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5 脱离户籍(二)
“杀人是不对。”刘永利道,“可他们有冤屈在先,这事儿,得按照律法办!”
他说着,摆了摆手,道:“将所有人都带回衙门,慢慢审,弄清楚了按照律法,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不行!”刘镇指着这些人道,“刘大人要怎么处理和我不相干,可是这里许多都是我刘家的庶民,怎么处理必须由我说了算。”
刘永利道:“他们在升龙闹事,杀的是塔塔寺的和尚,这事儿当然由府衙管!”
“带回去!”刘永利道。
顾青山几个人也充当捕快,上来就冲着庶民们道:“都去衙门,大人会一一问话!”
“大人,您要给我们做主啊。”领头的庶民道。
顾青山点头,道:“这是肯定的,都收拾收拾,别闹腾了,走吧。”
“是!”大家乖顺地应是,要跟在顾青山后面走。
刘镇盯着刘永利,冷笑道:“刘大人,您的手是不是伸的太长了!”
刘永利道:“塔塔寺的和尚,归你们管吗?”
“不归,但是……”刘镇没说完,刘永利已经抢了话,道,“既然不归你们管,这些凶手,我自然要带回去。”
“你打算怎么处理?”刘镇问道。
“怎么处理就和你没有关系了。”刘永利看着刘镇,扬眉低声道,“刘家主,眼下只要解决这件事,平息他们的不忿和怒火就可以了。”
“至于塔塔寺,和你又没有关系。”
“你管这么多,既离了庶民的心,又得不到什么好处,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意义何在?”
刘镇也看着刘永利,冷笑一声,道:“刘大人不用搅浑水,我为什么压这次的暴动,难道你不明白?”
是因为这些庶民眼中,对他们没有了敬畏。
“你,是一定要杀?”刘永利问道。
刘镇道:“是!除非你在衙门里杀了他们,否则,一旦他们出来,我势必不会再留。”
“我杀庶民,衙门若再伸手,可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
“你现在不客气一个,让我来瞧瞧!”刘永利没耐心了。
刘镇面色难堪,恨的压根痒。
“哎呀呀,”杜九言气喘吁吁跑过来,一脸惊讶地道,“今天这么热闹啊,哎呀,这地上都染着颜料,颜色不错,我瞧着喜欢。”
听到的人眼皮子直跳,桂王妃这话说的,看见血就这么兴奋吗?
“郑家主!”杜九言穿的男装,上前很熟稔地搭着郑文海的肩膀,“几日不见,您脾气好多了啊。”
郑文海鼻翼直扇,抖着肩膀,道:“桂王妃,自重。”
“小气哦,您这肩膀又没个金子,我搭一下你就瘦了?”杜九言咳嗽一声,道,“都别吵架啊,大家都是熟人了,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这事儿吧,我来说个折中的办法。”
杜九言说和捡漏。
“塔塔寺有好些地,还有海域,我听说那片海里能淘到金,不如这样,两位家主分了吧。”
塔塔寺里不少好东西,尤其是那片含金沙滩。金子比盐可值钱多了。
“给我们?为什么?”郑文海立刻动心了。
刘永利喝道:“不行!”
“大人,您别生气,听我一句劝。”杜九言给刘永利道,“家和万事兴,安南都是一家人,何必为了这些小事伤和气呢。”
刘永利哼了一声。
“郑家主,”杜九言道,“给个面子,这暴动归我们管了,好处你们得!”
“死的是和尚又不是您家人,你管那么多呢。明儿我再问问谁愿意剃头,送进去,塔塔寺又能热闹起来了。”杜九言扬眉道,“您说是吧。”
“芝麻大的事,风一吹,就过去了。”
大家被她说的一愣一愣的,郑文海跟着点头。还真的是,塔塔寺和尚,和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刘镇想啐郑文海一口,这个蠢货!
“沙滩一分为二,一边大一边小,二位抢一下?谁先答应大的就归谁!”杜九言道。
这就跟拿糖哄小孩,可这糖太甜太大了,郑文海立刻道:“我同意了,这些暴民你们处理去吧,但我可告诉你们,必须严加处理,否则后果不可想象。”
就百十个暴民而已,他还懒得处理。
他不是不懂刘镇的担忧,这些人眼里没了敬畏,但又怎么样呢?莫说这点人暴动造反,就算再来十倍的人数又能掀起多大的浪?
一群贱命,手无寸铁,老弱病残。这是他们懒得在家门口杀人,要不然,平息他们,一盏茶时间都不用。
倒是刘镇大惊小怪。
“来人!”杜九言道,“列字据。”
顾青山上前来,执笔冲着后面的庶民问:“郑家的庶民,来这里登记。”
大家纷纷上来,登记姓名户籍。
“一共九十六个人。”杜九言数了数,道,“来来,您签字了,以后他们的死活,您就别管了。”
郑文海不屑道:“我才懒得管。还有,以后他们种的田地,也不能再种,所有我们郑氏有关的财产和补贴,一律收回。”
“不是您家的人,当然就不能享受待遇,这必须的。”
郑文海颔首,大笔一挥签了。
方才登记的庶民,莫名发出一阵惊呼声,他们有对未知的憧憬,可又害怕,就好像突然被父母抛弃了的孩子,就算父母不好,可到底那是个从小长大的家。
“嘘!”杜九言冲着他们打了个手势,她又拿着剩下人的名单给刘镇,“八十个人,刘家主您也签了吧。”
杜九言低声道:“吃力不讨好啊!这些人您要真杀了,才真的会引起暴乱了,您看看两边的人眼睛,那可怕的程度。”
“杀一百一千人是抬手的事,可对剩下人的影响,却才是真正的大事。”杜九言自来熟的,语重心长地拍了拍刘镇的胳膊,“我可真是为了您好,不然刘大人就硬干了,到时候打起来,都没有人给你们台阶下。”
“真打?刘大人脾气可真不好,逼急了,他就召唤神龙了。”
什么神龙?刘镇凝眉,不解地看着杜九言,难道桂王的兵马叫神龙?
“无论单挑还是群殴,您都不是他的对手。”杜九言一副我为你好,和稀泥的架势,“关键是,没必要啊,塔塔寺的和尚没一个好人。”
“你要是怕以后没地方拜佛,明天就有很多人自愿剃头进去。”
刘镇嘴角直抖,一字一句道:“桂王妃口才了得。”
“我知道。”杜九言点头。
刘镇忍不住揉眉心,这对是什么夫妻,一唱一和还无耻不要脸,想要达到目的,什么手段都能用。
“来来来!”杜九言让刘镇签字,“就让我们唾弃那些坏和尚!”
刘镇挥了一笔,签了。
“塔塔寺怎么分,随便你们了。”杜九言和两人道,“不过里面还有点金子,给我们留点。”
“一会儿我让人去取,其他的官府也好,李王也好,都不管了。”
“合作愉快!”杜九言拱手道。
刘镇是想要塔塔寺的地和海,可相比较他更想杀了这些庶民!
这是第二次退让,刘镇看着桂王和杜九言,目光深深。
他隐隐感觉,今天的这个决定,将来他一定会后悔,可是眼下,他虽觉得严重,可却难料到底有多严重。
若真是庶民造反叛乱……可再多的人也都是手无寸铁的普通人,应该起不了风浪。
更何况,他们被禁锢了几代人,要想改变,不是一朝一夕一件事就能成的。
“走了,走了!”顾青山和连奎几个人招呼参与暴动的庶民。
还有许多人是李氏的,稍后让李骁签了就行了。
一行人,从前往后只数人头不数家庭,足有二百三十四人。
他们兴奋地往府衙去。
街道上,慢慢清净下来,郭凹带着人清理和尚们的尸体,两边看热闹的庶民也跟着去了衙门口,他们不用进去,却依旧想要站在外面看着。
“屈三!”屈泉听到风声跑了过来,在人群里找到了自己的儿子,怒喝道,“你在干什么?”
屈三就在刘家人的名单里,从此以后,他们一家人就不再是刘家是庶民。
屈泉想打死这个儿子。
先是要读书,现在又暴动,还脱离了刘氏。
脱离了,以后他们吃什么喝什么,恐怕连住的地方都没有。
“爹!”屈三道,“您来的正好,和我一起去府衙。”
屈泉气的上去就抽了儿子一巴掌,骂道:“你想饿死我们全家是不是,你在胡闹什么。”
虽然骂,可他并不知道这件事应该怎么挽回怎么处理。
“你怎么打人呢。”有个中年人道,“这孩子没做错,是有血性的,你不了解就不要乱说话。”
“爹!”屈三不介意,拉着屈泉进府衙,“您先进来,听杜先生说了您就懂了。她不会害我们的!”
屈三强烈的感觉到,他们就要迎来新生活了。
屈泉没法子,只得跟着进去。
“各位!”大家站好,杜九言笑盈盈地出来,冲着大家拱手道,“认识一下,在下杜九言!”
早上在塔塔寺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商量好了,一旦出了塔塔寺,就装作不认识。
“现在由刘大人审讯!”杜九言介绍刘永利。刘永利看着众人,道,“杀人肯定不对,但你们情有可原,稍后,一人去领罚三十军棍!”
没有人因为军棍而感到害怕,他们齐声喊道:“是!”
“除了军棍的事,你们还被除籍了。官府会给你们重新办户籍,以后你们就是平头百姓,田、船还有命,都是你们自己的!”
所有人倒吸了一口冷气。
086 新的生活(一)
“大人,”有个中年人,颤抖着声音问道,“什、什么叫属于我们自己?”
刘永利看着他,扬眉道:“今天以前,你们有什么?”
那人一脸茫然,旁边有人替他回道:“爹、娘还有家。”
“还有呢?”
那人也开始茫然,他们有什么?
房子吗?房子是他们盖的,但是所有人都知道,如果主家不想让你在这里,随时就能让你迁走。家里的钱吗?他们根本没有余钱,每天只为一家人能吃饱饭而忙碌奔波。
命吗?也不是他们自己的。
他们什么都没有。
“给你们地,自己盖房子、地里的钱粮五年内不用交税、孩子可以读书、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刘永利道,“懂?”
大家都听明白了,屈三道:“那以后、以后是不是就没有人能欺负我们,让我们做这事那事,是不是所有的孩子都能读书认字?”
“是!”刘永利道,“将来,学子还能考学,走仕途,进入朝堂。”
“将来的日子,你们可以靠自己的双手,去努力拼搏。”
议论声嗡嗡响了起来,所有人都很激动。
“打上来的鱼,就不用交给主家了,我们自己吃。”
“种的粮食,也是我们自己的。”
“孩子也不用被主家挑选进府里做下人了。”
“只要我们努力,日子就能越过越好。”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议论着,说着说着,热泪盈眶,有人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这一天,他们从来没有想过,因为就算想也是奢侈的。
要实现会比登天还要难。
可今天,他们居然就这么实现了。
哭声叠在一起,响彻了整个府衙。
连奎和孙喜武几个人,站在一边也开始抹眼泪。
门外面的庶民们看不到里面的情况,但是哭声却听到了,有人小声道:“他们是不是被骗了,刘大人和杜先生要杀他们吗?”
“我看玄乎,就算是桂王也不敢得罪刘家主他们。这些人脑子坏掉了,居然暴乱,就是找死。”
“嘘!你不要乱说话,桂王夫妇是好人,他们不会不管的。”
“我可没有乱说。你说,他们脱离了户籍,能去哪里,还有什么路走?”
这一句反问,让所有人沉默下来,因为他们想不到,能有什么路走。
那个人正要说话,忽然院子里的哭声停了,传来一阵震天动地的欢呼声,这声音透着浓浓的喜悦和兴奋,发自真心的呐喊,让仅仅只是听着的他们,也瞬间被感染和鼓舞。
“怎么又笑起来了?”
“是啊,刚才还哭的呢,到底怎么回事?”
说话的人冷哼了一声,道:“八九不离十,分钱来着。刚才桂王妃不是说了吗,要塔塔寺里的金子,估计把金子分给他们了。”
大家觉得他这个话有点靠谱,纷纷露出羡慕的神色。
门内,杜九言嘘了一声,道:“留点精神,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未来的你们,将会很辛苦。”
“作为安南第一批真正的百姓,你们会是所有人眼中的楷模和榜样。我希望,你们能像一个真正的榜样那样,勤劳,无畏,勇往直前。”
“即使,你们这一代人并不能成为真正的强大,无法实现宏大的梦想。但是,你们积累了财富,搭好了地基,为你们的子孙,铺好了路。将来的他们,就能够稳稳的站在你们的肩膀上,建功立业成为人上人!”
杜九言并没有给他们画一张漂亮的饼,空口白话,而是实在的告诉他们,将来的日子很苦。他们明白会很苦,因为一切都没有了,他们必须得重头开始。
可是,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因为从今天开始,他们每开垦一亩荒地、每攒下一文钱、每钓上一条鱼,都是属于他们自己的。
这感觉太美妙了,他们为此付出一身,也值得!
“建村和开荒的位置,就在城东外,陛下已经签过手谕了,以后那里就是你们的家,我们要迅速在那一片盖房子,开地,撒下种子。”
“那里还有一片公海,因为岸边都是礁石,所有没有人建盐场。你们可以打渔贴补生活。”
“在丰收前,你们还可以去盐场做事。”
屈三问道:“杜先生,盐场肯定不会要我们的。”
“记得刘云生吗,他的盐场本就是大周刘家的盐场,在刘云生死后,我们和刘镇谈过,他不同意让出来。”杜九言道,“早先不想撕的太狠,现在可以再尝试一下。”
“这些事你们不要管,就算暂时拿不回那个盐场,朝廷也会管你们吃喝。”
“只要你们齐心协力,能够吃苦,只要半年,你们就会有新家新的生活,重新开启崭新的人生!”
大家都点着头,信心十足。
“爹!”屈三拉着屈泉道,“您听懂了吗,我们要有新生活了。”
屈泉到现在还是云里雾里,他拉着儿子小声念叨:“什么都没有了,这也叫新生活?”
“爹,有了平头百姓的户籍,难道还不是新生活吗?您不要想着以前的东西,那些东西都不是您的。”屈三道,“您要明白,从今天开始,您打上的每条鱼,都是属于您自己的。”
“大哥不用再免费给主家做事,妹妹也不用害怕被人抢走,这还不是新生活吗?”
屈泉后知后觉,顿时眼睛发亮:“我打的鱼是我自己的?”
“嗯,是自己的。”
“你大哥能回来了?”
“是,能回来了!”
屈泉懂了,这种好是立刻能看得见摸得着的,他立刻激动起来,抓着儿子的手,连着道:“好,好,好!”
“我愿意。再苦再累都愿意。”
“大家现在先回家,跟家里人说清楚,至于你们现在住的房子,我会和三位家主说明,延期半年后再搬迁!”刘永利道。
“大胆的住,如果有人欺负你们,就拿起锄头对着他们!”
“再不行,就来报官。”
大家齐声应道:“是!”
“现在的你们不比谁矮,挺直腰杆,迎接新生活!”杜九言道。
“迎接新生活!”
“迎接新生活!”
大家振臂高呼,声音整齐洪亮,每个人的脸上都是满满的信心。
他们坚信,他们想要的日子,就在不远处,触手可及,
说完话,每个人象征性的打了三十军棍。
不痛不痒,打完了大家嘻嘻哈哈的出去。
门一打开,外面等了很久的人,立刻围了上来,你一句我一句的问着。
“你们以后怎么办?”
“是不是没有田地种不能打渔了?”
“没有户籍怎么办,你们就成黑户了吗?”
“杀人和暴乱的事都不追究了吗?”
那么多的问题涌出了来,被问的人们一点都没有不耐烦,一个一个解释。
“我们现在是百姓,像大周的百姓那样,只要有文牒,可以随意走动。我们会去开荒地,重新盖房子,以后我们的孩子能上学堂读书。”
“我们种的稻粮食打的鱼都是我们自己的。”
“杜先生说,还能随便出去做工,只要我们不违法乱纪,什么事都可以自己做主。”
街道上,人山人海,无数双眼睛看着他们,听他们说完这些话,所有人都露出艳羡的表情。
日子可以这么过,能自己做主。
“这就跟我镇安的朋友那样,他可以到处跑,做买卖。家里的孩子读书考学,还当了县官。他说他爷爷那辈人很穷,现在他们家却是十里八乡的富户。”有人道。
这样的生活,太让人憧憬了。
因为只要你努力,儿孙争气,就有无限的可能,不像他们现在,祖祖辈辈几代人过的日子,一模一样。
他们要做的,就是吃饱饭不让自己生病。
其他的,根本不用努力,因为就算你努力也没有用。
“你们的运气太好了。”
运气好的人,冲着大家傻乐。杜先生说了,这事儿人人心里都会思考,所以,往后不管见着谁都不要炫耀,更不要提将来你们也会有这一天的好日子。
说了,就是给自己招祸。
“走了,走了!”
“无债一声轻啊!”
嘻嘻哈哈的,好运的人们散了。
留下来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忽然有人指着方才说话的人,酸溜溜地道:“你刚才说的都是错的,他们马上就能过好日子了。”
那人摸了摸鼻子,无话可说,心中也是酸溜溜地嫉妒。
“嘘!”有人低声道,“一定还有机会,这才开始而已。”
“以后再碰见,我们一定要果断一点跳出来。王爷和王妃一定会帮我们的。”
大家深以为然,跟着说话的人,低声聊着走了。
衙门内,连奎和孙喜武几个人傻傻地看着杜九言和桂王。
“干什么?”桂王瞪了遗憾连奎,“刘永利的脸很好看?”
连奎摇着头,道:“不、不好看!”
桂王白了他一眼。
“晚上有没有去书院认字?”杜九言问衙门里的捕快,他们信得过筛选下来的,一共有六个人,包括公堂上记录的刀笔吏。
这六个人都是刘氏的庶民,但因为和刘家沾亲带故有点关系,所以安排在衙门里领闲差。
“去了,去了。”孙喜武身边年纪最小的小捕快道,“我已经认识十六个字了,还会写呢。”
小捕快名叫连童,和连伯算是远房的表亲。
“没事不要出去乱晃,当值就要有当值的样子。”桂王指着管书吏道,“每日带着他们弄懂两条律例,不听不背的人,罚!”
管书吏一个劲点头,盯着大家一脸的坏笑,道:“小人记得了,偷奸耍滑的人一律严惩不怠。”
“杜先生,我现在终于明白,您为什么要管塔塔寺的事了。”连奎忽然一件很重要的事。
087 好巧好巧(二)
“为什么?”杜九言扬眉道。
“因为塔塔寺的和尚好欺负。”连奎笑着道。
杜九言冲着他竖起个大拇指:“聪明。”
塔塔寺的和尚再厉害,可也只是个寺。相比较几个大族来说,他们就是软柿子。
就譬如今天,如果暴乱之下杀的是任何一族的人,这事儿就绝对不会这么轻飘飘地揭过去,但是杀和尚就不一样了,和哪边都不相干,就连刘镇明知道事情不对,可因为事不关己,还能得好处,所以决定不管了。
正是因为如此,所以她和桂王商量后,当机立断表示要暴乱一次。
不是真正的打杀抢掠,推翻王朝,而是在斩刘云生以及郑瑜的基础上,再给所有的庶民当头棒喝。
这一棒效果之好,出乎他们的预料。
等半年后,看到第一批“百姓”日子过的有声有色时,其他庶民的情绪,一定会达到顶点。
到那个时候,只要有个节点、有人振臂高呼一声,一定会一呼百应。
这样的暴乱,就不是以前家族和家族间的抢夺地盘,而是庶民和门阀的对抗,就算血流成河,也绝对值得。
翻开新篇章,指日可待。
“嘿嘿,”连奎搓着脖子笑着,道,“小人本来不明白,就刚刚吧,您和刘家主说和尚死不死和他没关系的时候,我才明白过来。”
这一招,太完美了。
塔塔寺里的恶和尚,最后还起到了这样的作用,也算是功德无量了。
大家歇了一会儿,杜九言和桂王一起去了王城,李骁已经全部知道了,他激动地请两人坐,和桂王道:“这一招太漂亮了,虽脱籍的人少,但绝对是最好的开篇。”
“接下来,怎么做?”李骁问他们。
桂王道:“先安顿这些人,还有刘云生抢夺过去的盐场,一直没有着手办。你要是有空,你来办吧。”
“包括开荒地,盖房建村的事。”
李骁道:“这些善后的事,你们就交给我。我一定处理妥当。”
“辛苦陛下了。”杜九言道,“李家也有一些庶民脱籍,您看是您签还是找您父亲?”
李骁道:“你一并交给我就好了,我来办。”
杜九言颔首,和桂王没有多待就走了。
李骁将李饶平请到王城里。李饶平也正有事要问他,一进门他劈头问道:“塔塔寺的事,是你和桂王商量办的?”
“是!”李骁请李饶平坐,道,“事情的反响很好,父亲,我们想要成的大事,指日可待!”
李饶平看笑话一样看着他,道:“不动刀不动手,你就能实现?”
异想天开。
“动肯定是要动的,可不是像过往那样,都是家族之间的斗争。这一次不一样!”李骁道。
李饶平摆手道:“你自己看着办吧,以后你的事我不会再管了。”
这个儿子确实聪明,他也很欣赏器重他。但这仅限于在家族之中,现在他做了安南的王,野心越来越大,甚至动起了废弃家族门阀的念头。
如果安南变成李家的安南他当然愿意看到。
可这谈何容易?
“我来是要告诉你,这种事你不要牵扯上李家。你还要记住,家里是你最后的屏障和退路,你不要傻到将李氏的身家全部压进去。”李饶平不欲多言。
失败了,李氏的一切都还是稳稳当当的。
“是!”李骁将人员名单给他,“父亲既然来了,就将这个签了吧。”
他从来没有认为李饶平会帮助他,李氏对于他来说,和郑氏、刘氏没有任何区别。
“这就是脱户籍的名单?”李饶平问道。
李骁应是。
李饶平没有多言,不是很耐烦地签了,便推门走了。
他的幕僚在王城外等着他,低声道:“家主,陛下是不是和您说上午暴乱的事了?”
“提了一句。”李饶平道。
幕僚问道:“陛下也让您签署字据了吗?”
“嗯。”李饶平走了几步停下来,看着皇城的方向,低声道,“你说,当时我支持他做上这个位置,是对还是错?”
有时候他很迷茫。
“那肯定是英明的决策。”幕僚道,“花开两朵,守望相助,是好事啊。”
李饶平颔首,道:“桂王夫妇的手段了得,如果真的不阻止,让他们去闹腾,以后会怎么样,还真是难说。”
“再能闹腾也就在这方寸地方,还是在您的掌控之中。”
“这结果,和我所想并不相同。”
两人说着,渐行渐远。
下午,顾青山从庙里取了金子回来,杜九言将钱都发给那些雇工。
请讼人藤鸿和他的六个同乡拿到工钱后,当天下午就找车离开了安南。
窦荣兴拿到了讼费,拿钱出来让厨房买菜,晚上他请客吃饭。
“九哥,”窦荣兴问道,“后面打算怎么做?”
杜九言摇头,道:“不知道啊,走一步看一步嘛。”
“我看现在这局面,比起一开始,算是彻底打开了。”周肖举杯敬杜九言和桂王的酒,“按照这种速度,我们在安南不用留很久。”
杜九言倒不确定,不急不慢地喝着酒。
“你们现在是不是很闲?”鲁念宗问他们。
大家都看着他,桂王问道:“你又要出幺蛾子?”
“什么是我出幺蛾子!”鲁念宗嘟着嘴,不满地道,“我是太忙了,下午又有好多好多好多人去书院。”
“我们三个人根本忙不过来。”
“很多人?”钱道安问道,“多少人?”
鲁念宗掰着手指数了一下,回道:“今天下午哦,去了六十一个学生,还有一个老头!”
“连着前十几个人,现在书院里已经快八十人了。”
“你们说,我们忙不忙?”
窦荣兴笑了起来,低声问道:“舅爷,有没有女子?”
“说起这个就更加来气啊。”鲁念宗咬牙不满道,“莫说没有女孩子,就是老太太也没有。”
“寂寞!”
他嘟着嘴巴,横眉冷对一脸不满,样子十分有趣可爱,大家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说的好像有老太太,您就能不寂寞一样!”杜九言语重心长地道,“舅爷,宁缺毋滥。”
鲁念宗正要说话,一位內侍进来,站在门口道:“王爷、王妃,梁二公子求见。”
“梁翘?”
桂王道:“请他进来吧。”
大家都吃完了,于是一起移步到花厅里喝茶,不一会儿梁翘从外面进来。
他笑盈盈地进门来,拱手道:“恭喜王爷和王妃,一战大捷!”
“同喜同喜!”桂王道。
“管凡的事,多谢二位了。若非王妃辩讼,那个案子真是不容易弄清楚呢。”梁翘笑着说了一半,忽然身后传来一声娇滴滴的咳嗽声,他一愣想起什么来,道,“那个……舍妹非要跟着一起来,我、我就让她一起来了。”
他冲着大家尴尬地一笑,回头去接妹妹进来。
“快请进来啊。”杜九言见梁翘这样,就知道他一定是被胁迫了,无奈地笑着,亲自到门口,就看到梁翘正站在小径上,跟一位年轻的女孩子说着话。
女孩子个子不高,皮肤瓷白,眼睛圆溜溜的,嘟着樱桃似的嘴巴,正一脸不满地和梁翘说话。
梁翘满面宠溺和无奈,哄了两句。
女子听他说了两句就笑了起来,她一笑嘴角两个梨涡,还有一颗虎牙……杜九言眼睛发亮,啧啧叹道:“没想到梁二公子的妹妹,这么可爱好看啊。”
嗖地一下,本来还各自喝茶的男人们,一瞬间出现在她身侧。
“很可爱吧?”杜九言和问桂王。
桂王点了点头,道:“是很可爱。”
“没有!”桂王夸完了,忽然想到什么,一转头看着杜九言,一本正经地道,“不可爱,不好看,不漂亮!”
说着,一脸嫌弃地回去坐着,接着喝茶,咕哝道:“这世上就没有好看的女子!”
杜九言摸了发髻上的簪子,冲着他一丢,桂王手一抬,面色无波地接住,冲着杜九言一笑,道:“不能随便丢东西。”
“哼哼!”杜九言其实无所谓他夸谁好看,但是他这德行,就显得很欠揍。
她和桂王闹完了,梁翘带着自己的妹妹冲着这边过来,和大家介绍道:“这是我的二妹妹,我早上来的时候,她也正好有事就一起来了。”
“又说想要见识大周来的才子佳人,所以我带她一起来了。给大家添麻烦了。”
“我叫梁怡!”少女穿着一件薄薄的纱裙,身材姣好,笑盈盈地看着大家,梨涡甜甜的,非常的讨喜。
杜九言正要说话,忽然她隔壁的鲁念宗吸了一把口水,问道:“梁怡妹妹,你成亲了吗?”
大家一怔,梁翘嘴角抖了抖,看着鲁念宗,一脸的惊愕。
他第一次见到鲁念宗,并不了解他的个性。他也是第一次见识到,年轻男子这么直白的问姑娘婚事。
“那个……”梁翘要说话,梁怡冲着鲁念宗道,“没有啊!”
鲁念宗一下子跳起来,拍着手道:“好巧好巧,我也没有!”
088 新的追求(一)
杜九言嘴角迅速抖动,她挨着鲁念宗,低声警告道:“大白牙,你喊她妹妹?”
鲁念宗眨巴着眼睛看着她,也小声回道:“要喊姐姐吗?”
“你真敢喊?”杜九言拉着他在一边,咬牙切齿地道,“你喊她妹妹,我喊什么,我会没面子!”
一小姑娘,她难道还跟着喊姨?
鲁念宗眼皮子直跳,抖着嘴角道:“那、那、那我、我喊什么?侄女?”
杜九言憋着笑。
“我喊你什么?”鲁念宗不想和杜九言说话了,他一回身凑梁怡身边,眼睛发亮地道,“我喊你妹妹,还是姐姐?”
梁怡打量着他,问道:“你几岁?”
“我、我……”鲁念宗第一次正视自己的年纪,他觉得自己年纪是不是有点大了,就吞吞吐吐地道,“我、我叫大白牙!”
说着,叩着自己的牙:“是不是很白?”
“嗯,是很白!”梁怡道,“你是大周人吗?”
鲁念宗点着头,道:“是啊,是啊!我现在在书院做先生。”
“你做先生,你很有学问吗?”梁怡一脸好奇,“你读了很多书吗?”
鲁念宗骄傲地道:“是啊,我读了很多书。不过我最厉害的是,我的画很好看。”
鲁念宗说着,给杜九言递了个眼神。
杜九言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硬着头皮捧哏:“在大周,大白牙的画千金难求!”
“好厉害啊。”梁怡拍着手,道,“那你给我画小相行吗?”
“我、我也不亏你,我跳舞给你看。”梁怡说着,给梁翘递了个眼神。
梁翘抖着嘴角道也捧着道:“我妹妹的舞,确实好看!”
梁怡看着鲁念宗。
“好!”鲁念宗点着头,“我们去我院子里,我给你画像,一定画最好看的。”
“好啊,好啊。”
“那我要不要换件好看的衣服呢?我今天这件颜色不好看。”梁怡道。
“没关系,你想要什么样子的衣服,你告诉我,我画出来就好了啊。”
“这样也可以啊,你好厉害啊。”
“是啊,是啊,我很厉害的,言言也这么说我。”
两人交头接耳,你一句我一句的,去后院了。
他们一走,花厅前面立刻就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大家面面相觑,你看我、我看你……
“什么情况?”窦荣兴问道。
“春天来了!”周肖道。
“是不是有点……”碍风化,太直白?钱道安咕哝着。
梁翘咳嗽了一声,尴尬的脸都僵了,他看着众人,道:“我妹妹在家年纪最小,是我父亲老来女,自小娇生惯养,她、她很单纯。”
“看出来了。”窦荣兴道。
“真配啊!”周肖看着梁怡和鲁念宗的背影,觉得真的很般配。
杜九言抹了一把脸,道:“请坐,喝茶!”
梁翘呵呵坐下来,道:“鲁公子、也、也很单纯,哈哈……”
“很单纯!”桂王道,“世间少有。”
梁翘砸了砸嘴,端茶喝,不知道说什么了。
一班人干坐着聊天,过了一会儿大家都借故告辞,花厅就只剩下桂王、杜九言还有梁翘。
“我们去大白牙的院子里凑热闹吧。”杜九言很好奇,鲁念宗和梁怡在干什么。
两人简直是一拍即合。
“好,好啊。”梁翘点头,跟着去鲁念宗的院子。
老远,就听到梁怡如银铃般的笑声,等走近就看到,梁怡正在院子里跳舞,鲁念宗抱着一个空心凳子充着鼓,叮叮咚咚敲着,配合着节奏。
“好美啊!”鲁念宗由衷的夸赞着,“像仙女一样!”
梁怡咯咯笑着,脸红扑扑的,特别高兴。
“二妹!”梁翘喊道,“我们应该走了。”
梁怡哦了一声,停下来将画拿着,和鲁念宗道:“我改天再来找你玩,你一直住在这里对不对?”
“是啊,是啊。”鲁念宗道,“仙女妹妹,你明天就来找我好不好。”
被人喊仙女,梁怡笑的眉眼弯弯,点着头道:“好啊,那我明天上午去书院找你,看你怎么上课。”
鲁念宗点头,恋恋不舍地送梁怡出门。
“二哥,”梁怡欢喜雀跃,“大白牙很有意思,你听到他喊我仙女了吗?”
“他说我漂亮,可爱,他从来没有见过我这么好看的仙女。”
梁翘无奈地看着她:“我怎么觉得,他油嘴滑舌呢。”
“他说的都是真话,怎么就油嘴滑舌了。”梁怡道,“我觉得他很好,你不许这么说大白牙!”
梁翘不知道说什么,上轿子走了。
杜九言扯着鲁念宗的胳膊,把他往院子里拖:“舅舅,您想成亲的态度,表现的太急切了。”
“嘘,”鲁念宗道,“不要喊我舅舅,显老!”
杜九言道:“你本来就很老啊,你快三十了吧?”
“没有!”鲁念宗正色道,“我、我不知道,反正没有三十岁。”
桂王道:“老牛吃嫩草!”
“墨兮!”鲁念宗不满地看着桂王,“你也是老牛吃嫰草!”
桂王道:“我和九言年岁相仿。”
“没有!你都快三十了,九言才二十出头。”
“你再说一遍?”
“老牛吃嫩草!”
“你才是。”
“哼,不和墨兮玩了,我要给小萝卜写信,让他也不要理你。”
“稀罕你们,我去和言言说,我们生一堆闺女出来。”
“哼!”鲁念宗气呼呼地走了。
杜九言默默的回去,给鲁章之写了一封信,交代了一番,他儿子在安南的表现,并暗示,将来回去的时候,可能连孙子都带回去了。
鲁念宗勾美人的水平之高,令所有人望尘莫及。
崇拜、欣赏、毫不吝啬的赞美以及百依百顺。
莫说梁怡,换成任何姑娘,都会受不住他这波攻势。
“舅妈?”杜九言想到喊某个小姑娘舅妈,就很想和鲁念宗断绝亲属关系。
桂王气呼呼地进来,坐在杜九言对面,指着信道:“告诉鲁章之,让他把儿子领走。”
“不如您来写啊,”杜九言看着他笑道,“您地位高,你来写。”
桂王哼了一声,道:“不写,我现在看鲁家人不顺眼。”
“也不知道跛爷的药用了没有。”杜九言托颊看着他,“用续骨膏要将骨头重新打断,肯定很疼。”
桂王靠在椅子上,看着屋顶发呆:“尽快把这里的事情解决,早点回去。”
桂王凑过来趴在杜九言的肩膀上,拱了拱,杜九言捏着他的脸,道:“寻求母爱?”
“大白牙说我老牛吃嫩草,我很老吗?”
“你不老。主要是我太年轻貌美了,你配不上我,就感觉老牛吃嫩草。”
桂王用眼角看着她,一副你脸皮真厚,我都比不过你的表情。
“事实如此。”杜九言道。
……
屈泉穿着打着补丁的衣服,抄着帽子戴上,一双脚晒的黑黢黢的,他一边坐在门槛上穿草鞋,一边交代家里人:“不要去村子里玩了,现在咱家和他们不一样了,随随便便来往会降低身份。”
“爹啊,我们的身份高了吗,也是贵人?”他家老五奶声奶气地问道。
屈泉点头,道:“我们今天就去衙门办户籍了,以后我们就是百姓了。”
“百姓就是贵人。”
他媳妇和几个孩子都不明白。
“算了,不和你们说了,反正你们记着就好了。”他得意洋洋的拍了拍屁股,刚走了两步,他的大儿子跑了回来,气喘吁吁地道,“爹,为什么主家不要我了,到底出了什么事?”
“这么快就回来了,快,快和我一起去衙门。”
“去衙门干什么?”屈大问道。
他做事很认真的,忽然主家就让他走了,他还以为家里出事了,赶忙跑了回来。
屈泉将事情前后告诉大儿子,屈大听着一脸惊骇:“……这么说,以后我们不是刘家的庶民,我们是自己人?”
“可以这么说。”屈泉洋洋得意地道,“走吧,把户籍办好了,我们要去城东盖房子了。”
屈大也不知道好不好,就跟着屈泉出门,村里人看到他们,纷纷围着上来问道:“你们是去盖房子了吗?衙门把地划好了?”
“是啊,马上就要开始盖房子了,还要下种子了哦。”
“地以后就是你们的?分多少都是你们的?”村民问道。
屈泉道:“那是当然,我们可是百姓,百姓的田地都是百姓自己的。”
说着,拉着儿子昂首挺胸地走了。
村里人站在村口看着他们的背影,好半天有人道:“还是他家屈三聪明,去读书了就是不一样。”
“王妃说读书能明事理,辨好赖,果然是这样的。我也要把孩子送去读书去。”
“我也送!”
大家说着,亟不可待地回家去和家里人商量读书的事情。
下午,衙门将两百多人的户籍办好,第二天,李骁将地圈出来,他亲自出马,给大家展示他昨晚连夜画的图纸。
两百多户的村子安置在哪里,田地在什么地方,海域从哪里到哪里。
下午,大家都开始动工,挖地基,伐木,运石头,和泥沙……
这边的房子以木头为主,石头用的比较少,所以搭房子的时候,只要把第一间造出来,后面的木头就按照前面的尺寸刨制就好了,做起来特别的快。
两天后,附近几个村里的刘氏庶民也偷偷过去帮忙,人越来越多,远远看着,一簇簇的黑点,像蚂蚁在搬运食物,聚拢在一起,号子声不断,热火朝天。
“家主,”一辆马车在不远处的海边停下来,有两人从车上下来,“您看,这就是杜九言的目的。”
“她要以点带面,慢慢将这种自由自主的思想,渗透到每一个庶民的心中。”
“将来,她只要振臂高呼,就会有无数人反叛。这是她一贯用的手段。”
刘镇看着说话的人,扬眉道:“周讼师果然对她很了解。”
周岩目光发狠,讥讽地道:“生死之交,当然了解!”
089 热火朝天(二)
“这么说,你有办法对付他们?”刘镇问道。
“是!她用的手段,您亲自出马对应,一是没有必要,二则是因为,她向来牙尖嘴利,占着所谓的律法,处处上纲上线给人洗脑,这样的情况下,您一定会吃亏。”
刘镇颔首,道:“倒也是,我已经吃过两次的亏了。”
“那依你的办法呢?”
“她说律法,宣扬的就是公平公正。可您的家规也能做到公平公正!我来升龙一年多,托您照拂,现在就是我报答您的时候了。”
刘镇哈哈大笑,颔首道:“我记得大周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对!”刘镇颔首,“她说公平,那就看看,谁才能做到真正的公平!”
两人说着,笑语盈盈离开这里。
他们离开,不远处顾青山一脸狐疑地盯着他们的马车,好半天他忽然想到什么,忙回去找到杜九言,道:“……方才我在百家村外,看到一个熟悉的人。”
杜九言抬头看着他,好奇道:“熟人?”
“是。在京城的时候,那个和您作对的讼师,从安南讼行出来的,姓周。”
杜九言看着周肖和钱道安:“安南有姓周的讼师吗?”
“我知道,”窦荣兴道,“周岩。”
杜九言恍然想起来有这么个人,不太重要的人,她一时间还真没印象了:“我记起,申道儒当时给他指了一条明路,让他来安南找人。”
“八九不离十,应该是季玉了。申道儒和季太妃认识,和季玉也有一些私交,让周岩来安南倒也合情合理。”
杜九言问道:“他和刘镇一起?”
“是,两人在村口站了一会儿就走了。”
杜九言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道:“我没听季玉说起周岩来找过她,看来,周岩来升龙后,并没有去找她,而是直接找到刘镇了。”
“他会不会暗中使坏,做手脚?”钱道安凝眉问道。
杜九言颔首,道:“那是一定的。”
“没事,我很期待他出来搞事情。”杜九言道,“总不能一直都是我们主动捅刀子,偶尔也要让对方撞刀上来嘛。”
窦荣兴深以为然,点头道:“我觉得很有道理。”
……
鲁念宗趴在窗口朝外面看着,忽然眼前一亮,喊道:“怡怡仙女,我在这里。”
他说着,像只鸟一样飞了出去。
“大白牙,我说话算话对吧,说来我就来了。”梁怡今天穿着一件豆绿的纱裙,站在阳光下,似乎带着一阵清风,沁人心脾,舒爽至极。
鲁念宗点着头,拉着她进去,道:“你来的刚刚好,我要开始上课喽。”
“我也去听听。”梁怡道,“我坐在最后面。”
鲁念宗摇着头,道:“不,你要坐在最前面,这样我就能看清你了。”
“好吧,”梁怡进了教室。教室里面坐着屈三等十几个半大不大的男孩子,梁怡一进去大家都发出一阵惊呼声,一是因为她是女子,而则是因为她漂亮。
这样精致漂亮的女孩子,寻常在街上是看不见的。
“嘘!”鲁念宗指着自己,道,“都看我,不许看她!”
大家看看鲁念宗,又看看梁怡,顿时嘻嘻哈哈笑了起来,有孩子喊道:“先生,是师娘吗?”
梁怡腾的一下红了脸,指着那孩子道:“再说,我就掌你的嘴。”
那孩子吓的闭上了嘴巴。
“他们开玩笑,你快坐快坐。”鲁念宗将最前面的撵到后面挤着,让梁怡坐着,还一本正经地给她一本书,“你听着哦,我要开始上课了。”
梁怡点头,托着面颊好奇地看着鲁念宗。
鲁念宗理了理衣服,清了清嗓子开始上课。
他没事的时候,思想很跳脱,可一旦开始做一件事的时候,是很专心认真的,和他平时傻傻的单纯的样子截然不同。
梁怡听的津津有味,一节课丝毫不觉得无聊。
等下课,她小声和鲁念宗道:“你说的真好听,我明天还想来。”
“那你就在这里读书吧。”鲁念宗道,“这样我们就能天天在一起玩了。”
梁怡点着头,道:“好啊,好啊!”
“我请你吃饭。”鲁念宗道,“有个孩子做饭可好吃了,你一定能多吃几碗。”
“能有多好吃,肯定不如我家厨子好吃。”
“不会的,连言言都觉得好吃。”
“你是王妃的舅舅吗?”
“是啊,你怎么知道的。”
“那、你真的是鲁阁老的儿子喽,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大周呢?”梁怡问道。
“我不知道呢,言言什么时候回去我就什么时候回去。”
梁怡哦了一声,问道:“那你父亲都不管你吗?他是不是很忙很忙?”
“嗯,很忙很忙。”
“也是哦,他是大官。我听我爹说,首辅在大周的地位很高很高!”梁怡道。
鲁念宗不想一直说鲁章之,拉着她去厨房,嚷着道:“菜好了吗,要吃饭了。”
“嗯,不好吃。”梁怡吃了一块肉,顿时皱着眉头,想了想又道,“不过,也没有那么难吃。”
鲁念宗高兴的很,道:“那你喜欢吃什么?明天我让他们去买。”
其后,梁怡真的每天都来上课,梁翘也是无奈,拦不住只能每天接送。
八月的升龙依旧炎热,但早晚已有凉意,百家村的房子已经初见规模,大家做的热火朝天,一点也不觉得辛苦。只要一想到这房子将来是他们自己的,想到子子孙孙都能住在里面,不会有任何赶他们走,他们恨不得夜里不睡觉,没日没夜的做事。
在百家村的后方有一大片地,地倒还算好,但因为没有淡水,所以这一块先前都种着果树,长着杂草,现在他们来了,果树留了一部分,但大多数的地,被开荒出来,准备播种。
淡水从远处挖了沟渠,还做了储水的水库,大家站在空空的水库前面喜笑颜开,道:“等水车架起来,咱们几家轮流去踩,我敢保证,一个月内,这里就能装满水。”
“用不着一个月,咱们一班人白天,一班人晚上,半个月足够了!”
大家一身的泥点子,笑起来黝黑的脸上,只有牙齿稍微白点,每个人因为睡的少活又重瘦成了一把骨头,可依旧干劲十足。
“这个主意好,那就白天晚上轮班,加把劲砸门早点搬过来。”
男人点着头,领头的喊了一声号子,道:“别只聊天,干活!”
“好叻!”
大家跳进水库里,继续挖土抬土,一人忽然想起什么,问道:“昨天书院里又考试了,我儿考了上等,你儿怎么样?”
“别提了,那臭小子。天天埋头在厨房给先生做饭,说从来没见过那么多好吃的,学了一个月多,没认识几个字。”另外一人气呼呼地道。
“当厨子好啊,杜先生不是说了吗,做什么都可以,只要自强自立不做违法乱纪的事就可以。”
“说是这样说,可还是着急。我们都不识字,就想着孩子能读书啊。”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开始说自己家孩子读书的事情。
远处的海边,一艘海船徐徐过去,大家停下来指着船,道:“那艘船是刘主家的船吧?”
“是,我以前常上去搬东西。这次估摸着又倒腾了不少货回来。”
“那鹏公子跟着民老爷回来了!”
刘民是刘氏的人,和刘镇只能算族人了,出了几个五服的亲戚,两人论起辈分来,刘镇要打大一辈,但刘民的年纪却比刘镇大十几岁。
刘民有两个儿子,长子去世后,留下一个儿子叫刘佑鹏,次子倒是开枝散叶,子嗣繁茂。
刘民虽上了年纪,但还管着刘氏对暹罗一带的买卖,盐、果子和铁,从大周倒腾铁矿运到暹罗去,然后再从那边买绸缎带回来。
“别看了,反正和咱们没关系了,他们也不敢让咱们去搬货!”
“想想就觉得开心,做事做事。”
大家嘻嘻哈哈笑了起来,觉得特别高兴,有种捆着自己的绳子终于剪断的轻松。
大船靠岸,刘佑鹏扶着刘民下船,安排好搬运货物,祖孙二人就回到城内,给刘镇回禀路上的事,将行船两个月账目交上去。
刘镇看完后,颔首道:“这一路辛苦你们了,以后路上开销也不必太过节省,钱是其次,人还是最重要的。”
“家主有心了,”刘民瘦瘦高高的,因为岁数大了牙也掉了两颗,说话就有点漏风,“我们也没有节省,只是不该花用的地方,不花而已。”
刘镇很满意,笑着道:“回去歇着吧,这些日子不用来给我请安,养好身体。”
“是!”刘民应是。
刘镇又道:“佑鹏不错,跟着你祖父走了两趟,是不是学到不少东西?”
“是!船在海上,突发的事很多,跟着祖父走了几趟,才真正体会到出海的不易。”刘佑鹏道。
刘镇欣慰地颔首,道:“你一定要多学学,你祖父懂的可不止走船的能力啊。”
刘佑鹏应是。
祖孙二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就告辞回家去了。
刘民家离刘镇的家很远,穿街走巷一刻钟才到。刘民歇下了,刘佑鹏则去了刘家学堂。
他一进门,里面正在读书的百十个刘家的学子立刻沸腾起来,纷纷围着他,问东问西。
“有什么了不起的。”刘子峰冷笑一声,和隔着一张桌子,也没有过去说话的刘子军道,“每次出海就跟立了多大的功一样,又不是自己去!”
刘子军低声道:“谁让他有本事又讨大家喜欢呢。”
刘子峰拍了桌子,拂袖而起,道:“真想弄死他得了!”
说着,便走了。
090 少年之死(一)
刘镇先前并没有多器重周岩,只给他每月拨钱,至于周岩如何发展做了什么,他并没有关心。
但杜九言来了以后,他就开始关注周岩。
此刻,他坐在周岩的讼行里,打量着院落里的摆设,指着墙上挂着的字画,道:“这是你师父题写的?”
“并非家师,而是来安南的路上结交的一位世外高人。我已给他写信,邀请他来安南助刘主您一臂之力。”
刘镇微微颔首,道:“是在大周很有名气的讼师?”
“先生说名气不过浮云过眼,不足挂齿。人生在世,为后世留下什么,才是他所追求的。”周岩骄傲地道。
刘镇颔首,又看着院子里坐着的四位年轻的讼师,扬眉道:“这些都是你从大周请来的讼师吗?”
“是,有两位是西南讼行的同窗,还有两位则是先生推举给我的,都是极有才华的讼师。”周岩道。
刘镇很满意,赞赏道:“有你们在我也放心了。你放心,只要事如我愿,定不会亏待你们。”
“不敢!我们不求利禄,只想有一处能够一展抱复,实现所愿。”
刘镇颔首,道:“好,好!年轻人就该如此有冲劲闯劲,不回看过去不畏惧将来。”
“多谢刘主提点。”周岩信心十足地道。
刘镇起身离开,这时门外有人敲门,他的幕僚文广列大步进来,神色惊慌:“家主,学堂那边出事了。”
“怎么了?”刘镇凝眉,问道。
周岩扬眉,很有兴致地侧耳听着。
“鹏公子死了。”文广列道,“今天早上,在他房间里发现的。”
刘氏的人也不是个个大富大贵,他们中许多人除了身份是贵人外,也是一贫如洗。所以,许多学子从外地来升龙读书,为的能在主家展露头脸,挣得一席之地,出人投地。
这些外地来的人,就会住在学堂的宿舍里。
宿舍很大,伙食也很不错,所以有些当地的学子,为了能清净读书,也会住在里面。一来氛围好,二则都是一族人,以后还会是同僚,现在多相处,有了交情,以后也能成为彼此助力。
“猝死?”刘镇凝眉道,“他今年才十九吧?”
昨天才见过的年轻人,眼里有事嘴里有话,是个人才。将来等刘民退下来,他预备让刘佑鹏顶上。
没想到昨天刚到升龙,今天就死了。
他很吃惊。
“请大夫去看了,现在还不清楚。属下刚刚去来一趟看过,脸淹在浴桶里,面色发紫,像是被淹死的。”文广列道。
刘镇就更加惊讶了,问道:“在浴桶里淹死了?这也太说不过去了。”
“走,去看看!”刘镇大步往外走,走了几步忽然想起来,和周岩道,“周先生,你和我一起去吧!”
周岩求之不得,颔首道:“是!”
说着,招呼了一位师兄:“童淞,你和我一起。”
童淞原先也是西南的学生,考过讼师证后,一位要守孝回家三年,三年后再来,西南早已不是他当年在的西南了。
他便打算去燕京,在半道住客栈的时候,遇到了昔日师弟周岩,两人彻夜长谈,便结伴来到升龙。
“好。”童淞和周岩一起,随着刘镇去了学堂。
刘氏的学堂就在主院大宅的后面,层层叠叠雕梁画栋非常的华丽,从学堂的后门出门就是城南的城门,这里的门归刘氏管,过来这道城门,外面就是海。
据说,这里是整个升龙风景和风水最好的地方。
南门长年不关,刘氏的船就靠在门外的港口,货物就从这里运到城内,比别的几个门都要近也要方便很多。
刘镇一进学堂的门,刘义就迎了过来,他是学堂的先生也是负责人:“家主,连您都惊动了,实在是下臣的失职,请家主责罚。”
“不要说没用的,大夫来了没有,人是死透了还是能救活?”
“大夫来过了,说人已经死透了。”刘义道,“人就躺在浴桶里,那浴桶、浴桶也不大,学堂里的学子们都用这样的捅沐浴,就是七八岁的孩子,也没有出过事说淹死的。”
“实在是太、太蹊跷了。”
刘义怕担责任,上来就急吼吼要将自己摘出来:“鹏公子昨天才回来,我还以为他要回家住几天再来学堂的,谁晓得他昨晚就住在学堂里了。”
“早知道会出这种事,说什么我也……”
“不要说了。”刘镇打断刘义的话,人已经进了宿舍区域,学子们看到他纷纷行礼,他一一颔首,粗粗打量过众人,进了院子。
周岩和童淞对视一眼,两人也跟着进了房间。
院子很宽敞,刘佑鹏因为身份格外高点,学习又好,所以他一个人住一个小院子。像是隔间,院子里一间书房一间我是,旁边还有只能烧水用的小厨房。
两个院子共用一个伺候人的小厮,刘佑鹏这边的小厮是刘氏的庶民,今年十七岁,本来在别处做事,但今年轮到他来书院做事,一过年他就来了。
进到院子,就看到刘民坐在凳子上,在抹着眼泪,刘佑鹏的母亲卢氏也正抱着儿子在嚎哭。她约莫四十左右,因为儿子猝死,她这半上午的时间,原本乌黑的头发白了一半,人显得既苍老又憔悴。
周岩看到被卢氏抱着是刘佑鹏。
刘佑鹏身上躺在床上,身上盖了一条薄毯,没有穿衣服。露出来的脸有些青紫色,胳膊和眼角有淤青,像是被人打的。
刘镇出现,刘民噗通跪下来,磕头道:“家主,给、给家主添麻烦了。”
“起来吧。”刘镇将刘民扶起来,道,“事发突然,你节哀顺变,注意自己的身体。”
刘民擦着眼泪应是。
他长子去的早,就留下这个孩子,儿子卢氏将刘佑鹏拉扯大,很是不容易。
好在刘佑鹏自小聪慧懂事,又很听他这个祖父的话,他有心好好培养,将来接他的班,也相信,刘佑鹏一定比他做的更好,更能得到刘主的赏识和重视。
“家主!家主您要给我鹏儿做主啊。”卢氏发现刘镇来了,扶着床跪了下来,道,“鹏儿素来身体好,不可能突然会死。”
“我不相信他会死。”
卢氏伤心的用手帕捂着脸,嚎啕大哭。
床边上,除了卢氏外,还有刘民的次子刘增科以及小儿媳夸氏,孙子刘佑伦和刘佑琴。
刘佑伦比刘佑鹏小一岁,今年十八,也在学堂读书,他弟弟刘佑琴今年十一,也在读书,但因为年纪小,和他们不算同窗。
“起来吧,先把事情弄清楚,再说别的事。”刘镇道。
夸氏扶着卢氏起来,刘镇问侯在一边的大夫:“你说说,查验的结果。”
“是!”大夫回道,“肚子一摁就有水喷出来,确实是淹死的。但他为何会洗澡的淹死,小民就不敢确定了。”
“不过,他身上有伤。肩膀,后背以及脸上的颧骨都是淤青的,应该生前被人打过。”大夫道。
刘镇凝眉,走到床边。
周岩也走到床边打量死者的脸,确实如同大夫所说,脸上和肩膀都有淤青。
“周先生,”刘镇问周岩,“你看看?”
周岩应是。
刘镇将位置让出来,周岩和童淞上前去检查。
刘镇和刘民一家人聊天,他道:“人死不能复生,如果真有冤情,我自然会给你们做主。但话也说在前面,如果真是意外,你们也不要不甘心热是闹事,搅的族人不得安宁。”
卢氏觉得刘佑鹏一定是别人害死的,所以不说话。
刘民则得体地道:“是,家主的话我们一定谨记在心。”
刘镇颔首。
“怎么样?”刘镇问刘周岩。
周岩问道:“鹏公子生前穿的衣服的?”
“在这里。”刘佑伦指着浴桶边的屏风搭着的衣服,“这是他昨天穿的衣服,我记得。”
周岩走过去,将衣服拿起来打量了一下,衣服干干净净的,也没有什么东西,除了有点黏糊外,其他一切正常。
周岩又打量着房里的摆设。
房间收拾的还算干净,没有什么灰尘,但也不是非常的整洁,他打开衣柜,柜子里放着衣服,但有些旧皱,随意挂着显然是不常穿的。
床底放着鞋子,鞋子也是干净的。
“周岩,”童淞指着水桶里,道,“你看这是什么。”
童淞弯腰,在及膝高的水桶里,捞出来半片绿叶,是升龙到处可见的一种灌木的叶子。叶子本身只有指甲盖大小,现在只剩下半片,贴在浴桶边上,不容易看见。
“这叶子……”周岩道,“学堂里好像也有。”
刘义上来打量了一眼,笃定道:“这叶子学堂里很多,沿路栽的,很常见。”
“洗澡水是谁烧的?”周岩让童淞将叶子收起来。
刘义也不清楚,冲着刘佑伦问道:“这边的院子,是谁负责伺候的?”
“好像是叶虎,”刘佑伦道,“他负责子俊哥和佑鹏哥两个院子。”
这里独立的院子也就十几间,一般人都是住着六人的大间。
“能不能将叶虎找来问问?”周岩道。
刘义点头,站在门口冲着外面喊了一声:“叶虎何在?”
091 层层叠叠(二)
周岩有条不紊的查问,大家纷纷打量着他,觉得他很有些本事。
“周先生果然是内行人。”刘镇赞赏不已,“查问有条有理,不急不乱。”
周岩拱手道:“家主过誉了,周某只是按部就班的查问而已。”
他不骄傲自满,刘镇就更加满意了。
叶虎被找了进来,十七八岁的少年,个子小身材瘦,和他的名字很不相符。不过也能明白,如果不是因为为人瘦弱没什么别的本事,也不可能让他到学堂里来做轻省的事,早送去军队当兵了。
“叶虎,”周岩问道,“我问你答,想清楚了再回答。”
叶虎应是。
大家就看着周岩,等他问问题。
“鹏公子昨天什么时候回来的,你最后一次见到他是什么时候?”
叶虎回道:“昨天学堂散学后鹏公子和好几位公子一起回来的,当时应该是申时过半的时候,我正好在俊公子的房间收叠衣服,听到声音就过来了。最后一次见到鹏公子的话,是吃过饭以后,大概戍时正左右,鹏公子让我烧洗澡水,等他回来。”
“然后他就出去了,我烧好了水等了大概一个多时辰,鹏公子还没有回来,我实在困的厉害,就去隔壁俊公子给我睡觉的厨房里睡觉去了。我睡觉浅,要是鹏公子回来,我会听到的,谁知道一觉到天亮……”
“醒来以后,就……就……”
叶虎垂头跪着,浑身发抖,显然很害怕。
此人虽是下人,但说话调理清晰,看着害怕紧张但该说的事他都说了。
周岩打量着对方,又问道:“你的意思是,鹏公子回来并没有喊你,是他自己重新烧水的?”
“水我温在锅里的,灶膛里放着柴火慢慢烧的,这样就算到天亮水也是热的,能用。”叶虎道。
“但洗澡水是鹏公子自己倒的。”
“这么说,你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是!”叶虎道,“我真的不知道。”
“你觉得他回来不喊你,自己倒水沐浴,正常吗?”周岩质问道。
叶虎有点犹豫,忽然卢氏道:“不正常。右鹏虽性子很好,但他寻常还是比较懒的,我儿子我很清楚。”
“他如果不想麻烦别人,应该就直接不洗澡去睡觉,而不会自己去打水。”
周岩看着卢氏,扬眉道:“夫人的意思,是有人帮他打水的?”
“肯定的。”卢氏道,“我儿一定不是猝死,而是被人害死的。”
卢氏说着,目光紧紧盯着叶虎,她逼问道:“你为什么不说,昨天下午我儿回来的时候,以为你偷懒而训斥过你?”
大家一愣。
“是!”刘佑伦也跟着道,“当时还打架了。”
周岩扬眉,问道:“伦公子,您细细说说,谁和谁打架了?”
“是这样。”刘佑伦道,“当时我们跟着鹏哥回到院子里来玩,鹏哥给我们每个人都带了礼物,谁知道一进院子里来,就发现院子里乱七八糟的都是灰,房间里也没有人仔细收拾,被子也没有晒过,还是他走的时候盖的脏的被褥。”
“鹏哥就很生气,将叶虎喊来问他。”刘佑伦说着,盯着叶虎,道,“叶虎就说军哥一直在,所以这一个多月,他以隔壁为主,这边就少过来了。”
“鹏哥就让他立刻把房间收拾好,被褥换掉。”
“我们就去书房,发现书房里的笔墨纸砚都被人用过,地上还有用过的被揪成团的纸。”
“这事,除了叶虎没有人会做。鹏哥向来不喜欢别人碰他的东西,所以将叶虎狠狠骂了一顿。”刘佑伦道,“谁知道,在隔壁玩的军哥和峰个听到了,就过来给叶虎出头。”
“峰哥和鹏哥就打了起来。”刘佑伦指着刘佑鹏身上的伤,“这些伤,有可能是当时打架的时候留下来的。”
学堂里,所有人都知道刘子峰和刘佑鹏水火不容。两人几乎不能说话,一说话就会斗嘴动手。
“还有这事?”刘义冲着外面的学生,道,“找个人去把刘子峰和刘子军找来。”
有人应是去找人。
“叶虎,你刚才怎么不说?”周岩问道。
叶虎回道:“主子骂小人是对的,小人不该提也不能记着。”
这是规矩,场面上当然要这么回答。
可现在这么说,显然没有说服力,卢氏冷笑一声,道:“你一个贱民,还挺聪明的,懂得避重就轻的回答。”
“夫人,小人没有这个意思。”叶虎回道。
卢氏现在怀疑,是叶虎还有刘子峰三个人合伙杀了他儿子,做成他儿子洗澡淹死的假象。
刘子峰和刘子军两人一起进来。
两人是堂兄弟,刘子峰二十一,定了亲事,准备年底成亲,刘子军小他两岁。
“二位公子,”周岩已是主审,上前客气地问道,“不知昨晚您二位在哪里。”
两人都刘佑鹏死了,所以回答问题的时候,有些恼火又有些紧张。刘子军回道:“我昨天因为和鹏哥吵嘴了,就不想住在这里,没吃晚饭就回家去了,早上才过来学堂。”
“我、我没回家,我后半夜子时左右回来睡觉的。我院子里伺候的邝予知道。我回来后沐浴了,他给我弄的水。”刘子峰道。
“沐浴后我就睡了,早上起来就听到佑鹏出事的话。”
刘民问道:“你、你昨天下午有说过要弄死佑鹏的话?”
刘子峰惊了一跳,猛然朝刘子军看去。这话他确实说过,当时是和刘子军说的。
刘民怎么会知道,那只有是刘子军说的。
“我没有,”刘子军摇头,“我没说这话。”
刘民听着,道:“你不管谁告诉我的,你只说这话你说还是没有说。”
“说过,但、但这是气话。”刘子峰道,“我、我和佑鹏昨天打架的时候,我也指着他鼻子说让他死,他打我的时候,也说要把我杀了。”
“这就是放狠话,没别的意思。我就算再讨厌他,也不敢杀他。”
刘民道:“可你活着,佑鹏死了!”
“这、这什么意思?”刘子峰激动地说着,又看着刘镇,“家主,我、我没有杀人,您不能听他们说。”
“我就和他不合,怎么也不可能真的把他杀了。”
刘镇没有说话。
“大夫,”周岩问大夫,“能不能确定,鹏公子死的时间呢?”
大夫回道:“看样子,应该是昨晚亥时后到丑时前。”
这个时间跨度有点大,但也能理解,大夫毕竟是大夫不是专门做验尸的仵作。
“这个时间内,您可有人证明您的行踪?”周岩问刘子峰。
刘子峰道:“亥时左右我还在宜春院里玩,过半我才回到书院。开门的小厮能证明,宜春院里的春兰也能证明。”
“回来后邝予也能证明,但沐浴后,就没有人能证明了。”
“毕竟我睡觉了啊,谁还能时时在身边放个人呢。”
周岩就看着刘子军。
“我回家看了一会儿就睡觉了,我也不知道什么时辰,反正很早。一觉到天亮。”刘子军道。
“你呢?”周岩问叶虎。
叶虎道:“我亥时左右去睡觉,晚上军公子没有回来,我也不晓得还有谁能给我证明。”
“知道了,三位各自回去吧,稍后应该还会有事找你们。”周岩道。
刘子峰三人一脸忐忑地离开。
房间里,刘镇看着周岩问道:“可有想法。”
“有一点,不过还要查证。”周岩道,“还请家主给我权限,让我查证。”
刘镇颔首,道:“你稍后带着文先生,有他在,没有人敢不服从你。”
周岩应是。
“民老爷,夫人,”周岩问道,“最近鹏公子可还和什么人结过仇怨?”
卢氏摇头,道:“佑鹏虽脾气不是很好,但他做事很有分寸,又懂事。不会和人结下多少仇怨。”
在父母眼里,自己的孩子当然是无可挑剔的,所以周岩对卢氏的话一点都不信,他看向刘佑伦。
刘佑伦道:“鹏哥对人好的时候很好,要是不喜欢就会挂在脸上。学堂里是有一些对他有点意见,但大多数人都喜欢他的。昨天他回来,大家都很高兴,围着他说话。”
“要说不好的,就峰哥了,除了他在学堂也没有别人。”
周岩颔首。
“有件事,”刘民想到一个人,道,“这趟出海的时候,我们在海上遇到了飓风,船差点翻了。当时佑鹏和领头的付兵头闹的不太愉快,付兵头差点将佑鹏推海里去了。”
卢氏一阵惊呼,道:“这个贱民,他怎敢。”
付兵头是刘民走暹罗货船的水兵头子,他一生都在船上,没有成亲也没有孩子,喝酒、吸水烟、一身的坏毛病,但航海的水平非常好,不管什么风浪他都见过也会处理,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刘镇也一直留着他。
“我怕这一路还要出事,就将付兵头绑了,准备到岸后禀明了家主,略惩戒一下就将他放了,谁知道今天早上去看,他居然逃走了。”刘民道。
“此人不是忍气吞声之辈。”刘镇道,“吩咐下去,务必将付庭找到。”
周岩道:“这么说,这个付兵头,很有可能潜伏进来,谋害鹏公子?”
刘民点头。
周岩和童淞对视一眼,刘佑鹏的死确实有疑点,不像是意外致死,但现在还没有证据证明是他杀。
只能先假设是他杀,再用排除法,至于死因……周岩看着死者的尸体,眉头紧蹙。
如果有个仵作就好了。
092 迷迷糊糊(加更三)
“你要仵作?”刘镇看着周岩,问道,“很重要?”
周岩颔首,道:“是!鹏公子的死因不能确定是淹死浴桶里,到底是淹死还是别的原因,如果不能确定此事,后面做的所有事,都将是虚无的。”
“不是有一个疑点,他不会自己弄沐浴的水吗?”刘镇道,“这不能定性?”
刘镇是门外汉,会这么说不奇怪。
周岩颔首,道:“这是奇怪的地方,却并不能确定他死因的关键点,如果上公堂,这一项是不能作为最终定罪的论据和证据。”
“更何况,我也能反驳您,如果沐浴的水不是他自己弄的,难道是凶手帮忙的?”
“其次,如果是凶手做的,除非是叶虎,否则,换成别的凶手,此事就不能成立。再换个方向,那就是鹏公子在外面被人杀了,凶手将他带回来,然后故意弄出他沐浴溺水的假象。”
“那么,他到底在哪里死的,凶手怎么杀的他的,他的死因是什么?”
周岩一连串的反问,让刘镇豁然开朗,他颔首道:“原来如此。”
“我来想办法去府衙借仵作过来。”刘镇道。
周岩拱手道谢,道:“那鹏公子的遗体就暂时放在这里不要移动,还劳您和他家里人说一声。”
刘镇很支持周岩,今日一番,也肯定了他的能力:“此事我来交代,其他事就辛苦周先生了。”
“不敢担辛苦,这是周某人应该做的。”
周岩很兴奋,这是一个契机,他要让刘氏的庶民们感受到,在刘氏的族中也是公平的,所有的族规都是公平公正的。
“那周某去办事,许多事都要一一梳理清楚,几位嫌疑人的不在场说法也要调查清楚。”周岩拱手,告辞而去。
刘镇也吩咐交代下去,又喊了刘永利来,吩咐道:“把衙门里的仵作请来,我要用。”
“家主,为何不送去衙门里办?”刘永利脱口就道。
刘镇猛然一转眸盯着他。
刘永利惊的冷汗唰地一下冒出来,磕头道:“下官这就去办!”
他是昏头了,在刘镇面前说把案子给府衙审理。
真是被桂王夫妻两个人影响了。
“你这个蠢货,桂王每次假扮你的时候,你就不知道出来将假扮的事戳破?居然心甘情愿地躲在房间里不出去!”刘镇道。
刘永利擦着汗,道:“下官、下官不敢。”
“真是看错你了。”刘镇道,“下次他再如此做,你自己想办法,否则,这个知府你也不要做了。”
他不担任知府,后面大有人做。
“是!”刘永利应是,让手下去衙门里请仵作来。升龙府衙的仵作经验当然不如刁大等人,但好歹也是祖传的手艺,查办的时候,比普通大夫要娴熟很多。
仵作名叫曾昭,今年三十有二,容貌奇丑,突眼龅牙颧骨很高,显得很刻薄阴冷。
“去吧,就在里面。”周岩让曾昭去查验,他还不放心,亲自跟着过去。
曾昭仔细查验了一番,回道:“死者是淹死的,脑后和身上有外伤,生前应该和人发生争斗。”
“能确定死亡时间吗?”
曾昭回道:“在亥时到子时半这个时间段内。”
“可能查验出,死因是被人摁住头呛水,抑或昏迷淹死?”周岩问道。
曾昭想了想,回道:“这要看进来的时候,浴桶附近是湿的还是干的。如果单从尸体来判断的话,如果是他杀,那只可能是被人摁住头。昏迷的话在这个浴桶里,以死者的身高,恐怕不容易实现。”
他看过水的深度和浴桶的大小,死者就算昏迷了,脸上也不可能全部没入水中淹死。
周岩恍然大悟,这么明显的事他居然没有想到。浴桶和水的深度就这么一点,刘佑鹏在这个浴桶里,是不可能因为自身突然发昏迷而导致意外淹死。
唯一的可能,就是被人摁住头淹死。
“我也是这样的想的,”周岩颔首,道,“我现在怀疑,死者的第一现场,是不是在这个房间里。”
曾昭就道:“这对不住了,在下也不敢给您断论和建议。”
“我会查,你只是仵作,查明死因就好了。”周岩说着,像一位经验丰富的捕快,“你忙去吧。”
曾昭应是告辞出来,在街上走了几圈,迅速折道去了三尺堂。
杜九言很忙,院子里来来去去很有人来咨询家庭以及邻里纠纷。
“这势头很好啊。”她很高兴,和桂王道,“可见大家的律法意识觉醒了,开始懂的学会保护自己的权益了。”
桂王喝了一口水,生无可恋地看着她,道:“我想睡觉。”
“王爷,你要振作啊,我们在为全安南的百姓而奋斗,我们在做一个伟大的事情,这必将成为划时代的行为。”
桂王瞧着桌子道:“最近,我一直在听你和我说划时代。”
“我不想划时代了。”桂王靠在她的肩膀上,娇滴滴地道,“我只想睡觉。”
杜九言憋着笑,摸了摸他的脸,道:“我家王爷辛苦了,但是想想你会在安南的历史上,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很值得啊。”
桂王开始发出细浅的鼾声。
杜九言撇了他一眼,低声道:“你确定你这么累,不是因为晚上太忙碌而非是白天?”
“不懂!”桂王动了动,假装换姿势,亲了她的面颊,吐着热气道,“我要白天养好精神,晚上继续战斗。”
杜九言掐他的腰:“锤死你,臭流氓!”
“死了死了。”桂王道,“牡丹花下死,我要做个风流鬼。”
杜九言呸了他一声。
郭凹过来,指着曾昭道:“九爷,衙门里的仵作来了。”
“嗯?”杜九言看向曾昭,笑着招手,道,“有事吗?”
曾昭过来要磕头,郭凹扶着他,道:“坐着说话听的清。”
“嗯。”杜九言指着凳子给他,“你还是头一回来,连奎他们天天来我这里混吃混喝。你突然过来,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曾昭就周岩的案件告诉了杜九言,道:“……看样子,他们不打算送衙门里来审了。”
“你没有瞒着他查验的结果吧?”
曾昭摇头,道:“不会。我爹说了,无论多大的私怨,哪怕是你死我活的仇人,都不能带到公事里面来。”
曾昭打量着靠在杜九言打盹的桂王,又看着笑盈盈和他说话的杜九言,觉得这样的气氛真的轻松又愉快,仿佛你是他们的一个老朋友,他们不和你端架子,你也不用拘束。
难怪连奎和孙喜武几个人,没事就喜欢往这里来。
有的人真的不一样,无论在什么地方做什么事,都能吸引别人,让人忍不住亲近。
“咱们不管他们,案子查清楚了是他们的本事,查清楚咱们再想办法反将一军。”杜九言扬眉笑着道,“先不动,静观其变。”
曾昭应是,左右看看,指着那边被许多人围着的周肖等人,道:“那边的人是在咨询吗?”
“是啊。”杜九言道,“现在很多人来咨询了。”
两场官司、一场暴动、几十个人头,很有震撼和影响力。
……
周岩和童淞两人坐在刘佑鹏的房间里,一脸的苦闷,好一会儿周岩道:“刘子军的家人确实能证明,他晚上在家里吃饭,左右邻居也证明看到他回家了,可这并不能说明,他后面就没有出来。”
童淞点头,道:“确实如此。”
“刘子峰的证人和时间也很模糊。死者在子时左右死亡,而这个时间,他说他已经回到学堂睡下了。时间依旧模糊,难以辨别。”
童淞道:“就是叶虎也难以证明他的清白。只是,他的杀人动机,有待商榷。”
“嗯。我查问过认识他的人,都说叶虎胆小怕事,就是因为怕事,所以刘佑鹏不在时,他害怕刘子军,而一直在他那边伺候。”周岩道,“但也并不能说明问题,如果他真的胆小怕事毫无野心,也不敢在刘佑鹏房间偷用笔墨纸砚。”
可见,是个想读书求上进的人。
“现在只求找到那个付兵头,希望在他身上能得到有用的线索。”周岩揉着额头,靠在椅子上,觉得头疼欲裂。
查案这种事,还真是不容易啊。
“我总觉得,我们遗漏了什么关键点。”童淞道,“再搜查一下房间?”
周岩点头。
两人在房间里又仔仔细细的搜查一遍,可却是一无所获。
“怎么办?”
两人大眼瞪小眼。
“先找付兵头。”童淞当机立断道,“把嫌疑人都查问清楚,再一个个排查。”
因为没有别的办法了。
“也好。”周岩赞同,两人出了学堂,就碰到了刘民,周岩拱手道,“民老爷,您有事?”
刘民道:“我正要去回禀家主,有人在宜春院里看到了付庭的行踪。”
周岩眼睛一亮,道:“找到了?我和您一起去。”
三人回了刘镇,立刻带人去抓付庭,果然,在宜春院找到了正在呼呼大睡的付庭。他没地方去,只能来这里找自己的老相好。
付庭被捆着带去了周氏的祠堂。
说是祠堂也并非祠堂,因为很大,祠堂在最后面锁着门,逢年过节才开门。前面则是刘氏办公处理族中事务的地方,如同小的朝堂,分门别类什么衙门都有。
周岩打量着付庭,骨瘦如柴,左脸颊一道疤,但两只手臂如同麒麟臂,粗壮如牛,给人的感觉就是凶神恶煞,凶手的脸!
093 案情查清(一)
“家主,属下没有错,您为什么要抓属下!”付庭上蹿下跳,和刘镇道。
刘镇虽欣赏他的能力,但再有能力也不过是个下人,他问道:“你没有犯错,为什么逃跑?”
“属下没有逃跑。”付庭道,“船靠岸了,属下这一趟出海也完成了,回来了就去宜春院找老相好睡觉,这……属下以前一向如此啊。”
刘镇蹙眉,刘民上前来呵斥道:“你如何没有犯错,你可差点将鹏儿推到海里去了,这还叫没有犯错?”
“民老爷,咱们两个人一起出海有半辈子了吧?”付庭被反捆着手,瞪着刘民不服地道,“你要是看我付庭不顺眼,不想和我一起出海,你大可和家主说,把我丢码头扛货去。”
“我付庭绝对半个字不怨,可你你却让你孙子来置我于死地。民老爷,就算是您是贵人,可做人也不能这样吧。”付庭道。
刘民冷笑,不屑道:“你可真狂妄自大。你就算本事再大,也不过是个庶民。说什么我置你于死地,我就算是直接杀你,你也没有话说。”
“呸!”付庭冲着刘民道,“你少在这里老子这里充大头,出海这么多次,老子救了你多少回。你这样的人,也就命好是贵人,否则,早不知道被人弄死多少回了。”
付庭看不上刘民,啐了他一口。
刘民气怒不已,抱拳和刘镇道:“家主,肯定是他怀恨在心,害了佑鹏。”
“你歇会儿,我来问。”刘镇问付庭,“昨晚,你干什么去了?”
付庭回道:“一夜都在吃酒,宜春院里的姑娘都晓得,快天亮的时候,才回房里去睡觉。”
刘镇凝眉问道:“没有看到刘佑鹏?”
“没有!”付庭道,“我要看到他,绝对没他的好。”
付庭衣服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是吗,今天早上刘佑鹏死了。”刘镇盯着付庭道。
付庭愣了一下,顿时哈哈大笑,道:“家主,这种人死了,对您来说是好事。”
“放肆!”刘民勃然大怒,拍了桌子道,“你算个什么东西,谁允你这样说贵人主子的。”
付庭笑的很张狂。
“刘民你这个狗东西,”付庭指着刘民骂道,“你们祖孙是个什么烂货,你心里没个数?还在我这里说自己是主子贵人,我告诉你,我眼里只有家主才是主子,你他娘的屁都不是。”
刘民气的直翻白眼,要晕倒的架势。
“付庭!”刘镇呵斥一声,付庭道,“家主,属下这么说他们祖孙二人,并非闲着找死。”
“家主您也出海,都知道在海上一切都由不得人做主,海神高兴了,放你一马让你多活几年,不高兴了,就能让你尸骨无存。”付庭道,“这一次,我们在海上,先是风平浪静了好几日,那天船周围围着不少鱼,我就下网兜了一兜子的鱼,上来大家煮着吃。”
“不成想,鱼还没吃上嘴,就开始起风了,我们遇到个大漩涡。您不知道,这对祖孙非说我抓鱼得罪了海神,要将我填海屏息海神之怒。”
“这事儿和我有什么关系,每天多少人抓鱼?”
“家主,刘民就是想在他退下去,让他孙子接班前,把我弄死。以防止他孙子上来以后,我为难他。”
“我闲的吃饱撑的去为难贵人,贵人不为难我,我就谢天谢地了。”
刘镇道:“我看你现在这样子,就已经不知天高地厚了。”
“家主,您说我认。我这人是有臭毛病,但是我也说过,船进海那不是开玩笑的事,一船人的性命都在我手上船怎么走肯定得听我的。可他们在船上和我摆谱,什么事都要指手画脚,可又不懂!”
“要是出了事,他们还不是把责任推我身上,都是我的责任。家主,错了我就认,您怎么罚我都认,可不我是错,你就是杀了我,我魂也要飘着去喊冤!”
付庭大声道。
刘镇对这种人很头疼,下定决心,不管这回人是不是他杀的,都要将付庭除了。
留下去就是个祸害。
“别扯别的,接着说案子。”刘镇和周岩道,“细细的查清楚。”
周岩应是,让人去查了付庭昨晚的行踪。付庭昨晚确实在宜春院里吃饭喝酒,但亥时左右他离开了,一直到子时过半才回来。且回来的时候一身的湿漉漉的。
“你这个时间段,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周岩问道。
付庭道:“这和案子没有关系,我不想说。”
“现在在审问你,说不说、和案子有没有关系,不是你决定,而是我决定的。”周岩觉得这个人就是个刺头,占着自己有几分本事,就谁也不放在眼里。
他能活到今天,还真是刘镇好脾气,爱才。
“既然是审案,那你就自己去查。”付庭坐在地上,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表情。
周岩指着他,冷笑着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周岩气的让人将付庭押去关着,和童淞两人接着去查。童淞道:“现在看来,果然还是付庭的嫌疑最大。”
“嗯。”周岩停在宜春楼的门外,就想到有一次申道儒和杜九言比赛查案的时候,他将凶手出来可能走的每一条路都走了一遍,然后生生推算出来,凶手可能住在哪个院子。
“我们也可以试试。”周岩道,“杜九言能做到的事,我也能!”
童淞点头道:“咱们两边走走看,不能放弃。”
两个人很认真,将付庭从宜春院出来后的每一条路走了一遍,还画了一张非常详细的图纸,晚饭都没有吃,推算着,第二天一早又挨家挨户地问。
“劳驾,前天晚上您可看到付兵头从这里经过?”周岩敲开一家门,是个男人开的门,周岩接着又道,“当时子时左右,你可曾见过?”
他本来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对方会说话。
“看到了。付兵头当时就从我门口经过。”男人道,“不过他走的很快,要不是我认识他,不看脸也能认出来,我还真不确定。”
周岩道:“当时可是半夜了,你还没睡?”
“我出去喝酒了,回来迟。也不远,就在对面的馆子里。”男人道。
周岩和童淞欣喜不已,两人又细细问了一遍男子当时的状况。当天晚上,男子喝酒回来,正好要关院门,就看到付庭从他家门口过去,一身的酒气,脚步匆匆。
至于付庭何时再过去的他就不知道了。
“往这个方向,就是去学堂的路。”童淞道,“这边巷子穿过去,就是学堂的后门。”
周岩颔首,看着说话的男子,道:“您贵姓,是刘氏的庶民吗?”
“是!我叫甘铜,是刘家的庶民。”男子说完,道,“你们随时都能来找我,我就住在这里。”
周岩很高兴,道谢后和童淞一起又走访了一遍,到晚上的时候,他觉得事情的脉路就清楚了。
第二天,按照原来的计划,案子在刘氏祠堂和衙门前的院子里举办。
院子没有围墙,到像是刘氏这边的一个小小的聚会中心。
一早,小厮敲锣打鼓,将附近的庶民喊过来,看周岩审案。
一会儿工夫,四周就围站着密密麻麻看热闹的人群。
这也不是第一次族内审案,前面他们还见过讼师和讼师辩讼。
以前他们看的时候觉得很精彩,可自从杜九言到升龙后,只要看过她在公堂上的样子,就清楚这里的辩讼和推理,实在是太稚嫩了。
一通询问交代,周岩盯着付庭道:“……你分明撒谎,当晚你亥时过后分明离开过宜春院。并且,有人看见你从前门巷过去,又绕到了学堂后的巷子里。当晚守门的小厮也曾看到过你鬼鬼祟祟的巷子里出现。”
“付庭,你还不从实招?!”
付庭怒道:“我出现在学堂,是因为我有别的事情,和杀人一点关系都没有。”
“再说,我要杀他,我也不可能用这种娘们的手段。我都进他房间了,一刀抹脖子多干净利落。”
周岩冷笑。
刘佑鹏的家人死死盯着付庭,想要将他生吞活剥了。刘民道:“付庭,事到如今你还狡辩。告诉你,就算你狡辩,族规也不会放过你的。”
“你滚!我没杀人就没杀人,你们查不清楚,就少往我头上扣屎盆子。”付庭道,“我现在怀疑,你们是不是拉老子做替罪羊,人是不是哪个贵人杀的?”
这话太过分诛心了,刘镇拍了桌子,怒道:“付庭,休要胡言乱语。”
“族规是公平的,我们查问的只是你在这个案件是不是有罪,至于你的身份,和你的罪名无关。”周岩道。
付庭讥讽地道:“那就是你本事不到家,你少在这里忽悠我。反正我没杀人!”
“这不是你不承认就可以的事。”付庭道。
“少和他鬼扯!”刘镇指着付庭,和周岩道,“让他画押,关牢房里去,定罪后处置。”
周岩应是,又和周围观看的庶民们道:“各位,明日案件的经过会贴在东面的墙下,有专门的人每个一刻钟读一遍,大家可以来听听。”
有人小声嘀咕道:“也贴在墙上,和衙门一样了。”
“付庭这人不能得罪,这案子肯定是他做的。族规也是公平的。”
大家你一眼我一句,周岩听着,心里极为舒坦。
刘镇满意至极,趁此机会,起身道:“这位是周先生,以后就由他负责族里的案件纠纷。你们可以随时来找他,至于讼费一律全免。”
“有他在,所有的不公和偏袒都不存在!”
文广列带头振臂,喊道:“家主英明!”
他一喊,大家跟着他一起,喊道:“家主英明!”
被杜九言击打的涣散的人心,仿佛这一瞬间又凝聚了起来,大家眼里又再次露出敬畏。
094 燥起来吧(二)
审理结束,付庭被判刑关押,定在三日后当众斩首示众。
刘镇亲自请周岩吃饭,大嘉赏赐。
周岩酒量很浅,所以喝的醉醺醺的,和童淞一起相扶着回到讼行,笑着道:“三天,三天之内咱们就破了一个刑事大案,可喜可贺啊!”
“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啊!”童淞也高兴地道。
讼行里也闹腾了一夜,到快要天亮的时候,他们才睡下,直到中午才起。
周岩刚洗了把脸,忽然牢房里的差役匆匆跑了过来,喘着气道:“周先生,付庭昨天夜里逃走了。”
“什么?”周岩不敢置信,“怎么会逃走的,牢里没有人看守吗?”
差役回道:“付庭这个人吃的开,牢里也有他一个兄弟,他兄弟给他开的门,两个人一起逃走了。”
“家主知道吗?”周岩很火大,人都关起来了,都要斩首示众了,居然让他给跑走了。
差役回道:“已经回禀给家主了,家主让你过去一趟。”
“我这就来。”周岩换了衣服,匆匆去见刘镇。
……
杜九言也在办案,接了一个家庭纠纷的案件,河家有兄弟两人,哥哥成亲后,十年没有生育,休妻后再娶,又过了五年还是没有生,而前面被休的妻子再嫁人后,三年生了两个儿子,河家人才知道,不能生的是哥哥。
于是就让弟弟多生一胎儿子,将这一胎过继给哥哥继承香火,却不料弟媳连着生了两胎都是女儿,哥哥不要弟弟也不肯养两个闺女。
于是兄弟两人为这事闹起来,一直吵到三尺堂。
“这要是在大周,我就直接让他们滚了。”杜九言恼火地看着前面的一家两兄弟,很想到依着脾气打他们一顿。
可不能动手,她要爱惜羽毛顾忌她高大正直的形象。
“我问你,你后面可还愿意再生?”弟媳马氏,抱着才两个月的小女儿,哭的眼睛都肿了。
马氏摇着头,道:“杜先生,我这都生了六个了,我想生也生不出来了。”
前面生了两个儿子两个女儿,本来刚刚好,现在又多了两个女儿,他们实在是养不活了。
杜九言点头,看着哥哥河大,问道:“她不生了,你要不然就要了这个闺女,要不然就膝下无子也无女。”
“他答应我的,要生个儿子过继给我。”河大指着弟弟,道,“你不能说话不算话。”
河二道:“我六个孩子了,要是再生个女儿,你还不要怎么办?你不帮我养,我养不活。”
“下一个肯定是儿子。”河大肯定地道,“我已经找人算命了。”
河二夫妻两个人不肯冒险,马氏道:“反正我是不会再生了,这个女儿你也必须得要,就算你不接回去,你也得每个月称口粮给我。”
河大当然不肯,道:“我帮你家养闺女,等长大了嫁出去,我什么都落不着。我脑子坏了差不多。”
“嘘!”杜九言打断要继续吵回去的河二,道,“你也不养,他也不要,不然你们把这闺女摔死吧。”
河二和马氏吓了一跳,吃惊地看着杜九言,马氏惊慌地道:“杜、杜先生,这……这都生下来了,怎么能摔死呢。”
“不、不行,我们做不出来。”
杜九言敲了桌子,道:“那还吵什么,他不要你就自己养着,以后和他们老死不往来。”
马氏和河二对视一眼,两人都点了点头,河二道:“我们就当没这个哥哥,这闺女我们自己养!”
“饿不死就行了,养着再说。”
马氏哭着点头,自己身上的一块肉,送人也就罢了,可要弄死了,她是舍不得的。
“闲暇时,家主家里没事吩咐做的时候,你就出去找点事情贴补家用。”杜九言道,“不是还有个大儿子吗,送学堂里读书去,陛下拨款管饭,减轻你们负担。”
河二顿时高兴地点头,道:“那、那我们这就回去将孩子送学堂去。”
“去吧,”杜九言不想理这种说不明白的糊涂官司,重男轻女的事也掰扯不清楚,“好生养着,谁跟你们要孩子都别给。”
河二应是,和马氏抱着闺女回家去了。
河大一脸发懵地看着杜九言。
“看着我干什么,回家去吧。”杜九言道,“我是秉持律法主持公道,可我又不是闲着没事干,什么事都管的。”
“走,走!”
“这要是在公堂,我就得让大人先打你三十板子再说话。”
河大道:“可、可他们不生了,我、我岂不是没有儿子了?”
“你爹娘倒生了你了,你给你爹娘做什么了?见天想着传宗接代,就你这品行,养孩子就是害孩子。”杜九言挥手,郭凹上前将他请了下去。
河大被请了出去,杜九言道:“很恼火,这都什么跟什么。”
“就没点大事做了吗?”
“有!”郭凹凑上来,小声道,“付庭,逃跑了。”
杜九言扬眉道:“从牢里逃走了?”
“嗯,昨天晚上逃跑了,小人知道他躲在哪里。”郭凹低声道,“九爷,要不要插一脚,要是您点头,小人这就去把付庭找出来。”
杜九言笑了起来,转头看着桂王,问道:“王爷,干不干?”
“干!”桂王道,“闲着头顶长草。反正我是不想再处理这些乱七八糟理不清的纠纷了。”
简直大材小用,让他处理这种事。
他和杜九言是干大事的人。
“成!”杜九言拍桌道,“那就燥起来!”
郭凹也很兴奋,道:“王爷,九爷,您二位怎么指示,小人这就去办,一定利索。”
“九言,”钱道安问道,“这个案子你还没有了解,肯定没有问题吗?”
“要是人真的是付庭杀的,你现在插手,岂不是……”钱道安犹豫,怕杜九言硬插手,最后查出来真的是付庭,会丢面子。
杜九言摆手,道:“无所谓,如果最后付庭是杀人凶手,咱们就好心帮他们补充一下资料。”
“这也是府衙和家主之间的一种合作嘛!”
钱道安一怔,忍不住笑了起来,拱手佩服道:“还是九言想的周全。”
不是付庭,他们就义正言辞找到凶手,是付庭,那他们就帮忙审一审,对外就是府衙和刘镇合作。
让大众觉得,刘镇也是很支持府衙推行的安南律法。
“怎么做?”郭凹问道。
杜九言道:“找到付庭,让他去衙门敲登闻鼓。”
“刘镇也在找他,你多派几个兄弟护着,别让他在半道给人灭口了。”
郭凹摩拳擦掌地点头。
中午,郭凹就在一个废弃的船底找到了付庭,劝了几句付庭就同意了,大摇大摆地去了府衙,敲登闻鼓喊冤!
一有人敲鼓,连奎几个人兴奋不已,刚敲了两下,就被请进去了。
刘永利看着付庭,冷汗直流。
“大人,您一定要为小人做主啊。”付庭道,“小人是冤枉的,小人没有杀人。”
“小人可以死,天打雷劈都不怕。但是小人不能被人冤死了,这太憋屈了。”
付庭跪在堂下,刘永利扶着桌子,头昏脑涨。
“连奎,”刘永利道,“你过来,将我打晕!”
连奎一脸不解,问道:“大人,您为何要小人打晕您?这……这小人做不到啊。”
“两边都不能得罪,眼下,我只有生病才是救命的法子。”刘镇说了,如果桂王再假扮他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他就必须立刻站出来,戳破桂王的假扮。
可他感觉,不等他站出来,就被桂王灭口了。
保命要紧!
“要、要不您等下,小人去问问王爷和杜先生?”连奎道。
刘永利绝望地看着连奎,想了想大喊一声,道:“你们休要再逼我了,家主,属下只能以死明志啊!”
喊完了,一回头碰柱子去了,没死,但脑袋磕了,人也晕了。
“真狠,”连奎同情不已,和孙喜武道,“扶大人去后衙歇着吧。”
付庭看的一愣一愣的,不知道什么情况。
他告状,刘永利自杀。
“付庭,”连奎道,“你先去牢房,等大人休养好了,自会给你主持公道。”
付庭一点不扭捏,跟着就去了牢房。
付庭刚走文广列到了,一进门就冲着连奎质问道:“付庭是不是关在衙门里了?”
“是!”连奎道,“他上午敲了登闻鼓,我们大人接了案子,择日查问清楚后,就会开堂审理。”
文广列被气笑了,道:“这是刘府内部的案件,已经查问清楚都判刑了。你们要是再审,是不是逾矩了?”
“这我不懂,大人说什么我就做什么。”连奎装糊涂,“要不,你去问我们大人?”
文广列拂袖道:“那我就去问刘大人。”
“谁找我?”说着话,桂王贴着面皮,穿着官服大步进来,袍子一挥在椅子上坐下来,睨着文广列,“回去告诉你们家主,不来敲登闻鼓的案子,我们只当不知道,也不会插手去管。”
“但现在有人敲鼓喊冤,我们要不管,那显得我们多不作为,多冷漠。”
“这和衙门素来给人的印象不符。所以,这个案子势必要管。”
文广列心头咚咚地跳,从对方一进来,他就知道这不是刘永利而是桂王。
这样的气势和姿态,十个刘永利也装不出来。
“大人,”文广列道,“可是案子已经查问清楚了,不能再给您麻烦了,还是让小人将凶手领回去处置了,也就罢了。”
桂王道:“麻烦不麻烦我说了算。告诉你们大人,如果他有意见,就亲自来衙门。”
文广列满嘴苦涩,不敢和桂王多说,带着人灰溜溜地走了。
095 来打赌呀(三)
刘镇勃然大怒,气冲冲带着周岩到府衙。
一进门,就看到“刘永利”和杜九言正在和付庭说话,付庭没有跪着回话,而是一堆人面对面,就跟开朝会似的在讨论。
“王爷!”刘镇盯着付庭,又看向桂王,道,“你不是说只要推广律法,而非针对我刘氏。”
“如今看,王爷分明就是针对,这让刘某很不舒服。”
“若王爷执意如此,就算是拼死一搏,刘某也绝不会再忍气吞声,一再忍让!”
刘镇说着,哐当抽了刀出来,架在了付庭脖子上,一副要将他当场裁决的架势。
周岩站在刘镇身边,冷眼盯着杜九言,她此番没有戴面具,还是一贯倨傲、不可一世,他的牙根痒痒,只觉得这个人实在是讨厌。
若要问他这辈子最恨的人是谁。
那么除了杜九言,他再想不到还有谁了。
“是吗。”桂王冷眼看着刘镇,道,“你要是现在将付庭杀了,我也能立刻让你死在这里。”
“你不要说什么,你死了我也逃不走的话。”
“你先死,看我能不能把你刘氏收拾了。”
刘镇气的发抖,被激的真想一刀砍了付庭,可理智让他忍了下来,他正要说话,杜九言站起来了,一副老好人的样子:“息怒,二位息怒。”
夫妻两人,一个白脸一个红脸!
真的是脸皮都不要的。
“咱们不说大的,只说案情。”杜九言压着刘镇的刀,扬眉道,“这个案子,早上我听到的时候,还觉得周岩办的是又快又好,我都要忍不住鼓掌叫好了。”
“可现在听付庭一说,嘿,您猜怎么着?”
刘镇抖了抖嘴角,盯着杜九言看,等她到底想要说什么,他一点都不想猜,不然就上当了。
“案情,很有问题啊!”杜九言道。
刘镇没说话,周岩忍不住了,盯着杜九言冷冷地质问道:“杜九言,你还真是一如既往地狂妄自大,案情你没查,就敢说案子有问题。”
“你也太自信了!”
杜九言看着周岩,咦了一声,道:“这不是周岩吗,好久不见,你还在做讼师?”
“不应该啊,我当你早就没脸而改行了呢。”
周岩气的肺疼,和这个人说话,就从来没有听过一句好听的话。第一次见面,她就敢在西南动手打人。
这个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奇葩无耻的人。
“你有脸做讼师,我又为何不敢!”
杜九言扬眉道:“我一身清白,案件都分明清楚,我要是没脸做讼师,那这一行的讼师们,也都该没脸了。”
“为了行业兴旺长久,这份辛苦,我还是要忍耐承受啊。”
说着,辛苦地哀叹了一声。
周岩气的想拂袖离开,他和杜九言说话,从来没有占到过便宜,所以,不想和她斗嘴。
“不和你浪费时间说废话了,”杜九言摆了摆手,和刘镇道,“这个案子吧,我说有问题。”
“刘家主,你信不信?”
刘镇凝眉,当即就道:“不管有没有问题,都是我刘氏的事,和衙门没有关系。”
“有关系!”杜九言道,“付庭来敲鼓鸣冤喊屈了。”
“是吧,付庭。”杜九言问道。
付庭素来是混不吝,他从十几年前开始,就将脑袋挂在腰带上,做事说话只要自己痛快。所以就算当着刘镇的面,他也道:“是,我来敲鼓了。”
“家主,我有冤屈,所以我来找衙门申诉。”
刘镇咬牙切齿地道:“你是刘氏的人,我不许!”
“家主,案件归案件,查问清楚,我要清白。等案件查问清楚了,您觉得我违反族规了,您抓我回去,扒皮剔骨随您处置。”付庭道,“一件事归一件事,在我付庭这里,必须要弄清楚。”
说着,看着周岩啐了口痰,道:“靠这个庸才,我就是死了也不瞑目!”
“人明明就是你杀的,你到这里来喊冤。昨天,我在审问你的时候,你可是一句话没喊,就算是我问你时间和事情,你都不好好说。”周岩怒道。
“今天就憋着来衙门敲鼓。付庭,我怀疑你就是和别人串通的。”周岩说着,盯着杜九言。
付庭一脸的不屑,稀奇地看着周岩,道:“你这人真有意思,我和杜先生才认识,这不才坐下来,你们就到了。”
“杜先生就听我把案件说一遍,就说有问题。反倒是你,查来查去,一口咬定是我,我看你才是收了别人的钱财,拉我这个贱民庶民顶罪。”
周岩气的道:“你休要胡言乱语。”
“好了,好了!”杜九言打断他们,看着刘镇道,“此案就跟当初我给郑主办案一样,我也不怕辛苦,愿意帮助你们。”
“这案子,在我看来就是有问题。”
周岩道:“杜九言,你针对的刘氏也太明显了。”
“要不要打个赌?”
周岩问道:“赌什么!”
“两天之内,我将此案查清楚,若最后证明你是对的,我向你赔礼道歉,击鼓送花。”
“若证明你是错的,那你就得在这府衙门口,击鼓一百,告诉世人,你是个无能之辈,如何?”
周岩道:“你就如此自信,案子你可都没有查过。”
她也太自信了,只听付庭一面之词,居然就敢来赌凶手。
“我向来如此!”
周岩没有被气昏头,他看向刘镇,问道:“家主?”
刘镇盯着杜九言,道:“这个赌的太小了。”
“如果你输了,你和王爷就离开安南,此生不准踏足半步!”
杜九言惊讶地看着刘镇,问道:“那要是你们输了呢,你也离开安南,此生不踏足?”
“这不可能!”刘镇道,“我可以答应你一个要求。”
杜九言想了想,看向桂王,问道:“王爷,有什么要求?”
“把百家村那一片,海域、地以及盐场都让出来。”桂王道,“其他的不谈,说大了容易翻脸,最后还是靠抢,没意思。”
那一片很大,几乎是刘氏在升龙大半的资产。那边的地也早租给附近的庶民在种。
海域以及盐场都有不菲的进项。
所以,这对于刘镇来说,赌局一点都不小。
“行。”杜九言很赞同。
刘镇看向周岩,意思在问,你有没有信心。
周岩心里一下子就没了底,他正要说话,余光就察觉到杜九言讥讽的目光,他心头一热,道:“可以!”
“不过,我要一起再查证,将此案再通理一遍。”
刘镇对周岩很满意,没有自满自得而认定付庭是凶手的结果,而是要求和杜九言一起再重新查。
“好!”刘镇同意了。
赌这一次,将桂王和杜九言赶出安南,绝对值得。
自从这两个人来了以后,他们就没有一天安宁过,不是搅事就是生事。
他的预感也越来越强烈,如果当断不断,将来一定会后悔。
“好!”桂王道,“管书吏,上文书,签字画押!”
管书吏上了文书,将两方赌约写好,放在桌子上,刘镇正要签字,桂王拦着他,道:“没有人共证岂不是不好。”
“你、什么意思?”
“连奎,去请郑主过来,告诉他我和刘主打赌,需要他做中间人。”
刘镇且牙切齿地道:“好!”
连奎小跑着去郑文海。
郑文海一听这事,当即牵了一匹快马,迫不及待地赶到。一进门就笑,幸灾乐祸地道:“二位需要我做中间人,作证?”
“是啊,郑主!”桂王道。
“我和刘主打赌,输了我就回大周,此生不再来。刘主输了,百家村附近所有的地、海以及盐场,他都得让出来。”
“这赌大的啊。”郑文海看着刘镇,一脸的惊讶,“刘家主,你可真舍得,不后悔?”
刘镇道:“我有什么可后悔的,你只管备着酒席,感谢我今日之举便可。”
赶走桂王和杜九言,好的可不是他刘镇一个人。
“好!”郑文海拱手道,“刘家主好魄力,这个中间人,我做了!”
杜九言扬眉看着郑文海,笑着道:“郑家主,您要不要也参与一下,比如,把您……”
“诶,诶,”郑文海摆着手,道,“这个魄力只有刘家主有,我可没有。”
杜九言哦了一声,一边里,郭凹哼哼了一声,道:“小家子气。”
“你说什么?”郑文海指着郭凹,杜九言劝架,“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郑文海指着郭凹目瞪口呆,这还童言无忌?
“办事吧,”桂王道,“两天为限,速战速决!”
刘镇颔首,带头签字。
局就成了,杜九言盯着额头冒汗的周岩,低声道:“你要努力啊,我很期待看到你的进步哦。”
周岩怒道:“走着瞧!这一次,我要将以往所受的,加倍还给你。”
096 现场查证(一)
还没过头七,所以刘佑鹏的棺椁还停在家里。
杜九言、桂王、裴盈以及郭凹、孙喜武、连奎到的时候,他家搭着的灵堂,人来人往,前来吊唁。
因为刘佑鹏还没有成亲,所以他母亲卢氏给他在族里的庶民中,挑了一门亲事,收了一个义子。
小姑娘顶多十五岁,容貌很清秀,跪在棺椁前面非常的娇小,她牵着“儿子”的手,两个人惊恐不安地看着来往的人群。
“儿子”三四岁的年纪,长的很白净,乖巧地由小姑娘牵着手,不哭不闹,膝盖跪的疼了,也不敢偷懒坐会儿,只能腾挪一下,咬着唇生忍着。
“接着哭。”一个婆子瞪了一眼小姑娘,低声怒斥道,“一点规矩都不懂。”
小姑娘吓得一抖,垂着头接着哭。
杜九言挑了挑眉头,指着棺椁道:“闲杂人等退出去吧,我们要开棺验尸。”
“开棺?”卢氏跳了起来,“这、这不吉利,不行!”
周岩站在一边没有说话,尸体他第一时间已经查验过了,所以他跟着来,不是为了验尸,而是为了盯着杜九言。
他现在掌握的线索比杜九言多,所以,他只要盯住杜九言,看看自己遗漏了什么就可以了。
“还有比死更不吉利的事?”杜九言稀奇地看着卢氏。
卢氏鲜少被人这么不尊重的说话,她眉头一拧,想要说话。不等她说话,杜九言道:“请你配合,我们现在是官府办案。”
“我是讼师,也是桂王妃,呵呵!”杜九言睨着她提醒道。
她在提醒自己,她的身份自己的得罪不起。卢氏心头窝火,可还真不敢发,只能忍着道:“等一下,我家父亲就要来了。”她说着,忙让人去请刘民。
刘民急匆匆赶过来,一看是杜九言,顿时没敢拦着,低声和卢氏道:“是桂王妃办案,你拦什么,咱们得罪不起,不要胡闹。”
“是!”卢氏不敢多言,让所有人退下去。
周岩站在棺材边上。
杜九言无所谓他看不看,因为就算他看透了过程,也不一定能推出结果。
连奎和孙喜武将棺材打开,刘佑鹏静静躺在里面,已经有几日了,加上天气热,此刻的尸体已有些异味,脸颊浮肿发泡。
尸体抬出来放在棺材板上,裴盈准备就绪,蹲在尸体边上开始查验。
大家都盯着裴盈看想,她动作不急不慢,查的非常仔细认真。
“这、大周的女人,都做这种事了?”卢氏站在一边,看的心里直发毛。
一转眼就看到裴盈让人将刘佑鹏穿着的寿衣也脱了,她脸沉沉的,也不敢说什么。
“怎么样。”杜九言带着手套,蹲在裴盈身边,拿着刘佑鹏的手查看。
指甲缝里很干净,身上的尸斑分布的不均匀,后背多余前胸。
“这是死后被人移动造成的吧?”
裴盈点头,低声道:“确实如此。”
“你看他的鼻腔和口腔。”杜九言在她耳边低声道,“看看里面有没有异物。”
裴盈看着她,奇怪道:“你怀疑他并非在浴桶淹死?”
“是。”杜九言道,“想要杀人方法很多,淹死一个人,绝非最简便的。”
如果是有人潜入到刘佑鹏的房间,当时刘佑鹏并没有发现凶手。那么在后面神不知鬼不觉的凶手,要用什么办法杀他呢?
他的选择有很多。
比如用刀抹断脖子、用重物击打后脑、用绳子勒住脖子。
在杜九言看来,摁住头在澡盆里这个行为,太费劲了。尤其是濒死之人挣扎力道很大,寻常人根本摁不住。
“在澡盆里,水是干净的。”杜九言低声道,“如果在别的地方,鼻腔和口腔内,应该会留有残留。”
裴盈点头,这个方法,刁大也和她说过,但没有杜九言说的直白易懂。
杜九言递给她一个帕子。
裴盈用很长的筷子夹着,去擦拭死者的口腔。
周岩站在一边,心里咯噔一下。他知道他漏掉了什么地方了。
他曾怀疑过,第一案发现场,不是房间。当时也想去查,可因为线索太少和条件限制,其后又发现了付庭,他就放弃了这个想法。
现在看来,他正是把最重要的一点,忽略了。
周岩不由自主地往前走了一步,想要看清楚。
杜九言抬头看了他一眼,周岩脸猛地一红,站着没敢再动。
杜九言懒得理他。
裴盈将手帕叠着收起来,和杜九言道:“好了,死者的线索比较少,如果不解剖,就只能到这里。”
“先这样,”杜九言道,“我们去事发的房间。”
裴盈应是,去收拾东西。
“收起来吧。”桂王和刘民道,“如有需要我们还会再来,你们正常行葬。”
刘民拱手应是。
一行人出来,周岩也不远不近地跟着。
裴盈低声和杜九言道:“查的结果很不理想,死者的嘴里没有什么东西。”
她打开帕子给杜九言看。
杜九言闻了闻,除了一股臭味外,还有一种难言的腥气。
“先看死者的房间。”杜九言盯着手帕,若有所思。
刘佑鹏的房间还维持原状,这是周岩当时要求的,杜九言非常大方地和周岩道:“这一点做的很不错,不到最后定案,案发现场还保留原样。”
周岩哼了一声,进门站在一边。
床褥是新换的,一点睡过的褶皱都没有,杜九言指着屏风上的搭着的衣服,问随他们一起来的刘义:“这是刘佑鹏换下来的衣服?”
“是!”刘义心里犯嘀咕,但也听说了杜九言和刘镇打赌的事,不知道怎么处理。
杜九言牵着刘佑鹏的衣服,闻了闻,扬眉和桂王道:“王爷,您来。”
桂王过来,夫妻两人站在屏风前面,低声说着话。
过了一会儿,杜九言走到浴桶前面,问道:“还有同样大小的浴桶吗?”
“有,有的。”
“劳驾您抬过来,再弄这么多的水。”
刘义不敢反对,吩咐人去办。
周岩眼中露出不屑之色,冷哼一声,道:“这样的水位和桶的大小,目测即可,还要试验?”
杜九言没搭理他。
水和桶都搬过来,和原来的桶放的一样的位置,水位也相差无几。
“哥几个,”杜九言看着连奎和郭凹几个人,“你们谁和刘佑鹏的身高相仿?”
顾青山有经验,立刻举手回道:“我比他高很多,也壮实很多,我肯定不行。”
这是事实,但他要早点撇清,不然王妃一定会坑他。
“他,”郭凹机灵地指着连奎,“他,他虽然比刘佑鹏壮一点,但个子差不多。”
连奎啊了一声,后知后觉地摇着头:“我、我、我觉得我坐不进去。”
“就你了。”杜九言指着郭凹,“脱衣服,进去。”
郭凹欲哭无泪,苦哈哈地应了,当着众人的面沐浴,脱的只剩下裹裤,进了浴桶里。
郭凹个子中等,人比刘佑鹏略瘦一些,但是坐进去后,腿是曲在里面的,水漫着也就到胸口的位置。
“顾青山!”杜九言道。
顾青山上前去,和郭凹道:“你用力反抗!”
没等郭凹答应,他摁住了郭凹的头,将他往浴桶里闷。
“嗷嗷嗷!”郭凹一阵惨叫,脖子嘎嘣响,脑袋拼命往上对抗。
顾青山用力。
力道不小,可郭凹也就脸碰着水了,这个程度想要淹死人,基本不可能。
一是水不够,而是身体弯曲后,浴桶里留下的空间,不够塞下一个扑腾的脑袋。
“九、九爷,救命啊!”郭凹还有力气说话!
顾青山松手,郭凹趴在浴桶里,呼呼喘着气,杜九言问道:“感觉怎么样?”
“没、没事,”郭凹摇头,“我还能撑一下。”
杜九言嗯了一声,郭凹就听顾青山道:“力道很大,这样淹死人,基本做不到。”
郭凹的武功肯定是不如顾青山,但他从背后压头,郭凹还是有反抗的。就算是有麒麟臂大力的付庭,也不一定能做到。
“原来不是问我,”郭凹抹着眼泪,觉得做一个合格的跟班,也不容易。
周岩站在一边,如遭雷击。他忽然明白了,杜九言为什么要做实验。
因为只有试过,才能彻底排除这种可能。
那么,现在最重要查证的事情,其实不是死者的死因,而是第一案发现场。
死者到底是死在什么地方。
“叶虎呢?”杜九言问刘义。
刘义看了一眼周岩,又小心看了一眼杜九言。没有对比还不知道查案的手段,高低能分的这么明显。
当时周岩查的时候,就是不停的追问四个人,去估测判断。
杜九言就不一样,上来就实验,逐条过,逐条推断。
这样的话,她每往前推动一步,都是十拿九稳,把握十足。
“是,这就将他找来。”
叶虎弓着要站在门口,杜九言问道:“你在哪里烧的洗澡水,一共烧了多少?”
“在厨房,”叶虎低着头道,“锅里面。”
“去看看。”
杜九言和桂王一起去了厨房。
就一个简单的铁锅和灶台,旁边堆着柴火。锅不算很大,但烧一锅热水沐浴,是足够了。
“就、就这么多。”叶虎比划着水位,杜九言颔首,问道,“对掺冷水的话,你觉得浴桶里的水位合适吗?”
叶虎点头。
这种事就是估算,除非再做一遍。
杜九言没有再问,和刘义道:“劳驾您将刘子军、刘子峰请过来。”
过了一会儿,兄弟两人被请了过来。
杜九言按照原话又问了一遍。
刘子峰道:“……我确实放过狠话,但是只是说说而已,我想杀人也没这个胆子。”
“我、我也是、”刘子军道,“我虽看他不顺眼,可也不至于杀了他。”
“你为什么不喜欢他?”杜九言问刘子峰。
097 偷师的人(二)
为什么不喜欢刘佑鹏!周岩想起来,当时他没有问。
这关乎杀人动机。
周岩站在一边听着,默默反省,发现自己漏了太多东西。
不过现在补救还来得及。
“从小就不喜欢。”刘子峰看着杜九言,不服气地道,“我不喜欢他的地方太多了,但是我不会杀他。”
杜九言道:“我地位高,脾气又不好,你捡最重要的说,不然我会打你。”
“你!”刘子峰长这么大没见过这样的女人,简直狂到令人发狂,可还偏偏没话反驳她,他吞了一肚子的气,道,“没什么特别大的事,就是从小一点一点积累。”
“他读书好、家事好、家主喜欢他、同窗喜欢他、就连他定亲的女子,都是我喜欢的。”
“这样够不够?”刘子峰道。
杜九言颔首:“这个杀人动机很可以了。”
“我、我没有!”刘子峰怒道,“我要杀他早就杀了。”
杜九言道:“早晚都是杀,所以这话是废话,杀人不分早晚。”她说着,看着刘子军,“你呢?”
有李子峰前车之鉴,他乖巧不少,回道:“我、我就、就是嫉妒他,因为他什么都很好。但他说话很难听,一直让别人捧着,只要别人不顺着他,他就会为难别人。”
“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啊。”杜九言道。
刘子军点头,道:“他从来都是专横跋扈的。”
卢氏跟着进来,怒着插嘴:“你说什么呢,谁专横跋扈?你就是嫉妒我家鹏儿。”
刘子军不说话了。
“我知道了,你们忙你们的去吧。明天辰时,你们到衙门去等我,我们继续讨论一下。”杜九言道。
刘子峰和刘子军以及叶虎都跟着应是,走了。
“走了,走了。”杜九言回头看披着湿漉漉头发,一身狼狈的郭凹,“要回去换衣服吗?”
郭凹摆着手:“不、不用的,一会儿就晒干了。”
“那咱们走吧。”大家鱼贯出去。
周岩跟着走了几步,郭凹跳起来盯着他,问道:“你这人怎么回事,一直跟着我们?”
“怎么着,你跟着我们九爷学了一个上午,难道还想跟着不成。”
“你跟着学,你交束脩了吗?脸皮都不要了,还好意思和我们九爷打赌。”
周岩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但生生忍住了。
杜九言很吃惊地看着他,目露赞赏。
周岩有进步啊。以前的他是不可能忍得住的。
现在被郭凹骂的这么狼狈,他居然不回嘴。
学会屈伸了。
周岩站在原地,没好意思接着跟过来。
大家从学堂后面走,后门口有个房间,平日有门房住在里面,杜九言找了当天值守的人,问道:“这个门,寻常都是开着的?”
值守的是个小厮,十三四的年纪,是刘氏的庶民,名叫关罗。
在族内做事的庶民是没有工钱拿的,只管吃住。有的是岗位轮流,今年轮着这家做这件事,明年可能就会换一家的孩子过来。
关罗是这样,叶虎也是。
“都、都是关着的。”关罗个子很小,黑黑瘦瘦的,绞着手站在杜九言面前,低着头道,“如果有人走这边的话,我会过来开门。”
杜九言问道:“有几个门,就你一个人管着?钥匙都在你身上?”
“有、有两个后门,钥匙都在我身上挂着的。”关罗说着,抖了抖身上的钥匙。
杜九言打量了一眼他腰带上扎着的钥匙,颔首道:“知道了,你歇着吧。”
“是!”关罗始终没有抬头,磕头后就小跑着走了。
桂王看着杜九言,杜九言扬眉道:“走吧,王爷!”
大家回了行宫,关上门围坐在一起,像以往一样,讨论案情。
“裴盈先说,你查验的结果。”杜九言道。
裴盈应是,看着众人道:“死者的身上没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口腔内我检查过,除了腥臭味,也没有得到有用的东西。”
“但是和杜先生聊过,我觉得这种腥臭味,绝非正常的淡水能有的。”
“像海水。”裴盈道。
桂王道:“如果是海水,那就是说死者很有可能被摁在海里淹死的?”
裴盈点头。
“如果是这样,那么死者生前挣扎的时候,不应该一点沙子都没有沾染到,包括嘴巴里。”
人在死前,一定会挣扎,拼命呼吸。沙子细小,不应该一点都没有沾到。
头发上,衣服上,以及嘴巴和鼻孔里。
“我也觉得奇怪。”裴盈道。
杜九言问道:“王爷还有什么感觉?”
“衣服上晾挂了几天后,确实有咸湿的腥味以及发硬。”桂王凝眉,“我在裴盈说话前,坚信第一案发的地方,在海边。”
“可没有发现沙子,我的想法,就难立住脚了。”
桂王看着她,道:“你是不是有想法,说来听听。”
“淹死必然有水,不是浴桶那就是别处。在升龙,有水的地方最多的就是海,这个问题先放一下。”杜九言道,“说另一个。”
“经他们所言,刘佑鹏是晚饭过后出门去的,他去过哪里,我们还不知道。这一点很重要,所以接下来我们要查证清楚。”
“因为他去过去哪里,就表示他很有可能是和凶手在这里相遇。”
“除了这种可能,就是他和凶手是相约在某处。凶手用这个方法,带着突发和冲动。毕竟就如我们所想,他对犯罪后一系列的布置,其实并不周全。”
“除此以外,凶手为什么要将人带回来,布置这样一个场景?”
顾青山举手,道:“会不会是……有人知道刘佑鹏和凶手有约,他如果不这么做,很容易被人发现怀疑?”
“这是一点,还有一点可能,就是案发的地方,可能会暴露凶手的身份。”
“或者说,容易联想到凶手身份。”
这就好比在自己隔壁杀人,一旦调查,就很容易联想到隔壁的人有没有作暗动机和时间。
“我去查,”郭凹举手道,“我去查当天刘佑鹏去过哪里,见过什么人。”
杜九言点头,道:“有一个地方很重要。”
郭凹看着他。
“他不是刚出海回来吗,他们的船停靠在海边,他会不会再次去船上。”杜九言道,“还有一个地方,他们刘氏的盐场,可以查一查。”
大家不解地看着她。
刘佑鹏重返船里,可以理解,可他去盐场就有点奇怪,因为他不管刘氏的盐场。
“盐场晒盐和煮盐的地方,是不是经过过滤后,水就没有细沙了?”
晒盐的过程,是过滤、蒸发、溶解,主要的三大步骤。
既是海水,又没有细沙。
“明白了。”郭凹道,“我这就去查。”
杜九言看向顾青山,交代道:“你去跟着那个叫关罗的小厮。几个小门都是他守着的,如果凶手将人重新带回来,他没有钥匙是怎么进来的?”
“您的意思是,小厮给凶手开的门?”
杜九言摇头,道:“也不一定。小厮只是庶民,学堂里那么多贵人的孩子,他们常常背着家里人,夜里出去喝酒。”
“想要回来又不惊动别人,最好的办法就是配备钥匙。”
大家恍然大悟,顾青山道:“您的意思是,小厮的钥匙很有可能不是唯一的一把。”
“嗯。如果门不是他帮着凶手开的,那么他很有可能知道,哪些人手中,有小门的钥匙。”
顾青山明白了,点头道:“我知道怎么做了。”
“这么说,付庭就完全没有可能了。”桂王道。
杜九言颔首:“这个人的性格没有这么细致,除非有人帮忙蓄谋杀人,否则,依照他的性格和行为,不会用这个处理方法。而且也没有必要这么做。”
“行动!”杜九言道,“查的时候,注意周岩。不要让他再偷师了。”
“不教学费就想学本事,门都没有。”
桂王白了她一眼,道:“他上午就偷师了,你怎么没有轰走?”
“目的是让他输的心服口服啊。”杜九言道,“也让他看看,我多厉害!”
“没有人佩服的成功,我多么的寂寞。”
大家都笑了起来,裴盈掩面笑着道:“我们都很佩服你。”
“这不一样,我已经习惯你们的佩服了,我现在需要陌生人的!”
……
周岩和童淞站在小门口,童淞问道:“你现在是推翻了前面的查证,认为付庭不是凶手?”
“是,”周岩道,“我们漏掉了很重要的线索。”
童淞问道:“那么你认为,第一案发的现场,在什么地方?”
“海边。”周岩道,“我们去海边走走。”
童淞听着觉得有道理,可又道:“可是有个问题,你记不记得,我们当时查的时候,刘佑鹏的身上没有沙子。”
“能淹死人的地方,在升龙并不多。”周岩道,“没有沙子的海水……”
两人说着停下来互相看着对方。
“我知道了。”周岩眼睛发亮,拉着童淞就走,“我知道在哪里了。”
098 女子巧燕(一)
刘氏的盐场,在升龙就是当时刘云生从刘员外手中抢过来的。
李骁聊了几次,他一直不肯还给别人,且态度强硬。
盐场每日出盐量很大。
刘云生死后,盐场暂时交给了刘云林的一个手下和一位族中兄弟一起管理。周岩和对方打了招呼,和童淞进了盐场。
他停在被圈出来的,经过过滤的盐池前面,和童淞道:“你看这里。”
先暴晒出盐是掺杂着细小颗粒的沙子,所以为了得到和精纯的盐,还要再进行溶解再过滤,这一遍之后,所谓的海水中,就几乎看不到沙子了。
童淞看着盐池,蹲下来观察水底,又用手沾了一些尝过,和周岩道:“你是说,刘佑鹏当时和某个人在这里碰见了,并发生了争吵,最后凶手将他摁在这里淹死。随后,又将刘佑鹏的尸体带回去布置了他沐浴被淹死的场景?”
“是!”周岩道,“一定是这样。”
童淞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刘子峰的嫌疑很大。”
周岩看着童淞,问道:“怎么说?”
“这个盐场,现在的负责人是他的兄长。”童淞道,“盐场里,不是谁都能进来的。”
周岩显得有些惊讶,这个事他不知道:“这个盐场现在的负责人,是刘子峰的哥哥?”
“是!”童淞道,“你说,会不会是刘子峰约了刘佑鹏来这里见面,然后将他杀死,又带回了学堂?”
周岩在盐池前面走了两步,雇工们时不时抬头看看他们,又迅速低下头去做事。
“刘子峰当时怎么说的,他当天晚上在干什么?”
童淞回道:“亥时过他从宜春院出来的。查证后,可以证明他确实在宜春院里。其次,他院子里的小厮也能作证,他亥时过半回到学堂,以及后门口的关罗也说了,亥时过半多点,给刘子峰开的门。”
“关罗说,刘子峰当时是一个人。”
周岩道:“如果是这样,那关罗和邝予两个小厮,一定在撒谎。”
邝予是刘子峰院子服侍的小厮。
“走!”周岩道,“我们去宜春院。”
童淞问道:“我感觉杜九言也会来这里。”
“要不要和这里的人打个招呼,如果杜九言的人过来,听着他们说什么。”
周岩赞赏地看着童淞,道:“还是你考虑的周全。”
他折回去,和盐场的人交代了一番。刘氏的人,自然是帮着周岩的。要是周岩输了,刘氏在升龙一半多的产业都要归杜九言了。
这对于他们来说,可不是好事。
……
晚饭前顾青山回来了,和杜九言回道:“关罗这小子,一口咬定他不知道。”
“我问的狠一点,他就会被吓着哭。”
顾青山很头疼,那孩子胆子小的很,声音大一点,就吓的直抖:“王妃,您要不要换个人去,不知道、是不是我长的太凶神恶煞了。”
“那让郑琴去。”杜九言道,“好好哄着,可能会好点。”
郑琴举手,道:“我去,我去。正愁没有用武之地。”
“明天早上再去吧。”杜九言道,“郭凹回来了吗?”
郭凹从外面小跑着进来,嬉皮笑脸地道:“九爷,我查到了。”
“晚饭时间,刘佑鹏先是回家了一趟,不过没有进门就折道走了。巷子口的邻居看到他还打招呼了,问他这么晚了还有事忙啊,他笑应了。”
“并没有说去哪里。”
“当时是酉时三刻左右。戍时过半的时候,有人又看到他在笔洗胡同里出现过,再来后就没有线索了。”
杜九言问道:“笔洗胡同,离他家远吗?”
“不近,一个在城中,一个在城北,那里住的都是庶民,很穷苦的那种。据说连城外种田的庶民都不如,他们好歹还有地种,这些人只能靠给主家做事,一日三餐接济着。”
“他一个贵人,大晚上去那个地方干什么。”杜九言很好奇。
桂王问道:“你去盐场了吗?”
“去了,盐场里有盐池,盐池里是没有沙的。”郭凹道,“而且我去前,周岩刚刚走。我猜测他可能还吩咐了盐场里的人盯着我。”
桂王扬眉,道:“今天跟着我们一天,他学的不少啊。”
杜九言盘腿坐在罗汉床上,托着下巴若有所思。
大家都看着她,等她想完了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她道:“这样,玉琴和裴盈现在就去找关罗,不要惊动学堂里的贵人学子,好言好语的问。”
“顾青山和韩当跟着护着。”
四个人应是。
“王爷,我们去一趟这个笔洗胡同。当时刘佑鹏是晚上去的,我们也晚上去走走。”
“盐场还去吗?”郭凹问道。
杜九言拍了拍衣服,道:“明天再说,不还有一天的时间吗。”
“那、那小人陪您和王爷一起去笔洗胡同。”郭凹要拼命表现,他得在杜九言身边占据一席别人无法替代的地位。
这样杜九言会体会到他的重要性。
一行人分头行动。
天色渐暗。下午下了一场雨,空气咸湿黏腻,让人很不舒服。
杜九言左右打量着,越往巷子里面走,就越能感觉到破旧。低矮破败的房屋,还有蹲在门口,目光呆滞地看着他们的孩子和老人。
“九爷,这就是笔洗胡同。”郭凹道。
胡同不长,从头走到尾,一共有二十个门,多少户人家,住着多少人就不得而知了。
“一直往前走,还是个死胡同。”郭凹道,“要不要小人去打听一下,这里一共住着多少人?”
杜九言摆手,道:“是谁告诉你,当时刘佑鹏出现在这里的?”
郭凹指着胡同口一户开着的门,道:“这里。”
他说着跑过去进了门内,转眼拉着一个二十出头的男子出来。男子只穿着一个大裹裤,光着膀子赤着脚,被郭凹拖着出来。
“干、干什么?”男子惊慌地看着桂王和杜九言,这两个人一看就是贵人。
杜九言道:“去你家说,好好说话我给你钱。”
男子眼睛一亮,指着自己的家,道:“进、进!”
院门关上,杜九言问男子:“当晚你看到你们的鹏公子,在这里出现过?”
“是!”男子左右看看,低声道,“鹏公子经常来。”
杜九言扬眉看着男子,不解道:“他来这里干什么?”
“嘿嘿,”男子露出猥琐的笑容,隔空指着斜对面,道,“他来找巧燕的。巧燕长的漂亮!”
“苏巧燕!”男子强调道。
杜九言和桂王对视一眼,桂王扬眉问道:“巧燕做什么的,暗娼?”
“巧燕可不是暗娼。”男子摆手道,“她是被逼着和鹏公子好的。鹏公子看中她了,她哪敢反抗呢。”
“巧燕今年都十七了,没有人敢娶她。她和她娘两个人,日子过的苦着呢。”男子撇嘴道。
又出来一个巧燕,杜九言很好奇:“能不能将巧燕请来呢?”
“好,你们等着。”男子说着跑了几步,又回头看着杜九言,“你、你真的会给我钱?”
男子家里似乎就他一个人,只有两间房,院子里堆着乱七八糟的干柴和杂草,晾衣绳上挂着几件男人破破烂烂的衣服,晾晒的鞋子也只有很大的男人的草鞋。
“去吧,”杜九言道,“我们身份高贵也有钱,说话算话。”
男子高兴的很,蹬蹬跑了出去。
杜九言揉着额头,无奈叹道:“自从来了安南,我真是每日都要强调自己是贵人的事实。”
“难道他们从我的脸上就没有看出我高贵的气质吗?”
桂王道:“你看不出,我可以。”
杜九言白了他一眼,道:“你只有猥琐。”
她拖了一把椅子过来,还没等拖到合适平稳的地方,椅子就散架了。
“穷不可怕,可怕的是体制将人养废了,又穷又懒。”
因为没有目标和台阶,体制压在上面,所有庶民的空间,抬抬头就能看到。
所以,大部分就挺尸一样躺在下面,唯一的目标,就是活着。
“巧燕来了。”男子出现在门口,身后拉着一个少女。
杜九言眼前一亮。
少女穿着粗布的衣服,一条黑黝黝的辫子搭在肩膀上,桃花眼,眼角有一颗很小的泪痣,玉面桃腮唇红齿白,就连身材也是凹凸有致,非常有料。
杜九言来升龙后,除了梁怡意外,这个女子,是她见过最漂亮的了。
这就是刘佑鹏纡尊降贵来这里的原因了。
“好看吗?”杜九言拐了一下看直了眼睛的郭凹。郭凹点了点头,道:“好看。”
是真好看。
“呵呵,”郭凹反应过来,尴尬地道,“九爷,难怪刘佑鹏喜欢。”
杜九言颔首,冲着巧燕一笑,问道:“鹏公子常常来找你吗?”
巧燕脸一红,垂着头道:“是!”
099 关罗之死(二)
她不是害羞,而是害怕,和关罗一样,从骨子里害怕身份高贵的人。
“四天前的晚上,他刚出海回来,来找过你吗?”
巧燕点头:“来了,还、还在我家里吃的饭。”
“什么时候走的?”杜九言问道。
巧燕垂首回道:“大概、亥时正的样子,他说他明天来找我,然后就走了。”
杜九言点了点头,男子问道:“我、我们的钱?”
杜九言让郭凹一人给了一百文钱,男子兴高采烈,兴奋的脸都发红,揣着钱道:“贵人还有什么事要问,尽管问,我们什么都说。”
巧燕攥着钱就不如男子兴奋,神情不安地站在院子里。
“不用了。”
杜九言看着巧燕:“能去你家看看吗?”
巧燕抬头看她一眼,又飞快地低头,道:“好!”
几个人去了巧燕家。
她家也是很破小,三间房带着一间厨房,但收拾的很干净利落。
巧燕父亲过世,家里只有她和母亲两人。母亲身体不好,一天大部分时间躺在床上。
杜九言打量了一周,又看过巧燕的卧室。卧室里没什么东西,但床铺上的被褥是新的,干干净净。
她回头看着巧燕,问道:“刘佑鹏和你的关系,到哪一步。”
巧燕满脸通红,垂着头道:“他、他不让我嫁人,一辈子跟着他。”
“除了刘佑鹏外,还有别人吗?”杜九言盯床铺,又回头看着巧燕。
巧燕垂着头,眼泪就掉了下来,簌簌落着,道:“还有、还有人。”
这张床很新,和房间里破旧的家具格格不入,可见床对于巧燕来说,比任何东西都重要。
这么重要,杜九言直觉不止刘佑鹏一个人。
“他们、他们来了,我也不敢轰走。”巧燕道。
“有、有时候他们还一起来。”
巧燕说着,痛苦地蹲在地上,道:“有时候我真想死,可我娘还在,我不能丢下我娘不管。”
“一共几个人?”杜九言问道。
“六个人。”巧燕道。
“他们彼此都认识吗?”
巧燕摇着头又点着头,不确定:“他们都是刘家的贵人,应该、应该都认识吧。我不也不是很清楚,我不敢问。”
“等我娘去了、我、我也不想活了。”巧燕捂着脸,哽咽着道。
杜九言问道:“刘佑鹏在你这里的时候,没有别人来过吗?”
“没有,”巧燕道,“他来的时候我正在做饭,他也不嫌弃,和我们一起吃了。吃了几口我们进房里……他没留多久,就、就走了。”
“他走了以后我就关门歇下了。”
杜九言道:“六个人,都是谁?”
巧燕回道:“鹏公子、峰公子、军公子……还有伦公子。”她说了六个人,杜九言发现,其中四个她都认识。
“杂碎!”杜九言咕哝了一句,和巧燕道,“知道了,你歇着吧。”
巧燕擦了眼泪,送杜九言出去,小声道:“您、您来是因为鹏公子死了的事吗?”
“嗯。”杜九言点头,“你还知道什么?”
巧燕摇头,道:“我不知道,要、要是想起来我去告诉您。”
他们没有再逗留,沿着巷子回了行宫。
桂王道:“如此刘氏,留着作甚!”
杜九言拍了拍桂王的肩膀,安慰道:“王爷,咱们是长远打算,您别生气!像巧燕这样的女孩还有很多,一步一步来,总有一天,这里会被我们改变。”
上午,在刘佑鹏的灵堂里,哭丧的少女和守灵的义子。
她本来没觉得什么,刚才郭凹说,这个少女和孩子,这一辈子都要给刘佑鹏守灵,男不得离开,女不得外嫁。
死都死了,还要毁了另外两个人的一生。
可是,转念一想,似乎也没有什么可毁了的,他们在家还是守灵,日子都是一样凄苦。
“王爷,王妃。”韩当跑了回来,脸色很难看地道,“关罗,死了!”
杜九言脚步一顿,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去看看。”
已是亥时,他们直接到学堂的后门,关罗平时睡觉的房间门是开着的,韩当道:“我们找了他好一会儿,大家都没有看到他。”
“还以为他回家去了。”
“顾青山不放心,又回到这里找了一遍,在床上看到关罗。躺着的,身上还有余温。”
杜九言进门,关罗的遗体放在床上,瘦小的直挺挺的,裴盈查验了一遍,看着杜九言道:“是砒霜!”
“你看这里。”她指了指床头的柜子上放着的半个黑面馒头,“毒是放在馒头里的。”
关罗的指甲呈现黑紫色,双眼球血红,一双手扭曲地垂在身体两侧,死前应该经过了一番挣扎。
“顾青山,”杜九言问道,“馒头是学堂食堂里的?”
顾青山点头,道:“是,今晚食堂里做了馒头,几个下人每人都领了一个。”
“别人没事,只有他死了!”
杜九言盯着关罗的脸,冷冷地道:“这是慌了吗,还学会杀人灭口了。”
“别落在我手里!”
她说着,出门来,刘义听说他们来了,匆匆赶过来,道:“一个庶民,别惊了王妃了。小人已经喊他家里人来领回家去埋了。”
“人,我带走。”杜九言道,“你告诉他家人,要是想孩子直接去衙门里看望。”
刘义惊了一跳,道:“这、您要这尸体有用吗?”
“碍着你什么事,我想留着就留着。”杜九言没了耐心,这里人的脸,每一张都面目可憎,她很想大开杀戒!
“顾青山,将关罗带回去。”杜九言吩咐道。
顾青山应是,找了木板将人抬走。
杜九言搜查了一遍关罗的房间,他随身佩挂的钥匙就摆在枕头底下,她拿起来数了数,一共有四把。
除此以外,没有别的有价值的线索。
“明天再说。”杜九言道。
大家回去睡觉。
他们离开,学堂内的刘家学子们,就嗡嗡讨论起来。
有人道:“关罗的死,肯定是凶手灭口了。这个人够厉害的啊,杀了鹏哥,又来灭口关罗。”
“你们说这人是谁?”
“不知道。反正我们完全没有动机,和他又没什么利益冲突。就算他不在,我们也得不到什么好处。”
“呵呵。这下子好看了,家主和桂王赌的很大,要是输了,咱们不定就要搬回去了。”
升龙没产业了,他们留在这里,就得喝西北风。
“那个周岩干什么去了,一天没看到他。”
“他不敢懈怠,要是输了,家主第一个绕不了他。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大家嘻嘻哈哈笑了起来,哄闹着去玩了。
刘子峰站在人群后面,脸色沉沉,刘子军道:“不会查到最后,又查到咱们身上来了吧。”
“反正你我没杀人,难道还冤枉我不成。”
刘子军想想也对,点头道:“我不放心,咱们去找周岩,问问他查的怎么样了。”
“也好。”
周岩此刻站在刘镇前面,浑身的汗,他的压力很大,一整天连口水都没有喝。
刘镇问道:“确认凶手了?”
“家主,我们今天去过盐场,案发第一现场应该在那边。”周岩道。
刘镇并不想听过程,只要结果:“结果呢,凶手是谁?”
“家主别急,现在关罗死了,肯定和这个案子有关。而付庭现在人还在衙门里,可见付庭的嫌疑被排除了。”
“那么,凶手应该还是第一次查问的三个人。”
刘镇看着他,道:“子峰、子军还有叶虎?”
“是!”周岩道,“尤其是刘子峰的嫌疑。他的兄长现在负责盐场,一般人进不去。”
刘镇反问道:“刘佑鹏也不容易进去。”
“你说刘子峰,那么你去过后,可问到过目击证人?”
刘镇这个问题问的很有道理,周岩摇头,道:“我准备明天一早再去一次。”
“这个案子意味着什么,你心里很清楚。我相信你,一定能赢杜九言。事成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周岩拱手应是。
第二日一早,杜九言再去了刘佑鹏的家里,刘民接待的他们,问道:“王爷和王妃还要查证什么,我们一定配合。”
“我想去刘佑鹏的房间看看。”
刘民迟疑了一下,应道:“好。”
刘民的家大概有四进的大小,他长子去世后留下卢氏守寡,卢氏一个人住在内院,而刘佑鹏成年后,则住在外院。
除了他们外,还有刘民的小儿子一家四口人,一个女儿刚到谈婚论嫁的年纪,跟着父母住在内院,独子刘佑伦则和刘佑鹏一样,住在外院。
堂兄弟二人住的院子相连着的,共用一堵墙。
刘佑鹏的院子不算大,一共四间房,院子沿墙的位置养着花草,还有一口大水缸,水缸里养着几尾海鱼。
房间收拾的很干净,摆设不算华丽,桌案上放着一本从大周传过来的《兵法》翻了几页,倒扣在桌上。
“没什么特别的,”郭凹小声道,“九爷,要不要喊家里人来问问。”
杜九言拿起书摸了摸,又随意翻动了几页,重新倒扣在桌子上,摇了摇头,道:“去衙门。”
他们折道去了衙门,中午时,刘子峰几人如约而至,刘子峰显得很烦躁,虽然因为忌惮而压制了情绪,但言辞间还是能显示出他的焦虑。
杜九言只是盯着他看了几眼,他就一头冷汗,坐立不安。
“回去吧。”杜九言道,“明天要开堂,今天你们就当熟悉一下环境。”
三个人出了衙门,刘子峰没回学堂而是回了自己家,昨晚一夜没睡,下午补了一觉,不等他醒来,他的常随便敲着门,喊道:“公子,家主请您过去一趟。”
刘子峰一骨碌坐起来,脸色发白,腿都抬不动。
好一会儿,他收拾好去找刘镇,在刘镇的书房逗留了一个多时辰,出来的时候浑身湿漉漉的,一头栽倒在院子里,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