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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岁请上座之岁岁长安全文阅读

作者:公子年十七     千岁请上座之岁岁长安txt下载     千岁请上座之岁岁长安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要给她赐婚

    ——

    离开御花园回长乐宫的路上,宁枧岁一直在想她方才怎么会说出那样的话。

    她明明不是那个意思,殷繁会怎么想?可是她的意思是什么,连她自己都没明白。

    “天青,本宫……是不是又说错话了?”

    ……何止啊!

    天青真是哭笑不得,她停下推轮椅的动作,走到宁枧岁面前蹲下,抬起头一眼便可以看到她带着愧疚的眼神,心下不由软了几分,她主子明明是这么善良的一个人啊。

    “殿下,您知道其实有时候跪拜并不是表忠心的最好方式,我们这些做奴才的……”

    “你不是奴才。”

    天青失笑,纵容地抚了抚女子的肩头。

    “有殿下这句话,天青便是做再多也值了!可这件事是事实,您不能否认。”

    “……天青记得,先皇后宫里有一个宫女叫阿瑶,您之前救过她一命,但您可能不记得了,她的规矩,是天青长这么大见过最好的,比起殷厂公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见了谁都能跪的下去,都能跪的让对方有种这个人能够为自己卖命的感觉,但是只有天青知道,她天生反骨,骨子里没有一丝丝奴性,她谁也不忠。”

    就因为这一点,那个宫女被先皇后打了个半死,最后还是天青看在从前共事过的份上求了殿下将人救了下来,安排进长乐宫做一个不起眼的洗扫丫头。

    宁枧岁听得皱起眉头,印象中好像确实有这么个人,但长什么样却想不起来。

    天青继续道。

    “殿下想想,一个宫女尚且如此,像殷厂公那样残了身子的人又……”

    “好了,本宫懂了。”

    宁枧岁开口打断天青的话,眉头越皱越紧,心下一扯一扯的难受。

    能说出那种话,她也是越活越回去了。

    一个连弱冠都不到的少年,顶着世俗的流言蜚语在这深宫里踽踽前行,被迫压弯了一身傲骨,他又有什么错?

    他不那样卑微地跪她,她该高兴的不是吗?说明他没有把她和那些人划在一处。

    “殿下能想开便好,其实……殿下是不是该想一想,您对殷厂公的关注,是不是……”

    过于频繁了点。

    天青重新推着轮椅向前走去。

    这才是她担心的啊,殿下在感情这方面真的是苍白的可怜,这么多年来,连带着明面上的,也只有一个小侯爷,不过小侯爷吧……不提也罢!提起来更显苍白。

    天青还真怕自家殿下陷进去,毕竟殷厂公那样的人确实是挺有吸引力的。

    “有吗?本宫就是拿他当个孩子看,你们都想什么呢!”

    宁枧岁有气无力地翻了个白眼,白湘丫头也就算了,怎么连天青也这样想?

    依着骨相来看,殷繁最多不超过十九岁,她当年出事的时候他才八九岁,估摸着还在家里被父母抱在怀里宠着吧,也不知道怎么就走了这条路了,不过听他的口音倒像是皇城本地人氏……

    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宁枧岁浑身一个激灵,有些不敢相信地问天青。

    “天青,你有没有觉得殷繁的脸看起来像一个人?”

    “没有啊,殿下觉得像谁?”

    没有?那他右手上的红绳又是怎么回事?

    “没谁,可能是本宫看错了。”

    宁枧岁淡淡地笑了一下,没有再说话。

    十几岁和二十几岁的骨相有很大的差别,她该不会看错才是,但是……如果真的是,如果……

    “待会儿本宫写两张方子,你给送到西厂去。”

    “是。”

    ——

    待到秋来九月八,

    我花开后百花杀。

    冲天香阵透长安,

    满城尽带黄金甲。

    每到这个时候,皇家都会举行赏花会,下发请帖给京中各大贵女及王孙贵族,明面上是赏花会,实际上却是相亲会。

    宁枧岁刚及笄那一年也参加过一次,和乔润修那厮一起,两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最后自然给人搅得乌烟瘴气,被狠狠地修理了一顿。

    太后的口谕传到长乐宫时,宁枧岁正在被两位嬷嬷压着学女红,好好地一朵荷花硬是被她绣成了一堆圆圈,实在是惨不忍睹。

    “要见本宫?怎么,她想本宫了?”

    宁枧岁揉了揉被扎了好几个血洞的手指,有些不耐烦地说道。

    下人不敢回话,只好低头不语。

    “那走吧!天青,带件衣服。”

    天青应下。

    两位嬷嬷俯身告退。

    宁枧岁坐在梳妆台前,任由天色给她戴上一个碧色的步摇,心下思绪百转。

    元如玉这个时候要见她,会是因为什么事呢?

    其实这么多天来,她一直都没想明白元如玉为什么要将她弄回来,让她死在山野不好吗?大费周章地请回来给自己找不自在,她到底想干什么?

    ——慈宁宫

    杨嬷嬷走到上首女子身边附耳轻声道:“娘娘,大公子到了。”

    “嗯,让他进来。”

    元如玉擦拭着手中精致的玉麒麟摆件,头也不抬的回道。

    杨嬷嬷应下,又走了出去,不一会儿便带进来一个男子。

    “今裴见过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好孩子快起来,来让姑母看看,可是又俊了不少呢!”

    元如玉一改方才的冷淡,脸上满是慈爱地笑容,柔声朝元今裴招了招手。

    “姑母过奖了,父亲这几日禁了今裴的足,今日是因着姑母的恩典才得以出来透口气,今裴可是要好好谢谢姑母呢!”

    元今裴今年三十岁,身形略显臃肿,穿着一身对襟蓝色锦衣,一张圆脸上满是油腻到令人发呕的笑容,那双小眼睛打一进来就没安分过,一直在四周的宫女身上扫荡。

    吃喝嫖赌,打架生事,若论起这京中的纨绔,这位算是老前辈了。

    这么多年来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生生磋磨了一副原本还不错的皮囊,到如今文不成武不就,一无家室二无家业,搞得他老子也很暴躁,恨不得直接掐死这个不成器的玩意。

    元如玉也看不上这个连绣花枕头都不如的大侄子,但架不住他一张嘴生的极巧,夸起人来一套一套的,哄的人心花怒放。

    “你父亲也真是的,你都这么大人了,他还处处管着你,像什么话,待哀家下次见了他,一定要替你好好说说他!”

    “今裴谢娘娘恩典!”

    元今裴眯着一双闪着精光的小眼睛俯首叩拜。

    他是纨绔但不是傻子,得寸进尺和适可而止之间的度他早就拿捏得分毫不差,既然上面之人换了自称,他也不必一口一个姑母叫的亲热,没来由的惹人厌。

    元如玉满意地点点头,她最欣赏的就是元今裴这审时度势的机灵劲,虽说比起殷繁来说差了点,但总归是不会轻易惹人厌的。

    元今裴站起身在一旁落了座,转头看向上首的人,问道。

    “敢问娘娘,今日召今裴进宫,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闻言,元如玉像是刚想起什么来似的,看着元今裴笑着道。

    “瞧哀家这记性,差点就忘了!今日叫你前来啊,是想介绍个人给你认识……”

    “启禀娘娘,长公主殿下在外求见。”

    “快请进来!”

    元如玉眼中有着淡淡的欣慰,面上一片和善。

    “哀家还说待会儿亲自领着你去见见呢,没想到那丫头倒是自己前来了,也算是你二人有这缘分。”

    长公主……

    下方的元今裴听到这个称呼,眼中闪过一抹意味不明的精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竟忘了回元如玉的话。

    元如玉见此,唇角一抹得意一闪而过,顿时心情大好。

    残废配纨绔,绝配啊!

赔钱货

    宁枧岁一进殿就感觉到一股非常强烈的视线落在身上,不由皱着眉头看过去,却看到一张猥琐油腻的圆脸,顿时什么都明白了。

    元今裴,丞相长子,在这皇城一众富家子弟中也是数一数二的人物,宁枧岁记得以前她和乔润修还和他争过一个花魁。

    三个败家玩意在花楼里争着砸钱,最后谁也没得到人——人家是花楼的老板,不卖身。

    那事后来被传了好几个月,他俩倒还好,只是可怜元今裴被他老子打得仨月没下来床。

    从那以后元今裴也平白得了一个“赔钱货”的绰号,被人笑了好多年。

    没想到十年过去了,这人居然成了这样,真是……岁月不饶人啊!

    “枧岁见过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嗯,起来吧!你这孩子就是刻板,哀家说过多少次了,在哀家这儿就跟回家一样,无需那些虚礼,你又是个不利于行的,倒叫哀家看着难受。”

    元如玉假模假式地捏着帕子拭了拭眼角,声音中满是心疼与怜惜,演的跟真的似的。

    宁枧岁心下恶心地都快吐了,只是面上还是不动声色地淡笑道,“娘娘体恤,枧岁感激不已,只是礼不可废。”

    一边的元今裴看着那抹淡若清风的笑容,眼中不由暗了暗。竟是没想到长乐这丫头长开后竟这般貌美不凡,早知道……

    “既然枧岁来了,那便用不着哀家和今裴再跑一趟了。”

    元如玉将元今裴指给她看,脸上满是亲切和善的笑意,真的如同一位为小辈操心的长辈一样。

    “枧岁,这是哀家娘家的侄子,与你年岁相仿,身份相当,哀家怜你清苦十余年,早已过了婚配之龄,想着你若愿意,哀家便做了这个主,亲点了你同今裴的亲事,你也好相夫教子,不再孤苦度日,你意下如何?”

    相夫教子?这意思是要让她下嫁了?可笑!真是可笑!

    在这大离,尚主和公主下嫁可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意思,两种待遇。

    宁枧岁心下不齿这女人的无耻,面上却不显分毫。

    “回娘娘话,娘娘好意枧岁心领了,只不过娘娘大抵是忘记了,枧岁之前是有过婚配的……枧岁十二岁那年,父皇亲点了齐恩侯小侯爷为枧岁的驸马,十四岁及笄那天,小侯爷当着一众朝臣的面,亲手写下了婚书,昭告天下,付诸天地……”

    宁枧岁顿了顿,抬头看了一眼上首女子渐渐冷下来的面容,心下冷笑不已,又说道。

    “是故,齐恩侯府的小侯爷乔润修,便是枧岁的夫,枧岁生是小侯爷的人,是齐恩侯府的少候夫人,哪怕是死了,也是要入侯府的族谱,同侯府众人葬在一起的。枧岁感念娘娘厚爱,只是确实是与大公子无缘,倒也不必强求。”

    “乔润修已经死了。”

    元今裴冷冷地说道。

    “但是齐恩侯府还在,齐恩侯的爵位还在。”

    宁枧岁淡声道。

    场面一时变得极度尴尬,元如玉脸上的笑容几乎要维持不下去了。

    这小贱人居然这么不识抬举!

    就在这时,殿前的宫人来报,“殷厂公求见。”

    元如玉眼中闪过一抹意外,他来做什么?

    “快请。”

    殷繁今日穿了一身白色的立领常服,黑色的腰封上坠着一块通体透明的琉璃玉佩,整个人看起来明朗了许多。

    “臣殷繁见过娘娘千岁,见过长公主殿下千岁,见过大公子安。”

    “起吧。”

    元如玉扬起一抹温和的笑容。

    “厂公可是有些日子没来哀家宫里坐坐了。”

    “有劳娘娘惦念,西厂事务繁多,臣不免有些分身乏术,若是误了娘娘的吩咐,臣在这儿给娘娘赔不是了。”

    殷繁低沉着眉眼,声音是宦官特有的尖细阴柔。

    元今裴在一旁听得一阵恶寒,眼底流露出几分厌恶鄙夷之意,世上怎么会有阉人这种恶心的东西。

    元今裴的反应殷繁看在眼里,却是没做什么反应。

    早就习惯了的,理他作甚。

    “奴才今日前来是奉皇上之名给娘娘送赏花会的相关章程。赏花会召开在即,往年都是由皇后娘娘来办的,但今年娘娘凤体有恙,不宜过度操劳,是故届时还得请娘娘您多些费心了。”

    殷繁说着,从怀里拿出一封黄色的奏折双手奉着,上前几步,递到下面的杨嬷嬷手中。

    黑色的护腕,明黄色的奏折,这样一来那白皙手背上一片结了痂的伤口便显得极其显眼了。

    正好那右手手背是朝着宁枧岁这边的,她一抬头便能看到,眉头几乎瞬间皱了起来。

    那天她下手有这么重吗?伤成这样!

    元如玉接过,打开看了几眼,不由满意地点点头。忽然又想到了什么,嘴角的笑意便扩的更大了。

    “哀家知晓了,有劳厂公跑一趟。”

    “不敢。……另外,好教娘娘知道,臣来之前,皇上特地嘱咐臣跑一趟长乐宫,请长公主殿下前去御书房叙事,既然殿下在娘娘这儿,那臣便……”

    听到殷繁这么说,元如玉眼闪过一抹冷意,却还是笑着应道。

    “既然是皇上的旨意,哀家也不好多留。枧岁,你便跟厂公去吧。”

    小贱人,就放你这一马,不过这亲事你应也得应,不应……哀家逼你应。别以为回来了就能高枕无忧,哀家这儿有一千种办法让你生不如死!

    “臣告退。”

    “枧岁告退。”

    见两人离开,元今裴也起身告辞。

    元如玉坐在上首看着几人离开的背影,嘴角的笑容一点点淡下来。明明是一张艳丽至极,丝毫不显苍老的面容,却并不会让人觉着年轻温暖。

    儿子、侄子、哥哥、丈夫,她这一生,根本不需要所谓的亲情爱情。她啊,有她自己就够了。至于别人,都去死吧!

    宁枧岁和殷繁一起出了慈宁宫走了没多远,身后便传来一个轻佻的声音,天青的脸当时就黑了。

    “公主留步!”

    元今裴追了出来,停下来后还喘了好一会儿,一看就知道虚的慌。

    宁枧岁直到他喘完才开口道,“大公子有事?”

    元今裴轻嗤一声,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脸上满是鄙夷之色。

    “方才太后娘娘说让你下嫁于本公子,你居然还拒绝?本公子都没嫌弃你是个死了未婚夫的残废呢!”

    殷繁在一旁听到这话,微微掀了掀眼帘,到底是没开口。

    天青在后边憋得小脸通红,也不敢贸然开口,只能怒气冲冲地瞪着元今裴。

    “大公子说的极是,是本宫配不上大公子,所以大公子还是另觅贤良吧。本宫一身晦气,命格也不好,若是一过门便将大公子克出个好歹来,便是本宫的不是了。”

    宁枧岁淡淡地说道,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似乎对这种人身攻击已经习以为常了。

    “你个残废居然敢咒本公子!”

    “……大公子息怒!皇上还在御书房等着呢,还请大公子让个路。”

    殷繁适时拦下元今裴暴怒中挥向宁枧岁的大手,两指一捏轻轻松松地便让他动弹不得!

    “放……放手!”

    对于这个西厂厂公,厌恶归厌恶,但怕还是真的怕。

    元今裴没想到他会管这个残废公主的闲事,甩了好几次才甩掉这人的手。

    “哼!走着瞧!本公子一定会把你娶到手!”

    最后落荒而逃的时候还不忘放狠话,一脸的阴狠,却跑的比兔子还快。

    宁枧岁表示,这很元今裴。

天下谁人配白衣

    “呸!就他这样的,连小侯爷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还妄想娶咱们殿下,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天青狠狠地朝那臃肿的背影非常不雅地啐了一口,气得眼睛都发红了。

    呵!这也是真不把他当外人。

    殷繁轻挑了一下眉梢,对这个一见他就全身发抖的宫女有了一个新的认识。

    “行了,你也少说两句吧,赔钱货他老子是当今丞相,把他惹了没好果子吃。”

    宁枧岁无奈地揉了揉眉心,不得不说,元如玉给她找不自在还真是一找一个准,就这个元今裴她得解决好一阵子。

    “赔钱货?”

    “就是元今裴,十几年前他在花楼里砸了好几十万白银……”

    顺口说着说着才感觉到不对,这好像不是天青的声音。

    宁枧岁闭上嘴,抬头看去,果然看到少年正垂着头注视着自己,嘴角勾着一个浅浅的笑痕,很淡,却很好看。

    她轻轻咳了一声,脸上有些不自在。既是为着今天的失态,也是因为那天的失言。

    “多谢厂公解围,本宫谨记厂公大恩,他日厂公有难,本宫定当衔草结环报答厂公。”

    衔草结环?这词听着新鲜,比赴汤蹈火在所不辞顺耳了不少,但仍旧改变不了虚伪的本质!

    什么样的主子有什么样的奴才,他今儿算是领教了!

    殷繁连白眼都懒得翻,只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

    “皇上口谕,殿下平日多在长乐宫待着,别老往外跑,尤其是太后娘娘宫里,太后娘娘喜静,没来由地叨扰了她老人家。日后晨昏定省也免了,若是旁人问起来,只说是皇上的意思便是。”

    说是怕叨扰那位,其实是担心元如玉找她麻烦吧。她这个幼弟,总归还是在乎她这个长姐的。

    “知道了。”

    宁枧岁心下一股暖意流淌,眉眼也温和了几分,目光无意间扫到身旁之人的右手,又多了几分愧怍。

    “手还好吗?本宫,没想到会伤成这样。”

    闻言,殷繁下意识地将手往身后藏了藏,眼神倏然冷了下来。

    “无事,与殿下无关。”

    “……还是要好好上药的,若是留下疤就不好了。”

    与她无关?这是讽刺她呢吧!

    宁枧岁尴尬的摸了摸鼻梁,忽然想到了什么,又抬头问道。

    “对了,厂公手上的那个红绳……方便借本宫看一眼吗?”

    “……”

    “本宫没别的意思,就是……”

    被殷繁用那种眼神看得有些发毛,宁枧岁心下苦笑不已。

    做什么这么看着她,搞得她有多居心不良似的。

    “殿下可能是看错了,奴才手上并没有什么红绳。”

    殷繁收回视线,淡声回道。

    似乎是担心她不信,他还伸出右手将手腕处黑色的护腕解开,露出一截干干净净的腕骨,那上面确实没什么红绳。

    不可能!她那天明明看到了!

    宁枧岁脸色变了又变,有不甘,有迷茫,更多的却是失望。

    “是这样啊,看来本宫真的是年纪大了,连这种小事情都能看错。”

    顿了顿,她又重新扬起笑容,目光直视着少年平静的双眸。

    “厂公身上这块琉璃玉佩不错,可以送给本宫吗?本宫那儿有几块水头不错的和田玉,改日有时间给厂公送过去。”

    闻言,殷繁敛眉勾了勾唇,脸上不知道那是什么表情,声音带着三分笑意。

    “既是送给殿下的,自然要选最好的,奴才的这块品质次了些,待奴才回去吩咐下面人好好挑挑,挑一块最好的,然后亲自给殿下送来。”

    “……”

    她不是这个意思……

    “奴才想起来西厂还有事,便不送殿下了,奴才告辞。”

    说完,殷繁便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了。

    宁枧岁一直看着少年的背影,白色的衣袂随着走动的动作而扬起,少年的身形渐渐与记忆中那个素来喜穿白衣的少年重合在一起。

    除却君身三重雪,天下谁人配白衣。

    “乔润修!”

    就在那身影即将消失不见的时候,宁枧岁还是没忍住大声喊了一声。

    “殿下……”

    没人回应她,那人也没有停下来,只有天青在身后担心地唤了一声。

    真的不是他,她到底在期盼着什么呢!老了,果然是老了!

    “走吧,回去了。”

    ——

    殷繁回到西厂的时候,殷复正坐在门前的台阶上打瞌睡,他劈头盖脸地扔了一件外袍过去,人就醒了。

    “干爹,您回来了。”

    “嗯。”

    殷繁抱着那件外袍屁颠屁颠地跟着到了浴房门口,门在面前关了起来,他也没有立即离开,而是静静地在外面等候吩咐。

    不一会儿,便听到浴房传来轻微的水声,以及男子的声音。

    “将外面的那套衣服和旁边的玉佩收起来。”

    “好的,干爹。”

    殷复轻手轻脚地推开门进去,低着头取了一旁凳子上放着的衣服,然后又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还是第一次见干爹穿白色的衣服,真是太好看了。

    殷繁从浴房出来的时候穿了一身黑色的单衣,半湿的长发用一条白色的发带轻轻拢在身后,五官轮廓略显精致,但却丝毫不会让人觉得女气,他也不允许自己女气。

    他刚坐下,殷复便从外面进来,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碗黑乎乎的药和一碟蜜饯。

    “干爹,喝药。”

    “哪来的药?”

    殷繁皱眉,他不记得的自己去看过大夫,怎么会需要吃药?

    “哎呀!忘了同干爹说了,前几日殿下身边的长青姑姑送了两张方子过来……喏,就是您见完那位回来的那天晚上,儿子看干爹睡得早,就没敢打扰干爹。”

    殷复讨巧地笑了笑,半蹲在男子身前帮他捏腿。

    殷繁听了,伸手在小孩头上点了一下,有些恨气地咬牙道,“随便什么人送来的东西都敢给咱家吃?你是不是缺心眼?”

    这小子打前两年就显得伶俐的有些过了头,除了这性子有些跳脱之外,和当年的他几乎一模一样,揣度人心的功夫丝毫不逊于他。

    “那殿下也不算是随便什么人啊……”

    殷复眯起一双月牙般的眼睛,直接坐在地上双手抱住他的一条腿仰头看他。

    “而且儿子找同仁堂的大夫看过了,这方子是好东西,一点问题都没有,对干爹的身子只有好处没有坏处,那老大夫还腆着一张脸要同儿子买这方子呢!”

    结果自然是被他一脚踹开了!开玩笑,殿下给我干爹开的方子也是你这糟老头子能觊觎的!

    闻言,殷繁心下微微叹气,知道自家这傻儿子是彻底叛变了。

    端起药碗仰头一饮而尽,苦味立即在口腔中炸开,他连忙拈了几块蜜饯塞进嘴里,这才感觉好受了些许。

    殷复看得只想笑。

    干爹啊,嘴上说的担心方子有问题,其实打心里就没怀疑过殿下的心意,这不,他这儿为了以防万一揣的银针都用不上了。

    口嫌体正直,果然很干爹。

守玉哥哥不行

    “其实,殿下也挺好的对吧?干爹对她也好,明里暗里的护着……”

    殷繁将手肘撑在桌子上,心不在焉地一口一口吃着那碟蜜饯,任由小孩在下面絮絮叨叨地说话。

    “你哪只眼睛看见咱家护着她了?”

    “两只!”

    “……剜了!”

    “……”

    果然不是亲儿子就不知道心疼!

    干爹啊,您就这么一个干儿,能不能别老动不动就剜眼割舌什么的,很伤儿子心的好不好!

    “对了,儿子记得殿下年纪也不小了吧?是不是该成亲了?……就是不知道她喜欢什么样的。干爹,您知道吗?”

    喜欢什么样的?

    想到今日那人在身后喊的那个名字,殷繁有些不解,她怎么会在他后面叫少侯爷的名字呢?

    “大概是长得好、喜穿白衣、身份尊贵还性情温和的吧。”

    手上有红绳,喜欢琉璃玉……

    “这样的啊,咱们皇城中好似没有唉!干爹见过这样的人吗?”

    见过吗?自然是没见过的。

    “没有!”

    殷繁轻嗤一声,抬手在小孩头上不轻不重地甩了一巴掌,示意他起来。

    “咱家天天跟你这小屁孩在一块,哪有时间去见那种人!去给咱家取玉肌膏来,没看到咱家手伤着呢!”

    “是。”

    殷复眼中一亮,一骨碌爬起来跑出去取药了。

    嫁人?

    殷繁理了理衣袖,眉头轻轻皱起。

    确实,她该嫁人了。可是他上哪里去给她找一个那样的人?

    ——

    入夜,御书房内灯火明亮。

    一身明黄色龙袍皇帝坐在桌案后翻看着一幅幅画像,眉头时而舒展,时而紧皱,很苦恼的样子。

    这时,房门响了两声,皇帝头也不抬的道。

    “进。”

    一个人影走了进来,走到桌案旁将那早已冷了的茶换下来。

    宁沉钧抬头看了一眼来人,眼中立马染上了欣喜。

    “长安!你来的正好,快帮朕看看!”

    殷繁笑了笑没有说话。

    宁沉钧将一叠画像推到他面前,整个人探过半个御案,伏在上面,神情苦恼的道。

    “朕挑了一天都不知道该挑哪个,你说阿姊会喜欢什么样的呢?”

    “皇上是在给殿下挑驸马?”

    听到那句阿姊,殷繁不由自主接过那叠厚厚的画像,状似漫不经心地翻看起来。

    画像做的很细致,皇城中上至而立,下至弱冠的世家子弟都在这儿了,上面不只有肖像,还写着此人的性情、官职等细碎的信息,一目了然。

    宁沉钧没看到殷繁一瞬间的失神,半趴在御案上自顾自的絮叨。

    “阿姊在外面受了很多苦,如今回了宫还得被人欺负,朕想借着此次赏花会的契机,为阿姊挑选一位如意郎君。只要她离开皇宫,母后也不能拿她怎么样。”

    这还是第一次见到皇帝这么为一个人的事劳心劳神。

    以前总觉得皇帝可怜,在太后的打压下连头都抬不起,现在倒觉得,这人也没那么不堪。

    殷繁敛下心神,淡笑着赞了一句,“皇上仁德。”

    “容臣问一句,殿下之前可是同齐恩侯府少侯爷有婚约?是故臣想着,殿下心仪之人,想必就是少侯爷那般清风霁月的人物,皇上何不……”

    “守玉哥哥?”

    殷繁是整个宫中唯一一个提起齐恩侯府不会踩到宁沉钧雷点的人,有时候他还会主动同他讲一些以前的事。

    宁沉钧单手撑着下巴想了想,忽然笑着摇了摇头,从殷繁手里拿回那沓画像,又坐回了椅子上。

    “守玉哥哥那样的不行!长安,朕同你说,阿姊喜欢什么样的朕确实不太清楚,但绝对不是守玉哥哥那样的!”

    为什么?

    殷繁心中疑惑,但知道今日关于长公主亲事的这个话题已经结束了,只是静静地侍立在一边低垂着眉眼。

    果然,没过一会,宁沉钧便摆摆手让他出去了。

    这天晚上,宁沉钧是在碎玉宫歇下的。

    一踏进碎玉宫的殿门,兰时君便娉娉袅袅地迎了上来,一开口便是一口能够甜死人的吴侬软语。

    “臣妾见过皇上!皇上都多久没来看臣妾了,是不是不喜欢臣妾了……”

    “君儿乖,朕这不是来了吗?”

    宁沉钧一手将人搂进怀里,俊美的面容上满是醉人的温柔,一边往里面走,一边光明正大地隔着薄薄的纱衣在美人的细腰上狠狠揉了一把。

    “皇上!……”

    兰时君吃痛,身子更是不受控制的往男人怀里贴,水盈的双眸轻轻瞥了男人一眼,真真是风情万种。

    兰时君命宫人添了一盏灯,宁沉钧站在床榻前任由她为自己宽衣。

    在这里,他能享受到最极致的温柔,兰时君确实是一个好的后妃。

    说一句实话,在这宫里,没有任何一个女人比她更懂男人最想要的是什么。

    “皇上,阿姊回来也有些时日了,可臣妾一直都没有时间去探望,您说阿姊会生臣妾的气吗?”

    兰时君环住宁沉钧的腰问道,声音里带着丝丝怯懦。

    闻言,宁沉钧轻轻一笑,安抚地摸着她娇嫩红润的脸蛋,柔声道。

    “怎么会呢,阿姊最是心善,她若是见了你肯定会非常喜欢的,又怎会忍心生你的气呢。”

    兰时君腼腆的笑了笑,轻轻点了点头,似乎是被夸的有些不好意思。

    “皇上快去沐浴吧。”

    “怎么?等不及了?”

    宁沉钧捉住美人精致的下巴邪笑着低声轻语,属于男性浓郁地气息立马使美人红了脸颊。

    兰时君害羞地低下头,丝毫不敢直视面前俊美的面容。

    “哈哈!”

    宁沉钧大笑着走向偏殿,听得出来心情是极好的。

    兰贵妃果然是深得朕心啊!

    ——

    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宁沉钧想不想不早朝?当然想,做梦都想!但是想想也就够了!

    御前伺候的李涣捧着龙袍跪在碎玉宫外边时,宁沉钧正黑着一张脸从温柔乡中爬出来。

    “让他给朕滚进来!”

    催催催!就知道催!睡个觉都不安生!

    听到里面传来的怒吼声,李涣跪在地上抖都没有抖一下。

    皇上的起床气向来雷声大雨点小,他早就见惯不怪了。

    一刻钟后。

    “臣妾恭送皇上!”

    兰时君温温柔柔地笑着,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被爱情滋润过后的妩媚。

    待皇上的御驾离开后,她款款起身,抬手轻轻拢了拢散落在脸颊边的碎发。

    “帮本宫更衣,去长乐宫。”

    “是,娘娘。”

美人有毒

    ——长乐宫

    “阴阳殊性,男女异行。阳以刚为德,阴以柔为用,男以强为责,女以弱为美,故鄙谚有云:‘生男如狼,犹恐其尪:生女如鼠,犹恐其虎’……”

    “夫妇之好,终身不离房室周旋,遂生亵渎……”

    “……”

    “殿下!”

    “……唉!在呢!”

    书案前,昏昏欲睡的女子猛然惊醒,瞬间出了一身冷汗,一抬眼便看到曾嬷嬷面无表情的脸,顿时面上一热,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这《女诫》,果真不是给人学的东西。

    “那个,嬷嬷啊……”

    宁枧岁轻咳一声,拿起手边崭新的《女诫》翻了翻,装的人模狗样的。

    “本宫觉得天色也不早了,两位嬷嬷肯定也累了,所以……今日就到这儿吧!”

    听她这么说,两位嬷嬷看了看窗外正好的日头,不由齐齐抽了抽嘴角。

    殿下这睁着眼说瞎话的功夫还真是十年如一日地炉火纯青。

    “咳!天色,送二位嬷嬷出去。”

    ……

    可怜两位嬷嬷一大把年纪了,还得忍受她的二次伤害,打不得骂不得,日日当祖宗一样供着,就没见过这么嚣张的主!

    眼见着两位嬷嬷脚步沉重地跟着天色走出殿外,宁枧岁喝下天青递来的一杯蜜茶,深深吐出一口浊气,这才感觉自己又重新活了过来。

    殷繁这个臭小子,真的是太恶毒了!

    歇了片刻,宁枧岁脸上的慵懒一点点褪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显得有些阴沉的冷静自持。

    两指轻轻叩了叩桌案,淡声道:“天音可有送来什么消息?”

    天青将一封信放在她手边,面色很不好地摇摇头。

    “压根无法入手,当年参与的人不是死了就是位列六臣三公。天音说,当年之事错综复杂,绝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殿下须得慎行。”

    “本宫知道。”

    宁枧岁声线低沉,带着化不开的寒意。

    自然是简单不了,当年令齐恩侯府一夜之间倾覆的,是一份由丞相手书的罪书,那时几乎所有的大臣都在上面签了字。

    她想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样的原因,竟能使整个朝堂都站在齐恩侯府的对面,甚至连掌管天下所有情报的西厂都被蒙在了鼓里。

    这样的手笔,大到令人脊骨发寒,根本不像是一个人做出来的。

    窗外阳光正好,蓝天白云一望无垠。盛世如斯,有些人却看不到了。

    阳光就落在书案的前方,与她不过一尺之隔,但实际上却是咫尺天涯。

    她早已身在地狱,又何惧黑暗。

    有一瞬间,脑海中闪过一张苍白俊美的面容,可惜来不及细想,便被天色的声音打散。

    “启禀殿下,兰贵妃求见。”

    “请进来。”

    不速之客,来者非善啊!

    兰时君一袭烟青色的云水流仙广袖宫装,发髻上斜斜插着两支朝阳五凤挂珠钗,一张芙蓉面上带着三分清浅的笑意,眼波流转,顾盼生姿。

    常矜绝代色,复恃倾城姿。

    美人,真的是美人!

    纵使宁枧岁自诩前十五年看遍世间繁华,人间绝色,也不禁狠狠惊艳了一把。

    那次在御花园仅仅看到了一个背影便知道肯定是位美人,没想到居然这么美?

    原来这世上真的有红颜祸水这种东西呐!

    “妾身见过皇姐,皇姐万安。……尚在闺中之时便时常听家中姊妹说,皇姐风华绝代乃是天人之姿,今日得见,才惊觉这世上真真有着如皇姐这般人物!”

    风华绝代?天人之姿?

    呵呵!是讽刺她呢吧!

    “……娘娘过奖,请起吧。”

    宁枧岁嘴角轻轻抽了抽,面上还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抬手招呼天青看座看茶。

    她一边佯装低头喝茶,一边不动声色地偷偷观察美人的侧脸,心下忽然闪过一个念头,殷繁喜欢的女子,就是这样的?

    “不知贵妃娘娘前来,所为何事?”

    这时,天青为兰时君奉上一杯蜜茶,她微微一笑朝天青轻轻点了点头,没出息的某侍女立马红了脸,含羞带怯地退到了一边。

    ……这攻击力,男女通杀啊!也难怪皇上把持不住,要换了她,她也很难的好吧!

    “皇上一直嘱咐臣妾平日里多来皇姐这儿坐坐,但实在是宫中事务繁多,抽不开身,这才晚了几日,还望皇姐莫要怪罪妾身才是。”

    宁枧岁对着这天仙一样的美人也拉不下脸来,只得唇角含笑着温声道。

    “贵妃娘娘有这个心就够了,本宫心中甚感欣慰。本宫幼妹尚在闺中,若是娘娘能得空前来宫中坐坐,本宫自是非常欢迎的。”

    她是没是没姐妹,但她从来都没稀罕过这玩意,但是有的人不这么认为。

    宁枧岁的那句姐妹似乎意外地打开了兰时君的某个开关,接下来的所有谈话三句不离姐妹二字,甚至自动改口叫了“阿姊”,到最后居然上升到了结亲的高度!

    “阿姊在外受苦十年,便是妹妹这个外人看着都心疼不已,更别说皇上了……”

    兰时君捏着帕子沾了沾眼角的泪水,情深意切地又道。

    “……细想起来,家兄今年二十有六,堪堪比阿姊长了一岁,虽说是个不大中用的,但到底是生了一副好样貌,在户部谋得了一正四品的小官,阿姊若有意,妹妹可引为相见……”

    这美人管正四品的官职叫小官?正四品,那得是侍郎以上吧?

    宁枧岁的嘴角无语抽搐,但还是好言好语地委婉表达了自己的意思,忙不迭地将人送走了。

    兰家嫡女兰时君,好一幅花容月貌,好一把金玉投珠般的嗓子。

    殿门在眼前缓缓关上的那一刻,宁枧岁嘴角的笑意一点点化为讽刺,眼底一片寒冰。

    “兰时君?本宫见过她。”

    这样的人间绝色,想必小时候便是个活生生的美人胚子吧,像她这样独好美色的人,见上一面便再难忘记了。

    美人有毒,碰不得啊!

    金銮殿——

    宁枧岁穿着一身明黄色的龙袍歪坐在那把全天下最尊贵的椅子上,一手撑着下巴,半阖着双目打瞌睡,时不时打个哈欠,看着要多荒唐有多荒唐!

    “有本启奏,无本退朝!”

    一旁的李涣看也不看皇帝这没出息的模样,将手中的大拂尘潇洒一甩,面无表情地喝朝。

    宁沉钧一直都觉着上朝是一件非常浪费时间的事情,有什么事不能递折子,非得当面说?

    今日他的任务是封尚书令兰天赐为右丞,以及颁布最新编撰的治水条例。

    “兰大人,此次南下治患,卿独居首功,朕将卿提到这个位置上是对卿寄予厚望,卿当加倍自勉,万不可让朕失望!”

    “谢吾皇圣恩!臣兰天赐定肝脑涂地,佑我大离!”

    “肝脑涂地!佑我大离!”

    “……”

    顿时,大殿上哗啦啦跪倒了一片,没人看到上首原本在打瞌睡的皇帝露出了不屑的笑容。

    盼着你们佑我大离?朕也是想瞎了心了!

右丞大人

    大离王朝朝臣的品阶是极其严格的,三六九等分的清清楚楚。

    一品的王侯,二品的文相武将,这才是站在贵族圈里的人,自三品往下,那都是入不了贵人眼的。

    不过这种情况在先皇的时候还好点,殷繁掌权后便又闹得人心惶惶,甚至比先皇以前还恐怖。

    这也是兰时君为什么说正四品的户部侍郎是个小官的缘故。

    而今,兰天赐这充其量是个正三品的尚书令一下子越了一整个品阶晋升二品,自然是招了很多人的红眼。其中就包括一众元党人。

    元祈的脸色几乎是从始至终黑到底,大将军齐南关站在他旁边都能看到他的胡子在抖,一时没忍住笑了一声,毫不意外收获了两把眼刀。

    皇帝走后,所有人都开始窃窃私语,没有一个人有动身的意思。只不过所有人都没有想到,最先上前祝贺的人居然是位极人臣的殷千岁!

    只见殷繁一身玄色的立领银线滚边的官服,轻轻勾着一边唇角,缓缓从最右边踱到还没回过神来的兰大人身边,微微一颔首,阴柔的声音便从那双薄唇中泄了出来。

    “殷某恭贺兰大人荣升!大人打今儿起,便算是在皇上面前得了眼了,往后仕途坦荡,似锦前程指日可待。殷某腆脸,还望兰大人……不!右丞大人,多多提点才是!”

    “……”

    右丞?他是右丞了?他是右丞了!是可以同元祈比肩的右丞,他再也不用整天看那个狗东西的脸色了!

    被殷繁的声音一刺,兰天赐这才从似梦非梦的状态中缓了过来,立即迎着笑容回了一礼。

    “殷千岁说的哪里话,兰某便是有着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提点您呐!要说在皇上面前得眼的还得是……”

    “都是为皇上办事,何须说这些!说起来此次南下治患……”

    两人有说有笑、旁若无人、目不斜视地走出大殿,丝毫不顾身后已经炸开的众朝臣。

    “兰大人什么时候同殷千岁关系这般好了?他不是元相的人吗?”

    “啧!还叫兰大人呢?该改口叫右丞大人了!就这还看不出来?右丞大人早就搭上了殷千岁这条线,就等着一个机会一飞冲天呢!”

    “唉!这话有理!之前南下治患,皇上指派殷千岁带人去,右丞大人殷勤地跟孙子似的,这不,升官了吧!”

    “原来如此!……”

    站在最前边的元祈眼底一寒,冷哼了一声,甩袖负气而去。

    兰天赐这狗东西,拿着本相的钱,借着本相的势,到头来居然和一阉人一起来削本相的权!好样的!真是好样的!

    御书房——

    元祈跪在御案前拜了两拜,沉声道。

    “臣恳请皇上收回成命!兰天赐此人能力平平、不堪大用,实在不能堪此大任。皇上若真想开设右丞一职,臣有几个不错的人选,但万不可将此任交付于兰天赐!恳请皇上收回成命!”

    宁沉钧慵懒地靠在椅子里,双腿交叠着搭在御案上,声音里透着三分漫不经心。

    “可是朕就是看他顺眼怎么办?”

    “……”

    元祈一噎,心下便生了几分怒意,连带着此前的那一点点尊敬也荡然无存。

    “皇上以为自己还是小孩子吗?这是事关江山社稷的大事,如何能仅凭皇上的喜好便妄下定论!皇上若是不想坐这个位置,臣不介意换个人上来!”

    这算是威胁了吧!

    闻言,宁沉钧轻轻一笑,放下搭在御案上的双腿,起身走向那已经站起身,眼中满是怒意的男人。

    他走的很慢,双手负在身后,那双一贯带着玩世不恭的桃花眼中此刻满是不达眼底的笑意。

    “舅舅,方才说什么?朕没听见,还请舅舅再说一遍。”

    被那双含笑的眸子注视着,元祈这才发现,眼前这个看起来高大俊美的皇帝,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任他们随意拿捏得三皇子了。

    他长大了,自己也老了!

    “皇上……”

    “元相。”

    宁沉钧在元祈身侧站定,嘴唇堪堪贴着男人的耳廓低语,明明是含着笑意的声音,却让男人一阵一阵地脊背发寒。

    “朕叫你一声元相,那是朕给的荣誉,不是你自己的东西。你要知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朕的东西,朕的官位,想给谁就给谁,没人能指手画脚,谁又敢指手画脚!”

    “……”

    “另外……沉钧还想告诉舅舅一声,这个皇位,不是我自己想要的,而是舅舅您,和我母妃硬塞给我的,所以,您想换谁坐我都没意见。只不过,有件事您想清楚了,我坐在这个位子上,您才是皇亲国戚,是元相,换了旁人儿,您连个屁都不是!”

    “……”

    说完,宁沉钧就又回身走回桌案前,脸上依旧带着三分无害的笑意。

    “怎么?元相还有事?”

    元祈沉着目光与他对视片刻,终究是低了头。

    “臣……无事。臣告退!”

    “李涣!送元相出去!”

    元祈低垂着眉眼被李涣领着走出御书房,一路奔着宫门而去,根本没时间去太后宫中。

    宁枧岁坐在御书房里翻着那一堆折子,勾着半边唇角,轻轻吹了一个流氓哨,看起来心情甚好。

    李涣回来复命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画面,兹恨不得自戳双目。

    这皇帝谁想要?赶紧领走吧!忒丢人!

    “唉?回来了?他说什么没有?”

    大太监李涣面无表情地回道:“回皇上话,元相并没有说什么。”

    “啧!倒是朕低估他了。”

    宁沉钧不屑地笑了笑,随手拈起一本奏折看了两眼便急躁起来了,扔了奏折就开始撒泼打滚。

    “哎呦!朕不行了,头疼!快叫长安来给朕批折子!”

    德行!

    “……是。”

    工具人李涣面无表情地离开御书房去找某殷千岁了。

    找就找吧,有殷繁这个马前卒在前边挡着,他这个挂了名的东厂厂公还能多活两年。

    一回到相府,元祈便发了好大的一通脾气,当夜就往慈宁宫里递了信。

    现在他越来越觉着当初同意接那小贱人回来是个再愚蠢不过的决定!

    当夜,慈宁宫。

    杨嬷嬷兢兢战战地递了杯热茶给软塌上的女子,讨好地笑着安抚道。

    “娘娘莫气,皇上也许只是一时受了小人的蛊惑,待会儿等皇上来了,您同他好好说说,到底您二人是亲母子,皇上也不会舍了您去亲近别人不是?”

    元如玉冷冷地笑了两声,眼中已是染了怒火,猛然伸手打翻那茶盏,阴冷的声音带着无法忽视的勃怒。

    “好好说?你要哀家怎么好好说?!那不孝子居然要分他舅舅的权给一个阉党人!他想干什么?他这是要逼死哀家啊!”

    滚烫的茶水全泼在了杨嬷嬷身上,身上瞬间起了水泡,但她不敢叫苦,只能赶忙跪在地上瑟缩着身子。

    那个养不熟的白眼狼,以前就和那个小贱人亲近,不止一次忤逆她这个亲母妃,这次居然敢一声不吭就做出这种事,一定是受了那小贱人的蛊惑!

    果然,她就不该心软,索性让那小贱人死在外边一了百了!

交换玉佩

    这时,殿外的小宫女来报,皇上到了。

    宁沉钧进来的时候元如玉已经收敛了怒意,面无表情地端坐在上位。和往常一样,看着他的那个眼神就像是在看着一只可怜的畜生。

    索性,这么多年来早就习惯了。

    “太后万安。”

    “皇帝安。”

    娘不像娘,儿子不像儿子,这就是皇家。

    宁沉钧深吸一口气,忍下那一股子的恶心,笑着先开了口。

    “这么晚了,不知太后叫朕来有何要事?”

    “怎么?若没有要事,哀家这个太后还请不动皇上?”

    元如玉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戴着金色护甲的纤手,漫不经心地道。

    闻言,宁沉钧心中只觉讽刺无比,意味不明地轻嗤了一声。

    “放肆!”

    元如玉被他的态度彻底惹怒了,眼神又冷又厉。

    “宁沉钧,你眼里还有哀家这个母妃吗?当年若不是哀家和你舅舅一力护你,你以为你能当上这个皇帝吗?你现在翅膀硬了,想收权?谁给你的胆子?”

    看看,这就是他宁沉钧的亲生母亲啊!

    宁沉钧笑得无害,直直迎上女人锐利的目光。

    “太后教训的是,只是朕如今也是身不由己啊!太后也知道,朝中大权现在是殷厂公在把持,他想提拔什么人,朕也不好过问不是?要不太后去问问殷厂公?或者让舅舅去同他说?”

    众所周知,殷繁是权阉,朝中大事哪件不是从他手里过的,便是他这个皇帝都比不得他清楚。

    殷繁?竟是他自己的主意吗?

    元如玉心下有了计量,脸上的怒色也散了一大半,却仍然不怎么好看。

    “既然是殷厂公的主意,想必他心中自有定夺。好了,哀家乏了,皇帝请自便吧。”

    量这不孝子也没那个胆子收权,至于兄长说的这小子今日威胁他,想必又是在殷繁那儿受了气,夸大其词吧。

    只要这权力不是攥在皇帝手里,到最后,她怎么着都能收回来,一个殷繁又算什么?

    这么多年来殷繁靠着西厂厂公这个名头也从朝中谋了不少利,更是带着那帮寒门的跳梁小丑蹦跶得欢实,没少给士族找不自在。

    如今也是时候告诉他,该站位了。

    他若是铁了心要为宁沉钧这个傀儡皇帝作护,那元家也留他不得了!

    “太后好好休息。”

    宁沉钧笑着俯首告退,脸上的笑容在转身的那一刻瞬间化作寒冰。

    ——

    兰尚书升官的事在皇城中传了近一个月,有人艳羡有人唾弃,阉党又多了一份骨干力量啊!

    转眼间便到了赏花会的日子,宴会在落英园举行,皇城中所有的适龄世家弟子、大家闺秀都会参加。

    赏花会的前一天,皇后白湘专门给长乐宫送了十几套衣服首饰,宁枧岁看得都蒙了。

    “湘儿,这是干什么啊?”

    “明日赏花会各家贵女都会出席,阿姊这般尊贵的人,自然是不能被一群黄毛丫头比下去了!”

    白湘拎着一套又一套华丽的衣衫在宁枧岁身上比来比去,眼中有着淡淡的笑意。

    宁枧岁无奈地笑了笑,任她在自己身上折腾。

    “皇上小孩子心性,你也跟着胡闹。我都多大年纪了,还去凑这种热闹,不是让人看笑话吗?”

    赏花会什么的,她是真没那个兴趣,还不如在宫里喝茶吃点心呢!更何况元如玉那老妖妇一心想让她下嫁给元今裴那赔钱货,指不准在赏花会上闹什么幺蛾子呢!

    “胡说,阿姊年纪才不大呢!配谁都配得上!”

    白湘不赞同地嗔了女子一眼,给她头上簪了一支血宝石流云钗。

    她笑着从铜镜中看女子娴美的面容,只觉着这世间再没有比镜中之人更美的女子了。

    “我阿姊啊,是这天底下最好的阿姊。”

    天底下最好的阿姊,难道不该嫁给天底下最英勇的男人吗?

    谁又敢笑话呢?

    宁枧岁轻轻笑了笑,闭上双眼享受着这一瞬间的宁静。

    有人无条件疼着宠着的滋味真不错,只是她长乐,何德何能啊。

    最后,皇后留下所有的衣服首饰离开了长乐宫。

    宁枧岁和天青看着那堆东西发愁,难不成明日还真的要去?

    “殿下,咱们明日不是还要去同仁堂吗?”

    宁枧岁也头疼。

    “是啊……”

    要不还是不去了吧,那种场合确实不太适合她这种老姑娘。

    就在这时,有宫人来报,殷厂公身边的小公公求见。

    殷复?他来做什么?

    宁枧岁轻轻挑了挑眉梢,告诉宫人说请人进来。就连她自己都没发现,从听到殷厂公那三个字时,眼中便闪着欣喜的光。

    佛说,无论你遇见谁,他都是在你生命中该出现的人。不管事情开始于哪个时刻,都是对的时刻。

    当殷繁以那样一个挺拔如松的姿态出现在宁枧岁生命中时,那就是最好的时刻,最对的开始。早一刻是过错,晚一刻是错过。

    “小复子叩见长公主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宁枧岁笑眯眯地招手让人起来。

    “若本宫记得不错,这个时间,宫中已经下钥了吧,殷厂公这本事,还真是……”

    殷复干笑两声,身子不可遏制地抖了抖。

    “殿下说笑了,干爹这不是时时惦念着您么……他自己可是从来都不在这个时候进宫的。”

    啧啧!

    本来只是调侃两句,没想到这孩子居然这么实诚地解释,虽说有点多余吧,但听着还挺开心的。

    “行了,本宫没那个兴趣关心厂公的私事,有话直说。”

    天青听着这话,在一旁暗自翻了个大白眼。

    笑得那么明显,还不关心呢?

    殷复抹了把头上的汗,将手中的盒子捧到身前,叩首道。

    “回殿下话,干爹嘱咐小复子给您送点东西。明日赏花会,干爹在别处有事要忙,不能过去,便由小复子在殿下身边伺候。”

    “……”

    殷繁,你个多管闲事的臭小子!

    殷复走出长乐宫时,怀里多了一块玉。

    宁枧岁说,那是她同殷繁换的。

    殷繁送的东西不多,只有一套衣服和一块琉璃玉佩。

    通体透明的琉璃玉佩镂空刻着繁琐的花纹,里面隐隐可见如同流水一般的淡蓝色波纹,漂亮极了。

    那衣服和玉佩一样,烟色的广袖流云衫,衣摆和袖口处以银线勾勒出一朵朵曼陀罗华,只一眼,宁枧岁就喜欢上了。

    将玉佩握在手里细细把玩着,宁枧岁心情颇好地想着,要不明日还是去吧。

    ——

    落英园坐落在城西,占地非常大,园中种满了四季的鲜花。

    春有水仙、迎春、白玉兰,琼花、牡丹、君子兰。

    夏有剑兰、凤仙、千日红,荷花、木槿、草石竺。

    秋有玉簪、菊花、雁来红,睡莲、红掌、晚香玉。

    冬有腊梅、樱草、南天竹;山茶、水仙、仙客来。

    四季花开开四季,万里长安安万里。

赏花会

    宫里早就派人布置过园子,如今一入园,便能看到天下最盛美的景色,那是一场极致的视觉享受。

    宁枧岁来的比较迟,等她被天青推进落英园时,大部分的人都已经到了。

    落英园男客和女客的休息处是分开的,宴会开始的时候才会到紫竹林聚集。

    宁枧岁进来后自然是直接去了女客的休息处。

    一路走过去看到的皆是精心打理过的花圃,菊香四溢,美不胜收。

    岁月不饶人,十年后再来,席中人已经不是当年那些人了,只有她这个故人还在原地徘徊。

    “哎呀,这谁呀,怎么还坐着轮椅呢!”

    “啧!这位你都不认识?这可是大名鼎鼎的长公主殿下,不久前刚从月华庵回来的,殷千岁亲自去接的人,那阵仗你是没见到……”

    “长公主?切!都老成这样了,还来参加赏花会,也不嫌丢人!”

    “……”

    流言蜚语不绝于耳,宁枧岁都当做听不见,找了个角落自去待着。

    殷复端了一杯茶惴惴不安地奉到她面前。

    “殿下不必理会那些个俗人,他们是嫉妒殿下才那么说的。”

    宁枧岁接过茶,轻抿一口,淡淡地敛眉笑了笑。

    “本宫没生气,活到这个岁数还为这这些个小孩子生气,那便是闹笑话了。”

    年轻的血肉,年轻的灵魂,鲜活、明亮、肆意。

    其实她挺爱听这些话的,说她残,说她老,那至少能证明,她真的从那个地方出来了。

    宁枧岁捧着那杯茶暖手,冰凉的指尖轻轻打着颤,一双墨眸微微眯起。

    “小复子,你可记得你干爹进宫多少年了?”

    殷复想了想,道。

    “回殿下话,干爹是仁启十四年进宫的,至今已有九年之久了。”

    “仁启十四年……”

    宁枧岁望着远处言笑晏晏的诸位世家贵女,唇角勾起一个淡淡的弧度。

    “那年,本宫好像已经不在宫中了……”

    殷复不敢回话,干爹嘱咐过不让他在殿下面前提以前的事。

    “那你可知道你干爹的生辰是什么时候?”

    宁枧岁淡淡地笑着,眉眼隽秀。

    “这……”

    她不理他的支支吾吾,自顾自地道。

    “本宫生辰在冬天,十一月中旬的最后一日,那个时候会下雪,院里寒梅绽放,甚美。”

    这时,殷复像是忍不住似的,小声说道。

    “……殿下,奴才记着,干爹的生辰和您是同一天。”

    闻言,宁枧岁不由愣了愣。

    原本只是想多了解点殷繁的事,不想竟这般巧。

    还真是,意外之喜。

    远处忽然走过来两位女子,看起来似乎是一对姊妹。

    姐姐穿一袭桃色流云衫,容色偏冷艳,妹妹身着蓝色广袖云锦裙,样貌清纯。

    宁枧岁注意她们很久了,从她进来到现在,这二位一直都在往这边看,似乎对她颇为好奇,只不过那眼神,真真算不上友善。

    “你就是长公主?”

    那姐姐一过来就劈头盖脸地来了这么一句,一不行礼,二不问安,简直嚣张到不行。

    宁枧岁身后的殷复脸色一沉差点就冲上去赏耳光了。

    哪来这么没规矩的野丫头!

    宁枧岁抬手拦下他,浑不在意地对这对姐妹笑了笑,眼中满是善意。

    “正是本宫。敢问二位姑娘是哪位大人府上的千金?”

    “哼!”

    薄玉司不屑地轻哼了一声,拿下巴指人,声音虽说嚣张,却泠泠如玉,算不得难听。

    “堂堂长公主殿下,居然连本郡主都不认识。听好了,本郡主是南临郡主,本郡主的父王是大名鼎鼎的南临王。”

    南临王,因战功封王,如今掌管着南临二十四郡。

    “原是南临郡主贵驾,怪本宫记性差,居然没有认出郡主,那旁边这位定是郡主的妹妹了吧?”

    看着眼前这刚刚及笄的小丫头装威风,宁枧岁只觉着忍俊不禁。

    想当年她还没这么大的时候,和乔润修去南临玩,不小心一把火烧了南临王的一处别院,最后被他狂追三千里,差点没能回来。不想这么多年过去,他的女儿都这么大了。

    那个小妹妹藏在姐姐身后腼腆地笑了笑,小脸上立即出现了两个小小的酒窝,可爱的不得了。

    宁枧岁对她轻轻眨了眨眼,小丫头马上红着脸低下头。

    挺可爱的孩子,看得出没吃过苦头,挺好。

    “跟你说话的是本郡主,你看本郡主的妹妹做什么?”

    薄玉司皱着眉头将妹妹完全挡在身后,俨然是一个保护的姿势。

    “本郡主就是想问你,你的腿是不是真的残了?”

    “……”

    “你以后是不是真的站不起来了?”

    “……”

    “那你还来这里干嘛?又老又残的,想祸害谁?”

    “……”

    宁枧岁听到了自己磨牙的声音。

    所以说,这世界上为什么会有熊孩子这种东西。

    “薄玉司!你这个小妮子!说谁又老又残?信不信老娘让你父王揍死你?”

    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异常愤怒的声音,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这边。

    来人是宁枧岁的旧相识,长平将军府嫡女齐载。

    齐载一身蓝色的寒梅缠枝素锦衫,挽起的青丝用一支玉簪固定,两缕碎发垂落在耳际,看起来利落又不失端庄。

    见到来人,薄玉司连眼皮子都没有抖一下,她根本不怕。

    “呦!本郡主还以为谁呢,这么大的威风!原来是齐大小姐啊,齐小姐这是在为长公主殿下出头呢?”

    齐载的声音大,薄玉司的也不小,两人的目光中都带着不可忽视的火药味,宁枧岁有心想在中间打个圆场,却苦于根本插不进去,只能默默地坐在一边看两人火并。

    “想当年殿下被送走的时候,你们长平将军府躲在后边连个声都没敢吱,我父王好歹还往上递了个折子,得了五十杖的赏呢!现在倒好,跑到这儿来装好人了,早干什么去了?”

    “你……”

    “你什么你!本郡主有一句话说错了?”

    薄玉司丝毫不理会落在身上的诸多目光,冷艳的一双丹凤眼中满是讽刺。

    “本郡主记得当初皇上想迎回殿下的时候,长平将军府可是极力反对的,你齐载在这儿装什么仗义?当了婊子还他娘的想立牌坊,把谁当傻子呢!”

    “……”

    宁枧岁很想说一句,拜托郡主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能别看我吗?我真的不是个傻子。

    齐载气到说不出话,她只觉得四周人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充满讽刺和嘲笑。

    薄玉司说的没错,他们长平将军府确实对不起长公主,她便是说再多都显得无比苍白。

    眼见齐载这老女人眼都气红了,薄玉司这才冷哼一声,带着妹妹高傲地转身离开。

    一家子的窝囊废,还想教训本郡主?

    “岁岁……”

    齐载被薄玉司那么一说,忽然就觉得没脸再面对一旁的女子了。

    宁枧岁拉过她的手,目光轻轻柔柔地打量着这个故友,唇角扬着淡淡的笑。

    “她是小孩子,你莫要同她一般见识,你也不必多说什么,往事如过眼云烟,我早就不在意了。”

    齐载紧握着女子的手,红着眼睛不说话。

    从很久以前齐载就很想知道,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光明,潇洒,耀眼,轻易就能激起人性中的破坏欲。

    眼前这个女子和他们所有人都不一样。

宁展的情

    紫竹林中有一块非常大的空地,就是用来举行各种宴会的。

    休息处分男女,但宴会却不分,男女混坐,谁都不会说什么。毕竟,这本来就是个相亲会。

    岁月总会优待一些人,明明是相仿的年纪,宁枧岁一身烟色的广袖流云衫,身形窈窕,眉眼清秀隽长,十年佛前清坐,让她整个人都带着一种超凡脱俗的气质,便是静静地坐在那儿不说一句话,也能瞬间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反观齐载,比之十年前身形丰腴了不少,肤色也有些暗黄,发尾泛黄,很明显是思虑过度,便是连眼角都有了淡淡的笑纹。

    到了紫竹林,宁枧岁淡淡地大致扫了一眼,这才发现认识的人还真不少。

    元今裴和宁展都在,白湘丫头的弟弟白洛坐在角落里一脸的无害。

    元如玉坐在首位,身着盛装,眉眼艳丽。

    “叩见太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平身吧!”

    元如玉淡淡地笑着抬手,看起来亲切和善。她又说了几句场面话,便宣布宴会开始。

    杨嬷嬷侍立在一旁,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

    元如玉眉梢轻挑,唇角勾了勾,声音慵懒。

    “哀家知道了,转告大公子,得不了手也没关系,量力而行。”

    “是。”

    杨嬷嬷悄然退下。

    皇上不是想借赏花会给那小贱人选驸马吗?那好,哀家便让离都中所有的世家子弟亲眼看着那小贱人是如何地放荡淫乱,她倒要看看,过了今日,谁还敢取娶她!

    不为人知的阴谋正在悄然酝酿,但此时的宁枧岁什么都不知道,她现在只觉着心烦。

    宁展缠上她了。

    “先前与殿下发生了点误会,展心中甚是过意不去。这方玉印乃是林屈先生生前刻的最后一方印,展将之赠与殿下,望殿下笑纳。”

    宁展厚着脸皮坐到一边,眉眼带着温柔的笑意,情真意切的模样让身后的天青在心里直呼“活久见”。

    林屈先生是大离有名的篆刻师父,他生前作品不多,但件件都是精品,在他过世后,那些作品都被人当作宝物收藏着。

    上好的和田玉雕琢成白虎的模样,底下刻着“云淡风轻”四字,精致的样式,大家的手笔,这世间断是找不出第二方的。

    该说不说,宁展还是很了解她的。

    宁枧岁看着那方玉印,右手下意识地将腰间那块琉璃玉佩握在掌心,触手微凉,心中却涌起奇异的暖意。

    “多谢世子厚爱,只这印,本宫不便收,世子还是送给该送的人吧。”

    如果这印是别人送的,她一定欢天喜地地收着,但送印的人是宁展,不合适。

    而且,她若真收了,周围这些虎视眈眈盯着宁展的女人能直接吃了她。

    在这皇城中,不待见宁展的大概只有她一个人,睿亲王世子可是全离都闺阁女子的梦中情人,他若成亲,离都一半的姑娘得为他哭,他若尚主……

    呵!不敢想,会出人命的。

    众人看着一向温润如玉的睿亲王世子在那又残又老的长公主面前低声下气地讨巧伺候,却被人拒之千里,一个个比他自己还要气愤,只恨不得那个被讨好的人是自己。

    还记得这离都中上一个令闺中女儿疯狂的人,还是少侯爷乔润修。

    被拒绝,宁展也不恼,借着中间舞姬上场的遮挡将唇凑到女子耳边,低声言语,鼻翼间萦绕着女子好闻的发间香。

    “岁岁,而今人人拿你的亲事作筏子,什么阿猫阿狗都想上来插一脚,你不嫁我嫁谁?元今裴吗?”

    他看了一眼对面面色铁青的男人,眼中满是不屑。

    什么腌臜东西,也敢肖像他的人!

    宁枧岁一时不妨他凑过来,被温热的呼吸狠狠地烫了一下,忙不迭地偏头让开。

    耳后湿热的感觉令她非常不喜欢,两道被精心修饰过的柳眉几乎是瞬间皱了起来,声音微冷。

    “第一,别叫本宫岁岁,这个称呼不是你能叫的。第二,本宫不嫁人,就算嫁人,也绝不嫁你。第三,睿亲王府同本宫是敌人,日后少不了落个你死我活的结果,你最好离本宫远点!”

    这话疏离的过分,也极其伤人。

    宁展听着只觉着自己一颗火热的心一点点地冷了下来,拿着玉印的手微不可查地颤了颤。

    没有人看到,一旁如同透明人的齐载眼底划过一抹嫉恨。

    “那如果……”

    “……如果我成了睿亲王,睿亲王府就不是元党了,到那时……你会嫁我吗?”

    “不会。”

    斩钉截铁,不假思索。

    她竟是,连一点念头都不给他。

    宁展不甘心,他一直都不甘心啊。

    明明在很多年前是他先发现了她,先牵了她的手,先太后却点了乔润修做她的驸马。

    这么多年来,看着她与乔润修出入成双,看着她为着那一大家子奔波卖命,从天堂跌落到地狱,他却无能为力。如今好不容易就剩下他们了,可她却说“不愿”!

    执念是一种很可怕的东西,看看她自己就知道了。

    以前乔润修总说她这个人活得随心所欲,半点都不肯将就。

    宁枧岁知道,他说的对极了。

    不喜欢,如何将就?

    心性纯良如何?和他老子不同又如何?若她真是欢喜这些,她早就是齐恩侯府少夫人了。

    “你就……这般爱他?”

    宁展依旧是笑着的,他是个骄傲的人。

    宁枧岁知道,他说的乔润修。

    所有人都认为他们相爱,所有人都见过他们相爱的样子,有时候就连宁枧岁自己忍不住想,她是不是真的爱惨了乔润修。

    她没有回答,宁展只当她默认了。

    谁也没有再说话,他们这儿安静得吓人,中间的歌乐声瞬间变得极其清晰。

    美人如画,丝竹喑哑。

    宁枧岁曾经看过比这个美一千倍一万倍的舞,只是她已经记不得那些美人的样子了。

    在丝竹声中,她听到宁展低沉的笑声低沉。

    “无妨……无妨!我能等。”

    左右已经等了这么多年了,他还怕什么呢,怕争不过一个死人吗?

    宴会有一个环节是展示才艺。

    这是专门为那些才女们准备的露脸机会。

    大家闺秀,自小就被家自小就被家族以最高的标准培养,琴棋书画歌赋茶,不能说无不精通,但至少应拿得出手。

    常言道,男子有德便是才,女子无才便是德。德才兼备才是王侯贵族选择宗妇的标准。

    有人表演琴技,有人跳舞。年轻朝气的女孩子,眼里一片纯粹,宁枧岁看着高兴,忽然就觉得自己老了。

    南临郡主表演的是舞剑。

    三尺软尺,两寸寒光。

    很多人都发出不屑的声音,她的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水,但还是面不改色地坚持舞完,然后鞠躬下场。

    场子冷得很,只有坐在角落里的那个小少年兴高采烈地为她鼓掌。

    宁枧岁看着她,觉得像自己。

    “郡主的剑法可是师承瑶郡清岚大师?”

    薄玉司收剑的动作一顿,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点了点头。

    “那还真是巧了,说起来本宫还曾拜在清岚大师门下学艺,细算起来,本宫还是郡主半个师姐呢!”

    宁枧岁淡淡地笑着。

    至于为什么是半个,只能说清岚大师独具慧眼,一眼便看出她这张漂亮皮子的下面呀,藏的是一头不服管教的恶狼。

    第一次见面时,大师就直言,学艺可以,拜师不行,这女娃娃自有她的去处。

    不想,竟是一语成谶。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不敢再用那种轻蔑的眼神去看薄玉司,清岚大师那样神仙般的人物,居然会收薄玉司一个小姑娘为徒,想必她定有不凡之处。

    薄玉司和妹妹千里迢迢从封地来到离都为质,为的是安皇上的心。

    她们姐妹二人背井离乡在这吃人骨头的离都里过了一年又一年,被欺负了忍着,实在是忍不了了就打回去。这么多年来也就一个白洛小傻子替她出头,想不到今日,却多了一个宁枧岁。

    她小口小口地吃着白洛递来的糕点,眼帘垂得很低,不知道在想什么。

    “姐姐……”

    妹妹在一边轻轻的拽她的袖子。

    “干嘛?”

    薄风辞趴在她耳边低语。

    “那个公主是好人,姐姐可不可以不欺负她呀?”

    欺负人的薄玉司:“……”

    真是她的亲妹妹啊!

    “不可以!要不你给她当妹妹去?”

    薄玉司冷哼一声,凤眸轻轻一斜,小丫头立即乖乖闭上了小嘴巴。

    小样!还治不了你!

糖葫芦

    元今裴坐在角落里,目光贪婪地在女子绝美的侧颜上流连,心头痒得厉害。

    一个小厮跑到他身边,瞧瞧塞给他一个纸包,并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元今裴压下心中的激动点了点头,然后悄悄退出宴席。

    所有人都没注意过元今裴那边的动静,只有宁枧岁身后的殷复看到了。

    从进入紫竹林的那一刻起,他的视线就没离开过元今裴身上。

    来之前干爹就嘱咐过千万要看紧这老男人,若他胆敢对殿下动邪念,就地打杀了都不打紧,没想到这孙子还真敢!

    “殿下,奴才有些不舒服……”

    宁枧岁自然知道他们这些人身子特殊,随即摆了摆手让他离开。

    “岁岁,那小太监可是殷千岁的干儿子?他为何同你在一处?”

    齐载握着宁枧岁的手,满眼担忧。

    这丫头一贯心性纯良,别是被那死太监骗了才好。

    想到那个一身阴冷的少年,宁枧岁心下一动,便是连眼底的笑意都真实了几分。

    “皇上非要我来赏花会,殷繁便派了这小孩来看着我,他是给皇上办事,我也不好说什么不是?”

    既然牵扯出了皇上,那这个话题就不好再进行下去了,齐载只好笑着换了一个话题。

    殷复跟着元今裴出了紫竹林,一路来到了后院。

    他跟的不远不近,既不会被发现,也不至于将人跟丢。

    忽然,前面的元今裴停了下来,殷复也立即隐藏好身形。

    “唉!兄弟!”

    “……??”

    “砰!”

    是重物倒地的声音。

    殷复被人从后面一棍子敲晕了。

    失去意识之前,他的心里只有两个字“完了”!

    一黑衣男子拎着一根棍子捅了捅他的胸口,轻蔑地笑了笑。

    “殷千岁养的儿子就这么没用?”

    “呵呵!多谢林兄弟出手相助啊!”

    元今裴舔着一张脸凑过来,装模作样地行了一礼。

    “大公子言重,在下只是替娘娘办事。”

    林飞看不起这个窝囊废一样的男人,眼里便带上了三分鄙夷,极其敷衍的回了一礼。

    “一刻钟后便有人将长公主引到此处,大公子须得尽快动手,娘娘说了,长公主有武功傍身,您大抵是得不了手的,不过只要大公子能从她手里活命,日后飞黄腾达,美人入怀,那都是娘娘一句话的事。”

    前几日在宫里的时候,他还远远地见过那长公主一面,虽说残了一双腿,但那容色却是世间少有,说一句“美人”都是糟践了那通身的气质。

    到底是久居佛前的人,一举一动间都透露着超然脱俗的仙气。嫁给这样一个废物,还真是委屈了。

    “是是!我一定不辜负娘娘的美意。”

    林飞没有再理会元今裴,弯下腰拎起地上小太监的裤腰将人抗在肩上,一个起落便消失在远处。

    林飞把殷复扔在一个犄角旮旯后便潇洒地离开了。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殷复是被一个缇骑推醒的。

    “小复公公!小复公公……”

    殿下……

    “殿下!”

    殷复原本有些迷蒙的双眼立即染上了一层阴寒,惊坐起猛地抓住那个缇骑的衣领,急切地质问,声音又尖又厉。

    “殿下呢?殿下怎么样了?”

    脑袋后边疼得厉害,但此刻他半点都顾不上,只是缇骑立马跪在地上磕头的动作令他心底一阵阵发寒。

    “回……回小复公公话,长公主殿下在一个时辰前被……被丞相府大公子……”

    跪在地上的那个身体抖得厉害,到底是没敢说下去。

    完了!全完了!

    干爹一定会弄死他的!

    殷复喉中发涩,张了几次嘴才找到了自己的声音。

    “走吧,带咱家……去向干爹请罪。”

    “是!是!”

    一个时辰前,紫竹林。

    宴会进行到一半的时候,齐载忽然说身体不舒服,同宁枧岁说了一声,便带着随身侍女离开了。

    她走后,宁枧岁放在腿上的手轻轻摩挲了一下腰间的那块琉璃玉佩,眼神微暗,不知道在想什么。

    “齐小姐她,这几年过得不太好。她父兄在婚事上给了她很大的压力,她又是个烈性子,同父兄关系不好,在外也没几个知心人。”

    宁展在一边道。

    长平将军府是在齐载父亲手上才被先皇册封的,自然比不得齐恩侯府那种武将世家。半路出家的武将是无法与那种百年世家相提并论的,很多人都看不起齐家,齐载的性格又过于强势,惹得很多世家子弟皆是敬谢不敏,亲事自然成了问题。

    “载载是个好的。本宫认识她的时候,她还是个小姑娘,被她爹逼着学琴,边弹边哭,本宫给个糖葫芦就傻乎乎地跟着走了。”

    真是又傻又单纯。

    那会儿她也还是个小孩子。

    某一天和元如玉大掐一架后溜出宫解闷,在街上花一个铜板买了一串红艳艳的糖葫芦,也不吃,拎在手里悠闲地沿街溜达。

    后来,她爬了一户人家的院墙,在墙头上看到院子里有一个打扮得粉粉嫩嫩的小姑娘在学琴。

    估计是天赋不够,手下的指法异常凌乱,弹一下掉一滴眼泪。

    亮晶晶的泪珠儿落在琴弦上,琴弦微微一颤,就不见了。

    看到墙头上的她后,小姑娘愣住了,忘了弹琴,也忘了呼喊,一双黑葡萄般的大眼睛睁的大大的,肉乎乎的小脸上还挂着圆圆的泪珠,看起来又软又可爱。

    那时候宁枧岁就在想,原来这就是普通人家的女孩子啊,真的和她一点都不一样呢。

    “哎,小美人!给你吃糖葫芦,跟我走吧。”

    墙头上的女孩子笑得不怀好意,但那双明眸熠熠生辉,好看的就像是夜晚最亮的星星。

    小姑娘看看琴,又看看那串红彤彤的糖葫芦,最终眨巴眨巴大眼睛,做出了决定。

    小短腿还跑得挺快。

    不怀好意的公主殿下:“……”

    这怕不是个傻的吧。

    直到过去了很多年,宁枧岁都无法忘记那个向她奔来的小姑娘。

    傻傻的依赖,全心全意的信任。那是一个小孩子对光明的渴望,对礼制最原始的反抗。

    只是不是所有人都是她,也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够成功跳出那个牢笼。

    时光易逝,故人难留。时间是最好的刻刀,他们这些人谁又不是面目全非呢?

    只过了一会儿,齐载身边的随身侍女急匆匆地跑了回来。

    “殿下,我家小姐不小心崴了脚,还请殿下去看看我家小姐……”

    “可!你家小姐现在在哪?”

    “在后院的客房。”

    宁枧岁不疑有他,即刻便让天青推着自己往外走去。

    “岁……殿下。”

    身后传来宁展的声音,她眉头一动,停下回头。

    “殿下,齐小姐她,和以前不一样了。”

    宁展有些不安,但他并不知道这不安的来源。

    这些年他见过齐载很多次,每一次见面她都是不一样的状态,一次比一次差。

    说实话,他并不想让宁枧岁和她待在一起。

    “本宫知道了。”

    她轻轻点了点头便又继续走向外边。

宁枧岁

    上首的元如玉看到她离开,满意地笑了笑。

    之前因着有宁枧岁在,那些对宁展有意思的女子都不敢往这边凑,这会儿她走了,她们便按捺不住那颗蠢蠢欲动的心,不动声色地往这边偷看。

    不过总有那种大胆的,端了一杯清酒便娉娉袅袅地款款走来。

    吏部尚书家的小女儿,言从语,年十五,自小仰慕睿亲王世子,前几日及笄之后便被家中长辈逼着相看人家,急的偷偷哭过好几次。

    言从语一身桃色的锦衣,波光粼粼的水眸含羞带怯地偷偷看男人完美的侧脸,软糯的声音听起来太像一块甜甜的桃花酥了。

    “世子安好,小女子言从语,素来仰慕世子风采,不知世子可否饮下此酒?”

    清酒不同于一般的酒,这是专门供给落英园的酒,就是为了给出席赏花会的人向自己的意中人表达爱意。对方如果饮下,二人心意相通,如果拒绝,说明对方对自己无意。

    清酒表意,可否随君。

    宁展看着那杯被女孩握在指尖的清酒,脸上带着温和又疏离的笑容。

    “言小姐厚爱,展无以为报,只是展心有所属,这酒还请言小姐另赠他人吧。”

    心有所属,属谁?自然是那位长公主殿下了。

    言从语的眼眶立马就红了,将那杯清酒放在矮桌上,转身捂着脸跑开了。

    看到女子被拒,众人不由唏嘘不已,看着宁展的眼光都变了。

    都说睿亲王世子为人风流倜傥,家中美妾成群还日日到烟花柳巷之地寻欢作乐。现在看来,传言也不尽然全对。

    随着宁枧岁离开的时间越来越久,宴会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宁展心下不禁越来越不安,人也越来越急躁。

    目光随意一扫,忽然定住了。

    那是元今裴的位置,他不在。

    该死,怎么把他给忘了!

    宁展心下大骇,正待起身离开,上首的元如玉开口了。

    元如玉笑得和善,眼角带着细细的笑纹。

    “申时已至,赏花会也快结束了,哀家已命人在后院备下膳食,诸位用过膳后便可自行回府。”

    “唯娘娘命是从。”

    众人俯首而拜。

    紫竹林距后院有段路要走,青石路的两边摆放着修剪齐整的菊花,菊香四溢,入眼美景无不惊艳。

    薄玉司、薄风辞和白洛三人走在一起,薄风辞人小,一路上都在东张西望,像是在找什么人。

    薄玉司看到了,一巴掌拍在她后脑勺上。

    “好好走路,瞎看什么!”

    薄风辞委屈地捂着小脑袋,眨巴眨巴大眼睛。

    “姐姐,那个殿下呢?”

    殿下?

    闻言,薄玉司微微皱眉,四下看了几眼,果然没在人群中看到那人。她转头和白洛相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异样的神色。

    薄玉司在小孩头上轻轻弹了一记,甚是不耐烦地道。

    “管她作甚?小丫头管好自己就行。”

    “……”

    好讨厌姐姐怎么办?

    后院是客房,专门供客人休息用膳。众人一踏进月亮门,就听到最边上的那间客房里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紧接着就听到了女子的怒吼声。

    “胆敢往前一步,本宫就杀了你!”

    “公主殿下又何必如此,不是你约本公子来的吗?”

    “……”

    这,这是……

    听着客房里的动静,元如玉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

    “杨嬷嬷!”

    杨嬷嬷得了主子的令,眼中划过一抹得意,疾步上前将客房门推开,动作之快就连宁展都没有反应过来。

    房门打开的那一刻,众人脸上的神色都不尽相同。

    房间内,轮椅被打翻,女子发髻凌乱地靠坐在地上,衣衫散乱不堪,面色绯红,只消细看便能发现女子眼中带着丝丝不正常的媚态,很明显是被下了药了。

    再看站着的男子也好不到哪里去,腰封被扔在地上,外衫不知道丢到了哪里,一张油腻的圆脸上满是淫邪的笑容。

    元今裴忽然朝地上的人扑过去,没想到宁枧岁这个时候还有力气对付他,她掌中运气,掌心狠狠地拍在男人胸口上,将人击开。

    宁枧岁的嘴角立马溢出殷红的鲜血,可见在药物的压制下私自动用内力,她自己被反噬的也不轻。

    “我说了,你若……胆敢过来,我必杀你!”

    “呵呵!公主殿下好狠的心啊!”

    元今裴眼中满是阴鸷,狼狈地吐出一口血。

    看到房门口出现的人,他立即换上一副委曲求全的模样,不顾内伤爬起来膝行到来人面前。

    “姑姑,求姑姑为侄儿做主啊!”

    “荒唐!你们这是在做什么!你对贞玉做出这种事还有脸求哀家为你做主?”

    元如玉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元今裴,看起来恨不得将他绑起来打一顿。

    闻言,元今裴立即辩解道。

    “侄儿没有!是公主约侄儿在此地相会的,也是她自己想要同侄儿……可是侄儿不知道她为何突然转了态度,侄儿……”

    “一派胡言!”

    元今裴辩解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宁展打断,他的脸上早已失去了笑容,大步上前走到宁枧岁身边,脱下自己的外衫盖在女子的身上。

    他寒着一双多情眼看着元今裴,只恨不得亲手将他剥皮剔骨。

    “大公子说是殿下勾引的你,敢问大公子有证据吗?”

    “自然有!”

    元今裴不闪不避地看着宁展,从袖中拿出一个荷包。

    那个荷包看起来有些年头了,而且针脚粗大,上面绣的竹叶也不是很精致,看得出绣它的人女红并不好。

    “这荷包是公主殿下让齐小姐转交给本公子的,齐小姐说公主殿下想见本公子,本公子才来的,谁知本公子赴约后公主殿下却对本公子态度大变,还出手伤了本公子!”

    元今裴说出齐小姐这三个字后,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齐载,那种复杂的目光一下子触及到了她的敏感点。

    “不是我,我没有给大公子转交过岁岁的东西!”

    怎么会,怎么会指认她呢!

    “切!齐大小姐,长公主殿下的闺名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叫的。”

    薄玉司在一旁凉凉地讽刺。

    什么东西!

    齐载的脸白了白,咬着下唇没有吭声。

    “齐小姐这怎么还不认了呢?本公子出来如厕,刚想回去,就在路上遇见了带着侍女的你,你给了本公子一个荷包,并让本公子在后院左手边最后一间客房等着,你就说是也不是?”

    元今裴看起来有些生气,说的话便有点咄咄逼人,齐载一对上他的目光便低下了头,手里疯狂绞着帕子。

    “我……我确实见过大公子,但是我没有给过大公子东西。”

    “是吗?可是这个荷包内侧有写你的名字。”

    什么?

    闻言,齐载血凉了半截,疯狂扑过去抢元今裴手上的那个荷包,神色慌乱不已。

    颤抖这双手拆开那个绣工算不得好的荷包,果然看到封口处有一行歪歪扭扭的小字“予吾妹载载”。

    不是,不是这个!她给他的不是这只荷包!

    “大公子你……”

    元今裴咳出一口血,轻轻扯了扯唇角,看起来还是浑身一股子浪荡劲儿。

    “大公子如何?”

    齐载的手狠狠一抖,荷包掉落在了地上,里面的药材掉了出来,散了一地。

    此时,元如玉也开了口,厉声道:“齐小姐,这荷包是不是你交给哀家侄儿的?”

    “是。”

    齐载面无表情地回答。

    “你为何要这么做?何人吩咐?”

    “贞玉长公主吩咐的,她心悦大公子,便让我代为传话。”

    元如玉又问:“长公主又为何会身中春药?”

    “是她自己吃的,她想同大公子……”

    “齐载!!”

    宁展的声音冷的像寒冰一样,齐载被冻得狠狠打了一个激灵,到底是没有再说下去。

    “为何?殿下对你不好吗?你为何要这般害她?”

    齐载不回答,只白着一张脸跪伏在地上。

    四周静的很,只有宁枧岁靠在墙上低低喘息的声音。她中了药,精神有些恍惚,但还是能看到跪在地上的人。

    载载,载载……

殷千岁驾到

    这时,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插了进来,众人皆是心头一跳。

    “谁要害谁?皇家举办的赏花会上居然有人意图害人?可是有心想要去昭狱坐坐?”

    这声音阴冷无比,就像是一条滑腻的蛇沿着耳际缓缓舔舐,没来由的令人心头发毛,除了殷千岁也没人了。

    “见过厂公千岁千岁千千岁!”

    众人俯身再拜。

    殷繁摆手免礼,一撩衣摆跪在元如玉面前行了一个大礼。

    “臣殷繁见过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免礼。”

    元如玉有些头疼,他怎么会来这里。

    “禀娘娘,皇上在飞燕楼得了一些新鲜玩意,想着落英园这边的事也应该结束了,便遣了臣前来请殿下去飞燕楼赏玩。”

    又是皇帝在作祟!他还真是心疼这小贱人!

    元如玉一口银牙咬了咬,脸上很快又恢复了亲和的笑容,道。

    “皇上时时记着长姐是皇家的幸事,骨肉血亲,理应如此。”

    她转头看了一眼屋里乱七八糟的几人,眼中划过一抹暗芒。

    “至于厂公听到的害人不害人的,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贞玉、齐小姐同哀家侄儿之间有些误会,哀家正想着如何解决这件事呢,既然厂公来了,那便交给厂公处理吧。”

    闻言,殷繁抚了抚衣袖,眼神淡淡地扫过几人的面孔,道。

    “娘娘有令,臣不敢辞。事情臣不了解,还得调查之后再作决断,长公主殿下臣是要带给皇上的,至于其他人……”

    “来人!带去西厂!”

    他话音刚落,身后的缇骑便动作利索地上前去抓元今裴和齐载以及她的侍女。

    “做什么抓本公子!”

    元今裴象征性地反抗了几下,没反抗成功,便沉着脸任由缇骑将自己押着往外走。

    元如玉看到也没说什么,虽说和计划相比发生了一点点偏差,但她的目的达到了。

    齐载也被带走了,走的时候她回头看了一眼地上的女子,眼中不知道是什么神色。

    殷繁走到宁枧岁身边蹲下,抬手探了探她的额头,眉头立即皱了起来,烫的吓人。

    “殿下!”

    他低低地唤了一声。

    宁枧岁听到了,睁开迷蒙的双眼看向他,脸色绯红,眼底一片波光潋滟。

    “殷繁?”

    “是。”

    殷繁面无表情地将人揽进怀里,一抄膝弯便抱了起来。

    那动作过于自然熟练,宁展看着竟不觉着有什么不妥之处。内侍是算不得男人的,长乐给他抱,对名誉不会有什么大的影响。

    现场安静得很,众人就看着那一身鸦青的男子抱着长公主离开。

    薄玉司脚下动了动,似乎是想要跟上去,但她身旁的白洛不动声色地抬手拉住她的袖子,轻轻摇了摇头。

    薄玉司瞪了他一眼,倒是没说什么。

    落英园外,一辆黑色的马车候着,见殷繁出来,车夫忙打起帘子让人进去。

    昏迷不醒的天青被一个缇骑背出来放在车辕上。

    “人怎么样?”

    “回厂公,只是昏过去了,并无大碍。”

    “嗯,弄醒。”

    殷繁将宁枧岁放在软榻上,她面色绯红,双眼迷蒙地厉害,只是尚保持着一丝意识才没有对他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

    “殷繁?”

    “是。”

    她低低地唤了一声,声音沙哑,蒙着一层水雾的双眼毫无焦距地定格在男子苍白好看的面容上,瞬间感觉身上更热了。

    殷繁从暗格里拿出一瓶药,倒了一颗喂给她,手掌撑着她的手肘,尽可能不让自己的身子与她接触。

    “含着,别咽。”

    那药清清凉凉的,一含进嘴里沁心的凉意便席卷全身,就连之前快要压不住的邪火都瞬间散了下去。

    面上的红晕渐渐褪了下去,只余一片脆弱的苍白。

    殷繁适时端了一只精致的痰盂过来,宁枧岁偏头吐掉嘴里的药。

    女子发髻凌乱,先前那支玉簪不知道丢到了什么地方,身上烟色的衣衫染了不少灰尘和血污。

    “殿下受伤了?”

    “没有,那是元今裴的血。”

    她拿簪子扎了他的手,身上染了不少血。

    殷繁沉默了片刻,忽然退开半步,衣摆一掀便跪在了地上,头垂得很低,连声音都是沉的。

    “奴才该死,未能护殿下周全,还请殿下降罪。”

    见他这样,宁枧岁靠在软榻上,敛着眉眼低低笑了一声,不知是自嘲还是什么。

    “本宫降你罪做什么?今日若不是你,本宫还不知道被那些人怎么羞辱呢,你是本宫的恩人啊。”

    原来,被信任的人算计是这种感觉啊!

    宁枧岁啊宁枧岁,在外十年,你还是蠢得像是一头猪!

    她仿佛累极了一样轻轻闭上了双眼,身体靠进软塌里。

    “去同仁堂,那药里有和本宫治腿的药相冲的药材,拖久了本宫就真残了。”

    腿上疼得厉害,但宁枧岁一直都忍着没有表现出来,纵然是殷繁这样心细如发的人,竟然也没有看出来。

    “是。”

    殷繁应了一声,脸上依旧面无表情,一双眼睛沉得像潭水。

    元今裴背后站着的是太后,昭狱关不了他多久,说不定等不到今晚太后就下令将人放出来了。

    真的是太麻烦了,要是真的将他就地格杀,倒也没多大事!

    马车驶到同仁堂门前的时候,坐在车辕上的天青醒来了。

    “殿……”

    那个缇骑眼眼疾手快捂住她的嘴,将那声惊呼压在掌心下,他对着瞪大眼睛的女子轻轻摇了摇头。

    认出眼前的男子是西厂的缇骑,天青一时间也没有那么焦急了,眼中一涩,当时便无声哭了起来。

    殿下,殿下……

    男子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哭,没有任何想要出声安慰的意思。

    缇骑训练选拔时,没教他们怎么哄女人啊。

    宁枧岁睡得很不安稳,脑子里乱糟糟的,腿疼的厉害,但她不想睁开眼睛。

    她得好好想想今日的事。

    元如玉是铁了心不想让她好过啊。

    感觉到马车停了下来,她缓缓睁开眼睛,没想到第一眼看到的竟是一旁跪的笔直的人,不由愣了愣。

    从落英园到这儿少说也有半个时辰的路程,他这是跪了一路?

    “殷繁?”

    “嗯。”

    殷繁应了一声,脸上没什么表情。

    他起身从暗格里拿出一把精致的桃木梳子,然后又跪回软塌边,道。

    “请殿下转身,容奴才为殿下绾发。”

    直觉这人情绪不大对,宁枧岁倒也没说什么,微微侧身将后背留给他。

    殷繁将那青丝虚虚握在手里,用那把梳子轻轻梳顺,他又长又密的睫毛在眼底打下一片小小的暗影,看起来异常阴冷。

    发丝散开,有一些散落在脸侧,宁枧岁抬手将其拢在耳后。

    “殷复说,你今日在别处有事要处理,怎的来了落英园?”

    殷复拿了一支玉簪将一半的青丝挽起,淡声道。

    “原是有事的,不过皇上嘱咐了,等那边结束后带您去飞燕楼。”

    是了,他好像是说过。

    细算起来,他为她解过好几次围,每一次都和皇上有关。

    她现在有些吃不准这人对她的态度,要说维护也算不上,他只不过是替皇上办事而已,可要说是漠不关心也不尽然,她总能在不经意间从那薄凉的眼神中看出一些别样的东西。

    怎么说呢,那种眼神她竟是看不懂,只觉着压抑的厉害,心中烦的不行。

    “日后,别在本宫面前自称奴才,听着难受。”

    这话很早以前她就想说了,早到……第一次听到他这么自称。

    闻言,殷繁为女子整理衣摆的手微微一颤,低垂的眼睑不可查觉地颤了颤。

    “是。”

神医南狄

    同仁堂是老字号,在皇城中颇负盛名。

    伙计哆哆嗦嗦地迎上来的时候,宁枧岁直接说了一句三楼,言罢,那小伙计看起来更慌张了。

    可见,东家故人这个身份比凶神恶煞的殷千岁还要让他紧张。

    同仁堂是回仙阁名下的一个字号,它背后的老板便是回仙阁少阁主,南狄。

    三楼的小阁楼是南狄制药的地方,宁枧岁被殷繁抱着进来的时候,他正在配药材。

    “师……师姐?”

    见女子是被人抱着进来的,南狄眼珠子都快惊掉了,忙不迭扔了手中的药材将床榻上的凉席展开。

    殷繁站在床头看着白衣少年忙前忙后,眼中有着沉思。

    师姐?她也是回仙阁传人?

    南狄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喜穿白衣,圆头圆脑的样子看起来呆呆的,任谁也想不到这个看起来宛如富家小公子的少年会是医圣南天关的独子。

    南狄为宁枧岁查看完身体,并未发现什么大问题后,长舒一口气,这才看到站在床头宛如一尊煞神般的男子。

    这……师姐怎么和这位爷混在一起了。

    “那个,殷千岁……”

    “殿下,奴……臣还有事,便先告辞了。”

    “嗯。”

    殷繁看也不看某兀自尴尬的神医,只面无表情地朝床上的女子行了一礼,得到回应后便转身大步离去。

    被忽视了个彻底的南神医:“……”

    好气啊怎么办!

    南狄郁闷地拿手抓床沿,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可爱得不得了。宁枧岁见了忍不住笑了。

    “我们南狄神医也有被人忽视的时候啊!”

    “……”

    南狄无语,他师姐果然还是他师姐。

    他倒了一杯茶水,将一颗药丸化在里面,然后递给宁枧岁,她接过仰头一饮而尽。

    “师姐的腿恢复得很好,再行两次针便可开始康复训练了,到时候可能会有些痛苦,切勿急于求成,须得循序渐进才是。”

    宁枧岁笑着应下,眼神却一直盯着门口的方向,手指无意识地卷着衣角,那是一个思考的动作。

    犹豫再三,还是问出了口。

    “南狄,你可知道有什么方法能够……改变一个人的骨相?”

    她总是无法释怀,明知道那样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还是忍不住心怀期待,忍不住想着,如果他们还活着,她的罪是不是会减轻一些。

    南狄知道她在想什么,当年齐恩侯府的事在皇城里传了很久,先皇为齐恩侯恢复了爵位,为齐恩侯府众人立了牌位。

    这么多年过去了,很多人都不记得当年的武将世家是多么地耀眼,而那些刻骨铭心的痛苦,也只有师姐一人记得。

    “有。”

    南狄转身又坐在那堆药材前挑挑拣拣,声音温和好听。

    “父亲的手札里记载过一种南疆的蛊术,那蛊术邪门的很,可以改变人的样貌声线,包括骨相。”

    宁枧岁的心因为他的话瞬间揪了起来,连声音都带上了几分焦急。

    “那需要多长时间?对身体可有什么伤害?”

    这是真急了,南狄听得真真的,可是她自己却没有发现。

    南狄将药材放进陶钵里拿药杵慢慢碾磨着,回头看她的目光带着三分促狭的笑意。

    “一年便够了,植蛊而已,很容易的。至于对身体的伤害……我倒是觉得,同去势比起来,一只小小的虫子根本算不得什么。”

    闻言,宁枧岁的眼睑颤了颤,抿唇没有再说话。

    是啊,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有什么折辱能比得上宫刑呢?

    南狄装作没看到她失态的模样,抓了一把药材扔进了陶钵里。

    “师姐,你中的那个药,叫魂香对吧。”

    “……”

    没有得到回应,这是意料中的事。

    南狄的脸上没有了笑容,看起来有些严肃。

    “师姐,父亲交代我照看你,若你有什么需求,回仙阁上下任凭差遣,但这并不代表我会看着你糟践自己。这是第一次,亦是最后一次。”

    “知道了,下不为例。”

    宁枧岁叹气,无奈地道。

    她转身将锦被拉过头顶,闭上眼睛感受黑暗。

    老话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小人报仇从早到晚。她也想做君子,不想做那遭人厌恶唾弃的小人,可没人给她做君子的机会。

    元如玉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弄死她,说不定哪天她就死在她手里了,她等不了十年,也不想等。

    ——

    殷繁回到西厂的时候,殷复早已跪在了大堂里,旁边的桌子上放着一碗还冒着热气的药。

    小崽子,倒是自觉。

    殷繁走过去坐下,看着小孩低垂的脑袋,意味不明地冷哼一声。

    “跟这儿跪着干嘛?滚昭狱跪着去!”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兔崽子,要你何用!

    “是,干爹!”

    “滚回来!”

    殷复麻溜地从地上爬起来,埋着头就要走,殷繁却又冷喝一声将人叫回来。

    “好嘞!干爹!”

    还没出门就被叫了回来,殷复一句怨言都没有,乖乖地跪回男子脚下,一直垂着头,声音有些异样的喑哑。

    这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模样,倒是把殷繁磨得没了脾气。

    “抬头!”

    小孩听话地抬起头,眼中一片水汪,眼眶红的厉害,明明马上就要忍不住哭出来了,却还是笑着看向男子,声音中带着无法忽视的讨好。

    “干爹您消消气,儿子知道错了。”

    殷繁不为所动。

    “是吗?哪里错了?”

    小孩立即回答:“哪里都错了。干爹想怎么罚儿子都行。”

    只要……您别不理我,别不要我。

    殷繁看了他一眼,目光凉薄,却是端起桌上的药仰头一饮而尽,没有半分迟疑。凉了一天的腹部这才感觉到了暖意。

    要受罚也该是他受罚吧,哪能轮得到他这个无功无名的小崽子。他这个西厂厂公干的就是这刀口舔血的活,脑袋别在裤腰带上,随时都有可能满地滚。

    好在这次有惊无险,长公主安然无恙地从落英园出来了,不然,他这颗脑袋非得搬家不可。

    皇帝对这位长姐,那可不是一般的重视。

    “你既叫咱家一声干爹,咱家自然不会拿对付犯人的那套东西用在你身上。赏花会结束后,新一批的缇骑便要准备入厂了,你跟着那些人一起训练一起选拔,六个月的时间,若是熬得住,咱家许你官身,若是熬不住……那也是你的命。”

    “自然,你也可以拒绝,咱家将你送进司正司,从此你同咱家再无任何干系。”

    “我选!我选缇骑!干爹你别不要我!……我会成为对干爹有用的人,我一定可以的!……”

    殷复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十几岁的少年哭得像四五岁的小孩子,尽情宣泄着内心的愧怍和恐慌。

    他是个没用的,文不成武不就,除了在干爹面前耍宝卖乖什么都不会,这些年要不是干爹,他早就被人整死了。可是他不怕吃苦,他只怕被抛弃,被厌恶。

    殷繁探手摸着小孩的发顶,有些失神地看着远处,内心一片平静。

    小孩子总是要经历一些事的,不经事,怎么长大?

飞燕楼相见

    傍晚的时候,宁枧岁醒了。

    她睡得有些迷糊,缓了好一会儿才看清这是哪里。

    “醒的倒是及时,正好!殷千岁的马车就在下面等着。”

    南狄端了杯茶水递给她,顺便把一套衣衫放在床边。

    “嗯。”

    宁枧岁点头,喝完水将茶杯放在矮桌上,转头一看人还在眼前站着,不由有些愣神。

    “你要为我换衣服吗?”

    南狄摇头。

    “那你觉着,我不站起来这衣服能自己跑我身上吗?”

    呆头呆脑的神医想了想此事的可行性,又摇了摇头。

    宁枧岁忍无可忍,额角一抽一抽地跳着。

    “那你还不去叫天青进来!”

    南狄:“……”

    就不能直说吗?非得绕这么一大圈。

    天青一进来就抱着宁枧岁哭,小脸哭得跟小花猫似的,看得宁枧岁哭笑不得。

    “好了,这么大人了还哭鼻子,羞不羞?”

    天青觉着难过,明明当时她就在主子身边,却还是让主子受了委屈,她真的好没用!如果当时在主子身边的是天音或者天星姐姐,主子就不会出事了。

    只是她从来都不知道,她的主子如今受的所有苦难,都只是为了保护他们这些她所在乎的人。

    ——

    天完全黑下来的时候,西厂的马车驶离了同仁堂。

    马车内,宁枧岁和殷繁相对而坐。

    “你看起来脸色不太好。”

    忍了又忍,她还是出了声。

    宁枧岁觉得这个人的身子实在是太差了,瘦骨嶙峋的模样,没有一丝属于少年人的活气。

    “有劳殿下关心,臣无事。”

    殷繁淡声道,俊美的面容上是一种病态的苍白。

    他既这样说,宁枧岁也没办法,只能沉默不语,转头去看车窗外的万家灯火。

    她从南狄那里得到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便一厢情愿地想要对他好一点,再好一点。只是,他似乎并不需要。

    扪心而问,她真的希望殷繁就是乔润修吗?

    这一刻,她的心中竟是没有一个确定的答案。

    ——

    天字一号房中,一身常服的男子坐在桌前喝茶,手边放着一个黑色的匣子。

    他就是在飞燕楼等了一天的宁沉钧。

    门被人从外边推开,殷繁和宁枧岁走了进来。

    “吾皇圣安。”

    行过礼后,殷繁站回宁沉钧身后。

    宁沉钧看着她不说话,从来含笑的嘴角抿成了一条直线,那种上位者的威严几乎是一瞬间便弥漫在四周。

    宁枧岁不闪不避迎上他的目光,目光沉静,有种与之对峙的意思。

    见二人之间僵持不下,殷繁只好出来解围,倒了两杯茶放在桌上。

    “皇上不是有东西想送给殿下吗?”

    巴巴地等了一整天,真见了面却一句话都不说,不知道这皇帝每天都在想什么。

    经他这一提醒,宁沉钧这才轻咳一声,将手边的匣子推到对面,神色有些不自然。

    “朕听说阿姊在治腿,这银针是朕命人专门打造的,用的材质都是最好的,比太医院那些好用些许,阿姊收下吧。”

    打开匣子,里面放着的银针泛着寒光,只一眼,宁枧岁就看出来它的出处。

    哪里是什么命人专门打造的,分明就是当年她丢了的那套。

    “多谢皇上。”

    宁枧岁淡定收下,垂下的眼中划过淡淡的暖意。他们姐弟之间,其实也没有生疏太多吧。

    “今日之事,长安同朕说了。阿姊想如何处置那二人?”

    宁沉钧的声音很严肃,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其中的紧张就连身后的殷繁都能感觉得出来。

    他不由心下暗自叹气,他现在终于知道李涣为什么死活不想在御前伺候,一门心思想要出宫养老了,他们的这位皇上有时候是真的傻。

    “皇上觉得应该如何处置?”

    宁枧岁轻轻扣着手下的匣子,淡淡一笑,不答反问,将问题抛了回去。

    对面的人想了想,一本正经地道:“元家如今势头正盛,不宜开罪,元今裴虽说是个不大中用的,却也是元家的嫡长子,朕若是此时将其发落,恐怕元家这头狼就拴不住了。”

    宁枧岁故作冷笑,眸光锐利。

    “所以呢?皇上的意思是要我咽下此事?”

    “不是的!”

    倒不想故作沉稳的男子立即慌了神,一把抓住她的手急切地解释。

    “朕不是那个意思!元今裴胆敢对阿姊用那下作手段,死不足惜,可是……可是现在还不可以。元家不能动,但齐家可以,齐载,朕要她半条命。”

    闻言,宁枧岁沉默了。

    在那一瞬间,她想了很多,横死的齐恩侯府众人,月华庵的那十年以及那只算不得精致的荷包……

    宁枧岁,承认吧,善良从来都与你无关。

    良久,她展颜一笑,反手回握住男子的手,轻声道。

    “半条命不至于,关个十天半个月放回去便可。”

    闻言,宁沉钧身后的殷繁不禁抬眸看了她一眼,唇角挑起一个兴味的弧度。

    他以为她会说不必的。毕竟昭狱那种地方,关个十天半个月对一个女子来说也够呛了。

    “好,朕答应你。长安……”

    殷繁应声,走上前俯首而拜。

    “臣谨遵圣明。”

    宁沉钧满意地笑了笑,忽然想起阿姊貌似不太喜欢长安,又小心翼翼地看着她,言辞间满是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信任。

    “阿姊,他便是长安,朕之前同你说过的。看在他今日救过你的份上,阿姊可不可以不要讨厌他了?”

    “……”

    知道了,我的蠢弟弟!

    宁枧岁心下叹息,她已经感觉到某人若有所思的目光了。

    “皇上,上次是我言辞有失,您不必将那些话放在心上。我对殷厂公……没什么意见。”

    所以,殷厂公您能不能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吗?很吓人的好不好。

    ……

    宁枧岁先回了宫。

    在她走后,皇帝脸上的神色渐渐沉了下来,一双黑眸仿佛压抑着巨大的痛苦。

    殷繁站在一边看着他,心中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不知道那位是否能看得出来他的强颜欢笑。

    “长安,你先回去吧。朕再待会儿。”

    声音沉得不像话。

    殷繁微微俯身退了出去。

    门被掩上的那一刻,殷繁看到宁沉钧趴在了桌上,脑袋埋在臂弯里,那是一个极度脆弱的姿势。

    真的是,太无力了。

    ——

    约莫戍时的时候,元祈带着太后的手令进了北狱司的大门。

    一身暗红色服饰的缇骑打开了昭狱的牢门,从里面带出一个人。

    在大离百姓口中,北狱司、南镇庭与东西两厂并称四大炼狱,无论进了哪个,都会是一生的噩梦。

    昭狱设在北狱司下,以前是由东厂主管,两年前被划分到了西厂的管辖下。

    北狱司的大堂中灯火明亮,一身锦衣的男人坐在上位,狠狠地将手边的茶杯砸在地上,茶水和碎片散了一地,沾湿了他的靴子和衣摆。

    “让本相等这么长时间,怎么?是不想放人,还是已经把人弄死了?”

    四四方方的国字脸,两道浓眉紧紧皱在一起,不怒自威,正是元祈。

    站在一边的缇骑上前行了一礼,不卑不亢地道。

    “烦请相爷稍侯,已经让人去请大公子了。”

    也许是这个缇骑的声音过于沉静,元祈愤怒之余不由多看了他几眼。

    男子二十出头的模样,面容俊朗,眼角有一道一寸长的伤疤,也不知道是怎么留下的。不过最让元祈感兴趣的是他那双沉寂的眼睛。

    “哼!你叫什么名字?任何职?官几品?”

昭狱

    “回相爷话,小人贱名徐战,刚进西厂不过两年,是故并无官职品阶。”

    徐战垂着眸沉声道。听得出来他的气息绵长,内力深厚。

    元祈自己也习武,自然知道像徐战这样身怀绝技的人才有多难得,心下不由对殷繁嗤笑不已。

    “本相观你根骨不凡,一身本事也是世间少有,如今在这北狱司当一个寂寂无名的小卒,倒是屈才了。”

    话里拉拢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便是个傻子也能听得懂。

    徐战抬眸对上男人的眼神,唇角微挑,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至于那个笑容的意思,也只有元祈和他自己懂。

    有的时候人和人之间的结盟就是这么简单,只需一句话,一个眼神,便是一场血色的棋局。

    不一会儿,两个缇骑一左一右架着一个人走了进来。

    元今裴在昭狱待了大半天,身上的衣服还是整整齐齐的,元祈看到了不禁松了口气。

    不想他这一口气还没松完,元今裴抬头看了他一眼,气若游丝的喊了一声“父亲”,然后……然后就晕过去了。

    没错,就是晕过去了。

    那沉重的身子猛地压了下来,两个缇骑差点没撑住。

    “这……这是怎么回事!”

    元祈勃然大怒,气得手指都在抖,忙指挥随从去查看昏过去的元今裴。

    奉命从昭狱带人出来的正是殷复,他来的迟了一会儿,一进大堂便听到元祈的那声质问。脚下的步子顿住,脸上瞬间扬起完美的笑容。

    “哑巴了?没听到元相问话呢?”

    十几岁的少年笑容可掬。

    “你们可有擅自对大公子用刑?”

    那两人齐声回答。

    “回小复公公话,无人擅自用刑。”

    殷复满意地点点头,笑意盈盈地向元祈行了一礼,声音阴柔又不失少年人的清亮。

    “元相可听见了?这边没人对大公子用刑。”

    ……

    元祈生生气笑了。

    “好生不讲理的小子,你说没动刑便没有?”

    闻言,殷复笑意不减,语出惊人。

    “正是!从昭狱出去的人,厂公说是什么样的,那便是什么样的。厂公说不必对大公子用刑,那么大公子出来的时候便连一根头发丝都不会少,反之,若厂公嘱咐下边人剁大公子九根半手指,那么大公子少了的,就绝不会是十根。”

    “你……”

    元祈脸黑得像锅底,殷复却还在说话。

    “所以,元相应该相信咱们西厂缇骑的办事能力才是,说一不二,童叟无欺。”

    谁跟你这阉狗是“咱们”!

    元祈气炸了,但到底还知道这是别人的地盘,只是寒着脸瞪了殷复几眼,便甩袖离开。

    他的随从手忙脚乱地架着死沉死沉的元今裴跟了上去。

    个老匹夫!在我干爹的地盘上还能容你放肆?

    殷复收起面上虚伪的笑容,目光锐利地看向一边神色自若的徐战,冷声道。

    “徐战,方才元相可有同你说什么?”

    男子淡淡地抬眸,沉声道。

    “回小复公公话,元相并未同小人说话。”

    “啧!”

    殷复意味不明地轻嗤一声,倒也没说什么,只留给他一个好自为之的眼神便转身离开。

    昭狱是大离王朝最大的、刑罚最严酷的、戒备最森严的监牢。

    阴暗潮湿的地方几百年来迎来送往,生与死就在这一地之间,墙上早就结了一层又一层的血垢。像元今裴那样怎么进来怎么出去的毕竟在少数,更多的还是像里边那位一样,竖着进来,横着出去的。

    恐惧,疼痛,黑暗,从来都是最好的刑讯手段。

    “曹老板,还不准备说吗?”

    坐着的男子一身玄衣融入夜色,墙壁上昏暗的烛火不足以照亮整个刑房,只能隐约看到半张苍白的侧脸。

    在他的对面,是一个血淋淋的人。

    两条粗壮的铁链穿过他的肋骨,钉在身后的墙壁上,早已被鲜血染红的囚衣看起来空荡荡的,想必被包裹着的这具身体早已经只剩下一副骨头了。

    “阉……狗!”

    这虚弱无力的骂声根本不能对那男子造成任何影响,他从来都不在乎别人的眼光。

    “曹老板骂得好!咱家受着!那您骂痛快了,是不是该开口了?”

    殷繁站起身,慢慢地走到男子面前,伸手轻轻拨开那脏乱的头发,生生从里面挖出一张早已看不出原貌的脸。

    阴冷的声音贴着耳边缓缓划过,激起一身寒意。

    “杨瑜,咱家两年前就说过,你这腌臜,迟早是个祸害!当年没能要了你的命,咱家这心里边啊,可是一直都惦记着呢!没想到此次湘南之行,你就在咱家的眼皮子底下玩弄你那不入流的手段,你说,这么好的机会,咱家怎么能放过呢?”

    杨瑜,前礼部侍郎,三年前因贪污受贿被捕入狱,后无故从狱中消失,连同家人一起失踪。

    那会儿殷繁还没有完全将北狱司收在手中,不宜声张此事,只能将其压下。

    此次他受命南下治患,正好将这桩陈年旧事一起给解决了。

    “你……你如何得知……”

    男人原本死鱼一般的瞳孔在听到那个名字时狠狠地收缩了一下,紧接着身体止不住地颤抖,身上的铁链随之发出响声。

    “嘘!”

    黑暗中,殷繁一双黑眸亮的吓人,那阴柔的嗓音仿佛是来自地狱的催命咒语。

    “杨瑜,看在咱们往日的情分上,咱家教你学个乖:若是有人同你说,昭狱的档案可以被销毁,千万不要信。”

    西厂办案,万人领命,千里追杀,至死方休!

    三年前,杨瑜携家带口从离都逃到了南边,靠着熟人的关系改头换姓在当地开起了米铺。

    后来熟人死了,那个地方再也没有人知道他的底细,那天他高兴得快疯了。

    再后来米铺生意越来越好,他也逐渐成为了当地数一数二的富绅,往日种种在记忆中逐渐变得模糊、遥远。

    再后来,湘南水患不止。

    再后来,有人找上了他,并告诉他,他在西厂的档案被销毁了。

    再后来,湘南颗粒无收,米价涨到了天价……

    再后来,堤坝被人捣毁,死伤无数……

    “如何?可是想好了?”

    殷繁撤开身体,重新坐回椅子上,从怀里拿出一块帕子细细擦拭每一根修长的手指,声音听起来有些虚无。

    男子嘶哑着声音回答,放弃了所有的坚持。

    “我说,但是……我想活。”

    “不成!”

    殷繁想也不想便拒绝。

    “湘南死了那么多人,你活着,没道理。”

    做错事是要付出代价的。人生而分三六九等,这已是最大的不公,若是连这一点都不能等同,那就太没有天理了。

    “咳……咳!那我想让我的……妻儿活!”

    “可。祸不及妻儿,咱家应你。”

    “好!……”

    ……

    殷繁从刑房出来的时候,殷复已经在外面等了好一会儿了,见他出来,立马将干净的衣服递上去。

    “元祈见到他了?”

    殷复接下换下来的衣服,点头道。

    “见到了。应是说了什么的,但他不承认。”

    不承认?他承认才奇怪呢。

    “派人看着点,若是他同元祈联系,立即报给咱家。”

    “是。”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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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37330/ 第一时间欣赏千岁请上座之岁岁长安最新章节! 作者:公子年十七所写的《千岁请上座之岁岁长安》为转载作品,千岁请上座之岁岁长安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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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岁请上座之岁岁长安介绍:
她是残了双腿,被放逐山野的长公主殿下,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西厂厂公。那一年,他带着华丽的仪仗跋山涉水,从月华庵迎回了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在那之后的两三年里,他堂堂西厂厂公每日最重大的事就是琢磨怎么把这东西嫁出去,生怕砸自己手里,后来……他想,还是自己留着吧,就别放出去祸害苍生了。
一开始,殷繁只觉着宫里那个脾气不好的长公主又老又毒舌,人丑腿残还自我感觉良好,简直是哪哪都看不顺眼。后来当他近乎献祭般将自己的一切奉到她面前,只求她喜乐安康时,他才知道,这人啊,是上天给他的恩赐。
开始:“殿下还是安分些的好,皇上嘱咐奴才照看您,您若是出了门就得罪人,最后倒霉的还是奴才,若是因着您让奴才受了罚,奴才饶不了您!”
宁枧岁说:“长安,我从天堂跌落到了地狱,在那里浑浑噩噩地待了十年,是你将我拉回了人间……”
女主比男主大六岁,双洁。甜文无虐。千岁请上座之岁岁长安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千岁请上座之岁岁长安,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千岁请上座之岁岁长安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