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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莫风流     大讼师txt下载     大讼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067 卷子烧饼(四)

    顺天八年,六月初八,晴!

    每年这一天,是天下立志做讼师的学子们盛会,有的人不远千里赶来,有的人早早住在邵阳,只等这一天。

    北燕京,南西南。燕京讼行难进,西南讼行相比则松一些,所以到西南来考核的学子,每年都很多。

    卯时末,西南讼行门外,已经是排起了长龙,辰时正便要开考,所以大家早早来排队搜身进门。

    "九哥。"银手给杜九言理了理衣服,"虽然你很聪明,可是大家说考试的时候,就算再厉害的人,都要沉下心来答题,你可不能太得意,聪明反被聪明误啊。"

    杜九言点着头,"知道了,我认真考,戒骄戒躁!"

    陈朗又检查了一遍篓子,确认该带的一样没有少,他松了口气,道:"会搜身吗?要是搜身你小心一点。"

    "钱道安说会搜身,但只是略带过,据说现场监考很严。"杜九言道。

    陈朗点头,"那就好。"

    跛子咳嗽了一声,在她头发髻插了一支空心的银簪,低声道:"都是你仇人,若打不过就拔开簪子点上火,此物便会发出巨响。"

    "你会进去救我?"杜九言惊奇地看着他。

    跛子又咳嗽了一声,轻飘飘地道:"震慑对手,然后逃跑!"

    "此乃好物,多谢!"杜九言拱手。

    跛子轻轻一笑。

    "爹啊,"小萝卜挤到前面来,给杜九言理衣摆,"您要努力考试哦,得第一名,这样我在朋友面子会有面子。"

    杜九言撇了一眼儿子,"你有朋友?还要面子?"

    "要的,要的。"小萝卜点头不迭。

    杜九言无语。

    "九哥,九哥。"花子和闹儿来,杜九言受不了,挡着所有人,"各位,今日考试两个时辰,若担心我,中午再来接我。"

    她说完,头也不回的跟着人流去排队。

    "九言,九言。"窦荣兴和钱道安四个人来了,挤不过来只能远远招手,窦荣兴道:"好好考啊,你最厉害了!"

    杜九言挥手打了招呼。

    "后面的,快点。"门前书童催着,大家陆续进门,轮到杜九言,书童着重看了她一眼,目光顿了顿,随便翻了衣服袖子,衣摆等能藏东西的地方,就挥着手道:"最后一间,丁字房。"

    杜九言颔首,进了官学的内院,这里她上次来过,沿着抄手游廊,有好几个房间,分别标上了甲乙丙丁,再往前走就是薛然的办公的书房。

    房里面摆放了许多魏晋风的长几,约莫三十个左右。

    "坐那边。"坐在主案的监考指了第二排中间位置,杜九言打量了一眼对方,三十出头的年纪,淡眉大眼,肤色白净气质温润,应该是西南的先生。

    除了这位,左右以及考场后方,都各坐着讼师或书童,衣服颜色也略有些不同,应该是甲乙丙丁级别上的划分。

    这些她没细了解过。

    在厚厚的蒲团上坐下来,考场里陆续进来考生,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前后左右都已经坐满了人。

    "杜九言。"忽然,隔壁有位少年冲他挥了挥手,低声道:"杜九言,我认的你,上次你和郭先生打官司,我在外面看了,特别精彩。"

    少年二十左右,圆圆的脸笑起来左边脸有个酒窝,身体也仿佛为了呼应他的脸,养的圆圆的。

    "多谢。"杜九言拱手,少年也隔着桌子拱手,道:"我叫方显然。等考完我请你喝酒。"

    杜九言点头,道:"好!"话刚落,主案考官敲了桌子,盯着杜九言,警告道:"你若再说话,就请出去说。"

    "是!"杜九言应是,端身坐好。

    方显然缩了缩脖子,投来歉意得目光,也端正坐好。

    杜九言能感觉,四周除了方显然的视线,还有别人的,有好奇的,有不屑的,还有...仇视的。

    仇视的?她回头去找,身后的人都垂下了头,认真研墨,看不清脸。

    她挑眉,不置可否。

    "关门!"主案考官手拿试卷,待书童关好门,他道:"时间为一个半时辰,自己把控。"

    说着,将试卷递给书童,依次发下来。

    "考试中,不可作弊,不可交头接耳,不可半道无辜离席,不可东张西望。以上若犯,一律罚没资格。"

    众人应是。

    "考完交卷,不得逗留,速速离去,此若犯,本场考试成绩作废。"

    众人又是应是。

    还真是严谨啊!杜九言将卷子前后翻看了一遍,一共两页二十题,皆是不同案例分析。

    "开始吧。"主案考官道。

    全场安静下来,毛笔落纸上,传来细微的摩擦声,杜九言余光扫过左边,方显然抓耳挠腮,瞠目噘嘴地思考。

    右边的考生则刚好相反,拿到试卷,像是赶时间一般,奋笔疾书,头也不抬。

    她一笑,提笔,沾墨,答题。

    "人来了?"门外有人趴着窗户朝里头看着,"看到了,坐在中间,在答题。"

    "哈,不知道是不是在写三字经。"

    "嘘。让她听到了,该改成百家姓了。"

    "就她这样的人,先生就不该收,败类。"

    "西南一向一视同仁,她来考就让她考喽,至于能不能考得上...哈哈,谁让我们西南最公平呢。"

    门外,三个年轻的讼师轻轻聊着,"真想进去收拾她一顿啊,替郭师兄报仇。"

    "放心吧,好不了的。"

    三人说着慢慢走远,里面人却并未被惊动。

    一个半时辰,没有计时的时钟或是沙漏,所以考生们要自己估算时间,这也是考题之一。

    有人陆续停笔,细细回头阅读自己的答卷,有人还在抓耳挠腮跳题疾书,杜九言放了试卷,揉了揉发酸的胳膊,举手问道:"可否交卷?"

    "可!"主案考官看她一眼,微微蹙眉,"试卷就放在桌子上,你收拾妥当可以退场。"

    考官不提示时间,直到最后一位考完,超时者,则会被扣分。

    "是!"杜九言收拾笔墨,起身,微微躬身沿着过道,在众人的瞩目中往外走。

    手去推门,忽然,身后传来嘎吱一声响,她回过头去,就看到他右边的考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在她的桌子上...

    "不要。"杜九言出声,只听到撕拉一声,她的卷子一分为二。

    她捂着脸,随即那少年啊啊叫喊着,迅速将撕碎的卷子,一股脑塞进嘴里,嚼碎吞了下去。

    所有人目瞪口呆看着这一幕,极快,快到大家做不出多余的反应。

    "哈哈,哈哈。"考生叉腰哈哈大笑,"烧饼,烧饼真好吃,哈哈..."

    那是烧饼吗,那是她的卷子啊!

    脑子不好,还来考试?!

068 重考得分(五)

    "胡闹!"主案考官怒道:"来人,将傅元吾抓住。"

    两个书童上来,一人一边将傅元吾按住!

    "先生,他这几天很紧张,可能是一紧张就会发病,让他休息一会儿就行了。"后面有傅元吾的同窗道。

    主案考官蹙眉,沉着脸,道:"有病治病,带下去。"说着,上前来将傅元吾的试卷收起来,"取消他今年的资格!"

    有人应是,考官又道:"继续!"说完,才发现杜九言站在门口,她微微笑着,面色淡然,除了无奈外,不见哭闹更不见气愤。

    杜九言不只是无奈啊,她还很气,这口气先憋着!

    考场内,有人在笑,循声看去,周岩正笑盈盈地冲着她挥了挥手里的试卷。

    在周岩的左右两边,都算是熟人了,尤其是他后面坐着的,便是她上次揍过的肖青枫。

    还真是熟人啊。

    她还疑惑今天这么顺利呢,原来在这里等着她。

    "虽气愤,可你的试卷没有了,是结果。"主案考官看着她,面无表情,"你现在有两个选择,一是补偿,此份试卷给你五十分,二是重考。"

    哗!

    考场内炸开了锅。

    虽没有沙漏,但所有人都清楚,现在离交卷只有一炷香的时间,这时间是无论如何,也考不完的。

    重考一遍,和弃考几乎没有区别。

    主案考官看着杜九言,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

    "先生,这样不公平,要是她考的是满分呢。"方显然不服气,举手喊道。

    主案考官回头,似笑非笑地订着方显然,"没有凭证的推断,只是假设!"

    方显然耷拉着肩膀,同情地看着杜九言,挥着一根手指,"一,选一!"

    好歹有五十分啊,要是重考,现在估计只有一炷香的时间了,肯定是不够的。

    "漂亮。"少年和周岩打唇语,"五十分,她就完了。"

    一场扣掉五十分,她的分就拉下来了,除非她后面全是满分才有可能...可她能得满分吗?

    尤其是明天一场,她不可能满分的。

    "我选二。"杜九言神色平静地走回来,在方几便坐下来,重新摆好笔墨,"劳驾,给我试卷!"

    从卷子被撕,到此刻坐下来,她一句话都没说。

    考官说的对,卷子没了是结果,是事实。

    至于主使的人,那即将会是另外一个纠纷。

    "给他卷子!"主案考官略有些惊讶,毕竟现在考,肯定是答不完题目的,再加上错误扣分,能有三十分就算她不错了。

    身后,嗡嗡地对话声,有人惊讶,有人嗤笑。

    杜九言,是有病吧,这个时候选择重考,他们都要交卷了。

    "杜九言,你这样太冒险了。"方显然着急,杜九言头也不抬地道:"我写快点,还是有机会的。"

    方显然叹气,将写好的卷子重新铺好,细细检查等杜九言。

    全场无人交卷。

    一会儿工夫,外面交完卷的考生,都围在门外头等着看热闹。

    哐!

    锣声响,主案考官道:"交卷!"

    书童上来收卷子,交了卷子的人都围挤到杜九言这边来,有人哈的一声笑,"还有一面没写!"

    "三十分,不能再多了。我看要创下西南开办以来最低分了。"

    "活该,先生给她机会她不要。要是有五十分,她后面考的好些,应该还是有机会及格的。"

    方显然着急,喊着,"先生,这时间根本不够,对她不公平。"

    "这是她自己的选择。"主案考官道。

    杜九言收拾笔墨,冲着方显然拱手,道:"考完了,我请方兄喝酒。"

    "你还有心情喝酒?你这卷子..."方显然愤愤然摇头,杜九言起身,目光扫过周岩等人,云淡风轻地一笑,道:"人活在世,不是我辱别人,就是被人辱我。总不能,我自己辱自己吧。"

    话落哈哈一笑,提着篮子出门走了。

    方显然惊叹,琢磨着杜九言的话,眉色一清,道:"还真有道理啊。"

    说着也跟着出去。

    "周岩,你看她样子,打肿脸充胖子,还以为自己多了不起呢。"

    周岩讥诮地笑了笑,拍了拍身边同窗的肩膀,"青枫,心情如何?"

    "高兴。"肖青枫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当时被踹的一脚,他会疼一辈子,所以这个仇他一定要报,"这才是开始,我要让他丢尽脸面!"

    "放心,有我们在,他好不了。"蔡寂然道。

    "就是,我们谁都不会让她好过。"马毅呵呵笑着。

    "这种狂妄的人,真让她做了讼师,就是天下人的不幸。"鲁占峰哼了一声。

    周岩一笑,道:"走吧,该吃午饭了。"

    大家陆陆续续的出去,外面十几个人等着,七嘴八舌的讨论着今天的胜利,"她居然没闹事,算她识相。"

    "她也得有这个胆子,在考场呢,刘先生向来不讲情面,肯定会将她赶出去的。"

    一行人到饭堂,看到傅元吾一个坐在角落里正吃着饭,有人冲着饭堂小厮喊道:"给痦子上一碗肉。"

    "他是不是长这么大没吃过肉。"

    "哈哈。马师兄,你真是好人啊还请他吃肉。"

    "他今天表现好,奖励!"

    傅元吾看了一眼面前的肉,埋头将手里的馒头并着一碟子水煮似的青菜吃光起身就走。

    肖青枫咳嗽了一声。

    傅元吾迟疑了一下,又坐下来,将一碗肥肉扒拉进嘴里,放了碗头也不回的出了门。

    身后传来此起彼伏的笑声。

    "他心里有气呢,还拼命将卷子写完。考满分怎么样,还不是个蠢货!"

    众人哈哈笑着,周岩道:"你们猜,她会考几分?"

    "一面没做三十分就没了,前面再扣两题,撑死了五十分。"肖青枫道。

    马毅摇头,"你们不记得吗,上次她说她只看了两天《周律》,加上这一个月临时抱佛脚,她能考到三十分,就算她聪明了。

    "那就祝她三十分。"周岩道。

    菜上桌,众人心情极好,胃口大开。

    酉时正,西南讼行的门打开,无数人早早等在门口,书童嚷嚷着道:"退后退后。挤屋顶上坐着,你的分数也不会多出来。"

    大红的榜单粘上,一排排名字后,写着分数。

    "周师兄,你考了九十四呢。"蔡寂然道。

    "考的不好。"周岩歉让,心里对分数却很满意。

    一张榜单,一百二十人,满分者一人,其余的人的分数就是层次不齐。

    "找那个小子,名字看到没有。"

    "往后看,那个三十五的,是不是她?"马毅道。

    "不是啊!"

    肖青枫顺着名字从下往上看,最后在中间的位置看到了杜九言。

    "不可能!"他大呼一声,周岩面色也是一沉。

    "七十分?!她怎么考七十,她不是有一面没有写吗。"鲁占峰惊呼一声。

    场面安静的诡异,所有人面色怪异,忽然人群后,有人喊道:"九言,你是七十分,你好厉害,一题没错。"

    杜九言不置可否。

    "七十分有什么骄傲的?没看到满分吗。"有人不了解情况,对方显然的兴奋表示不解。

    方显然回道:"她卷子被人撕了,一炷香时间重考,一面没时间写完,你说七十分怎么样。"

    "嘶!"那人吸了口冷气,"这么说,她答过的题,一分没扣?"

    方显然昂着头,"就是啊,所以你说七十分应该不应该高兴。"

    那人暗暗吃惊,那要是不撕卷子,今天就该两个人满分了吧。

    "你就是杜九言吧,我认识你啊。"有人跟着喊道。

    "是啊,上次的辩讼太精彩了。不过你今天运气不大好,那个疯子居然撕了卷子,要不然..."

    要不然怎么样?周岩和肖青枫对视,眸色沉沉。

    要不然,就是满分了。

    "白忙活了。"马毅气愤不已,"那小子,靠运气的吧。"

    周岩蹙眉,道:"或许不是。"

    "靠运气又怎么样,还有两天,就看看她运气是不是一直这么好。"

    马毅甩着手,"回去看书去,扫兴!"

    大家垂头丧气的作鸟兽散了。

    薛然的书房内,杜九言的卷子正摆在他的桌案上,工工整整的柳体,答的一丝不苟,他看了两遍,却找不到扣分的理由。

069 计算得失(六)

    "不用看了。"刘嵘勤坐在对面喝茶,面无表情,"逻辑清晰,词句简洁明了。"

    薛然凝眉,沉声道:"可搜身了,过程中没有任何问题?"

    他不相信,一个破皮无赖,一张卷子六题未答,居然得了七十分。

    这不合常理。

    "薛师兄,你这不是怀疑她的人品,而是质疑我的能力。"刘嵘勤起身,不悦道:"她在我眼皮底下,我以人格担保,没有作弊。"

    陆绽见气氛不好,忙上来和稀泥,"稍安勿躁。一次考试,全对还是全错,并不能证明什么。"

    "还有两天呢,这两天才是重头嘛!"

    薛然没说话,忽然很好奇,她被撕掉的那张完整的卷子,是什么样子的。

    "为何不拔簪子?"夜色下,大家坐在院中纳凉,蚊子嗡嗡响着,隔壁的铁牛热的直哭,很吵,但也还算温馨。

    杜九言摇着扇子,叹气道:"当时吓傻了,实在没想起来。"

    "你也有怕的时候?"跛子失笑。

    陈朗摇头,道:"写了一个多时辰写完的卷子,眼见被人撕了,换谁都要害怕。"

    "那是别人。"跛子看着杜九言,"她没有目的,就不会这么乖的重写卷子。"

    杜九言一笑,冲着跛子抛了个眼色,"大约,我是想用七十分来震慑他们,这比你的簪子,更具有威力。"

    考满分的人很多,但被撕了卷子,一炷香内匆忙答题,还能考七十的人,她绝对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九姐最厉害了。"花子拍着手,小萝卜也跟着点头,"我爹最厉害。"

    跛子愕然,挠了挠发麻的头皮,甩头道:"我还是去睡觉,听人吹牛时间太久,会失眠!"

    "祝你梦里金榜题名,美妻良妾相陪。"杜九言摇着祖师爷的扇子,清风徐徐,花香阵阵...

    翌日,杜九言依旧早起,跑步,爬屋顶,但这次爬的不再是银手的屋顶,而是正屋的。

    助跑,上墙,跳跃,借力,人若猎豹一般,身姿矫健稳重有力,落在屋顶上。

    "杜先生,能看到城门吗,开了没有?"隔壁,路老四招手喊道。

    杜九言眺目去看,道:"开了。"

    "杜先生,我今天进山打猎,要是猎到野味给您送来,您考试,得补补脑子。"路老四背着铁牛,两人出了门。

    "不用!"杜九言并不讨厌路老四,但也说不上喜欢。

    她洗漱吃早饭,留了热情送考的人,独自去了西南。

    "九言,今天抢分,你问题都想好了吗?"方显然从人群里挤出来,"你肯定不准备,我这里多了两个,给你。"

    每个学生准备两个问题,一个问题五分。问人,问谁,都是自由。

    "谢谢。"杜九言将纸塞口袋,和方显然齐步进了内院,方显然道:"你今天小心点,他们肯定还会刁难你。"

    他怀疑,一会儿西南学子说不定都围上来,问杜九言一个人。

    "到时候我和你站在一起,我帮你。"方显然道。

    杜九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好兄弟。"

    "嗯嗯。"方显然点头,跟在杜九言后面进了西南讼行。

    依旧是昨天的丁字馆,因为昨天公布了一科成绩,今天大家显得更为郑重,个个面色严谨,一脸认真。

    刘嵘勤坐在主案,杜九言周全地拱了拱手,刘嵘勤微微颔首,算是招呼过了。

    "快坐,一会儿要开始了。"方显然道。

    杜九言朝自己座位走去,视线所及,周岩,马毅,肖青枫,还有十来个看着面熟但不知道名字的。

    傅元吾没有来,所以座位是空的。

    "规矩你们都知道了。"刘嵘勤道:"虽是互问,但不许乱,举手依次而来!"

    众人恭谨应是。

    "刘师兄。"门外进来一人,拢袖走着,步履轻缓不急不躁,气质也很温润,他一笑,道:"我也来听听。"

    刘嵘勤微微点头,"你来我求之不得,请坐。"

    两人坐下,低声聊天。

    "丁字组的组长,王谈伶。"方显然道:"他是程公的亲传弟子。"

    王谈伶,杜九言没听过,但丁字组,她一点都不陌生。郭润田就是丁字组的讼师。

    "发牌。"刘嵘勤拿出一个封着的匣子,里面装着计分牌,五分一张,每人当场发放两张。

    为防止学生私自制计分牌,所以每年牌子的花纹,都由主考先生设计,皆不重复!

    杜九言拿到了十分,写上名字,放在桌上。

    铛地一声,外面锣鼓响,刘嵘勤道:"以半个时辰为限,过时答题无论输赢皆不作数。"

    "谁先来。"书童站在一边问道。

    坐在最前面的一位考生举手,他起身盯着隔壁桌的考生。

    "昨天的卷子我也看到了,谁是杜九言?"王谈伶目光扫了一圈,感觉上,中间那位气质有些像。

    流里流气,目光中透着狡黠。

    "穿天青直裰的那位。"刘嵘勤端茶喝着,耳朵里听着第一张桌子前的两人问答,被问者没有答出来,不得不拿出一张牌。

    他输了五分不服气,又兴冲冲的反问回去。

    不料对方答对了,他又再失一张。

    "牌没了?"书童上来盯着那位考生,考生一脸发懵不敢置信,点头道:"没...没了,我没分了?"

    "是你蠢,不自量力。"书童做出请的手势,考生不得不离开考场。

    "我问。"忽然,马毅站起来,手里拿着计分牌,势在必得的朝杜九言走过来,在她面上拍下纸牌,怒道:"十分,敢不敢赌!"

    杜九言弄明白了规则,漫不经心地得着马毅。

    "杜九言,听好了。"马毅声音很大,考场内一瞬间安静下来,大家都看着他,又暗暗盯着杜九言。

    有的人幸灾乐祸,有的人则暗暗替她捏汗。

    "本朝,一位周姓男子犯谋逆大罪,男子与其父以及族兄皆判斩立决,母亲与妻妾发卖与教司坊,其子阉割后流放**,但奇怪的是,周姓男子的弟弟,却仅杖责一百,未曾受罚。"

    "为何?"马毅很得意,问道。

    他的问题一出,考场内哗然一片,这明着是考《周律》内容,可事实上却掐头去尾,根本没提供足够的信息。

    这不是问,这是刁难。

    "弟弟是五服外兄弟?"有人低低议论着,另一人道:"有这个可能。但问题里并未提是五服外弟弟。"

    "这怎么答?问题问的不全,就算答对了,问的人也能说错吧。"

    "嘘!没看出来吗,这是西南学子结队为难杜九言。听说他曾大闹过西南讼行,前几天又在官司上,赢了郭润田,现在来考核,正好到他们地盘,对方肯定要报复的。"

    "你这什么问题。"方显然替杜九言抱不平,"你有明确答案吗。"

    马毅冷笑一声,从袖子里拿出一张纸,抖开,"我西南人从不两面三刀,偷奸耍滑。我有答案,就写在这张纸上,对不对,等她说完就自然就知道了。"

    "杜九言,你不说话,是害怕了吗。"马毅质问道。

    所有人的视线,唰的一下,投向杜九言,等她说话。

    "凡是谋反及谋逆大罪,不论首从,皆凌迟。祖父,父子,兄弟及同居之人,五服之内,不分异姓,男十六以上皆斩首,子孙交由内务府阉割后,流放三千里!"

    杜九言含笑说话,眸光微挑,唇角略勾,神色间胸有成竹,不慌不乱。

    "背《周律》谁不会!你这样就算回答了?"马毅道:"那对不住了,你的五分就是我的了。"

    他说完,弯腰去拿杜九言桌子上的计分牌。

    "诶,不问自取视为偷!"杜九言啪的一声,拍上马毅的手。

    马毅一愣,顿时红脸,周围有人低低笑起来,他气怒地道:"什么偷,是你答不上来。"

    "我还没说完,"杜九言拿衣摆擦了擦手,盯着马毅,"族兄被斩,但弟弟却并未曾,想必,这位弟弟不是大义灭亲者,那就是歃血结拜者,前者立功在前,自不会斩首,后者非同族同住同伙,也不用连罪。"

    "马公子,对吗?"

    她说完,马毅一怔,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又不相信地看了看自己手里的答案。

    他只列结拜兄弟,杜九言的答案比他写的还要周全。

    "答对了。"方显然拍手笑了起来,"快,把你的计分牌拿出来。"

    说着,扑在桌子上,将马毅的计分牌抢了过来。

    马毅失魂落魄地去看肖青枫,他丢了五分,只有五分了!

    肖青枫突然朝这边走来,喝道:"凑巧答对一题有什么了不起的,我来问!"

    说着,将自己的计分牌放在桌子上,盯着杜九言,斗志高昂地问道:"一日大雨,张三捞鱼归,路遇乡亲,只说了一句话,竟被杖责一百,为何?"

    大雨,捞鱼,说话,责打这几个词有什么必然联系吗?方显然急的团团转。

    肖青枫也冷笑,正要说话,忽然耳边传来某人讥诮地笑声,"因为贱人嘴贱。"

070 有一打一(七)

    哄堂大笑!

    大家都撇着肖青枫,窃窃私语的说起上次被打的事。

    "你什么意思,把话说清楚。"肖青枫脸涨的通红,就想起来那天杜九言打他时说的话,他立刻原话照搬,"说话就说话,你骂人就不行。我要去先生处告你。"

    "先生,她骂人!"肖青枫知道,他打不过杜九言,所以决定,一定要抓住她这个尾巴,将她撵出去。

    刘嵘勤凝眉,道:"考场不准骂人,若再违反,就取消资格。"

    "师兄。此番考的便是礼,她出口成脏,侮辱他人。这样的人就不应再给她机会。"王谈伶蹙眉道。

    刘嵘勤没有说话。

    "她没有骂人!"方显然急了,左右问着,"九言刚才说的什么话,你们听到了吗,听到了吗。"

    "是肖青枫听错了,她没有说脏话。"方显然说着,着急的扯了扯杜九言的胳膊,示意她不要坐着,"你快点和先生解释啊。"

    她现在已经有十五分了,再拖延一会儿,这场她就赢了。

    周岩走过来,冷笑道:"贱人嘴贱!此话,分明指桑卖槐。"

    刘嵘勤不悦地看向杜九言。

    肖青枫昂着头示威般地看着她,"泼皮无赖,滚出去!"

    "来人。"周岩迫不及待地想要将杜九言撵出去,不等书童过来,杜九言似笑非笑地回道:"遇事不查便臆测武断,凭空捏造,是不是贱人?"

    她站起来,睨着肖青枫。又盯着周岩,"凭空捏造后,又不负责任散播传扬,是不是嘴贱?"

    肖青枫一怔,眉头微拧。

    周岩脸色迅速沉了下去。

    "所以,贱人,嘴贱者,杖一百已是客气了。"杜九言说完,负手立着反问道,"肖公子你说呢。"

    肖青枫面色变了几变,答道:"还说不是骂人,大周律例,可没有这一条,你把话说清楚,休想蒙混过关。"

    大家也都奇怪地看着她。

    "好。"杜九言回道:"下雨,想必雨势很大,鱼翻腾跃起,张三满载而归所以喜形于色。"

    众人若有所思点头,恍然大悟。

    "那他为什么被打,说了什么?"有人问到。

    杜九言道:"雨势迅猛,水中鱼翻腾不安,想必是汛期,洪水猛涨。张三遇人便道,洪水涨了,就要发水了,而引起百姓恐慌。"

    "依工律三十四条,遇河工紧要,导致或者传播谣言者,仗一百!"

    "你们说,张三此人..."杜九言看着扫过周岩,看着肖青枫,"是不是贱人,且嘴贱呢!"

    大家都憋不住笑了起来,方显然一脸佩服,杜九言就是杜九言,答别人的问题,还能把对方骂一顿。

    肖青枫这不是找骂吗。

    "我还有问题!"肖青枫不服气,摔了一张计分牌丢在桌子上,正要说话,周岩道:"我来!"

    "周师兄,我来。"肖青枫眯着眼睛,咬牙切齿地道:"一个泼皮无赖,不值得你费神。"

    周岩摇头,"总是要考的,和谁又有什么关系呢!"

    一副师兄弟情深的样子。

    "一起来吧。"杜九言不耐烦的拍了桌子,"还有谁,一起上。不是说兄弟齐心,其利断金吗。"

    她说着,上前去,拍了拍肖青枫的肩膀,"小兄弟,我很欣赏你们的团结,支持你们!"

    "你不要太嚣张了。"肖青枫忍的辛苦,杜九言这话分明就是在嘲笑他们所有人加在一起也不是她的对手。

    这个人,太讨厌了!

    "都围在这里看热闹?当这里是菜市场?"刘嵘勤冷喝道:"不想考的,就出去!"

    大家拱手,各自散开。

    "杜九言。"周岩冷笑看着她,他这题是个陷阱,看着简单却最是难解,他倒要看看杜九言如何答,"花木兰,请答!"

    王谈伶和刘嵘勤也对视一眼,此题有些刁钻了。

    两人看向杜九言只听她道:"巾帼英雄,有问题?"

    "错!"周岩回道:"她犯了欺君之罪,依律斩首!"

    周岩拿她的计分牌,忽然手一压两人各执一半,"急什么,猴急猴急的。"

    "住口。"周岩觉得,这个人不管说什么,都好像在含沙射影,都在骂人,"你也亏得读书人,丢脸。"

    杜九言扫他的手,一拍,啪的一声,周岩疼的收回手,她笑道:"是我丢脸,还是你龌蹉!"又道:"判定有无罪过,不过依法,依情,依理,依德!"

    "花木兰犯法了吗?"

    "欺君之罪!"周岩道。

    杜九言摇头,"何为君?"

    "君乃国之主?"

    "何为国。"

    "孔子曰:有国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有界有家,是为国!"

    "何为界?"杜九言道。

    周岩不悦,凝眉答道:"是权之界限,是兵之所护,是君之所念,是家之做在!"

    "好!"杜九言拍手,"我问你,花木兰有罪吗?"

    周岩脸色沉沉,肃声道:"欺君之罪!"

    "悟性太差。"杜九言嫌弃摇头,"有国才有君,有界有家才是国。木兰在做什么,她从军卫国,是忠,她代父从军是孝,忠孝两全者何罪之有?"

    "大行不顾细谨,大礼不辞小让,忠孝节义皆全,她无罪更无错!"

    "你这是偷换概念。"周岩终于听出来,怒道:"我们只谈律!"

    "律不离情!"

    "混淆视听,此题不服!"周岩怒道。

    "不服就憋着啊。"杜九言道。

    周岩怒然瞪她一眼,转头去和刘嵘勤道:"先生,此题怎么办。"

    "题是你提,你觉得她答错,却说不出她错在哪里,所以你错。"刘嵘勤眼眸微垂的,淡淡地道。

    周岩不意外刘嵘勤不帮他,他转头将一张分牌递给杜九言,道:"给你五分,你也并未赢我。"

    说完,他拂袖要走。

    "诶?"杜九言脚一抬拦住了周岩,"不问了?"

    周岩只有一张五分的牌了,他不敢再和杜九言纠缠。

    "那么,轮到我了!"杜九言轻轻一笑,冲着周岩挑了个眉头。

    周岩不不由自主地抖了抖。

    杜九言抖开一张纸,只见上面写着两条问题,她读了一遍嫌弃皱眉,又收了回去,看着周岩,问道:"凡铺兵送书信,虚得夜行三百里,稽留一刻笞三十,文书到却不即送笞二十,文书磨损一角笞三十,损三角杖六十,损坏一角笞四十,每两角罪一等杖八十,丢匿一角杖六十,每一角加一等罪止一百。若机密不拘角数,从重论。"

    她口若悬河,语速极快,听的周岩目瞪口呆。

    这是《周律、兵律、邮驿》的内容,但由她读出来,却让人听的心思燥乱,莫名烦慌。

    "问,听好了。"杜九言道:"犯以上罪,如何不被罚。"

    周岩愣住,脱口道:"送无字文书?"

    "无字文书不予送递。"杜九言道:"再给你一次机会。"

    周岩沉着脸,脑子飞快的转着,肖青枫听到,赶过来道:"逃!"

    "你答他答?"杜九言抱臂,周岩脸色惨白,捏着仅剩的五分,怒道:"你这问题本就不对,如何作答。"

    杜九言冷笑,"我有样学样,多谢二位赐教。"她本还不了解规矩,还是他们的三个问题,教会了她。

    "计分牌,嗯?!"杜九言伸手,周岩冷声道:"你先说答案。"

    杜九言哈哈一笑,"铺兵身死,则不罚!"

    "你这是诡辩,他已身死,自然不用罚..."他说了一半,忽然发现说不下去了,人死了,确实不用罚。

    杜九言拿过他最后一张计分牌,"多谢了。"

    "周师兄。"书童叹气,上前来请周岩,"按规矩,还请你出去。"

    周岩眸光闪动,拂袖出门而去。

    他一出去,门外顿时沸腾起来,有人喊道:"周岩你怎么出来了,不可能啊!"

    "是杜九言?"有人问道。

    周岩沉着脸点了点,正要说话,忽然门再次打开,肖青枫面若金纸,跌跌撞撞的出来,门再次关上,外面一片死寂。

    "又...有是杜九言?"有人问道。

    肖青枫怒不可遏,回过头踹了一脚门,吼道:"奸诈小人。"

    "马毅。"周岩手一抖,就见马毅也从里面出来,而跟在他后面的,还有蔡寂然,鲁占峰...

    考场内西南考生共有十六人,直到此刻已经有五人失分出局。

    鲁占峰故意将门推开,考场内情景一览无余。

    "那是胡师弟。"马毅激动地道:"她想干什么!"

    周岩冷冷地道:"他在报昨日之仇,此人心胸狭隘,睚眦必报!"

    "小人。"肖青枫道:"那也得她有个这个本..."话说了一半,胡一歧垂头丧气的出来了。

    紧接着又出来三个人。

    外头嗡嗡地传来吵闹声,所有西南的学子都很气愤,更是激动。里面还有七八外来的考生,她居然就盯着西南的人在问,逼的他们所有师兄弟都出来了。

    如果十六个人,都是零分,这是前所未有的。

    一盏茶后,里面只剩下一个人。

    "先生。"肖青枫在门外焦急地喊道:"你不管管吗,杜九言太过分了。"

    刘嵘勤看了他一眼,依旧拢着手,闭目养神。

    "时间快到了。"蔡寂然道:"快了,余师弟一定能撑住。"

    他们就看到杜九言正背着手,溜达着,个子不高的俞跃小心翼翼的钻在人群里,有意的避开她,不想和他对上。

    "俞师弟手里多少分?"马毅问道。

    胡一歧回道:"我出来时他还有十五分。所以他一定没有问题。"就算杜九言问,也只能问他两个问题,按照规矩,是不能连问一人超过两题的。

    那么俞跃至少还有五分,不至于被撵出来。

    西南不至于全军覆没。

    "不好!"鲁占峰喊道:"她...她堵住俞师弟了。"

    大家屏息看着,恨不得进去帮忙。

    "问...问了,问的什么,听得见吗。"马毅道。

071 打到你哭

    "十分!"杜九言捏住愈跃的手,抽出两张计分牌,"多谢了。"

    她将两张放在手里,此刻她的手里已有一百七十分,而在她四周,所有人敬而远之,像是瑟瑟发抖的羔羊,害怕地盯着闯入羊群的嚣张饿狼。

    千万不要过来,他们还要活命!

    "杜九言,我...我们不是西南的。"有人哀求着,极快的撇清关系。

    杜九言扬眉,表示知道了。

    那些外来的考生暗暗松了口气。

    门外传来一阵怒吼,现在西南居然让他们躲避不及。

    可恶!

    "不要。"俞跃要哭了,攥着最后一张计分牌,色厉内荏地道:"杜九言,你不要欺人太甚。"

    杜九言一笑,道:"我最大的爱好,就是欺人!"

    俞跃将自己的几分牌藏起来,"呸!你只能问我两次,过了就不算你得分!"

    他要拖一拖,把杜九言弄走,他再去挣一个五分回来,至少这一场考试他保本了。

    杜九言轻轻一笑,挥手道:"方显然,上!"

    "来了,嘿嘿!"方显然手里也抓了一摞四十分,他笑的有点迫不及待,便显得很猥琐,"别哭,明年再考嘛!"

    "先生!"俞跃吓地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先生,杜九言欺人太甚!"

    现在这个考场,他是西南考生的最后一点希望,如果他也是零分出去,西南就会颜面无存,会成为别人笑柄。

    刘嵘勤闭着眼睛,依旧没有睁开。

    "刘师兄。"王谈伶看不下去,"您这是纵容。"

    刘嵘勤睁开半只眼睛看他一眼,不疾不徐地道:"何为纵容,他有违规?"

    "可西南没有人了。"刘嵘勤道。

    以往每年的前十名,都是西南的学子,每年风头最劲的人物,也一定是西南,而考中率最高的也是他们。

    十人考,八人中,这是他们的实力。

    可今年,在这一科一个考场,十六个人居然全军覆没,这...成何体统!

    让西南脸面何存,让西南还怎么招生,还怎么吸引有才的人。

    这决不能被允许的。

    "既是考核,他未曾违规,我如何干预。"刘嵘勤语气平淡地道:"你有空想这些,不如想想明天一场,如何赢回脸面吧。"

    说着,他看了一眼沙漏,最后一点时间...

    "杜九言...我不会放过你的...哇..."俞跃两手空空,一边嚎着一边往外走。

    被杜九言打哭了?

    所有面色复杂,不知道是谁喊道:"杜九言一个人,将西南所有人,打哭了!"

    "闭嘴,谁把所有人打哭,你会不会说话。"周岩他们齐声大喝,说话的人吓的一抖,咕哝道:"我...我又没有说错。"

    于是在以后每一年的这场考试中,大家都会聊起今天的场景,杜九言一人战十六人,西南全"军"覆没,嗷嗷哭着退场!

    "什么!"隔壁考场,薛然蹭的一下站起来,"十六人全部出来了?"

    书童有些心虚的点了点头。

    "混账东西。"薛然怒不可遏,到了口不择言的地步,"十六个人居然不如她一个人。"

    书童道:"那小子歪门邪道,咱们师兄弟都是正派人,所以...先生别生气,就算她今天得了第一,明天也不会有好的。"

    "让周岩他们过来!"薛然气的头疼,十六个人居然让一个读了两天《周律》的市井混混打出来了,"等下,刘嵘勤在做什么,请他一起来。"

    书童应是。

    西南门外放了榜单,丁字房三十个考生,还余下七个人,最令人惊奇的是,这七个人没有一个是西南的学子。

    "杜九言,我看到杜九言了。一百八十分!"

    "我的天!她这么会有这么高的分?"

    "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吧,这个是西南迄今为止,第二场最高分。"

    "我记得周岩和肖青枫也在丁字房吧,怎么没上榜。"

    "你没有听说吗,西南十六个人去挑战杜九言,想要整她、将她挤出去。却没有想到,她以一敌十六,将丁子房所有西南学子都干掉了。"

    干掉了所有人!一阵吸气声传来,听者不敢置信...

    这果然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我听说她只是秀才,只读过两天《周律》,这也太狂了。"

    "自古有才者皆狂!"

    就在这时,薛然出现在门口,轻轻咳嗽了一声,众人立刻朝他看去,就听薛然道:"本定在明日的考试,因衙门讼案证人未到,故顺延一日,后日一早,各位不要迟到。"

    说着,转身回去,西南朱红的大门,紧紧阖上。

    "迟一天?迟一天好啊,晚上我们去喝酒去。"

    众人嘻嘻哈哈的散了,忽然有人喊道:"那是杜九言..."

    "杜九言,晚上去喝酒啊,我请客。"

    "不了,不了。"杜九言摆着手,"今天话说的太多,回去歇歇嘴。"

    大家一阵笑,有人道:"嘴巴还要歇吗,你这是借故推辞,瞧不起我们啊。"

    "非也,非也。讼师的嘴是讼师的利器,这利器用了一天,需要休息一下!"杜九言说着,拱手道:"告辞,告辞!"

    她笑盈盈地和方显然一起往外走,方显然兴奋不已,"今年你就是我的贵人,要不是你,我哪能有四十多分。走,我请你吃饭喝酒。"

    "都说休息了。"杜九言道:"后日考完,我们再庆祝不迟。"

    方显然想了想,觉得有道理,"那成,后天考完,你一定要赏脸吃饭。"

    "一定,一定。"杜九言笑着,就看到银手抱着小萝卜,带着花子和闹儿迎了过来,她一笑拱手道:"家人来了,失陪了。"

    "爹!"小萝卜蹬蹬跑过来,一把抱住了杜九言的大腿,"爹啊,我都听说了您上午以一打十六,让丁子房所有西南考生,全军覆没是不是。"

    杜九言将儿子抱起来,挑眉道:"传的这么快?"

    "是啊,是啊。大家都觉得你可厉害了。"小萝卜嘻嘻笑着,看到了方显然。方显然笑着道:"这就是小萝卜吧,我见过你的。"

    小萝卜眨巴着眼睛,"伯伯也认识我?哈,那我现在也是名人了。"

    "是啊,你是名人。"杜九言抱着小萝卜往家去,银手跟着道:"九哥,家里做了好多好吃的菜,我们晚上好好庆祝一番。"

    杜九言一脸稀奇,"谁做的,确定很好吃?"

    "不是我,也不是闹儿和先生,是一个你想不到的人!"银手窃窃笑着,故作神秘地道。

    "九言,九言。"窦荣兴和钱道安一行人也迎了过来,钱道安道:"正要去接你,听说你考的很顺利?"

    杜九言点头,小萝卜道:"我爹出马,旗开得胜!"

    "是。旗开得胜。"钱道安失笑,看着杜九言道:"不过,你今天这番,梁子结的更深了,下一场,你只怕考的更艰难。"

    "有没有今天这场,梁子也都结了,无所谓。"

    "昨天吃亏了,今天不找回场子,她就不是杜九言了。"窦荣兴嘻嘻笑着,"你不知道吧,当年我三科考了一百五十五分呢。"

    杜九言微微点头,道:"不错,很好了。"

    "我爹现在已经两百五十分了。"小萝卜道:"昨天七十,今天一百八。"

    窦荣兴嘴角一抖,呵呵笑着,道:"...这、这分有点高了哈。"说着看向钱道安,想找点自信,"钱兄,你当年多少分?"

    "两百分。"钱道安淡淡地道。

    窦荣兴咳嗽着,尴尬的说不出话来...

    一百四十五分及格,他超了十分呢。

    "不是我考的低,是你们考的太高了。"窦荣兴咕哝着,忽然发现了宋吉艺,"你多少分。"

    宋吉艺哦了一声,回道:"我、我、我一百、一百六、六十五。"

    "你这么笨,居然比我高,这不可能。"窦荣兴垂头丧气,杜九言比他高就算了,怎么连宋吉艺都比他高。

    此刻西南讼行的官学中,气氛压抑而沉闷,所有人又羞又怒...

    "你们今天就是胡闹,连大字不识的妇人,都知道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篓子里。"薛然真的很生气,颜面无存,"你们倒好,居然这么多人围攻她一个。"

    "赢了,是你们的本事吗?"薛然道:"可要是输了呢,现在的脸,丢不丢的起?一科得分为零,就算你们明天都及格了,将来和后辈说起来,脸上也无光。"

    "先生,我们...也没有想到这个结果。"蔡寂然崔头丧气,"那小子,太邪门了。"

    薛然更加来火,"知道她邪门,你还针对她做什么。她这样的人,你就让她考,就算考上又如何,她的前途还能和你们相比。"

    众人被骂的面红耳赤,垂头不敢和说话。

    "都给我回去面壁,好好读书去。"薛然拂袖,喝道:"出去!"

    大家陆陆续续的出门,薛然看着刘嵘勤,"嵘勤,你作为监考,为何不管。"

    "本就是自由提问,他们并未违规,没有必要管。"刘嵘勤道。

    陆绽上前来,打哈哈道:"算了算了,考试这种事,有时候也靠运气的。那小子运气很不错。"

    "我倒要看看,她运气能一直好下去。"薛然甩袖出去,王谈伶紧随其后,喊道:"薛师兄,真用付韬拿来的那件案子?"

    薛然点了点头,道:"嗯。明天你和大家细细说一说,免得后天丢人现眼。"

    "是。"王谈伶松了口气。

    "你啊。"房内,陆绽无奈地看着刘嵘勤,"都是师兄弟,你又不是不知道薛师兄的脾气,何必和他顶着来。"

    刘嵘勤面无表情,起身道:"我没有和他顶着来,我只是顺遂我的心意和判断。"

    话落,拢着袖子出去了。

    陆绽叹气,摇头道:"一个杜九言,就让一向秩序井然的西南,搅和成一锅烂粥了。"说着,埋头整理桌子上的东西,"后天、后天还得有一场!"

    往年都是期待,今年居然是心生惧怕。

    都是因为那小子。

072 醉言醉语(一)

    "董掌柜?"杜九言看着德庆楼的掌柜董德庆,"您...烧的菜?"

    董德庆拱手道:"我可没这本事,我带了个厨子来。"又道:"听说你凭一己之力,将西南讼行闹翻了天?"

    杜九言拱手笑,道:"我人微言轻,做了力所能及的小事,可担不得董掌柜这么高的夸奖。"

    "你确定,我是夸你?"董德庆问道。

    杜九言呵呵一笑,"你我旧相识,默契还是有的。"

    "有自信。"董德庆说完,盯着钱道安他们,"怎么最近不去我那边吃饭了,不赊账就不去了?"

    钱道安尴尬地咳嗽了一声,道:"那倒不是,最近我们常自己开火做饭,出去吃的少。"

    "不错啊,现在果然有钱了。"董德庆道:"穷了三年多,一朝就发财,运气来了。"

    钱道安看了一眼在喝茶的杜九言,苦笑道:"确实运气不错,叫我们遇到了九言。"

    "嗯,嗯。九、九言说、说、"宋吉艺没说完,窦荣兴打断他,"九言说带我们奔小康,现在我们已经是小康了。"

    说着,他抖了抖自己刚买的新衣服。

    小康这词第一次听到,但不影响大家理解和使用它。

    董德庆白他一眼。奔小康了不起了?!

    窦荣兴就看着他,用看透一切的目光,"...董掌柜,你今天这么殷勤,不会是有求九言吧?"

    "同问!"杜九言附和道。

    董德庆呸了一口,"一个个目无尊长,我要成亲再早点,你们都能做我儿子了。"话落,又摸了一把扇子摇着给杜九言摇着风,"不过,我来也不是全然因为热情。九言现在是风云人物,我得先热络热络,等她出名了,给我题块牌匾,站一天柜台,不定我生意就能翻个几番了。"

    "现实!"杜九言接过陈朗送来的西瓜,坐在门口吃着,"我欠你人情,我记得,你可劲儿巴结,有用的。"

    "嘚瑟!"董德庆道。

    杜九言颔首,"嘚瑟正常。您这一巴结,我又多了几分做人的信心了,自然是不能吝嘚瑟的。"

    这小子,每一句都看着像打趣,但一想,却有觉得不但有趣还很有深意。董德庆哈哈大笑,道:"现在瞧你,除了容貌普通了点,确实毫无缺点。"

    "看在厨子的份上,我接受了您的点评。"杜九言不予计较,打井水上来洗手,董德庆道:"脸也脏,洗洗。"

    杜九言摆手,"怕脏了水。"

    大家一阵笑。

    "杜先生今天的风头很大啊。"跛子推门进来,"街头巷尾都知道了,杜九言将西南十六人打哭的事。"

    杜九言无奈道:"邵阳的乡亲,就是太热情了。"

    跛子失笑,摇头道:"街口的乞丐,身边也围了很多人在聊天。"

    "你瞧不起乞丐?!"杜九言道。

    "要到钱了吗?"花子问道。

    跛子无语,败下阵来去换衣服。

    十多个人凑了一桌,晚上推杯换盏,个个喝的微醺。杜九言发现她的酒量很不错,敞开来喝半坛子酒不在话下。

    "爹!"小萝卜拱着她钻她怀里,塞她一个荷包,"这是我给你的奖励,你今天表现很好啊。"

    杜九言将荷包牵起来,醉眼朦胧地看着他,"你给我奖励?"

    "是啊。"小萝卜点头道:"奖罚分明,是您教我的。"

    杜九言指了指儿子的鼻子,手不稳地将荷包拆开,发现里面放着两个五两的银锭,她挑眉哈哈一笑,道:"出手很大方啊。"

    "您是我亲爹,我当然要大方啊。"小萝卜一本正经地道。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钱,我挣的吧。"杜九言道。

    小萝卜一脸遗憾地摇着头,"你我父子,不用计较的这么清楚啊,伤感情的。"

    "小兔崽子!"杜九言拍桌,小萝卜跐溜一下蹿了,扑到跛子怀里,"跛子叔,我爹打小孩子!"

    跛子抱着他,轻笑道:"你爹醉了,扶她回去歇着。"

    "醉了才打我。"小萝卜吸着鼻子,发现她爹并没有追来,正扯着窦荣兴的辫子,拉着他起来喝酒。窦荣兴睡的沉沉的,莫说扯辫子,就是泼他开水,他都不会醒。

    "没用。"杜九言嫌弃不已,一抬头发现,整个桌子上,就只有不喝酒的陈朗、酒量不知道深浅的跛子还坐着的,她手一指,道:"喝酒?"

    小萝卜去门外和花子他们玩儿。

    "喝吧。"跛子递了一杯茶给她。

    杜九言喝了一口,鼓着嘴拧着眉头,跛子指着她,"杜九言,你要敢喷我脸上,我就把你塞井里去。"

    "试试。"杜九言将杯子一丢,抬脚就冲着跛子招呼过去,跛子手一撑桌子,朝后一翻,人已经到了院中。

    风掠衣袍,拳惊耳,杜九言一声轻笑在他耳边响起,"接招!"

    "有长进。"跛子挥掌,掌风如刀,杜九言翻身,脚尖点在墙面,酒后绯红的面颊,在月光下莹莹生辉,一双黑亮的眼睛,满是狡黠,"暗器!"

    一块顺手抠下来的砖屑。

    叮咚一声,砸在了厨房的门上。

    门立刻裂了一道纹。

    "我的门..."陈朗轻呼一声,杜九言轻笑,道:"让跛子修。"

    跛子一脚将小萝卜专做的竹椅踢出去,杜九言连着翻身去接,小萝卜嗷呜一声,捂着眼睛不敢看,"二十文钱买的!"

    "二十文!"杜九言将竹椅还给他,跛子已经欺身而来,手若银爪,直落在她脖子上。

    杜九言哼了一声,"够狠。"说着,右脚虚幻一招,左脚直击裆下。

    跛子让开,一头冷汗,"阴险!"说着,有意护着下盘,飞身而起,杜九言随他而起,点墙,如轻燕般上了屋顶,两人立在屋顶,拳来脚挡...

    风吹着衣袍,撩着青丝,笑声轻快。

    月牙弯弯如银勾,小萝卜喊道:"月亮像钩子唉,把他们勾住了。"

    陈朗去看,微微一笑,道:"还真是。"话落拍了拍手,"惊扰了左邻右里,快下来。"

    两人飞身下来,杜九言酒醉的更厉害,跛子去扶她,她靠在跛子肩头一拍,"你不行,我自己来!"

    说着,摇摇晃晃回去歇着了。

    "她醉了,你也跟着闹腾。"陈朗无奈地看着跛子。

    跛子看着她的背影,笑道:"她武功进步很大。"以前她的功夫,就是花架子,出拳漂亮讲究快,但力道不足,就像一块中空的砖,碰见个硬鸡蛋,都能敲碎。

    现在却不同,她从每日翻墙奔跑的过程中,悟出了力道。

    "九言聪明,什么东西一点就透了。"陈朗抱着小萝卜,和跛子道:"你多教她,她一个女子在外面不容易,遇到危险也能自保。"

    跛子笑,无奈地道:"先生,刚才您也看到了,我并没有让她,十几招内我奈何不了她。"

    所以,一般人杜九言根本不在话下,至于那些并非一般人...恐怕她就是再练十几年,也依旧打不过。

    "我爹很厉害的。"小萝卜道:"等她一下子翻到最高的屋顶上,跛子叔就不是她的对手了。"

    跛子一愣,问道:"你说的?"

    "我爹说的。"小萝卜嘻嘻笑着,看着屋顶,学着杜九言的语气,"两个月后,就能上去。"

    跛子无奈,摸了摸小萝卜的头,道:"快去洗澡,我将他们安顿好。"

    一堆人喝的东倒西歪,还真是来庆祝的。

    第二日,杜九言依旧早起,跑步,爬墙翻屋顶,众人已经习惯屋顶上叮叮咚咚的响声,所以蒙着被子继续睡,等大家都起来,董德庆揉着脖子,道:"早上,是不是有猫上屋顶了,叮叮当当响了好一会儿。"

    "是猫!"杜九言换好衣服,神清气爽地出来,董德庆拱了拱手,道:"我也是为老不尊,和你们这些小辈也能喝的不省人事。"

    杜九言撇了他一眼,道:"您该考虑的是,您的厨子是不是还能留了。他昨晚看他是自己回去的。"

    "臭小子。"董德庆怒道:"今天就撵走。"

    两个人在院子里随口胡扯,杜九言很不满地盯着陆续出来的钱道安三个人,"蹭了晚饭,蹭早饭,我们挣钱不容易。"

    "我、我、我洗碗。"宋吉艺道。

    杜九言颔首,"算你识相。"她说着开门出去,陈朗问道:"你不在家休息?"

    "出去了解一下行情,不能打没准备的战。"杜九言边走边道:"你们自便!"

    钱道安随她而来,凝眉道:"突然休一天,会不会和你有关?你想去哪里打听?"

    "衙门。"杜九言道:"以我对薛然的了解,昨天西南落了下风,今天势必要整顿一番,给西南正名。"

    钱道安一愣,"不、不会吧,西南虽霸道,但做事还算公平,不会有猫腻吧。"

    "兔子急了还咬人,何况西南也非乖顺的兔子。"杜九言道:"我打听一耳朵,总没有错。"

    钱道安想想也对,有的时候防着比较好,"那你去衙门就能打听到?他们不会说的,毕竟这是要考核的,是秘密!"

    "不打听。"杜九言说着,摆了摆手,晃晃悠悠去了衙门,轻车熟路的敲门,扫地的老者给她开门,江书吏依旧坐在窗前写写画画,一抬头看到她,挑眉道:"又来,今天份的钱交了?"

072 疑难案件(二)

    "散步,一抬头就来您这里了。我随便走走,您不用特意招呼。"

    杜九言说着,负着手在偌大的书房里走动,两排书架上依旧密密麻麻,按照江书吏的风格排放着卷宗。

    "一抬头就来了?您就是拧脖子,也来不了我这里。"江书吏放了笔盯着她,本以为她会抽出一本看,却不料她真的只是散步,漫无目的,随眼看着。

    这小子,搞什么鬼。

    "你叫什么?"江书吏心血来潮,问道。

    杜九言道:"先生,萍水相逢,何问姓名啊!"

    "走,走,走!"江书吏气的眼睛疼,不想再看到她,"今日就是给一千两,我这里也不给你待。"

    小气!居然名字都不说。

    本来还想提醒他西南拿了什么卷宗走,现在他是绝对不会告诉她的。

    "别撵啊。您这样待客,可不是读书人的风范。"杜九言被他推着出来,江书吏啐了一口,"我童生都没考过,你猜我是不是读书人。"

    杜九言哈哈一笑,"读书人..."没说完,啪的一声,门已经关了。

    "小气。"杜九言晃晃悠悠地走了。江书吏关了门忽然想起来...这小子不可能平白无故的来。

    他心头一动,三两步去到书架那边,目光一顿,喃喃地道:"不会吧...这小子也...太邪乎了。"

    "左边她看过吗?没有啊。"江书吏絮絮叨叨,否定着,"没看过,一定没看过。"

    杜九言回家,找来纸笔依照记忆,在纸上默出一段,而后停笔咬着杆儿,苦思冥想。

    许久后叹气道:"果然书吏没考过童生,这点线索,也好意思入卷宗。"

    "呵呵。"跛子抱臂靠在门上,浅淡的目光看着她,道:"想作弊?"

    杜九言遗憾地道:"想!但是被人拖了后腿。"

    为结的案子在左边,她当初看了,但江书吏只记录了几笔。

    "这么说,你是白走了几趟衙门,白记了一场?"跛子轻笑,幸灾乐祸地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说完笑着走了。

    "有没有大任不知道,但作弊是不成了。"杜九言丢了笔不写了。

    第二日依旧早起,洗漱,吃早饭,去考试。

    "今天不送了?"杜九言看着银手和小萝卜,小萝卜摇着脑袋,"不送了,一会儿去接!"

    银手从脚底下摸出一串鞭炮,"满意吗,九哥。"

    "浮夸!"杜九言不屑一顾,边走边道:"我房里有更浮夸的,去的时候记得带上。"

    银手看着小萝卜,小萝卜摇着头,"不知道,我去看看。"

    "啊!"小萝卜在书房喊道:"我爹,不亏是我爹!"

    杜九言到的不早不晚,正好最后一批人进场,方显然在门口跟只鹅一样的抻着脖子,远远看到她挥着手道:"九言,我在这里。"

    "你怎么来的这么晚,我等了你足足一刻钟了。"方显然上来就搭着她的肩膀,"我和你说,今天的规矩改了。会长亲自改的规矩。"

    会长?杜九言道:"不是说在京城吗。"

    "原本是要回来的,但在路上有事,又改道去别处了。"方显然道:"他是派身边的书童回来的,反正规矩改了,具体什么一会儿进去就知道了。"

    讼师考核是西南每年最重要的事了吧?

    这么重要的事,行会的会长居然没有亲自到场,还去了别处?

    什么事这么重要,难道是桂王要打过来了?

    一通推想,两人跟着人流到府学院的中央,人头攒动的至少有一百多人。

    "...两个案卷,都贴在甲乙两房中,所有涉案的原被告都已在房间内。此番考生一百二十人,十人一组,六组一个案件。每组先共同审察案件。"

    说话的是薛然,在他身后的还坐着七位先生,但具体谁是谁杜九言分不清。

    "待查问清楚案情后,分原被告,再辩讼。"

    "什么意思?"方显然听的一头雾水,"就是分组查案,再按立场分组?九言我要和你一组!"

    杜九言低声道:"这次怕是不行了,你多保重。"

    "完了。"方显然明白杜九言的意思,顿时耷拉着脑袋,"你也多保重,我还要继续听你吊打他们的消息。"

    杜九言拍了拍他,道:"抽签了。"

    分组要抽签,分两大组抽,六种颜色,抽到颜色一样的人就成为一队。

    杜九言抽到了蓝色,而方显然则抽的黄色,再观红,绿,黑,紫四色,则多是西南人在一起。

    规律就是,八九个西南学子,搭上一两个外面的学子。

    凑成一堆,摩拳擦掌,信心十足。方显然很不情愿地走了。

    杜九言看着面前的九个人,高矮胖瘦皆不相同,她一笑问左手边肥头大耳的胖子,"前两科,多少分?"

    "礼科八十。"胖子呵呵笑着,表示很满意,"昨天...昨天没分。但今天我有信心,一定能得一个满分,我破案最在行。"

    一百八十分,还是有机会的。

    "有信心是好事。"杜九言点头,其他八人已经迫不及待地考场那边张望,听着先生说前后顺序,他们气愤地道:"怎么回事,为什么蓝色排在最后,就应该按照实力来。"

    杜九言到抄手游廊上坐着,就看到下面每十个人聚在一起交头接耳,先询问的已经进了甲乙两房。

    她四处看着,周岩和肖青枫也正好朝她看来,目光相对,肖青枫冲着她挥了挥拳头。

    杜九言漫不经心地靠在抄手游廊闭目养神。

    喧闹的吵杂声,一组一组的分批过去问犯案证人,每个人手里都拿着本子和炭笔。

    "喂!"蓝色组的一个瘦子,三十几岁,眉毛稀疏的考生,冲着她挥手,"你还考不考,到我们了。"

    杜九言下来,十个人往乙字房而去。

    "我叫缪付,平凉人,可能比你们年长几岁。"眉毛稀疏的考生说完,看着另外一位个子最高的考生,"你怎么称呼。"

    "在下邱听声。"胖子道。

    "在下秦长亦。"

    九个人一边介绍认识,又纷纷朝杜九言看来,就她到现在不合群,也不说话。

    "杜九言。"她拱了拱手,缪付点点头走了几步,忽然停下来看着她,"杜九言,你就是杜九言?"

    大家都看着她。

    杜九言点头,"前辈有指教?"

    "没有。"缪付摆手,稀疏的眉梢凝在一起成了个疙瘩,"走吧走吧,赶时间。"

    胖子邱听声凑过来,好奇地道:"你就是在丁字房考试的杜九言,一个人打西南十六个人?"

    "你们...不是西南的学子?"杜九言问道。

    邱听声道:"我一直在家读书,不是西南的学子。"

    "我也不是。"

    九个人陆陆续续的说话。杜九言听着算是明白了...这九个人前两场的分数都不高。

    不但不高,还是岌岌可危。最后一场的分数高低,将决定他们今年能否合格。

    大家鱼贯入了丁字房。

    杜九言就看到房内有官衙的差役,押坐着两个女人,一位约莫五六十岁,穿着灰色打着补丁的短褂和裤子,头发花白,看人时侧着脸,应该是眼神不好。

    另外一位三十出头,虽皮肤不白,但五官还不错,穿着一件蓝底碎花的短褂,下面是条布裙,收拾的很干净,但双眸泛红,显然是精神上受到了惊吓和波动。

    也正常,一件事连续的不同人来问十几次,换谁情绪都难稳定。

    在两位妇人身边,立着一张木板,木板上贴着誊抄的本案卷宗。

    顺天七年,也就是去年十二月初八,邵阳城外刘家村三十岁男子刘二柱,清晨被发现死在家中的床上,发现人是其妻田氏,报案人是村中里正。

    田氏是隔壁田家村人,现年二十九。

    两人上有患有眼疾的婆母牛氏,下有一子刘展,今年十一岁,寄住在县城青山书院,月余返家一次。

    田氏口供:初七当夜夫妻喝了些酒,聊天至深夜歇下,因第二天腊八,刘二柱不上工,便打算晚起多睡一刻。田氏因饮酒缘故,睡的极沉,第二天睡到天大亮,她起床洗漱做好早饭,请隔壁的婆母过来吃饭时,刘二柱依旧没有动静。

    田氏觉得奇怪,便去喊刘二柱,可无论怎么喊,刘二柱都没有醒。

    婆媳二人慌了手脚,就请了里正进城报官。

    衙门卷宗调查,房内有酒气,刘二柱尸验无内外伤以及中毒,乃为暴毙。

    "暴毙?"邱听声读着读着一脸的奇怪,"没有中毒,没有内外伤,已经定为暴毙了,为什么还叫悬而未决?"

    缪付道:"是婆母告儿媳。"他说着看向老妇牛氏,"可是如此?"

    牛氏侧着头,回道:"是!我告她与人通奸,和奸夫一起谋害了我儿子。"

    "谋害?可是尸体没有伤痕,又没有中毒啊,怎么谋害?"

    牛氏回道:"我儿身体健壮,一餐能吃三碗饭,挑两石的粮,怎么可能睡一觉就死了,所以一定是被人害死的。"

    正常来说,一个身强力壮的人,忽然死亡确实可疑。

    "告通奸,那奸夫是谁,卷宗里没说啊。"

    十个人轮番问着。

    若凶手是田氏,那么奸夫就是杀人动机。杜九言站在一边听。

    "我不知道,但是我可以肯定,她一定有奸夫。因为有天晚上我起夜的时候,在屋后的草垛子边上,听到她和一个男人做苟且的事。"刘氏说的斩钉截铁。

    "我没有,你冤枉我。"田氏哭的激动,歇斯底里地道:"如果你当时真的听到了,为何不去质问我?现在却拿出来说,分明就是想要诬陷我。"

    牛氏正要说话,忽然缪付问道:"田氏,你说她诬陷你,可有说法。"

074 案发现场 (三)

    "当然有。"田氏盯着牛氏道:"从我嫁进来,她就不喜欢我。说我做饭不好吃,说我不能生养,这么多年就生了一个儿子。"

    "现在他儿子死了,她当然巴不得我跟着一起去死,当然是想尽办法来诬陷我。"

    田氏声泪俱下,控诉着牛氏。

    "我喜欢不喜欢你,和这件事没有关系。"牛氏怒道:"你杀了我儿,你就要偿命。"

    田氏呜呜咽咽地哭着,"各位小先生,求求你们帮帮我,我再受不了了。天天被人这么说,我、我死了算了。"

    "我们一定会找到真相的。"邱听声很同情田氏,"你安静点,我们有问题还会再来和你核实。"

    缪付忙着记录着,忽然抬头看向牛氏,问道:"你说你有一天晚上,具体是哪天?既然听到声音,那你可认得那声音,或者说,如果再让你听到那个人的声音,你可辨认的出?"

    牛氏回道:"当时是十一月底,应该在二十七八的样子。至于男人的声音,当时起风我听的不太清楚,而且两个人又是在做那种事,声音都不一样。我也是回到房里才想起来,调笑的女声就是田氏的。"

    "我当时就起来了,可等我过去,那边已经没有人了。"牛氏道。

    缪付点头,拿着笔苦思冥想,其他也都在根据有限的线索,记录讨论。

    "你怎么不问也不记?"忽然,有个年纪很小的少年盯着杜九言,"你是想什么都不做,就打算蒙混些分数吧。"

    大家刷的一下看向杜九言。

    "抱歉,我有分没分都无所谓。"杜九言淡淡一笑。

    这一笑,气的众人差点摔掉手里的笔,缪付问道:"那你是不想一起审讯,还是说,你根本就没有头绪?"

    他怀疑杜九言前头的分,是不是真的全靠运气。

    毕竟她从进门到现在,什么都没有问过。

    "想啊。"杜九言说着,踱步过去看着押着人的两个差役,"劳驾问一句。能去刘家村看一看?还是只能在这里凭空设想推理?"

    两个差役面无表情地回道:"在规定的四个时辰内,不计手段。"

    大家一愣,都看着杜九言...半天问一句,一开口居然问的是这个问题。

    好像,更实际有用点啊,邱听声问道:"那原被告能一起带去吗?"

    "上面交代,尽量遵从所有考生的要求。"差役说完,又道:"但这事不是你们先提出来的,等你们问完,我们就会将原被告带去刘家村。"

    这么说来,刚才那些涌出门的考生,都已经去了刘家村了?

    "快走,快走。"缪付催着,"最后一批就是吃亏了。"

    别人都已经在那边查问了,而他们居然还没有出门。

    "有车吗,有车的话会快点。"

    说着话,九个人一窝蜂的跑了出去,杜九言看着差役,道:"劳驾,一炷香后你们再启程。"

    "为什么?"差役一脸愕然。虽说考生的要求他们尽量满足,但这要求也太不讲道理了,"时间已经过去一个时辰了,再不去你们就来不及查问了。"

    杜九言耸肩,"那是他们来不及,并不是我。毕竟我还没有出发不是。"说着给一个差役塞了一两银子,"辛苦了二位,上个厕所解个手,一炷香也是要的。"

    说着,晃晃悠悠的出门,留下两个差役一脸不解。

    杜九言,还真是杜九言啊。

    "杜九言,你快一点。"邱听声挥着手,"走过去要小半个时辰,第一批人肯定已经到了,你走快点。"

    杜九言应了,跟在九个人后面。

    "这案子确实蹊跷。牛氏咬死了田氏与人通奸,却一点证据没有。告儿媳通奸谋杀亲夫,可亲夫又没有被谋害的痕迹...你们说,当时的邢大人,为什么要接这个案子呢?"

    这个案子,几乎只有牛氏的供词,其他的证据一概没有。

    但是上一位县令却依旧接了,这本身就令让惊奇和不解。

    "邢大人接了案子以后就被人弹劾,调任走了,付韬所擅不是此事,所以案子就压在衙门半年多。"缪付道:"而且,有人命在,就算付韬不认同,也不敢轻易撤案。"

    "倒难为我们,成了我们的考题了。"邱听声摇着头,想到了杜九言,"杜九言,你那么厉害,你现在有什么想法呢。"

    "我们十个人现在是一起的,你不要藏着掖着啊。"

    "没有死因,就是本案最大的疑点。"杜九言道:"不着急,等去了刘家村,自然会有答案。"

    "对!"缪付道:"眼下,想要证明此案是真的有冤情,还是牛氏的臆想,我们就要先弄清楚两件事。"

    "什么事?"

    "是不是奸夫到底是谁?"

    缪付点头,"第一,是找到田氏的奸夫,找到奸夫她就有杀人动机。第二,开棺验尸,再证一次刘二柱的死因。"

    开棺验尸,有人摇头道:"验尸行不行,官府同意吗。"

    "不同意也要同意。"缪付很肯定,"毕竟他们既然将此案拿出来考我们,也是想要通过我们来破此案,与他们而言是好事。"

    其他八个人都认同的点着头。

    "我们以缪兄为首吧,现在缪兄说什么,我们就做什么。免得十个人心不齐,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最后一事无成。"邱听声道。

    大家都点头应是,又纷纷过来看杜九言。

    杜九言道:"完全没有意见。"

    大家对她又满意了一点。

    杜九言凝眉。此次考核就是歪题了,查案可不是讼师的事情。

    这就是薛然今日份的整顿?

    看来,很有可能他们看到的卷宗是和西南考生看到的不同。

    走了近半个时辰,终于到了城外的刘家村,前面的五组五十人早就在这里等着,案发现场,屋前屋后都已经被翻了好几遍,他们到时,所有可能的证据,都被搜走了,一点有价值的线索都没有了。

    "怎么原被告还没有到。"大家等的不耐烦,"这都多久了。喂,缪付,你们是最后一组吧,怎么你们到了他们还没到呢。"

    缪付摇头,"不知道啊。"说着,也是一脸古怪,按道理原被告是坐车的,早就应该到了才对。

    不过也好,这样他们时间的劣势就小了很多。

    "进屋看看。"缪付带着八个人进屋里搜查,杜九言站在牛氏的晒谷场观察着四周。

    牛氏家在村口,从门口四人宽的路走过去,大约一盏茶的功夫,村里住户不少,远远瞧着,屋顶此起彼伏,还是很有烟火气。

    再看牛氏家的院子,是一拖二的半敞的院子,门口是晒谷场,西面搭着两间土坯房子,是杂物和厨房,东面是一间大的,是牛氏住的。

    正屋是四间,一件堂屋三间卧室。

    正屋后是菜园,菜园边上有一个高高的草垛子,堆着稻草和干柴,还养着鸡鸭圈在一边,叽叽嘎嘎的叫着。

    草垛子东面,是茅厕,如果牛氏半夜起来小解,是出门右手边绕过正屋走几步就是茅厕。

    她说,起夜的时候听到草垛子有声音,是正常的。

    "杜九言。"肖青枫忽然上前来,冷冷地道:"你不要得意。"

    杜九言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嗯,知道了,不得意!"说着,拍了拍肖青枫的肩膀,语气和缓地道:"你也不要气馁,平常心,平常心。"

    说着就进屋里去了。

    还真成互相勉励安慰了。

    "你给我等着,一会儿你就知道,你今天会死的有多难堪。"肖青枫说完,冲着村里的里正道:"按我们说的办,快去。"

    里正应是,忙跑会村里去。

    这边西南学子,一共是两组二十人,鲁占峰、蔡寂然等人皆在列。

    "先生说,牛氏听到脚步声是往村里的方向去的。官府案卷中注明,村里十五到四十五岁的男人,一共有五十五人,那些天在家的有五十人,家中有妻儿四十一人,余九人或许有疑。"蔡寂然低声道:"那我们现在就直接去查问这九个人,一会儿等田氏到了以后,再将人带去,两两相见,我们再观其颜色。"

    周岩颔首,"衙门仵作午时到,在这之前,我们一定要抓紧时间,验证通奸一事是否真实存在。"

    大家都点头应是,二十个人一起往村里走。

    官府卷宗的信息,有牛氏一开始的口供,她怀疑通奸之人是本村男子,声音年轻,大概三十出头。此事官府卷宗中已经标明。

    但卷宗拿到西南后,却将这两项去除,除了西南的考生,大家都不知道。

    除此消息,还有一件是昨天薛然点拨,牛氏守寡二十多年,目瞎神不清!

    也就是说,牛氏的话可信度不一定高。

    "有线索吗?"杜九言踱步进田氏和刘二柱的卧室,被单是灰色的,是出事那天的铺盖的,官府当时收走后,早上又拿来重新铺上。

    现场尽量还原到案发时的样子。

    缪付回道:"除了一点污渍,没有任何别的东西,而且这污渍像是..."

    杜九言过去看,在人体躺下后屁股的位置,有一块发硬的略白的痕迹,像是男女欢好时,男子的**干涸后的痕迹。

    这是年轻夫妻的床,有这印迹,很正常。

    杜九言看过一眼,打开柜子,里面有一半男子的衣服,一半女子的衣裙,衣裙下压着的是几件肚兜。

    有大红的,有草绿的,大约十来件的样子,颜色鲜亮做工比较新的有四件,其余几件都是半旧的,颜色也比较暗。

    "肚兜?"邱听声脸一红,盯着杜九言,"你...你看女人肚兜。"

    杜九言白了他一眼,将东西放好,又抖开了几件衣裙。

    一样的道理,有四五件是簇新的,但多是冬天的衣服,也有几件是半旧的甚至有补丁的,颜色灰暗。

    "村里男人都带出来了。"外头有人喊了一句,缪付就带着八个人迫不及待的跑了出去。

    杜九言不急不慢的走到床边,伸手,抚了一下床单上的印迹。

075 原告被告(四)

    按照考生的要求,刘家村所有案发当时在村里的男子,都已经到齐,年龄从十五到四十五岁。

    又按照有妻者和无妻者,分开两边站列。

    烈日之下,大家都被烤的滋滋冒油,邱听声擦着汗,咦了一声,"怎么就四组,还有两组人呢。"

    "他们已经查问过男子和原被告,现在跟着衙门的仵作去开棺验尸了。"随来的差役道。

    速度这么快,大家脸色一变,有人喊道:"我们这边还没查完,他们都已经结束了,这也太快了吧。你们是不是特意照顾西南的人。"

    "是他们先提的要求,我们自然满足他们的要求。"差役道:"你们技不如人,就不要乱说话。"

    大家嗡嗡地吵着。

    "吵什么,既然觉得慢了就快点。"薛然和刘嵘勤等一行七八个她不认识的先生或是讼师下车而来,薛然凝眉不悦,冷声道:"西南从不偏袒谁,就算是府学的学子,在考核中也是一视同仁。"

    "觉得他们快,那是因为他们功底扎实,团结一致。绝没有被人照顾或是因为便利而作弊之事。"薛然道:"你们这么说是对西南的不信任和侮辱,如果抱有这样的想法,我劝他就可以到此为止,不必再在西南考。"

    他说着,无人敢接话,大家都垂手听着,鸦雀无声。

    杜九言站在人群之后,打量着薛然。

    "走了,走了,赶紧询问!"四组人不敢再抱怨,纷纷朝村中男子那边走去,杜九言落在最后,依旧是安静的听着大家在问。

    田氏和牛氏由差役押着,也走进人群里。

    "当时男子的声音,你听了以后,觉得是多大的年纪?"有人问道。

    牛氏答道:"听的不大清楚,但感觉上在三四十岁。"

    "那十来岁的少年就不是了。"

    "后来你不是又起来了吗,听到脚步声了吗?"

    牛氏答道:"我听到了,是往村子方向跑去的。"

    "你刚才怎么没有说?这话你也没有和官府说吗。"

    牛氏道:"官府那边我把知道的都说了。是你们上午没有人问我,所以我也忘记讲了。"

    纵然是原告,牛氏也有些烦躁。

    大家面面相觑,确实没有人问,但官府誊抄的案牍上,也没有提过这一点。

    杜九言扬眉,视线越过人群,朝薛然等人看去。一行人正在聊天,似乎等这边询问结束,一起往验尸体方向去。

    "她上午都没什么动作,也没有得意洋洋的显摆?"薛然余光看着杜九言,问着身边的书童。

    书童回道:"今天没有一句多余的话,连询问都没有问几句。也不合群,大家在问的时候,她就东看看,西摸摸。"

    "继续盯着她,别让她捣乱。"薛饶道。

    书童应是,悄无声息地去跟着杜九言。

    "九个,就这九个人。"

    "十个,这小子虽年纪小,但声音却粗的很,听声音根本想不到才十八。"

    "那就十个,让田氏过来。"

    几个人审问,你一言我一句。杜九言却从牛氏家找了把纸伞撑着,晃晃悠悠地往村里走。

    虽是泥土路,但露面很宽,路上还有一条陈旧的车辙印迹。

    路的两边都是水田,田里种着稻子,走到村口,许多村里的妇人小心翼翼的在村口张望,又紧张又好奇。

    "大婶,你们想看想听可以过去啊。"杜九言走到女人和老人堆里,说着话。

    有位胖胖的妇人,道:"不给去。这闹腾的,我们一个村里都跟着提醒吊胆的。"

    "和你们没关系,有什么好怕的。"杜九言笑着道。

    胖胖的大婶道:"关键,牛婶一口咬定是村里的男人和田氏那个骚货通奸,我们哪晓得是谁家的男人。反正不是我男人,他平日就晓得干活,村里娘们儿谁是谁家的,他都分不清。"

    "我家男人也是。再说,田氏又不到村里来,成天站在路口骚里骚气的,我看肯定就不是我们村里的男人。"

    "都是一个族里的,二柱人又好,谁好意思背着他干这种丢脸丢份的事。"

    女人多的时候,比男人还吵,杜九言却听的津津有味。

    "大婶,这些田是你们自家的,还是租的?"

    "租的,现在哪有这么多田卖我们老百姓。我们刘家村还有后面的田家村,这一片都是廖家的田庄,每年秋天给他们交租子。"

    廖家的庄子啊,那这个村里的人就都是佃户了。

    难怪这个村这么穷。

    "你们村有人家有驴车吗?"杜九言问道。

    大家想也不想的摇着头,"一头驴那么贵,我们可买不起。再说,买的起也养不起,没有!"

    "这样啊。"杜九言道:"牛婶说她听着脚步声,男人就是往村里跑的。当时天也快亮了,你们就没有看到谁起的早,或者,有生人来村里?"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摇着头,"牛婶问过,官府的人也问过,我们没有人见到。是什么时间来着?"

    "卯时过半吧。"有人接了话茬回道。

    杜九言点了点头,冲着大家拱手,往村里接着踱步。村口有棵大树,往左边走则是个土坡,别的没有多稀奇的。

    "多谢各位,告辞了。"杜九言和大家打招呼,众人和她叮嘱着,"小哥,官府办不好,你们这么多人肯定可以。争取早点结案,我们也安心了。"

    杜九言应是,走了几步忽然回头问道:"你们村里没有车,那路上的车辙印是官府进来的车吗?"

    "不是,官府来不是轿子就是马,没人坐车来。一般的车也不会进村的。"

    杜九言没有再问,道了谢又往牛氏家门口去。

    有个书童站在人群后,朝她偷偷看着,杜九言找到缪付等人,问道:"怎么样,范围有没有缩小?"

    "两个人。"缪付撇了她一眼,不太高兴地和她说了一下过程,杜九言打量过去,就见两位男子被单独拉出来,都是三十出头的年纪,生的容貌在这支庞大的刘家村男人队伍中,都算是上等的。

    两个人很激动,嚷嚷着道:"我们没有,你们不要诬赖好人。"

    田氏也在一边哭着,"你们简直欺人太甚。就你们这样的人,根本不配做讼师,你们连个捕快都不如。"

    骂的大家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

    有人道:"两个嫌疑人先放在一边再审,我们先去看开棺。"

    杜九言打量了两位所谓的嫌疑人,眉头微拧。

    一行人浩浩荡荡往刘家村村后的墓地过去。村里面,一位知道自己男人被定为通奸杀人犯的妇人嚎啕大哭,骂的话更是难听。

    一位则是母亲听到鳏夫儿子被扣,也是坐在树下抹着鼻涕眼泪,说不可能,他儿子就是因为眼光高,才三十好几没成亲,怎么可能看得上田氏那个骚狐狸,还为了她杀人。

    "都白读书了吧,这么多人,连个杀人犯都抓不到。要你们有什么用。我呸!"

    "随手一指就是,这样谁都能去做讼师了。"

    "我看你们一个都考不过。"

    数众考生,在骂声中仓皇穿过刘家村去了后山。

    后山是密林,还算阴凉。刘二柱的棺材已经挖出来了,周岩等两组二十人正围着棺材,看仵作在验尸,一阵被醋熏过但依旧臭味浓厚的气息,不断随着风吹来。

    有的人受不住,蹲在树边干呕。

    "功能又多了一项,连仵作的事都能做了。"杜九言做了这么多年的刑事律师,还真是头一次亲眼看验尸。

    以往都是调去验尸报告看。

    体验和观感,有了质的提升和飞跃。

    "四肢,面颊,头骨,腹部没有内外伤,没有中毒的迹象!"仵作不耐烦,这具尸体已经是第二次验了,"这具尸体,没有任何他杀的迹象。"

    以前的县令刑正以,此人就是个麻烦篓子。这案子分明就是妇人之间扯皮诬告,他偏偏接了。

    接了你就审好再走,没想到,案子还没办完,人就被弹劾走了。

    又不能消案,真是害苦了他们这些走不了的人。

    "那就非他杀,而是诬告了。"马毅出声道:"没有任何证据,甚至连死因都查不到,这案子,分明就是一件诬告案。"

    他话一出,有许多人跟着点头。

    "都确定了?"此事,薛然负手出现在众人面前,"可以自己选择替原被告辩讼,无论选择哪一方,都不可中途反悔。"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些不确定。

    林子外,牛氏,田氏以及方才选定的两位嫌疑男子都带到了现场。

    十几步外的林子里,刘家村的村民聚众守着,对这种现场辩讼的考试的形势,感到好奇。

    当然也很想知道结果。

    "我的儿..."牛氏扑到刘二柱遗体前,虽身体已经腐烂臭气熏天,可牛氏依旧趴在一边,嚎啕大哭,"儿啊,你走了,娘可怎么办啊。"

    田氏在一边嘤嘤抹着眼泪,噗通给众人跪了下来,"民妇田氏,跪求各位先生,帮民妇洗脱冤情,也让夫君能早日安歇吧。"

    "这三不五时的就开棺验尸,他在九泉之下也难以安息啊。"

    田氏年轻,哭的自然好看,说的也情真意切,众人都同情地看着她。

    "先生,现在就分原被告吗?"周岩问薛然。

    薛然点头,"现在就分。"说着,有人从村里搬了两张桌子来,薛然坐在右边,刘嵘勤坐在对面。

    左面为原告,对面则是被告。

    "读书人还真是不一样啊,墓地里也能论学问。"村里有人窃窃私语,流露着对读书人尊敬。

    薛然咳嗽了一声,书童就大声道:"都过来,选原被告。"

076 如你所愿(一)

    选原告还是被告,皆由刚才案件调查时,自己得出的判断来定。

    至于两边人数的多少,并无要求一定要旗鼓相当。

    因是审案辩讼,靠的是律法和证据,而非仅仅是人多和口舌取胜,所以,向来没有人数公平一说。

    呼啦啦,薛然话落,就有一大半的人走到他的身侧,选择了替被告辩讼,认为田氏没有杀人,而牛氏的通奸谋害一说,是诬告。

    剩下二十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着你,一时居然举棋不定。

    "先...先生。"邱听声举手,道:"如果都去被告,是不是此案就作罢了?"

    薛然看着他,道:"不会!但不要跟风,都考虑清楚。刑以正刑大人当年接此案,必然有他的道理有理由,所以,今天安排你们将此案重走一遍,所有的线索和证据你们是亲眼看到,亲手取的。"

    "如何推断,请依据自己的调查结果,有理有据,不要冲动和随大流。"

    邱听声就犹豫地看缪付,"怎么办?我们选哪边?"

    他们十个人也不用非要在一起的。

    "原告没有人。"秦长亦低声道:"而且,西南所有学子都在被告那边,我们也去被告那边好了。宁愿案子被取消重考,也不能因此而丢分啊。"

    缪付点了点头,忽然又转头过来,看着杜九言,"你选哪边?"

    杜九言正要回答,忽然肖青枫喊道:"杜九言,你不是很狂吗,你敢不敢选原告?!"

    "她可没有胆,她都是靠运气的。"蔡寂然道。

    "昨天那么狂,今天接着狂啊,你若选被告,你就是对所有人承认,你所有的狂都是虚张声势,徒有其表!"马毅道。

    俞跃指着杜九言,道:"我不想和无赖站在一起!"

    场面嗡嗡响着,大家虽对西南几个考生的态度有看法,可也都知道,两方的矛盾已经白日化。

    西南考生这种态度,也在情理之中。

    而这些也不是他们关注的重点,他们很想知道,杜九言会有什么反应。

    顺着激将法选原告?那杜九言这一考肯定完蛋。

    "一人一句就让她没机会开口了。"有人低声道。

    "这次她麻烦了。"有人遗憾地道。

    好奇地目光,纷纷落在杜九言身上。

    刘嵘勤也看着她,莫名想知道,这个少年,会选哪边!

    选哪边都没错,哪怕最后被告赢了,只要讼师表示可圈可点,也会给与及格。

    "这样啊。"杜九言忽然凝眉,目光一扫落在对面,"我也不想与尔等为伍,那我..."

    她说着,走了几步转头来,儿戏似地一笑,"我选原告好了,这样大家就都如愿以偿,皆大欢喜啦!"

    真选原告啊...那杜九言这科完了。众人叹息。

    周岩几人笑了。

    邱听声压着声音道:"你别被激将啊,你为原告辩讼,也得有证据和论据吧。"

    "不到最后,谁知道结果呢。"杜九言一派从容。

    余下的八个人你看我,我看你。

    "我去被告,无论外界如何,都要遵从内心的感受和认知。"缪付道。

    八个人都点头,他们的认知,都觉得牛氏因为儿子的死不甘心,所以诬告田氏,想让儿媳给儿子陪葬。

    这样的老妇太可恶了。

    邱听声唉声叹气,随大流。

    杜九言咳嗽了一声,提醒道:"各位,认识一场我好心提醒一句。你们现在过去,必然做不到主辩,就算赢了,此场考核只是给你们友情分,五十分。"

    "而如果去给原告辩,输是零分,可赢了却是一百分。"

    九个人目瞪口呆,这个账他们没有算。

    "考虑考虑吧。"杜九言好心已经用完了,便负手慢悠悠地朝刘嵘勤走去。

    树木葱茏,烈阳的光影斑驳浮动,众人就看到空荡荡的原告方,有少年不疾不徐地走了过去。她虽背对着大家,但却让所有人觉得,她神色坚定,自信满满。

    哗!

    本来安静的场地,一下子沸腾了起来,后面本来没听到对话的人,一下子看到了她,顿时有人喊道:"她真的去对面了。"

    "杜九言真的够狂,难道她想和我们这么多人辩讼吗。"

    "我的天,她前天打完了西南十六人,今天难道还想我们五十九人打辩讼吗?这也太狂妄自大了吧。"

    马毅呸了一声,冷笑道:"她根本不是来考试的,而是来出风头的,让她如愿以偿,多好!"

    众人如同沸腾的水,杜九言淡淡然走到刘嵘勤面前,拱了拱手,道:"先生好。"

    "嗯。"刘嵘勤微微颔首,依旧没有多余的话。

    "杜九言,我跟着你去!"邱听声当机立断,朝杜九言小跑过去,"杜九言,我跟你后面,一会儿打讼,我给你打前阵。"

    "好啊,你说几句,感受一下考试气氛。"杜九言遗憾地道。

    邱听声哦了一声,点着头道:"反正我听你的,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为了一百分,我拼了!"

    "虽然你不聪明,但是你运气好。"杜九言轻轻一笑。

    中间,原本剩下的二十几个人,有一半纠结之后去了被告方,而缪付和秦长亦几人,犹豫之后,也还是去了对面。

    如此一来,这边原告方,就只剩下杜九言和邱听声。

    史无前例的状况,林子里外,一片哗然。

    "先生。"杜九言笑着问道:"咱们人少,凳子多,能坐吗?"

    刘嵘勤撇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道:"不能!"

    "先生小气。"杜九言撇嘴,和邱听声站在刘嵘勤身后。

    刘嵘勤嘴角抖了抖。

    "稍后原告先说,你们打起精神来,她最擅长偷换概念,设套下陷阱。"有讼师低声和周岩几人交代,"此案,她没有任何证据,凉他也说不出什么来,你们稍后上去,只要按顺序,将反驳的条例一一摆明即可。"

    "是!"周岩跃跃欲试,今日过后,天下人都会知道他!至于杜九言,满场六十人,将只有她一人是零分。

    想一想,就觉得高兴和兴奋。

    这个蠢货,果然被一些表面的东西迷惑了!周岩忽然很期待一会儿的辩讼。

    希望你能一直都能狂下去...不过,不可能!

    "她死定了。"蔡寂然摩拳擦掌,"一会儿看她说什么。"

    马毅冷嗤一声,道:"能说什么,跳梁小丑呗。"

    他们的议论声并不小,缪付和秦亦长几人一阵惊骇,暗暗庆幸,没听杜九言的。杜九言让他们去,就是想要拉着他们做挡箭牌!

    邱听声那个傻子,这次肯定是没希望了。

    "开始吧。"薛然看着对面的杜九言,此案他看过,不知道为什么付韬没有判定,但案子的证据很明显,牛氏无论说的真假,都不可能打的赢。

    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选择此案,因为杜九言确实如他所料,强出风头,与所有人为敌。

    说开始,牛氏被带上来!杜九言作为原告,先说话。

    众人就看到她和邱听声耳语了一句,邱听声一脸发懵,指着自己的鼻子道:"真、真说?"

    "你不是要先说话吗?"杜九言道。

    邱听声扭扭捏捏,"不,不要啊。我害怕!"

    "那你别后悔!"杜九言上前,冲着刘嵘勤,冲着所有人一叉手,道:"三尺堂杜九言,为原告牛氏辩讼!"

    众人或面露不屑,或幸灾乐祸,就等着她开口出丑。

    "都说田氏是冤枉,没有奸情,而我认为,她不但有奸还可很可恶可耻地与奸夫合谋杀人!"

    "至于如何证,有五点!"她说着,走到原告牛氏面前,问道:"十一月某夜,你听到田氏与男子在屋后草垛苟且,后又听到男子跑向村里的声音,可是如此?"

    牛氏点头,"是!我眼睛不好,但耳朵很灵。"

    "那我问你,当时是几时几刻,你可知?"

    牛氏回道:"卯时过,因为城门炮响是卯正,一个时辰后天才会通亮。但虽然当时天没亮,但是村里的鸡已经开始打鸣,我估计卯时过半左右。"

    因为是冬天,天亮的很迟,所以就算是卯时过半,天也是黑漆漆伸手不见五指。

    "好!"杜九言点头,又看着众人,杜九言道:"当时城门已开,城中的人都能出城。假设,牛氏确实听到了田氏在草垛苟且,那么对方是不是本村人,并不能肯定,至少,范围应该扩的更大!"

    她话一落,对面有人忍不住,道:"要你这么说,隔壁田家村的男人也该查一查。"

    "不用!"杜九言摆手,"如果是田家村人,在那个时间点,一个陌生人出现在村里,早起劳作的村民必然会看见。"

    "我已问过,那些日子的早上,并没有人看到有外村人一早出现在村子里。"

    这一点不用证明,这么大的事,关系全村人的名誉甚至某个人的性命,大家如果有印象必然会报上来。

    "进村时,各位可注意到,路上有车辙印迹,但刘家村全村无车,那么车辙印又是如何留下的。"

    周岩道:"这里是廖家的田庄,有车辙印并不稀奇,自然是哪个管事进村查看,留下的车辙印,这种证据,如何能拿上堂。"

    "周公子真聪明!不过,一切可疑,都等待佐证!"杜九言撇他一眼,转身继续道:"那么,如果一个陌生人在村里奔跑或者走动,大家会注意到,可如果廖家的管事一早驾车来村里办事,大家会如何?"

    周岩脸色一顿。

    "习以为常啊!因为经常来。"邱听声道。

    杜九言颔首,"此事,乃是我推断,实情如何,可传村中任何一位村民来作证。"

077 天道有公(二)

    "我记得,十一月月底,我们都要给府里送鸡鸭鱼肉,所以那些天马管事经常一早就来村里。不过他那天来没有来,我不记得。"村里的里正道。

    忽然,牛氏大喊一声,道:"先生,我想起来了。那天是十一月二十七,我吃早饭的时候,马管事就和里正在路边说话了,还聊说廖家老爷想吃野鸡,让里正想办法。"

    "我想起来了。那天是很早,我都没有迟早饭,马管事就来了。"说起具体的事,里正就想起来了,"顶多卯时末。说完话马管事就走了。"

    现场鸦雀无声,经过牛氏和里正一对一答,原本根本八竿子打不到的事,好像变的联系紧密。

    "那又怎么样,马管事来早点,也不能证明他就是奸夫!"肖青枫道。

    杜九言颔首,接着道:"马管事是不是奸夫,自有衙门去查证。但田氏有奸夫是一定的!"她说着,看向跪着的田氏,面无表情地道:"夫君刚死半年,衣橱里就新做了四五件,颜色鲜艳的肚兜。"

    "一个守孝的寡妇,你还真是有闲情逸致啊。"

    "你这是故意侮辱,先生,她违规!"周岩打断道。

    薛然颔首,"好好问。"

    "那田氏,你为什么做了那么多颜色鲜艳的衣服呢,孝期又不能穿,而且你还是个寡妇,为什么呢?"杜九言笑盈盈地问道。

    田氏脸色煞白,"那...那是我以前做的,不是现在。"

    "邵阳不大,什么料子出谁家何时出,是能查的出的。"杜九言收回笑脸,拂袖重新走到正中,"以上,就是我证明田氏有奸夫的论据。"

    至于证据,衙门自然会去核查,那不是讼师的事。

    现在,有论据证奸夫,田氏就有杀人动机。

    下面推论的成立,就理所当然。

    "第三点。"杜九言竖起三根指头,目光扫过一圈,道:"案发时所铺的床单,各位都有见到。干净,平整。但靠在床外的一侧,却有着奇怪的褶皱,像是有人挣扎时,留下来的抓印。"

    缪付听着一愣,忽然想到,刚才他们出去的时候,杜九言却盯着床单看了许久,还有她看田氏的肚兜...

    原来她当时就想到这些了。

    "田氏,那天夜里,刘二柱死前很痛苦吧,不停的蠕动,呻吟,痛苦地揪着身下的被单,是不是?"

    田氏脸色惨白,喊道:"没有,你胡说,他死的时候我根本不知道。"

    "你说完没有,你这样胡乱臆测,就是想要扰乱被告思绪,你这与屈打成招并无不同!"肖青枫喊道。

    杜九言扫了他一眼。

    "你说了这么多,编造了田氏的奸夫,捏造了她的杀人动机。那么最重要的你却没有说。刘二柱是怎么死的。"周岩道:"这个才是本案最至关重要的地方。"

    他本来也怀疑田氏的,可是仵作验尸后,他就打消了疑虑。

    如果真是被杀,就必然有被杀的痕迹,勒脖子,捂嘴,下毒,内外伤,可五脏六腑头骨肋骨,样样完好!

    这怎么可能是他杀。

    田氏一个农妇,就算有奸夫帮忙,也不可能有杀人于无形的本事。

    "这就要说了,你着急做什么,回家看娘子?"杜九言嗤笑一声,周岩臊的脸通红,怒道:"无耻!"

    杜九言一笑,"给你一次发言的机会!"话落看向仵作!

    "确实没有。"不远处的棺材边,仵作点着头,冲着杜九言道:"你刚才来的迟没有看吧,要不现在来看看,尸体还在。"

    "全身都验了?"杜九言站在原地,问道。

    仵作嘿了一声,不服气地道:"我做了十几年的仵作,连怎么验尸还不知道吗?!"

    "尸体的肛门处,验过了?"杜九言刚才看过仵作的公文,并没有说验肛门。

    仵作一愣,啐道:"你的意思是,有人从肛门杀了他,这不可能。"

    "全身都看了,不多一个肛门,不烦看一看。"杜九言扬眉道。

    今天衙门有令,一切都以讼师考核为准,仵作咕哝着骂了一句,"不懂装懂!"便不情愿的低头去翻尸体。

    众人虽不屑却又不由自主朝那边看。

    有人甚至因为好奇,而忍住恶心和可怖,凑近了去看。

    "为了赢,简直可耻恶心!"肖青枫嫌恶不已地道。

    "肛门怎么杀人,塞把刀进去,那床上还能没有血迹?简直可笑。"

    "嘘,等仵作验完了,自然就有答案了。"

    对面议论纷纷,周岩忍不住,质问道:"肛门难不成涂了毒药?你莫不是找不到伤痕,故意编造疑点。"

    "你虽为原告辩讼,可也不能肆意捏造。"

    "捏是捏不出的。"杜九言道:"被害者的床单上有白色干涸的印迹。一开始我认为那是夫妻敦伦留下来的痕迹,但事后我又看过,床单上有着隐隐的腥臭味。"

    "捂了半年的床单,当然有臭味,何况还是脏污的。"蔡寂然道。

    杜九言摇头,"那臭是腥臭,是鱼虾的臭。"杜九言看着蔡寂然,"你在床上养鱼?"

    肖青枫被噎住,杜九言接着又道:"加上床单的外侧有人揪抓的痕迹,所以,毫发无损突然死亡的被害人,真正的致死的伤,在肛门处。"

    "简直鬼扯,你到底说完了没有,我们这么多人没空看你一个人在这里唱戏。"马毅道。

    薛然也凝眉,低声道:"既是辩讼,自是双方辩,一个人的独角戏,只能是表演。身为讼师,这道理你应该懂。"他的意思,杜九言说的太久,应该下场换被告讼师。

    "我是原告,我有证据提交验证,这是正常程序。"杜九言淡淡然,"现在我该说的说完了,只等仵作的验尸。"

    她话落,忽然尸体那边传来哗的一声惊叫,有人喊道:"天哪,这是什么。"

    薛然站了起来。

    "有东西,还真的有东西,杜九言说的没有错。"有人喊道。

    仵作带着手套,悬空着手,手心里赫然多了个黑色,细长条已然辨不出的东西。

    但能肯定,不是刀抑或棍棒。

    仵作脸色惨白,他做仵作多年,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杀人手法。

    田氏一声惊叫,噗通一声跌坐在地上。

    "是什么?"有人掩住口鼻,问道。

    仵作脸色难看,抿着唇看着杜九言,问道:"你是如何知道他们是用这种手法。"

    "猜的。"杜九言微微一笑,"大概我运气好吧。"

    仵作脸色好看了一些,若杜九言趁机讽刺他几句而抬高自己,此时此刻,他确实难以下台。

    "各位,应杜九言要求,在下从死者肛门处取出这个东西,观其形,其色,应该是一条无毒的小蛇!"

    此时此刻他想起来,曾看过类似案件。杀人者捉一条蛇,用火烧蛇,蛇怕烫胡乱钻入被害人肛门,顺着肛门一直往上,直搅的受害人肠穿而死。这样的死法,除非将肠子全部拖出来查验,否则,很难发现。

    "这...这也太恶心了太狠毒了。"

    一阵阵惊叹,所有人朝杜九言看去。所有的信息以及案发的房间他们都看过...为何他们什么都没有发现?

    众人面色复杂。

    "你怎么知道的,你不可能知道的。"田氏摇着头,自言自语,不敢置信,"不可能!"

    "你家住村外,又在路口。马管事每次来村中办事,你都会看见。一来二去你二人暗中勾搭成奸。去年十一月二十七,你婆母牛氏晨起如厕,所听到的声音,就是你和马管事在草垛中苟且。"

    "彼时城门已开,马管事早早出城,将车停在村里,折返来找你。你二人欢好时听到声响,他急急忙忙往村中逃去,假装刚进村,若无其事的找里正说话。所以,那天村里没有人看到又可疑的人出入路过。"

    "你二人时日长久,便不再满足苟且偷欢,想必,马管事还贴补你银两,许诺你前程。于是你嫌贫爱富一心攀附荣华,在十二月初七的晚上,哄骗刘二柱喝醉,用马管事教你的手段,将小蛇放入他肛门处。"

    "蛇穿肠人死却不留半丝痕迹,你等了一夜,早上起来若无其事做饭,还当着婆母的面喊他起床,看着官府验尸,落案。你以为瞒天过海,只等孝期过你便能改嫁,去享荣华富贵。"

    "却不料你眼疾的婆母去告官,又好巧不巧遇到了一位严谨的县令。但你也好运,邢大人接案后就被罢免,你大约以为此案就这么结束,你能逍遥法外?"

    "可惜,人在做,天在看!"杜九言立在田氏面前,盯着她一字一句道:"该偿的命,断不会让你多活一秋!"

    该偿的命,断不会让你多活一秋!

    林子外,刘家村人忽有人喊了一声好,"杜先生说的好!这个奸妇该死!"

    "该死!幸好今天有杜先生,否则就让这奸妇逍遥法外了。"

    田氏浑身发抖,仰头看着杜九言,面若死灰,"怎么会,不会的...他说不会被查到的..."

    "各位!"杜九言冲着几位先生,冲着所有人拱手,"以上,便是我今日辩讼的所有,已毕,各位请!"

    她说完,拂袖回到原来的位置。

    又是一静,过了一会儿,不知道是谁,忽然骂了一句,"辩,辩个屁,证据你都摆出来了,案情都分析透了,还让我们说什么!"

    "西南考生呢,你们说话啊,不是要报仇的吗,上去辩啊!"

    西南考生,无人出声,个个垂着头,虽脑子转的极快,但什么都想不出来。

    所有于被告有利的优势,被杜九言的一番推断后,打的烟消云灭,他们还能说什么。

    上去吵架?

078 历史最高(三)

    西南的人不说话,别的学子顿时哀嚎一片!

    "完了,没分了!我怎么就没去对面呢。早就该知道,杜九言这小子前天一打十六,没有把握,她不可能与众人为敌的。"

    "千金难买早知道。得了吧,明年再来!"

    "坑了,坑了,今天这个跟头栽大了。"

    众人垂头丧气。

    "杜九言!"邱听声这才反应过来,"你刚才让我感受气氛,说几句。是因为你说完后,大家就没的辩了?"

    她说完,对方连开口的机会的都没有,还打什么,打自己脸啊?!

    杜九言扬眉,问道:"为刚才未开口,而后悔?"

    "不,不后悔。"邱听声摇着头,"我后悔什么,我一句话没说,就得了一百分啊。"

    "哈哈!"邱听声仰天大笑,"爷爷,爹啊,我老邱家祖坟冒青烟了啊!"

    杜九言咳嗽了一声,道:"和祖坟无关,是你眼光好啊。"

    "是。是,我眼光好,我识时务,我有运气。"邱听声哈哈大笑,捧腹大笑,指着对面缪付几个人,"让你们过来,你们...你们...哈哈..."

    他的笑声回荡在林子里,将这被复杂情绪蔓延的林子,衬托的更加诡异。

    缪付几人脸色难看,懊悔不已。

    "先生,"马毅脸色铁青,低声道:"现在怎么办。"

    西南考生,再一次全军覆没,真正的,一个没留。

    原本想要集体摁住杜九言打脸,却没有想到,他们被她摁住了,打肿了脸。

    薛然拂袖道:"本场已考完,各位自行回去,下午西南外墙,自会发榜。"

    众人连招呼都懒得打,纷纷散了。

    大家一走,林子里顿时安静下来。

    "你这个恶妇,你还我儿命来!"牛氏忽然扑到田氏身上,又打又挠,"我儿对你这么好,吃的用的穿的样样紧着你要,你居然还伙同外人杀她,你这个没良心的贱妇!"

    田氏像一条死鱼一样,面无表情地被牛氏打着。

    "老人家节哀顺变,"衙门里的差役上前拉住牛氏,"等衙门验证后,自会还你一个公道。"

    牛氏哭着抹着眼泪。

    差役将田氏捆了,拖着丢上了牛车,带会县衙收监!

    "杜先生,谢谢您。您的大恩大德老妇和儿子这辈子还不了,下辈子一定当牛做马,报答您的恩情。"牛氏膝行过来,冲着杜九言砰砰磕头,"如过不是您,我儿就死的太冤枉了!"

    杜九言将她扶起来,道:"老人家顾好身体,如此您儿在天之灵也能稍稍安慰,至于杀人者,朝廷自有明断。"

    "杜先生就是青天在世,您做讼师,是我们老百姓的福气啊。"牛氏哭着道。

    杜九言点着头,"托您吉言,托您吉言。"

    刘家村里有人过来,将牛氏扶着,哭嚎着回村去了。

    刘嵘勤起身,负手看着杜九言,沉声问道:"床上污渍,你瞧见便认为是蛇痕?"

    "啊,刘先生。"杜九言才发现刘嵘勤没走,笑嘻嘻地过来,拱手道:"实不相瞒,学生确实是这么认为的。"

    刘嵘勤挑眉,显然不信。

    "刘先生,这世上聪明人也是要分高低优劣的,我这样聪明的,不但头脑清楚,思维缜密,就连嗅觉也是异于常人的。"杜九言拱手道:"先生也是聪明人,想必能理解吧。"

    "胡言乱语!"刘嵘勤眼底划过笑意,拂袖道:"风头无两并非好事,你好自为之吧。"

    杜九言拱手,"先生教训的是,学生记住了。"

    刘嵘勤走了几步,忽然停下来看她,凝眉道:"祖师爷口训是什么?"

    "不贪欲,不邪见,不妄语,不两舌!"杜九言道:"先生,对否?"

    刘嵘勤哼了一声,边走边道:"望你谨记今日的话!"

    这小子是讼师的料,聪明,机敏,胆大心细,将来必定是个人才。但又太过不羁,像脱缰野马,只能希望他能自控,自律,一心向正。

    如此,才对得起这一身天赋。

    "你真的嗅觉异于常人?"邱听声跟着杜九言,他今天福星高照,在发榜前,一定不能离开福星半步。

    杜九言点头,毫不谦虚地道:"那是自然!"

    "厉害。"邱听声一脸崇拜,"我就没有这本事。"但他有福气啊。

    两人进城,邱听声热情相邀,去德庆楼吃饭,刚坐下方显然飞奔而来,"九言,听说你今天大展风采,以一打五十九?"

    "五十八,二人对阵五十八!"邱听声纠正他。

    方显然不理他,嫌弃地道:"你屁都没放一个,你打什么了。赶紧回家烧香去,遇着杜九言了。"说着,凑到杜九言面前,一脸遗憾地道:"你这这么热闹,我那边却一点意思都没有,两边打了个平手,案子还是案子,没审出个一二三来。"

    讼师学的是如何辩讼,是使用证据和条件,利用律法为请讼人辩护。所以,大家不懂查案办案,是正常的。

    不正常的,是杜九言。

    "有分就行!"杜九言说完,招呼伙计,"捡最贵的上!"

    伙计都认识她,老远就吆喝了一声,"您放心,吃不到百两,出不了门!"

    "百两?"邱听声嘴角直抖,摸了摸口袋,"我、我..."

    杜九言睨着他。

    "吃,吃!山珍海味,随便您吃!"邱听声豁出去了。吃一百两算什么,一个讼师证,他就算拿一千两也买不到。

    杜九言拍了拍他肩膀,点头道:"上道!"

    "必须的啊!"邱听声哈哈笑着。

    三个人吃到下午,结账时邱听声松了口气,"...怎么就十两,不是照着百两上的吗,这让我如何在杜大哥面前抬起头来。"

    "没关系啊。"杜九言道:"剩下九十两,你可以折现。"

    邱听声啪叽抽了自己一个嘴巴,"九哥,小弟酒后失言,您就当我放了个屁!"

    "怪响的。"杜九言笑盈盈地出了门,身后跟着邱听声和方显然,三人算着时间去了西南讼行。

    大红的榜单张贴在门口,聚集的百十个考生有的哀嚎,有的庆幸,杜九言一去,立刻有人喊道:"...杜先生,你快来看,你三百五十分,排在第一。"

    第一场七十,第二场一百八,第三场一百。

    "我记得二十年前,公宰先生就是三百五十分吧。这个最高分是百年来的最高分!"有人道。

    "现在杜九言和刘先生并列第一了啊。厉害,厉害。"

    "恭喜啊,杜九言,今年虽被你害苦了,但你今天确实精彩,我们心服口服。"

    杜九言拱手,"承让承让,不敢担精彩二字。"

    "咦!"方显然忽然啊了一声,喊道:"九言,要是第一场你的卷子不被那疯子吃了,那你岂不是比刘先生还要高。"

    现场,鸦雀无声。

    是啊,杜九言重考一面未写,得了七十分,结果是百年来并列最高分。

    可如果,她全做完了呢?

    众人都看着她,面色复杂。

    会比最高分还要高吗?卷子没有了,这恐怕...是永远的无解的谜了。

    "说点有解的。"邱听声指着榜单,"我有一百八十分,我现在是讼师了哦。"

    今年获讼师证的考生一共三十二人,邱听声和方显然皆在列。

    "还有一个有解的。"方显然低声道:"西南今年四十五人考核,居然只有十人刚刚过线...我的天,这是不是历史新低。"

    以往,榜单上大半都是西南考生,今年头一回,西南考生大部分都落榜了。

    史无前例。

    众人不由自主去看或是去寻杜九言,就见那少年人正和方显然在说话,笑盈盈神色平静,无悲无喜。

    西南栽她一人手里了,她不应该有点表示?

    大家一脸不解。

    西南府学的如意门紧闭,与每年此时纷纷扬扬地恭贺声不同,今年一片死寂,众人坐在平日上课的教室里,死气沉沉。

    周岩垂着头,攥着拳头,脸色苍白无光。

    他落榜了,这是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的。

    "早知道,就不该招惹他。"有人咕哝道:"现在好了,不但丢人,还没考过。"

    此话,本该引起公愤,但此刻没有人说话。

    "此仇必报。"肖青枫攥着拳头,和周岩道:"就是此生不能再做讼师,我也断不能让他好过。"

    周岩凝眉,低声附和,"不急,我们慢慢等机会。"

    一墙之隔,薛然喝完第三杯茶,紧紧盯着刘嵘勤,冷声道:"我道不知,刘师弟如此秉公正直。"

    "依规矩办事,是我的职责。"刘嵘勤道。

    薛然不屑冷笑一声,"规矩?那样没有规矩的人,就是害群之马,将来,整个讼师的行当,都会被她搅的乌烟瘴气!"

    "他不过一少年,如何凭借一己之力,搅和讼行。抑或,薛师兄对百年西南,没有信心?"

    薛然愠怒,冷声道:"我看,信心太足的是你。"话落,拂袖起身,道:"这结果,我没脸去和老师说,要说,你去说!"

    话落,拂袖而去。

    刘嵘勤坐在远处,慢慢喝茶。

    一院之隔,刘公宰讶异地看着王谈伶,挑眉道:"三百五十分?"

    "是。这还是他礼科重考后只得七十分的结果,外面的人都议论,说她要是没有重考,只怕不止三百五十分。"

    刘公宰哈哈一笑,"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师叔。"王谈伶凝眉道:"这是对您不敬,您如何能泰然处之。"

    刘公宰笑而不语,指了指身后厚厚的卷宗!

    王谈伶明白,刘公宰的意思,无论多少分,都抵不上身后这一桩桩辩讼过的卷宗,这是经验和阅历,是少年人永远都难以企及得高度。

    "师叔所言极是,是谈伶较真了。"王谈伶拱手道。

    刘公宰摇了摇头,又叹气,"不过,今年这事不是小事,看来,我们要有个大的讼案,来镇一镇!"

    否则,大家都会以为西南输了。

    可他们却不记得,讼师才是西南的灵魂所在。

    衙门的公堂,才是讼师真正的考场。

    王谈伶点头,正要说话,忽然一阵震天的鞭炮声响起,噼里啪啦,震耳欲聋,好不热闹!

079 名利双收(一)

    "谁在放鞭炮?"王谈伶看着书童。

    书童回道:"是杜九言,他家里人带着一箱子鞭炮,沿街在放,门口被他们弄的乌烟瘴气。"

    "知道了。"王谈伶摆手,揉着额头,道:"此人太过张狂!"

    刘公宰哈哈一笑,道:"年轻人嘛,初生牛犊不怕虎!"

    "谁在门口喧哗。"薛然正要出门回家,刚打开侧门,一股硝烟扑面而来,他连连咳嗽。守门的书童回道:"先生,是杜九言在庆祝考第一。"

    薛然怔了一下,因为这是第一个,因为考过通过,而大张旗鼓庆祝的人。

    "荒唐!"他怒道。

    "三尺堂,杜九言!"

    "三尺堂,杜九言!"

    鞭炮声音好不容易停了,就传来一声声吆喝的声音,声音整齐,气势骇人!

    薛然上轿,轿子出了巷子,他隔着帘子看向街上,顿时被气到头晕眼花。

    就看到,街对面站着十多个人,两个人在向百姓发三尺堂的名帖,剩下的人则每个人手里一个很大的木板,木板上用写着硕大的字。

    三尺堂,杜九言!

    恭贺杜九言考核通过!

    有官司找三尺堂,过考喜庆,所有官司一律半价优惠!

    "这...这什么东西!"薛然气的倒靠在轿子上,"走,走,快走!"

    但轿子挤在人群里,根本走不动。

    薛然耳朵里不断响起各式各样的恭喜声。

    "恭喜啊杜先生,您这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一鸣惊人啊。百年来第一人,绝对是第一人。"

    "过奖,过奖了!"杜九言拱手,顺手递上名帖,"考个试不值得什么,为大家服务,为正义而战,才是讼师的职责。"

    "是,没事最好,有事我们一定去三尺堂。"

    此刻,西南讼行门口堪比庙会,杜九言被大家围在中间,你一言我一句...杜九言始终笑盈盈地说着话。

    "现在才发现,她不管怎么聊天,总能把话题带回来。"钱道安失笑,"以前我怎么没发现呢。"

    周肖一笑,道:"九言是好是坏,全在投在她身上的目光。"

    你认为她不好,她则是个无赖,流氓,不务正业只会打嘴仗有小聪明的人。

    可你若认为她好,她则是个聪明,机灵,每句话每件事都能考虑周到,滴水不漏的人。

    "有道理。"钱道安深以为然,晃了晃手里巨大的宣传木板,"周兄,你对这牌子,如何看呢。"

    周肖扬眉哈哈一笑,道:"这牌子,很张扬!"

    "走了,走了,德庆楼!"银手招呼着,一大队人跟着,高举着牌子,所到之处人人侧目。

    杜九言之名,几日时间,已无人不知。

    "九言,九哥!"方显然凑上来,"你们去庆祝吗,我...我能不能去?"

    杜九言点头,"可以啊,多双筷子而已。"

    "我也去。"邱听声跑过来,"我少吃点,绝对不占便宜。"

    窦荣兴哈哈一笑,道:"没事,一顿饭而已,我们请得起!"

    众人嘻嘻哈哈往德庆楼去。

    杜九言一走,薛然的轿子才能动,他揉着额头,气的青筋直跳。

    "爹啊。"小萝卜趴在杜九言的肩膀上,在他耳边道:"这几块木板,你做的真好!"

    杜九言点头,"是吧,我花了不少功夫呢。"

    "别丢了,以后您每次打赢一场官司,我都要举着牌子在外面等。"小萝卜嘻嘻笑着,"爹啊,你发现没有。大家都看着你呢,特别的崇拜你。"

    杜九言点头,"你爹我有本事,他们有眼光。"

    "嗯嗯。"小萝卜点头,"咱们要发财了!"

    以后肯定好多官司讼案啊,小萝卜看着每个行人,都是行走的元宝。

    "名利不分家。"杜九言挑眉道。

    小萝卜的眼睛圆溜溜的,泛着光。

    热热闹闹去了德庆楼,大家才发现,德庆楼门口也贴着巨大的喜报,热烈祝贺好友杜九言杜先生,以第一名的好成绩,考核通过。

    那个"一"字,很显然是刚刚添上去。

    "董掌柜,您有点过于热情了,这让我又感到很不安。"杜九言忧虑地道。

    董德庆摆摆手,道:"不用忧虑,你有本事我热情,你没本事我冷漠,交情这事需要维系啊。"

    "那您接着维系,这顿您请客。"杜九言在坐下来,大堂内一下子热闹了起来,小萝卜问道:"讼师证什么时候发啊?"

    钱道安回道:"三日内会有喜报送到家中!"

    三天哦,三天后他爹就是真正的讼师了。

    "这么热闹啊。"这时,蔡卓如带着常随从门外进来,他笑盈盈地拱手道:"杜先生,恭喜恭喜!"

    杜九言起身,回礼道:"同喜,同喜!"

    "三天前就听说你的事迹,今日更是达到了鼎盛,满城的人聊你的事。"蔡卓如笑着道:"就连茶馆的说书的先生,都临时编了你的戏,要是有空你可一定要去听听。"

    "猛然出名,诚惶诚恐。"杜九言谦虚不已,"蔡兄是来请我们吃饭的?"

    话落,四周眼睛唰地一下朝蔡卓如头来,就连董德庆也期盼地看着他,蔡卓如一怔,顿时哈哈大笑,冲着各位拱手,道:"蔡某今日算是明白了一句名言的含义了。"

    "什么?"小萝卜问道:"说了就请客吗。"

    蔡卓如摸了摸小萝卜的头,道:"这句话就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众人哈哈大笑,窦荣兴道:"蔡先生,也是朋友!"

    蔡卓如摆手,"不敢当。"

    "二位,请坐!"杜九言冲着蔡卓如和他的常随道。

    蔡卓如笑着摇头,冲着跟着他的常随,无奈地道:"让你不要伪装,在九言面前,你这雕虫小技,隐藏不了。"

    "你怎么知道是我的。"路妙抬起头头来,俏目圆瞪,"我伪装的很好。"

    杜九言无奈一笑,道:"路小姐伪装的很成功,只是...路小姐太香了,这与生俱来的香气和光芒,太难掩藏了。"

    "这样啊,那我原谅你了。"路妙听的舒服,一屁股坐在杜九言隔壁,盯着她,道:"你今天考了第一,恭喜你啊。"

    杜九言谦虚地道:"贤能很多,在下只是运气好而已。"

    "运气好?以前每年三尺堂能有六十多人过考,今年却只有十几个,你这运气怎么还带着杀伤力?"路妙道。

    杜九言呵呵一笑,"力呢,是相互的。不是有句话说的,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我此刻也是内伤很重,急需鱼肉调养。"

    "油腔滑调。"路妙盯着杜九言,又看向小萝卜,"这是你儿子?"

    小萝卜嘻嘻一笑,"漂亮姨姨好。"

    "嗯,你好!"路妙挑眉看着他,"你一直跟着你爹,你娘呢?"

    小萝卜一听顿时耷拉了脑袋,摇头道:"唉,一言难尽啊,不提也罢!"

    他的样子,像个教书的老先生,既无奈又心酸。

    "没事,以后我带着你玩儿,"路妙说完,看着杜九言,道:"上次你帮我祖父找到东西,我们还没有感谢你,今天我来,代表我祖父和我父亲,请你明天去家里做客。正好,你今天又考了第一,就当给你庆祝吧。"

    杜九言看向蔡卓如。蔡卓如无奈地和他摊手,路妙看着,一拍桌子道:"我家在邵阳有多高的威望你应该清楚,你没资格拒绝!"

    杜九言立刻就道:"是,是!明日一定到访!"

    "这还差不多。"路妙站了起来,"那你们吃饭吧,我和我表哥就回去了。"

    她说完就走,蔡卓如叹气,和杜九言道:"明日见。"话落,和各位拱手,"饭钱记在我头上,明日我会来结账。"

    说完,就和路妙一起走了。

    "九哥,"银手喜滋滋地端着杯子过来敬酒,"祝你青云直上,闻名天下!"

    杜九言咦了一声,"不错啊,最近长进不少。"

    "那是。"银手笑嘻嘻地道:"我已经认识很多字了,以后,九哥你看讼案,我能给你誊抄。"

    杜九言赞赏地点了点头。

    闹儿和花子也捧着杯子来敬酒,等他们敬完,窦荣兴凑上来,"九言,不对,九哥往后我都听你的,什么都听。"

    "听我的?"杜九言看着他。

    窦荣兴点头,"听,你说往东,我不会往西。"

    "那闲了,带着银手誊抄卷宗吧。"杜九言道。

    银手哈哈笑了起来,窦荣兴顿时蔫头耷脑的退了回来。

    钱道安端杯上来,举杯道:"此番讼师考核,你一举成名,更将三尺堂的名声真正推开。三尺堂有今天,全是你的功劳,我们四个人敬你。"

    "九、九哥。我、我哥他..."宋吉艺着急,周肖轻轻一笑,道:"吉昌为人叛逆,不碍事,等他长大了,自然知道你的好。"

    杜九言根本不在意,挑眉道:"往后,一起为正义而战,干杯。"

    "这帽子有点高啊。"周肖哈哈大笑,杜九言喝酒,"帽子就得戴的高,不然还戴个什么劲儿。"

    周肖深以为然,点头道:"你说话,总有道理的。"

    一下午,大家闹腾着,个个喝的面红耳赤,邱听声跑过来贴着杜九言,"九哥,要不然我也去三尺堂吧,西南我是不想进了。"

    "不行!"窦荣兴摇头,将邱听声推开,"三尺堂不养闲人。"

    邱听声一拍荷包,"我有钱,我入股!"

    "我们不稀罕你的钱,我们有钱。"窦荣兴哼了一声,说着,凑着杜九言,笑嘻嘻地露着牙傻笑,"是吧九哥,我们有钱。"

    杜九言认同地点头,她一点都不想再添两个吃闲饭的。

    喝到天黑,跛子和焦三赶到,又喝了一场,闹腾到宵禁,才真正散场,各自回家。

    杜九言倒在床上,摸了摸小萝卜的头,酒意一点一点散开。

    "爹。"小萝卜睡眼朦胧,趴在床上,昂着头问道:"你想留在三尺堂,还是去西南讼行?"

080 美人有约(二)

    第一名,如果进西南讼行,那就是甲字组。

    "你觉得呢。"杜九言捏着儿子的脸。

    小萝卜蹙眉沉思,认真地道:"当然是三尺堂好!"

    "你舍不得三尺堂?"杜九言问道。

    小萝卜摇头,"不是啊,在三尺堂讼费不用上缴的,可是在西南不是的,讼费是要上缴很多的。"

    "有道理。"杜九言也很认真地赞同了小萝卜的话,"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小萝卜点头,倒下接着睡,迷迷糊糊地咕哝道:"那我就放心了。"

    杜九言拿出祖师爷的扇子,在灯下撑开,虚虚地摇着,清风徐徐,自在舒坦...

    第二日,依旧是跑步,爬墙,上屋顶。

    屋顶的风更凉快,能看到城门,看到街上的行人,看到热气腾腾地包子铺,还有焦三和跛子沿着信安街飞奔而过,仿佛感受到视线,跛子朝这边看来,冲着她挥了挥手。

    果然,早饭过,跛子回来换衣休息,和杜九言道:"...在城外将马管事抓住,还没真打他就全招了。你说的没错,他就是田氏的奸夫。"

    "让付大人快点断,这样能赶上秋斩。"杜九言不惊讶,跛子在她对面坐下来,问道:"上次的吴川和庵庙勾结骗婚,查证属实,这次的田氏案你也推断合理。焦三说,你只做讼师就太可惜了。"

    杜九言喝着稀粥,摆着手道:"我倒是想做官,可朝廷不同意啊。"

    "你想的倒是很美。"跛子失笑,"焦三让我告诉你,往后有钱,大家一起赚。"

    杜九言笑了笑没说话。

    就在这时,院子的门被拍的砰砰地响,闹儿放了针线去开门,窦荣兴蹿了进来,气喘吁吁地道:"九哥,不好了,不好了。"

    杜九言没说话,递给他一杯茶。

    窦荣兴灌下去,舒了口气,道:"九哥,今天一早,就来了三个人,要找你打官司,你快回去看看吧,那些请讼人都在院子里吵起来了,都说自己先来的,吵着要你接自己的案子。"

    "宣传效果不错。"杜九言倒不意外,"案子你们先接着,告诉他们,每个案子我都会过目把关,你们五个人接也是一样的。"

    窦荣兴啊了一声,"我们接啊,我、我不会啊。"他很害怕。

    "你认为我一次能接几件案子?"杜九言白了他一眼,"照我说的办。我中午有事,下午时我会过去,到时候我们再商量如何操作。"

    窦荣兴顿时闭嘴,"我知道了,那我回去和大家说。而且,那些请讼人也不一定会同意我们接案子。"

    "那就想办法让他们同意。"杜九言推着他出去,"成天就想吃闲饭,赶紧挣钱,我要拿分红。"

    "知道了,知道了。那你早点过来啊。"窦荣兴被推了出去,忐忑不安地回了三尺堂。

    "爹啊。"小萝卜揉着眼睛出来,"今天要去路府吃饭呢,您可别忘记了。"

    杜九言点头,"你快洗脸吃饭,我们去购物。中午去路府。"

    "又购物?"小萝卜是发现了,杜九言只要一高兴,就想花钱,"你这次没挣钱,你有十多天没挣钱了。"

    杜九言嘴角抖了抖,"我这不就要接案子了吗。"

    "爹啊,你要乖!等你接了案子,再去购物。"小萝卜说着,滋溜一下跑去厨房,"先生,先生,我们今天不是要去河边读书的吗,什么时候走啊。"

    杜九言气的磨牙,跛子哈哈大笑地出门,"这儿子,确实是你生的。"

    杜九言决定,以后要存一些私房钱,不能全都给小萝卜。

    "杜先生在吗。"门外,有人敲门,闹儿一边去开门,一边笑着道:"九哥,今天你好忙啊。"

    "是啊,毕竟身份不一样了。"杜九言笑看着门口。

    蔡卓如的常随进门来,笑着拱手,道:"杜先生,我们公子让小的来接您,您现在可得空?"

    "好。"杜九言颔首,去厨房和陈朗几个人打了招呼,又捏着儿子的脸,"等我回来,收拾你。"

    说完便大步走了。

    路府还是前些日子的路府,车停在正门外,小厮笑呵呵地道:"杜先生稍等,我们老太爷说了,今儿给杜先生您开正门。"

    大府中,正门寻常不开,出入都是走侧门。

    "受宠若惊。"杜九言拱手下了车来,小厮上去敲门,朱红的大门吱吱嘎嘎地打开,蔡卓如随着路厉勤迎了出来,两人拱手道,"杜先生,失迎!"

    杜九言回礼,含笑道:"路大爷和蔡公子如此热情,杜某实不敢当啊!"

    "先生大登科,又是头名,多么大的荣耀。能请得先生上门,是我们路府的荣幸。"路厉勤客客气气地道:"本想在外面设宴庆贺,可家父说在家吃饭自在,又能毫无顾忌的聊天说话,所以就将宴席设在家中了。"

    "多谢,多谢!"杜九言对路厉勤的客气很不适应,蔡卓如冲着他挤了挤眼睛,做了个手势。

    两人没通气,杜九言当然没看懂。

    三人前后进到府内,路厉勤正要说话,忽然,从斜刺里蹿出来一个人影,冷光一闪,对方喝道:"杜小贼,拿命来!"

    那人跑动的速度很快,冲着杜九言就刺了过来。

    路厉勤和蔡卓如震在原地,眨眼功夫,刀尖扎向杜九言。

    杜九言一抬脚,砰地一声,不等对方扎着他,就将人踹倒在地。

    那人不死心,一个翻身将起,杜九言已经一脚踩在对方的手腕上,似笑非笑道:"路守正,狗还是没改吃屎啊!"

    "杜小贼,我和你势不两立。"路守正道。

    杜九言讥诮地道:"不错啊,居然还会成语!"她说着蹲下来,拍了拍路守正的脸,"就你这样的屎,我看狗都不想吃。你想和我亲密无间,我还嫌恶心。"

    "你给我等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路守正道:"不杀了你,我誓不为人。"

    杜九言哈地一笑,颔首道:"你吓着我了。为了防止你报仇,我看我今天就应该先把你结果了。"说着,捡起地上的刀,在手里晃了晃。

    路守正吓的眼睛一缩。

    杜九言抬手就插了下去,路守正吓的乱叫起来,"救命,救命啊!"

    "丢人现眼。"杜九言将刀插在他脸边上,路厉勤跑了过来,上来就给了路守正一巴掌,呵斥道:"守正,你恶习不改,居然还想杀人,我看,今天就将你送去衙门,按律受审!"

    路守正吓的脸色惨白,往后腾挪着避开那把匕首,摇着头道:"这不是我的错,是她,是她逼我的。"

    "混账东西,丢人现眼。"路厉勤喝道:"来人,将他给我关起来,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给他饭吃。"

    立刻上来几个小厮,将路守正押着拖了下去。

    "实在是对不住啊杜先生。"路厉勤一脸歉意,拱手不迭,"原本是关着的,也不知怎么就让他跑出来了,没伤着您吧。"

    杜九言一笑,道:"我是陆老爷请来的,如何会生别人的气。"

    "这是对不住了。"路厉勤说着,眉头紧紧锁着。杜九言来是昨天临时起意,至于今天何时来,他也是才知道...为何路守正会知道这些,又计算的这么准。

    还有,谁放他出来的,又是谁给的他刀。

    这个家,他确实该好好整顿一番了。

    "杜九言!"如意门口,路妙像是一只粉色的蝴蝶飞了过来,秀美紧蹙,杏眼圆瞪,"路守正出来找你报仇了,伤着你了吗。"

    杜九言摇头,回道:"多谢路小姐关心,杜某很好。"

    "那就好!那个小畜生就应该打死,奈何他一家人当他是祖宗,我们也没有办法!"路妙和路厉勤道:"爹,根本不用再关着他,就放他出去混去,早点出去早点死。"

    "妙妙,你一个女孩子家,开口闭口都是死,让杜先生笑话。"路厉勤呵斥道。

    路妙就盯着杜九言,"你笑话我吗。"

    "不敢!"杜九言拱手,余光看向蔡卓如。

    路妙得意地冲着他爹炫耀,路厉勤哭笑不得。

    蔡卓如上前来解围,"小插曲,都没伤着现在就不提了,我们先请杜先生去见老太爷吧。"

    "你们陪杜先生去,我还有点事办,稍后就去。"路厉勤说着,便去查路守正出来的事。

    路妙就做了请的手势,示意杜九言和她一起走,边走边道:"你查办的案件已经得到核实了,大家都说你很厉害。你很得意吗。"

    "这个..."杜九言问道:"路小姐觉得,我应该得意,还是不应该得意?"

    路妙嗔怒地看了她一眼,撇嘴道:"油腔滑调!我让你别得意,你就不得意了?"

    "那是,路小姐吩咐,不敢不从。"杜九言回道。

    路妙脸一红,嗔怪地看着杜九言,"不和你胡扯了。你自己去和我祖父聊天吧。"说着,就要走,又想什么来盯着杜九言,"你态度好点,我祖父问什么,你答什么,不准油腔滑调!"

    话落,提着裙子蝴蝶一样飞走了。

    杜九言就看着蔡卓如。

    "她去厨房做饭了,今天中午你...口福了。"蔡卓如一脸戏谑。

    杜九言揉了揉额头,摇头道:"蔡兄,你这是在坑我吧?"

    "哈哈,这话从你嘴里听到,我为何觉得这么高兴呢。"蔡卓如哈哈大笑,年轻的脸上,朝气蓬勃,"其实不是我坑你,是妙妙!"

    杜九言愕然,不解!

    "没想到杜兄这么聪明的人,对感情的事如此迟钝啊。"蔡卓如轻轻一笑,凑近了道:"妙妙对你...很有好感。"

    路妙,好感?

    她听错了吧。

81 盛情难却(三)

    "惊了还是骇住了?"蔡卓如凑着她很近,说话时便闻到一股淡淡的清香,这香气不是皂角更不是头油。

    倒像是...体香。

    他惊讶不已,后退一步打量着杜九言,凝眉,细看。

    "怎么?"杜九言抚了抚袍子,"因为你表妹,所以羡慕嫉恨我?"

    男子也有体香?也对,体香也不一定非得女子才有,蔡卓如这样想着顿时释怀,"我们自小一起长大,只有兄妹情,并无男女意。你若有意,不必顾忌我的感受。"

    "办正事!"杜九言负手走在前面。

    这局面,怎么破解?

    看到杜九言尴尬,蔡卓如觉得特别好笑,这就好像,看见一个强大的人怕一只猫,怵一条蛇一样。

    "过两日我就走了,如果顺利,八月我会再回来,买卖如何,就知道了。"蔡卓如道。

    杜九言点头,"祝旗开得胜,马到功成。"

    "你不担心我一去不回,这么信任我?"蔡卓如稀奇不已。

    杜九言撇了他一眼,"非也!我向来不怕打官司。"

    "哈哈。"蔡卓如笑着摇头,"看来,我不想吃官司,就要卖力点了。"

    他就知道,从杜九言这里,听不到感人至深的话。

    两人进门,路愈很热情的接待了他们,如杜九言的感觉,对方很直接地问了她的婚姻状况,小萝卜几岁,可有启蒙,以及对他们父子未来的规划和打算。

    杜九言气定神闲地答了,好不容易熬到午饭,路妙奉上的一桌菜,连陈朗的手艺都不如。

    "喝茶,吃菜。"路厉勤热情邀请,"这是妙妙亲自烧的。"

    路愈微微颔首,道:"今日实在是失礼了,你多吃点!"

    父子二人邀请她吃,自己却只喝茶,筷子都没动。

    "饱了!"杜九言放了筷子,"多谢招待。我这告辞了,和请讼人约了见面,若迟到就不好了。"

    路厉勤啊了一声,"再吃点啊,你都没吃几口。"

    "是不是我做的不好吃。"路妙叉腰,竖着漂亮的眉头。

    杜九言呵呵笑着,"没有,没有。真是和人有约,下回,我做东在德庆楼。"

    "我送送她!"蔡卓如起身,和杜九言快步出了门,路妙在后面喊道:"杜九言,你等我一下。"

    说着也跟着跑出去。

    路愈父子俩对视一眼,路厉勤忙道:"把饭菜撤了,给老太爷做碗面条。"

    这边,路妙追上来,直接就问道:"杜九言,是不是我做饭难吃,你才落荒而逃的。"

    "我解释过了。"杜九言含笑道,路妙哼了一声,"那我明天去找你,你儿子是跟着你在三尺堂,还是留在家里。"

    杜九言砸了砸嘴,道:"他...满城跑!"

    "那我去早点。以后你忙你的,小萝卜我给你看着。"路妙道:"解决你后顾之忧。"

    杜九言一脚跨出了侧门,一回身拱手道:"二位,留步!"

    一转身顿时暗松了口气。

    这事她手生,毫无头绪啊!

    她跨出门,就见左边从巷子外,一个蓬头垢面的小丫头,正被两个婆子押着进来。

    杜九言对人对事过目不忘,这个丫头就是上次在路家花厅中,跟在路守正母亲王氏身边的丫头。

    一个名叫得玉漂亮丫头。

    小丫头一面走一边哭,脸上手上都是伤。

    "得玉?!"路妙跟着出来,惊讶地喊了一句,"你...被抓回来了?"

    得玉看到路妙哇得一声哭着跪了下来,"大小姐,求求您帮帮我。茂生哥他被判了三年牢,他一身的伤挺不过三年的。"

    "王茂生吗?"路妙凝眉道:"你们一起被抓住了?为什么判他三年,顶多抓回来打一顿不就结了。"

    得玉摇着头,瘦的皮包骨头的脸上满是泪水,"不是的,茂生哥他得罪了人,所以才会如此。"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路妙正要问,押着得玉的婆子不耐烦地道"大小姐,一个逃走的小丫头,又脏又贱,不值当您说这么多话。"

    说着,揪着得玉的头发,就将她扯了起来。

    "大小姐求求你帮帮茂生哥。"得玉的脸都被扯变形了,路妙看不惯,上去照着婆子就是一巴掌,"值当不值当我说了算,你算个什么东西,要你教我做事。"

    "奴婢不敢,奴婢不敢!"婆子吓得跪下来。

    路妙就盯着得玉,"你接着说,把话说清楚了。"

    "大小姐,我、我和您说,可是..."得玉顾忌两个婆子,不想让她们听见,路妙就眉头一横,道:"进来说。你们两个在外面等着,敢进来我就卖了你们。"

    两个婆子连声应是,不敢造次。

    得玉进了侧门,路妙一转头看见杜九言,目光一亮,扯住要走的杜九言,就道:"你不准走!"

    "路小姐,在下真有事!"杜九言一脸无奈。拒绝男人可以,拒绝一位漂亮的小姑娘...她还真不会。

    路妙拉着她进来,"你聪明,过来一起听听,给点意见。"说着,将侧门啪地合上,拉着杜九言进了门口的茶水房。

    杜九言和蔡卓如并排坐下,看着路妙和得玉。

    "大小姐,我和茂生那天一早趁着城门开的时候,就出城了。茂生哥有个表哥在新化开矿,我们想投奔他表哥。"

    "可是没有想到,我们还没进城,在路上就碰见了四个巡检司的司兵,他们...他们上来问我们干什么的,有没有度牒,我们害怕就打算逃!"

    "然后就被他们抓住了。我、我、"得玉说着,跪坐在地上泣不成声,"他们四个人是畜生,那天夜里轮流将我..."

    路妙听的着急,抓着得玉的衣领,喝道:"将你怎么了?说清楚了。哭哭啼啼的,你烦不烦。"

    "她们强奸了我。"得玉撸起自己的袖子,露出手腕上的绳痕,被烫的火泡,惨不忍睹,"一连三天,我...生不如死。"

    "畜生!"路妙怒目圆瞪,"不是司兵吗,就没有王法了吗?王茂生呢,他在做什么,为什么不和他们同归于尽。"

    "茂生哥被打了一顿,就放出去了。"得玉回道:"我想死,可是被捆着连咬舌自尽都做不到。"

    得玉说不下去,捂着脸嚎啕大哭。

    杜九言眉头微蹙,接过蔡卓如递来的热茶,正要喝,路妙一抬头,俏目圆瞪,"你们有没有同情心,她都这样了,你们还有心情喝茶?"

    杜九言又将茶盅放下来。

    "别哭了!"路妙喝道:"接着说。"

    得玉擦了眼泪,接着叙述,"茂生哥在外面想救我,可根本一点办法都没有。后来他找到了他表哥,他表哥碍着身份,不好露面,就让他去告官。"

    "茂生哥请人写了状纸,告巡检司四位司兵奸占他妻子。裘大人接了案子,可是他们官官相护,开了一堂休了一天后,他们来邵阳,请了家里的王管事去了新化,认我是逃奴。"

    "裘大人说茂生哥犯了、犯了..."得玉想不起具体量刑律法,就在这时,杜九言道:"按《大周律。刑律。奸盗。略买略卖人》,王茂生会判一百仗刑,坐监三年。"

    "对,对!"得玉点头不迭,"裘大人说,说这几天就将案子送到府衙去,等大老爷审核过了,茂生哥就要被打板子坐牢了。"

    路妙哼了一声,怒道:"打一百板子,还要坐牢,人要是能活着,我就跟他姓!这还不如斩立决,死的干脆点。"

    "妙妙,律法如此。何况牢中有医,会给他医治的。"蔡卓如无奈地道。

    路妙讥讽地道:"医什么?他们官官相护,那个姓裘的县令都这么判了,王茂生在里面还能活三年?"

    蔡卓如砸了砸嘴,想喝茶,又忍住了。

    "大小姐,求求您救救茂生哥,不然、不然我死都不会瞑目的。"得玉又嘤嘤哭了起来,满面的绝望。

    路妙很烦躁,负手来回走了两遍,一转头盯着蔡卓如,"表哥,你不是有兄弟吗,去新化劫狱去。"

    还能劫狱?杜九言新奇地看向蔡卓如。

    "九言,收回你的视线!"蔡卓如失笑,堂堂杜九言居然露出了求知若渴的表情来。他才不信她求知若渴,分明就是看戏不怕台高。

    "杜九言!"路妙指着杜九言,娇嗔地跺脚,"你不许捣乱,我在说正事,人命关天的正事。"

    杜九言拱手,她不想捣乱,她只想离开。

    "表哥行不行,你说话啊。"路妙怒道,得玉也期望的等他答复。

    蔡卓如揉了揉额头,"妙妙,你是看了多少江湖话本,以为十几个人就能劫狱?不说我没有这么多武功高手,就算是有,人劫出来以后去哪里,你能保证不被发现,牵扯不到路家?"

    "若牵扯到,你可知道是什么罪名吗?"蔡卓如问道。

    路妙摇头。

    "谋逆!"杜九言补充了一句。

    小姑娘就是单纯可爱。

    路妙吓的脸色一白,可又跺脚道:"我不管,他们两个人出逃是我的主意。我要不把王茂生救出来,那我岂不是害了他们,我这辈子都不安心。"

    蔡卓如摊手,"这事,我也没办法。"

    "没办法,没办法,你除了知道挣钱,你还知道什么!"路妙哼了一声,气的接着来回走,忽然停下里盯着杜九言,"杜九言!"

    杜九言一口茶没吞,抬头看着她。

    "你去打官司,我出你一千两讼费,外加..."路妙道:"外加我五万两的嫁妆!"

    噗!

    杜九言很不客气的,将嘴里的茶水喷出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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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37219/ 第一时间欣赏大讼师最新章节! 作者:莫风流所写的《大讼师》为转载作品,大讼师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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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讼师介绍:
杜九言穿越占了大便宜,不但白得了个儿子,还多了个夫君。
夫君太渣,和她抢儿子。
她大讼师的名头不是白得的。
“王爷!”杜九言一脸冷漠,“想要儿子,咱们公堂见!”
大周第一奇案:名满天下的大讼师要和位高权重的王爷对簿公堂,争夺儿子抚养权。
三司会审,从无败绩的大讼师不出意料,赢的漂亮。
不但得了重夺儿子的抚养权,还附赠王爷的使用权。
“出去!”看着某个赖在家中不走的人,杜九言怒,“我不养吃闲饭的。”
于是,精兵护岗金山填屋民宅变王府!
儿子小剧场:
“这位王爷,按照大周律法,麻烦你先在这份文书上签字。”
某位王爷黑脸,咬牙道:“遗嘱?”
“我娘说了,你女人太多,谁知道还有几个儿子。空口无凭不作数,白字黑字才可靠。”
小剧场:
“抬头三尺有神明,杜九言你颠倒黑白污蔑我,一定会受天打雷劈。”被告严智怒不可遏。
“天打雷劈前,我也要弄死你。”杜九言摔下惊堂木,喝道:“按大周律例,两罪并罚,即判斩立决!”
被告严智气绝而亡。
坐堂刘县令:“……”大讼师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讼师,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讼师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