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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莫风流     大讼师txt下载     大讼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097 忧国忧民(三)

    第二日一早,裘樟再次升堂,众目睽睽之下,请了大夫给得玉,王茂生以及王管事和庄安七个人一起诊断。

    大夫说不好什么病,但是可以肯定,七个人的脉象一样。

    "大人,不可能!我们不可能有病的,这事分明就是杜九言的把戏。"庄安暴躁不已,指着杜九言,恨不得吃了他,"你这个奸诈小人,你不配做讼师。"

    杜九言淡淡然,挑眉看他,"我配不配做讼师,这事儿没定论,但你们有罪,已是铁证如山。"

    "不可能。"陡年仓喊道:"那个丫头分明就是个处子,一个处子,怎么可能得梅毒。"

    他话一出,杜九言冷嗤一声,质问道:"大胆陡年仓,你还说没有奸占得玉。你若清白,如何知道她是处子之身?!"

    "我!"年陡仓一愣,明白自己说错了话。

    杜九言冷笑一声,和裘樟道:"大人,此案已经很清楚了。按《周律,刑律,诉讼,诬告》诬良为盗,论罪充军,按《周律,刑律,犯奸》强奸轮奸妇女,绞监侯,按《周律,吏律,职制,知法犯法》罪当笞八十,除职。"

    "以上,三罪并罚,望大人明辨上奏,斩立决!"杜九言大声道。

    这个杜九言,说起周律来如数家珍,比他还要熟练,裘樟嘴角直抖,不得不点头。

    他觉得自己被杜九言牵着鼻子在走。

    庄安四人脸色一白,庄安喊道:"大人,我们要吴统领,我们要请讼师。"

    "请讼师就尽快!"杜九言道:"离今秋也不过两月余!"

    裘樟拍了惊堂木,喝道:"以庄安为首,巡检司司兵四人罪名属实,既判斩立决!"

    "来人,将此人拖下去,"这四个孬种,敢做不敢认,差点害到他了。

    衙门捕快上前,将庄安四人拖了下去。

    杜九言不知从哪里弄了一把扇子出来,慢慢摇着。

    "杜先生。"得玉扶着王茂生跪下来,"先生大恩大德,我二人无以为报。得玉下辈子当牛做马,报答恩人。"

    王茂生休养了两日,已经恢复了一点人样,瘦骨嶙峋的脸上,只剩下一双灰蒙蒙的眼睛,他磕头道:"茂生下半辈子愿意追随先生,任凭先生使唤。"

    "没事就行,至于报恩就不用了。"杜九言将两个人扶起来,"你们都还年轻,好好养身体的,等回了邵阳后,让你们大小姐想办法将得玉放出来,你们两个人好好过日子,便是对我最好的报答了。"

    得玉擦着眼泪,想到她那几日的经历,羞愧难以偷生,哭道:"得玉已不是完璧,配不上茂生哥,下半辈子,得玉愿意青灯古佛,替杜先生,茂生哥还有大小姐每日在佛前念经讼佛,保佑你们一声顺遂安康。"

    "配得上吗。"杜九言看着王茂生,"说句话,我听听。"

    王茂生脸一红,抬头看向杜九言,又撇了一眼得玉,点着头,道:"配,配得上!"

    "那不就得了。"杜九言和得玉道:"一辈子很短,先让自己舒坦了,再去考虑别人舒坦不舒坦。"

    她说着往外走,"走吧,事情办完了,我们去购物庆祝一下。"

    得玉和王茂生面面相觑。

    "杜先生,杜先生。"王管事追上来,低声道:"您...您看着解药,什么时候给我,这一身的水泡,实在是太难受了。"

    杜九言这才想起来,无奈一笑,道:"这我还真不知道,回去问问银手,他定然是知道的。不过,今天自然是不行的,等你们回到邵阳以后,再解毒不迟。王管事,实在是辛苦你了,这辛苦费,回去记得和路妙拿。"

    这祸是她惹的,怎么也不能让她独善其身了。

    "是,是!"王管事不敢说不,跟着杜九言回了客栈,第二日一早,带着解药与王茂生还有得玉回了邵阳。

    蔡卓如笑盈盈地看着杜九言,"这讼费,还要给吗?"

    "看在你我交情的份上,案子又简单,就给你免了。"杜九言道。

    蔡卓如作揖,"多谢杜先生念着情谊,蔡某人诚惶诚恐,感激不尽。"

    "感激之情记在心里就行了。"杜九言靠在软榻上,开了半扇窗朝客栈外看着,蔡卓如问道:"我的人后日就到,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杜九言盯着街道,没有说话,蔡卓如也不再问,在桌边坐下来自斟自饮。

    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银手带着三子匆匆回来。

    "九哥。"银手喝了大碗凉茶,擦了汗道:"事情果然和你的猜测的一样,现在黑头哥跟着他的,我们接下来怎么做。"

    杜九言起身,道:"我要去拜见裘大人了,半日不见,想必裘大人很思念我。"

    她说着,出了门。

    蔡卓如被茶水呛着,和银手道:"你们跟着她去吧,一会儿裘大人要是气出个好歹,你们也能及时帮忙喊人找大夫。"

    "好!"银手和三子笑嘻嘻地跟着杜九言去了衙门。

    裘樟正在写得玉案的判词,第二次写了,但前后的结论却截然相反。他写着写着不由冒出一身冷汗来...

    要是杜九言不来他这里翻案,而是直接去了府衙,那他可就完了。

    这小子,办事虽然很让人生气,但是不得不说,她还是有些分寸的,恨都恨不起来。

    "大人,"书吏敲门进来,低声道:"杜九言求见。"

    手中的笔一抖,一滴墨汁落在写了一半的判牍上,裘樟气的揉着额头,道:"有的人,真是经不起念叨。请他进来吧。"

    "大人,您还好吗?"杜九言笑盈盈地进来,反手关了门,裘樟指着门,"你关门何意。"

    杜九言在他对面坐下来,低声道:"大人,有件事我要和您说一说,您一定你要抽空听我说完。"

    "我不抽空,想必你也会说完的。"裘樟索性不和她斗嘴,端茶道:"你是不是又要和本官说,桂王的人,会进新化来抢他的兵?"

    杜九言点头,"大人英明。"

    "这几天我一直派人盯着的,桂王现如今还在镇远,根本没有迹象显示他回来新化。"裘樟道:"不过,我还是和两个卫所借调了兵马,就算他来了,他也无计可施。"

    上面的命令一天没有下来,桂王的叛军他就得牢牢看好了,决不能出半点岔子。

    至于上面会这么打算吩咐,他就不知道了。如果是别的人谋反,圣上也肯定不会被允许,可是现在桂王...他们兄弟情深,他要真将桂王伤着了,不说圣上,就是太后娘娘也不会饶了他的。

    还是老老实实的,等着上头的指示吧。

    "这么说,就算桂王来将人救走了,对于大人来说,其实也无所谓?"杜九言问道。

    裘樟眉头一拧,道:"那当然不是。人在我这里,不能多也不能少,否则我就要丢官掉脑袋。"

    "那就行了。"杜九言提壶给裘樟斟茶,低声说了几句,裘樟微微眯着眼睛,望着他,目露深思。

    夕阳西沉,快入七月的新化城,晚上正是凉爽舒爽的时候,在与县衙相隔一条街的巡检司废弃的衙门外,卫所派来的两百人,将整个院子围的水泄不通。

    闲杂人等,一律不得靠近。

    此刻院子里,六十五大男人,个个衣装整齐,列队在院中出军操。

    呼喝声不断,又整齐又有气势。

    惹的外面守着的兵忍不住翻墙去看,又不屑地跳下来。

    "真想打一仗算了。"卫所的兵蹲在地上,白天热的一身汗,晚上凉的直抖,"桂王和圣上也不知道什么想法。"

    来个痛快点的,不然这么不清不楚的,让他们很难做啊。

    "打啊!"忽然有人喊道:"做,他们六十五个人,咱们也挑六十五人,进去练个手。"

    说话的人戴着百户的帽子,搓着手,露出技痒的表情,"只说不杀不放,我们只是打一架而已,怕什么。"

    "打就打!"他这话成功挑起大家的兴头,顿时许多人伸手报名,"走,算上我一个。"

    六十五个人一转眼功夫就挑了出来,那个百户笑嘻嘻地推开门,大家鱼贯进去,外面的人趴在外墙上。

    "不要兵器,咱们打一场啊。"百户冲着里面的桂兵挑衅。

    桂兵正憋屈,一听有架打,立刻就应了,一声吆喝,两方人马,一百多号人就混战在一起,打的人仰马翻,热闹不已。

    街对面,廖卿长站在巷子里,眉头紧蹙。

    他身后的黑暗中,几十个人无声无息地隐匿着,宛若暗夜蛰伏的豹子,盯着对面的动静。

    "怎么办?"有人上前来,低声问道:"今晚恐怕不行了。"

    廖卿长道:"等!让大家各自散开,不要聚在这里。"

    "公子,"廖卿长的常随递来水壶,有些埋怨地道:"您给桂王办这事也太危险了,他自己都不出现,听说今天还在镇远府那边看矿山呢。"

    最近桂王喜欢挖矿。

    "我既然帮他,自然有我帮的理由。"廖卿长道:"这世上的富贵,从来都不会是从天而降的!"

    常随似乎明白,又似乎不明白。他只关心今天晚上能不能成功。

098 兄弟们上(一)

    "杜九言在客栈吗。"廖卿长问道。

    常随回道,"刚刚用了晚饭和蔡公子一起,在街上散步,这会儿应该快回去了。"

    天彻底黑了,很快就会宵禁。

    "让跟着她的人小心点,此人狡诈,千万不要被她发现了。"廖卿长吩咐道,"一切按计划行事。"

    常随应是。

    夜色渐深,对面院子里打斗也停了下来,过了一会儿就见门打开,里面三三两两的人互相搀扶着出门,显然打的很狠,许多人脸上都挂了彩,甚至还有几个端了腿的。

    进进出出两三回,又请了大夫,对面才彻底消停下来。

    廖卿长静静等着。

    子时的更子响起,忽然,西城门上蹿起了火花,随即一声炮响,在宁静的夜里炸开。

    "报!"骑兵冲向县衙,和巡检司,"大人,大人,桂军来了,已在新化城下。"

    裘樟根本没有睡,闻声就打开了门,脸色很不好看,"慌什么,按照先前的吩咐办事。"回话的人去了,裘樟又喊了人来,"让大家都集合,去城墙。"

    新化有兵,但是几处加在一起也不过一千人。好在宝庆府的三个卫所离这里都不远,几个卫所的兵加在一起足有三千多人。

    这个数,就算桂王的人来了,他们也应该能抵挡几日,等待援军。

    "都通知过了。"来人回道:"幸好大人早早开了兵器库,不然又要一番周折。"

    裘樟鼻尖里嗯了一声,兵器库他不想开的,但耐不住让他开,那小子气人归气人,但还真有几分聪明劲。

    裘樟心情很复杂,一方面因为被杜九言牵着鼻子走很不爽,一方面又感激杜九言,早有预料,让他造作了准备。

    "上城门去看看。"裘樟往外走,门外又进了人,"大人,吴统领上了城墙。"

    裘樟颔首,问道:"城外一共多少兵?"

    "天黑看不清,但估摸着不少。听说当时桂王攻镇远的时候,用了三千多人。"

    裘樟嘴角抽了抽,镇远易守难攻谁都知道,没想到桂王只用三千人一个晚上就攻进去了...真不知道说他有将才,还是肖将军暗中让着他。

    反正事情摊上桂王,除了复杂就是复杂。

    "走吧。"裘樟急匆匆地上了城楼,站在城楼上往下一看,顿时哼了一声,怒道:"气煞人也!"

    又被那个杜九言那小子猜到了!

    吴统领因为庄安的事,现在看裘樟很不顺眼,听着便冷笑道:"裘大人,这么气不如亲自下去打去?"

    "你不气?桂王攻镇远用了三千人,到咱们这里来却只有这么点人,分明就是瞧不上咱们新化,"裘樟道。

    城外,数着人头,估计就五六十人,这那是攻城,分明就是来游逛的。

    "他们想干什么。"裘樟怒道。

    吴统领也不着急,含笑道:"大概,桂王还是想要盐山吧,裘大人不是刚抓了他六十几个人吗,这会儿你再将这五十人抓回来。"

    裘樟看着吴统领,脸色也不好看。

    "这样,若你将这些人也抓了,往后新化的事,全由大人你做主。"吴统领含笑道。

    吴统领料定,裘樟没有这个本事。

    裘樟道:"你少来,我全部做主了,你多舒服。"顿了顿又道:"一千两银子,赌不赌?"

    吴统领一愣,裘樟虽贪财但还算含蓄,毕竟读书人。他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这么直白的提到钱。

    "那就赌一次。"吴统领冷笑道:"大人,可别为了这一千两豁出去老命啊。"

    裘樟冷笑,"你准备好银子就行了。"

    吴统领正要说话,忽然有人上来回禀,道:"大人,东城门起火了,有人往城门上泼了油,这会儿正烧着。"

    "大人,大人。"又有个人衙役上来,回禀道:"巡检司衙门里进人了,咱们的犯人,都逃出来了。"

    这一次回禀的对象是吴统领。

    "什么人做的,咱们的人呢,都死了吗。"吴统领大怒,头也不回地往下走,犯人逃了可不是小事,他必须亲自去看看。

    裘樟喊道:"吴统领,准备好银子。"

    "裘大人,我等着你的好消息。"吴统领根本没当回事,带着人就走了。

    裘樟站在城楼上往下看着,那五六十人也不知道在做什么,聚集在一起,好像在商量什么。

    而此刻的城楼下,顾青山和两个副手,正在他们带来的硕大的行李袋子里,往外拿东西,一个个黑色的球,不像是铁做的,奇奇怪怪的在地上滚动。

    "什么时辰了?"顾青山问道。

    他的副手毛一男回道:"大人,子时过半。"

    "动手吧。"顾青山抬头看着城墙,他身后带来的人,以极其熟练的速度,搭起来了两个投石机,他回头看着时间,一打手势,道:"打!"

    随即,夜空中投石机发出砰地一声响。

    那个黑色的球,被投掷了出去,划着弧度,精确地落在城楼上,紧接着砰地一响,黑球炸开,并没有威力,但却迅速燃烧了起来。

    一个,两个,三个,转瞬之间,城楼迅速被淹没在火海之中。

    上面的人顿时哭喊成一片,又慌又乱,毫无章法。

    顾青山笑了,"王爷果然料事如神,新化的这些人都是草包,没有一个顶用的。"

    镇远还有个姓肖的挡一挡,新化...他们真是提不起兴致来。

    "王爷不是说,等大家手痒了,咱们就动手么。现在看来,这里都不够格让我们练手的。"毛一男附和道。

    顾青山点头,往后退了几步,吩咐道:"火球留几个,等兄弟们出来后,再送他们几个断后。"

    "是!"毛一男应是吩咐下去。

    顾青山不急不慢地看着城楼上的好戏,这城,他要是想进去,一炷香之内他就能拿下。

    五十人,足够了!

    时间过的极快,丑时刚到,闹腾的城内,更添了嘈杂之声,随即城门口响起了打斗之声,城门被打开,一行十几个黑衣人,领着六十五个拿着兵器穿着他们红蓝兵服的兵冲了出来。

    "时间刚刚好。"顾青山满意至极,今晚一切都在预料之内,没有半点差错,"兄弟们,大家受委屈了。王爷在镇远备了酒席,正等着大家呢。"

    城内,民兵们不敢出来,拿着武器站在门口,瑟缩着,想上不敢上。

    顾青山看着跑过来的六七十人,认出领头的廖卿长,拱手道:"廖兄,今晚辛苦你了。"

    "不辛苦,替王爷效力,廖某人在所不辞。"廖卿长很得意,今晚的事情办的很顺利。

    顾青山拱了拱手。这件事王爷没让廖卿长做,是他主动联系的。

    "我还带了个人出来。"廖卿长指着自己的两个兄弟押出来的一个人,"就是这个人,在矿山杀了山将军,下毒抓了大家。"

    顾青山一愣,打量着被廖卿长堵着嘴,押着的少年,黑黑的皮肤,个子中等,五官很标致,尤其是那双眼睛,跟猫一样,在夜里能发光,黑亮黑亮地盯着他,居然冲他挤了挤眼睛。

    "很横啊。"顾青山凝眉,问道:"什么人。"

    廖卿长回道:"杜九言,是个讼师!"

    "带走,请王爷发落。"顾青山点头,又招呼大家,"走!"

    被救出来的六十五个人纷纷往前跑,顾青山怕大家跑散了,喊道:"别急,前方备了马,不要走散了。"城里的人不敢追来的。

    大家根本没有听他的,而是往四面八方跑,径直跑了十几步,忽然停了下来,所有人一转身,刷地一下亮出了手里的刀。

    "别动,你们被包围了,缴械不杀!"

    冲天的口号,震的桂兵一愣。

    "怎么回事,兄弟们,你们这是..."毛一男上前去问离他最近的一个人,不等他到跟前,忽然对方的刀就架在了他的脖子上,那人冷冷地道:"谁你兄弟,你看清楚爷爷是谁。"

    这口音,毛一男骇然失色,大喊一声,"你不是我们的人。"

    "偷梁换柱!"顾青山拔刀出来,怒道:"我们中计了!"

    此时此刻他才看出来,刚才这些人是往四面跑的,不动声色的,就将他们包围了。

    "怎...怎么会这样。"廖卿长也是一愣,下意识地朝杜九言看去,就看到对方的高高挑着眉头,双眸明亮,毫不掩饰地露出得意之色。

    廖卿长大喝一声,"杜九言,是你的阴谋?"

    说完这句,他突然明白过来,为什么四面起火后,那些守在外面的卫所兵们那么容易就调走了,为什么他们打斗的那么顺利,就将人放了出来,为什么他的人去抓杜九言,她就反抗了一下,就被堵住了嘴拖了出来,为什么到了城门口,城门那么容易就开了...

    这些奇怪的地方,他当时也都想过,但因为紧张和慌乱,都只是一瞬间,从他脑海中晃过,现在再想起来,在巡检司旧衙里的混战,并非只是打架,而是他们用自己人,把桂兵换了。

    也就是说,他费劲心力以为万无一失,实际上都在杜九言的算计和掌控之中。

    顾青山问道:"什么意思。"

    廖卿长解释了一遍。

    顾青山有些惊讶地打量着杜九言,随即怒道:"奸贼,杀了她!"

    "是。"廖卿长一把拽过杜九言的衣领,冷冷地道:"今晚你不死也得死。"

    杜九言冲着他一笑,眉眼弯弯,嘴里塞着的布条,呸地一声,砸在了廖卿长的脸上。

    "白痴,就你这智商也配和小爷斗!"杜九言抬脚,一脚踹在廖卿长的裆部,随即捏住他的手腕,一拧,匕首脱落,杜九言扣住他,"弄死你,你都得谢谢小爷送你一程。"

    "动手!"杜九言打了个呼哨。

    "是!"包围圈迅速缩小,与此同时,城门内等待多时的卫所兵士们冲了出来。

    里三层,外三层地,将顾青山带来的人围困住。

    "兄弟们!"杜九言喊道:"机会难得,先打一顿出出气!"

    大家一听有架打,顿时齐声喝道:"好!"

    说着噼里啪啦的就将顾青山一行人围在中间,拳打脚踢。

099 小子精明(二)

    "住手,住手。"顾青山被摁在地上,一顿拳头如雨点一样砸在身上,他疼的闷哼不断。

    他好歹是桂王的得力干将,今天居然被人摁着打,实在是气死他了。

    顾青山恨不得和对方同归于尽。

    杜九言趁乱又踹了他一脚,"让你嘚瑟,就那火球,你有什么脸嘚瑟!"

    "连个烟火都不如!"

    顾青山气的直抖,喊道:"打人可以,不准侮辱我们。"

    "我就侮辱了,你怎么着。"杜九言打完顾青山,又将被打的鼻青脸肿的廖卿长拉起来,"小肚鸡肠,一点事就记仇,还想要我的命。就你这样还想富贵险中求?"

    "我要是桂王,等你去广西,我就卸磨杀了你这头蠢驴。"杜九言说着,又抽了一下廖卿长的头,"还想混功劳,你下辈子吧。"

    廖卿长又疼又气,好好的年轻人,气的几经晕倒,他咬牙看着杜九言,道:"杜九言,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那就先去做鬼。"杜九言看他就讨厌,"兄弟们,将人押回去,今晚找裘大人请客,大家好吃好喝一顿去。"

    众人哈哈大笑,吆喝着道:"是!杜先生,晚上你一定要来啊。"

    "去,一定去。"杜九言挥手,让人将顾青山一行人押进城。

    原本关着六十五人的巡检司废弃的衙门,又添了六十几人!

    "九言啊。"裘樟从城楼上下来,一把握住了杜九言的手,他被火熏的脸上都是黑灰,胡子都烧焦了一块,实在是狼狈,"吓死老夫了,得亏有你,不然老夫就要殉国了。"

    杜九言一笑,打量着裘樟,道:"大人,您是应该谢谢我,往后我那矿您多照拂一下,保护费就不要收了。"

    "什么时候了,还跟老夫谈条件。"裘樟擦着脸,"行,行,但凡老夫还在一天,定然给你的矿优待。新化所有的兵器和铁,都从你盐山买。"

    杜九言拱手道:"大人,真是好人啊。"

    裘樟也不计较杜九言占便宜,哈哈大笑,春风得意,"桂王肯定没有想到,他再一次的,偷鸡不成蚀把米!"

    派人来救人,可人没救到,又搭进去一堆人。

    这亏吃的,裘樟都忍不住替桂王生气。

    "大人,你要记住我说的话啊,人他定然还会救,所以,该防范的不能松懈!"杜九言交代道:"我可真是为您操碎了信。"

    裘樟点头,"放心,我今晚连夜送奏折上去。"又道:"本官知道了,你是好人呢,一心为国为民。"

    "这事你有功,有大功!"裘樟一手携了杜九言,"本官要给你请功表彰,让世人都知道,是你护住了新化,护住了百姓安卫。"

    杜九言嘴角抖了抖,"大人,这表彰的奏疏我会写,不然我替你写啊。这什么圣旨啊,懿旨啊,黄马褂啊什么的,越多越好。"

    "你要求是不是高了点?"裘樟愤愤不平,"老夫都没有这么多好处。"

    杜九言想了想,"要求高点,给朝廷一点空间还价啊。你我立了这么大的功劳,可不能太谦虚了。"

    "嗯,做人要张扬。"裘樟点头,"老夫这辈子就是太低调了。"

    "大人聪明。"杜九言点头,又道:"记得明天和吴统领拿钱!"

    "知道知道,你的五百两本官不会少了你的。"裘樟嘿嘿笑着,为老不尊,"你小子太贼了,不过,老夫太喜欢了。"

    "大人还有更喜欢的。"杜九言一笑,忽然招呼路过的兵,喊道:"快来人,裘大人受伤了,请大夫来!"

    "哎呦哎呦,不行了。"裘樟眼睛骨碌碌一转,就靠在杜九言身上,紧接着来了一堆人,七手八脚的扶着裘樟回去。

    夜里,裘樟"带伤"写了奏疏。

    桂军凶残,攻城势头之猛难以招架。但新化军民同心,全力守城反击,大获全胜。俘叛军一百二十人,桂军溃散退败,解失城之危。

    新化在戍边屏障,微臣虽年事已高又负伤在身,但若桂王再袭,亦会拼死抵抗,护国土百姓安康。

    裘樟情真意切,一气呵成。

    杜九言也将表彰自己的奏疏送来,裘樟不忍去看,咕哝道:"比我还能吹!"

    他说着,将两封奏疏,请急递铺的司兵八百里加急,一路送到府城,都司,直奔燕京。

    千里路来回,第四天批文一层层下达,送到裘樟的书桌上。

    一是对他的表彰,圣上亲笔书写的手谕,奖他守城有功,赏赐了一副亲手书写的诗。诗句大气恢弘,气势磅礴。

    裘樟裱起来,挂在上中堂上,日日叩拜。

    除此以外,还令他两日内,将犯人移交给宝庆都司,由都指挥使亲自押送回京处置。

    "杜九言呢,这几天没见着他,"裘樟惦记着杜九言,好几日不见,也不知道那小子又跑哪里发财去了。

    书吏回道:"前两日大人忙碌,小的就没有来回,杜先生遣人来过,说她去盐山,今日回来和大人告别。"

    "那就等她来了再说。"裘樟说着,又回头看了看字画,问道:"都指挥使到了吗。"

    书吏回道:"巡检司那边来回话,说是两个时辰后,指挥使大人就会到新化,让您准备好,大人不在新化逗留,接手之后,立刻上路。"

    "好,好!"裘樟送了口气,将那一百多人送走了,他这功,才算真正圆满了。

    这边,杜九言在盐山待了三天,将对矿山未来的想法以及方法,与蔡卓如商量了一套具体方案,与大家细细说了一遍,蔡卓如又写信回家,从家中抽调了一位精明的管事过来帮忙。

    "那让银手跟着你家管事学做买卖。"杜九言说着,看向银手,"你愿意不愿意?"

    银手顿时垮了肩膀,"那我以后,岂不是一直要留在这里?我想跟着九哥。"

    "跟着我拎包吗?天天想着吃闲饭。"杜九言道:"机会难得,你先学出来,这些以后就是你的本事。再说,你和刘大全把这里料理好了,往后我们这么多人,说不定都要靠你们养活呢。"

    刘大全呵呵笑着,他没有意见。本来矿山挣的也不多,有了杜九言的这些安排,将来挣的只会多不会少。

    与大家而言,是好事。

    "我知道了。那...那我等闲可以回邵阳看你们吧。"银手嘟囔着看着她。

    杜九言点头,"有空当然可以回去,左右都不远!"

    银手就高兴起来,黑头上前来,拦着他的肩膀,笑嘻嘻地道:"以后,我们兄弟三个又在一起了,不是偷,而是做正经事。"

    "嗯!"银手点头,豪气云干地道:"我们一定能做出一番大事业。"

    说着,三个人都笑了起来。

    "那我就回去了,有事就去好裘大人帮忙送信。"杜九言道:"我得空也会来看你们。"

    大家跟着她往外走,送她出盐山,银手泪眼汪汪地站在人前,挥着手,"九哥,你告诉小萝卜还有先生他们,我十天半个月后就回去找他们。"

    "嗯。"杜九言也不放心银手,但也不可能一直将他留在身边。

    杜九言和蔡卓如一起下山,两人上了官道后,蔡卓如的人也在等她,十几辆牛车马车拉着货停在官道,非常显眼。

    "本来没什么,但是经过新化这事儿,我倒是觉得这买卖不做也罢。"在广西以外,杜九言不忌惮桂王,可入了广西,蔡卓如的安全就没有了保障,"那位小舅子,可靠吗。"

    "可靠。"蔡卓如道:"你且放心,我行事有分寸。而且这一次我没有出面,他们没有人认识我。"

    那倒是,蔡卓如始终没有露面,桂王查不到他!杜九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那就走一趟。不过,以安全为主,就算亏了也无妨。咱们还有矿。"

    "果然,成了矿主后你的语气就不同了。"蔡卓如笑着上了马车,领着一队人浩浩荡荡地走了。

    杜九言留在路边,目送车队走远,她才往进了城。

    三个人来,一个人回去,还真是孤单啊。

    她回客栈收拾了一番,便直接去了县衙,还不等他进去,裘樟正好急匆匆出来,两人在门口碰上,裘樟递了五百两银票给她,"你小子不是来告别,是来拿钱的吧。"

    杜九言呵呵一笑,"大人把我想的太现实了,我岂是这种人。"

    "让本官得罪吴统领,你背后拿钱,本官太亏了。"裘樟说着,携了她的手,"不过,你来的正好,本官介绍郭大人给你认识。"

    说着,拉着杜九言,急匆匆往东城门那边去。

    "郭大人是宝庆府都指挥使?"杜九言觉得纳闷,"京中的批文,这么快就传来了?"

    裘樟点头,"八百里急递,快到你难以想象。"又道:"这位郭大人很有来头,你一定要认识一下。"

    就算快,可到了圣上手中,好歹也要走个过程,和内阁几位阁老商议一番吧?

    更何况,这些人是桂王的人,皇太后也是要问一问的吧。

    一来一去,也要运作个一天。

    怎么会这么快,皇帝的批文就下来了?

    她觉得很奇怪。这很像是有人早就通过气预备好了,只等书信一到,就催促皇帝办事。

    甚至于,太后也是早有准备。

    桂王的手段?杜九言眉头簇了簇。

    裘樟拉着杜九言去了东城门,城门外列了一队人马,领头的便是宝庆府都指挥室郭庭,四十几岁,身形微胖,浓眉大眼很有气势。

    "新化县令裘樟,见过大人。"文武不比官位,但裘樟官阶太低,见着郭庭还是要行礼。郭庭微微颔首,道:"此次你立了大功,等本官去了京城后,会为你递上奏疏。"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裘樟打心眼里高兴,熬了七年,他终于可以升迁了,真是得亏了杜九言,想到她,他忙上拉着杜九言,给郭庭介绍,"大人在,这位是杜九言,邵阳的讼师。这次守城他功不可没。"

    "后生可畏。"郭庭看了一眼杜九言,见她提着行礼的,便问道:"你回邵阳?"

    杜九言拱手应是,"是,学生正打算出城回邵阳。"

    "嗯,我内子的手帕交,宝庆府知州李大人的夫人,刚刚上官道,稍后你若见到她的马车,多多照拂一番。"郭庭道。

    杜九言愣了一下,这个拜托的事,绕的有点远,但她还是应了,道:"若是碰上,定会留意。"

    "嗯。"郭庭说着,冲着人堆里问道:"事情可办妥了?"

    那边有人跑过来,回道:"大人,人数清点过,一共一百十九人,外加一位姓廖的后生,总共一百二十人,一个不少。"

    "那就启程。"郭庭说着,转身要走,杜九言上前一步,含笑问道:"大人要走哪条路?"

    郭庭看她一眼,回道:"往常德方向,杜讼师有事?"

    "不是,学生只是提醒大人,这么多人容易出问题,不如将这些人手捆在一起,押送起来也好管理。"杜九言提醒道。

    郭庭摆手,"不必如此麻烦。在我手里,还没有人能逃得走。"更何况,他还带了五百人押送。

    莫说人,就是一只鞋,也丢不掉。

    "是!那恭祝大人,一路顺风。"杜九言叹气,和裘樟站在城门口目送,直到小半个时辰后人马消失在眼前,两个人才收回视线。

100 被人惦记(三)

    若说新化离广西近,那么镇远府离广西便更近,几日前这里易主后,百姓倒没有受到多少影响,除了满街粘贴的欢迎桂王的大字报外,没有任何改变。

    "这戏文,写了三天了,还没出来吗。"镇远府中,最出名的鲁家班里,这几日关门休整,几个平日编写戏本的书生,成为了重点。

    没日没夜的赶制戏文。

    "要颂扬,"一位书生蓬头垢面,苦哈哈地看着自家的班主,"可桂王二十几年以来,事迹很多,可要歌颂,却实在是不容易啊。学生...学生实在词穷。"

    "除非你不想活命了。"鲁班主焦急地道:"好赶紧想,半个月的时间,这都过了五天了。大家还要排练对词,实在是来不及了。"

    书生带着哭腔点头,道:"是,今晚无论如何都要写出来。"

    "班主,班主,桂王爷他...派人来了,说,说在戏文里,再加上一只猪!"一个男孩气喘吁吁地跑进来,"还交代说,那是只奇丑无比的猪,让先生写的蠢笨一点。"

    书生脸色发白,结结巴巴地道:"又蠢又笨的猪?"

    "是!还要安排吊打猪,烤猪,吃猪的戏!"小孩回道。

    书生应是,揪着头发蹲在地上,痛苦不堪。

    镇远府外的山里,一只箭从野猪的鼻子尖上射过去,钉在了树上,野猪没死,但因为鼻子被钉住而动荡不得,拼命地嚎叫。

    "王爷。事情都安排好了,这一次一定不会有疏漏。"

    被称为王爷的人,穿着一件朱红色锦袍,发丝如墨一般倾泻而下,个子极高,迈着长腿步伐如风一般,行走在葱郁间,灵动而夺目。

    属下追上来,接着回,"查清楚了,前后两件事,都是一个叫杜九言的讼师做的。她现在是盐山矿的二当家了。"

    "刁猪!"王爷指着那头猪,"杀了,晚上吃烤猪。"

    手下应是跟在后面吩咐着,王爷走了几步,纵身进了马车,属下忙跟着去牵马套车,"爷,这是山路,马车会颠簸,您看..."

    "累了,不想骑马。"王爷躺在车里,两条腿无处安放,大刺刺地伸了出来,"去准备,今晚就住这里了,等爷不累了再走。"

    手下忙应是,点上了艾草熏着蚊虫,带着人去准备。

    "讼师?!"王爷语气不善,冷嗤一声,"居然还有比我闲的,等爷腾出手来,烤了你!"

    新化城门口,杜九言拱手和裘樟道别,

    "新化城防,大人还是要加固一些,桂王不打新化,是因为他打算以镇远为突破口。唇亡齿寒,大人小心使得万年船。"杜九言提醒道。

    裘樟颔首,"此事本官听你的,你是本官的福将。"

    杜九言失笑,翻身上马拱手告辞。

    "你且先回去,朝廷的赏赐很快就会到。必定大张旗鼓,热热闹闹!"裘樟道。

    杜九言笑着道谢,骑马上了官道,与郭庭往相反的方向而去。

    傍晚,她宿在来时住的客栈,伙计给了她一间上房,笑着道:"小的记得您,十日前您在住了一夜。您这是从新化回来?"

    "是啊。"杜九言提着包袱,看着伙计。

    伙计顿时眼睛一亮,问道:"那你可见过杜九言?"

    "怎么,他名气很大,你们都认识了?"杜九言问道。

    伙计一副,你居然都不知道杜九言,你是从山里出来的吧,消息太不灵通的表情,"她给裘大人出谋划策,守住了新化城。若非她,新化现在肯定和镇远一样,成了桂王的管辖之地了。"

    "反响这么大啊。"杜九言还真是没有想到,她离开新化的时候,百姓们怎么没有夹道欢送,"新化城里没有什么动静吗。"

    伙计哈地一笑,道:"那肯定是新化城内有人故意压住了,现在外面,大家都知道这件事了。本来还害怕新化失守,殃及我们,现在看来,有惊无险呢。"

    "确实很厉害。"杜九言点了点头,指了指楼上,"我上去歇着了,晚饭送上去就好了。"

    伙计应是,一转头看到门口进来四五个婆子并着两个年轻漂亮的小丫头,其中两个婆子扶着一位戴着帷帽,走路有些拐瘸的妇人进来,看不到那位夫人的脸,但从穿着来看,应该出身不错。

    伙计应了上去,和婆子说着话。

    杜九言停在楼梯口朝下看了一眼,不知为何,立刻就想到了郭庭说的那位李夫人。

    那位夫人似乎不但腿脚不好,连身体不大好的样子,上楼的时候走两个台阶就会喘一会儿,停下来再走。

    难怪郭庭会说遇见了,照拂一番。

    李夫人进了房间后,就再也没有出来,直到第二天早上,才出门上车,急匆匆地赶路,往宝庆而去。

    杜九言远远跟了一路,快到邵阳时见她们马车走远,她才折道进城。

    还不到城门,便遇到了老熟人,王茂生和得玉背着包袱走到官道边。得玉戴着帷帽跟在王茂生后面,两个人有说有笑,情绪很不错。

    "先生,杜先生。"王茂生挥着手,"杜先生,您回来了吗。"

    杜九言下马来,打量着两人,"你们这是离开邵阳?准备去哪里?"

    "我和得玉商量了,去登州寻她的一个小姊妹。"王茂生道:"先生,我做饭很不错,去了以后我做厨子,能养活得玉的。"

    得玉将帽子取下来,给杜九言行了礼,"若非先生,得玉此刻已是死人了,是先生救了得玉的命,此生得玉无脸追随先生,报答先生。下辈子,得玉一定当牛做马,伺候先生。"

    "我不用人照顾,你们能好就很不错了。"杜九言见她面色不似以前那么灰暗,看上去精神也不错,含笑道:"那我祝你们幸福,白头偕老。"

    得玉脸一红,垂着头不好意思说话。

    "先生,我一定对得玉好,虽然她...不过我能娶到已经是我的福气了,这辈子我会加倍对她,让她不再受一点苦。"王茂生憨笑着,保证道。

    得玉若不是和他一起去新化,也不会出事。作为一个男人他没有保护好,这件事的责任都在他。

    杜九言微微颔首,也算是欣慰了,"走吧,有困难就写信回来给你们大小姐求助,她既然管了你们了,就要官到底,别怕麻烦她。"

    "大小姐也是这么说的。"王茂生笑着道:"先生,您也多保重。"

    杜九言微微颔首,翻身上马进了城。

    得玉和王茂生沿着官道走着,路上人少,王茂生牵了得玉的手,得玉脸一红,道:"茂生哥,会被人看见的。"

    "不怕。先生说了,外人的目光和言论,不要去管。吃饱撑着的人多的是!"王茂生笑着道:"得玉,等我们到了登州成亲以后,一定要给先生寄喜糖来。"

101 爹啊钱呢(一)

    杜九言到了家。

    "爹啊!"小萝卜像一自只鸟一样飞了出来,"你终于回来了,我好想你啊。"

    杜九言一把将他抱起来,捏捏脸,"嗯,和我说说,你都怎么想我的。"

    "睡觉的时候,想着爹睡觉了没有,吃饭的时候想爹吃饭了没有,拉粑粑的时候想,想爹拉粑粑了没有。"小萝卜嘟着嘴,圆圆的眼睛,噙着泪水,"爹啊,你有没有想我啊。"

    "想啊,不过没你想的这么细致。"杜九言将他放下来,陈朗和闹儿还有花子已经迎了出来,她笑着道:"想我可以,别和他学,想的那么细致。"

    陈朗哈哈大笑,道:"确实不如小萝卜细致,但也差不多了。"

    "先生,"杜九言无奈地道:"您可不能被一个孩子带坏了。"

    陈朗笑着递给她一条湿帕子,"桂王攻城,是你出谋划策的?"

    "先生也知道了?"杜九言擦了擦手。

    闹儿点着头,道:"不但我们知道了,现在邵阳甚至宝庆的人,都知道了。九哥,大家都说你是大英雄呢。"

    "嗯,昨天我出门,有几位小姐在门口张望,问我你回来没有。"花子道:"不过都被路小姐撵走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杜九言凝眉,"路妙来了?"

    "来,每天都来。她说你走的时候交代她,让她照顾小萝卜。"花子道:"所以她每天都来,不但照顾小萝卜,还负责守门。"

    杜九言揉了揉额头,低头看着儿子,"你、没和她承诺什么吧?"

    "没有,没有!"小萝卜摆着手,"爹啊,我又不傻,承诺这种事,男人不能轻易做。"

    "我儿聪明,要一直保持。"杜九言说着进正堂里坐着,陈朗给她倒茶,上前来问道:"怎么,银手没有回来吗。"

    "留在新化了。"杜九言目光闪烁,端着茶盅把一张脸挡住了半边,"有点事需要他做!"

    陈朗不解但也没有问,毕竟杜九言做事向来都是有分寸的。

    "嗯?"小萝卜歪着头看,又凑过来看。

    "爹啊。"他脑袋探了过来,将杜九言的杯子拽下来,眨巴着眼睛,"银手叔叔,为什么留在新化,那么远我会想他的。"

    他娘一定有事隐瞒,他的直觉告诉他,和钱有关。

    "他有事。"

    "什么事?"

    "保密的事。"

    "什么保密的事,有多大,碗大,脸盆大还是天大?"

    "比天小,比脸盆大。"

    "那就是大事了。这么大的事,你不能保密的,银手哥是我们所有人的银手哥,我们是一家人。"

    "他自己的决定,不是我的决定。"

    "他听你的。"

    "他听自己的。"

    "那你悄悄告诉我,我不告诉别人。"

    "不行,谁都不能说。"

    "亲儿子也不行?"

    "亲儿子也不行!"

    "哇!娘啊,你不爱我了吗。你看我从一生下来就没爹,跟着你东奔西走,风餐雨露。你看我这么大的年纪了,才这么点高。为什么?就是饿的累的。"

    不喊爹,改喊娘了。

    "娘啊,没有爹的孩子多可怜。现在娘也不爱我了。"

    小萝卜供在杜九言怀里,哭的撕心裂肺。

    杜九言稳坐若泰山,昂着头铁面无私。

    陈朗和花子闹儿憋着笑,不敢打扰。

    "我的命很苦啊,比铁牛还苦。他怎么都有爹疼呢,可是我没有..."

    "花子哥哥,明天我去要饭吧。"他一边哭一边打量他娘。

    杜九言抱臂坐着,压根不看他。

    "我要举着牌子要饭,说我是鼎鼎大名杜九言的儿子。这样我就能要到很多钱了。"

    "有了钱我就能去找银手叔了,他就在新化,反正也不远。"

    杜九言嘴角抽了抽,睨着自己的儿子,想把她塞回肚子里,永远不生出来。

    "娘,漂亮的娘。"他爹脸皮动了,小萝卜知道,他有戏。他拱着拱着又钻回她怀里,抬着头仰视着杜九言,大眼睛湿漉漉的要多可怜有多可怜,要多无辜有多无辜,期期艾艾地道:"爹,帅气的爹。我是你的亲儿子,你就我这么一个儿子。以后,你很有可能也只有我这么一个儿子。"

    "你舍不得不爱我,伤我的心对吧。"小萝卜道。

    杜九言抖着手,紧紧地攥住自己的荷包以及荷包里的五百两银票,痛心疾首地道:"得了一座矿的四成股份,你银手哥留在那边打理了。"

    哭声戛然而止,小萝卜的眼泪吸溜就消失了,他盯着杜九言,"矿?"

    杜九言悔恨地点了点头。

    "我的天!"小萝卜捂着嘴,蹭的一下站直了,兴奋地眼睛发光,"金矿?"

    杜九言虚眯着眼睛,"铁矿!"

    "铁?"小萝卜问陈朗,"先生,铁很值钱吗。"

    陈朗点头,"铁就是钱,非常值钱。"

    "发财了!"小萝卜跳了起来,围着杜九言跑了一圈,又回来,"爹啊,你好厉害啊,出去一趟就弄了一座矿!"

    "爹啊,你什么时候再去新化啊,我也想去看看。"

    他想象中,那一整座山都是金光闪闪,随便捡一块石头,都是钱!

    他要看看账册,他要好好算账。

    肯定能赚很多很多钱。

    "先生,今晚若是没有菜,就将这萝卜炖了吧。"杜九言余光睨了一眼儿子,实在是无奈,"不定,还能在萝卜汤里,淘些金沙出来。"

    陈朗笑了起来,花子和闹儿也掩面咯咯笑着。

    "爹啊。"小萝卜眼睛咕噜噜一转,"你累不累啊,我给你捶捶肩。"

    说着,像只小猴一样爬杜九言后背上,撅着屁股,一直小手吊着脖子,另外一直小手垂着肩膀。

    杜九言脖子被勒的很累,但不想破坏一个用孝顺的方式来骗母亲钱的小孩的心情。

    算了,她有五百两了,可以购物好几次了,这矿...算了,反正她死了,小萝卜也是第一继承人。

    算了算了,自己生的儿子,知道就知道吧。

    "爹啊,我忘记问了呢,你给妙姨姨打官司,讼费呢?"小萝卜笑嘻嘻地不经意地问道。

    杜九言顿时戒备起来,道:"我心情一好,就给免了。"

    "免...免了?"小萝卜目瞪口呆,痛心疾首,"怎么能免了,妙姨姨很有钱的。这个钱她应该给你,你那么辛苦,怎么能不拿讼费。"

    杜九言将儿子提溜下来,不然她就要被勒死了,"这是我的事,我想收就收,不想收就不收。"

    "你是不好意思收吧?"小萝卜掰着手指算了算,"那我吃点亏,我去要吧。嗯...五十两?不行,我爹出差十多天,还那么累,还让我成了个没爹的孩子,我也很辛苦,得要...三百两才行。"

    "行了,你不要就不要吧。"小萝卜拍了拍杜九言的手,"这种事交给我就好了。"

    杜九言揉着额头,"你认为她会给你吗?"

    "会啊,妙姨姨说她的嫁妆早就准备好了,除了五万两的嫁妆,还有三个宅子,两个铺面,还有银票七八万两呢。"

    "前几天她送我一个小金猪,很大的金猪,挂在脖子上都好重。"

    "妙姨姨不小气。"

    杜九言看着他,"你要人家的礼物了?"

    "没有!"小萝卜摇着头道:"我就摸了摸还给她了。您说了,无功不受禄,不是自己该得的,金山银山都不能要。"

    杜九言朝陈朗看去。

    陈朗点了头,"确实只是摸了摸而已,没要。"

    "不要张口妙姨姨,闭口妙姨姨,你这是行骗。骗人小姑娘单纯没心机。到时候你娶她?"

    小萝卜看着杜九言嘻嘻笑了。

    杜九言眯起了眼睛。

    "啊!跛子叔叔你回来了啊,我爹也回来了哦。"小萝卜见杜九言要动手,忙滋溜蹿了出去。

    脖子正推门进来,被他撞了个满怀。

    "跛子叔,你也很想我爹对不对,快去和她说说话,聊聊天。"

    跛子捏了一下他的鼻子,低声道:"你是不是惹着她了,让我去顶包?"

    "快去快去。"小萝卜喊着,一溜烟去厨房干活去了。

    跛子失笑,进门打量着杜九言,"没少胳膊少腿,还不错。"

    "你也是啊,就是心眼丢了几个。"杜九言看着对面坐下的跛子。

    火气果然大,估计被小萝卜骗钱了,跛子失笑,道:"焦三又去了一趟刘家凹,弄了点银子出来。他最近用钱很多,不知什么原因。"话落一顿,又道:"我没什么事,去帮江书吏整理卷宗去了。"

    杜九言想想算了,把气压下去了。挑眉看着他,有些不解,"整理卷宗?这不像你的风格啊,为什么这么做?"

    "没什么,高兴而已。"跛子说着,端着茶盅喝茶,杜九言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笃定他有原因。

    但什么原因,她没有猜到。

    "九哥回来了吗。"说着话,门外探进个脑袋,窦荣兴漂亮的脸苦哈哈地,"啊,九哥,你终于回来了!"

102 很受欢迎(二)

    "还没开堂?"杜九言看着窦荣兴,想打他。

    窦荣兴点头,缩着肩膀坐在她旁边,"钱兄和小舅子告姐夫,和周兄的争牛案都堂下调停解决了,只有我的,非要上公堂。"

    "钱兄和周兄又各接了个案子,三尺堂现在还压着两个,我这又没解决,吉艺怎么都不肯上公堂,说你讲了,他就做文书,别的都不用管!"

    "九哥,你这一走,三尺堂都乱套了。"

    杜九言就纳闷了,"我来前,你们都怎么活下来的。"

    "你来前我们的烦恼,只有今天吃什么,明天怎么填饱肚子。"窦荣兴道:"哪像现在,这么多案子,好费脑子啊。"

    杜九言被气笑了。

    "你的案子我听说了。"跛子开口,道:"被告男子名下两间铺子,一个月给焦三上缴三两银,家资很丰厚,但他很怕现在的岳丈,因为他在东街口开了一间武馆。"

    窦荣兴眼睛一亮,"他很怕三爷吗?"说着,心思转了转,"要不,请三爷去干预一下?"

    跛子抿唇看了一眼杜九言,笑而不语。

    杜九言白了窦荣兴一眼,"你既然提交了诉状,就正大光明让焦三去找证据,他要是不去找,你就请付韬给你出具文书,你所做的任何调查,都具有强制性和合法性。"

    "偷偷摸摸干什么,你做的事很光彩伟大!"杜九言恨铁不成钢。

    窦荣兴挠着头,"我...我不敢去找三爷,所以自己去调查了,可又没什么收获。"

    "这里有个捕快。"杜九言指了指跛子,"请他陪着去。"

    窦荣兴就看着跛子。

    "我可以陪着你去找付韬,至于他给不给文书,我并不能做主。"跛子道:"但你可以直接要求衙门给你调查取证。"

    窦荣兴哦了一声。

    "对方请讼师了吗?"杜九言问道。

    窦荣兴摇头,"没有听说,可能都还不知道梅氏告他们。"

    杜九言凝眉,道:"那流程走的太慢了,付韬那边,你是要走一趟。"

    窦荣兴抱着杜九言的胳膊,"九哥,你就帮帮我吧。"

    "明天我去三尺堂,你约过来我听听细节。"

    窦荣兴眼睛一亮,点着头道:"好,好啊!"

    "九言,"说着话,门外钱道安和周肖以及宋吉艺结伴而来,三个人一看窦荣兴在这里,顿时失笑,钱道安道:"难怪不见你,我当你去办事了。"

    窦荣兴耷拉着脑袋不说话。

    "九哥,九哥。"宋吉艺上前来笑眯眯地道:"你、你好、好厉、厉、厉害啊。"

    杜九言扬眉,不解地看着他。

    "他在说新化城的事,你给县令出谋划策,护住了新化,让百姓免于了一场劫难。现在邵阳人都以你为荣呢。"钱道安道。

    周肖颔首,"说你是一位聪明绝顶,为国为民,伟大的讼师。"

    大家绘声绘色地说了一遍,杜九言含笑听着,小萝卜在一边手舞足蹈,比杜九言还高兴。

    晚上大家一起吃的饭,第二天一早,杜九言早起练功,出门,一上街对面包子铺风韵犹存的老板娘就冲着他笑,"杜先生你吃早饭了吗,新出炉的包子,我亲手做的。"

    说着,抚了抚头发,抱着两个肉包子跑过来,一把塞杜九言手里,顺便摸了一下她的手,"以后啊,你们父子的包子,我都不收钱,随时随地,只要杜先生您想吃,都可以来哦。"

    杜九言朝包子里铺里看了一眼,老板正呵呵冲着他傻乐。

    抱着包子路过开门的成衣铺子,里面卖衣服的小姑娘,好像等她很久一样,热情地跑了过来,分毫不差地,将一枚很精致的荷包,塞在她手里。

    "杜先生。"红楼上,刚起床睡眼惺忪的姑娘,衣衫半敞着,"杜先生,小姑娘没意思。晚上来我这里,我不收你钱。"

    杜九言笑着,"最近有些忙,不敢来叨扰。"

    "杜先生说笑了,您来可不是叨扰,奴家愿舍了一年的客,只求杜先生您一晚的缠绵。"说着,丢了个颜色艳丽的布下来,"奴家叫牡丹,杜先生可别忘了哦。"

    说着,双眸含情目送杜九言离开。

    "杜先生。"忽然,前头打更的大叔拦在前头,杜九言吓的一抖,眨巴了眼睛,"刘叔,您这是..."

    刘叔拉着他走了两步,压着声音问道:"杜先生,可想再成家?"

    杜九言一个不字没出口,刘叔已道:"我有一女,现年十六,生的容貌秀美。杜先生要是不信,可以去街坊打听去。只要杜先生愿意,我出房子和聘礼,杜先生只要带着你儿子成亲就行了。"

    倒贴嫁姑娘也愿意?杜九言呵呵笑着,道:"抱歉,抱歉。其实我家中糟糠尚在,只是身体不佳不愿出门而已,刘叔好意,杜某人心领了。"

    "老婆没死啊。"刘叔凝眉,一脸遗憾,杜九言趁着机会就要逃走,刘叔忽然追上来,喊道:"妾呢,也是可以的。"

    杜九言第一次体会到,什么是狼狈不堪,落荒而逃。

    "怎么了?"钱道安给她开门,见她抱着一堆东西,神色慌**来,他一脸的惊讶,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杜九言,"是和谁打架了吗?"

    杜九言将一堆东西丢在桌子上,喝了一碗茶,"不怪谁,只怪我太出色了。"

    钱道安嘴角抖了抖,看着桌上的东西,理了理,脸色通红地道:"这...怎么还有此物?"

    "什么?"窦荣兴和周肖以及宋吉艺进来,三个人看到也是目瞪口呆,红着脸撇过眼去,周肖道:"九言,你虽年轻,可也要节制啊。"

    杜九言这才发现,刚才红楼上丢下来的那块布,并非手绢,而是女子的肚兜。

    开放啊!

    "会节制的,多谢周兄提醒。"杜九言摆了摆手,"不该留的,都丢了吧。"

    宋吉艺好奇地盯着肚兜看着,眼睛发亮,窦荣兴拍了他一下,道:"你做什么,这般猥琐。"

    "没、没见过!"宋吉艺嘻嘻笑着。

    窦荣兴气的翻白眼,说的好像他们见过似的。

    "办正事。"杜九言问道:"人约了何时来?"

    窦荣兴回道:"说辰正就到。还有点时间,要不,你看看其他几件案子?"

    "好!"杜九言将肚兜从宋吉艺手里抢过来用纸包着丢在一边,"做事。"

    宋吉艺遗憾地去抱了几个卷宗给他,"你、你看看、我、我录的、好、好不好。"

    两个案子,一个是悔婚的案件,一个是邻居争房的案子。案情录的脉路清晰,有问有答,最后还自主列了几个案情重点。

    "不错啊。"杜九言很惊喜,"看你录的卷宗,省了很多事,一眼扫下来,案情就明白了。"

    宋吉艺眼睛发亮,像是得了个宝贝一样,凑着杜九言道:"谢、谢谢、夸、夸奖!"

    "不过这个悔婚案子可以接,争房的就算了。讼费出的太低,而且事情过了三十几年,什么证据都没有了,很难辩的明白。"

    这种案子,典型的吃力不讨好。

    如果两家愿意调解,他们可以上门中间人,如果要上公堂,就免了。

    "知、知道、道、了。"宋吉艺点头,他懂杜九言的意思,接案子他要先筛选一遍,不要是个案子就接。

    几个人坐在一起,将眼下三尺堂里待处理的五个案子分析了一遍。

    杜九言觉得,她自己也有进步,以前只接刑事类,现在民事纠纷甚至婚姻情感,她也能抓住脉络。

    "还是刑事案件有意思点。"杜九言合上卷宗,道:"往后这种民事纠纷,你们上。刑事的案件,归我!"

    大家没有异议,有分工后,每个人能主攻一种案件,更加容易迅速积累经验。

    "窦先生在吗?"就在这时,有人敲门,窦荣兴迎进来一位牵着孩子的妇人。

    妇人三十岁左右,或许更年轻点,皮肤很黑,个子也不高,穿着蓝色粗布褂裙,已经洗的发白,粗大的手牵着一个八九岁的小姑娘,小姑娘的容貌不太像妇人,粉白的单衣上打着补丁,冷冷地打量着大家。

    "这位就是梅嫂子。"窦荣兴给杜九言介绍,又请梅氏进门,"吃早饭了吗,快请坐。"

    刘氏应道:"吃过了。"也不太敢看屋里的几个男人,牵着孩子坐下来。

103 梅氏告夫(三)

    梅氏案子看着很简单。

    她男人朱一正在六年前收棉花到邵阳来卖,机缘巧合认识了一个朋友,两个人合伙到各地收购棉花,再寻人织成布染成颜色,一年后两个合伙开了一间布庄,生意红火。

    但合伙人却在布庄开后不久,一次出门时遇到山洪死了。

    巧合的是,这位朋友孑然一身,没有父母家人。

    两人合伙的铺子自然而然全归朱一正所有。同一年年底,朱一正又开了一间铺子,并停妻再娶了东街的柳家武馆小姐为妻。

    两人成亲四年,育有两子,长子三岁,次子一岁不到。

    这期间,朱一正没有回过一次老家,家中父母妻儿皆不问管,曾经一度,家里人以为他死在了外面。

    但就在今年,村里有人来邵阳走亲戚,见到了在铺子里逗儿子的朱一正,回去后就告诉了梅氏。梅氏走了百里路到了邵阳,几经打听找到了朱一正,却被他拉到巷子里一顿打骂恐吓,吓回了家。

    梅氏伤心绝望,还寻死过一次,救回来后念着女儿,便咬牙活了下来。

    现在朱一正的母亲病重,梅氏又来过一次要钱,但朱一正没有出面,梅氏却被柳氏撵了出来。她回去后,在村中里正的主持下,包括朱一正父母在内的,朱家村一百二十户人家,个个摁了手印,并给梅氏凑了二两银子的路费。

    她带着女儿,到了邵阳告官。

    但衙门也并不好进,有人给她指了明路,让她找讼师打官司,有讼师在,至少能保证朱一正不会暗中使坏,衙门偏颇。

    恰巧,梅氏见到了考试得了头名的杜九言,便问人寻路,找到三尺堂。

    "这位就是杜先生。"窦荣兴给梅氏介绍,"她出去办差才回来,刚才我正和她商量你的案子,你还有没有要补充的,和杜先生说。"

    梅氏抬头看向杜九言,有些紧张地揪着衣服站起来,学着大户人家的妇人样子,拽着女儿拘谨地行了礼,道:"我...我没什么补充的,就...就是让他拿钱出来,给,给他娘治病。"

    "如果、如果他拿出一百两,五十两也可以,或、或者十两也行。"梅氏道:"如果实在不愿意出钱,那就让他将他娘接到城里来看病,大夫说他娘熬不过今年冬天。"

    "除了钱以外,你没有别的诉求?"杜九言问道:"他停妻再娶,抛弃妻女,弃养父母,这些罪状,足以让他长一顿教训。"

    梅氏愕然,看了一眼自己的女儿,犹豫地道:"如果能教训一顿自然更好,但,但是不要让他坐牢。让他坐牢,他就一切都没有了。"

    "他会恨我的。"梅氏道。

    杜九言凝眉,"你都告他了,还指望他不恨你?"

    梅氏一怔,摇着头,道:"不,不是。我告主要是让他拿钱出来,如果他现在把钱给我了,我,我就不告他了。"

    杜九言揉了揉额头,就想到了桂香。

    窦荣兴几个人倒很平静,如梅氏这般的女子太多了。

    恨其不争,只会让自己跟着生气。

    "如果你只要求十两或者五十两,那这个案子我们不能接。我们忙了半天,为了你一两银子的讼费,不值得。"杜九言看着梅氏,道:"你再找找,可有好心人帮你。花钱找讼师不太适合你。"

    "可...可是没有人帮我了。如果再拿不到钱,我娘她就活不成了。"梅氏说着,就要下跪,杜九言看了一眼窦荣兴。

    窦荣兴立刻将梅氏拉住,笑着道:"梅嫂子,咱们说事情,跪着也解决不了问题。"

    "可是杜先生说不接我的案子,"梅氏目光含泪的看着窦荣兴,"我...我没有办法了。"

    说着就哭了起来。

    "九、九言,就、就帮、帮她吧。"宋吉艺觉得她们母女可怜,起了恻隐之心。

    杜九言摇头,道:"这不是我心狠。这男人一身罪状,若上了公堂为了稳赢,必然要将这些一桩桩罗列摆出来,届时我们赢了讼案,付大人也不会只判赔钱了事。"

    "她男人必然要坐牢。"杜九言看着宋吉艺道:"到那时她会来怪我们。拿她一两讼费,还被她埋怨,你当我们普度众生,佛光普世呢。"

    宋吉艺愕然,他没想到这一点,听完杜九言的话,顿时愤愤不平地看向梅氏,怒道:"你、你、怎么能这样。"

    梅氏哭着,手足无措。

    "让他坐牢!"忽然,梅氏身边的女儿,红着脸豁出去的样子,喊道:"让他坐牢,坐十年,一百年,让他死在牢里。"

    小姑娘的一嗓子,让大家都愣住了,梅氏停了哭看着女儿,显然没有想到,这话是从女儿嘴里说出来的。

    "胡说,他是你爹!"梅氏道:"你怎么能说出这种不孝的话。"

    小姑娘涨红了脸,眼睛也红红的,憋着一股子劲发狠地回道:"他不是我爹,我从认识人开始,就没有见过他。他只有他那两个儿子,永远都不会当我是他女儿。"

    "你这孩子,谁教你的这些话。"梅氏不知所措,想教训可又心虚,想了半天却没有道理来训斥女儿,车轱辘似的说着,"她是你爹,那两个也是你弟弟,你不能这么说。"

    小姑娘被自己娘说的,渐渐不再说话,但垂着的头,显然并不认同。

    "你自己考虑一下。"杜九言看着梅氏道:"我们言尽于此。"

    梅氏眼巴巴地看着杜九言,小心翼翼地试探的问道:"...大老爷一定会判坐牢吗?我们不告,他也会坐牢吗。"

    "我不是大老爷,我不确定。"杜九言道:"我会做的,就是罗列所有对你有利的证据,让他拿出钱。至于大老爷怎么判,这一点不在你的诉求里,我不会给出意见,同样我也干预不了。"

    梅氏听懂了,就是一旦上了公堂,结果如何,不是她能控制的。

    "我...我再去找他爹问问去。"梅氏拽着女儿往外走,"和他说说,如、如果我告,他是要坐牢的,说不定他害怕,就会直接给我钱给娘治病了呢。"

    说着,拖着女儿出门。小姑娘一边走着一边回头看着杜九言,没有说话。

    "这..."窦荣兴一脸发懵,"怎么办,这案子就不接了是吧。"

    杜九言点头,"她回头来责怪你的,您愿意?"

    窦荣兴摇着头,"不愿意!"谁愿意被人骂被人埋怨,还是自己的请讼人。

    大家就没有再聊这件事。

    梅氏带着女儿去了朱一正的铺子,去了一间他不在,问了人又换了一间,朱一正站在门口吃西瓜,老远就看到了梅氏母女,将手里没吃完的西瓜往地上一砸,大步过去,拽着梅氏母女就进了对面的死胡同里。

    "你到底想干什么,把我弄的身败名裂,你就高兴,满足了是吗。"朱一正看到梅氏就厌恶的不得了。

    梅氏摇着头,害怕地道:"他爹,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我就来告诉你,你现在把钱给我,我就带着秋丫回家,只要娘的病好了,我、我就不会再来了。"

    "我没钱!"朱一正道:"你看我两间铺子,可是世道乱,买卖不好,我一天入不敷出,外头还欠一屁股的债。"

    "你自己想办法,不要在这里晃悠。实在不行,把秋丫定亲嫁出去,不就有钱了。"

    "在家把爹娘照顾好,做好你的本分,否则不要怪我翻脸不认人。"朱一正说完,甩头就走。

    梅氏焦急的,一把拉住他,"秋丫才十岁,怎么让她嫁人。还有,就算现在说亲,娘的病也等不及了。"说着又道:"那是你的娘啊,她就要死了,你要真不管,我、我就去告你,我已经找讼师了,状子都递上去了。"

    朱一正很惊讶地看着梅氏,随即脸色阴沉下来,甩手就一巴掌,"你还敢告我?你脑子是被猪吃了吗,我坐牢了你有好处吗。"

    "我看你就不是要钱,你就是气不顺。可你看看,外头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的。再说,柳氏生了两个儿子,你生了个什么玩意。"又道:"给我滚回家去,你要敢告我,我就弄死你。"

    "不是,不是,我没有办法了。和你说不通道理。"梅氏道:"我就只想给娘治病,求求你了。"

    朱一正不想和她废话,揪着她的头发,摁在地上一顿拳打脚踢,秋丫上来要拉,被他一手推出去砸在了墙上,鼻子顿时撞出了血,流了一脸。

    "贱女人,什么都不会,就知道给我添麻烦。还敢去告我,我不如现在就打死你。"朱一正劈头盖脸的打,梅氏躺在地上,三两下就晕了。

    秋丫尖叫着,冲上来去推。

    "干什么的。"忽然巷子外面,巡逻的捕快走了进来,认出是朱一正,呵斥道:"你能耐啊,怎么着,还想打死人?给我们找事?"

    朱一正收了手,点头哈腰的冲着两个捕快,道:"不是,这娘们不听话,我教训一下,不会打死的。"

    "要打回家打去!"捕快撇了一眼梅氏,教训了两句朱一正便走了。

    朱一正见梅氏晕了,就上去扯住秋丫的头发,低声道:"和你娘今天就滚回去,再让我看到你们,你们两个都活不了。"

    说着,甩开秋丫就走了。

104 改变主意(一)

    秋丫跌在地上,又爬起来,抱着梅氏摇着她,"娘,你醒醒啊。"

    梅氏没醒,她就抱着梅氏一直坐在巷子里,也不喊人,也不说话,等到天快黑的时候,梅氏才醒过来。

    "秋丫,你没事吧,他打你了吗。"梅氏嘶嘶吸着气起来,抱着女儿,"让娘看看。"

    秋丫看着梅氏,开口道:"让他死!我要让他死!"

    梅氏骇的瞪大了眼睛,"秋丫,你...你别吓我,你怎么能说这个话。"

    "他不死,奶奶,爷爷,你,我都活不成。"秋丫道:"既然都要死,凭什么他一个人活的这么快活。"

    梅氏愣住,看着女儿,一时说不出话来。

    "你别幻想了,他不会给你钱的。就算奶奶死在他面前,他连看都不会看一眼。"秋丫道:"那是他的娘,凭什么让你一个人管。"

    梅氏道:"怎么能这么说,我是他的妻,你的他的女儿,这个血缘断不了啊。奶奶也是你的奶奶,是我的娘啊。"

    "不是!"秋丫道:"他的妻子不是你,是那个贱女人。我也不是她的女儿,在他眼里,我连条狗都不如。"

    梅氏看着女儿肿起来的鼻头,心头一阵阵的心疼。

    她怎么样都无所谓,可女儿是她的命,她舍不得女儿受伤。

    "那怎么办。"梅氏问道。

    秋丫道:"去找杜先生,他说只要你不怕,她就能让他付出代价,不但赔钱,还会让他坐牢。"

    "可几年他出来了呢,我们...还是活不成。"梅氏害怕地道。

    秋丫破釜沉舟,"里正爷爷不是说,一头牛进了牢里,也活不过几个月,他这种恶人,肯定出不来。"

    "好,娘、娘听你的。"梅氏走投无路,她的生死可以不管,但不能毁了女儿,"我们去找杜先生。"

    秋丫扶着梅氏,两个人摸着黑跌跌撞撞地到三尺堂门口,敲门,宋吉艺热的半敞着领子打着扇子,喊道:"谁、谁、这么、晚!"

    门开了,他下了一跳,下意识的捂住了领子,迅速将衣服整理妥帖,"你、你们、怎、怎么回、回来了。"

    "先生。"秋丫噗通一跪,"我们告,告他坐牢!"

    宋吉艺朝屋里看了一眼,钱道安三个人都出来了,他问道:"不、不、不怨?"

    "不怨!"秋丫说着,扯着她娘的衣服,梅氏也点头,"我们什么都听先生们的。"

    宋吉艺松了口气,窦荣兴也已出来,将母子二人扶起来,道:"想明白了就好。不过杜先生晚上不住在这里,事情要等她明天一早来了再说,你们二人,今天住在哪里?"

    "我们随便找地方凑合一夜就行了。"秋丫道:"既然杜先生不在,那我们明天一早再来。"

    窦荣兴犹豫了一下,回头看着点周肖和钱道安。

    "对门有客栈,你们去住,我给你们付钱。"钱道安拿了钱袋子给她们,"以后结算讼费的时候,再还给我就是了。"

    梅氏不敢要,秋丫却拿了,道:"好!谢谢先生。"

    说着,扶着梅氏去对面住下了。

    钱道安犹豫地和周肖道:"九言他...会不会生气?她说这个讼案不接的。"

    "她不接是因为衡量了利弊,不值得接。但如果梅氏想明白了,九言不会拒绝的。"周肖含笑将门关上,道:"她这个人,对事不对人,不会生气的。"

    钱道安觉得有道理。

    第二日,杜九言到三尺堂,一进门就看到了梅氏带着秋丫,坐在正堂内在狼吞虎咽的吃早饭,她将早上顺路得的礼物放在桌子上,一束花,两块烧饼外加一双黑口布鞋。

    "这鞋...怎么知道你脚多大的。"窦荣兴一脸不解。

    杜九言也很无语,"说是我走过泥巴地,跟在我身后量的,试了一下,刚好合脚。"

    "高手啊。"窦荣兴感叹不已。

    杜九言坐下来,梅氏母子擦着嘴站了起来。

    "怎么了,是想通了吗?"杜九言看着梅氏,"无论什么结果,你都不会后悔?"

    梅氏点着头,道:"不、不后悔。"

    "那好。递上去的诉状反正也没有收回来,这案子我们就继续。"杜九言道:"你们这两天歇着,估计三五天内就会开堂,不要到处乱跑,也不要再去找他。"

    梅氏和秋丫点着头应是。

    "我陪你朱一正铺子附近看看。"杜九言和窦荣兴说着出了门,梅氏坐着发呆,秋丫机灵地拿着扫把扫地,钱道安拦着道:"你们歇着就好了,这里不用打扫。"

    秋丫道:"我闲着也是闲着,一会儿就做完了,先生您歇着就好了。"

    毕竟也是十岁的姑娘了,钱道安也不太好意思多说话,喃喃地站在一边,秋丫就开始做事,一会儿梅氏也跟着她,两个人将里里外外洒扫整理了一遍,还将四个人押了五六天的脏衣服都洗了。

    钱道安满脸通红,借口有事出去了,周肖笑呵呵地去买了零嘴给秋丫。

    这边,杜九言正在一正布庄隔壁的笔墨铺子里溜达,伙计认识她,一见着就问道:"先生是来办差的,还是买东西?"

    "要是办差,小哥愿意帮忙吗?"杜九言问道。

    小哥笑了起来,"只要杜先生不是告小人,小人知道什么都不会瞒着先生。先生是好人,告的肯定就是坏人,那小人就更加义不容辞了。"

    "那谢谢了。"杜九言也不客气,问道:"隔壁的布庄,原来和朱一正合伙的人,你可见过?"

    伙计点头,"见过,秦相公人特别好,老实还很好说话。刚开业的时候,他还送了小人一块蓝布呢,现在那块布做的衣服,我娘还穿着呢。"

    "那秦相公死了多久,朱一正成亲的?"

    伙计回道:"秦相公是五月死的,我记得清清楚楚,官衙来问的时候,那天正好下暴雨,五月二十。朱相公成亲的话,天气很热,我记得我过去要喜糖的时候穿的薄衫,应该在六月中旬的时候。"

    "相隔一个月不到啊,那秦相公的尸谁收回来的?"杜九言问道:"朱一正和柳家什么时候开始接触的,这些你知道吗。"

    伙计嘿嘿一笑,道:"杜先生问的这些,小人都知道。不但小人知道,这条街上只要待着超过七八年的人,都晓得。"

    "秦相公收尸,是朱相公去收的,灵堂摆在城外,我们都去了。"伙计回道:"至于朱相公和柳家,好像还是秦相公先认识柳家的,他去柳家送布,一来二去好像就走动了。"

    "我们当时还打趣,说柳家为什么没有瞧上秦相公,反而看中了朱相公,估计是觉得朱相公人高马大,和柳老爷很像。"

    杜九言也觉得奇怪,她笑着道:"那朱一正成亲的时候,很热闹?我方才听你说,你还过去要喜糖了。"

    "嗯,一条街上都散糖了,我还去喝酒了。大家都说,朱相公和柳小姐很般配。现在应该说是柳嫂子了。"说着,又朝外头看了一眼,低声道:"柳嫂子个子高,身体结实,加上他家老爷子,这条街上没有人敢惹他们。"

    "那可真不敢惹。"杜九言拱手道:"多谢小哥,今天叨扰了。"

    伙计说不敢,笑盈盈地送他们出去。

    杜九言出来,抬头打量了一眼一正布庄,门面不算很大,但是生意很好,进进出出许多客人在挑选布料。

    好巧不巧,她正要走,就看到一个身高马大的妇人,夹着个十来个月的小孩从里面出来,一打眼看到了杜九言,扫了一眼,就顺着街走远了。

    妇人穿的绸缎的衣裙,戴着金簪子,描眉画眼打扮的很精致。

    无论是容貌还是气质,都要比梅氏好许多。

    "这就是柳氏吧。"窦荣兴语气唏嘘,有种无奈的感觉,"九哥,看着穿着打扮,确实不俗。"

    杜九言没说话,直接去衙门,焦三听了她的话,眉头直挑,"...好些日子不见,一见面就给我找事啊。"

    "三爷,闲着也是闲着,您走一趟。换了您,别人去还怕办不成啊。"杜九言道。

    她这是正常程序,焦三没有办法拒绝的,最多和她打个嘴仗,便摆手道:"行了,我这就去。记得拿到讼费请我喝酒。"

    杜九言笑着应是。

    焦三带了两个兄弟,去了一正布庄,没说什么,强制将对方近五个月,每个月总账誊抄了一遍,又去了另外一个铺子,誊抄下来,让人送去三尺堂给杜九言。

    杜九言拿着誊抄的连个铺子十个月的月总账,和梅氏道:"一月是年后,月利润就是六十二两,两个铺子将近一百四十两。"

    "四月换季,这个月的利润将近九十两,两个铺子近两百两。"杜九言道:"这样的家资,五百两绰绰有余。"

    梅氏听的目瞪口呆,一个月就有这么多钱,那一年下来得多少钱。

    她知道朱一正有钱,但是从来没有想过,他会这么有钱。

    "今天我们去过衙门,付大人说后天开堂,你安心等着吧!"杜九言道。

    梅氏应是。

    第二日,付韬将衙门公文送去一正布庄,朱一正见了以后,如同发疯的牛,满邵阳找梅氏母女二人,一直到晚上,才气不顺的回去。

    他的岳丈柳青牛看过公文,凝眉道:"如果告你停妻再娶,这案子你没的打。"

    "爹,那怎么办。我们的钱不可能给那对贱母女。"柳氏秀眉倒立,"我们也去请讼师。"

    朱一正点头,"请一个讼师五十两,顶多一百两,可她一开口就跟我要五百两,想的倒美。"

    柳青牛点了点头,道:"明日一早就去西南。现在西南和三尺堂势不两立,他们肯定会接我们的讼案。"

    朱一正应是,第二天一早去了西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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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 朝廷表彰(二)

    杜九言吃过早饭,到了三尺堂,衙门里的公文就来了。

    "是什么?"窦荣兴凑上来看。

    杜九言将公文递给他,"西南接了这个案子,因为要调查取证,所以求延三日,再开堂。"

    "西南接了这个案子?"窦荣兴顿时紧张起来,"那怎么办,我、我去打听一下,西南派谁打这个案子。"

    杜九言没阻止他,凝眉靠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她起身往外走,周肖问道:"是要再去一正布行吗?"

    "昨晚失眠,回去补眠。"杜九言说完就走了。

    周肖失笑。

    "爹啊,你现在不是很有名吗?"小萝卜见杜九言才出门又回来,还倒在床上睡觉,不由好奇地问道。

    杜九言躺着,虚眯着眼睛盯着儿子,道:"没睡好,回来休息一下。"

    "爹啊。"小萝卜靠在床边,拨弄拨弄杜九言的手指,又拉了拉她的衣袖,语重心长地道:"虽然你现在有矿了,可是本业不能丢的。你这样游手好闲,不对。"

    "嗯?"杜九言睁开眼看着儿子,"你再说一遍,我没听清。"

    小萝卜一个激灵,"你饿不饿啊,渴不渴啊,我给您弄点吃的喝的,您再休息好不好啊。"

    "算你识相!"杜九言重新闭上眼睛,小萝卜拍着胸口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出来,陈朗低声问道:"你爹怎么了。"

    小萝卜拉着陈朗去厨房,回道:"我感觉他心情不太好,先生,今晚烧鸡腿吧,我爹最喜欢吃鸡腿了。"

    "你爹最喜欢买东西,"陈朗道:"你给她银子去,让她出去花个一百两,她就高兴了。"

    小萝卜顿时摆着手,"您记错了,我爹喜欢吃鸡腿。"又道:"算了,我去陪着他睡觉吧,睡饱了她心情肯定好。"

    说着,又回房里,爬杜九言怀里,一边拍着她的手臂,一边哼着曲子,哄着她睡觉。

    陈朗失笑,这小子刚和路妙要了三百两的讼费,一转头就又哭穷了。

    还真是个小貔貅啊,只进不出。

    杜九言虚眯着眼睛,嘴角勾出笑意,又过了一会儿,她没睡着,小萝卜睡成了小猪样儿。

    "九言!"中午时候,陈朗敲门,喊道:"衙门来人了。"

    杜九言将小萝卜放好,开了门问道:"什么事?"说着,朝门口看去,是个面生的书吏,见着她笑嘻嘻地道:"杜先生,太后娘娘表彰您的懿旨,送来了!"

    "付大人让您赶紧去领。"书吏恭敬地道。

    太后懿旨?这么高调?杜九言点了点头,道:"容我收拾一番,这就过去。"

    大概是太后和皇帝想要借对她的表彰,来暗示警告桂王。

    对守城有功的人大肆表扬,便是对攻城之人的警告申饬。

    看来太后和皇帝对桂王目前还是很爱护的,先委婉的警告他一下。

    倒是她占了大便宜。

    陈朗接待书吏喝茶,杜九言换了一身衣服,小萝卜趴在床上嘻嘻笑着,道:"爹,您心情好点了吗。"

    "我心情一直很好啊。"杜九言摸了摸儿子的头,"和先生一起去订席面回来,晚上我们庆祝一下。"

    小萝卜点了点头,"好,我们这就去订席面回来,您快去接锦旗。"

    杜九言和书吏去了衙门。

    小萝卜和陈朗去德庆楼,一边走一边道:"先生,朝廷表彰有银子?"

    "没有!这种是家国大义,沾上金银便俗了。"陈朗道:"有太后娘娘的懿旨表彰,已是无上荣耀。"

    小萝卜点着头,但却忍不住咕哝道:"太后娘娘这也太小气了,怎么也应该给点金子珠宝吧。"

    杜九言接了懿旨,外加一张由内阁首辅鲁章之亲笔题写的字。

    有义有节真丈夫!

    杜九言嘴角抖了抖,将字画捧在手里,受了府城亲自来宣读圣旨的李大人的教诲,不卑不亢地应着。

    "这懿旨你妥善保存,供在家中中堂。"李大人个子不高,眼睛又细又长,说话的语气带着点酸味儿,眼角余光打量着杜九言,"鲁阁老的字,你裱好挂在书房,不可藏掖破损,可知?"

    "是!"杜九言应是。

    李大人微微颔首,一边付大人上前来,拱手道:"此乃大喜之事,下官已准备鞭炮、舞狮,稍后就在衙门口表演,大人觉得可妥?"

    "也好,如此大事,是邵阳的荣光,应该是热闹隆重地告知所有人。"李大人点头。

    付大人又给杜九言打了个眼色,杜九言会意,含笑道:"今晚学生在德庆楼设宴,给大人接风。"

    "行吧。"李大人没有再说什么,去后院安排的地方休息去了。

    衙门外,太后的懿旨以及裱好的首辅字画,由四个捕快撑开,在热闹的鞭炮声中,和欢腾的舞狮表演中,展示!

    "邵阳第一人啊,太后娘娘给的懿旨呢。"

    "那字画是首辅画的,朝廷最大的官呢。"

    "杜先生真了不起,刚刚考了讼师头名,现在又守城有功的,得了太后娘娘的表彰。杜先生就是我们邵阳的骄傲。"

    杜九言拱手回礼,和蔼可亲。

    几条街之隔,府学正在上课,听到这边锣鼓喧天便就有书童来打听,回去待大家一问,学堂内顿时鸦雀无声。

    "走了狗屎运。"

    "去了新化,居然就被她碰到了桂王出兵,真是祖坟冒烟了。"

    "听说今天讼馆那边接了讼案,原告又是三尺堂。"

    "讼行那边派哪个组?"周岩低声问道。

    肖青枫回道:"丙字组的刁师兄。"

    "原来如此,刁师兄声音洪亮,才思敏捷,倒是很好的人选。"周岩垂眸,他真是太期待看到,杜九言一败涂地的场面。

    锣鼓声依旧在响,先生进来敲了桌板,喝道:"有空就读书,聊的嗡嗡响,我在外面都听到了。"

    "少年人就是没有分寸,在府学又要多待一年,简直是浪费府学的钱粮。"

    这位先生向来脾气不好,说话也是捡最难听的说,所以,他在抱怨大家也不敢回嘴。

    "讼师,还是要靠天赋!"先生说着,侧耳去听锣鼓声,想到杜九言的几场辩论和官司,又看看底下的学生,顿时道:"今日分原被告,我们现在演练。"

    西南府学热闹,讼行丙字组却是气氛很诡异,刁沁拿到先生派发的卷宗,看了几遍都没有说话,他的几个师弟围着他,"杜九言一个新人,就算她有点本事,可也不可能通天。"

    "就是,刁师兄你比郭师弟的经验丰富多了,郭师弟输了当时是大意,这一次你准备好,毕将旗开得胜。"

    刁沁合上卷宗,低声道:"这个案子一开始就占了下风,不容易啊。"就算赢,他估计也只能赢了一半。

    不过,只要赢这一半,他就等于赢了整个案子。

    "刁师兄你要振作啊,为咱们西南出口气,打得杜九言和三尺堂落花流水。"

    刁沁面色凝重的出去了。

    说实话,就算是第一次上公堂,他都没有紧张。但这一次,他很紧张。

    郭润田如今在丁字组,成了大家心里的笑话,他不想赴郭润田的后尘。

    只有全力以赴。

    衙门外,杜九言脸都笑僵了,手里又多了一堆女子送的物什,簪子,梳子,扇套,等等...奇奇怪怪五花八门。

    "你们干什么!"忽然,一边冲出来个漂亮姑娘,叉着腰指着围着杜九言的小姑娘们,喝道:"都是姑娘家的,就不能矜持点吗。还送东西,将来你们夫婿知道了,情何以堪。"

    "你是谁,你凭什么和我们说这样的话,我们仰慕杜先生,有什么不矜持的。倒你是,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们不矜持。"

    "就是,你矜持你不也来了吗。"

    "我和你们不一样,我和杜九言是好友。"少女喊道。

    忽然有人认出来,喊道:"那不是路家的小姐吗!路家小姐怎么这样,也太蛮横了吧。"

    "杜先生,您来评评理,她居然这么说我们。"一位年轻的少女拉着杜九言,"杜先生,您说话啊。"

    "是啊,路小姐和您是朋友又怎么样,我们和您也是朋友啊。"

    杜九言被姑娘们围着,你一言我一句,只觉得头疼,"天下是一家,大家都是朋友!何况又是左邻右里更要和睦相处了!"

    "你们看,今日这狮多可爱,舞狮的少年也健壮挺拔,还有那青头更是做的逼真。"杜九言很欣赏的朝那边看着,姑娘们自然也顺着视线看向那边,纷纷点头,议论了就再回头,杜九言已不见踪影。

    "又被围住了?"跛子给她倒茶,语气酸溜溜的,杜九言睨了他一眼,道:"你有点嫉妒我啊。"

    跛子失笑,道:"同情你!"

    "天生丽质难自弃,"杜九言照了照镜子,理了理妆容,想了想又抹了一层青黛,整个人的脸色暗沉沉的,若非五官标致,实在是谈不上好看。

    跛子笑着坐下来,道:"你晚上请李大人去德庆楼吃饭?"

    "嗯。李大人暗示了,人情难免啊。"杜九言道。

    跛子摇头,"他们这样的人,吃饭不过是附加而已,红楼才是真正爱好!"

    "红楼?"杜九言立刻想到李大人有些猥琐的容貌,忽然打翻了茶盅,哎呦一声,道:"哎呀,我被烫着了,跛子哥,快帮我请来大夫来。"

    看她的样子,跛子轻轻笑了起来,出门喊道:"去请个大夫来,杜先生被茶水烫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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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6 血亲盲目(三)

    杜九言受伤了,只得请付大人和焦三作陪,去了红楼。

    她带着懿旨和字画回家。

    "这就是太后娘娘的懿旨啊,要供在这里吗?"小萝卜颠过来倒过去的看着,字是不认识几个,但大红的印章他觉得很有气势。

    陈朗小心放在供案上,又将首辅的字画挂在侧墙,负手而立,欣赏了许久,很是感慨,"不成想,有一日还能得鲁阁老亲笔题字。"

    "先生很敬仰鲁阁老?"杜九言问道。

    陈朗颔首,道:"鲁阁老的字自成一体,大气恢弘自不必说。尤其是他思想新颖,在朝中不断推行新政,惠利于民。是实实在在的好官。"

    "原来如此。"杜九言看着字画道:"那就挂在这里,先生和偶像也算是近距离接触了。"

    "偶像?"陈朗思索了一下这个词,含笑道:"托九言的福,我此生也算是完满,死而无憾。"

    小萝卜跑过来,抱着陈朗的腿,"呸呸呸!先生这话太不吉利了。还有还有,您这么喜欢鲁阁老的字,等我长大了,我一定有办法,让这位首辅,给你写无数的字贴在家里。"

    "哈哈。"陈朗笑着将小萝卜抱起来,道:"我陈朗能遇见你们母子,定是我修了数百年的善缘。"

    小萝卜嘻嘻笑着,点头道:"先生,我说话算话的!"

    "好!"陈朗点头。

    德庆楼的席面送来,三尺堂的四个人并着来"巴结"的董德庆,大家闹腾到宵禁才散场。

    第二日,杜九言早上去结账,居然结算了一百两,伙计见她错愕,便小声解释道:"李大人昨夜喊了三位姐姐,直到早上还在闹腾,方才歇下来。"

    "一位姐姐是红牌,一夜就是五十两!"伙计道:"杜先生还是头一回吧,下次就门儿清了。"

    看不出来,瘦巴巴的李大人还很风流,杜九言给了钱,不太爽地去了衙门。

    付韬笑呵呵地请她坐,"花了不少钱吧。这位李大人是出了名好色,他到哪里都是这排场。"

    "一个知州?"杜九言道:"如此,付大人您真是清官,洁身自好啊。"

    付韬被夸的哭笑不得,瞪了一眼杜九言,无奈道:"老夫就是因为太过洁身自好,才会落得这八品的下场。往后你做讼师,必定会接触形形色色的官员,如李大人这般,了解接触一下,对你也没有不好。"

    杜九言应是,忽然就想到了郭庭,"大人,这位李大人和都指挥使是不是好友?"

    "上次在新化认识的郭大人?据老夫所知,两人的夫人乃是同乡,家境皆不俗。但郭大人的夫人是外嫁,而李大人则是入赘!"付韬含笑道:"官员之间都是盘根错节,所以一言一行都要谨慎!"

    李大人还是入赘的上门女婿,看不出来啊,这么嚣张。

    "三尺堂的案子还有两天,这次又是和西南对上,你现在对他们来说,是众矢之的,可千万小心。"付韬道。

    杜九言拱手,"多谢大人提醒。不过此次案件不是我辩讼,而是窦荣兴。"

    "那可玄乎了。"付韬失笑,"西南的刁沁很有些功底。"

    杜九言没有说话。

    两日后,刁沁出差两日归来,这一早,早早带着书童出门,讼行中师兄弟送他出来,就连薛然都给他送了一柄扇子。

    "多谢薛先生。"刁沁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去了衙门。

    窦荣兴被杜九言拖着往衙门去,一边走窦荣兴一边哭着道:"九哥,那可是丙字组的讼师,我、我肯定不行的。"

    "我今日做你助手。"杜九言道:"若今日一场辩不过,明日我来!"

    窦荣兴眼睛一亮,"真的?"

    "嗯!"杜九言道:"你总要上堂的,不是这一次就是下一次,逃避解决不了问题。"

    窦荣兴垂头耷脑地去了衙门。

    梅氏案开堂,因她是女子又非奸杀案,所以她并不能上公堂,而是在公堂隔壁,一墙之隔听审听答问。

    杜九言跟在窦荣兴后面进了公堂,还没到时间,衙门外,已经有密密麻麻的百姓等看辩讼。

    听说今天不是杜九言辩讼,大家一阵遗憾,在外头嚷着要杜九言出马。

    "再吵就关门了,谁都不要看。"焦三在门口喝道。

    话落,外面总算安静下来,付韬拍了惊堂木,道:"梅氏乃妇人,不便到场。但考虑案情,也只是一墙之隔,并不影响堂审。"

    "是!"窦荣兴抚了抚袍子,有些紧张地看了一眼刁沁,刁沁脸色却不好看,倒不是紧张,而是觉得受到了羞辱。

    他来了才知道,这个案子不是杜九言亲自上,她今天只是作为副手,在一旁协助而已。

    欺人太甚。

    "带被告朱一正上堂。"付韬喊道。

    朱一正被带上堂来,跪下行礼,付韬和窦荣兴道:"开始吧。"

    "是!"窦荣兴拱手应是,从杜九言手里拿过两张纸,抖开,大声道:"大人,十一年前,我的请讼人梅氏与被告朱一正,在村中里正的主持下完婚,这是婚书!"

    "一年后,两人育有一女秋丫。"

    "几年后,朱一正开始出门做买卖,有事时半年回去一次,有时一年,之后更是五六年都不曾回家。家中老父母,女儿,田地甚至隔壁的邻居人情,皆是梅氏一人苦苦撑着。"

    "在朱家村,梅氏贤惠,能干,吃苦耐劳人人皆知。女儿秋丫也在梅氏的教养下,成为亭亭玉立,懂事听话的女子。"

    "但,就是这样贤惠的妻子,朱一正却不满足。他出门六年未归,赚下丰厚的家资。却没有想过让家中老父母妻儿同享!"

    "而是忘恩负义,停妻再娶,并堂而皇之的成亲生子,在另外一个地方,和另外一位妇人,过着悠闲富硕的生活。"

    "而他发妻,父母却在家中苦苦煎熬。"窦荣兴抖开第二张,上面密密麻麻都是手印,"以至于朱家村百户乡民都看不下去,联名上书,支持梅氏。"

    "所以,今日我们诉求之一,便是求大人做主,按《周律、户律、婚姻、妻妾失序》条例,判朱一正仗责九十,罚后妻离异!"

    "诉求之二,朱一正六年不管父母生死。如今老母病重,他更是不管不问。这是不孝,如此不孝不义之人,当两罪并发判斩监侯!"

    窦荣兴拱手,大声道:"学生已阐述结束,请大人明辨。"

    "好。"付韬看向刁沁,"你说!"

    窦荣兴退在一边和杜九言对视一眼,满目期待,希望杜九言夸夸他。

    "确实不错。"杜九言颔首道:"声音洪亮,脉路清晰,该阐述的也都说了!"

    窦荣兴笑了起来。

    刁沁始终没什么表情,沉着上前,和众人行礼,神态极其淡然,"大人,对于方才窦先生所讼,学生没有可问也没有可辩驳的。"

    里外的人一怔,都很惊讶地看着刁沁。

    难道是摄于三尺堂的威力,一上来就认输了?

    外面的百姓嗡嗡响着,议论纷纷。

    窦荣兴也惊讶不已,朝杜九言看去,就见她目光微沉,露出一丝懊恼!

    "九哥,他为什么这么说?"窦荣兴也感觉,刁沁不可能就这么认输的,否则这讼案他就不可能接了。

    杜九言凝眉道:"我们忽略了一件事。"

    "什么?"窦荣兴问道。

    杜九言沉声道:"血缘!"

    没等窦荣兴想明白,刁沁已接着开口,道:"学生只请求传唤证人上堂,请大人准许。"

    "准!"付韬道。

    场面安静下来,只见两个侧堂内,走出来两位老人,五十上下,面目苍老,穿着不合体的绸缎衣服,粗糙的手不安的绞在一起,互相搀扶着走到正中跪了下来。

    "爹,娘!"一直没有开口的朱一正,忽然嚎啕大哭,"孩儿不孝,这么多年没有回家。请爹娘责罚!"

    老妇人听儿子一哭,顿时泪如雨下,气的捶着儿子的,又抱着哭在一起。

    所有人目瞪口呆。

    隔壁,传来椅子咚的一声响,梅氏趴在糊着淡薄墙纸的窗户上,呆若木鸡。

    "堂下何人,报上名来。"书吏道。

    老人和朱一正哭着,刁沁上前,拱手代回道:"回大人的话,这位老者是朱一正的父亲,朱蛮,另一位则是他的母亲邱氏。两人老人家听闻儿子被人告上公堂,连日奔波,赶到邵阳。"

    "朱蛮,"付韬问道:"你既来了,本官就问你,你儿朱一正六年未归家,对你二人不闻不问,可是真的?"

    朱蛮应是,用不大清楚的方言,回道:"他确实六年没有回家,但是我们却知道,他在外面一定是过的辛苦。不回去,一定有他的理由。"

    "我儿自小孝顺,又能干。他是我们老两口这辈子的骄傲!"朱蛮回道。

    邱氏也抹着眼泪,道:"他没有不孝顺不管我们,求大人不要罚他!"

    付韬凝眉,朝杜九言看了一眼,微微叹了口气,颔首道:"父母不告,官府不究,本官依了你们。"

    "谢谢大人,谢谢大人。"朱蛮夫妻,给付韬磕头。

    朱一正抹着眼泪,嘴角皆是冷笑。

    梅氏够蠢,他再不孝,可两位老人也是他的亲生父母。虎毒不食子,就算邱氏对他们再好,他们也不可能胳膊肘想外拐,来逼着亲生儿子坐牢。

    "爹,娘!"隔着窗户,传来梅氏不甘的声音,哭喊着问了一句,"这些话,你们二老说出来,不心虚吗。"

    朱蛮目光一闪,看着窗户之后,劝道:"梅氏,你不要再胡闹了,一正一个人在外面这么辛苦,你就不要来给他找麻烦了。"

    "你好好好他过日子,他好了,难道还会亏了我们不成。"邱氏道。

    梅氏捂着脸嚎啕大哭。

    "大人!"刁沁余光看了一眼杜九言,胸有成竹地上前,拱手道:"不孝之罪,显然不成立。眼下,针对停妻再娶,学生还有阐述!"

    付韬微微颔首,道:"准!"

107 她是土匪(一)

    杜九言给站在门口的跛子打了个眼色。

    跛子眼底划过笑意,不动声色地去了隔壁房间。

    刁沁很有把握,这一次,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再让三尺堂赢过西南,这不是他一个人的输赢,更代表着整个西南的脸面。

    也绝不允许,被一个小小的三尺堂,被一个初出茅庐的新人讼师,频频扫了颜面。

    "大人,方才窦先生所说,梅氏在家中照顾婆母女儿,种田种地,以一己之力,扛起一家人的生计。如此贤惠的女子,朱一正却不珍惜,而几年不回家,实在是令人可恶。"

    "此事,如我这样的旁观者,也忍不住跟着生气。可是大家听声音,看问题,却不能只看一面,只听一人言。"刁沁道:"朱一正在外做生意,常年不回家,他是有原因和理由的。"

    "而其中,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梅氏她..."刁沁一句话说了一半,忽然就听到隔壁传来一阵惊叫,秋丫喊道:"娘,您怎么了,您不要吓我啊。"

    "娘,您快醒醒啊。快来人啊,快找大夫。"秋丫在隔壁拍着窗户。

    付韬和衙役道:"去隔壁看看,怎么回事。"

    "大人,学生也要过去看看我的请讼人。"窦荣兴道。

    付韬颔首,大声道:"休堂,稍后再一议。"

    刁沁脸色顿时沉了下来,目光投向杜九言,杜九言也正看着他,微微拱了拱手,道:"刁先生不亏是丙字组的先生,很不错啊。"

    谁要你肯定了,刁沁心头冷哼。

    "谬赞了,我在师兄弟里,实在是不起眼。"刁沁道:"否则,先生也不会派我来接此等小案。"

    杜九言高高的抬起眉毛,"刁先生,此言差矣。案子无大小,您这态度不对啊。"

    "案子无大小,但是有难易,此案一目了然,先生便让我过来练练手,增长一点经验。"刁沁道:"杜先生觉得呢。"

    杜九言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很赞赏地道:"那你先生果真对你很好了。因为这个案子,你会增长很多的经验哦。"

    刁沁一愣,盯着杜九言,仿佛想透过她的眼睛直接看进她的心里。

    可是,这个少年人一脸无赖的笑,根本让他猜不透。

    "大人!"付韬派过去的衙役回禀道:"被告因为常年劳累,加上近日被人殴打,身上多处伤痛,肋骨甚至有骨折的迹象,所以才会情绪激动后晕倒。"

    "大夫说,内病要养,外病要治,不能再耽误了。"

    付韬凝眉,没有说话。

    "大人,考虑我请讼人的身体状况,我请求休堂十日,待她身体恢复一些,再开堂审理。"窦荣兴一脸的气愤,隐隐压着火气。

    刁沁拱手上前,道:"大人,案子清楚明了,和原告身体并不相干。还请大人速速结案。"

    "是啊,大人。"朱一正道:"我是被告我都不怕,她还是原告呢,拖什么拖,赶紧结案得了。"

    这事,不管是休堂还是不休,都是可以的,只看付韬如何看了。

    "你这狗贼!"忽然,一直跪着的朱一正,被人踹翻在地,噼里啪啦被人猛打了几拳,疼的他头晕眼花,嗷嗷喊疼。

    等拳头停了,他就看到杜九言指着他,道:"你停妻再娶已经够可恶了,居然还打发妻,你还是不是人啊。"

    所有人,发懵地看着杜九言,朱一正倒在地上,完全没有想到。

    杜九言气愤不已,指着朱一正,又回头寻找同盟,和外面的百姓,道:"他发妻来找他,他居然将发妻打成了重伤,你们说这个人是不是畜生不如。"

    "还真是,这种男人,不配做男人。"

    "就是,可恶,可恨。"

    朱一正气的蹭的一下站起来,"你他娘的谁啊,你凭什么打我。你给我等着,我和你没完。"

    疼,疼死他了!这是讼师吗,这简直就是土匪。

    朱一正气的揉着被打疼的地方,嘶嘶吸着气。

    "大人。"刁沁忙拉住了朱一正,上前拱手,道:"杜九言身为讼师,居然蔑视王法,当堂打人。求大人依律严惩。"

    付韬也吃惊的看着杜九言。

    "我现在不是讼师,你看我辩讼了吗。"杜九言白了一眼刁沁,又道:"还有,现在休堂时间,你管我做什么。"

    刁沁被她噎住,指着她怒道:"你!你简直目无王法不可理喻。"

    外面,看热闹的百姓嗡嗡响着,指责朱一正。

    "大人。"杜九言道:"群情激愤,怕是要出事,不如休堂吧。"

    付韬正好苦于没有台阶下,顿时摆手道:"休堂,十日后再来!"说着,就拂袖走了。

    "卑鄙。"刁沁怒道。

    杜九言拱手,道:"有人是真小人,有人是伪君子。对于西南伪君子之风,刁先生继承的很好。"

    她说着,拂袖便走。

    朱一正气的追出来,喊道:"你给我站住,打了人就想走。"说着,就朝杜九言挥起了拳头,可拳头刚过头,就被人突然握住往后一扯,压在了后背。

    "谁,放手。"朱一正喊道。

    跛子沉沉的声音,冷冷地道:"现在牢房很空,你要着急,我现在就能送你进去。"

    "不敢,跛子大哥,小的不敢。"朱一正听出是跛子的声音,立刻道。

    跛子松开他,不急不慢的和窦荣兴一起,将软绵绵的梅氏扶坐在圈椅上,又找了两个杂役抬着她出门等轿子来。

    "做人不要太嚣张。"杜九言看了一眼随着朱一正出来的老父母,老两口跟在儿子后面,苦哈哈的脸上神色复杂,等看见梅氏被抬着出去,更是站不住,想要追过去看看,可又不敢。

    "我恨你们。"秋丫死死盯着祖父母,一字一句道:"你们,不得不好!"

    说着,追着她娘跑了出去。

    老两口心虚,朱一正却是火大,指着女儿吓骂道:"你这个小贱妇,等老子看到你,非把你嘴给撕了。"

    "你也小心点,"杜九言上前去,很嚣张地指着朱一正的鼻子,"这个案子我要是输了,我不但会撕了你的嘴,我还会打折你的腿!"

    他说着,拂开袖子笑盈盈地走了,和外面的百姓打招呼。

    朱一正吓了一跳,指着杜九言,和刁沁道:"刁先生,这...这人不是讼师吧。"

    "是,也不是。"刁沁看向朱一正,又看了一眼他身后的老父母,"讼案结束前,你是个孝顺的儿子。若犯浑,我也帮不了你。"

    不交代,刁沁怀疑朱一正会将他的父母关在柴房里。

    若真是这样,到时候不定三尺堂又会揪住什么事情来说。

    "还有,你那个朋友到了没有,你派人去催一催。"刁沁催促道。

    朱一正点头应是,"现在休堂十日,他肯定能到。"说着,上去热情乖巧地扶住了父母,一起走。

    不知道的,真当他是个大孝子。

    "朱一正打你们了?为什么前面都没有说?"杜九言看着梅氏露出来的一截手臂,眉头紧蹙,"那日你们去找他,他动手打的?"

    秋丫坐在床边上,抹着眼泪,道:"是的,那天我娘被他打晕了。"

    "杜先生。"梅氏刚才并没有晕倒,她晕是跛子吩咐的,只有这样才能找到机会休堂,"我、我想见见我的公爹和婆母。"

    杜九言在她面前坐下来,道:"不用十日,他们会来找你的。"

    梅氏一愣,"为、为什么?"

    "血缘之上,还有人性!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杜九言说完,秋丫接了话道:"就算他们来了,我们也不会理他们了。我娘对他们那么好,就算是告朱一正,也是为了给她治病,现在他们居然倒打一耙,实在是气人。"

    梅氏垂头,用袖子擦了擦眼泪,哽咽地道:"这十多年,都是我在照顾他们,洗衣做饭下地干活。他们也和我一起骂他,我以为...我以为他们一定会帮我的。"

    "是我们疏忽了。"杜九言反省了自己,那天她明明想过这些问题,但却因为李大人的到来后,而将此事彻底忘记了,"不过,还有挽回的机会。"

    梅氏抬头,眼睛一亮地看着她,"杜先生,还有办法吗?"

    "在你们朱家村,和朱一正关系最好的,最无赖可耻的人,可有?"杜九言问道。

    梅氏想了想,又看向秋丫,犹豫不决,秋丫道:"有!但不是和他关系最好,而是最无赖可耻的人。他经常出门,但是只要一回来,就会偷偷跟在我娘后面,想要欺负我娘。"

    "只要他回来,我就会拿着鱼叉保护我娘。"秋丫道。

    杜九言微微颔首,"此人,如今在朱家村吗?"

    "我不知道,但我们出来的时候,他在家里的。我们村里正让大家摁手印的时候,他还在一边起哄,让我娘跟他过去。"秋丫想起那个人就恶心,所以语气不好。

    "好!"我知道了,"这两日你们就住在对面养伤,轻易不要出门。吃饭会有人送到房间里给你们。不管谁来找你们,都不要出来。"

    朱一正这个人,很有可能再找上门打她们母女。

    而大周的律例里,丈夫打妻子这一条,律法定的极其模糊。

    "祖师爷也不行啊。"杜九言讥讽了一句,钱道安正好回来,道:"是在为丈夫打妻子的条例,抱不平?"

    杜九言点头,"不过,大约祖师爷当年是立法了,可这么多年下来,他的那些不孝子孙们,为了体现自己的存在感,而修改过了。"

108 匡扶正义(二)

    "确实改过。"钱道安道:"我记得是仁宗五年时,他宠爱的娴贵妃的胞弟,因为打了妻子,而被告上公堂。"

    "娴贵妃疼爱胞弟,于是便求着仁宗将这一条例改了,当时也有人反对,说着是太祖皇帝定的条例,轻易修改是对太祖的不敬。"

    "但无奈仁宗还是执意修改。讽刺的是,三年后,娴贵妃的妹妹被丈夫动手打瞎了一只眼睛,不过几年就去了。"钱道安说这些时,无奈地看着杜九言,道:"尽管如此,可律法依旧沿用下来了。"

    "反对的人较少,是因为有话语权的,都是男子啊。"杜九言失笑,不想多谈这件事。想要修改律法,谈何容易,"那我们就在这夹缝中,打赢这场官司。"

    窦荣兴问道:"接下来怎么做。告他不孝肯定是不行了。我今天看刁沁的话还没说完,不定就是污蔑梅嫂子不守妇道。如果还有证人,那这案子..."就必输无疑了。

    最致命的打击,是梅氏的公爹和婆母。

    "走!"杜九言带着窦荣兴,"我们要为了世间公道而战,死而后已!"

    窦荣兴被唬的一愣,"死而后已,这么严重?"

    "嗯,就是这么严重。"杜九言带着窦荣兴去了衙门,寻了跛子带路去了江书吏那里。

    江书吏打量着杜九言,道:"今儿又来占便宜,还走了跛子的门路?看不出来,你认识的人很多啊。"

    "是啊。"杜九言道:"此生别的不行,就人缘好。"

    江书吏哼了一声,嫌弃的摆着手,道:"自己找,我不想和你说话。"

    "先生说好了啊,不准和我说话。"杜九言笑盈盈地翻卷宗,江书吏气的不理她。

    跛子递了一壶酒给他,江书吏这才开了笑颜,和跛子聊起了今天的案子。

    这边,西南讼馆中,刁沁被一群师兄弟围住,众人都很高兴,纷纷恭贺他,"...刁师兄就是厉害,一出手他们就败下阵来。"

    "就是,那个杜九言还以为自己胜券在握呢,可她也不看看,这次我们出马的可是刁师兄。"

    "那对父母请的妙极了,不用辩讼,立刻就将他们前面费尽心思说的辩词,推翻的一干二净,太痛快了。"

    "是啊。杜九言也不过如此,这种不孝的案件,首先想到的就应该是父母啊!"

    刁沁心情很复杂,又高兴又担心。

    高兴的是,今天出师大捷,担忧的是,杜九言今天和他说的那番话。

    不知道是故弄玄虚,还是她有什么诡计。

    "对了,你们听说了吗,郭庭郭大人吃了大亏了。"肖青枫嚷着道。

    大家都看着他不解。

    "他不是押送新化城里一百多个桂军俘虏进京吗,走了几天,在过辰州的时候,那些俘虏一夜之间消失了。郭大人找遍了方圆百里,都没有任何下落。"

    "这也太玄乎了吧。郭大人不是带了五百多个兵吗,那些人是怎么消失的。"

    "不知道。反正就是找不到人了。而且,走的时候,还将郭大人脱了个精光,他醒来的时候,光着...光着屁股,连穿的衣服都没有。"

    众人想笑不敢笑,憋了好一会儿,有人低声道:"那肯定是桂王去了,这种事就桂王能做得出来。"

    "消失了?"杜九言扬眉道:"在辰州吗?"

    付韬颔首,"算脚程应该是了。倒也是稀奇,辰州一带山并不多,那些人怎么会无端失踪了。这一次,郭大人怕是没法和朝廷交代了。"

    杜九言忽然想到,裘樟当时送往朝廷的奏疏,为什么会那么快得到批文。

    她现在可以肯定,这背后一定有桂王的干预。

    甚至于,郭庭走哪条线路他都干预了,只有这样,他才能提前挖好坑,等着郭庭带着人,掉进来。

    "大人觉得,桂王还会攻新化吗?"杜九言问道:"新化和邵阳这么近,若新化有难,我们必定也会受到波及。"

    付韬颔首,"这次,就看圣上和太后娘娘的态度了。如果还是申饬,我们就算着急也没有用。"

    如果朝廷出兵,这件事他们也就不用担心了。

    "下个月,朝廷调任的刘大人就要到任了,等有了县令,邵阳也算是有主心骨了。"付韬说着,松了口气。

    杜九言拱手,道:"那大人您就能轻松点了。"

    "正是!我拿着八品的俸禄,担着七品的责任,本官冤啊!"付韬含笑道。

    杜九言和付韬聊了一会儿,便起身告辞出来,窦荣兴跟在她身后,一直在思考他们刚才在江书吏那边看的卷宗,"九哥,你刚才和付大人在里面说话的时候,我就一直在想这个案子。"

    杜九言等他接着说。

    "朱一正停妻再娶,是铁一般的事实,此事根本不用证据,认识的人都知道。所以,我一直在想刁沁会要怎么推翻。"

    刁沁今天很成功,先将朱一正不孝之名去掉了,这已经成功了一半。

    "证明梅氏有失妇德,妇贞。但朱一正念及梅氏夫妻一场,所以并未休妻。"杜九言道:"如此,他就算停妻再娶,也情有可原。世人反而会同情他的遭遇和委屈,认同他的行为。"

    "付大人也会这么判吗?"窦荣兴问道。

    杜九言顿了顿,道:"几次接触,付大人在案件审理和判定上,更偏向于人情。所以,如果刁沁能将这盆脏水泼出来,甚至找到所谓奸夫或证人的话,那么付大人就很可能判定我们败诉,让梅氏和朱一正和离。"

    "毕竟,朱一正和现在的柳氏育有两子,且感情稳定。"杜九言道。

    窦荣兴气的太阳穴都开始跳动,"那刁沁就是弄虚作假,捏造诬陷。"

    "说这些没有证据,都是虚的。"

    "那...那我们怎么做?"窦荣兴问道。

    杜九言没说话,带着窦荣兴直接去了柳家武馆。

    柳家武馆大门敞着,常有闲人或是对习武有兴趣的人,站在门口看。柳青牛很会做人,心思也活络,就在门口摆着茶水,随便人饮用。

    所以,柳家武馆的生意很不错。

    "老伯,你家孩子也在里面习武吗。"杜九言靠在门口,里面很热闹,二三十个半大的孩子,正随着武师傅练拳,呼呼哈嘿的口号,跺着步子的气势,很是不错。

    "没有。我闲了就喜欢到这里来看看,少年人练武有朝气,我看着,也觉得自己是少年了。"老伯呵呵笑着。

    杜九言笑着道:"那老伯来这里很多年了?"

    "是啊,从柳青牛开武馆,估摸着十二三年了吧。我只要闲了就会来这里看,这不,柳师傅还给准备了凳子呢。"老伯笑着,一边喝茶,一边兴致勃勃地观看习武的少年们。

    "柳师傅的武功很厉害吗?"杜九言道:"他有没有和人比试过,从来没有受伤?"

    这问题问的很奇怪,老伯看了一眼杜九言,又觉得没什么了,好奇的人总是有奇奇怪怪的问题,"武功是很厉害,反正我是打不过他的。要说受伤,那肯定有的,习武的人,哪能不受伤。"

    "嗯,六七年前,柳师傅有没有受伤过?"杜九言问道。

    老伯一愣,这才正视杜九言与众不同的问题,"这位小哥,你这打听的方式,很奇特啊。你认识柳师傅?"

    "是这样,我有个老朋友也是习武的,大概六年前,他在镇远的时候,和一位柳师傅比武。我那位老朋友一直对柳师傅很崇拜。我今次路过这里,听说柳家武馆,所以一时好奇,来打听一下。"

    "当年我的老朋友比武时受伤了,而柳师傅好像也是受伤了,具体伤在哪里,我倒是不清楚。如果是,那这位柳师傅,就我老朋友说的柳师傅了。"

    老伯听着,觉得这个解释还是很靠谱的,就认真想了一下,若有所思道:"六年前,柳师傅还真的受伤了,我记得是胳膊,裹了三个月的木板,但怎么受伤的,我就不知道了。"

    "是受伤了。"门口,一位过来添茶的小童子笑嘻嘻地道:"师祖是跟人比武的,但是他赢了。我记得很清楚,因为我就是那年进来拜师的。"

    杜九言眼睛一亮,"那你师祖是跟谁比武的,在哪里比的,你知道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师祖没有说。"小童子笑着将泡好的茶倒进大茶壶里,"你要是想确认可以去问师祖啊。师祖人很好的,他一定会告诉你的。"

    杜九言拱了拱手,"多谢小师傅和老伯了。我今儿路过还有事要办,等过几日事情办好,再专门过来拜访。不瞒各位,我也很想习武呢,就是年纪大了,怕师父不收。"

    "学武年纪大了师祖就不收了,不过你要实在喜欢,就过来试试,说不定可以呢。"小童子说着,笑盈盈地走了,柳青牛正好出来,站在里面的中堂,朝这边看了一眼,问小童子,"那少年干什么?"

    "她想习武,可又怕年纪大了您不收,所以来问问。"小童子笑着道。

    柳青牛点了点头,没有再问。

    杜九言离了武官,又走了两家医馆,窦荣兴一头雾水,"...九哥,您查柳青牛做什么?他的事和梅氏的案子,有关系吗。"

    "没有关系。"杜九言动了动肩膀,刚才为了套话,花了三十文钱请医馆师父推拿,下手可真重,"我这次真的是多管闲事的!"

    窦荣兴噗嗤一笑,"就算多管闲事,也一定是匡扶正义!"

109 邱氏之死(三)

    "对我的人品这么自信,果然是好兄弟。"

    杜九言和窦荣兴,在廖卿长家的绸缎庄前烧饼铺子坐下来,按老规矩来了一套。

    "杜先生,您好久没来了啊。"老板地给她换了大碗装酸辣汤,同样的钱,杜九言的份量是窦荣兴的两倍。

    窦荣兴一脸不服气,"老板,怎么就我九哥是大碗,我的碗这么小。"

    "因为是他是杜先生啊。"老板白了窦荣兴一眼,和杜九言小声说话,指了指对面,"廖家的铺子关门了,听说廖公子犯了不得了的事,被抓了。不但连累了家里的生意,还把一家老小,都送牢里去了。"

    杜九言转头去看,廖家的绸缎铺子还真是关门了...她想到廖卿长的德性,微微点头,道:"他们铺子不卖?"

    "杜先生想买铺子啊,这市口好,租出去一个月还有不少银子挣。"老板热情地道:"现在没人敢买他们家的东西,价格肯定好,我给您盯着,有消息立刻去告诉您。"

    杜九言还真想买,不过她现在手上...她也不知道多少钱,得问问小萝卜才行。

    "谢谢啊。"杜九言慢悠悠地吃着饭,老板又道:"杜先生,听说您今天辩一正布庄的案子,又和西南对上了,成了吗?"

    杜九言摇头,"吃了个瘪,十天后再开堂。"说着,她看向老板,"老板也认识朱一正?"

    老板索性擦了擦手坐下来,热心地道:"认识啊。我以前和秦相公是旧识,后来通过秦相公才认识朱一正的。"

    "秦相公人又好又大方,当时要不他拿积蓄租了第一间铺子,凭朱一正,就是一百年他也开不了一正布庄,那个人,不行!"老板说着可惜道:"秦相公人好却福薄,没想到那么倒霉,真是可惜了。"

    "意外,谁也料不准。"杜九言也跟着叹气,"一正布庄,以前叫什么?"

    既然是合伙,那就不可能是用朱一正的名字。

    "培正布庄,秦相公单名一个培字。"老板道:"秦相公一死,朱一正就狼吞虎咽的将布庄改了名字,你说这个是不是狼心狗肺。"

    杜九言道:"也不能这么说啊,当时不还是朱一正去收尸的吗,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那倒是,朱一正听到消息就从邵阳赶去镇远了,将秦相公带了回来。当时做道场我还去了。"老板道:"可惜秦相公没有家人儿女,不然也不会走的这么凄凉。"

    杜九言点了点头。

    "说起来,我当时还怀疑过,秦相公是不是朱一正害的,因为秦相公一死,朱一正什么都没有做,就得了一间铺子还有钱。"老板道:"可惜,当时秦相公出事的时候,朱一正人在邵阳,不然我一定要去告发他。"

    "真是可怜啊。"杜九言叹了口气,老板觉得自己有点啰嗦了,忙笑着道:"杜先生,这事儿都是老黄历了,您现在告朱一正停妻再娶是不是?"

    杜九言正喝汤,窦荣兴嚼着烧饼,道:"是啊,他抛弃发妻再娶。"

    "那这个案子简单,他儿子都生了,大家伙儿都知道。一定要告的他坐牢打板子才行。"老板道:"再不济,也要分他钱,把他一半家产都分出来。"

    杜九言看向老板,放了筷子,道:"一半太少,全部才解气啊。"

    "还是杜先生厉害。"老板笑了起来,他家老板娘过来收隔壁桌子,也跟着附和道:"这种男人就该杀了。停妻再娶,还大言不惭的说他发妻不能生儿子。他算个屁,生了儿子也得绝户。"

    杜九言失笑,对老板夫妻两人的刮目相看。

    此刻,离邵阳几十里路的官道边,一男子正抱着个西瓜,敲碎了坐在路边啃着。男子浑身脏腻,头发枯草一样堆在头上,用细细的眼睛打量着来往过路的马车。

    "朱家村的朱佼?"忽然,有人牵马停在他面前,朱佼抬头看着和他说话的年轻男子,点了头,"我不认识你,你谁啊。"

    男子冷笑一下,上前去,化掌为刀,一下子将瘦小的朱佼劈晕,随即将人倒挂在马背上,调转马头,扬尘而去。

    此刻,朱蛮和邱氏坐在隔了一条街上,一正布庄的后院里。朱一正和柳氏住在柳家,和柳青牛一起住,朱一正就将朱家老两口安排住在这里。

    "爹,娘。这是我早上给你们新买的衣服,一会儿你们换上,你们出去走走看看。"柳氏将新衣服摆在床上,"见着什么稀罕的,就买,别不舍得花钱。"

    说买东西,却并没有给他们钱。

    "好,好。"朱蛮点着头,对新衣服并不感兴趣,"一正,你娘身体不好,她也走不动。你能不能请个大夫回来给她看看,先把她病治好啊。"

    朱一正不耐烦的皱眉,正要说话,柳氏打断他的话,和朱蛮道:"我看娘气色比我都好,还治什么病,先出去走走吧,治病的事不着急。"

    朱蛮愕然,期盼地看着儿子。

    朱一正懒得说,挥着手道:"你们赶紧换上新衣服出门去。"说着就走了。

    柳氏也笑盈盈地走了。

    朱蛮看着邱氏,低声道:"出去,你走的动吗。"

    "走走歇歇吧。"邱氏腹痛了半年,大夫说是肚子里的东西坏掉了,要快点治,不然活不了半年。现在她每天就只能喝点稀的,硬的难克化的都不敢吃。

    老两口换好衣服,搀扶着出了门。一出去街坊邻居都笑呵呵地和他们打招呼,朱蛮逢人就夸朱一正孝顺。

    朱一正远远听着,一脸的满意。

    其后每天,老两口无论下雨还是烈日,早中晚都要出来散步,和街坊夸朱一正孝顺,五六日后,所有人都知道,朱一正是孝顺的儿子。

    等到第七日,邱氏实在走不动了,早上腹痛的在床上打滚,朱蛮去喊朱一正,"儿啊,你娘的病真的要请大夫,不然可就真的活不成了。"

    "烦不烦。"朱一正不耐烦,让伙计去请了大夫来,大夫瞧过,有些惊讶地看着朱一正,"这病怎么不早治,现在太迟了。我只能开点药,让她少疼点。"

    "治不好了?"朱一正看了一眼他娘,想了想道:"那你开点止疼的药。"

    大夫开了,一副药七钱银子,一次抓十五付,不谈疗效,疼了就给吃。

    "七钱?这...这也太贵了。"朱一正看着柳氏,柳氏拉着他道一边,道:"开什么止疼药,熬一熬不就过去了,你看她娇气的。"

    朱一正道:"不行,刁先生说了,在案子结束前,要孝顺一点。"

    "现在大家都知道你孝顺了,你把人关在家里,谁知道你不孝顺了。"柳氏道:"这要吃到死,你知道她什么时候死?"

    朱一正点了点头,"也对,那就算了。"

    夫妻二人没开药,将大夫送走了,朱蛮等了半天也没等来药,看着邱氏疼的晕过去又醒过来,又去找儿子,朱一正不耐烦地道:"大夫说她的病治不好了,你让她忍忍吧。"

    人死了,就不疼了。

    朱蛮目瞪口呆,又气又怒,"那是你娘,生你养你的娘,这话你也能说出来?"

    "爹,我那么多事,哪有空天天想这些。"朱一正道:"你先等着,我会想办法的。"

    说着,就走了。

    朱蛮无计可施,回房抱着邱氏,老夫妻二人抱头哭了一回,邱氏道:"我们...我们就不该不告他,我要是死了,这个畜生..."

    邱氏说着,又疼了晕了。

    第三日早上,令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事,邱氏死了。

    朱一正没有立刻去请大夫,而是去找刁沁,"...先生,我娘她死了,今天一早死的,怎么办?"

    "怎么死的。"刁沁问道。

    朱一正回道:"生病,她本来身体就不好,死了也是正常的...先生,她死了,对案子会不会有影响?"

    "既然是病死,那你丧事就办的隆重一点!"刁沁看不上朱一正,但这个案子既然接了,他势必要打到底,"证人呢,到了没有?今晚你将人带到西南,我要见他一面,交代几句。"

    "还,还没有。"朱一正也纳闷,"说不定在半路,要不我派人去接一下?!"

    刁沁摆手,道:"你赶紧去办,此人不到,九十仗你逃不了。"

    朱一正吓了一跳,"先生,您可是西南的讼师,您不能让我打板子。"

    "我接讼案的时候就和你说过,对你不孝之名我能帮你。而你停妻再娶是铁一般的事实,除非你的朋友能及时到,否则我也只能将你的损失降到最小而已,除此以外,别无他法。"

    朱一正慌了神,"那...那我现在就去找人去。"

    "必须要快,后日就要开堂了,我今天先去衙门试试看,能不能再顺延几日。"刁沁很担心证人到不了,那后面的官司不用再打了。

    不过,就算如此,这个案子他也赢了。只是一个停妻再娶,朱一正并不用坐牢,可若不孝的罪名坐实了,他就活不成了。

    说到底,这案子第一堂后,他就赢了。

    朱一正回去,立刻着手开始办丧事,柳氏一边做事一边和他吵,"都怪那个梅氏,要不然老东西也不会死在我们这里,真是晦气。"

    "别让人听见。"朱一正训斥一句,喊他爹道:"你今天哪里都别去,一会儿道士要来家里的。"

    朱蛮呆呆坐在床边,攥着邱氏的手,比她的手还要冷。

    "去世了?"杜九言很平静地问道:"前面几日,可请过大夫,请的哪个大夫能不能查到?"

    窦荣兴道:"能,我这就去查。"

    "嗯。"杜九言沉默了一下,正要说话,外头有人敲门,宋吉艺跑去开了门,惊了一跳,问道:"老伯,你找谁?"

    他让开,梅氏和秋丫立刻认出外面的人。梅氏激动的站起来,脱口道:"爹!你怎么来了。"

110 二次堂审(一)

    隔日开堂时,邱氏的灵堂还在。

    刁沁要求休堂,杜九言没有反对,但付韬还是否决了。

    因为衙门近日案子很多,付韬腾不出空闲时间,再来开堂。

    刁沁在衙门外等和朱一正,低声问道:"你朋友到底去哪里了,你不是说昨天一定能到的吗。"

    "我也不知道,他收了我一半的钱,为了剩下的他一定会来。"朱一正道:"但是现在,怎么都找不到人。"

    刁沁露出你好自为之的表情,"那你就做好,仗刑的准备吧。"刁沁说着,拂袖进了衙门。

    杜九言和窦荣兴正站在门口说话,刁沁大步过去,就听杜九言和他道:"刁先生,来的很早啊。"

    "杜先生来的更早啊!今日是你辩,还是窦先生辩?"刁沁讥讽一笑,"抑或,你们一起上?"

    杜九言咦了一声,"还能一起上?那刁先生应该将郭润田请来,如此,也好能结盟成西南衰怂二人组。"

    "牙尖嘴利。"刁沁拂袖,低声道:"这后半场的官司,看来你们是十拿九稳了。不过,这也没什么,无论今日是什么结果,我已经赢了。"

    杜九言露出不信的表情,拱手道:"这自信,要保持哦。"

    刁沁拂袖进门。

    窦荣兴抱着杜九言的胳膊,死活不进去,"九哥,你不要讲话不算话,说好了第一场要是输了,第二场就你上。"

    "你这是对我的不尊重,你这是欺骗我。"窦荣兴抗议道。

    杜九言将他脸推开,嫌弃不已,"走开,我不认识你,丢人现眼。"

    "嗯,嗯。"窦荣兴苦哈哈地道:"在九哥面前,我早就没脸了。脸是什么,不能吃不能喝,没用。"

    杜九言无语,推开他进了公堂。

    朱一正一脸死了娘的表情,披麻戴孝跪在堂下,梅氏依旧在隔壁,付韬拍了惊堂木,道:"开堂吧,今日刁讼师先说。"

    刁沁看到杜九言进来,愣了一下,不由自主地蹙了眉头,思索了一下,拱手上前,辩道:"原告梅氏,告我的请讼人朱一正,停妻再娶之事,我方并无异议,但有一点,需要在此说明!"

    本来,他有证人证明梅氏不守妇道,但现在没有到,他无计可施。

    所以,他退而求其次,保全朱一正受到最小的惩罚。

    付韬微微颔首,对刁沁露出一分欣赏,这才是讼师该有的样子,而不是胡搅蛮缠,乱辩一气。

    "我的请讼人朱一正,儿时虽家境不好,但他勤奋刻苦,在私塾外随听,不但认识了字,甚至还会背诵《百家姓》和《三字经》,对于一个从未进过学堂的人来说,是多么的令人钦佩和欣慰。"

    "长大后,朱一正不甘平庸,他自己独自一人出门做买卖,风餐露宿,勤勤恳恳,终于从一无所有到今日的家资丰厚,这一切都是他努力拼搏而得,这其中的辛苦,无人知晓。"

    "大人。"刁沁道:"这样一位好学、上进、勤奋、凭自己能力的人,是所有家境贫困的人的榜样,是大家的楷模!"

    "但是。我们回头再来看一看梅氏。她目不识丁,毫无见识,她只会在田地里劳作,只会洗衣做饭!朱一正困苦时,她不会宽慰解疑,朱一正疲惫时,她没有陪伴分担,朱一正受挫时,她不能温言细语。如此女人,对于朱一正来说,是何等的辛苦和折磨。"

    "至于相濡以沫,举案齐眉那就更不可能了。大人,夫妻是什么,是互相扶持,互相付出并给对方依靠的人。朱一正给了梅氏,可梅氏却什么都给不了他。可想而知他的困苦,他的郁闷,他的挣扎痛苦。"

    "所以,在他遇到柳氏以后,他不由自主,他情不自禁,他难以自控的被柳氏吸引。两人成亲,朱一正有了柳氏的帮助和扶持,他的买卖日渐壮大,他的人生更加丰满生动,他才感觉道活着的意义。"

    "所以,朱一正再娶柳氏,责任不全在他。他只是做了天下男人本能的选择。"他说着,转头去对听众们,对衙役们问道:"请问,如果你们是朱一正,是和能帮助你,能红袖添香,能和你互相扶持的女人在一起,还是和一个粗鄙,野蛮,一无是处还来告你的女人在一起?"

    大家听着,凝眉深思,有的男人甚至跟着点头。

    "这话说的确实,如果是我,我也选柳氏啊。"

    刁沁嘴角勾笑,道:"所以,我请求大人量刑时,能关注实际情感,而非照着冰冷的律法。律法不离人情,请大人明辩!"

    "本官量刑时,会考虑你的话。"付韬颔首。

    朱一正一脸的欣喜,对自己花点钱请讼师的事,感到万分庆幸。

    隔壁,梅氏甚至都被刁沁的话影响到,只觉得朱一正再娶柳氏,是因为她太差,不能给他柳氏能给的温存和帮助。

    刁沁拱手行礼,施施然退下,朝对面的杜九言看去,目露不屑!

    "大人,我能说话了吗。"杜九言上前,付韬颔首,道:"你辩吧。"

    杜九言朝刁沁看去,忽然一拱手,对着他结结实实行了个大礼!

    大家看着一惊,有人道:"杜先生这是怎么了,怎么会对刁先生行礼?"

    "打不下去了吗,不会吧?"

    刁沁却是一脸戒备地朝后退了一步,道:"杜先生,你这是为何。"

    "佩服你啊。"杜九言冲着刁沁竖起一个大拇指,"杜某活了近二十年,第一次听到,有人将一个人渣,说的如此清醒脱俗!"

    刁沁脸一黑,怒道:"你这是对我请讼人的侮辱,请注意你的言辞。"

    "人渣!"杜九言冲着朱一正骂道。

    外面哄堂大笑,有人喊道:"杜先生还是一如既往的爽快啊,看杜先生说话,就是有趣。"

    "承认承让!"杜九言冲外面拱手。

    "以上,刁先生说的感人肺腑,形容了一个自强自立成功男人,在经历无数苦难和困苦之后,顺从了内心的情爱,选择了真爱。"说到这里,杜九言忽然提高了声音,"但是!就算是这些都是真的那又怎么样,他停妻再娶,他抛弃妻儿,他就触犯了律法。"

    "不要去说,律法不离人情。如果人情对一个人渣如此宽容,那么梅氏是不是就此可以得道成仙,长生不老了?"

    "不过,我现在不打算和你辩这些!"杜九言眉梢一挑,和付韬道:"大人,今儿我也有证人!"

    付韬颔首,"传!"

    众人都朝门外看去,刁沁也忍不住去看,随即大惊失色。朱一正也激动的站了起来,喊道:"爹,你来干什么。"

    朱蛮瑟缩不说话,在离朱一正很远的地方跪下来。

    "他来告你啊。"杜九言道。

    刁沁上前一步,辩道:"大人,朱蛮作为我方的证人,十天前已经当众押了证词。现在他不能再做原告证人。"

    "他若认罚,便可翻供。且听他说,本官自有判断。"付韬道。

    刁沁气的拂袖。

    杜九言看着刁沁,道:"刁先生,十天前我还和你说了一句话,想必刁先生还记得吧。"

    刁沁立刻就想起来,杜九言说让他在这个案件里增长经验。

    "十天前你让我见识到,什么是血浓于水,今日我就让你看一看,什么是人性!"她说着,转头看向朱蛮,问道:"朱老伯,你今日来,有什么要说,尽管说!"

    朱蛮哭了起来,抹着眼泪道:"我今天是来告这个畜生不孝!他...他哄我和她娘来邵阳,说会给她娘看病,会给梅氏和秋丫钱,可是...可是他说话不算话,他不但不给他娘看病,还天天让我们穿上新衣带病出门,就为了让所有人都觉得,他孝顺。"

    "就在前天,他娘死了。他娘的病本来是可以治好的,可是他不给治。这已经让我生气,而更我寒心的是,大夫来了,说要给她娘开止疼的药,他舍不得钱,居然没有开。"

    "大人!"朱蛮伏地大哭,"他娘不是病死的,而是、而是活活疼死的啊。"

    衙门内外一片死寂,这结果,谁也没有想到。

    "大人,反供之罪我领,就算今天死了,我也要让这个畜生坐牢!"朱蛮哭着,眼泪鼻涕流着,指着朱一正,颤抖着手,"我和你娘就当这辈子没有生你,就当白来了这世上一遭,你这个畜生。"

    "你、你这个老不死的,你给我闭嘴。有你这样做爹的吗,你居然告自己儿子。"朱一正一下子站起来,冲上去就要朱蛮,不等他到,杜九言一把揪住他肩膀子,一扯...

    砰!

    过肩摔到地上,杜九言踩在朱一正的手上一拧,回头去问付韬,"大人,学生这是见义勇为吧。"

    几个衙役上来,将朱一正扣住,他骂骂咧咧的指着朱蛮。

    刁沁道:"你殴打被告,你..."

    杜九言目光一转,"闭嘴,我话还没说完,轮到你说话了吗。"

    刁沁噎住。

    付韬颔首,"算你见义勇为。"

    "多谢大人!"杜九言拱手道:"十日前,大人说父母不告,官府不究,那么今日这个不孝之罪,就已经清楚明了了。"

    付韬点了点头,不孝的案子很简单,有证有据,父母来告,定案就很容易。

    "但朱蛮前后自相矛盾,证词不一,本官依旧要罚,待结案时一并罚。"

    杜九言应是。

    朱蛮哭着磕头。

    杜九言又盯着朱一正,竖起两根手指,"第一件事说完了,现在我们重新说回第二件。"

    "朱一正停妻再娶,在邵阳无人不知。柳氏和他他们的两个儿子,大家也都知道。"

    "那么,依《周律,户律,男女婚姻,妻妾秩序》,朱一正停妻再娶,应当罚杖九十,后妻柳氏立刻休弃归宗。"

    朱一正吼道:"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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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 额外加送(二)

    "这不是你想不想的事。"杜九言拱手和付韬道:"大人,休妻的事要派人控制一下,我怕柳氏走的时候,会拿不该拿的东西。"

    "而这些东西,本该是梅氏的。她若不问自取,就是偷。"

    "我的请讼人,会告她的!"杜九言说完,冲着刁沁挑衅一笑。

    刁沁凝眉,上前拱手道:"大人,朱一正停妻再娶实属无奈。求大人判定朱一正给予梅氏一部分赔偿,判定二人和离,自此后梅氏有了银钱,也不会困苦。"

    "至于不孝之事,朱老伯刚经历丧妻之痛,头脑不清,言辞不顺也在清理之中。况且,十天前他刚刚说他儿子孝顺,如今反口。学生怀疑,一是因为丧妻之痛,二是因为有人背后作祟,哄骗了他。"

    "所以,他的证词不能启用。"

    "求大人明辨,酌情量刑。"刁沁说完,不急不忙回到原位。

    确实比郭润田厉害多了,杜九言微微挑眉,补充了一句,"刁先生有妹妹吗?"

    "你什么意思?"刁沁戒备地看着杜九言。

    杜九言轻轻一笑,道:"若是有嫁给我吧。我才高八斗,学富五车,这世上难有女子配得上我,将来你妹妹嫁给我,我一定会停妻再娶,还请到时候刁先生也要像现在这么宽宏大量,原谅我哦。"

    "杜九言,你不要太过分了,此事和我妹妹有什么关系!"刁沁喝道。

    杜九言道:"好叫你知道,什么叫站着说话不腰疼。你妹妹被人抛弃的时候,你恨不得弄死对方吧。现在对着这个案子,你来说朱一正迫不得已。"

    "虽说辩讼只是辩讼,但我对刁先生你的人品,实在是不齿!"杜九言大声道:"希望此事能给你的夫人提个醒,如你这般没有底线原则的人,可要担心呢。"

    "你这是人身攻击,和本案无关。"刁沁道:"你不配做一个讼师。"

    杜九言昂头道:"人身攻击怎么了,若非在公堂,我还要打你。"

    "没品之人。"刁沁道。

    杜九言一笑,"我品德如何,是私人品行,和我职业无关。在讼案上我行的端,光明磊落。但刁先生可不同了,你请人作假证,意图栽赃一个可怜女子的名誉,只为了赢你一场场小小的官司。你可知道,你赢了这一场,却会害了一个女人和她女儿一辈子。"

    "你的良心不会痛吗。"杜九言道。

    付韬问道:"什么请人作假证?"

    "他明知停妻再娶没的辩,所以就让朱一正花钱,请了本村的一个流氓,来诬告原告通奸,有失妇德,以此来为朱一正开脱。"

    付韬凝眉,看向刁沁,问道:"可有此事?"

    "大人,学生没有。更何况,证人并未上堂,岂能听她一面之词。"刁沁道。

    杜九言一拍手,喊道:"窦荣兴,将那个无赖带上来。"

    窦荣兴就拖着朱佼上堂。

    刁沁骇了一跳,顿时明白过来,朱佼迟迟未到,是因为半道被杜九言劫走了。

    这个卑鄙小人。

    "官司输赢,乃讼师常事。但弄虚作假,却有违操守道德。"杜九言盯着朱佼,"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这样大人才会对你从宽处理。"

    朱佼此人是无赖,无赖当然没有底线原则,他这几日被跛子打了几回,现在一问就合盘托出,"大人,朱一正被他媳妇儿告,他不想坐牢,所以给了小人五两银子,让小人过来认通奸罪,反正就几十板子的事,打完了小人还能得十两银子。"

    朱一正被摁着,纵然气的发抖,可也动荡不得,只能用眼睛瞪着朱佼。

    "朱一正!"付韬喝道:"此事可属实,你从实招。"

    朱一正回道:"大人,我不知道,他胡言乱语。"

    "大人,朱一正不懂律,自然是听从别人安排。"杜九言看着刁沁,"刁先生,纵然今日没有办法定你的罪,可我希望你夜深人静的时候,能反思自己,作为一个讼师,你真正的准则和追求是什么,而不是单一的赢。"

    她说完,不给刁沁说话的机会,接着道:"以上,是我针对前面两个诉求的所有阐述,请大人明辨!"

    门外,百姓们议论纷纷,一是对朱一正的行径声讨,二则是对刁沁的鄙夷和质疑。

    一个讼师,帮着被告作假,这个行为已经违反了讼师的准则,让人瞠目结舌,难以接受。

    付韬看了一眼脸色铁青的刁沁,见他欲辩驳,摆了摆手,道:"原地休堂一刻钟,容本官想想。"他说着,提笔在文案上不知写什么。

    大家原地休息,朱一正和朱蛮吵了起来,满嘴的狠话,不堪入耳。

    刁沁已站在一边,若非情况不许,他真想拂袖而去。

    "安静。"付韬拍了惊叹木,道:"此案被告两个诉求,其一,被告不孝、辱骂父母、弃养、对生母病情麻木不仁,致使生母活活痛死,行径实在恶劣,天理难容,本官量刑绞监侯。其二,被告停妻再娶,证据确凿,还振振有词狡辩,意图做假诬陷推卸责任,行径亦是十分恶劣,本官判被告与柳氏婚姻无效,当堂作废,柳氏留下二子,独身归宗。往后若来往纠缠,可报于官府,严加惩治。"

    "至于朱蛮,念他丧偶悲痛,又遭逢家变,三十刑杖待他处理好家事后,再来领罚。"

    判和离和杖责,付韬有权决定,但绞监侯则要上报于上峰定夺,所以他才有此两种判法。

    "大人!"朱一正面若死灰,"饶命啊,大人!"

    付韬摆手,不让朱一正再嚷嚷,又看着刁沁,警告道:"朱佼之事,你若不知,作为讼师却不去查验证人真假,乃是失职。你若知甚至指使朱一正如此做,那么本官对刁先生实在是失望透顶。望你回去后,能够反思反省,暂不要再接讼案。至少,本官当堂一日,你不可再接讼案。"

    "大人,你偏袒偏颇,刁沁不服!"刁沁自然要反驳,否则,他的讼师生涯,就此结束了。

    付韬摆手,"本官为官数十载,从未曾做过一件违心之事,上对得起朝廷,下对得起百姓。你若不满我此言,你可提出诉讼,甚至越级上告,本官等你。"

    "诉讼什么,大人是官,是前辈更是长辈,训斥他一句,他若告官,那可真是天理不容了。"杜九言说着,哼了一声。

    刁沁气的指着杜九言,道:"无耻小儿!"

    "你一说无耻,哎呀,提醒了我一件事。"杜九言拱手,道:"大人,有一件和朱一正有关,却又非我请讼人诉求,大人不知可愿意听学生说一说。"

    付韬颔首,"你说吧。"

    刁沁一怔,盯着杜九言,猜测她会说什么。

    "刚才刁先生声情并茂地说了朱一正在外做事的辛苦和不易,经历万千苦难才有了如今的家业。其实不是,朱一正在身无分文的时候,结识了秦培,由秦培出钱开了培正布庄,但不巧的是,秦培当年就在镇远府,遭遇山洪死了。"

    "学生觉得事情有些过于巧合,便闲来无事,做了一些调查。秦培死时,朱一正确实在邵阳,没有杀人时间,但是有一个人,那个时候恰巧离开了邵阳,而且,那人回来后还手部被重物撞击骨折了三个月。"

    "此人就是朱一正的现在的岳丈柳青牛。我查问过几个医馆,有大夫可以作证,柳青牛受伤的时间,正好是秦培死去的时间。"

    "秦培死后,培正布庄更名一正布庄,而柳青牛则顺利成为了朱一正的岳丈。这些事太过巧合了,还请大人查一查。"

    "你不要胡说,秦培是意外死的。"朱一正再傻也知道,故意杀人是死罪,他当然不会认罪。

    杜九言不理他,和付韬道:"秦培的死在卷宗中显示,并未详细验尸调查,而是定性为意外。如果大人愿意,可派人开棺验尸,他杀和意外在尸体上,必然会分辨出不同。"

    "竟有此事!"付韬看向焦三,道:"此事交由你去办,稍后带着仵作去验尸,若是属实,本官会一并上报。"

    "还有,派人将柳青牛看管起来,若他有异动,严惩不贷。"

    朱一正喊冤,付韬根本不理他,让焦三将人带下去,拍了惊堂木,道:"黄书吏,你带人陪朱蛮以及梅氏去一正布庄,将柳氏撵出门去,若她敢闹,一并收监。"

    黄书吏应是。

    付韬一走,堂退了,只剩下门外百姓议论声不断,杜九言和窦荣兴交代善后的事,刁沁走了过来,冷笑道:"你口口声声说我有违操守,你擅自扣押我的证人,难道不是有违操守?!"

    "啊!忘记说了,你的假证人不是我扣的,是捕快抓的。他在半道上偷东西,被抓的。"杜九言挑衅一笑。

    刁沁最后的忍耐和风度没有了,再维持不住,"你也休要得意,不过一个案子而已,咱们来日方长。"

    "来日方长的是我,不是你!"杜九言抱臂道:"你是不是觉得,你输案子是因为朱一正拖了你的后退,是因为朱一正太蠢?"

    刁沁确实是这样认为的,所以没有说话。

    "你错了。"杜九言道:"你输了案子不是朱一正蠢,而是你心术不正,急功近利。"

    这个案子,如果刁沁好好诉讼,盯着朱一正,他就赢了。可最后呢,是他自己拆了自己的台。

    "走吧,记得代我向你的先生以及师兄弟们问好哦。"杜九言轻笑道。

    刁沁拂袖而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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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讼师介绍:
杜九言穿越占了大便宜,不但白得了个儿子,还多了个夫君。
夫君太渣,和她抢儿子。
她大讼师的名头不是白得的。
“王爷!”杜九言一脸冷漠,“想要儿子,咱们公堂见!”
大周第一奇案:名满天下的大讼师要和位高权重的王爷对簿公堂,争夺儿子抚养权。
三司会审,从无败绩的大讼师不出意料,赢的漂亮。
不但得了重夺儿子的抚养权,还附赠王爷的使用权。
“出去!”看着某个赖在家中不走的人,杜九言怒,“我不养吃闲饭的。”
于是,精兵护岗金山填屋民宅变王府!
儿子小剧场:
“这位王爷,按照大周律法,麻烦你先在这份文书上签字。”
某位王爷黑脸,咬牙道:“遗嘱?”
“我娘说了,你女人太多,谁知道还有几个儿子。空口无凭不作数,白字黑字才可靠。”
小剧场:
“抬头三尺有神明,杜九言你颠倒黑白污蔑我,一定会受天打雷劈。”被告严智怒不可遏。
“天打雷劈前,我也要弄死你。”杜九言摔下惊堂木,喝道:“按大周律例,两罪并罚,即判斩立决!”
被告严智气绝而亡。
坐堂刘县令:“……”大讼师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讼师,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讼师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