

    郑文海不想多留,带着人拂袖而去。

    廖晨让人将五具尸体领走。

    那把沾满了鲜血的铡刀,放在府衙门口,泛着森森的凉意,威震升龙!

    大家舍不得走,凑上来,连伯小声问道:“我们能喊您杜先生吗?”

    “你想喊什么都行。”

079 读书好啊(二)

    “杜先生,您辛苦了。”

    “杜先生,以后您都这样辩讼吗?”

    “杜先生,杀贵人真的没有关系吗?”

    杜九言看着一张张淳朴的脸,装满小心谨慎的目光,她道:“贵人、只贵在地位,仅此而已。”

    “而地位,在律法中是一视同仁的。”

    大家恍然大悟,纷纷点头,屈三道:“如果有案子,能去找您吗?”

    “可以啊,”杜九言笑盈盈地道,“不过得付我讼费,一文钱、一个馒头、一束花或者一碗海蛎子,都可以!”

    “毕竟,我是三尺堂的名讼师,从不免费给人辩讼。”

    大家都笑了起来,连伯道:“杜先生,一碗海蛎子怎么能够,要是有事找您,起码提一桶来!”

    “海货不值钱,杜先生喜欢吃什么,改天我们给您送去。”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热闹不已。

    “说起来,还有一件事,西三街上有一间书院,免费收学生读书。想读书的就自己去报到,不论年纪大小,去了有书有墨。”杜九言道,“唯一的要求,就是认真听先生上课,不可捣乱!”

    大家一脸惊讶,屈三跳了出来,问道:“不收束脩吗?”

    “不收!”杜九言道。

    “我、我能去吗?”屈三问道。

    “能啊!若白天没有空,你就晚上去,如果实在过意不去,可以帮先生做点事,洗件衣服做顿饭都可以。”

    屈三眼睛发亮,他想读书,他想认字。

    “我、我去!”屈三道,“我什么事都能帮先生做。”

    杜九言颔首,道:“去吧,认真学。”

    屈三眼眶红红的,点头道:“我一定认真学!”

    “我、我这就回家和我爹娘商量。”屈三说着,一溜烟跑回家去。

    剩下的人都看着她,有人小声问道:“杜先生,读书又不能出头,白费了这功夫,还不如去做点事挣点钱。”

    “饭都吃不饱,读书有什么用。”有人附和道。

    杜九言摇头,道:“读书不只为出头,更为了明事理。”

    “更何况,”她看着众人道,“机会,是给有准备的人准备的!”

    她扬眉看着众人,大家听不懂,连伯却是恍然明白过来,一个激灵后,他激动地看着杜九言,颤抖着唇道:“杜先生,您……说的是真的?”

    “这是必然趋势啊。”杜九言道。

    连伯使劲点着头,道:“我、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多谢杜先生!”

    他说着,招呼大家,道:“都随我来,我和你们说。”

    “杜先生,那我们告辞了。”大家七七八八的告辞,三三两两地跟着连伯到一个死胡同里,连伯让一个少年去放哨,他看着跟着他来的几十个人,低声道:“杜先生现在在推行律法,律法的推行就是为了我们庶民。”

    “将来,庶民的地位必然会提高,不会如现在这样一条狗都不如。”

    “等到那时候,读过书的庶民,就有更多的机会了。”

    连伯激动地道:“听懂了吗?”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每个人都点头了。

    “杜先生说了,白天没空读书就晚上去,无论年纪大小,只要想读书的都可以去。”连伯抹了眼泪,道,“她这是为了我们,用心良苦啊!”

    “那我将我两个儿子都送去行吗?”有个很老实的男子道,“以后,我们会不会就不是庶民了?”

    连伯也不清楚,他道:“如果有机会,就一定是给有准备的人。”

    “是!是!”男子一知半解,他们那明白的一半,足可以让他热血沸腾,就算他死了又何妨,能让他儿孙们不再做低贱的庶民,他的牺牲值得。

    这边热火朝天的商议着,屈三回到家中,将事情告诉了屈泉,屈泉放了碗看着儿子,问道:“读书有什么用?认字了你还是要出海!”

    “我不耽误出海,”屈三道,“杜先生说了,我晚上去读书。”

    屈泉凝眉,道:“晚上城门都关了,你怎么出来?”

    “我就住在书院里,我睡在哪里都可以。爹,我一定要读书。”

    屈泉看着长大的儿子,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一会儿他道:“随便你吧,只要不耽误家里的事就行。”

    “我一定不耽误!”

    屈三说着,提着自己唯一一双鞋,跑去打了水,将自己的脚上的泥巴洗干净,又仔仔细细洗了一把脸,让他母亲帮他梳了头,他立在院子里,冲着家里人道:“我现在就去书院!”

    屈泉摆了摆手,随他去了。

    屈三像是一阵冲破重重阻隔的鸟,一下子冲了出去,跑得很快,枯黄的头发在脑后乱舞,他一口气跑到西三街,等他到的时候,却发现书院里有好几个和他差不多年纪的孩子,正拘束又好奇地看着三位先生。

    其中一位生的很好看,白白净净的,年纪也很小,一看就是家境很好很有学问的少年。

    少年冲着大家一笑,露出整齐亮白的牙齿,道:“我姓鲁,以后呢你们喊我鲁先生,或者大白牙都可以。”

    “我的牙很白吧。”他叩叩自己的牙,“虽然呢,我是小孩子,但我的学问教你们,肯定没有问题,因为言言也说我很有学问。”

    紧张拘束的心情,在鲁念宗充满童趣的话语中松懈不少,少年们都笑了起来。

    “不收学费没有问题,但是呢,要轮流扫地抹桌子!”鲁念宗道,“毕竟,扫地很辛苦,我可不喜欢扫地了。”

    屈三举手,大声道:“先生,我什么事都会!”

    “好!”鲁念宗道,“这是乖孩子!”

    大家争先恐后说自己可以干活。

    ……

    刘永利在后院的柴房里,待了一个上午。

    刚才才被连奎放出来。

    他头昏脑涨地和自己的小厮出来,才发现,管凡的案件已经结束了。

    “刘大人,”桂王负手过来,站在他面前,指了指身上的袍子,“官服太小了,你做两件大一些的。”

    刘永利一脸惊愕地看着桂王:“王爷,上午您……您扮作下官审案的?”

    “这事,只有你我知道就行了。”桂王低头看着他,“不能对任何人说!”

    说着,不急不慢地走了。

    刘永利看着桂王的背影,想哭。他一定是犯了太岁,刚上任就遇到了桂王夫妻来,来就来吧,还成了傀儡。

    桂王上午也不知道做了什么事,还得他顶着这名头。

    好一会儿他无力地道:“咱们回去吧。”

    他双腿发软地出了府衙的门,刚拐了个巷子,忽然从里面蹿出来两个人,蒙着面拿着棍子,见着他就喝问道:“你可是刘永利?”

    “我是,你们是谁?”刘永利道。

    两个人抄起棍子就冲过来,道:“让你猖狂,让你横!真当自己是大官了,打不死你。”

    刘永利和自己的小厮,被摁在地上,被打的头昏目眩。

    那两个人打了一会儿就跑了,刘永利怒着起身,骂道:“岂有此理!”

    “你们给我等着,我一定能查到你们。”

    ……

    管凡一个劲儿地道谢:“要不是您二位,小人这条命,肯定是要丢掉了。”

    “多谢王爷,多谢王妃。”

    “小人这就回崇安,将这些事回禀给家主。”

    杜九言道:“不用谢。你回去将郑文海的事告诉你们家主,也好让他知道,郑文海和刘镇的龌蹉之心。”

    “是,是!”管凡应是,带着人骑马走了。

    杜九言和桂王一起回行宫,桂王换回长袍,觉得舒服多了,活动了一下筋骨道:“郑文海他们是打仗打怕了,否则就刘镇做的事,怎么着也要打一架才行。”

    “他们现在都还在休养生息,说打架也就嘴上狠了。”杜九言道,“王爷,您今天很帅气威风啊。”

    桂王扬眉道:“没给你丢脸?”

    “哪能啊。我可是仗着您的势,才敢在这里耀武扬威。”杜九言道,“王爷,这讼费你我平分,晚点我请您吃饭。”

    管凡出了两千两的讼费,不高也不低,很合适。

    “我是在乎一顿饭的人吗?”桂王搭着她的肩膀,低声道,“我在乎什么,你能不知道?”

    杜九言嘿嘿一笑:“好说。”

    两个回家洗漱,睡了个午觉,鲁念宗跑回来了,激动地拍着门,喊道:“言言,快起来。”

    桂王光着膀子开的门,叉腰站在门口,展示自己美好的线条,挑衅道:“舅爷,知道这是卧室吧,卧室是用来睡觉的吧,睡觉是用来做什么的吧?”

    “我的天!”鲁念宗捂着嘴,一脸惊讶好奇害羞,“白日宣淫?”

    桂王道:“夫妻二人,讲究气氛,你管我白日还是黑夜呢!”

    说着,很不客气地将门关了。

    鲁念宗眼睛咕噜噜转着,一脸激动好奇,将耳朵贴在门上。

    忽然,门再次被打开,他的耳朵被杜九言揪住:“舅舅,您听小辈墙角,为老不尊啊!”

    “我不老!”鲁念宗嘟哝着,赶快换话题,“言言,我有十一个学生了,厉害吧?”

    杜九言竖着大拇指,道:“舅舅最厉害。那你和其他两位先生赶紧将课排出来,认真给人上课,别耽误人孩子。”

    “不可能!”鲁念宗道,“我负责教国学还有画画!”

    “画画?”杜九言想到他临摹的七十二式,低声道,“舅舅,人家是来学知识的,您不许教乱七八糟的东西。”

    鲁念宗敷衍地点着头:“嗯嗯,知道了,知道了。”

    “九哥,九哥!”窦荣兴急匆匆跑进来,“我需要你帮忙!”

    杜九言问道:“怎么了,你的案件遇到麻烦了?”

080 寺庙之恶(一)

    窦荣兴特别的生气。

    “塔塔寺的方丈太不讲道理了,我们去交涉了几次,他们不是赶人,就是关门。”

    “我从来就没有见过这样的出家人。这哪是和尚,分明就是强盗。”

    杜九言凝眉道:“他们就这么光明正大的扣着人不放?”

    “是!我说我要去府衙递诉状,他们就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说在安南,没有人能处置和尚,哪个家主都不行。”窦荣兴气愤地道,“您是没看见他们的嘴脸,我这好脾气,都被逼成燥脾气了。”

    还真是拽啊!杜九言问道:“那现在扣着的人在做什么?”

    “还在做事,说要不然就赔钱,要不然就在庙里做工,直到做够的工钱,能还清了佛像的钱。”窦荣兴道。

    “多少钱?”桂王披着衣服出来,凝眉问道。

    窦荣兴回道:“一座佛像,说要赔一万两银子。”

    “这就是想扣着这些人,做免费雇工了。”桂王问道,“除了被扣押的六个大周工匠外,可有当地的百姓?”

    窦荣兴点头,回道:“那可多了去了,我虽没有进去看过,但藤鸿说了,塔塔寺里一百多个和尚,八九十个雇工,这一次包括他们六个工匠外,一共将近一百人都在里面。”

    “几乎都是因为要赔偿这个那个的损失,将人扣在庙中做事不给工钱。”

    “前面还有人被打死了。”

    “这些雇工是庶民吧,他们的家主不管?”鲁念宗问道。

    窦荣兴摇头,道:“塔塔寺在升龙是最大的寺庙了,他们四周圈占了许多地和海,没人敢管。”

    “那些家主们,一般不会和他们翻脸,一是安南人信佛,家主们心中有忌惮,二则是因为,塔塔寺再横,争夺的也只是尺寸地方和压迫百十个雇工庶民,家主们日理万机,根本不会管这些小事。”

    “倒霉的,最后还是这些被扣押的庶民,天天吃不饱还要不停的干活,家回不去不说还可能丢性命。”窦荣兴道。

    杜九言听着,眼前浮现的不是一座恢弘庄严的庙宇,而是一个占山为王的土匪寨!

    “藤鸿呢,还在庙中周旋?”藤鸿就是来找三尺堂的工匠,他还有六个朋友,如今都被扣押在塔塔寺。

    窦荣兴道:“他在塔塔寺庙外的一个村子里赁了一间屋,等着机会进去。”

    “先让藤鸿递交诉状。”杜九言摸了摸下巴,扬眉笑了起来,“这个案子,有点意思啊。”

    窦荣兴瞪眼看她,道:“哪里有意思?”

    他怎么没觉得有意思。就感觉跑了两三天,肚子都要被气破了。

    没见过这么明目张胆无耻无法的人。

    “有意思的事,得有意思的眼睛去发现,你不行,水平太次了。”杜九言负手跺着步子,道,“别急,明天早上,我们一起去会会!”

    鲁念宗拍手,兴奋地道:“是不是要打架?”

    他一说打架,郑玉琴一阵风似的蹿进来,兴奋地问道:“要打架?这不能少了我。”

    “公鸡之家啊!”杜九言指着一个两个,“就知道斗势,我们应该学会智取!”

    “为什么是公鸡?”郑玉琴道。

    “因为鸡没脑子。”鲁念宗咕哝着,一脸的不满,“言言,我很聪明的。”

    杜九言白了他一眼。

    晚上,大家伙儿坐了两桌,敞开肚子吃了一顿海货。乔墨不知道吃了什么,长了一身红疹,又痒又疼。

    “我看看,”裴盈打量着他,“张开嘴?”

    乔墨直抖,道:“你是仵作,又、又不是大夫。”

    “我现在是大夫,不过你要是不给我看,等会儿就需要我这个仵作了。”

    乔墨乖乖张嘴,裴盈看过后,道:“有一种人吃海货会这样,我去找大夫给你开药,你赶紧吃了。喉头肿这么大,一会儿呼吸就能会被堵住。”

    “堵住呼吸,我会死?”

    裴盈点头。

    “玉琴,”乔墨泪眼汪汪地去找郑玉琴,“我要死了!”

    郑玉琴喷了一口酒在磨刀,回头看了他一眼,颔首道:“没关系,你死了以后我会送你回家乡。”

    “玉琴,你好狠心。”乔墨娇滴滴地黏着郑玉琴,她去哪儿他跟到哪儿。

    鲁念宗叹气,摇头晃脑地回去睡觉,趴在床上翻看他的宝贝七十二式。

    第二日一早,杜九言和桂王、以及韩当、顾青山……一行人七八个人,开道塔塔寺。

    塔塔寺在海边不远,还没到跟前,窦荣兴就指着前面望不到头的空地,道:“这里都是塔塔寺的地了,还有后面的海域,也是他们的。”

    寺庙很大,围墙足有半丈高,上面还捆着许多带刺的荆棘。

    此刻,庙门是开着的,许多香客进进出出,庙中香烟也是袅袅腾空,很是热闹。

    庙中分三殿,从宝殿开始往后走,过了第三座殿以后,就是后院。后院则又是一层门,据窦荣兴说,那些雇工们就关在后院里做事。

    “找方丈聊一聊。”

    顾青山找了个小沙弥,让小沙弥去请住持方丈。

    过了一刻,一位四十出头油头粉面的穿着袈裟露着半个肩膀和胳膊都中年男子出来,他快步而来,冲着桂王和杜九言行礼,道:“不知道大周的王爷和王妃驾临,有失远迎,失礼了。”

    他说着,看到了窦荣兴和钱道安,面色微微一怔,想到昨天轰动整个升龙的郑瑜杀父母案。

    想必,这两位讼师是桂王妃麾下的讼师了。

    “大师如何称呼?”杜九言问道。

    “老衲玄妙。”他道。

    “明人不说暗话,我们今天是为藤鸿和他的六位同乡而来。不知道因何事,玄妙大师要将他们扣押?”杜九言问道。

    玄妙回道:“老衲不敢隐瞒,实在是因为这七个人手艺太过粗糙,又毁坏了我们两座佛像。”

    “佛像乃佛祖之身,他们将佛像损坏,这就是对佛祖的不敬。”

    “所以,为了帮他们赎罪,老衲便给他们机会,留在庙侍奉佛祖、忏悔,以求佛祖宽恕。”

    这话说的还真是冠冕堂皇,杜九言道:“大师有心了,那他们什么时候才能赎清罪孽呢?”

    “这要看佛祖的意思了,小孽两三日,大孽三五月十多年也不无可能。”玄妙道。

    杜九言点了点头,看着来往的香客,又扬眉和玄妙道:“赎罪要出自真心自愿,他们愿意赎罪就赎罪,不愿意的话,这赎罪也就没什么意义了。”

    “大师问他们意思了吗,他们愿意留下来赎罪吗?”

    玄妙一笑,道:“他们自然愿意。洗清一身罪孽,谁会拒绝呢?”

    “能否见见他们,我打算亲自问一问。”

    玄妙回道:“抱歉,他们要潜心忏悔,不能见外人。”

    “知道了,那就告辞!”杜九言说完,招呼大家出门离开,窦荣兴问道,“九哥,这就算了?”

    杜九言摆手:“先礼后兵!”

    她指着后院的方向,大家又挤到后院,靠近了就能听到里面持续不断的有乒乒乓乓的声音,像是打铁铺子似的。

    夹着这些声音,还有人挥鞭子以及咒骂的声音。

    “有没有看看他们在做什么?”杜九言问桂王。

    桂王打量着高高的围墙,道:“能!”

    他说着,纵身一跃落在围墙上,纵然上面搭着许多荆棘,他却是身轻如燕般,丝毫不受影响。

    他一停下,院子里的人就发现他了,顿时吵闹了起来。

    “有人窥探,放箭!”

    于是,嗖嗖地箭矢,从里面飞了出来。

    桂王稳稳跳下来,他道:“在淘沙炼金。”

    估摸白天就在后院里炼金,晚上就要去淘沙。

    “对!”窦荣兴道,“我听藤鸿说,先前他们在庙前做事的时候,就闻见炼金的气味。他们还猜是不是附近哪个村里的,没想到就是庙里的。”

    “现在干什么,要打进去吗?”韩当问道。

    杜九言低声道:“晚上再来。”

    话落,庙里的和尚从后门追了出来,他们迅速上了马车,回了城里,那些和尚也不敢太明目张胆,便骂骂咧咧作罢。

    “王爷,我要去宫里一趟。”杜九言道。

    桂王颔首,道:“我去府衙,督促刘永利将我的官服赶制出来。”

    “我家王爷就是认真。”杜九言很支持桂王重操旧业。

    她去了王城,李骁听说她来了,热情地和季玉一起迎了出来,三个人在季玉的宫里坐下来,上了茶,季玉道,“表姐,您斩了郑瑜,郑文海没有再敢找您的麻烦吧?”

    “不会!”杜九言道,“拦不拦争的就是个面子,事后再找我麻烦,那就是给郑瑜报仇了。”

    郑文海恨不得把郑瑜剁碎了,怎么可能会为他报仇。

    所以,郑文海当下唯一要做的,就是避免再和他们公堂上辩讼。

    “我听说,书院进学生了?”李骁很高兴,激动地看着杜九言。

    杜九言点头,把事情告诉他们。

    李骁长长松了口气,季玉也道:“没想到两次公堂辩讼,效果会这么好。”

    “这就是律法的影响!”杜九言扬眉道,“眼下有件事,会更有影响,不过要李王你的支持和帮助才行。”

    李骁想也不想,道:“杜先生,您请说。”

081 一场暴乱(二)

    银月倒映在海面上,海风轻拂,层层叠叠的浪花浮动,仿佛有成千上万个月亮,在水中嬉戏。

    在岸边,也有几十个,如同月亮似的,亮堂堂的脑袋在晃悠,他们背着弓箭,手握长鞭,在岸边来回走动巡视。随即几艘停泊在岸边的沙船行了出去,船上有很多裸着身子,绑着绳子的男人。

    船出去一点距离,那些人就背着篓子跳入水中。

    一会儿工夫,他们又浮上水面换气,再下去,再上来,如此往复,直到后背的篓子里装满了沙。

    白天虽热,可夜里还是有凉意,尤其是海水,这么光裸着下去,就凉的刺骨。

    直到下半夜,岸边的监工累了,船才重新回来。

    “都排好了队,一个一个走!”监工呼喝着,一边数着有没有少人,一边撵着雇工往庙里去。

    “怎么多了两个人。”监工奇怪又数了一遍,他身边的同伙打个哈欠道,“肯定是来的时候你数错了。没少人就行。”

    也对,只会少人,哪会多。

    鸡鸣声从远处传来,所有人都困乏疲惫,像是日落后被撵回窝里的鸡,默不作声地挤进了一个满是汗臭味的破旧废弃的宝殿笼子内,两边门一锁,近百人席地睡着,一个个蜷缩着,不一会儿鼾声四起。

    “你来多久了?”

    黑暗中,有道声音突兀地响起来。

    另外一个躺着的人打了哈欠,回道:“四个月。”

    “你呢?”说话的人又问别人。

    另外一个翻了个身,居然哭了起来,揉着刚才下海冻的生疼的腿,道:“我已经来了五个月十七天了,我想我娘。”

    听声音是个少年。

    “天快亮了,赶紧抓着时间睡一会儿吧,等天亮了又要开始干活了。”

    “回家不回家的,也不是我们能决定的,佛祖什么时候说我们能回去了,我们才能走。”一道年纪略大的声音道。

    刚才问话的人咳嗽了一声,道:“佛祖一般怎么通知大家?”

    年纪大的人一愣,似乎被问到了,他带着恼意和不耐烦,回道:“我们这种贱命,佛祖怎么会给我们说话托梦,自然是有寺中的大师们传达。”

    “哦,这样啊。”问话的人又道,“可佛祖知道你叫什么,今年多大来了几个月吗?”

    “庙里的和尚知道你叫什么,今年多大,来了几个月吗?”

    “佛祖是佛就不提,和尚怎么知道佛祖说的是你,而不是别人呢?”

    年纪大的人坐起来,愠怒道:“你是不是今天才来的,你要精神好就接着出去做事去。”

    “在这里吵吵什么,你不睡我们还要睡呢。”

    他和大家一样,每天觉不够睡,饭不够吃,倒下来只想能多睡一会儿。

    “你还没回答我,佛祖和和尚们怎么分辨你赎罪的时间够了,而不是别人够了呢。佛祖和和尚会不会记错人?”问话的人接着问。

    年纪大的人显然答不出来,低吼道:“我、我怎么知道,你问我,我问谁去。”

    不知什么时候,房间里的鼾声少了很多,有的人索性坐起来,虽然看不到说话人的容貌,但是却能清楚地听到对方的声音。

    “你不知道你在这里做什么?”问话的人说完,不和年纪大的人说了,又踢了踢脚边的另一人,“你知道吗?”

    那人摇着头,回道:“我也不知道。寺里的师父们说我们罪孽深重,必须要在这里修行洗清身上的罪孽。”

    “什么时候洗清呢?”

    “不知道。”

    “怎么洗清?就是让你们饿着肚子干活,不给睡觉不给衣服穿,像羊群一样,出门被围赶,进门就上锁?”

    “这……这是因为、因为怕我们不能吃苦,会逃走。”这声音从更远的角落里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回答。

    问话的人冷笑了一声,道:“知道天下有多大吗?安南多少人,大周多少人?”

    更多的人坐起来。

    “佛祖只有一双眼睛,一双手,一颗头,他就算是佛祖,也管不了那么多人的闲事。”

    有人问道:“你、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很清楚,你们被骗了。”问话的人道,“骗你们的不是佛祖,而是外面那些个秃驴!”

    有人惊呼一声,道:“你怎么能说大师们是秃驴?”

    “出家人慈悲为怀,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出家人,所以他们只能是秃驴。”问话的人道,“我问你们,你们想家吗?”

    方才哭的少年回道:“想!”

    “想死在这里,还是想活着出去?”

    “想活着出去。”

    “可是我们出不去,佛祖会怪责我们的。”有人道。

    方才年纪大的男子也跟着道:“逃出去罪孽更重。”

    说话的人站起来,屋子里很黑,但是她能感觉到,无数双眼睛正看着她,“这辈子你们受了这么多的罪,吃不饱穿不暖,连亲人都不能相见,生死不能掌控,你们还不够赎罪吗?”

    “还有什么样的生活,比你们现在更困苦的?”

    “有吗?”

    有人摇头,忽然想起来摇头没有用,就嗯了一声,道:“没有了!”

    “你们这样活着,连头猪都不如。养猪的人为了让猪长多点肉,从不忘记将猪喂饱,可你们吃饱过吗?”

    “没有!”少年道,“我很久没有吃饱了。”

    “赎罪?赎什么罪?这辈子足够了,如果还不够,那就下辈子继续。”

    “下辈子谁知道你投生一个什么东西,一条鱼、一只羊、或者一块石头?”那人道,“你连现在做人的机会都抓不好,享不到福,你还管下辈子的事?”

    大家的呼吸很重,有人低低的哭了起来。

    “那怎么办?我们现在被关着的。”有人道。

    “我们一共有多少人?”

    “加你一起,一百零三个人!”

    “跟我走,从这里冲出去!”她压着声音说话,声音浑厚低沉,浮动着令人信服的沉稳,像一面军鼓,每一个字都咚咚地敲在心头上。

    听的人热血沸腾。

    “别去想下辈子的事,那是你无法掌控的。别去想佛祖是不是会生气,世上那么多人,佛祖根本不知道你是谁。你要做的,是对得起这辈子,对得起爱你们的人,需要你们赡养的父母、嗷嗷待哺的孩子、困苦无助独自撑着家的妻子!”

    “我们不能继续留在黑暗里,无休无止的下去。那些和尚和我们一样,我剃头烫香疤也是得道高僧。什么狗屁赎罪,他们就是留着你们做事还不想付钱。你们淘出来的金子,让他们吃喝嫖赌,凭什么?”

    “走不走?”

    “走!”少年站起来,道,“我要回家。”

    另外一个个子极高的人也站起来,他喊道:“走!”他立着,如鹤立鸡群,剪影非常显眼。

    第三个人……第四个人

    第五个人。

    第二十人。

    一瞬间,大家都站了起来,压着声音,低声喊道:“走!我们跟你走。”

    “你让我们怎么做,我们就怎么做,只要能回家。”

    她点头,道:“你们都是好样的,都是男人,都是了不起的男人。”

    大家激动不已,摩拳擦掌。

    方才那个年老的人,道:“你、是来救我们的?”

    “我不是来救你们的,我和你们一样。放心,只要你们出了这道门,你们就一定会自由。”

    “稍后,如果有和尚拦着你们,不要管,会用拳头就拳头,不会的抄着铁锹菜刀也是可以的。”

    大家都听她的,盲从地点着头。

    “好!”

    “都站好,两个人一队,手拉着手排好队。”

    大家都听她的,盲从地摸索着排队。

    “排好了。”最后一个人道。

    最前面的她冲着门上拍了拍,喊道:“来人,快来人,有人快不行了,你们进来看看。”

    “喊什么,死就死了,天亮了再说。”外面的和尚不耐烦地道。

    “不行,他这个是痢疾,拉了一裤子了,要不将他弄出去,我们都得死。”

    “痢疾?”外面的和尚吓了一跳,蹬蹬跑了,一会儿又跑了回来,窸窸窣窣找钥匙,冲着里面喊道,“你们都出来,不要乱跑,就在院子里待着。”

    “娘的,真是晦气!”

    要真是痢疾,这些人就不能再留在庙里,得赶紧轰走才行。

    锁头被捣弄着发出叮叮咚咚的声响。

    “准备。”她喊道。

    啪嗒一声,锁头开了,门瞬间被她拉开,她一脚踹翻开门的和尚,揪住他的衣领往旁边一提,另一个人也从里面冲出来,拧着另一个和尚的脖子,嘎巴一声,和尚断气被丢在一边。

    天泛着白,站在门口的所有雇工都看见了,最先出来的两个人杀了两个和尚,他们有点震惊,脚步在门口踌躇了一下,但只是一瞬间,这仅存的犹豫被最后面不明真相的人一推,瞬间瓦解。

    “走!”

    所有人如同潮水一般,从里面冲了出来,跟着带头的两个人,冲去了前院。领头的人并没有让他们立刻走,而是带着他们,找到了棍子,喊道:“走之前,先出口恶气,把他们打你们的棍子,还回去!”

    “是!”

    所有人像是冲出牢笼的困兽,进了所有厢房里,看见和尚就打,看见东西就砸!

    “王爷!”杜九言拍了拍桂王的肩膀,低声道,“这即将是一场划时代的暴乱!”

    她看过,安南已经近两百年,没有庶民发生过起义和暴乱。

    他们急需要一场暴乱。

    “等天亮!”桂王拍了拍杜九言的肩膀。当所有庶民知道这件事后的反应,才是最重要的。

082 强者无畏(一)

    乒乒乓乓的打斗声中,杜九言和桂王站在院子里,晨光下,桂王精致的容貌,渡上一层薄薄的金,犹如神祗般,美好高贵。

    他转眸看向杜九言,她眉眼浅笑,面容被金光照耀着,发出更加亮眼的光芒。比起徐徐升起的太阳,她更加的璀璨夺目。

    “合作愉快!”杜九言看着他,眉梢扬起道。

    “为保长期合作愉快,你现在需要亲我一下。”桂王将脸凑过来。

    杜九言用屁股怼了他一下,道:“傲娇的人没肉吃,我手一挥,大有人和我合作。”

    “王爷,今时今日您得再谦虚点。”

    桂王垮脸,咕哝道:“刚想夸你,你就飘了,吹牛的本事是越来越顺溜了。”

    “本事都在涨,吹牛不能落!”

    冲进房里打人的庶民,又提着棍子跑出来,另外几个房间里,和尚被惊醒了,提着刀剑出来迎战。

    “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敢造反!”

    “给我杀!”

    说话的是玄妙方丈,他来不及穿衣服,光裸着膀子,圆鼓鼓的肚子挺着,一身戾气地指着院子里进进出出,杀红眼的庶民们,喝道:“杀了这些贱民!”

    弓箭嘎嘎拉开,和尚们虽然衣冠不整,但刀剑却很锋利,箭头泛着死气的冷光。数道光映射,让院子里的拿着棍棒刀叉的庶民们,瞬间清醒下来。

    他们挤在一起,满脸的恐惧和不安,根本不需要对方呼喝,自动丢掉手里的武器,蹲在地上,像一群被训练后颇有成就的狗!

    狗?杜九言挽着桂王的肩膀上前,含笑道:“哈!你们这箭做工不错啊。”

    他们站在中间,冲着玄妙道:“这铁不错,大周买来的?”

    “是你们!”玄妙认出他们来,“难怪昨天你们突然造访,果然目的不纯。”

    “不过,就算你们是大周的王爷和王妃又怎么样,在塔塔寺,只有佛祖!”玄妙冷笑一声,道,“敢在我这里撒野,今天就是你们的死期!”

    “关门!”

    玄妙喝道。

    杜九言的身后,庶民们害怕的瑟瑟发抖,他们刚才脑子充血,盲从着跟着出来打,现在被冷箭指着,脑子就慢慢清醒了。

    他们很害怕,不由朝杜九言和桂王看去。

    两个人站在两方的中间,面对着初升的太阳,背影高大,投下长长影子,这影子投映在他们身上,莫名的,让他们有种被人保护的安全感。

    他们之中,无论多大年岁的人,都不曾体会这种感觉。死在前,可这一次却有人护在他们前面,隔绝了他们和死的面对面。

    “不怕!”杜九言回头冲着他们一笑,道,“捡起属于自己的武器,就算死,也要站着死!”

    “好!”少年站起来,捡起了他刚刚丢在脚边的棍子,“站着死。”

    另一人也跟着站起来,随即,更多的人站起来,捡起丢掉的武器。

    一步两步,他们往前走,不再瑟瑟发抖,而是聚拢在杜九言和桂王身后,和对面举着弓箭,杀气腾腾的和尚们对峙。

    “好!”杜九言看着所有人,道,“我为你们感到骄傲,很骄傲!”

    “你们的父母、孩子、妻子也会为你们感到骄傲。”

    大家看着她,目光紧紧锁在她的脸上,少年问道:“你、是姐姐?”

    她面容精致,笑起来温暖甜美,男人是没有这样笑容的。

    “是啊,我是姐姐!”杜九言道,“强者,不分男女老幼,更不分高低贵贱!”

    少年热泪盈眶,点头道:“我就是强者!”

    “对!你是强者!”

    “你们都是!”

    大家跟着点头,附和道:“我们是强者!”

    “大点声,你们是什么?”

    “强者!”所有人齐声,这一声震耳欲聋,震的路过的鸟儿惊扑着翅膀逃离。

    杜九言颔首,道:“好,非常好!”

    她转过,再次看向玄妙。

    玄妙震惊地看着对面,在过去的几个月,甚至几十年里,他对这些庶民非常了解。他们被驯化的,每个人都像是一只温顺的羊羔,让他们跪着,他们绝不敢站着,他们去死,他们绝不敢多活一个时辰。

    他们木然,呆傻,几乎没有血肉,更不谈凝聚,完全是一盘散沙。

    可此时此刻,杜九言短短几句话,就能让他们如此整齐团结,露出冲天的气势。

    他从未见过。

    他盯着那些人,居然从他们眼中看到破釜沉舟的勇猛和无畏。

    他震撼不已,第一次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说的都是废话!”玄妙决定果断一些,不能给他们任何机会。

    他说着,往后退,退到队伍之后,目光阴鸷地盯着杜九言和桂王,道:“去死吧!”

    “刚刚你说什么,他们的箭好?”桂王和杜九言道。

    杜九言点头,道:“是啊,做工很不错,应该是大周过来的。”

    “我也有!”桂王扬眉道。

    杜九言眼睛一亮,跳起来拍着手,捏着嗓子娇滴滴的,像个情窦初开未曾见过世面的少女,道:“真的吗真的吗?我要见识一下。”

    “如你所愿!”桂王含笑,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冲着天空打了个响指。

    玄妙骇了一跳,惊恐地看着四周。

    四周的围墙光秃秃的,他这才发现,以前裹在上面的荆棘不知何时没有了。

    “不好!”他话未说完,围墙上凭空出现了无数人,手持弓箭,对准他们。

    无数人,他数不清,但肯定比他们人要多很多。

    这些人蒙着面,不知来路,但手里的箭却是真实的。

    院子里的气息一窒。

    “真的一样呢!”杜九言和桂王道,“我家王爷真厉害。”

    王爷冲着她扬眉,道:“那是自然。”

    玄妙脸上的横肉迅速抖动,这对夫妻好无耻,居然早有准备,他怒道:“你们什么意思?”

    “我和你们无冤无仇!”

    “打你们。”杜九言扬眉道,“无冤无仇是以前,今天以后就有了。”

    “在阴曹地府请尽情恨我们!”

    她说着,和桂王手挽手后退,和庶民们道:“打他们,打到他们跪下来喊你们爹为止!”

    “真打?”昨晚那位年纪大的人道。

    他岣嵝着背,虽是色厉内荏,但已尽了最大的努力。

    “当然要真!”杜九言挥手道,“打!”

    “冲啊!”庶民们,提着棍子热血沸腾,再次朝着对面的和尚冲了过去。

    和尚们拉弓,射箭,可不等弓拉满,站在围墙上盯着他们的人,箭已经先发了出来。

    噗的一声,箭穿秃脑袋上,人倒在地上。

    再接着,庶民们冲的太近,他们的弓已经无用,慌手慌脚地丢在地上,去找刀剑!

    可不等他们的剑捡起来,一支箭射在他们的手腕上,随即庶民们都棍棒就抡了下来。

    乒乒乓乓,棍棒打在人身体上发出闷响,这种响声有着一种诡异的,可以激励人,使打人的人更加的兴奋和激动。

    一百多人对一百多人,一个长期如同牲畜一样被欺压着,另一个毫无人性生杀予夺不讲人情。现在两边对调,这场面杜九言很满意。

    “玄妙要跑!”杜九言指着一身都秃的玄妙,“打他!”

    少年血红着眼睛,提着长棍就冲了过来,玄妙回头指着他,道:“你敢!”

    “打死你!”

    少年一棍子下去,玄妙的头发出咚地一声响,顿时捂着蹲在地上。

    “我才不怕!”

    “我是勇者,我不怕生死!”

    少年劈头盖脸地打,玄妙被打趴在地上。

    一会儿工夫,所有的和尚倒在地上哭爹喊娘。

    打人的庶民们停下来,一百多个人看着杜九言和桂王,有人问道:“接下来,怎么做?”

    “将他们捆起来,像串鱼一样的串着,然后每个人去找点吃的,喂饱肚子。”

    大家点着头。

    “不要拿他们的东西,也不要洗脸洗脚,就维持现在这样。”

    大家依旧点头,杜九言挥手道:“给你们一刻钟。一刻钟后到这里集合。”

    “是!”

    他们回答的特别的整齐,像训练有素的军人。

    一刻钟后,和尚们像蚂蚱一样,被串成串,东倒西歪地站在院子里。庶民们也都集合,看着杜九言,等待她的指示。

    围墙上,蒙面人依旧手持弓箭,护着他们。

    “来!”杜九言喊少年过来,指着最前面的宝殿和左侧的供人休息的小亭子,“去淋上油,放一把火。”

    少年想也不想就点头道:“好!”

    “放火?”有人问道。

    满脸血的玄妙猛然抬头看着她,一脸的震惊和愤怒。

    杜九言颔首。

    火烧的很快,加上油的助力,火舌犹如巨兽,迅速将建筑吞噬,滋长……

    天大亮,四周来的香客们来上香,忽然有人指着冲天的浓烟和火光,喊道:“起、起火了,快去救火啊。”

    他们激动地冲着塔塔寺跑过来。

    寺门关的严严实实的,他们拍着门,喊道:“大师,大师开门啊。”

    “爬围墙进去!”

    “大师们是不是还没起?”

    有人想要爬墙进去开门。

    就在这时,门从里面打开,门口站着几个蓬头垢面光裸着膀子的庶民。

    “你、你们?”门外的香客一脸发懵。

    庶民手持着棍棒,有的人脸上身上还有血迹,他们神情木然地从门内走出来。

    香客们越来越多,他们不敢上前问,站在门两边,有的惊骇地连连后退。

    庶民一个一个走出来,人群里爆发出一阵骇然的惊呼声。

    “是大师们!”

    “这是怎么了?”

    “他们干什么,为什么绑着大师们?”

    没有人回答他们,当等最后两个人出来,就看到他们拉着一快白色的长条横幅,横幅上写着:恶和尚欺压虐杀我们,我们不能坐以待毙,报仇!

    “报仇?和大师们报仇?”香客门不由自主地惊呼出声。

    “他们怎么敢?!”

083 腐旧将腐(二)

    今天升龙城内的清晨和平时一样平静祥和。

    早市铺子冷冷清清,乞丐们起的依旧很早,即便吃不到东西,闻一闻香气也很好。

    一条狗趴在一个买河粉的摊子前面,百无聊赖地舔舐着主人丢给他的早饭。

    它眼皮耷拉着,露出吃饱喝醉想要补眠的惬意。

    忽然,哐当一声锣鼓响。

    狗眼咻地一亮,激动地朝走过来的人群看去。

    “恶和尚,作恶多端,草菅人命!”

    “请官府严惩!”

    “为我们做主!”

    “恶和尚,作恶多端,草菅人命!”

    ……

    一声声的整齐的口号,回荡在升龙上空,这声音,是所有人都没有听过的。

    怨怒,不服,来自于庶民的声音。

    “孩子他爹!”有个妇人惊叫了一声。

    随即人群里有个男人冲着妇人喊道:“孩子他娘!”

    “你、你还活着?”妇人嚎啕大哭,扑了上去,抓着男人的胳膊,“这段时间你去哪里了,你怎么没有回家,我和孩子们都好想你啊。”

    男人也哭着,道:“我被关在塔塔寺里做苦力。”

    “今天我们终于逃出来了。”

    妇人问道:“逃出来了?”她这才发现,他男人正拖着一根绳子,绳子的另一端拴着和尚,她脸色发白,错愕又害怕,“你、你干什么了?”

    “你快随我回家去,这样会被杀头的。”

    男人昂首挺胸地道:“我不回去,我是强者,我要和大家一起,请官府为我们做主。”

    “官府?”妇人问道,“为什么请官府,家主会不同意的。”

    他们是刘氏的庶民。

    “家主不管,我们只有找官府。你到一边去,我办完事就回家。”男人大义凌然地推开妇人。

    街道两边,人越来越多,几乎堵的水泄不通。

    所有人脸上的错愕和震惊,都昭示着他们明白此刻的状况是什么。

    “你别胡闹,官府怎么可能为我们做主呢!”妇人担惊受怕半年多,现在终于看到自己的男人了,她当然不舍得他再去冒险,“你别去!”

    男人道:“官府会为我们做主的。”

    “我们吃了这么久的苦,受虐、挨打,不能白受了!”

    男主说着,冲着四周的人喊道:“恶和尚作恶多端,求官府做主!”

    妇人被推到一边,她抹着眼泪,绝望地看着自己的男人,喃喃地道:“作死,他这是作死啊!”

    “你快把他拉回来啊。”

    “一会儿贵人来了,冲撞了贵人,肯定要杀头。”

    他们的话落,忽然有人惊呼一声,指着暴乱的人群后面,喊道:“和尚,是塔塔寺的和尚!”

    那些和尚没有一个衣着整齐,有的穿着裹裤,有的敞着中衣,裸着身体秃着脑袋,脸上、身上以及头上都是伤。

    不但没有平日的光鲜和威风,连庶民都不如,狼狈不堪!

    “他们把和尚抓的起来了,我的天……”

    大家吓的魂飞魄散。和尚虽不是贵人,可一点都不比贵人差,享受着高人一等的待遇,就算是几位家主也要敬着他们。

    这些庶民疯了,肯定是疯了,他们居然打和尚,还将他们抓起来游街。

    玄妙冲着人群看了一眼,有个小厮也正看着他,玄妙道:“快去请你们家主派人来救我!”

    小厮蹬蹬跑回了刘府。

    刘镇正在吃早饭,闻言惊讶的筷子都掉了:“暴乱?”

    “是!塔塔寺的玄妙大师被打的面目全非,脑袋都破了,像条狗一样被拴着绳子牵着。”

    刘镇凝眉道:“是哪家的庶民?”

    “小厮刚才过去看过,有二三十个都是刘氏的庶民,还有一些则是郑氏和李氏的。”

    刘镇拍了桌子,怒道:“派人过去,将这些人都抓回来!”

    “简直胡闹。”

    小厮应是。

    这边,郑文海和李饶平也得到了消息。

    这里的庶民,十之八九都是他们三家的人。

    三人得知消息后,反应一致,立刻派人去了西三街压制暴乱。

    一家遣了十多个家丁,手持棍棒,是前所未有的统一。

    “都站住!”廖程出面,亲自堵住了暴乱庶民的前路,呵斥道,“是郑氏的人,立刻上前来领罪,家主兴许还能饶你们一命。”

    “否则,立刻杀无赦!”

    道路两边看热闹的庶民浑身发寒,冲着暴乱的庶民低声道:“快把棍子丢了,赶紧去认错,不要胡闹了。”

    玄妙得意不已,冲着牵着他的庶民,冷笑道:“桂王夫妻二人,也不可能一直护着你们。”

    “你们就等死吧!”

    三家的管事站在前面,等着自家的庶民前来认错,不用想,他们一定会像狗一样匍匐在他们脚下,求着原谅。

    一息……两息……

    暴乱的人站着没有动,他们仿佛听不到路两边的劝慰声、听不懂玄妙的威胁和自家管事的命令。

    他们目光直视前方,眼神无畏,没有丝毫害怕!

    少年站出来,他身形消瘦,目光坚定,冲着所有人喊道:“我们只想讨公道。”

    “这几个月,我们被关在塔塔寺里做事,被他们殴打,辱骂,活的不如一条狗!”

    “我们现在就要讨个说法,为我们自己也为死去的人。”

    廖程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指着少年道:“你是谁家的贱民,你脑子坏了还是活够了?就算大师们关你,你也没有资格这么对他们,还不快点松开大师们。”

    “我们不针对家主!”另外一个男子道,“但是塔塔寺的和尚们,一定不能饶恕。”

    廖程被气笑了,道:“谁给你们做主,你算个什么东西?”

    “我们要官府给我们做主!”

    廖程指着说话的人,道:“这事就是你们不对,你们还有脸要求做主?”

    “简直痴人说梦!”

    领头的男子道:“你们要是不做主,我们现在就打死他们!”

    “打死谁?”廖程问道。

    男子一回头指着玄妙,道:“打死他们!”

    “你敢!”

    “我们就敢!我们要报仇!”男子道。

    这样的对话,路边看热闹的庶民们听的目瞪口呆。因为太过惊世骇俗了,他们几辈人都不敢这么和贵人说话。

    纵然前天在衙门里斩首了两位贵人,可是那是依照律法,是由贵人动手的。

    可换做他们庶民,这是不可能做得到的。

    “打!”男子振臂一呼,最后的对面挥动着横幅,道,“恶和尚,作恶多端,我们要替天行道,除暴安良!”

    玄妙听着听着,忽然周身开始发寒,他发现那些庶民根本不怕各自家主派来的人,他们转过头来看自己时,眼睛没有一丝害怕和敬畏,只有看死人的目光,盯着他。

    “你、你们不要被桂王夫妇蛊惑了,他们在害你们!”

    “杀!”

    在庙里是打,留着他们半条命,现在是杀。

    少年上前,照着玄妙的秃头,砰地一棒子敲下去。

    这个秃驴的手里,多少条人命,没有人知道。

    四周瞬间安静下来。

    玄妙错愕着长大了嘴巴,额头上的血咻地一下,流了下来,他指着少年,发出咯咯的声音,咚的一声倒在地上,死不瞑目。

    “杀了?”

    “把和尚杀了?”

    两边的庶民们鸦雀无声,他们不是害怕,而是震惊。

    乒乒乓乓,当着所有人的面,所有和尚一个不留。

    “还有你们!”少年一转头,指着廖程,“口口声声,说要护着我们,可是当我们有难的时候,你们却来指责我们。”

    “我们种田,打渔,交税养着你们。让你们高高在上,而我们自己却吃不饱穿不暖,凭什么?”

    “我们不服,不服!”

    “我们不服!”

    有人应和。

    “都是人,分什么高低贵贱,我们不服!”

    “不服!”

    无数人响应,声音清晰地送到升龙城内的每一处。

    所有人都听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原来他们还可以不服,他们还可以拿起武器去反抗。

    “反、反了,你们!”廖程也惊呆了,这种局面他没见到过,庶民造反,这怎么可能。

    少年振臂高呼,喊道:“打!”

    一百多人,冲着廖程这些人就冲了过去。

    廖晨几个人本来站在最前面,首当其冲,立刻被人摁在了地上。

    被拳打脚踢十几下,跟着来的家丁才反应过来,他们慌手慌脚地上前来,装腔作势地打人,可因为对方人太多,又踌躇不敢。

    “打!”

    两人战在一起,方才在寺庙蒙面的人,换了妆容再次冲到前面,一拳一脚,立刻将三府派来的家丁,撂倒在地上。

    一时间,并不宽的街道上,躺着一排一排的人。

    和尚们的血染红了青石板,散着一阵阵的腥气。

    “快,快去报告家主,他们造反了。”

    “去回禀陛下,他们造反了!”

    幸存的人,老鼠一样惊慌失措地跑回去报信。

    街道上,留下短暂的安静,有人冲着暴乱的人喊道:“快走,走啊!”

    “一会儿家主来了,你们就没有命了。”

    要是以前,他们早就逃回去避难了,岂能像今天这样,事态已经如此严重,他们却还留在原地。

    “和我们一起干!”少年冲着路边的人喊道,“反了他们,要不然我们就永远当狗。”

    有人摇头,喊道:“我们什么都没有,反了也是死啊。”

    要是以前,考虑绝不会是有没有武器,他们只会下意识的认为,这是大逆不道。

    杜九言在一边听着,很满意。

    “王爷,反应还不错啊。”

    桂王颔首,道:“比预料中更好!”

    “来了,来了!”杜九言摩拳擦掌,盯着刘镇等人来的方向,冲着连奎等人打手势,道,“准备好!”

    桂王咳嗽了一声,理了理自己的长袍,道:“衣裳不整很不礼貌啊。”

    “王爷,穿新作的官服,比较有气势。”

084 当街对峙(一)

    西三街上,人山人海,围堵的水泄不通。

    刘镇和郑文海到的时候,两个人都难掩惊讶。以前就算有热闹看,可也没有这么多人敢站在街上,尤其是他们都来了,这些人也没有跪下来磕头迎接。

    这太奇怪了。

    但来不及多思考,他们从马上下来。

    对面,暴乱的庶民们成群站着,蓬头垢面的他们,脸上没有慌张和求死的绝望,只有忿忿不平义愤填膺!

    “干什么!”郑文海素来脾气不好,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他指着对面这些聚拢在一起,手持棍棒的庶民,呵斥道,“把棍子都放下来。”

    “都不想活了是不是!”

    少年昂首站在前面,像一只初生牛犊:“我们就是因为想要活着,所以才站在这里!”

    “你谁家的,胆子不小!”郑文海指着少年,吩咐道,“来人,将他乱棍打死!”

    郑氏的家丁冲上来。

    “你们不能抓他!”

    所有人上来,将少年团团围住,护着他,一起冲着郑文海和刘镇道:“我们没有做错事,我们只是想要讨个说法。”

    “这些和尚欺辱我们,就该死。”

    刘镇先是震惊,继而是大怒。这些人眼中没有敬畏和害怕,这是不可被饶恕的事情,他和郑文海道:“不用和他们多说!”

    话落,目光扫过四周,一字一句道:“所有参与暴乱的人,不论身份,一律就地处决!”

    郑文海深以为然。

    这些人不能留。

    人群中嗡嗡躁动起来,参与暴乱的庶民是害怕的,如果对方劝慰教训一番,他们中一定会有人丢下武器,回家去。可对方上来就要杀他们,现在他们没有路走了。

    唯一能做的,就是反抗。

    杜九言躲在人群后面,很高兴。

    “杜先生,现在不上去吗?”连奎问道。

    孙喜武一颗心在头顶上突突跳,他从来没有这么激动过,有一种就算今天死了,也光荣伟大死的值得。

    他不知道为什么有这感觉,但却越来越强烈。

    “不急!”杜九言低声道,“再等一下。”

    她打量着并没有参与暴乱的升龙庶民,观察着他们的反应。

    他们的脸上渐渐露出感同身受的愤慨。

    这很好,杜九言很满意。

    刘镇和郑文海带来的并非家丁,而是私兵,这些人和家丁当然不同,一动起来就能感觉到杀气涌动,轰隆隆的声音,整齐划一令人不由自主的害怕。

    廖程和方才被打的人缩站在一边,恶狠狠地盯着这些庶民,等着他们尸首分离,死状惨烈。

    对方逼近,庶民们后退。

    杀气厚重地压在这条街上,压在所有人的心头上,忽然,有人站了出来,抄起铺子撑门的们拴,道:“我和你们一起!”

    杜九言朝说话的人看去,发现居然是屈三,小小少年满脸通红地攥着拳头,露出赴死般的倔强。

    “我也帮你们。”

    “我也来!”

    “要死就一起死,这日子活的没意思。”

    “孩子他爹,要死我们一起死!”方才拦着夫君的女子,喊道,“我们一家人在一起。”

    她牵着两个孩子,冲着自己的男人跑过去。

    “我!”

    “还有我!”

    无数人从街道的两边站出来,走到马路的中间。本来是分割鲜明的人群,忽然间就乱了起来,再也分不清楚哪些人是无辜的,哪些人是参与暴乱的。

    从塔塔寺来的时候,是一百零二人,此刻的已远超这个数。

    “我也来!”

    “还有我!”

    远处,没有挤过来留在刘镇他们后方的庶民喊道。

    随即,此起彼伏,无数人响应。

    他们声音不高,甚至依旧难掩胆怯,或许再等一会儿,他们的无畏就会消失,但此时此刻,他们的无畏是真实存在的,就只想豁出命讨到公道。

    “和尚该杀,杀的对。”

    “欺压我们,我们就应该反抗。”

    无数人念叨着,他们走过来,挤在这狭窄的街道上,每个人都挺着胸膛,像一堵墙,一堵虽破败不堪,却依旧矗立的墙。

    刘镇和郑文海目瞪口呆听着看着,两人当了这么多年的家主,第一次见识到,庶民们的团结。

    这种团结,莫名让他们焦躁,气怒。

    刘镇没说话,烦躁地一挥手!

    战事一触即发。

    有人害怕地闭上眼睛。

    “谁在这里闹事!”

    “都把刀剑收起来,否则我们就不客气了。”连奎、孙喜武等衙门里的六位捕快,带刀冲了进来。连奎哐哐敲着手里的锣鼓,锣槌一划指着要打架的人,“这里是升龙西三街,不是练武场考校场!”

    “谁要敢乱动,就统统抓到衙门里去。”

    噗嗤!

    刘、郑两家,不知道是谁笑了起来,看连奎几个人就跟看傻子一样。有人道:“你们还真自己是根令箭了?我看你们连鸡毛都不如。”

    “你再说一遍?”连奎指着说话私兵,此人穿着刘家的衣服。

    那人头一抬,道:“你他娘,狗屁都不是。还在这里抓我们,你算个什么东西。”

    “敲死你这个王八羔子!”连奎啪叽一声,敲对方的头,“老子是府衙的捕快,正经执法。”

    “你算个什么王八羔子,在这里打架不服管还顶罪。”

    连奎气势很足!

    被打的私兵捂着头,露出很吃惊的表情,他没想到连奎敢打他。

    “你看看他们多乖,”连奎指着暴乱的庶民,“让他们不动他么就不动,就你们废话多。”

    “找死!”被打的人拉着兄弟,打了过来。

    连奎接招,孙喜武也跟着打起来,郭凹、以及顾青山……

    他们人虽少,可打架一个能顶几个。

    噼里啪啦,你一拳我一拳,当众肉搏。

    刘镇好半天反应过来,呵斥道:“都住手!”

    这些蠢货,让他们杀庶民,他们居然和衙门的捕快动手打架。

    庶民和捕快能一样?

    “住手!”刘镇又喊了一声。

    大家这才停下来,连奎带着衙门里的捕快以及顾青山他们,拦中间站着。

    “这是干什么?”忽然,有人出现,也是一脸震惊地看着所有人,道,“大清早吃饱了撑的在这里械斗?”

    是刘永利!

    他穿着簇新的官服,个子特别的高,刘镇一脸狐疑地打量着对方。

    自己家人他岂能不清楚,这身高……

    “你是?”刘镇问道。

    刘永利也没有这个胆子和这气势。

    “二位家主兴致很高啊!”刘永利问道。

    刘镇眯了眯眼睛,道:“刘大人看不出这是什么情况吗?”

    他很狐疑,可对方的脸又确实是刘永利的。

    难道贴着人皮?

    对了,大周是有这样的东西。那这身高……

    桂王!

    刘镇顿时想明白了。可转念又想到,既然桂王贴着刘永利的面皮,就表示他不想以大周王爷的身份干预。那他就当他是刘永利便是。

    “不明白。”刘永利问连奎,“你们在干什么?”

    连奎左看看右看看,就瞧见人群里面杜九言给她打眼色。

    他用抹了辣椒的手背揉眼睛,眼泪顿时簌簌地落,哇地一声哭了起来,跪在了刘永利的脚边,道:“大人,他们欺负人!”

    “我们来执法,这些私兵无法无天,居然打我们。”

    “求大人做主啊。”

    刘永利脸一沉,瞪向打人的私兵。

    私兵被刘永利的气势骇了一跳,指着对面的庶民,道:“是他们,我们要杀他们镇暴乱!”

    “这几个捕快莫名其妙,上来就挑事!”

    “这笔账看在你们家主的面子,先记着。”刘永利卖人情。

    刘镇嘴角抖了抖,谁需要你卖人情?

    连奎默默起身退到一边。

    “暴乱,你们为什么暴乱?”刘永利站在中间,俨然是主持公道的人,是青天大老爷。

    庶民就道:“过去的半年,我们被恶和尚关在塔塔寺,受尽折磨生不如死。我们今天来讨公道,可是他们说我们不对,我就问问,我们错在哪里。”

    刘永利听着正要点头,郑文海一看这势头不对,忙上来道:“刘永利,你弄清楚状况,这些暴民如果不压制,会是什么后果。”

    “我们应该站在一边!”

    按道理那肯定是站在一边的,民和官向来都是对立面。

    “我站道理。”刘永利白了郑文海一眼,冲着庶民们居然点了头,赞同地道,“有冤屈知道伸冤,你们是对的!”

    人群传来一阵欢呼,庶民们很兴奋。

    郑文海勃然大怒,反过来指着刘镇,道:“你家的人,你不管?”

    刘镇看白痴一样,看着郑文海。这要真是刘永利,他有胆子站在这里说话?

    “刘大人!”刘镇道,“这件事必须要处理,否则,有一就有二,事态必然会越演越烈。”

    刘永利道:“怎么处理?”

    “杀了!”刘镇道。

    杀了一了百了。

    有人咳嗽了一声,

    立刻有人会意,带着庶民们闹腾嚷着喊着冤枉。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37219/ 第一时间欣赏大讼师最新章节! 作者:莫风流所写的《大讼师》为转载作品,大讼师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大讼师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大讼师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大讼师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大讼师介绍:
杜九言穿越占了大便宜,不但白得了个儿子,还多了个夫君。
夫君太渣,和她抢儿子。
她大讼师的名头不是白得的。
“王爷!”杜九言一脸冷漠,“想要儿子,咱们公堂见!”
大周第一奇案:名满天下的大讼师要和位高权重的王爷对簿公堂,争夺儿子抚养权。
三司会审,从无败绩的大讼师不出意料,赢的漂亮。
不但得了重夺儿子的抚养权,还附赠王爷的使用权。
“出去!”看着某个赖在家中不走的人,杜九言怒,“我不养吃闲饭的。”
于是,精兵护岗金山填屋民宅变王府!
儿子小剧场:
“这位王爷,按照大周律法,麻烦你先在这份文书上签字。”
某位王爷黑脸,咬牙道:“遗嘱?”
“我娘说了,你女人太多,谁知道还有几个儿子。空口无凭不作数,白字黑字才可靠。”
小剧场:
“抬头三尺有神明,杜九言你颠倒黑白污蔑我,一定会受天打雷劈。”被告严智怒不可遏。
“天打雷劈前,我也要弄死你。”杜九言摔下惊堂木,喝道:“按大周律例,两罪并罚,即判斩立决!”
被告严智气绝而亡。
坐堂刘县令:“……”大讼师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讼师,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讼师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