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四章 兄弟们去原州打党项人
柴荣起先还对麻将抱有三分兴趣,毕竟是朱秀捣鼓出来的一种新式博戏,平时用作娱乐休闲也不错。
可看看张永德和赵匡胤的反应,柴荣心生警惕,决定对麻将敬而远之。
李重进是大龄问题儿童,贪玩胡闹,沉迷享乐还可以理解。
可张永德和赵匡胤并非心智不全、意志薄弱之人,他们接触麻将时间短,却也迅速沉迷此道,不得不让柴荣心生警惕,把麻将列为与女色、钱财一类能够腐化心志的瘾物,大丈夫欲要成事,绝不易过多沾染。
想到张永德和赵匡胤被区区一玩物弄得心绪不宁,些许输赢就耿耿于怀的样子,柴荣叹口气,有些失望地摇摇头。
同时心里也对朱秀产生几分埋怨,为何要发明出这种使人沉沦的新式博戏,简直不务正道,浪费了他的聪明才智。
柴荣神情严肃,打算等会把三人都叫回来,好好劝诫一番。
闲来无事,柴荣打算去书房看会书,院门外忽地传来符金盏的声音:
“世兄早啊,可用过早饭了?”
柴荣拱手施礼,笑道:“符大娘子早,某已经吃过了。”
符金盏步入庭院,四处看看,静悄悄一片,笑道:“世兄为何独自在此?赵大郎和张永德去了何处?”
柴荣勉强挤出一丝笑道:“他二人与李重进一早便玩耍去了。”
符金盏恍然道:“那定是跟李重进到棋牌室打麻将去了,没想到他二人这么快也上瘾了。”
符金盏莞尔一笑,露出一排洁白贝齿,梨涡浅浅。
柴荣无奈道:“麻将一物容易使人成瘾,害人不浅。”
符金盏抿嘴笑道:“毕竟是朱秀捣鼓出的玩意儿,他本就是个祸害,脑子里的鬼点子数不胜数,随便做出点东西祸害旁人也正常。”
柴荣摇头,肃然道:“朱秀才智虽高,毕竟年纪尚轻,容易误入歧途,如果他把聪明才智用在发明奇巧玩物之上,对于天下苍生来说都是一件遗憾之事。”
符金盏讶然地看他一眼,不以为意地笑道:“世兄言重了,朱秀虽是少年身,但心智却颇为成熟,无需为他担心。他捣鼓出的麻将、扑克这类新式博戏,顶多算作增添生活乐趣的小玩意,不耽误他做正事。”
柴荣皱眉道:“可若是心志薄弱之人沾染了,岂不就此沉迷此道,贪图享乐,好逸恶劳?符大娘子应该知道,赌之一字害人不浅。”
符金盏轻笑着反驳道:“世兄可又曾想过,那些意志不坚、胸无大志的凡夫俗子,即便没有麻将、扑克,他们也会沉迷在其他玩物里。
真正的英雄豪杰,都能坚定自己的信念,约束好自己的行为,绝不会因为麻将、扑克的出现就迷失了心志。”
柴荣一怔,皱眉仔细思索她的话。
符金盏笑盈盈地稍稍仰头望着他,杏眸里波光闪闪。
“符大娘子所言极是,某受教了!”
片刻后,柴荣洒然一笑,鞠身揖礼道谢。
符金盏侧身避过,敛衽微笑道:“世兄于我有救命之恩,小妹不敢受礼。”
柴荣摆手笑道:“此话言重了,且不提父帅与魏国公多年交好,单就凭你我在沧州并肩作战,共同抗击契丹人结下的袍泽之谊,你的生死某岂能不管?”
符金盏笑涟涟地道:“用朱秀的话来说,我们在沧州一起扛过枪,有铁一般的交情。”
“哈哈~不错不错!那也是过命的拜把子交情!”柴荣爽朗大笑。
符金盏笑道:“我与妹妹闲居无聊,想找人一起打扑克,不知世兄可能纡尊降贵,陪我们玩乐一番?”
柴荣哑然失笑,没想到符金盏是来找牌搭子的。
“这两日见李重进耍过,我倒是没玩过,不怎么会。”
柴荣老老实实地道。
符金盏笑道:“我们三人可以玩斗地主,待会等朱秀回来,我们四人便可以打麻将。”
顿了顿,符金盏打趣道:“还是世兄担心玩物丧志,自己的意志不够坚定,像李重进一样沉迷麻将难以自拔?”
柴荣犹豫了会,咬牙道:“罢了,我倒也见识见识,究竟是怎样的奇巧玩意,竟然这般让人上瘾!”
“那便说好了,今日我们几人便好好切磋切磋。二妹刚刚起身,还在洗漱,等她用过早饭后,我们就到中厅摆一桌,先打扑克再战麻将。
那丫头动作磨蹭,估计还得耽误一会,世兄与我现在走过去,到后园走走,而后再去中厅等候如何?”符金盏笑着提议道。
柴荣也开玩笑道:“某今日便舍命陪君子,任凭符娘子安排。”
二人相视一笑,柴荣请符金盏先行,往后园而去。
一路闲谈穿过回廊阁楼,来到后园,漫步在鹅卵石铺成的小径上。
后园里花草大多凋零,池塘边几株枯柳在秋风中摇曳,环境显得冷清萧瑟。
符金盏朝手心呵口气,轻轻搓了搓。
柴荣环顾四周,随口道:“可惜时节不对,看不到草木景致。”
符金盏笑道:“即便盛夏,世兄想在这彰义节度府看到什么别致景致,恐怕也是极难的。”
柴荣一愣,不解道:“为何?”
符金盏指指四周乱糟糟的花圃和枯败草木:“史节帅是典型的西北武人,粗犷豪迈,尚武轻文,这一府之内的后花园,只怕他也没心思打理,不推倒改建成马场武场,已经算是附庸风雅了。”
柴荣又仔细打量这片萧索之气满满的后花园,苦笑道:“某倒是觉得挺好的,有花草树木,有池塘能够钓鱼,夏日还有荷叶....”
符金盏抿嘴一笑,风情万种地瞥他一眼,略显嫌弃地轻笑道:“没想到世兄英伟器貌,却也如史节帅一般不解风情。”
柴荣只觉那双剪水秋瞳好似能融化人心一般,心头微颤,不自觉地眼神躲闪了下,目光移向别处,故作淡然道:“朱秀才情颇高,可以让他重新把这处花园规划规划....”
符金盏轻哼道:“朱秀比起你和史节帅更加不堪!前不久,我还找他商量,说是请匠人重新建造花园,你可知他怎说?”
柴荣朝她投去探询目光。
符金盏脸蛋闪过一丝羞红,愤愤不平地道:“那小子竟然说,要把花园填平,池塘扩建,改造成什么....沙滩泳池?等到夏天天气热,就在水塘里游泳戏水!还说男男女女在一个池子里泡着,到时候他还要亲自设计裁剪几身衣衫....我在书房看过他画的草图,那衣衫若是做出来,衣不蔽体,简直不成体统!”
柴荣干咳一声,见符金盏羞恼不已的样子,就知道朱秀画的衣衫只怕难以公然示众。
“男女岂能同浴一池?简直胡闹!”柴荣哭笑不得地呵斥一句。
朱秀设计的衣衫图纸在书房里?嗯,等过会去找来瞧瞧,定要以批判的目光加以审阅,等朱秀回来好好教训他一番。
柴荣心里默默想到。
说起这个话题,符金盏也觉得有些尴尬,急忙转移话题道:“总之朱秀对于园林景致的布局一窍不通,也毫无兴趣,问谁也不能问他,否则定会被气个半死。”
二人沿着池塘边的小路走着,秋风顺着水面刮来,愈发让人感觉寒凉。
符金盏提议到亭子小坐片刻,柴荣却说吃完早饭要活动活动,等会还要久坐,趁早活动手脚。
见柴荣兴致勃勃,符金盏只得陪着他绕着池塘走了一圈又一圈。
结束刚才的尴尬话题,两人间突然没有话说,柴荣又不主动开口,符金盏只得找话笑道:“世兄觉得朱秀与我家二妹可般配?”
柴荣想了想,笑道:“郎才女貌,确实般配。”
符金盏稍稍歪头看他,笑道:“世兄觉得他们能成?”
柴荣道:“我看朱秀对符二娘子甚是殷勤,只要符二娘子点头,这门亲事应该能成!”
符金盏苦笑道:“世兄可算是看错眼了,朱秀根本不愿娶我家二妹。他明知道金环不喜欢他,却故意大献殷勤,只是为了惹得金环越发厌恶他,这小子成心想把亲事搅黄。世兄不知,金环刚到安定那日,朱秀竟然扮作羊倌半道拦截,还出言调戏....”
符金盏把朱秀对自家妹妹做的荒唐事向柴荣告状。
柴荣听罢,又是吃惊又是好笑,不过见符金盏俏脸恼火,也不好得发笑,奇怪道:“他这么做,却是为何?”
“谁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符金盏恼火不已,说起此事就来气。
柴荣也有些想不通,符金环美貌绝伦,家世显赫,性子温柔和顺,在他看来绝对是良配,朱秀若能娶之,对他而言简直是福分。
若非这门亲事是郭威亲自撮合,符彦卿又怎会同意把闺女送来泾州相亲?
朱秀若是娶了符金环,有了妻族助力,将来郭威也更好提拔他,到开封进入朝廷任职,前程不可限量。
符金盏生气又无奈地道:“朱秀这小滑头,不愿与我符氏结亲,他自己不敢回绝郭枢密的好意,就故意惹金环厌烦,想让我符氏开口推掉这门亲事。”
柴荣苦笑道:“此事你不说,我确是不知。见朱秀整日往你们住的院落跑,围着符二娘子忙前忙后,还以为他对符二娘子甚是喜欢,哪曾想....唉~等过两日我找他谈谈。”
符金盏苦恼道:“只怕无用。朱秀性子看似绵软,实则刚强,他若是心里打定主意,只怕谁也说不动。”
柴荣笑道:“看来大娘子也急于促成这桩姻缘?”
符金盏笑了笑,叹息一声道:“父亲年过半百,这些年独自支撑符氏,其中的艰辛我是知道的。
符氏看似族人众多,兴盛繁荣,但更多的却是虚有其表。等父亲和叔伯辈的长辈老去,符氏下一代里,还有谁能撑起符氏的门楣?
兄长昭信仁厚有余,机变不足,若是天下大治,国泰民安,自然能传承符氏家业,做一位守成家主。
只是朝廷鼎定开封三年来,天下乱象不减反增,当今的官家....当初在开封世兄和我都与他接触过,应该知道,其人既无人君之相,更无人君之智。小妹在这里斗胆预测,这大汉江山,只怕长久不了!
试想若是天下再度陷入动荡,我符氏又如何自保?一旦父亲有失,又有谁能护住符氏家业?
朱秀善谋机敏,在大局之中,能见旁人所不能见之处,若符氏能得他相助,便能在这纷乱的天下,多几分自保之力。”
柴荣动容地感慨道:“大娘子为家族计,所思长远。若大娘子为男儿身,符氏必将交到大娘子手中。”
符金盏无奈地笑笑,可惜她终究是个女人,就算她在符氏说话颇有分量,但也不可能让符氏族人奉她为家主。
柴荣抱拳,正色道:“父帅与魏国公相交莫逆,互为助力走到今日。大娘子放心,日后只要我父子有能力,必定护符氏不失。”
“多谢世兄好意。”符金盏感激地敛衽行礼,又忧愁道:“郭枢密地位尊荣,朝中又有无数眼睛紧盯,若是无缘无故,一味偏袒符氏,只怕遭人记恨,落人口实....”
柴荣没做多想,沉声道:“无妨,父帅不好得出面,某可以效劳,什么流言蜚语,某却是不怕!符氏有事,大娘子只管来找某,某处理不了,再请父帅决断。”
符金盏看他一眼,眸子里满是感激,却又苦涩地轻声道:“世兄忘了,小妹是寡妇之身,若你我走得太近,只怕污了世兄名声....”
柴荣一怔,张张嘴却是说不出话。
自古寡妇门前是非多,就算他不在乎,可符金盏身为女子,不得不在乎,毕竟以后还是要再嫁人的。
他自己也是有妇之夫,而且夫妻恩爱,如果因为外界的流言蜚语影响夫妻感情,那才叫得不偿失。
符金盏转头凝望着水波轻漾的池塘水面,斜飞入鬓的英气长眉蹙了起来,眉宇间满是令人心疼的淡淡忧伤。
“大娘子放心,某定会找朱秀好好谈谈,说不定能让他回心转意。”
柴荣重重一抱拳头,话语带着几分坚定。
符金盏展颜一笑道:“罢了,姻缘天定,强求无意,还是顺其自然吧。中秋临近,我们还是说些高兴事,共度佳节为好!”
柴荣也笑道:“牌桌上厮杀一日,想来也颇有乐趣。只是还请大娘子待会莫要嫌柴某蠢笨,不吝赐教。”
符金盏莞尔一笑道:“好说好说,今日定要教会世兄玩扑克和麻将。”
柴荣也打趣道:“就怕教会徒弟,饿死师父。”
符金盏美目风情万种地白他一眼,步伐轻快起来:“那就要看世兄悟性如何了。赌场无父子,世兄待会可别怪我姐妹手狠!”
“哈哈~某随身携带钱财不多,不过朱秀有钱,只管跟他借就是,等回到开封一并奉还....”
“朱秀奸诈,欠了他的钱,只怕一辈子也别想还清,世兄千万当心,莫要像李重进一样上当受骗。李重进那傻瓜,被朱秀卖了还帮忙数钱哩!”
“....唉,我那可怜的表兄~”
第一百九十五章 乾佑二年的中秋
中秋过后,朱秀率军按计划启程。
彰义军中,严平和史向文随军出征,关铁石随史匡威坐镇泾州,同时上书朝廷斡旋,以防定难军利用朝廷施压。
李重进统率虓虎营,赵匡胤为副,为先锋骑军开道。
柴荣和张永德没有具体职务,随朱秀留守中军,听候差遣。
朱秀原本打算请柴荣来领军,他还是老老实实当行军参谋。
柴荣笑着推辞了,说他并非彰义军之人,名不正言不顺,朱秀才是彰义军储帅,就由朱秀领军,他和张永德做行军参谋,必要时还可以听候差遣,率军出战。
朱秀受宠若惊,柴荣给他当副手也就罢了,哪敢真的差遣人家。
论官职地位,柴荣是永兴军节度使,挂正三品右卫大将军职衔。
论行军打仗的能力和经验,朱秀再自负也不敢跟柴荣比。
抱着谦虚的态度和求知学习的精神,从安营扎寨到夜间安排值守巡逻,朱秀事无巨细皆请教于柴荣。
柴荣倒也手把手教他,毫无保留地传授自己的经验。
柴荣能从一个茶叶贩子转型当上大将军,除了靠郭威的教导和提携,也靠他自己多年来潜心学习,在实战中总结经验教训,逐渐摸索出一套宝贵的军事经验。
郭威也是如此,从当年后唐庄宗皇帝李存勖还在当晋王时建立的亲军—从马直的一名小小亲兵开始,一步一个脚印,做到如今的枢密使,对整个军事系统了如指掌。
他父子二人,可算是当世最好的军事老师之一。
朱秀得柴荣悉心教导,也算是郭威的隔代弟子,要是将来有机会得到郭大爷亲自指点,那就更是大造化。
潘美没有留下过中秋,率领三千牙军步卒先行一步。
史灵雁原本吵闹着要跟来,可惜她中秋之前染了风寒,有些伤风咳嗽,朱秀和史匡威都不许她随行。
最让朱秀头疼的是符氏姐妹,符金盏提出要随军北上,符金环自然要跟姐姐在一块,也一起跟来。
朱秀拗不过她们,只得同意。
从安定县出发,过青石岭到达阴盘县,来到阳晋川上游,淌过齐膝深的河水继续往北,到达原州境内的百泉县与潘美汇合,再一同前往平高。
一路上,秋色宜人,天气还有些酷热难耐,似乎是秋老虎抓住最后肆虐的机会在作怪。
李重进和赵匡胤率领五百虓虎营将士朝前开道,相隔二三里远,每隔半个时辰派传令兵通报前路情况。
最近李重进和赵匡胤的关系有所缓和,俩人单独相处,朱秀和柴荣也不用担心他们会不会打起来。
俩人论武艺不相上下,谁也打不服谁。
论牌技,虽说刚开始赵匡胤作为麻将的初学者,输了不少钱,让李重进着实嘚瑟了几日。
但赵匡胤知耻而后勇,脑子也较为灵活,专门请教了朱秀一番,没几日牌技便有了明显长进,竟然让他从李重进手里,扳回了不少本钱。
李重进咬牙切齿,俩人拉上张永德和史匡威,在中秋之夜彻夜大战,厮杀到天亮,战后清算竟然旗鼓相当。
可怜陪玩的张永德和史匡威,一人输了近百贯钱。
这一对冤家打了无数次架都没有打出感情,没想到在牌桌上竟然生出几分惺惺相惜之感,令朱秀着实费解。
还记得中秋过后第二日中午,朱秀去卧房叫俩人起床吃饭,见到床榻之上,两个衣袍半解的大汉手脚相缠睡在一起,那副场面着实惊悚。
认识俩人这么久,那天中午吃饭时,朱秀第一次见到他们在饭桌上有说有笑。
朱秀跨骑着灰毛驴,偷瞟一眼骑马走在一旁的柴荣。
柴荣打了个哈欠,神情有些萎靡,眼眶四周的黑眼圈还未完全消散。
他这副疲倦模样,可不是因为行军赶路造成的,而是昨夜在阴盘县,与李重进、赵匡胤、张永德熬夜打麻将弄的。
朱秀撇撇嘴,心里嘀咕,之前他提议要教柴荣打麻将,被他严词拒绝了。
没想到中秋那日,却见他一脸坦然地坐上桌,和符金盏符金环姐妹先是斗地主,而后叫上他一起打麻将。
记得那日他一早就去了牙军营地,检查出征准备,李重进、张永德、赵匡胤三人在城里棋牌室,府里似乎只有柴荣和符金盏姐妹。
更叫朱秀惊奇的是,那日牌桌上,柴荣和符金盏谈笑风生,甚至隐隐有些打情骂俏的意味。
朱秀暗戳戳地猜测,也不知那日,孤男寡女单独相处,发生了些什么....
柴荣困倦地打了个哈欠,突然察觉旁边有一双鬼祟眼睛盯着自己,转头一看,见到朱秀眯着眼睛,神情猥琐地打量他。
“何故如此看我?”柴荣皱了皱眉。
朱秀嘿嘿怪笑,试探地道:“柴帅之前对麻将深恶痛绝,为何这几日一反常态,每晚露宿时,都要与李重进等人摆开阵仗厮杀几圈?”
柴荣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之前是我庸人自扰了,麻将此等博戏,不过是娱人之物,算不上洪水猛兽,一味敬而远之,反而显得己身意志薄弱,难以自控。
试问真正的有志之士,又怎会被区区一玩物搅乱心神?”
朱秀大为惊奇,这才几日工夫,柴荣的思想竟然转变得如此快?
“柴帅英明!”朱秀敬佩地拱拱手。
柴荣惭愧地道:“我也是经过符大娘子点播,方才醒悟。”
朱秀讶然,想笑又急忙憋住。
这莫非就是一物降一物的道理?
转念一想,符金盏的麻将是自己教的,柴荣又是符金盏教的,算起来柴荣岂不成了徒孙辈?
只听柴荣悠悠感慨道:“此物的确有意思,在牌局的起落、胜负之间,影响人的心绪变动,着实耐人寻味,值得好好钻研一番。”
柴荣朝朱秀投去赞赏目光:“世间也只有你这奇思妙想的脑袋,才能创造出如此有意思的玩物。”
“....柴帅过誉了。”朱秀一脸惭愧,难不成后世史书上,他朱秀的简介将会变成麻将鼻祖,供万世赌徒供奉的老祖宗?
朱秀见柴荣眼睛里透露光亮,似乎还在为昨夜的牌局回味。
“柴帅,今日入境原州,我打算正式颁布军令,往后军中禁赌,麻将、扑克一类的物件一律禁止出现,违令者严惩不贷!不知柴帅意下如何?”朱秀询问道。
柴荣脸色一肃,正色道:“正该如此!虽说此行算不上真正的出征,但军务不论大小,都不可儿戏。彰义军中,许多军士都喜好扑克麻将,宿营之时,营帐里还有许多偷偷聚在一起打牌者,的确该及时制止,以免战事突然发生,耽误军机!”
朱秀点点头,唤来传令兵,命其下去传达军令。
“少使君有令,即日起,军中一律禁赌....”
传令兵骑马奔去,一边敲响铜锣,一边扯着脖子竭力大吼,把军令传至每一位军士耳朵里。
柴荣转头朝后看了眼,见符家姐妹骑马走在后,正有说有笑,似乎在议论着道旁田地里的,码放成堆的金黄麦秆。
“你与符金环的事,符娘子都跟我说了,此事你再慎重考虑考虑,符氏的姻缘,机不可失啊!”
柴荣意味深长的轻声说道。
朱秀哭笑不得,没想到柴荣也会对这些八卦事感兴趣。
“柴帅也瞧见了,是符二娘子对我不理不睬,并非是我的缘故....”朱秀坦然甩锅道。
柴荣轻哼一声,故作不悦地道:“你的心思,符大娘子已经向我讲明,难道还想糊弄不成?说吧,你为何不愿与符氏结亲?”
朱秀无语,暗自腹诽,女人啊女人,果然逃不过八卦又碎嘴的天性....
朱秀讪讪笑着,总不能说这姐妹俩在历史上那可都是你柴家的媳妇,咱小朱是个讲道义的,对抢人家媳妇不感兴趣,只想安稳抱你们的大腿过太平日子就好。
万一要是因为娶了符金环,导致历史大变,往后两眼一抓瞎,那才叫得不偿失。
为了一个女人,着实不值当。
自从沧州惊险侥幸的逃过一劫后,朱秀就想得很明白,改变历史、创造历史,那是有大气运大能耐的人才能干的事,咱自问没这份本事,能够保住小命,求个富贵安稳就知足了。
安安心心融入历史,按照既定历史轨迹活下去,最终成为原有历史的一份子也就行了。
所以面对与符氏结亲的诱惑,朱秀顾虑颇多。
根据目前的情况盘算下来,还是弊大于利,所以只得拒绝。
种种难言之隐无法明说,朱秀只能长叹一声道:“柴帅见谅,朱秀早先答应了史节帅,要替他照顾雁儿妹妹一辈子。在下与雁儿妹妹情投意合,两年多相处,已经打下坚实的情感基础,绝不忍心有负佳人!郭枢密和柴帅的好意,朱秀只能心领了。”
三言两句,外加四十五度角仰天感叹,把一个对感情忠贞不渝的绝世好男人形象营造得栩栩如生。
如此一说,柴荣反而能够理解,感同身受地叹口气:“若是如此,你拒绝符氏倒也情有可原。实不相瞒,我与拙荆也是相识于微末,当年她不嫌我寒酸粗鄙,委身下嫁,我此生感激不尽。
追随父帅从军以来,小有功勋,忝居节度使之位。在开封时,也有不少官宦之家打听我婚配与否,就算得知我已婚,也有不少人家愿意把女儿嫁与我做妾,我都极力推辞了。
若是谁让我抛弃糟糠之妻,另娶新妇,我也宁死不肯屈从。大丈夫顶天立地,又岂能做那负心薄幸之人?”
朱秀笑道:“柴帅与嫂夫人夫妻恩爱,羡煞旁人。嫂夫人目光独到,在茫茫人海里相中兄长,这便是所谓的姻缘天定。”
“能娶娥慧为妻,乃我毕生荣幸!”柴荣轻叹一声,满脸温柔,目光里充满思念。
朱秀满是羡慕地看着他。
这还是第一次听柴荣主动提及家事,之前只知道他的原配夫人姓刘,原来本名叫刘娥慧,一听便是一位平凡朴实的温柔女子。
“慧儿已为我诞下三子,长子宗谊已有八岁,活泼贪玩,机灵好动,二子宗诚四岁,喜静厌动,爱缠着他娘听一些趣闻轶事,三子宗諴刚满周岁,倒是个胖小子,就是不知日后心性如何....”
柴荣用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柔语气,轻声描绘着开封家中的温馨日常。
朱秀仔细聆听,听到有趣处便说笑两句,柴荣谈及家里三个儿子的趣事,也是笑声不断。
忽地,柴荣温热手掌轻轻按在朱秀肩头,笑道:“将来你去了开封,我就让三个小子拜你为先生,跟随你读书。”
朱秀一怔,心中突然涌出百般滋味。
“柴帅就不怕我误人子弟?”朱秀挠挠头嘿嘿笑道。
柴荣哈哈大笑:“不怕不怕!不求你传授多么高深的学问,只求向你学得几分圆滑手腕,不惧这世上的阴蜮诡魅便好!”
朱秀咧嘴一笑,拱手道:“在下一定不辱使命!”
“那便如此说定了!”柴荣大手一挥愉快地决定了。
说笑一阵,柴荣又把中秋那日,符金盏向他诉说的,关于符氏的忧虑说了出来。
柴荣苦笑道:“既然你与史节帅的千金定情在先,符氏这里我也不好得再劝,只是符大娘子对于符氏的担忧不无道理,没有你这层关系,父帅和我都不好得帮衬符氏....”
朱秀想了想,笑道:“郭枢密想加强与符氏的关系,其实可以用其他的办法。譬如说,让符大娘子认郭枢密为义父,如此一来,柴帅与符大娘子以义兄义妹的关系走动,旁人也无可指摘。往后郭枢密和符氏之间,也多了一层联系。”
柴荣仔细一想,欣然大笑道:“好办法!我回去就写信给父帅提及此事!”
正说着,符金盏和符金环骑马走上前,符金盏笑道:“你二人说什么如此开怀?”
柴荣笑道:“符娘子还请借一步说话。”
符金盏杏眼在二人间转了转,抿嘴轻笑:“何事这般神秘?”
柴荣和符金盏驱马往道旁走去,并排走在一起,轻声谈话。
符金环好奇望去,不知道姐姐他们说什么。
朱秀凑上前谄笑道:“环儿骑马大半日,累坏了吧?可要坐车歇息?”
符金环飞白眼瞥了瞥他,嘲笑道:“我姐妹出身将门,自幼骑马,别说这半日,就是跃马扬鞭,转战千里也不在话下!不像某些人,身为三军统帅,行军时竟然骑驴,简直贻笑大方!”
符金环拽紧缰绳,扬起马鞭用力抽打,娇叱一声纵马朝前奔去,只留下一个剧烈摆动的马屁股给他瞧。
朱秀笑脸僵硬,恼火地牙痒痒。
小娘皮损起人来牙尖嘴利,气得他够呛。
不就是中秋之夜,牌桌上赢了她六十几贯钱嘛,至于这么耿耿于怀?
周围军士憋着笑,眼神古怪地看来,朱秀面无表情,实则臊红了脸。
“哕哕~”灰驴子黑蛋嚼动驴唇,发出嘲笑般的声音。
“蠢驴,等小爷学会骑马,第一件事就是把你洗剥干净,拿来做驴肉火烧!”朱秀咬着后槽牙拍了拍驴脑袋。
第一百九十六章 柴荣:请教我打麻将
原州平高县,地理位置基本与后世的宁夏固原市相重合。
在后世,这片古老的地区还有一个充满历史风情的名称—西海固。
平高县自博望侯凿空西域以来,便是丝绸之路东段的必经之地,西临横贯南北的六盘山,扼守河西进入关中的咽喉要道。
大唐广德年间(763-764),原州曾经短暂地被吐蕃人占据。
后经天宝名将、泾原节度使马璘在朝廷支持下出兵抗击,才一举将吐蕃人驱逐到六盘山以西,收复原州。
后来泾原节度使改为彰义军节度使,史敬思、史建瑭、史匡威史家三代镇守泾原地区以来,从未让吐蕃人越过六盘山一步。
如今吐蕃人陷入内斗,再无力东进,彰义军西北部总算得以太平。
自去年,定难军节度使李彝殷的亲侄儿李光波死于泾州,定难军与彰义军的关系全面破裂。
李彝殷一面向朝廷上书告状,希望朝廷出面严惩史匡威,并且交出杀害李光波的凶手朱秀,一面派兵过境盐州,悍然入侵原州,强占原州北部马场。
原州马场是大唐年间,陇右牧监的一处重要战马繁育地,也是整个泾原地区最大的一处马场,每年能够出栏战马两千余匹。
马场更是彰义军的心头肉,没有盐厂之前,每年举行的马市交易,便是彰义军最大的财政收入。
去年定难军霸占马场,彰义军刚刚经过内部动乱,根本无力抵抗,史匡威只得打碎牙齿和血吞,气急败坏上奏朝廷申诉。
朝廷对于地方藩镇的矛盾向来是和稀泥,涉及到定难军,更是有所偏袒。
此事也让史匡威对开封朝廷彻底失望透顶,咬牙切齿地叮嘱朱秀,暗中积蓄实力,一旦有机会,定要夺回马场,教训党项人一雪前耻。
这次定难军再度南下袭扰平高县,抢掠牛羊数千,还杀死数十牧民,惹得军民共愤。
平高县镇将组织官兵,出城与定难军野战,反倒落得个兵败身死的下场,首级还被党项人砍了去,挂在矛杆上,每日派人送到县城下炫耀。
城中军民惶惶不安,平高县令一边派人飞马赶到安定县禀报,一边下令死守城防。
县城北边十里,葫芦河畔,一片地势较为平缓的丘陵地带,驻扎三千余定难军。
一顶顶帐篷如野花般扎下,若是登高望去,就能发现定难军的大营安排的颇有章法,分为南北两营,两座营寨之间相隔近一里,在附近几处地势较高的山丘上设置岗哨,任何一座营寨有事,都能第一时间相互呼应。
北营内,中军旗杆旁,一座帐篷顶由无数块羊皮狼皮拼接而成的大帐内,火盆烧得通红,充斥一股浓烈酒味。
深秋以来,原州地区气温骤降,早晚温差极大,北边的马场甚至经常在深夜里飘落零星雪沫。
火盆边,两名身材魁梧的青年正抱着酒坛痛饮,帐内还有一名穿青袍的文士,跪坐在几案旁,帮忙夹菜倒酒,低眉顺眼像个仆人。
两名雄壮青年,居左者身穿胡服,头戴造型奇特的圆冠,前额方广微凸,鼻梁高挺,留两撇八字胡,相貌明显与汉人不同。
此人正是定难军少帅,李彝殷的儿子李光睿。
朝廷授予他左领军卫大将军的职衔,年初,刘承祐又加授其权知银州事。
李光睿原本奉父命,前往盐州巡视盐池。
公务忙完后,想到堂兄李光俨在五原县担任镇将,便赶来相聚。
一年前,正是李光俨奉李彝殷之命,率领五原兵马突袭原州马场。
此后,李光俨便往返于五原县和原州马场之间。
李光俨的父亲李彝景与李彝殷是亲兄弟,他是李彝景的第五个儿子。
死在泾州的李光波,便是李光俨的四哥。
他们的姐姐李氏,正是薛修明的发妻。
对于李光俨来说,四哥、长姐相继死于彰义军之手,已是结下不共戴天的仇恨。
另一位居右的青年,二十四岁,一身汉式武袍装扮,头缠巾子,身材健壮,臂膀奇长,英武不凡。
此人名叫杨重贵,乃麟州刺史杨信之子。
年初,皇叔刘崇改任河东节度使,杨信是刘崇麾下亲信大将,得到刘崇大力举荐,升任麟州刺史。
杨信是麟州当地豪族,多年来组织军民抗击契丹人,在麟州威名卓著。
杨重贵武艺超群,慷慨任侠,自小跟随父亲抵抗契丹人,在麟州民间有无敌小将军的美称。
麟州毗邻定难军,李彝殷与刘崇向来交好,李彝殷对杨信父子也颇为欣赏。
李光睿自恃勇武,在同辈族人里只有李光俨的武艺能与他较量。
没想到偶然间与杨重贵比过一次,罕有的落于下风。
此后李光睿不服气,甚至跑到麟州专程找杨重贵切磋。
一来二去,不打不相识,两人反倒是结成友人,私下里以兄弟相称。
李光睿又把堂兄李光俨介绍给他,三人意气相投,引为知己之交。
一月多前,李光睿和李光俨在五原相聚,闲来无事,便商量着去原州马场看看,写信邀请杨重贵一同前来。
三人到了原州马场,整日里纵马驰骋,天高地阔,无拘无束倒也欢快。
几日后,三人闲居无聊,商量找些事情做。
李光睿提议派遣兵马南下骚扰平高县,顺便劫掠些牛羊马匹,若是能抓些妇女就更好。
李光俨记恨李光波和李氏之死,当即同意。
杨重贵也听二人说起过定难军与彰义军的仇怨,不明就里之下,自然觉得是彰义军害死李氏子弟在先,同仇敌忾,当即也同意南下教训彰义军,给姓史的长长记性。
李光俨调来五原驻军,三人率军南下,一路袭扰百姓,劫掠牧民,倒也比呆在马场赛马有趣得多。
五原驻军只是定难军的外镇兵马,算不上定难李氏的嫡系兵力,但毕竟属于定难军麾下,任何调动都不可能瞒得过李彝殷。
李彝殷知道此事后,竟然没有多问,只是派人告诉他们,不要攻打县城和关隘,也不要越过平高县深入南下,其他的没有多说。
如此一来,算是默认了三人的侵扰行为。
李光睿和李光俨更是肆无忌惮,开始猎杀牧民取乐。
“昨日五哥射杀牧民六人,原本我也射杀六人,本以为与他打平,没想到其中一人竟然装死,趁我不备爬上马逃回县城,汉人当真狡猾,害得我又输给五哥十金....”
李光睿醉眼迷蒙,喷吐酒气大声叫嚷,“嘭”地把酒坛子搁在桌案上,冲跪坐一旁的青袍文士大吼:“狗奴,再抱一坛酒来!”
那青袍文士眼睛里划过一丝怨毒,脸上却露出恭顺笑意:“少将军稍候。”
青袍文士小跑出营帐,杨重贵看了眼他的背影,放下筷箸道:“此人毕竟是五郎的姐夫,贤弟把他当作奴仆使唤,恐怕不妥。”
李光睿摆摆手,不以为然:“什么姐夫,一个家族覆灭,跑来夏州寻求我李家庇护的丧家之犬而已。”
杨重贵皱眉道:“此人谈吐不俗,像是位智谋之士,五郎平素里也对他颇为敬重,你如此轻视他,呼来喝去动辄打骂,若是让五郎知道,只怕惹他不快。”
李光睿瞪大赤红的双目,粗犷嗓门叫嚷道:“我跟五哥是兄弟,这....这姓薛的算什么东西,五哥怎会因为他生我的气?”
杨重贵苦笑摇头:“不看僧面看佛面,你这般轻贱于人,总归是不好的。”
青袍文士抱着酒坛入帐,跪在桌案旁,揭开泥封,双手捧起送到李光睿手中。
李光睿打着酒嗝,大笑道:“狗奴,方才杨大哥替你说情,今日本将军看在杨大哥的面子上,许你下去歇息,不用在此伺候,滚吧!”
青袍文士一愣,感激地朝杨重贵作揖,又朝李光睿拱拱手,低声道了句:“下官告退....”
他刚站起身要走,李光睿却忽地抬脚踢在他的屁股上,势大力沉的一脚踢得他惨叫一声朝前扑倒,狠狠摔在地上,脸和手掌擦破了皮,火辣辣疼。
“哈哈哈~这便是龟奴之像!”李光睿大笑,抱起酒坛咕嘟咕嘟猛灌,清冽的酒水从下巴淋下。
杨重贵无奈叹口气,满是同情地望着默默爬起身离去的青袍文士。
又是小半坛子酒下肚,李光睿醉眼猩红,不停打嗝,浓烈的酒气从口鼻喷吐出。
“今日下午狩猎,杨大哥与我们同去....嗝~杨大哥箭法出众,一定能射杀不少牧民....”
杨重贵摇头肃然道:“射杀手无寸铁之人,非大丈夫所为!我劝你也不要再干这种有伤天和之事。”
李光睿边打嗝边哂笑道:“差点忘了杨大哥也是汉人!哈哈~那些汉人都是彰义军辖地的人,与我定难军有何干系?再说,汉人人多,死几个无足轻重....”
杨重贵眉头紧皱,心里有些气愤,忍不住呵斥道:“说什么胡话?便是在你定难军辖境内,也是汉民居多,军中也有相当部分汉人,连李侍中也亲口向麾下汉人官吏承诺过,党项李氏主政定难军一日,就会优待汉民,党项人与汉人不分彼此!
你今日这番言论若是传出去,夏州银州之地的汉人百姓会如何看你?”
李光睿一惊,脑子清醒三分,讪讪笑着抱拳道:“酒后失言而已,请杨大哥见谅。”
杨重贵重重哼了声,严肃地道:“你现在就答应我,不可再以猎杀汉人牧民为乐!咱们劫掠官府豢养的牛羊也就罢了,犯不着侵犯百姓。
彰义军欠李家的血债,也与汉人百姓无关。”
李光睿满脸酒晕通红,摆摆手笑哈哈地道:“就依杨大哥!要是让平高县的汉民知道,因为杨大哥求情,才让他们逃过一劫,恐怕往后家家户户都要为杨大哥立长生祠,把杨大哥当活菩萨供奉....”
“胡言乱语,不知所谓!”杨重贵没好气地呵斥一声,从他手里抢过酒坛,“你已经醉了,不许再喝!”
“我没醉!跟杨大哥干完这坛,还能再来一坛....嗝~”李光睿伸手来抢。
争吵间,帐帘掀开,一员英武青年将领提一杆镔铁马槊兴冲冲跑进军帐。
“好啊!你二人喝酒也不等我!”
来人正是李光俨,被李彝殷授予五原镇将的职务,今年刚满二十岁,却已在军中历练多年。
李光俨把马槊放入兵器架,抢过酒坛仰脖子一口干掉。
“哈哈!痛快!”李光睿大笑,冲帐外大叫:“来人!搬酒来!再弄些烤肉送来!”
李光俨上身斜挎一件狼皮袄,头戴浑脱帽,粗壮的臂膀筋肉虬结,外形看就是一位威猛勇士,难怪在夏州有神威太保之称。
自从当年晋王李克用率麾下十三太保纵横天下以来,太保一词便成为民间对勇武之士的形容,有十三太保珠玉在前,后世能被称为太保者,无一不是武艺高强之人。
李光俨从盆子里挑出一块羊腿骨头,张口撕咬,吃相凶狠。
“五哥,今日你外出巡视,可有收获?”李光睿搓搓手满脸期待,“平高县可有人敢出城应战?”
李光俨咧嘴笑道:“今日我远远看见,平高县外似乎来了不少兵马,有个大胡子的将军还率人在城北面挖沟壕,像是为了防备我等攻城。”
李光睿兴奋大笑道:“太好啦!彰义军终于有人敢来迎战!等了这么多天,每日只能射杀牧民取乐,实在无聊,早就想痛痛快快冲杀一场!”
杨重贵忙道:“先不忙,城里有多少守军,谁人领兵,敌军战力如何一概不知,怎可轻举妄动?”
李光睿不屑道:“杨大哥放心,彰义军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就算史匡威亲自来,也不会是我军的对手!听闻彰义军里,只有一个叫魏虎的,还算有些本事,其他人不过土鸡瓦狗。”
李光俨抹抹嘴上油渍,凶狠地低喝道:“希望史匡威和朱秀狗贼也在城中,只要二人露面,我必杀二人为四哥和大姐报仇!”
李光睿打着哈欠,困倦满满地道:“五哥,你先去整顿兵马,两个时辰后出发,前去平高县外叫阵,我先睡一觉,困死了....”
说着,李光睿倒头便睡,眨眼间就响起震天般的呼噜声。
李光俨啃完半盆子羊肉,随手在狼皮袄子上抹抹手,抱拳道:“烦请杨大哥替我兄弟坐镇大营,待我兄弟去平高县城下,砍几个彰义军的脑袋,晚上带回来下酒!”
李光俨拎起马槊,杀气腾腾地冲出大帐。
杨重贵叫不住他,苦笑着摇摇头。
第一百九十七章 豪华出征天团
下午时,李光睿一觉醒来,李光俨也恰好赶回,二人辞别杨重贵,准备率军出营,前往平高县外挑战。
李光俨回到南营,薛修明早已将他的衣甲刀具弓箭收拾妥当,打包成行军背囊,由一匹驽马驮着。
李光俨笑道:“有劳姐夫,这段时间你在我身边,我都不需要亲自动手打点行装。”
薛修明笑道:“我拳脚孱弱,无法随你上阵杀敌,只能做些力所能及之事。”
李光俨笑着刚要说什么,突然发现他的头脸、手掌外侧有大片擦伤,颧骨明显青肿一片,有些生气地道:“你这些伤是怎么来的?可是李光睿趁我不在,又打骂你了?”
薛修明遮遮掩掩,叹息道:“不妨事,是我自己不小心摔了一跤....”
李光俨恼火道:“无缘无故怎会摔跤?姐夫莫怕,待会见了李光睿,我定要责问他!”
薛修明慌张摆手道:“不可不可!若是因为我的缘故,让你和少将军产生争执,往后他必定怀恨在心,到时候我的日子更不好过。”
薛修明窝窝囊囊的懦弱模样,哪里还有半分曾经在泾州的意气风发。
李光俨气愤道:“不管怎么说,你是我的姐夫,李家的女婿,李光睿怎能如此对你,实在过分!”
薛修明唉声叹气,苦笑道:“罢了罢了,我受些委屈,总好过你们兄弟产生嫌隙。况且....”
薛修明顿了顿,压低声道:“你们虽是堂兄弟,但毕竟他才是定难军少帅,往后偌大的家业,只怕要交到他手里....”
李光俨不服气地道:“那又如何?定难军又不是他一家的!定难军有今天,是靠整个家族的叔伯兄弟拼命流血换来的!李光睿欺侮你,就是不把阿父和我放在眼里!我李光俨绝不答应!”
薛修明感动地涕泗横流,抹着眼泪呜咽道:“有五郎这番话,薛某受再多的委屈也不怕,不枉夫人当年最宠你和四郎,可惜他们都....唉~~”
李光俨也红了眼眶,凶狠的目光里尽是仇恨:“姐夫放心,他日我定要踏破泾州,活捉史匡威和朱秀,为四哥和姐姐报仇!今日就先割几个人头下来,叫彰义军见识我党项李氏的厉害!
姐夫且在大营静候佳音,我去了!”
李光俨跳上战马,双腿猛夹拍马离去,率领一队骑卒赶往营外与李光睿汇合。
薛修明目送一行人远去,看着那马蹄扬起的沙尘渐渐息落。
薛修明微眯眼,驼背弯曲的身子慢慢直起,好像一条蛰伏的毒蛇从寒冬中苏醒。
北上投靠定难军以来,李彝殷对待他这位侄女婿,并不像他想象中一样委以重任。
他的老丈人李彝景,曾经带着他亲自去求过李彝殷,希望可以为他谋个一官半职。
李彝殷嘴上答应,却也只给了一个连谷关令的职务。
连谷关在胜州境内,偏远闭塞,毗邻秦长城古道,真正的穷乡僻壤,别说驻军,连商旅也甚少从此城关通过。
在连谷关任职,和遭到放逐没有区别。
薛修明一怒之下,辞去官职,跑到五原投奔李光俨。
李彝殷知道后非常不高兴,还派人申斥了他一顿。
薛修明知道自己的处境不妙,岳丈李彝景年迈多病,只怕没几年好活。
李彝殷外宽内忌,对自家的叔伯兄弟看似大度,实则戒备提防。
侄儿李光俨勇武不凡,他表面夸赞,实则却将其派到遥远的五原来担任镇将,远离定难军的核心夏州和银州。
薛修明是李彝景的女婿,再怎么能干,也得不到李彝殷重用。
而他如今唯一活命的希望,便在李光俨身上。
“薛先生?”
薛修明陷入沉思,杨重贵走到身旁也未曾察觉,直到杨重贵出声呼唤才惊醒。
“拜见杨将军!”薛修明瞬间弯驼背,弓腰下拜,俨然一副诚惶诚恐的小人物模样。
杨重贵忙制止,笑道:“某并无实际官职在身,当不得薛先生大礼。连这将军的称呼,某听来也着实惭愧。”
薛修明笑呵呵地道:“听闻杨将军已经得到河东节度使,皇叔刘崇的征召,不日就要前往太原任职,这将军之称,便当作薛某提前恭贺。”
杨重贵抱拳道:“多谢薛先生,只是某还未想清楚,究竟要不要去太原。”
薛修明奇怪道:“此话怎么讲?河东军坐镇太原,乃天下强藩,河南屏障,又直面契丹西线威胁,正是用兵之地,以杨将军的本事,若是入了河东军,立功嘉奖不在话下,将来就是封公封侯也指日可待,为何不愿去?”
杨重贵不好意思地笑道:“实不相瞒,其实我本打算去邺城投奔天雄军。郭枢密威名赫赫,这次又平定关中李守贞之乱,若能在他老人家麾下效力,想来一定不负我平生志向。
只可惜,听闻郭枢密回朝后,天雄军节度使一职便由临清王高行周担任,郭枢密留在朝中辅佐官家料理军机,往后只怕再没有带兵出征的机会....”
薛修明笑道:“所以杨将军才犹豫不决?哈哈~”
杨重贵见他捋须轻笑,颇有几分高明智士的风范,抱拳诚恳地道:“薛先生乃饱学之士,定能为我指点迷津,还请薛先生不吝赐教!”
薛修明笑道:“郭威纵然是当世名帅,但他毕竟做了枢密使,历代以来,从无枢密使领军出征。
这次郭威破例挂帅出征关中,也是由于军情紧急,李守贞势大,事急从权,不得已而为之。
郭威回到开封,交出兵权是必然之事,否则枢密使掌军权不符合国朝制度,官家也不会放心。
至于天雄军兵权,更是从此与郭威无缘。
往后,若是没有必要,郭威只怕再无机会回到疆场,只能留在开封,辅佐皇帝掌理军机。
所以此时去投奔郭威,绝非明智之举。
河东军兵强马壮,节度使刘崇皇叔之尊,乃宗室将领,将来必然受到官家重用。
河东地势险要,乃是防备契丹的前线,战事不会少,杨将军若是去了,定能舒展豪情大显身手。”
杨重贵听得仔细,这件事他思索许久,找不到可以商议的人,一直憋在心里,甚是苦闷。
李光睿和李光俨毕竟年轻,想不到如此深远。
听了薛修明一番分析,杨重贵恍然大悟,感激地行礼道:“多谢薛先生解惑,请受我一拜!”
薛修明谦虚地拱拱手,又笑道:“听五郎说,杨将军年初还和永安节度使,折从阮的孙女定下亲事,恭喜恭喜!
折家世代将门,镇守府州,与河东军互为犄角,都是我朝防备契丹的重要军镇。
杨将军此去,有此两大助力,前途无量啊!”
杨重贵一脸赧然,搔搔头有些不好意思。
想到自己的婚事,心里也不禁火热起来。
“听了薛先生的话,我受益匪浅,等这次回到麟州,我就准备启程赶往太原。将来先生若是去到太原,一定要来找我。”
杨重贵郑重地揖礼道。
薛修明半开玩笑似地道:“杨将军将来若是坐镇一方,麾下缺个舞文弄墨的文吏,薛某一定前去投效。”
“哈哈~求之不得!”
说笑了一阵,杨重贵感叹道:“如薛先生一般的大才,李侍中竟然不加珍惜,实在是....”
他本来想说有眼无珠,话到了嘴边又忍住了。
薛修明叹口气,苦涩道:“如今薛家覆灭,只剩我一人逃出,能活着已是不容易,又岂敢再做他想。”
杨重贵愤愤不平地道:“薛先生如此贤德人才,竟然被彰义军迫害至此,史匡威和那叫朱秀的,也不知是怎样的奸诈卑劣之徒!若是让我遇见,定要将其活捉来,绑在先生面前,任凭发落。”
薛修明苦笑道:“史节帅原本也是忠勇之士,可惜听信朱秀奸贼的谗言,把好好一个彰义军弄得乌烟瘴气。朱秀奸贼为了掌权,设计陷害,一把火将我薛家烧为灰烬,连我那可怜的发妻,也在大火中丧生....”
薛修明双目泛红垂泪,一副悼念亡妻的戚然模样。
杨重贵咬牙切齿,攥紧拳头:“不错!最可恶的就是那个叫朱秀的卑劣之徒!此人若落在我手里,定要将其剜心剖肺,剥皮抽筋,以告慰被他害死的诸多无辜之人的在天之灵!”
~~~
“啊嚏!~”
平高县城头,朱秀打了个喷嚏,揉揉通红的鼻头,神情有些萎靡。
原州的气温比他预想的还要寒冷,还未立冬,气温已经骤降,刚从较为温暖的泾州过来,鼻子有些不太适应,想是鼻炎犯了。
符金环在一旁毫不留情地发出鹅一般的嘲笑声。
朱秀瞥她一眼,懒得理会。
“我娘说,无缘无故打喷嚏,不是有人想念,就是有人咒骂。你这无耻小贼,想来也不会有人挂念,仇家又多,一定是有人在背后臭骂你。”符金环娇笑道。
朱秀嬉皮笑脸地道:“别人骂我无所谓,只要环儿妹妹心里念着我就好。”
符金环冲他凶凶地挥挥小拳头:“白日做梦!告诉你,就是本小姐在心里臭骂你!”
朱秀痛心疾首道:“环儿妹妹是大家闺秀,家教严谨,怎会学着那些市井长舌妇,在背后数短论长?环儿妹妹在我心中一向是端庄有涵养的大妇形象,怎会变得如此庸俗?不行,我决不能坐视不管,你马上跟我去见大娘子,请她来好好管教你一番!”
朱秀趁机要去拉符金环的手,符金环一惊,后退几步,又羞又恼地极力反抗,张牙舞爪地像只炸毛的小猫。
“咳咳~”
城楼下传来咳嗽声,只见柴荣和符金盏走上登城道,联袂走来。
柴荣用力咳嗽几声,符金盏似笑非笑。
朱秀赶忙快步迎上前,委屈地申诉道:“大娘子来的正好,环儿妹妹无缘无故咒骂我不说,还对我动手动脚,你看~”
朱秀伸出双手,只见手背小臂上有几处指甲掐出的红印子。
“环儿,怎能如此粗鲁无礼?”符金盏蹙眉,清叱一声。
“姐姐~”符金环大急,拖长尾音,摇晃着符金盏的胳膊,恼火地怒视朱秀,“姐姐不可听这小贼胡说!我可没有骂他,是他自己自作多情!还恶人先告状,明明是他先对我无礼....”
朱秀嬉笑道:“环儿妹妹承认心里念着我了?否则我怎会无缘无故打喷嚏?”
“你~!无耻!”符金环又羞又恼,银牙紧咬。
符金盏倍感头疼,苦笑摇头:“你们啊~罢了,我管不了你们,往后吵架可不要再来找我!”
朱秀拱拱手,猥琐谄笑:“常言道,清官难断家务事,大娘子袖手旁观才是明智之举。”
符金环大羞,俏脸涨红,恼火不已:“谁....谁与你是一家了?不要脸!”
实在气不过,符金环伸手要来掐,朱秀急忙往符金盏身后躲,惨嚎:“大娘子救我!”
“环儿!”符金盏阻拦,呵斥一声。
符金环愤恨地剜了眼朱秀,提着裙摆长发一甩噔噔跑下登城道。
朱秀扬眉一笑,恢复一脸从容淡定。
符金盏和柴荣相视一眼,俱是无奈。
“好了,党项人的大营就在城北十里,你还是收敛心思,以正事为重,不可再胡闹!”柴荣正色道。
朱秀笑道:“柴帅教训的是。”
说到党项人,符金盏气愤地道:“早就听闻党项人嚣张跋扈,没想到竟然如此过分!他们整日派游骑在城外巡视,遇上牧民就围追堵截,把抓来的牧民当作箭靶,以猎杀牧民为乐。如此欺辱汉人,和契丹酋奴有何区别?”
朱秀朝城外远眺,远处地平线之下,似乎有滚滚沙尘掀起,像是有大股人马正朝县城而来。
“大娘子放心,这一次,定要让党项人连本带利吐出来....”
正说着,李重进和赵匡胤兴冲冲赶来。
“有党项兵马正朝县城方向行军,距离五里左右!兄弟,下令吧,让我率军前去会会他们!”李重进大咧咧地嚷嚷道。
“敌人来势不明,还是让我出战,先探探虚实再说!”赵匡胤也抱拳请战。
李重进一瞪眼,赵匡胤冷哼,互不退让。
朱秀笑道:“两位大哥莫要争吵,我们一起出城,先看看情况再说。”
李重进嚷嚷道:“来时可说好了,让我做先锋大将。瞧我今日就把党项李氏的两个小儿给你提溜来!早早打完早早收工,咱们还可以在这城头摆上几桌麻将耍耍!”
赵匡胤原本还想再争取一番,听他这么说也闭口不言,他也是一样的意思,犯不着与党项人纠缠太久。
朱秀严肃地道:“如今已是战时状态,禁止一切戏玩,此乃军令,岂可儿戏?”
李重进愤愤不平地道:“你这条军令就是故意针对本大王的!”
朱秀饶有深意地环视众人,淡淡道:“此军令,针对的是在场所有人,包括我自己!”
赵匡胤干笑一声,后撤一步仰头望天,一副与我无关的样子。
柴荣满脸惭愧,肃然道:“军令如山,某坚决支持!”
符金盏嗔怪似地瞪了眼朱秀,脸蛋有些赧红,底气不足似地道:“自当以军务为重。”
朱秀撇撇嘴,这一群打麻将上瘾的家伙啊,早就被他看透了....
第一百九十八章 党项双雄与青年杨无敌
平高县北五里处,三千党项兵马止步不前。
这里地势较为平缓,视野开阔,四面皆是平缓低矮的丘陵,适合发挥党项兵马灵活机动性强,擅长野战的优点。
这支五原镇兵里,党项人占据三分之二,其余是沙陀人和汉人,还有少量吐蕃人。
骑军比重占一半,就连步卒每两人也能分到一匹驮载装具的驽马。
李光俨远眺平高县城楼一角,盔帽下的黝黑脸庞流露几分狂热之意,冷笑道:“刚才已有县城哨探发现我们,想必现在城里已经知道我军到来。”
李光睿不屑道:“彰义军派驻在此地的兵将都是一群饭桶,打仗不行,放哨望风倒是积极得很。”
李光俨指着百丈开外,一座光秃秃的黄土丘下,一片杨树林笑道:“你率步卒到那片林子里歇息,我率骑军前往城下挑衅,先探探城中虚实再说。”
李光睿摇头道:“我去城下挑战,你率步卒进林子里待命。”
李光俨不满道:“之前说好的,一切行动听我号令,况且我才是五原镇将,这些可都是我的兵马。”
李光睿不服气道:“我是定难军少主,五原镇兵也隶属于定难军,你应该听我指挥才对。”
俩人相互瞪眼,谁也说服不了谁。
“那就照老规矩办!”李光睿招招手,一名党项军士押着一个之前抓获的汉人牧民走到身前。
“把他放了。”李光睿骑在马背上,取出弓箭,冷冷地瞟了眼那个只穿一身破烂单衣,蓬头垢面,满脸恐惧的汉民。
党项军士砍断绑缚在汉民脚上的绳索,狠狠一脚将其踹翻,用党项语骂咧几句。
李光睿淡淡道:“汉奴,你可以走了,跑快些,能跑多远跑多远。”
汉民强忍伤痛,匍匐在地,泪流满面地请求饶命。
李光睿光寒闪闪的箭簇对准他,凶狠骂道:“该死的汉奴,要是你再不跑,本将军现在就将你射杀!”
汉民惶恐不已,他知道党项人并非真的要放他走,而是要把他当作猎物,猎杀取乐。
只要他跑远,这两个党项贵族小将就会朝他放箭,直到将他射死为止。
可是不跑的话,现在就要死。
汉民一咬牙,爬起身仓惶往东南面那片树林逃去。
他光着脚,拼命奔跑在碎石满地的土路上,没跑出几步,双脚就被锋利的石块割破,一路留下血迹。
他一边跑一边回头看,夺命的冷箭不知何时就会从身后射来。
李光睿张弓搭箭,慢慢瞄准,舔舔唇,满眼尽是残忍狞笑。
“咻~”一箭射出,汉民恰好回头时看见李光睿放箭的动作,下意识趴下,两手抱着脑袋,恐惧地大喊大叫。
羽箭从他头顶划过,狠狠钉在前方泥土里。
汉民吓得泪流满面,顾不得害怕,爬起身继续奔逃。
“该死!”李光睿狠狠骂了声。
李光俨毫不客气地嘲笑道:“看来夏州的女人让你瞧花了眼,连射箭的准头也找不到。”
李光睿咬牙,恶狠狠地盯着远处逃命的汉民,恨不得拍马冲上前,一刀砍下他的脑袋,挂在枪尖上。
李光俨拉弓如满月,稍作瞄准,趁着汉民朝前奔跑顾不上回头的瞬间,松开弓弦,嗡嗡的震荡声里,利箭如虹,朝汉民射去。
远处传来一声惨叫,汉民没有第二次的幸运,被箭矢贯穿胸膛,当场死亡。
“吼!吼!~”
党项军士疯狂呐喊,高举长刀,欢呼着李光俨的名字。
李光睿满脸懊恼不甘,杀气腾腾地朝其余几个被绳索捆住的汉民望去。
李光俨收起弓箭,笑着安抚道:“愿赌服输,你马上率领步卒前往树林驻扎,等候我前方军令。”
见李光睿脸色阴沉得厉害,李光俨又笑道:“你在树林休整,准备接应我。你瞧那片林子,正是一处伏击的好地方。如果我守卫平高县,一定会在里面埋伏一支兵马,准备袭击过路的敌军。你去了,说不定能和敌人迎头撞见,好好打一场。”
李光睿恼火地嘟囔道:“彰义军都是缩头乌龟,连城都不敢出,又怎会派人伏击....”
李光俨刚要说话,东南方树林里突然传出擂鼓号角声,他满脸错愕地望去,只见林子里旗帜招展,一支不到千人的队伍冲出林子,正往他们这边杀来。
冲锋在前的是个手持长柄花刀,头戴簪缨盔,身穿锁子甲的威猛大汉,最惹人瞩目的是此人下颌处一缕飘飘美髯须,好似关公在世。
“这是....彰义军兵马?”
李光俨揉揉眼睛,看清楚敌军阵中打出的彰义旗号军旗,还有一个大大的“潘”字将旗。
“彰义军竟然真的敢出城野战?”李光俨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来得好!”李光睿大喜过望,从亲卫手中夺过铁枪,拍马冲上前迎战。
“不可轻举妄动!”李光俨一惊,大吼提醒,可惜李光睿不听,冲出去一大截。
“骑军随我上前迎敌,其余兵马列阵!”李光俨大吼着,倒提马槊率领骑军紧追跟上。
两支兵马陡然相遇,在空阔的原野面对面冲锋。
“某乃彰义军先锋,上将潘美是也!来将通名!某刀下不斩无名之辈!”
一声炸雷般的咆哮声乍响,潘美大刀斜指,策马狂奔,疾风吹得他颌下髯须飘飘。
李光睿大怒:“好个狂妄的长髯贼!大将军李光睿在此!速速上前送死!”
“原来是党项李氏的野种!哈哈~潘爷爷今日就先拿你这小龟孙开刀!等剁下你的狗头,送去夏州,给李彝殷那条老狗下酒!”
潘美猖狂大笑,嘴里不干不净地臭骂着。
李光睿气得七窍生烟,双腿夹紧马腹,双手操弄长枪,迎面撞上瞬间,狠狠举枪朝潘美胸膛刺去!
“哎哟!~小崽子有些本事!”潘美堪堪避过,两匹马交错冲过。
双方骑军也在瞬间迎头撞上,爆发激烈厮杀,呯呯哐哐的兵器交击声响起。
李光睿拔转马头,铁青着脸双手持枪再次朝潘美杀去:“长髯贼!今日必取你人头!”
“小龟孙!尽管放马过来!”潘美狂笑,挥舞花刀迎上。
一时间大刀翻飞,长枪如龙,两匹战马紧紧倚靠着,相互啃咬,马上二将激烈拼杀。
李光俨见潘美武艺不弱,担心李光睿有失,拍马冲上前助战。
潘美以一敌二,被打得连连后退,尽落下风,胯下战马悲鸣不止,一次次猛烈冲击让战马也难以承受。
“哇呀呀~两个小龟孙合伙打潘爷爷一个,潘爷爷招架不住啦!撤军!~”
潘美气喘吁吁,骂咧了一阵,竟然扭头拍马往西面逃去,一边逃一边大喊。
有军士扛着彰义军大旗赶上,还有军士敲响撤兵的铜锣,哐哐响着,这支骑军丢弃大量旗帜兵器,拼命跟随军旗逃跑。
两军实际交战还不过一炷香时间,彰义军一方就呈现出溃败迹象。
“五哥都怨你,我明明已经占住上风,眼看就要把那长髯贼挑落马下,你却跑来捣乱,吓跑了那贼厮!”
李光睿大为不满,一顿埋怨。
李光俨皱眉道:“敌将武艺不弱,我担心你有失。”
李光睿恼火道:“你怕我抢先一步将那贼厮斩杀,让你在部下面前失了面子!哼~五哥,你也太不厚道了!我不管,今日我说什么也要取了那厮的脑袋!驾~”
一声愤怒吆喝,李光睿拍马冲出,紧追逃窜的敌军而去。
李光俨叫不住他,气得喝骂几句,只得赶紧挥挥手率领骑军跟上,又派遣一名部将去统率步卒跟在后。
两支兵马一前一后,从山丘下绕过,一路上往峡山方向而去。
敌军的影踪始终没有脱离李光睿的视线,身后,则是李光俨率领党项骑军紧追。
小半个时辰后,来到一处不知名山谷,地形变得狭窄,两山之间夹一条宽约十几丈的窄路,彰义骑军逃入谷中。
李光睿抬头望去,两座陡峭的荒山如同门神般矗立在左右,当中那条曲折的山谷低洼道路深入其后,隐约有雾气升腾,看不清谷中景象。
李光睿心里一惊,急忙勒住战马。
此地地势险恶,视野极差,容易遇上伏击。
“吁~吁~”
一片喝止战马的声音响起,李光俨也率军追上。
“不可再追,以免中埋伏!”李光俨面色凝重,四周皆是荒山绝壁,怪石嶙峋,地形险恶,不利于党项骑军野战。
李光睿面有不甘,但也知道继续追下去只怕有危险。
忽地,山谷雾气中,传出一声高亢的驴叫声,一个头束纶巾,手执羽扇,一身白袍的年轻人骑着一头略显肥胖的灰毛驴缓步走出。
灰毛驴翻动厚厚驴唇,嚼着些黄豆子,水润的驴眼瞥了瞥山谷外严阵以待的党项骑军,哕哕低声叫唤,神情似乎显得很不屑。
朱秀拍拍驴子脑袋,从褡裢里掏出一把豆子塞进驴嘴里,而后摇晃羽扇,笑吟吟地望着二十丈外的党项人。
李光俨和李光睿相视一眼,满面疑惑,这从烟雾里走出的家伙又是谁?他是人是鬼?
朱秀清清嗓,扯着喉咙高声道:“二位应该就是人憎狗厌、声名狼藉、如过街老鼠一般的党项二熊,李光睿和李光俨兄弟吧?”
俩人一愣,俱是大怒。
“骑驴的小子,你找死!”
李光睿扬了扬手里的铁枪,大声回骂。
李光俨取下弓箭,阴冷的眸子紧盯。
朱秀大声笑道:“自我介绍一下,我便是朱秀!”
李光睿和李光俨相视一眼,愣住,没有反应。
朱秀撇撇嘴,又大声道:“你们哪个是李光俨?站出来让我瞧瞧!你难道忘了,李光波便是被我弄死的!还有你那短命的姐姐李氏,也是我一把火烧死的!”
李光俨瞬间红了眼睛,牙齿咬得咯咯响,抬手便射出一箭。
李光俨的硬弓力量颇足,如此远的距离下,箭矢速度一点不慢,眨眼便射到跟前。
朱秀见到他抬手瞬间就趴下身躲闪,没想到箭矢射来的速度如此快,吓得身子一歪从驴子背上掉落,摔了一跤。
利箭射空,箭簇钉在一旁的岩壁上,尾羽还在嗡嗡发颤。
朱秀心里一寒,急忙爬起身牵着驴子往后退了几步,气急败坏地叫嚷道:“李光俨,躲在远处放冷箭不算好汉,想替你家死鬼老哥和短命姐姐报仇,尽管放马过来!小爷明摆着告诉你,这山谷里埋伏了一万兵马,只要你敢进来,保管有去无回,小爷送你去跟李光波还有李氏团聚!”
故作嚣张地骂咧了一阵,朱秀牵着驴子退回山谷,身影消失在雾气中。
李光俨满面铁青,攥紧槊杆,狠狠盯紧那雾气升腾的山谷入口。
李光睿哂笑道:“好个泼皮无赖,扯谎吓唬我们。这山谷狭窄,别说一万兵马,就连一千怕也藏不住!五哥,别听他胡扯,咱们现在就冲进去,抓住他扒皮抽筋,报仇雪恨!”
李光俨咬咬牙,有些犹豫。
“哎呀五哥,有何好怕的?彰义军有几分能耐,你我又不是不知!就算史匡威亲自来,咱们也能给他打回去!朱秀狗贼就在眼前,难道要眼睁睁放跑不成?”李光睿怂恿道。
李光俨眼神闪烁,下定决心道:“传令颉比利,率领步卒原地待命,时刻打探山谷情况,若有意外,让他即刻率军救援!
睿哥在后,我在前,分为两军,先后入谷,一旦发现不对劲,立马撤退!”
“五哥说啥就是啥!走!”
李光睿大笑一声,率领一半骑军跟在后,李光俨朝前开路,小心翼翼地进入山谷。
穿过雾气缭绕的谷口,进入谷内,狭窄的山谷光线暗弱,有些阴冷潮湿,两侧的绝壁异常陡峭,光秃秃的褐色岩石裸露在外,根本没有任何人影。
“我就说嘛,这鬼地方哪里能藏兵....只是那朱秀狗贼去哪了?怎地短短一会就不见了人影?”李光睿疑惑道。
李光俨也稍稍放宽心,继续率领骑军往前,深入谷内。
这深谷看似凶险,其实没有藏兵的可能,两侧山崖一览无余,除非敌人会隐身,否则一旦露头就能被发现。
忽地,李光俨瞧见前方不远处,岩壁之后,刚才那个使大刀的长髯敌将再度出现,他身后跟着彰义军兵士。
奇怪的是,他们无人骑马,变成了一群步卒。
“长髯贼!”李光睿满眼盛怒,就要跃马冲上前。
潘美冷冷望着狭路相逢的党项骑军,咧嘴一笑,两名手持火把的军士点燃了埋藏在两侧的引火索....
第一百九十九章 年轻人难免走弯路
山崖上,两副特制的三角木架如机械手臂伸在半空,用铁钉将其固定在岩石上,木架一端有铁环,铁环里挂着木滑轮,绳索从滑轮穿过,顺着岩壁往下垂入山谷。
柴荣和张永德率领一队军士守候在此。
几名军士各自挽起绳索,开始用力拉拽,木滑轮“嘎吱”转动着,很快,一个硕大的篾筐从崖下升起,朱秀站在篾筐里,一手摇晃羽扇,一手抓紧绳索,两腿到胯部再到腰间,还绑着安全绳套。
等到篾筐被高高升起,朱秀站在篾筐里,悬空在崖外,淡定地冲着柴荣和张永德龇牙一笑。
另有军士把早已准备好的巨大舢板推出,垫在朱秀脚下,朱秀跳出篾筐落在舢板上,从容地走上崖顶。
很快,另一副三角支撑架下,灰驴子也被高高吊起。
驴子四蹄套着绳索,对于高空升降似乎很兴奋,“哼啊~哼啊~”地高声叫唤着。
几名军士用长杆挂钩勾住绳索,把它往靠近山崖的方向拉,让驴子四蹄能够稳稳落在舢板上。
灰驴子优雅地迈着蹄子走到朱秀身边,驴脑袋亲昵地往他身边蹭蹭,似乎还想玩刚才的高空升降。
朱秀让军士把驴子身上绑缚的绳索解下,拍拍驴脑袋笑道:“你这蠢驴该减肥了,要是方才断了绳索,摔下去可就成了驴肉酱。”
灰驴子轻轻啃咬朱秀的衣袍,水润大眼流露出讨好神情。
“行啦,知道你有功,今日再给你些豆子吃,去吧~”朱秀嫌弃地挥挥手,让军士把驴子牵下去。
柴荣笑道:“你这头毛驴倒是颇通人性。”
张永德冷不丁地淡淡道:“近墨者黑,驴子也颇为无赖,只**料,寻常草料不看一眼。”
朱秀撇撇嘴,朝张永德投去幽怨目光,张永德很自然地无视了。
兵士们拆解三角架,柴荣站在山崖边,朝谷内望去,笑道:“你们快看,党项人果然入谷了。”
朱秀冷笑道:“党项人不信邪,我故弄玄虚,他们反倒以为我是在虚张声势。入了谷,定叫他们插翅难逃。”
张永德似乎有几分感慨:“此谷不具备伏兵的条件,况且党项兵马多以骑军为主,一旦发现势头不对,想要撤离也极为容易,按照以往经验,他们完全可以安然无恙地通过谷底。
只可惜,他们没想到所谓的伏兵,竟然会是大量的震天雷....”
柴荣深以为然,正色道:“此一战值得借鉴,战后一定要记录成册,今后震天雷大量运用于战场,战法战局也要随之转变!”
朱秀朝他投去赞赏目光,有这种与时俱进,不拘泥于固有战法和传统经验的精神,对于一位三军统帅来说殊为可贵。
“轰~砰砰砰~”
正说着,一连串的爆炸声从谷底传来,巨大的烟雾升腾而起,山摇地动,无数碎石崩裂。
朱秀摇晃羽扇,心疼地道:“那些战马大多都是原州马场所出,算起来也是自家的东西,希望不要损伤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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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里,当李光俨看到前方出口处,那名长髯将军命人点燃引火索的时候,本能地觉察到危险。
李光睿见到潘美分外眼红,满脸狰狞厉色,这个距离刚好够骑军冲锋,眨眼便可杀到敌人眼前。
李光睿扭头想要让李光俨下令出击,却发现他的脸色变得凝重。
“五哥,你....”话没说完,那埋藏在狭窄谷底两侧的引火索快速燃烧着,发出蛇吐信一般的“嘶嘶”声。
而后便响起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一千多匹战马惊慌地嘶鸣起来,马上的党项骑兵被掀翻坠地。
大地在晃动,两侧陡峭的岩壁扑簌簌落下沙土石块,烟尘和沙尘迷蒙了眼睛,山谷里爆炸声、马匹嘶鸣声、党项兵惊慌地吼叫声交织在一起。
埋藏在谷底两侧的震天雷依次被引爆,炸裂的碎石瓦片和铁珠四处崩飞,惨叫声不绝于耳。
潘美率兵退到谷外,手持弩箭严阵以待,但凡有党项兵仓惶逃出,就被毫不留情地射杀。
“都他娘的瞄准了再射,射人不射马,那些可都是战利品,伤了一匹,少使君都要心疼半天,到时候又冲咱老潘一顿嚷嚷~”
潘美扛着朴刀,冷笑连连地望着被烟尘沙土充斥的山谷,大批党项人惊慌失措地冲出谷口,迎面便是一阵箭雨,又成片地惨叫着倒下。
“五哥救我!”李光睿也在惊天动地的爆炸瞬间被掀翻落马,冲天扬起的呛人烟尘使得视线严重受阻,根本看不清谷里发生了什么。
山崖两侧响起擂鼓声和喊杀声,恐慌的党项兵甚至以为有敌人从天而降,竟然拔刀乱砍,结果却是伤中同伴。
混乱中,大批党项兵被战马踩踏,被自己人推倒踩踏,甚至不分敌我发疯似地自相残杀。
“不要惊慌!听我命令,朝南出口冲杀!”李光俨嘶声竭力地怒吼着,满脸黑灰,额头还被崩碎的瓦片划破一道口子,鲜血汩汩流下,流入眼睛里,他伸手抹掉,满脸血污,神情可怖。
“五哥快跑!雷神降怒了!”李光睿脸色苍白,连混乱中丢失的镔铁枪也顾不上找回。
李光俨愤怒地推开他,忍不住大骂:“蠢货!这是汉人的新式火器黑火雷!你休要胡言乱语,动摇军心!”
李光睿耳边嗡嗡响,根本听不清说话声,只顾惶恐地跟着蜂拥逃窜的党项兵往南出口拥挤。
李光俨将他拽回,命令紧紧跟在自己身边的几名亲兵保护他。
党项兵分作两拨,一拨往南出口逃,一拨往来时的北出口逃。
李光睿在亲兵的保护下往北逃,李光俨组织党项兵往南冲杀。
山谷的爆炸轰鸣声传出数里远,谷外待命的党项步军听到响动,大惊失色,在副将颉比利的率领下急忙往山谷增援。
就在颉比利率领步卒冲进山谷接应,赵匡胤率领一支骑军也及时赶到,堵住北口,与拼命冲杀的党项人展开厮杀。
山崖上,军士们把一捆捆半潮的树枝点燃,投入山谷,顷刻间,谷里便升起浓浓黑烟。
淋了火油和撒了燧石粉末的树枝能产生大量刺鼻呛人的浓烟,半潮的树枝也不会很快燃尽,整片山谷被吞没在滚滚黑烟里。
朱秀捂住口鼻躲到上风口,这些黑烟都是有害气体,吸入肺里对身体有损伤,他可不敢拿自己小命开玩笑。
柴荣和张永德不听劝阻,站在崖边往谷里观望,被呛得咳嗽连连,却兴致不减。
山谷南口,李光俨率领残余的党项兵奋力厮杀,竟然让他硬生生冲破潘美布置的箭阵。
潘美拎刀上前与李光俨较量几个回合,越打越心惊,这党项小将果然骁勇,不负神威太保之称。
“他娘的!打不过!撤撤撤~”潘美逼退李光俨,翻身上马,大吼着果断率军撤离,看样子像是放弃对南口的封堵。
李光俨气喘吁吁,倒也没有追击,看看四面躺倒一地的党项兵尸体,咬咬牙,收拢残军走山脚小路,往葫芦河方向撤退。
这里离葫芦河不远,只要逃到河畔,活命的希望就能大增。
数百名党项兵经受山谷里的烟熏火烤,极度渴水,李光俨率领他们冲下草坡,往河边跑去。
党项兵欢呼着,劫后余生般嚎叫起来。
李光俨看见河水也松了口气。
忽地,他注意到山坡下的地形有些奇怪,有大片的地方,像是被人挖空后,又用枯草和干树枝铺垫....
李光俨心头猛惊,焦急怒吼:“回来!”
话音刚落,眼里只有河水的党项兵冲得太快,冲到山坡下时,突然一脚踩空,惨叫着跌落壕沟里。
山坡下一条掩藏的壕沟,又吞没了近半的党项兵。
河畔林子里冲出一队人马,潘美去而复返,守在山坡下,朴刀斜指李光俨,大笑道:“党项小儿,趁早投降!”
李光俨目光一寒,双手攥紧槊杆,心里已是存了死志。
南口处,赵匡胤率军从北杀入,清剿了顽抗的党项兵,还顺手捉到了妄图趁乱逃走的李光睿。
“李光俨,看看这是谁!”坡上,赵匡胤雁翎刀架在李光睿脖颈上,高坐马背,居高临下地望来。
“五哥救我!我不想死!~呜呜呜~”李光睿痛哭流涕,双膝弯曲跪倒在地,朝坡上的李光俨哭诉。
李光俨咬牙,很想痛骂李光睿窝囊,死战便是了,哭有何用?
可惜他知道,即便他战死,李光睿也不能死,否则李彝殷不会放过他这一支族人。
阿父、三位兄长,还有他们的亲眷,都会为李光睿殉葬。
朱秀和柴荣张永德从山后小径走下,来到坡上,朱秀摇晃羽扇,笑眯眯地道:“李光俨,若你肯降,你二人皆能活命,我保证不伤你二人一根手指头!否则,我就先砍了李光睿的脑袋,再活捉你!”
赵匡胤手腕一动,锋利的刀口在李光睿脖颈上割破血口,刺痛感差点把他吓得尿裤子。
“五哥!投降吧!我不想死!呜呜~五哥救我啊~”李光睿放声大哭,雄壮的身躯此时蜷缩在一块,像只肥硕的蠕虫。
李光俨双目喷火似的怒视朱秀,咬牙切齿:“你说话算话?”
朱秀举起三根手指头,严肃地道:“我对天起誓!”
李光俨指着陷入壕沟里的党项兵说道:“还有他们。”
朱秀慢条斯理地道:“彰义军向来优待俘虏,况且杀俘不祥,我只会让他们去修路架桥、挖沟开荒,不会害他们性命。”
李光俨深吸口气,扔掉手里的马槊,直挺挺地站着,如刀般的目光紧盯朱秀。
潘美率人扑上前,把他摁翻在地,捆个结实。
七八百名党项兵全部成了俘虏。
李光俨被押到跟前,朱秀打量他,这家伙只不过比自己年长三四岁,个头却是高出大半,竟然比黑熊似的李重进还要高些,在他见过的武人里,仅次于巨汉史向文。
要是现在把这厮一刀砍了,岂不是断了未来西夏皇帝的祖脉?
朱秀心里蹦出个念头,眼神闪烁地盯着李光俨。
李光俨毫无畏惧之色,凶狠地怒视他。
很快朱秀暗自一笑,就算没了李光俨,若将来党项人气运不减,照样会有其他英杰出现,带领党项人鼎定建国。
留李光俨一条命,远比杀了他更有用处。
就连李光睿,朱秀从心底里也没想过要杀他,否则李彝殷发起疯来,只怕局面不好收拾。
为明年有可能出现的天下大变局做准备,现在还不能过分刺激定难军。
“李光俨,你在城北十里,葫芦河畔立下的大营,不知还有多少兵马驻扎?又是何人领军?”朱秀笑眯眯地问道。
李光俨冷冷地瞥他一眼,扭过头不做理会。
朱秀笑了笑,循循善诱道:“你兄弟二人已经被俘,不如写信让你麾下的其他兵马趁早投降,否则打破大营,便是鸡犬不留的下场。”
李光俨轻蔑道:“你抓了我二人,大营之内的兵马得到消息,自然会撤走,可你若是敢前往阻拦甚至挑战,那便是自寻死路,不自量力!”
潘美瞪眼大怒,作势要拔刀,朱秀制止了他,笑道:“据我估计,你这趟南下,所带兵马不过四五千,大营之内顶多还有一两千人,战马数百匹,我派一支偏师便可剿灭,为何还要口出狂言?”
李光俨斜眼看他,冷笑:“不信的话,你可以去试试!坐镇大营之人,智谋勇武胜我十倍!”
朱秀惊讶不已,一时间有些拿不准李光俨说这话是装腔作势,还是有所依仗。
“何人能得你如此称赞?”朱秀好奇道。
李光俨冷哼一声,闭上眼懒得理会他。
跪倒在一旁,双手绑缚的李光睿讨好道:“留守大营的并非我党项李氏族人,他叫杨重贵,是麟州刺史杨信的儿子....杨重贵是我兄弟的好友,如果小先生需要的话,在下可以写信召他来降....”
朱秀感到好笑,这家伙倒是竹筒倒豆子,吐个干净。
不过杨重贵这个名字,怎么听上去有些耳熟....
李光俨愤怒道:“你闭嘴!杨大哥乃你我挚友,此次仗义相助,你自己战败被俘也就罢了,怎能将杨大哥也置于险境?”
李光睿嘟哝道:“命都快没了,哪还能管得了这许多....”
李光俨气得浑身发抖,刚要大骂,却见朱秀瞪大眼,以近乎于破音的音调震惊道:“杨重贵!?杨信的儿子?麟州人?留守河畔大营的人是他?!”
李光睿缩缩脖子:“不....不错....”
朱秀倒吸凉气,一拍脑门:“我滴个乖乖....”
第二百章 诱敌深入
平高县北,葫芦河畔,党项大营再往北十几里处,三千余彰义军牙军主力沿着河畔道路缓缓前行。
行军的队伍没有打出任何旗号,成两列纵队有序前行,各指挥、各都头不时站在道路旁,提醒本部军士不要在行军途中交头接耳,快速紧跟,传令兵骑马跑过,在各部兵马间传递消息,也有纠察营的军士带着审视的目光骑马跑过,检查各部军纪。
队伍前方,朱秀骑一匹温驯的游春马,和柴荣、李重进并排走着。
“说好让本大王打头阵,结果却是便宜了潘美那厮....你又说让我去劫营,说是有搞头,油水多,现在可好,走到半路又被你叫回来,非得绕远路,跑到党项大营的屁股后面,你究竟要作何?”
行军途中,李重进喋喋不休地抱怨着。
柴荣听不下去了,皱眉训斥道:“休得聒噪!身为将领,怎能由得喜好带兵?自当依从军令行事,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
李重进瞥了眼跟在朱秀身边,肩扛镔铁重棍,大踏步走着的史向文,嘟哝道:“若让我领军,此刻早就打破党项大营!哪里用得着绕远路,非得跑人家屁股后面....还把史大郎带来,分明是不信任我.....”
史向文扭头冲他咧开大嘴一笑,傻里傻气。
朱秀安慰道:“俗话说,好钢用在刀刃上,你黑大王英勇善战,是我军最锋利的一把快刀,自然要用在关键处,将敌人一击毙命!”
李重进哼哼道:“李光睿、李光俨两个小崽子都被擒获了,还用我作甚?好事尽让赵大耳和潘大胡子占去,还说是兄弟,忒不厚道了.....就连张抱一那小白脸,也能捞个打伏击的机会.....”
朱秀宽慰道:“李家兄弟骄纵狂妄,擒获二人易如反掌,留守党项大营之人才是狠角色,只能请你黑大王出马摆平!”
李重进斜眼,满脸不信:“当真?”
朱秀赶忙点头:“绝无虚言!”
李重进哼哼唧唧,将信将疑。
没一会,李重进耐不住性子,说是去前头探探路,拍马跑远。
柴荣狐疑道:“麟州杨信的名声,我倒也听过,只是他的儿子杨重贵,果真有你说的那么厉害?”
朱秀笑道:“虎父无犬子,麟州杨氏世代豪强,自天福末年契丹南下起,杨信便率领族人组织父老,筑坞堡壁垒,挖壕沟土堑抵御契丹侵袭。杨重贵虽然年轻,但听说颇有乃父之风,若有机会当结识一番。”
柴荣有些疑惑,朱秀从未去过麟州,为何对杨氏父子如此感兴趣?
不过朱秀看人向来眼光毒辣,当年沧州的赵普、潘美,在洺州被他哄骗去沧州投奔的赵匡胤,都是得他评价颇高的人才。
赵匡胤不用多说,跟随他两年多来,已经和张永德一样成了他的左膀右臂。
潘美如今在彰义军也混得如鱼得水,成了能够独当一面的将才。
赵普一直跟随在奉国右厢都指挥使刘词麾下,听说深得刘词信任,视为心腹,去年朝廷要征辟赵普入朝为官,赵普不愿去,刘词也不舍得放人。
如今得到朱秀看重的杨重贵,又会是怎样出色的一位英杰,柴荣拭目以待。
朱秀突然想到什么,挤挤眼睛有些猥琐地嬉笑道:“不知柴帅与永安军节度使折从阮一家可熟悉?”
柴荣愣了下,摇头道:“折老将军乃我朝名将,某甚为钦佩,可惜只见过折老将军寥寥几面,没有过多深入交流。父帅与折老将军有些交情,只是折家一直坐镇府州,抵御契丹西线大军,这些年基本没有调动过,他们一家也甚少回京,许久不曾见过面了。”
柴荣看了眼朱秀,奇怪道:“为何突然问起折家?”
“我听说杨重贵与折家女儿定亲,故而有些好奇?”朱秀随口道。
柴荣好笑道:“两家定亲,与你何干,有何好奇?”
朱秀嘿嘿道:“听闻折家女儿也是一位巾帼女英雄,从小不爱红装爱武装,跟随父兄抗击契丹人,我心生敬佩,故而有此一问。”
“你说的是折老将军的长子,府州刺史折德扆的小女儿折氏。”柴荣笑道,“此女的名头我倒也听过,据传自幼习得折家枪法,武艺出众,连她两位哥哥也不是对手。”
朱秀满脸八卦道:“此女闺名是不是叫折赛花?”
柴荣怔了怔,有些拿不准:“多年前折老将军进京述职,我随父帅宴请折老将军一家时倒是见过一面,记得似乎是叫这个名字,记不太清了....”
朱秀啧啧感慨,杨重贵这家伙命好啊,这么好的媳妇被他早早得手。
柴荣皱起眉头,从朱秀感叹的神情里看出几分意味。
“怎么,你想打折家闺女的主意?”柴荣一脸正色,“折德扆虽然是位温厚君子,可他的父亲,折从阮老将军却性如烈火,非常不好惹,折家闺女既然已经和麟州杨氏定亲,我劝你还是趁早死心,不要自找麻烦。”
朱秀哭笑不得:“柴帅想哪去了,我从未见过折家小妹,怎会打人家的主意?只是这姑娘名头不小,有些好奇罢了。”
柴荣深深看他一眼,强忍住笑意:“我还以为,你设计捉拿杨重贵,是因为折家闺女的缘故。”
朱秀忍不住翻白眼:“柴帅误会了,军国大事岂能跟儿女私情混为一谈!”
柴荣笑了笑,劝解道:“灵雁姑娘与那折家闺女比起来也是不差的,如果你喜欢此类型的女子,也不必舍近求远。还有符二娘子,论家世美貌,折家闺女恐怕不及....”
朱秀拱拱手,苦着脸:“柴帅莫要说了,我想活捉杨重贵当真不是为了折家女儿....”
柴荣逗弄一番,颇觉有趣,笑出声来。
“不过柴帅可曾想过,杨信麟州刺史的职位,是河东节度使,皇叔刘崇极力推举的。
刘崇坐镇太原,拉拢杨氏,而杨氏又与折家联姻,如此一来,整个河东以北,府州、麟州至代州一线,数十座军事重镇要塞,都紧紧围绕在刘崇身边....”
朱秀突然话锋一转说道。
柴荣愣了愣,一下子明白朱秀话里的意思:“你是说,是刘崇得官家指使,收拢北线兵马?”
朱秀道:“刘崇赴任河东,本就是替官家收拢兵权,麟州杨氏、府州折氏都是北疆军镇,特别是折氏,镇守永安军多年,胜州、代州兵将多为折家麾下所出,若得折氏归心,则河东自此安稳。
呵呵,咱们这位官家,恐怕心思不小,在下一盘大棋!他继位快三年,终究要开始亲手掌握兵权了....”
柴荣眉头愈深,心里不知怎地,突突狂跳了几下,隐隐有些不安。
~~~
葫芦河畔,党项南大营。
一身戎甲的杨重贵登上营寨望楼,远眺平高县方向。
距离李光睿和李光俨出兵已经过去一天一夜,从昨日晚间开始,再无任何消息传回。
夜里,他派出几支哨探前去探查,可直到今早不见一人赶回禀报。
平高县距此并不远,长时间失去联系不太正常。
如果李光睿单独领军,忽略了派人与大营保持联系这种细节,杨重贵一点不意外。
可李光俨与他同去,竟然也忘记了与大营保持联络,这就令人匪夷所思。
杨重贵心里越发凝重,李光俨二人一定遇到了什么。
如果到了正午,还没有丁点消息传回,他就决定亲自率兵前去支援。
身后楼梯传来声响,薛修明也爬上望楼。
薛修明喘口气,扶着栏杆远望,忧虑地道:“按理说,平高县不可能派兵出城迎战,两位少将军在城下挑衅一阵子,抢些牛羊马匹什么的也该回来了,为何久久不归?”
杨重贵想了想道:“前日有探子回报,称平高县似乎来了援军,莫非是他二人与彰义军野战失利,心有不甘,不肯撤回,守在城外,找机会再战?可他们此去只带了三日干粮,又能撑多久?不对劲啊~”
薛修明惊讶道:“彰义军来到平高县,为何没有半点风声传出?可有打探清楚,是谁领军前来?”
杨重贵苦笑道:“此事我不太清楚,毕竟我不是定难军的人。不过听李光睿走之前说,好像是朱秀小儿亲自来救平高!”
薛修明大惊失色:“朱秀?!若当真是他,只怕两位少将军此去有危险!”
杨重贵疑惑道:“薛先生不是说,朱秀乃一孱弱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如何能威胁到睿哥和五郎?”
薛修明急得猛拍大腿:“朱秀狗贼奸诈无比,善用诡计,李光俨二人从未与他交手过,不知深浅,如果遇上,贸然出击,只怕会中埋伏!”
杨重贵半信半疑,在他看来,就算那个叫朱秀的小贼狡猾,但在战场上又有几分能耐?
正说着,远处传来马蹄疾驰声,杨重贵急忙遮了遮阳光,远望去,只见远处土丘下,一支十几人的马队仓惶跑来。
“是定难军和五原镇兵的旗帜!”薛修明惊慌地叫出声。
杨重贵也看清楚了,这支逃命的马队身穿党项兵服饰,打出的军旗破破烂烂,马上兵士一个个灰头土脸,浑身血污,像是拼命厮杀过后逃出。
“打开营门,放他们进来!快!”杨重贵大喊,和薛修明顺着楼梯爬下望楼。
营门嘎吱嘎吱打开,马队冲进大营,几名领头的军士跳下马,跌跌撞撞地跑到杨重贵跟前跪倒,凄惨哀嚎:“李镇将请杨将军即刻率领营中兵马前去平高城外救援!”
杨重贵单手揪住他的护领,稍一用力,就把他整个人提起,低喝道:“战事如何?快说!”
报信的军士满脸黑灰混合血污,哭丧着脸道:“昨日下午,行军至平高县外,突遇敌军从树林杀出,厮杀过后,敌将退走,李镇将和少将军率军追击,被引入靠近峡山的一处山谷....
没想到谷里埋藏了大量黑火雷,一起炸响,战马受惊四散逃走,山谷里烟熏火燎,我们被堵住两头,惨烈厮杀才逃出....如今两位将军退守葫芦河畔,正被敌军围攻,请杨将军速速救援!”
杨重贵浑身一震,满眼惊骇。
如此听来,李光睿和李光俨还有三千多五原镇兵岂不是凶多吉少!
薛修明急忙问道:“可知彰义军领军之人是谁?”
报信的党项兵垂头丧气道:“把我们引往峡山的是个长髯将军,用一口花刀,着实厉害!在靠近峡山时,又见到一个穿白衣拿毛扇的年轻人,一进山谷身影便消失在雾气里,不知是人是鬼....”
薛修明倒吸凉气,喃喃道:“当真是朱秀狗贼亲自来了....”
杨重贵没做他想,迅速作出决断:“你们马上吃些干粮,休息片刻,等我调遣好兵马,安排好大营守卫,马上与你们前去峡山救援!”
报信军士感激地抱拳道:“多谢杨将军!”
杨重贵大踏步而去,集合兵马,准备前去救援。
一刻钟后,一千五百多兵马集合完毕,杨重贵翻身上马,接过银枪双手抱拢道:“薛先生,营寨里还剩五百多人,防务之事我已经安排好,先生可以放心。如果情况有变,先生就与将士们退守北营,放弃南营。”
薛修明张张嘴想说什么,没说出口,苦笑了下拱手道:“杨将军保重!”
“先生珍重!”杨重贵大喝一声,高举银枪,战马嘶鸣,如离弦之箭般冲出大营。
数百战马奔腾,沙尘弥漫,沿着葫芦河畔往峡山方向赶去。
薛修明望着缓缓合拢的营门,面色一阵变幻。
他心里隐隐觉得不妙,只怕李光睿和李光俨有凶险,杨重贵此去也讨不了好。
“罢了,决不可把性命交到别人手中!此地不宜久留,还是先去别处栖身,等探听到李光俨有确切消息再说!”
薛修明咬牙,暗暗下定决心。
他脸色阴沉得难看,四处看看,趁几个党项小军头不注意,转身快步往北大营跑。
他要赶回去收拾行囊,找机会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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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一章 擒拿二熊
杨重贵率领援军,沿葫芦河畔往南急速行军。
那名赶回大营报信的小军头骑马紧跟在杨重贵身旁,他手下其他兵士没有跟来,留在大营歇息。
深秋的葫芦河依然安宁地流淌着,十几丈宽的河道蜿蜒曲折,自南向北流淌,两岸是高低起伏的丘陵,丘陵上长满枯黄的苜蓿。
葫芦河自原州西南的颓沙山流出,往北而下,汇入黄河在宁夏段的最大支流蔚如水,后世称之为清水河。
秋阳高悬,风清气朗,杨重贵却感觉不到丝毫温暖。
他一手提枪,一手拽紧缰绳,下颌收紧,面色冷肃,跨骑马背,上半身微微前倾,修长有力的腿紧贴马肚子,呼呼的风从他耳畔刮过,鬓边的长发向后飞扬。
杨重贵扭头往葫芦河水面看了眼,河水滞涩,再过一个月,下游河段沿岸应该就会开始结冰。
来时,他和李光睿李光俨说好,要在冬天到来前回到五原,哪曾想....
杨重贵苦涩一笑,心里有些懊悔,李光睿怂恿李光俨南下寻衅时,他真应该坚持劝阻二人....
可惜现在后悔也无济于事,还是先想办法救人再说,杨重贵打起几分精神。
如今可不是藩镇混战的年代,定难军和彰义军再闹,也不至于撕破脸,李光睿和李光俨即便战败,想必也能保下性命。
杨重贵心里默默想着,稍稍能够安心些。
他瞥了眼身后,那名报信的小军头落后他三四尺远,还冲他憨憨地咧嘴一笑。
杨重贵一怔,沉着脸点点头,没有说什么。
忽然间,他觉得有些不对劲。
这小军头给他的感觉有些怪异。
他在笑什么?从他的眼睛里,看不出有丝毫惊慌忧虑。
身为五原镇兵,他的顶峰上司,五原镇将李光俨陷入敌军重围,生死不明,他难道不应该充满担忧么?
杨重贵不动声色地轻轻拉拽缰绳,战马放缓奔跑的速度,身后的小军头赶上前,与他并驾齐驱。
杨重贵眼角余光瞟去,打量那名小军头骑马的姿势。
党项人的马鞍与中原马鞍有所不同,党项马鞍不分民用和军用,前鞍桥高后鞍桥低而平缓,党项人骑马高速奔跑时,身子前倾得厉害,后腰和臀部在后鞍桥做快速的缓冲滑动。
姿势虽不优美,但胜在实用,可以在马匹高速奔跑时保持身子的稳定性。
可这名党项小军头骑马的姿势,却不像党项人,反倒像关中一带的汉人。
杨重贵心里生出些狐疑。
“五原镇兵的汉人兵由三个指挥统领,你是哪一个指挥手下?”杨重贵突然出声问道,锐利的目光紧紧凝视。
小军头一愣,大声道:“回禀杨将军,小人隶属于贺阿徒指挥!”
杨重贵点点头,贺阿徒确实是李光俨手下的汉人指挥。
杨重贵突然张嘴,说出一串鼻浊音浓厚的音节,音调带着卷舌音,听上去十分怪异。
小军头愣住,完全没有听懂杨重贵在说什么。
杨重贵盯着他看了会,确定他对这句话完全没有反应。
党项上至贵族下至平民,皆崇仰佛法,这种习俗多传入军中,定难军中将士,不论党项人还是汉人又或是沙陀、吐蕃,皆信仰佛教。
党项语以西羌语为主,杨重贵刚才说的就是一句古老的西羌谚语,意思是祈佑佛祖保佑,战士们平安归来。
这句话在定难军中人人皆知,也是许多将士出征前,跪在地上虔诚祈祷的话。
可是从小军头的反应来看,他并没有听懂。
“贼子!竟敢乔装骗我!”杨重贵双目陡然迸射骇人杀气,银枪倒转便朝小军头狠狠扫去。
小军头心中机警,反应神速,在杨重贵眼神变化瞬间就知道情况不妙,果断地从马背上一跃而起,重重摔在倾斜的河堤上,噗通一声滚落掉入河中。
一片吆喝声响起,战马止蹄,手忙脚乱的党项兵放出一阵稀稀拉拉的箭矢。
可那小军头落水后再也没冒出头来,平缓的河面很快恢复宁静。
杨重贵翻身下马跑到河岸边四处张望,没有发现小军头逃匿的踪影。
“该死!”杨重贵恼火不已,这定是一个水性极好之人。
他没有猜错,这伙穿着党项兵皮甲,打着定难军五原镇兵旗号,跑回来报信的小队是敌人假扮的。
如此一来,李光睿和李光俨音讯全无,岂不是更加危险?
杨重贵脸色变幻,一时间有些踌躇不定。
现在情势不明,连敌人的影踪都没发现,贸然前去救援的话,只怕落入陷阱。
况且大营里还有敌人混入,两座营寨若失,这支南下的五原镇兵将全军覆没。
纠结片刻,杨重贵还是决定先返回大营,加强大营防务,派人赶回五原求救,探明情况再说。
“走!回营!”杨重贵上马,高举银枪怒吼。
~~~
两个时辰前,杨重贵刚刚率军离开河畔大营不久,南大营堆放粮草的几处营帐便起火,留守的党项兵匆匆忙忙组织人手抢粮救火。
大营陷入骚乱,浓烟四起,远处荒丘下,却有一支精悍骑军急速赶来。
望楼上的党项兵大吃一惊,急忙敲响锣鼓示警。
“咻咻~”
两支利箭从望楼下射来,锣鼓声戛然而止,两名警戒营门的党项兵惨叫一声从望楼上坠落。
先前由虓虎营军士装扮的党项兵杀退守卫,强行打开营门,放彰义骑军杀入营寨。
一员黑脸猛将,骑一匹高大黑马,挥舞一杆沉重的黑铁枪,哇哇吼叫着,一马当先冲入大营。
几个闻讯赶来的党项兵挥刀大吼着朝他砍来,大黑马嘶鸣一声,高高扬踢,碗口大的蹄子狠狠踢中两名党项兵的胸膛,李重进大枪一扫,血雾炸开,党项兵惨嚎倒地,捂住头脸脖颈满地打滚。
“哈哈哈~”李重进狂笑,高举黑枪怒吼:“杀光这群胡狗!”
身后,潮水般的骑军涌入大营,四处追杀党项兵。
北大营,薛修明背负行囊,手握一柄短刀,躲在营帐内,掀开帐帘四处观望,趁巡逻的党项兵离开,他匆匆跨出营帐,往大营西北面快步走去。
那里是关押被俘牧民的地方,还有抢来的牛羊,如今两座大营人手紧缺,那里只有寥寥数人看守。
薛修明打算躲进羊圈,然后找机会逃走。
“咩咩咩~”
数百只羊面对突然闯入的陌生人有些惊慌,四散逃开,薛修明猫着腰,躲避羊圈外党项兵的视线。
忽地,南大营方向升起黑烟,隐隐有火光出现。
北大营里也响起集合的号角声,几个党项兵匆匆跑远。
薛修明抱着一只羊羔,躲在羊圈角落,探出脑袋,疑惑地望去,不知道两座大营发生了什么。
浓烈的腥膻味冲入鼻腔,薛修明强忍不适,耐着性子藏身在干草垛里。
过了会,他发现四周当真没有一个党项兵,犹豫了会,爬出草垛,挎上包袱拿上短刀,找来梯子爬过一丈多高的木栅栏,用一根草绳系在栅栏顶,双手裹上麻布,顺着绳子缓缓落到栅栏之外。
直到脚下踩住一片柔软的干草地,薛修明心中的大石头才落地。
羊圈背后就是一处高坡地,坡面铺满枯黄的干草,薛修明望望,深吸口气,小跑着往坡上跑。
只要翻过这处山坡,淌过背面的溪流,就能远离北大营。
薛修明准备往石门关方向逃,逃出石门关前往会州。
那里如今是吐蕃人占据的地盘。
不管怎么说,总比留下来等死强。
就在薛修明爬坡爬得气喘吁吁之时,忽地,坡顶出现一杆大旗,接着便是越来越多的旗帜出现。
薛修明不经意间看了眼,愣在原地,竟然是他熟悉的彰义军旗帜。
军旗下,一个骑游春马的身影出现在坡顶,朝下看来,与半坡处的薛修明大眼瞪小眼对上。
“咦?这不是薛司马么?兵荒马乱的,您这是准备去哪呢?”朱秀咧嘴露出一口白牙,笑容灿烂。
他正担心放跑了这厮,没想到却迎面撞见。
朱秀身后,上千的彰义军兵士翻过坡顶而下,黑压压像一块铺开的地毯。
薛修明手里的短刀掉地,满面死灰,被两名魁梧的军汉“礼貌”地押下去。
朱秀暂时没有功夫审问他,命人把他关押起来。
坡下,史向文率领军士破开木栅栏,从北大营背后杀入营中。
“那杨重贵当真会识破你派去的人?”
坡顶,柴荣望着彰义军兵士杀入北营,疑惑问道。
朱秀觉得两手有些僵,往手心呵口气,笑道:“说实话,我也拿不准。”
此时的杨重贵究竟有几分本事,他还没有领教过。
只是单纯根据名声来看,他派严平带人伪装成党项兵前去通风报信,引诱杨重贵出营救援,计策大方向上是对的,只是实施的过程容易出漏洞。
稍微细心些,就能发现许多破绽。
“所以你有两手准备,一是派赵匡胤和张永德在峡山埋伏,二是率军趁机夺营,以防杨重贵率军返回。”
柴荣摇头道:“看来你的确看重此人,多番布置只为了将其活捉。”
朱秀笑了笑,没法跟他解释。
“请柴帅入营,等捉到那杨重贵,再请柴帅品评一番,此人究竟值不值得招揽。”
柴荣朗声一笑,跃马冲下草坡。
北大营喊杀声四起,平定了南大营的李重进也率军赶来。
半个时辰后,两座大营里残留的党项兵被剿灭一空,朱秀命人打扫战场,收敛尸体,尽快恢复营中原貌。
~~~
杨重贵率军返回河畔大营已是傍晚之时,漫天火红色的晚霞倒映在葫芦河水面上,呈现出绚烂的色彩。
带着秋冬凉意的夜风渐起,黄沙弥漫,西北萧瑟之气充斥在这片黄土高原的边缘地带。
党项兵一个个沉默地走着,连战马也耷拉脑袋,显得无精打采。
杨重贵回头看了眼,心中苦叹,这就叫做兵无战心,士气低落到极点。
李光睿和李光俨杳无音讯,三千多党项兵竟无一人逃回,没有人知道他们在平高县遇上了什么,未知的巨大恐惧笼罩在每一个党项兵心里。
杨重贵看见了南大营的望楼,大声吆喝鼓舞士气,率领兵士们加快步伐。
望楼上的兵士也发现了他们,朝营中大喊,很快,营门缓缓打开。
杨重贵见大营平静无事,心中松口气,胯下的战马也轻快地撒开蹄子小跑着,似乎也想赶快回马厩歇息。
踏入营寨瞬间,杨重贵心里没来由的生出一股寒意。
有党项兵低着头小跑上前为他牵马,可是他没有下马,转头疑惑地四处打量。
营寨里的气氛很诡异,那些“党项兵”看似若无其事,有的在搬运柴禾,有的在整理营帐,有的巡逻走过,看似和往常一样,但杨重贵总觉得这些人很古怪,似乎很紧张。
而且他扫眼望去,几十个党项兵竟然没有一个是他熟悉的面孔。
“薛先生何在?”杨重贵大声询问道。
所有人面面相觑,没有人应答。
“野利兀?姝勒阿朵何在?”杨重贵攥紧银枪,厉声质问。
这两个党项军主是他临走前才见到的,特意嘱咐他们守好营寨。
还是没有人应答。
杨重贵嘴唇抿紧,攥紧枪杆的手背青筋暴起,猛地一枪刺出,朝离他最近,上前来帮他牵马的一名党项兵刺去。
那人也十分紧张,下意识地朝后逃开,拔出腰间长刀。
“撤!快撤!”杨重贵高举银枪,嘶声竭力地怒吼。
“咻咻~”一阵阵箭雨突然间从一排营帐后射出,杨重贵带来的党项兵大片中箭倒地。
原本营中的兵士也怒吼着拔刀朝他们砍来。
一声炸雷似的咆哮,一员黑脸大将骑马冲出,挥舞黑枪朝杨重贵杀来!
“杨家小儿休走!吃爷爷一枪!”李重进扯开破锣嗓门怒吼。
杨重贵大怒,跃马挥枪迎上。
银枪似龙,黑枪似蛟,翻飞舞动,呯呯梆梆狠狠厮杀到一块。
李重进哇哇大叫,抖擞精神,刚一交手心中一凛。
朱秀当真没骗他,杨家小白脸果然厉害!
彰义军和党项兵在营寨大门附近展开厮杀,彰义军以逸待劳,党项兵士气衰落,局面很快呈现一边倒的态势。
党项兵节节败退,往营寨外退去。
又是一声野兽般的嘶吼声传来,史向文挥动镔铁重棍,率领虓虎营手持朴刀的军士,从营外山丘冲下,堵住营门,抄了党项兵的后路。
史向文如恶虎下山,庞大的身躯如入无人之境,沉重的镔铁重棍一棍子扫去,扫翻一片党项兵,那千斤巨力砸得党项兵头颅崩碎,脑浆混合鲜血洒落满地。
杨重贵恶斗之间瞟眼望去,惊骇不已,世上竟有如此神勇威猛之人!
营寨外的土丘上,朱秀和柴荣驻足观战。
柴荣满眼赞赏地道:“此人深陷重围,竟然还能与重进激战不落下风,着实骁勇!”
朱秀摇晃羽扇,嘿嘿道:“若能收降此人,柴帅麾下又添一员悍将!”
柴荣眼里流露爱才之意,忙道:“命人活捉,不可伤他性命。”
“柴帅放心,我早有吩咐。”
激战之下,李重进气喘吁吁,大汗淋漓,许久没有遇见过如此难缠的对手。
隐隐的,李重进知道自己落了下风,再斗下去,气力不竭,只怕被挑落下马的就是自己了。
“奶奶的!史大郎!换你来!本大王得去歇息一会!”
李重进不甘地叫嚷一声,挡开杨重贵刺来的一枪,怪叫着拍马逃离。
史向文拖着沾满血浆的重棍,一摇一晃像座小山般朝杨重贵走来,所到之处,不管是党项兵还是彰义军士,都不敢阻拦,纷纷避开。
杨重贵心里一寒,却也从分开的人群中看到逃生之路,咬牙怒吼,挥枪跃马,闪电般杀向史向文。
他骑马狂冲,无人敢拦,眨眼就冲出营寨,银枪寒光一点朝史向文刺去。
“咣”一声,镔铁重棍打歪了枪头,巨大的力量震颤着,顺着枪杆传到杨重贵手上。
他持枪的双手一疼,低头一看,双手虎口已然迸裂,流出丝丝血迹。
“好可怕的力道!”杨重贵深深看了眼史向文,没有恋战,趁空隙间从他身前冲过,一路挑飞拦阻的兵士,杀出一条血路,顺着道路往东南方向逃去。
跑过土丘时,杨重贵突然斜指银枪,冲着土丘之上愤怒咆哮:“朱秀狗贼!他日杨重贵必报此仇!”
怒吼声回荡在天地间,声震四野。
马蹄声远去,杨重贵单人独骑往东南逃走。
朱秀又气又急,跳起脚大骂:“李重进!我淦你姥姥!还不快追!放跑了杨重贵,我跟你没完!”
一队骑军冲出营寨,李重进讪笑着朝土丘挥挥手,带人紧追而去。
柴荣苦笑摇头,杨重贵陷入重围,原本活捉十拿九稳,没想到李重进半路撂挑子,露出空当放跑了敌人。
第二百零二章 再诱杨重贵
当立冬过后的一场细碎小雪飘落时,朱秀和柴荣一行来到原州马场。
这里位于蔚如水下游东岸,靠近灵州边界,沿着河岸往北,就可以去到宁夏中宁地区,如今那里属于灵州皋兰县治下。
驱赶走党项人,马场重归彰义军治下,不过这里地处偏远,过于靠近党项人的势力范围,不利于彰义军管理,朱秀已经决定把马场迁往平凉。
彰义军目前的重心还是在泾州,原州的防线收缩至平高县一带,再往北,以彰义军目前的军力有些鞭长莫及。
潘美和张永德押送两千余党项俘虏回泾州,一部分送去青石岭烧石灰,一部分送去改造场挖盐矿。
阵亡的三百余彰义军兵士,也收敛好尸体,送回安定县西郊新修建的忠烈墓园安葬,轻伤者随军南返,重伤者暂时留在平高县救治。
至于数量众多的定难军尸体,在搜刮了兵械甲具后,一部分在峡山山谷就地掩埋,一部分随葫芦河畔两座大营被焚烧一空。
朱秀命人收拢一批损坏的皮甲、刀具还有大量的党项军旗,一车从党项兵身上扒下的血衣,送到马场西北面五十余里处,原州与盐州的交界,一处叫做罗山的山坳口,修建一座墓地埋葬。
朱秀还让平高县令找来僧人,在大墓前大张旗鼓的做法事,说是要为战死的党项人超度。
小小的平高县挖地三尺也找不出几个僧人,朱秀就让平高县令找来一群百姓,穿上僧衣假扮,跟着僧人们诵念超度经文,抛洒纸钱,把祭奠活动搞得十分热闹。
朱秀还在这座党项兵的集体公墓前立碑,给大墓取名叫作归夏墓,意思是党项兵埋葬于此,思念回归夏州。
月余时间,原州兵祸已平息。
虓虎营随行北上,李光睿、李光俨、薛修明成了随军俘虏。
空气湿寒,阴沉的天穹下,褐黄色的丘陵、广阔的低洼草地笼罩在细碎的雪沫下。
朱秀原本打算从未出栏的小马里挑选一匹温驯些的,请柴荣或者赵匡胤教他练习骑术。
可天公不作美,今年的头场雪来得特别早,湿滑的草地对于他这样的骑乘新手极不友好,练习骑术的活动只能作罢。
马场的房舍建在西南边的山包上,往下可以瞭望几乎整个草场。
草场处于一片宽阔的低洼地带,西边、南边、和东边的大半都是起伏的丘陵,北边有蔚如水的几条分支溪流穿过。
一间宽敞的草料房腾空,作为活动室,摆上两个炉子,添置柴禾和薪炭,炉子连通烟囱,穿过瓦顶排烟,门窗一关,用不了多久,便是一处暖洋洋的新天地。
不过朱秀不放心烟囱的密封程度,时不时打开门窗透气,免得一屋子人中了炭毒。
“哗啦啦~”
熟悉的麻将声响起,一张临时改造的四方桌旁,朱秀、柴荣、赵匡胤、符金盏正襟危坐,展开激烈厮杀。
李重进和符金环沦为看客,严平负责端茶倒水,史向文跟着马倌放马去了。
“一饼碰!二饼!”
“胡了!”
朱秀面无表情地推到牌,碰完一饼转了一圈又让他摸到绝章一饼,杠上开花清一色,这份手气着实有些惊人。
心中忍不住窃喜,但为了保持麻将高手的风范,朱秀努力保持神情淡漠。
“淦!~”赵匡胤悻悻地摸摸鼻子,小声骂咧。
符金盏叹口气,感到有些心累。
柴荣不动声色地捏捏荷包,只剩最后两块薄竹片了。
薄竹片是记牌用的,开局每人二十张,每张当作五贯钱,牌局结束一并清算。
赵匡胤咬牙切齿地递给朱秀两张薄竹片,朱秀淡淡道:“杠上花加清一色,四番。”
赵匡胤深吸口气,心头滴血,抠抠搜搜地又从荷包里翻出两块薄竹片,一共四块递给他。
“承惠!”朱秀愉快接过,眉梢轻扬。
符金盏把手里最后四块薄竹片递给朱秀,蹙眉叹气道:“今日我着实没手气,一把牌没胡过,已经输光了....”
朱秀当即婉拒了符金盏递来的薄竹片,反而从自己胀鼓鼓的荷包里掏出一把,大约十几块推到她面前。
“大娘子拿着,当作本钱,输了算我的!”朱秀豪横地拍拍胸脯。
符金盏抿嘴一笑:“罢了,让环儿来玩吧。输给你的钱先记账,回到泾州一并再算。”
“大姐放心,看我怎么帮你赢回来!”符金环嬉笑着,雀跃不已,摩拳擦掌准备上阵。
朱秀赶紧把送出去的薄竹片收回,符金环急了,扑上前摁住,气愤道:“这些是你送给姐姐的本钱,送出去的东西,岂能收回?”
朱秀摇头似拨浪鼓:“大娘子下场你上场,我当然要收回!否则岂不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众人一阵善意轻笑,都听出朱秀这家伙在嘲笑符二娘子牌技臭。
符金环脸蛋绯红,双手忙着和朱秀争抢薄竹片,气急之下竟然张开檀口,想都不想一口咬在朱秀手腕上。
“嘶~”朱秀吃痛放手,右手手腕立时露出一排整齐牙印。
“你当真属狗的?”朱秀恼火瞪眼,嫌弃不已,“咦~还沾了口水,真恶心!”
符金环满脸红晕,羞恼得像只炸毛的小猫,求助似的朝符金盏撒娇:“大姐!这小贼又欺负我!”
众人哄笑,看少男少女打闹也颇有意思。
赵匡胤站起身笑道:“你们玩,我去看看那两个党项小子可还安分。”
赵匡胤把他最后剩下的六块薄竹片拿出:“我输了十四张牌,一并记账,你们谁来接手?”
早就在一旁抓耳挠腮,等得不耐烦的李重进高高举手:“我来!”
朱秀哼哼道:“因为你的失误,放跑了敌将杨重贵,罚你一月之内不能上桌,这才不到十天。”
李重进黑脸一垮,苦兮兮地作揖道:“兄弟!你就饶了我这一次吧!大哥~我叫你大哥行了吧?”
“军令如山,岂能儿戏?”朱秀不为所动。
“朱秀!你小子别太过分!”李重进求饶不成想威逼,跳起脚大吼,“本大王怎么说也是你大哥,看在兄弟情分上,给点面子成不成?逼急了,老子可是要掀桌子的!”
朱秀轻蔑地瞥他一眼,清清嗓慢悠悠地朝屋外叫嚷:“史大郎....史大郎....”
“哎唷!”李重进当即闭嘴,气愤得牙痒痒,一阵猛跺脚。
“表哥!我想打麻将!”
李重进又觍着脸转头去求柴荣。
柴荣忍住笑,漠然摇头,淡淡道:“葫芦河畔一役,因你之故,走脱了敌将杨重贵,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朱秀身为主帅,不管怎么处罚,你都得受着!此事若发生在父帅帐下,你少不了要吃一顿板子,罚你一个月不许玩牌,实在是便宜你了。”
李重进哭丧着脸,满心委屈,好像觉得在场所有人都在针对自己,吸吸鼻头想哭。
朱秀还真怕这黑厮当场表演猛男落泪,搞得大家手足无措,冷哼道:“想玩也可以,不过有个条件。”
李重进眼睛一亮,急吼吼地道:“你说啥我都答应!”
朱秀忍住笑,正色道:“我可以解除你的麻将禁令,但回到泾州以后,你要参加彰义军为期三个月的冬训,期间如果再违反军规,必定严惩不贷!”
李重进想都不想拍胸脯应承下来:“没问题!”
“大丈夫不可言而无信!柴帅、大娘子和赵大哥都是见证!”
约定好条件,李重进撸撸袖子,兴致勃勃地准备上阵,赵匡胤知道今日朱秀鸿运当头,自己的赌运却是不佳,已经机警地告退离开。
李重进眼珠轮了轮,指着朱秀的位子叫嚷:“你起来,我跟你换换!”
朱秀坦然起身,嘲笑道:“今日你坐哪里都得输!”
符金盏在朱秀和符金环之间瞧瞧,忽地抿嘴笑道:“朱秀今日手气旺,已经赢了不少,不如退位让贤,把你的位子让给环儿。”
朱秀愣住:“那大娘子你....”
符金盏微微昂首,战意高昂:“自然是我姐妹一起上阵,会会二位世兄。”
符金环得意地冲朱秀娇哼一声,伸手推开他:“起开!”
柴荣笑道:“大娘子说的不错,朱秀你且坐在一旁观战,二娘子牌技生疏,你就负责指点指点也好。”
柴荣和符金盏相视一笑,似乎心有灵犀。
“谁要臭小贼帮忙....”符金环嘟嘟嘴,小声表达着不满。
符金盏笑道:“环儿出牌慢,有时脑筋转不过弯,让朱秀帮你看看牌也好。”
“姐姐~”符金环粉脸赧红,娇嗔地跺脚。
朱秀无奈,看来今日他赢得太狠,已经惹起众怒,大家达成共识,不许他再上桌。
手气正旺,朱秀有些不甘心。
好在已经赢了二百多贯钱,见好就收也不错。
当即,众人重新发放筹码,排列座序,开始新一轮鏖战。
符金环出牌奇慢,每次出牌都得思考好一阵子,时常犹豫不决,朱秀等得不耐烦,直接帮她甩出一张,又惹得符金环一阵娇嗔,两人吵吵嚷嚷不停。
相处许久,朱秀已经确定符金环对自己完全不感兴趣,她也不会答应这门亲事,所以用不着在她面前继续演戏。
朱秀卸下了舔狗的伪装,恢复怼王、杠精的本色,时常气得符金环银牙紧咬,追着他嗔怒打闹。
牌桌上因为有符金环的存在,使得牌局运转起来极度不顺畅,朱秀也懒得说话,咂咂干巴巴的嘴,这时要有一把瓜子磕就完美了。
连出牌速度在平均线以下的柴荣,也能慢条斯理地腾出手,端起茶碗喝水。
李重进趴在桌子上打哈欠。
符金盏忍不住闲聊起来:“你在罗山口修建归夏墓,会不会惹恼了李彝殷?”
朱秀翘着二郎腿,笑道:“修建归夏墓并非为了嘲讽党项人,而是让他们记住这次教训。否则,我大可以把党项兵的尸体筑成京观,狠狠羞辱他们一顿!”
柴荣摇头道:“决不可如此,否则你们两家再无修好可能!以李彝殷的脾性,也一定会再度南下报复!”
“所以我修建归夏墓,做做样子给党项人看,表明我彰义军只是出于自卫反击,并不想和定难军成为死对头。”朱秀摊摊手。
“那你为何扣押李光睿和李光俨?还把他们拉到平高县游街示众?”符金盏好奇道。
朱秀冷笑道:“两个小王八蛋跑到原州烧杀掳掠,当然不能轻易放过他们!用他们平息平高百姓怒火,理所应当。不光如此,我还要派人大肆宣扬,让天下人都知道,定难军败在我彰义军手中,他李彝殷的宝贝儿子和亲侄子,成了彰义军的俘虏!
李彝殷要想赎人,就得拿出些诚意来。”
符金盏莞尔一笑:“又被你逮到一个敲竹杠的机会。敢勒索李彝殷,天下间你也算独一份。”
李重进大咧咧地道:“李彝殷没啥了不起,敢来泾州,我黑大王非得把他脑袋拧下来,给我兄弟出口恶气!”
李重进讨好似地朝朱秀挤眼睛,可惜他的狂言直接被所有人无视,只能悻悻地闭上眼打瞌睡。
柴荣看着朱秀:“涉及到彰义军的利益,我也不好多说,但切记,这件事的分寸一定要拿捏好,定难军势大,朝廷一定会偏向李彝殷,撕破了脸,对谁也不好。
我会修书送到开封,请父帅从中斡旋。”
符金盏笑道:“我也会请父亲上书替彰义军说话。”
朱秀拱拱手:“多谢柴帅、多谢大娘子!”
如何处置李光睿和李光俨,朱秀并未说实话。
这里面牵扯到后续对于定难军的深远布局,现在还不是说的时候。
党项李氏志向不小,任由其发展下去,将来必定会成为中原的心腹大患。
将敌人扼杀在摇篮里是最好的解决之道。
朱秀在抓住李光睿和李光俨的时候,就已经想好要如何做。
符金环捏着一张幺鸡,细细的眉头紧蹙,犹疑不定,不知道该不该打出。
她大概思索了小一刻钟的时间,连符金盏也忍不住催促起来。
符金环犹豫着,胳膊肘捅捅朱秀,小声道:“打哪一张好?”
朱秀凑过脑袋,瞥了一眼她的牌,自信满满地甩出一张八万,还忍不住嘲笑两句:“打什么幺鸡?这张八万你准备留着下蛋么?”
“哐哐!”
“胡了!”符金盏和柴荣同时推倒牌。
“大对子碰碰胡!承惠!”符金盏喜笑颜开。
柴荣谦逊地道:“小胡、小胡~”
“....”朱秀傻眼了,怎么还一炮双响?
符金环银牙咬得咯咯响,扬手就把幺鸡狠狠拍在朱秀脑门上。
一声瘆人的惨叫从山包传出,惊扰了马场的清静。
簌簌的雪花越下越大....
第二百零三章 朱秀一擒杨无敌
雪下了两日,马场变成一副银装素裹的雪乡景色。
从平凉牧场赶来的官吏,带走了绝大部分的马倌和马匹,偌大的马场顿时变得空荡荡,风雪掩盖之下,愈发荒寂。
朱秀派出三百虓虎营军士沿途护送,一定要保证把这批宝贵的战马资源平安送到平凉。
朱秀和柴荣一行人,加上两百多虓虎营军士,还有几个留守的老马倌和牧民,就是这方圆数十里最后的活人。
几个老马倌和牧民有的是平高县人,有的是灵州皋兰县人,亲人早年死光了,无依无靠,自愿留下看守马场,每半年到平高县领一笔酬劳。
如果发现有党项人南下的踪迹,他们也能第一时间赶回平高县禀报。
山包下,一排排低矮的土房便是马倌的住所,用厚实的茅草做顶,冬天再压上一层厚雪,随时都有垮塌的可能。
马场废弃,这些土房也就没有修缮的必要,严平挑选几间还算结实的,用来分别关押李光睿、李光俨和薛修明三人。
山包上,朱秀推开房门,迎面而来的风雪灌进脖领口,冻得他直哆嗦。
这间唯一的瓦房里,哗啦啦的麻将声依旧,火炉哄得暖洋洋,屋里屋外完全是两个世界。
朱秀裹紧羊毛袄衣,压了压浑脱帽,两手拢袖,顺着湿滑的木栈道小心走下山包,往山下而去。
几名值守的虓虎营军士站在土房前,扶刀跨立,身姿笔挺如松,盔帽和羊皮氅衣落满雪花,却依然岿然不动。
这些忠勇无畏的河西军汉,在忠实地履行着朱秀下达的命令。
朱秀很自然地伸出手,拍打一名军士盔帽和氅衣上的雪花,那军士一愣,后退一步单膝跪地。
“起来!”
朱秀又弯腰拍掉他膝盖上沾染的泥雪。
“少使君恕罪,小人身份低贱,万万受不起!”军士抱拳低头,黝黑的面庞尽是惶恐。
“放屁!”朱秀往手心呵气,佯怒骂咧一声,“你们是彰义军最优秀的战士,不是乡下土绅家里养的护院,用不着卑躬屈膝!给我抬起头挺直腰杆!”
军士们不自觉地昂起头,腰板挺得梆硬。
朱秀虎着脸训斥道:“你们可是几十号人里才能挑选出一个的兵王,彰义军近万人,才有你们几百个宝贝疙瘩,吃最好的粮,拿最高的军俸,家里分的田地也是最好的,节度府组织的相亲大会,大把的姑娘可是由得你们先挑!
就冲这份待遇,你们也敢说自己身份低贱?如果连你们也划归贱籍,那我又算什么?咱们老帅又算什么?小贱人和老贱人?”
“噗嗤~”两名年轻些的军士绷不住了,笑出声来,旋即又赶紧闭嘴,死死憋住,满脸通红。
朱秀面前的黝黑汉子咧咧嘴,笑得比哭还难看:“少使君恕罪,小人嘴笨,说错话了....”
朱秀提高嗓门呵斥道:“虓虎营是彰义军的尖刀部队,进了虓虎营,走到哪里都可以挺胸昂头!你们手中的钢刀和敌人的血,就是最高的荣誉和最显耀的军功!”
值守的虓虎营战士齐齐单膝跪地,怒声道:“誓死效忠少使君!”
“都起来,活动活动,天气冷可不要把自个儿冻僵了,撒尿的时候记得麻溜点,可别把家伙什冻坏了,回去被家里婆娘臭骂可别怪老子~”
朱秀背剪着手,骂骂咧咧地快步朝迎上前的严平走去。
身后传来一阵哄笑声,兵士们起身活动发僵的腿脚。
严平忍住笑,抱拳低声道:“少使君这股骂人的劲,越来越有老帅的风范了!”
朱秀得意地笑笑。
老史这厮别的能耐不太突出,但对于如何跟士卒打成一片,可谓心得多多。
毕竟史家虽然勉强算作将门之家,但本就出身沙陀蛮族,又自小长在民风粗犷的西北边地,老史从小就在军营里摸爬滚打,对于底层小卒喜欢什么调调深有体会。
前些年薛氏把持彰义军大权,可在军中,史匡威和史家的声望依然不减,以至于薛氏兄弟一直不敢跟他彻底撕破脸,彰义军广大底层士卒的支持,绝对是其中关键原因。
这也是老史传授给朱秀的经验之一。
混迹行伍的汉子,大多数连自己名字也认不全,如果装的太斯文太秀气,反而不接地气,让他们觉得有距离。
索性不用装,时常骂几句娘,什么荤话段子挂在嘴边,说话简单直白,高兴就夸,恼了就骂,反倒让军汉们觉得亲切。
严平帮他拍落身上雪花,笑道:“少使君可是又输光了?”
朱秀脸一黑,狠狠瞪他一眼,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说来也怪,自从那日符金环把一张幺鸡印在他脑门,当晚就变得手气爆棚,稀里糊涂几圈下来,怎么打怎么赢,李重进哀嚎连连,柴荣愁眉不展,符金盏也是满眼幽怨。
第二日轮到朱秀上阵,别人都不输,就他一人输得掉裤衩。
朱秀严重怀疑符金环这小娘皮,在那张幺鸡上施了蛊术,夺走了他的牌运。
“薛修明招了没?”朱秀透过朽烂的木窗朝土屋里望去,里面光线黑暗,隐约可见被绑缚在墙上铁环的薛修明。
严平苦着脸道:“狗东西倒也硬气,鞭子抽断了一根,愣是一句话不说,属下准备给他来点狠的!”
朱秀嘿嘿道:“没想到这家伙倒也有几根硬骨头,无妨,骨头再硬也能给他熬成汤....你就照我说的做....”
朱秀凑在严平耳畔一阵嘀咕。
严平惊奇道:“少使君这招可真够毒的!”
“废什么话!快去~”朱秀骂咧,飞出一脚踢他屁股,严平机灵地躲开了,谄笑着小跑下去准备。
朱秀抖抖袄衣,钻进昏暗逼仄的土房。
一股泥灰混合湿冷泥雪的气息吸入鼻腔,还夹杂淡淡的血腥气。
土墙上钉着铁环,薛修明双手被绑缚在铁环上,双脚捆紧,动弹不得,披头散发,只穿一身血迹斑斑的单薄内衫,有黑乌乌的血迹顺着裤腿留下,和地上的泥雪冻成坨。
朱秀掀开他的内衫,只见其前胸和后背皮开肉绽,乌黑的血痂已经冰冻住。
“啧啧~薛先生看似文弱,这身子骨倒是好得很嘛!”朱秀哂笑一声,搬了个马扎坐在他面前。
薛修明低垂的头颅缓缓抬起,一张血污满布的脸,咧嘴露出满嘴血红,神情狰狞可怖。
“杀了我....”他嘶哑的嗓音说出三个字。
朱秀摇摇头,笑道:“没那么便宜,你还是老老实实跟我说说,当初是怎么毒死李光波,又是怎么放火烧死李氏的。只要你承认李光波和李氏是死于你手,我可以免除你的皮肉之痛,让你落个全尸。”
薛修明吐出一口血痰,轻蔑冷笑:“你想用我当作和定难军和解的筹码?休想!终有一日,你和史匡威还有彰义军,终将被党项人覆灭!”
“啧啧~薛先生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恶毒啊!”朱秀感慨不已。
薛修明狰狞地笑着,脸庞扭曲。
朱秀摊摊手,起身慢悠悠地走出土房。
“朱秀奸贼!你定会不得好死!史匡威把你带到泾州,史家从此失去对彰义军的掌控,他将来一定会后悔的!”
薛修明愤怒地挣扎,土墙上的铁环叮叮响。
朱秀脚步一顿,回过头,眼里尽是厌恶、怜悯:“原来你死到临头还不明白,我贪图的根本不是彰义军这点权力....”
“装模作样!无耻至极!”薛修明觉得自己的智慧受到极大的侮辱,愤怒地咆哮。
朱秀耸耸肩:“不可否认有些时候我的确很无耻,但在这件事上,我说的是实话。”
朱秀矮身跨出土屋,屋子里还在传出薛修明恶毒的咒骂声。
严平带着几名军士抱着一堆柴禾,让人把木窗钉死,用蜜蜡密封,又让人爬上屋顶,在茅草房顶开了一处透气的小孔,下方正对着薛修明的位置。
“嘿嘿~天气冷,请薛先生烤烤火~”土屋里传出严平阴恻恻的笑声。
很快,土屋里烧起柴火堆,火势烧得很旺,又恰到好处,避免烧毁屋顶,土屋里的温度快速升高。
严平带着军士跑出屋,热得满头大汗。
“注意添柴,通风,别把人呛死了,也别让他昏迷。”朱秀淡淡地嘱咐一句。
“少使君放心,卑职亲自盯着。”严平道。
朱秀点点头,往另一端靠近山包的一间土屋走去,那里关押着李光俨。
李光俨武艺不弱,为防意外,朱秀特意把史向文叫回来,让他跟在自己身边。
有些话不可让外人听了去。
史向文蹲在屋子前,庞大的身躯像座小山,见到朱秀走来,站起身抖了抖,扑簌簌的雪花落得朱秀满头满脸。
“我的雪人还没堆好哩~”史向文指了指远处草场,瓮声瓮气有些抱怨。
朱秀抹掉脸上冰凉的雪沫,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见到草场中央,有一个快两米高的超大号雪人。
严格来说更像一头坐在地上,憨态可掬的白狗熊。
“过会儿我和你一起堆。”朱秀安慰道。
史向文晃了晃大脑袋,表情显得很勉强。
他乱蓬蓬的狮鬃长发被符家姐妹扎成两个发髻顶在头顶,朱秀仰头看了眼,想起了那年穿深V领连体泳装的哪吒三太子....
守卫的虓虎营军士打开房门,恭敬退下。
“门好小。”朱秀钻进土屋,史向文钻进屋子时嘟哝一声,小心翼翼低着头弯腰,壮硕的胳膊恰好撑满门框,稍一用力,门框“嚓嚓”裂开。
朱秀胆战心惊,生怕这巨汉把门框撑爆。
李光俨也如薛修明一般,两条胳膊被绑在墙上铁环,腿上还捆了几圈麻绳。
他狼一样凶狠的目光恶狠狠地紧盯朱秀,又深深看了眼靠坐在墙边,百无聊赖打哈欠的史向文。
他从未见过如此雄魁巨汉,只是这般威猛的汉子,眼神却有些呆滞浑噩。
但从他身上,李光俨却感受到浓浓的压迫感,那是武人间敏锐的直觉。
朱秀四下里瞧瞧,土屋里连个马扎也没有,只能站着。
“首先,我想说的是,杀人一点不好玩,抢劫牧民,把他们当做猎杀的玩物,更是一件十分荒唐且可耻的事。”
朱秀严肃地摇摇头,“不过为此,党项人在原州留下上千具尸体,也算是罪有应得....”
李光俨突然赤红双眼,挣扎咆哮,唾沫横飞:“若我不死,将来一定挖出你的心肝,祭奠我麾下勇士!”
朱秀后退一步,讥笑道:“因为你的狂妄和无能,这些党项人才会客死他乡。五原镇兵经此一战,全军覆没....不过这支兵马本就是定难军里的杂牌,这些党项人也多是奴籍出身,有的甚至是犯了刑案的死囚....
你们这些罪奴被发配到五原,替定难军看守盐路,远离夏州银州,有谁会记得你们的生死?
你们不过是李彝殷养在盐州的一群看门狗而已!呵呵,差点忘了,你可是定难军使的亲侄子,算是一条有血统、会咬人的狗....”
李光俨目眦欲裂,用西羌语愤怒地咒骂着,双臂极力挣扎,想要挣脱绳索的绑缚,手腕被勒得流血。
朱秀听不懂他骂什么,只是觉得这家伙嗓门洪亮,有些聒噪。
“大郎,让他闭嘴。”朱秀扭头喊了句。
“噢~”史向文慢吞吞爬起身,一摇一晃地走来,屋子里的光线被他遮挡了大半,变得暗沉沉。
“要打死他吗?”史向文拎起拳头,像是拎起一柄硕大的铁锤。
“不,叫他闭上嘴就行。”
史向文犹豫了会,似乎在琢磨自己该用多大的力道揍这一拳。
“啊!~”
一声惨叫,传出老远,震得土屋顶上的茅草发颤。
史向文缩回拳头,李光俨紧缩的肚皮一点点回弹,他张嘴哇地一声,吐出一大口血,满面痛楚,身子止不住地抽搐。
“终于清静了。”朱秀掏掏耳朵,朝史向文比划了个大拇指。
“你快些,我要赶在天黑前堆好雪人....”史向文闷闷地嘀咕一声,靠墙坐下,撑着大脑袋发呆。
李光俨几近涣散的眼神看看史向文,又看看笑容阴冷的朱秀,眼里流露浓浓恐惧。
“嘿嘿~现在我来说,你听着就好,问你什么答什么!
不用这么看着我,当初你们两个王八蛋兄弟杀我牧民取乐时,那些牧民也用同样的眼神看你....
别怕,你会知道什么叫做残忍!
小子,你记住了,战争就是这个样子,它不是游戏,一点也不好玩....”
第二百零四章 麻将场如战场
土屋门窗漏风,雪花从缝隙里吹进,气温渐渐寒冷,像一座冰窖。
朱秀使劲搓搓手,不停朝手心呵气。
李光俨嘴角边的血凝固发黑,双臂张开绑在墙上铁环,死死攥紧拳头,宛如一头受伤的狼在舔舐伤口,随时准备给予眼前的敌人致命一击。
史向文靠坐墙下,撑着大脑袋打瞌睡。
他穿着宽大的单薄袍衫,却不觉得寒冷,这份体质让朱秀很羡慕。
“这些就是一年多前,李光波死在良原县的全部事件经过,李氏之死我也跟你解释得很详细,不管你信不信,这些才是事实真相。”
朱秀两手抱臂使劲摩擦着,原地蹦跶几下,今年的冬天可真够冷的,也不知是受西伯利亚冷空气影响,还是蒙古高原上的冷高压作祟....
李光俨挣扎着,墙上铁环叮哐作响,阵阵沙土从墙皮剥落。
“绝不可能!狗贼!你休想骗我!”李光俨嘶哑地咆哮。
朱秀摊摊手,用怜悯的口吻淡淡道:“我与你头次相见,相比较而言,你自然更信任薛修明。但很可惜,他才是一头披着羊皮的狼,定难军、李彝殷还有你,都不过是他用来达成目的的工具。
但很可惜,因为我机智且及时地阻止了这场阴谋,薛修明兄弟图谋彰义军大权的计划破产。
为了激化彰义军和定难军之间的矛盾,他不惜亲手放火烧死李氏,两次嫁祸,让你们党项李氏,视我彰义军如仇寇。
不过现在看来,薛修明在定难军的日子也不好过,虽然你也是党项李氏的子弟,但与李光睿比起来,终究还是有所区别的,对吗?”
朱秀摩挲着下巴,在李光俨仇恨的目光注视下来回晃悠,继续侃侃道:“你李光俨并非草包,岂能不知,率领五原镇兵深入原州,其实是一件比较危险的事。
与其说李光睿顽劣成性,怂恿你率军南下,到平高县烧杀掳掠,以此为乐,倒不如说你也存了几分讨好之意,想借此加深和李光睿之间的兄弟情义。
你父亲李彝景是个病秧子,名声不错却没什么实权,你家兄弟五人,李光波短命早死,其他三个哥哥没什么出息,唯独你李光俨李五郎,一身腱子肉,魁梧勇悍,武艺超群,堪称一代猛男,还得了个神威太保的江湖诨号....
咳咳~别误会,我没有嘲笑你的意思,其实我也想当猛男,实力不允许而已....”
朱秀摊手表示无奈,李光俨牙齿咬得咯咯响,朱秀真怕他把自己牙崩碎。
“照理说,你爹和李彝殷是堂兄弟,你们这一支在党项李氏也算嫡出,李彝殷为了团结族人,一定会拉拢你们,好好对待你们一家,荣华富贵自然不用多说。
可惜你家却出了你这么个厉害的人物,年纪轻轻就勇冠三军,在党项人里拥有莫大声望。
如果我是李彝殷,我也得防着你,就算不杀你,也得找借口,把你赶到鸟不拉屎的鬼地方,远离权力核心....让你驻守五原,带着几千杂毛兵守在盐州,就是这个道理....”
李光俨怒吼:“胡言乱语!叔父待我恩同父子!狗贼,休想挑拨离间!”
朱秀往后退些,免得被他混杂血液的口涎喷到。
朱秀讥诮道:“盐州是定难军的传统势力范围,但除了一部分盐利,最大的作用不过是党项人和关中西北藩镇之间的缓冲地带。
换句话说,所谓五原镇兵根本无足轻重,以定难军目前的声势,就算拴一条狗在五原,也无人敢进犯一步。
把你这位威名赫赫的好侄儿派到五原,不是流放又是什么?好个李光俨,好个神威太保,李彝殷把你当作家贼防备,你却一口一个叔父叫的亲热,当真下贱!”
李光俨浑身发颤,筋肉紧绷,额头上青筋暴起,愤怒到了极点,凶恶的目光好似要吃人。
朱秀冷笑:“你叫薛修明一声姐夫,收留他这条丧家之犬,殊不知,李光波和李氏就是被他亲手谋害!你尊李彝殷为叔父,听他号令行事,殊不知在李彝殷眼里,你是党项李氏政权平稳过度的最大阻碍,有你存在一天,李光睿就无法安稳继承定难军节度使大权!
李光俨啊,你连身边之人是人是鬼都不知道,我他娘的还真是可怜你!”
朱秀冷嘲热讽的话,一字一句宛如剖心挖肉,直戳进李光俨心窝深处。
土屋门推开,呜呜的风雪灌入,冻得朱秀直哆嗦。
“少使君,薛修明快撑不住了。”严平进屋禀报。
朱秀裹紧羊毛袄衣,朝李光俨笑道:“走吧,去听听你的好姐夫会怎么说。”
严平手一挥,几个虓虎营军士涌入,把李光俨的双臂从墙上铁环放下,双手绑在身后,嘴巴里塞一团破布头。
李光俨被摁倒在地,奋力扭动挣扎,可惜他不是史向文,被四五个膀大腰圆的军汉压倒,完全失去抵抗力。
“大郎,走啦。”严平率人押着李光俨走朝前,朱秀回头喊了声。
史向文哈欠连天地站起身,挤出破小土屋,抻抻懒腰。
“我们一起堆雪人。”史向文指指草场中央那座白狗熊半成品。
朱秀笑道:“你先去,我稍候就来。”
朱秀笑道:“再给我半个时辰,办完事就来找你。”
史向文掐着指甲缝,憨憨的脸庞神情认真。
“放心!”朱秀满口答应。
史向文摇晃着庞大的身躯往草场走去。
朱秀笑了笑,快步追上严平。
关押薛修明的土屋外,一靠近,就能感觉到阵阵热浪,每一块土石都被烘烤得发热,好像一座砖窑。
严平让军士把李光俨押进屋,朱秀也跟着一头钻进,一股灼热的滚烫热浪扑面袭来,瞬间将他全身包裹住,如同从寒季的南极一步跨到酷夏的赤道。
土屋里的烟火气浓重,呛得人咳嗽连连。
薛修明虚脱地挂在墙上,被烘烤得汗水淋漓,一身血衣被汗水浸湿又烘干,反复几遍,整个人脱水严重,满面苍白,唇无血色,耷拉着脑袋,稍一靠近还能闻到一股屎尿臭。
“弄醒他。”朱秀掩住口鼻。
李光俨朝朱秀投去愤怒目光,嘴上堵住,喉咙里发出阵阵低吼,两名虓虎营军士拔出雁翎刀架他在肩头,稍有异动就是死路一条。
严平左右开弓啪啪两个耳光打得薛修明痛苦呻吟,嘴角滴下浓稠血水,昏沉的意识稍稍清醒了些,狭开肿胀的眼缝望去,看见眼前一片模糊的人影晃动。
“....杀了我....”薛修明忽地呜呜哽咽起来,嘶哑地声音带着哭腔,像是在求饶,完全没有了之前的硬气。
在这间密封的烤炉里,感受着身体水分一点点流干,这种慢性死亡带来的精神摧残,比单纯的痛疼更加痛苦。
薛修明现在意识涣散,痛苦地呻吟着,难以忍受这种慢性折磨。
“正所谓求生容易,求死难,薛先生,你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如何选择?”朱秀道。
薛修明艰难抬头,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努力望去,可惜重度脱水之下,半醒的意识让他的视线难以聚焦,始终看不清人影。
“....我说....”薛修明嗓音沙哑虚弱,用力咬了咬舌尖,用疼痛让自己保持几分清醒。
“唔唔~”李光俨挣扎着想要靠近,被虓虎营军士死死摁住。
朱秀沉声道:“当初李光波在良原县,究竟是怎么死的?”
薛修明痛苦地咳嗽两声,呼吸很急促,浑身开始冒冷汗,严平示意一名军士拿了小半碗水,掰开他的嘴灌下。
薛修明贪婪地吞咽着,小半碗水喝下肚,让他的精神振作了几分。
“说吧,只要你说了,就有更多的水喝。”朱秀冷冷地道。
薛修明舔舐嘴唇,沙哑着缓缓出声:“我派薛修亮带人赶到良原,协助李光波和外镇兵作乱,攻占县衙....而后又让陶文举用水银把他毒死....”
李光俨浑身狠狠一震,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不再挣扎扭动,紧紧盯住薛修明说话的嘴,不放过从他嘴里说出的每一个字。
薛修明把派遣陶文举毒死李光波一事,囫囵着讲个大概,和方才朱秀对李光俨说的基本一致。
朱秀瞥了眼呆若木鸡的李光俨,冷冷一笑。
“还有李氏,她又是怎么死的?”
薛修明痛苦呻吟:“给我些水....”
“说!李氏是怎么死的?”朱秀厉声道。
薛修明大口喘气,刚才的几句话已经耗光了他的全部体力。
“李氏....李氏在逃离安定县城那日,被....被我派人封堵房门,放火烧死....”薛修明嘶哑地缓缓说出。
李光俨愤怒的双目猛地攀上血丝,嘴巴被塞住发不出声,喉咙里却响起阵阵野兽般的低吼。
他想朝薛修明扑去,被严平带领军士摁倒。
薛修明听到些动静,僵硬地转动脑袋,想看看发生了什么。
朱秀冷声道:“为何要杀李光波和李氏?”
薛修明有气无力地道:“李光波一死,党项李氏必然追究,史匡威为了赔罪,或许会把你赶出泾州....
李氏....李氏之死是意外,她....她察觉到了我与李光波的死有关....不得不杀她....
李氏一死,彰义军和定难军将会彻底结下仇怨,我便有机会借党项人与史匡威争权....
咳咳~水....给我水....”
朱秀漠然地转身走出土屋,几名军士押着李光俨跟在后。
“少使君,可要属下再请他烤烤火?”严平恨恨地道。
朱秀摇头:“他已经没有价值了,用不着浪费柴禾。”
“属下把他砍了喂狗?”严平拔出刀。
朱秀看了眼神情呆滞的李光俨,示意军士把他嘴里的布头取出,笑道:“你觉得应该如何处置?”
李光俨迟滞了下,眼神变得凶狠,低吼:“我要亲手宰了他!”
“可以!”朱秀爽快答应,“给李将军松绑。”
“少使君?”严平急了,一步跨到朱秀身前拦住,此人武艺高强,一旦发难,如此近距离下,只怕少使君有危险。
朱秀摆摆手:“李将军虽不怕死,但也不想白死,能求生,为何非要求死?李将军是聪明人,应该懂得这个道理。”
李光俨阴狠的狼眸死死盯紧他,渐渐的,他眼里的凶光一点点褪去,低垂眼皮,整个人显得有些颓然。
“松绑!”朱秀微微一笑,指了指严平和他身边的虓虎营军士,“有彰义军最优秀的战士在,我又有何惧?”
几名虓虎营军士骄傲地挺起胸膛,面容凝肃,紧盯李光俨,一旦此人有任何不轨举动,他们会拼死保护少使君的安危。
严平拔刀割断李光俨身上的绳索,而后持刀退到朱秀身旁,冷冷盯紧。
李光俨默默扔掉身上的麻绳,阴沉地看着朱秀。
“你现在相信,有些时候人心究竟是黑是白,光从外表是看不出来的。他在笑着跟你说话的同时,说不定藏在身后的手里握着刀子。”朱秀道。
李光俨默然了会,冷冷道:“就如你现在一样。”
“我的手里可没有刀,只有一颗想与你真诚结交的心。”朱秀摊开双手笑道。
李光俨扭头朝土屋望去,朱秀朝严平使了个眼色。
一名军士把薛修明拖出土屋,扔在李光俨脚边。
薛修明冷得直发抖,倒在地上蜷缩成一团。
被泥雪一冻,寒风一刮,他反倒精神了几分,颤巍巍地抬起头茫然望去。
李光俨伸出手,朱秀让严平把刀递给他。
“....姐夫....”李光俨低头看着,半晌,低沉地叫唤一声。
薛修明揉揉眼睛,终于看清楚站在身边的人是李光俨,颤抖着手紧紧抓住他的裤腿:“五郎....五郎救我....”
李光俨目光一寒,猛地抬手挥刀,锋利的刀刃划过薛修明的颈项,一抹刺眼的猩红喷出,染红了泥雪。
尸身倒地,人头滚落一旁。
朱秀长长舒口气,瞥了眼那颗死状可怖的人头。
几笔血债,拖到现在才算是彻底了结,也算是便宜他了....
第二百零五章 给党项人上一课
雪花簌簌下着,断颈的尸身和滚落的人头很快覆上一层厚厚的白雪。
鲜血溅落在雪地,犹如盛开出一朵朵梅花,颜色从鲜红逐渐变得暗黑。
李光俨怔怔地望着那颗表情错愕惊恐的人头,过往的画面一幕幕闪现在眼前。
平心而论,之前他一直觉得,薛修明待姐姐不错,对岳丈恭敬有加,四时节令都会派人送来礼物,对他们兄弟五人也颇为照顾。
还把李光波带到泾州栽培。
初听李光波惨死泾州,李彝景悲恸不已,本就孱弱的身子更是一病不起。
不久之后,又传来李氏遇害,女婿薛氏一门倾覆,薛修明仓惶逃到夏州求救,是李彝景不顾病体沉疴,带着他亲自去求李彝殷,希望定难军能助薛家讨回公道。
李氏子弟接连死在泾州,李彝殷自然十分恼火,也正好趁此机会抢占觊觎许久的原州马场,便派五原镇将李光俨从盐州进军,突袭原州占据马场。
李彝景央求李彝殷给他可怜的女婿在夏银二州谋一份差事,李彝殷嘴上痛快答应,结果却只给了个连谷关令的鸡肋职位,还安慰说暂时没有合适职务,等将来有机会再安排调动。
李彝殷拍着胸脯在堂兄李彝景面前保证,你的女婿就是我的女婿,以后定会大力栽培。
薛修明赶到连谷关上任两月,原本期待满满的心很快变得哇凉哇凉。
那种随时有可能被废弃的古关隘,连寻常小吏都不愿去,哪里有半分前途可言。
如果李彝殷当真有栽培他的意思,又怎会把他扔去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
李彝景接连听闻噩耗,一病不起,每日吃汤药都费劲,再也无力替女婿张罗。
无奈,薛修明只能自己去求见李彝殷,跑十几趟能见上一两面。
渐渐地,薛修明也明白了李彝殷的敷衍之意,遂死心。
薛修明以不能胜任为由辞官而去,跑到五原投奔小舅哥李光俨。
李光俨还记得当晚情形,薛修明痛哭流涕,边哭边痛饮,喝得酩酊大醉,自己也是陪着他借酒浇愁。
薛修明博闻强识,李光俨很欣赏他,拿他当作亲兄长看待。
如果不是他亲口说出,李光俨绝对不会相信,看似温文尔雅的人,背后竟有这样一副蛇蝎心肠。
风雪严寒,李光俨却觉得自己的心更加冰凉。
朱秀平静地看着他,没有打断他的沉默。
看来薛修明在他心中还是颇具分量的。
良久,李光俨仰头长长叹口气,手里拎着刀,朝朱秀迈出一步,脚掌碾压冰雪,发出一阵沙沙声。
严平寒毛倒竖,横刀护在朱秀身前,厉声道:“站住!把刀放下!”
几名虓虎营军士也“哐哐”拔刀,围拢李光俨,刀尖对准他,如临大敌。
朱秀皱皱眉头,这厮难道还想继续犯傻?
李光俨愣了愣,低头看看手里的雁翎刀,毫不犹豫地扔掉。
“我并无恶意,只是有些事情不明白,不吐不快,想与你谈谈。”
朱秀示意严平等人收起兵器,淡然道:“你说。”
“为何要让我知道事情的真相?我只是个战败的俘虏,落入你手,为何不直接杀了我?”李光俨紧盯着他。
朱秀笑道:“其实我从未想过要杀你,信么?”
李光俨盯着他看了会:“为什么?”
朱秀摊手道:“不杀李光睿是因为怕李彝殷发疯找我拼命,不杀你是因为想跟你交个朋友。”
李光俨显然不信,冷冷道:“五原镇兵被你所灭,你已经和定难军结下仇怨。”
“一支五原镇兵算不得什么,顶多只会让定难军失掉几分颜面。我们和李彝殷之间,深究起来并无死仇,这次在原州打了一仗,抢回马场,也只是自卫反击,夺回本就属于我们的东西。
藩镇之间,时战时和,本就是常态,无需记挂在心。还是你觉得,李彝殷会为了一个薛修明和几千杂兵,就率大军南下与我彰义军开战?”
朱秀撇嘴戏谑一笑。
李光俨默然片刻,说道:“说吧,要什么条件,你才会放我们走?”
朱秀嘿嘿道:“李光睿这小子的命金贵,我打算用他狠狠赚一笔。定难军这些年声势愈隆,脸面越来越大,我打算借此机会大做文章,让定难军好好丢丢脸,叫李彝殷和天下人知道,我彰义军也不是好欺负的。”
李光俨面皮颤了颤,无语地看着他,这些话他倒是真敢说。
朱秀又诡笑道:“李光睿是李彝殷的亲儿子,李彝殷为了保证他的安全,一定肯花大价钱。至于你....嘿嘿,你猜猜李彝殷又肯为你花多少钱?”
李光俨沉默了。
“还有李光睿那小王八蛋,你们是血缘亲近的同族兄弟,你拿他当亲弟弟,他可不一定拿你当亲哥哥。敢不敢再跟我打个赌,看看生死关头,李光睿又会如何对你?”朱秀笑脸阴险。
李光俨很不喜欢这种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感觉,恼火道:“你究竟要如何?”
“呵呵,我只是想告诉你,如果你心里还有几分志向,不愿庸庸碌碌了此余生,不愿辜负你父亲满心期望,不愿浪费你这一身本事的话,就要趁早看清楚自身处境,早做打算。”朱秀深意满满地笑了。
李光俨眼神闪烁了好一会,深深吸口气道:“你想让我怎么做?”
“别急,我们先听听你的好兄弟李光睿会怎么说。”
朱秀扭头对严平低声吩咐几句,严平会意点头,带着一名军士下去准备。
片刻后,正中最宽敞的一间土屋,改造成一间临时审讯室,遮挡门窗,使得光线昏暗,土墙上挂壁灯,昏黄的烛火摇曳着,更是增添了几分阴森。
薛修明的人头当作道具,悬在房梁下,给马匹喂草料用的铡刀也搬进屋,弄些血涂抹上,看着瘆人。
朱秀端坐桌案后,拿一块硬木砖当惊堂木。
几名相貌凶狠的虓虎营军士充作衙役,挎刀侍立两旁。
李光睿被押进屋时,被这副阵仗着实吓了一跳。
“啪!~”一声炸响,朱秀清清嗓厉喝道:“堂下之人,还不跪下听审?”
李光睿吓得一个激灵,双膝一曲噗通跪倒。
他双手被绑缚在身后,已有两日水米不进,嘴唇干裂发白,眼眶发***着青肿的眼袋,披散头发,浑身肮脏凌乱,像个饥寒交迫的逃难流民。
“堂下何人,报上姓名!”朱秀满脸严肃,双指并剑指去,颇有几分当年看包青天时的感觉。
李光睿哭丧脸道:“罪人李光睿,给小先生叩头....”
李光睿毫不犹豫地撅起屁股磕头,脑门磕在又冷又硬且凹凸不平的地上,发出一阵咚咚闷响,疼得龇牙咧嘴也不敢吭声。
屋里一角忽地传出一声低沉怒哼,李光睿下意识望去,似乎在幽暗的角落里,瞧见一个模糊的人影,好像有人,看不清是谁。
“咳咳~”朱秀急忙咳嗽,又拍响惊堂木,喝问道:“李光睿,你可知罪?”
李光睿哀求道:“罪人知罪,罪人不该闯入原州,不该在平高县杀人抢劫,罪人本该千刀万剐,求小先生看在家父薄面上,饶罪人一命....”
朱秀鄙夷地摇摇头,这李光睿别看也是个五大三粗,凶神恶煞的蛮汉,实则欺软怕硬,外刚内怂。
猎杀牧民取乐时心狠手辣,轮到自己小命不保,则百般摇尾乞怜。
李彝殷也算一世豪雄,接班的儿子竟然如此废柴,难怪从孙子辈开始,定难军的权柄就旁落于人。
朱秀瞥了眼角落里的阴影,虎着脸呵斥道:“李光睿,你率兵侵占我原州马场之罪过,为何不提?”
李光睿脖子一缩,苦着脸道:“小先生明鉴,原州马场可不关小人的事,那是李光俨大半年前派兵夺去的....”
“李光俨奉你爹的命令霸占马场,你老子犯下的罪过,自然由你这个当儿子的承担!”朱秀憋住笑,大声怒喝。
李光睿委屈道:“小先生冤枉小人了,李光俨一家得罪了小先生,他家女婿跑到夏州向家父求救,家父为了给他们出口恶气,才派李光俨占据马场的....
算起来,一切罪责都由李光俨一家而起,与家父和小人何干?罪魁祸首应该是薛修明才对,我们也是受他挑唆....”
朱秀冷笑道:“抬起头,看看你的头顶。”
李光睿疑惑仰头望去,只见一个悬在半空的人头,在他头顶上方滴溜溜打转,一张扭曲的死人脸转到他眼前。
李光睿吓得惨叫一声,两脚乱蹬,惊慌失措地往后缩。
“薛修明是我彰义军追捕的要犯,此人罪孽深重,就在刚才,已经被处于斩刑!看见没,就是你旁边的那口铡刀。”朱秀低沉嗓音,威严地说道。
李光睿扭头朝左边望去,果然见到一副血迹斑斑的石铡刀,吓得连滚带爬躲远些。
“啪!~”朱秀拍响惊堂木,叱道:“罪囚李光睿,于平高县城外猎杀牧民一十七人,抢掠羊一百二十一只,牛五头,马四十八匹,纵马踏毁豆田二十余亩,数罪并罚,该当死罪!来啊,先扒掉衣裤,重打三十大板,为受难的平高县百姓出口恶气!”
严平率领几名军士二话不说,摁倒李光睿,粗暴地撕烂他的袴子,露出黑不溜秋的屁股,两名魁梧军士手持扁棒,往手心里吐了吐唾沫,操起扁棒狠狠打下。
一声声惨嚎,伴随着有节凑的“噼啪”声响起,朱秀边嗞溜嗞溜地喝茶,边和严平讨论这王八蛋的黑屁股能受得住几板子。
还不到十板,李光睿的黑屁股已是皮开肉绽,黏稠的血飞溅着,沾染在扁棒上,血肉模糊的屁股不忍直视。
“小先生冤枉啊!牧民并非小人一人所杀,牛羊也并非小人一人所抢,还有李光俨~~啊~~饶命!~”
李光睿凄惨哀嚎着,毫不犹豫地扯上李光俨,想以此减轻自己的罪过。
朱秀笑道:“你这厮也忒不讲义气,区区三十板子,自己扛下也就是了,为何还要牵扯李光俨?”
李光睿痛哭流涕,惨叫道:“还有杨重贵,也该一并受罚!明明是三个人的罪过,小先生却强加到我一人头上,不公平啊!冤枉啊!~”
“据我所知,杨重贵并未杀人,反倒还劝你们不要杀害平民....”
“杨重贵没杀人,可抢来的牛羊他也吃了不少!~”
李光睿一边哭一边愤怒大叫,好像自己受了天大的冤屈。
一众虓虎营军士都被逗得哈哈大笑,这厮也忒怂蛋了些。
朱秀笑道:“照你所言,我只该打你十板子?”
李光睿已经疼麻木了,浑身颤抖着,有气无力地哭呛求饶:“小先生饶命....”
朱秀懒得与他多言,呵斥道:“再讨价还价,多加二十板!给我打!”
操棒的军士卖力招呼,皮肉与扁棒亲密接触发生的噼啪声依旧,李光睿悲愤不已,却不敢再多话,咬紧牙关默默承受着。
三十板子打完,两个军士都累出一身小汗,李光睿趴在地上,虚弱地呻吟着,几近昏厥,下身黏湿一片,汗水混合血液流淌一地。
有军士拎来一桶水,朝他全身哗啦泼下。
李光睿被冷水一激清醒过来,浑身湿透,冷得直哆嗦,趴在冷硬的地上,痛苦难耐,竟然呜呜哭咽起来,又是惹来一阵哄笑。
朱秀拍响惊堂木,喝道:“罪囚李光睿,你可知罪?”
李光睿有气无力:“小人知罪....”
“既然知罪,那你就看看这份供状,无异议的话,就签字画押....”
朱秀朝严平使眼色,严平拿着一份写得满当当的供状走上前,蹲在李光睿身旁,把供状拿在他眼前晃了晃。
有军士摁着他的手在供状上印下一个血手印。
“启禀少使君,罪囚李光睿认罪伏法,已签了供状。”严平大声回报。
朱秀让他退到一旁,笑道:“李光睿,以你犯下的罪过,砍十次脑袋也不为过,不过你好歹也是定难军的少帅,一刀斩了你,只怕挑起彰义军和定难军的战火。
这样吧,你和李光俨,留下一个当作人质,另外一个回夏州禀报李节帅,让他出钱赎人,你看如何?”
第二百零六章 薛修明之死
李光睿挣扎着抬起头,从朱秀的话音里听出活命的希望。
没等他说话,只听朱秀又自言自语地道:“李光俨不值钱,你是李彝殷的儿子,定难军少帅,我看还是你留下,放李光俨回去....”
李光睿顿时急了,艰难支撑起身子,哀求道:“小先生放我走吧!等小人回到夏州,不管小先生要什么,小人一定给您送来,金银玉器,珠宝珍玩,还有....还有西域美人、北海名驹....”
朱秀冷着脸摇头道:“放你回夏州,你抵赖不认账怎么办?”
李光睿颤抖着手指天发誓:“小人愿对菩萨起誓!”
朱秀佯装思索,还是摇头道:“不行,放你走留下李光俨,怎么看都不划算。我怎么知道,李光俨在你们父子眼里值多少钱?”
李光睿神情焦急,像一个溺水的人好不容易抓住一根救命稻草,绝对不会轻易放弃。
“李光俨也是我党项王族出身,和小人是血脉相通的亲兄弟啊~”
李光睿极力辩解,想要说服朱秀,留下李光俨一点不亏。
李光睿趴在地上,强忍痛楚,脸上挤出难看的谄笑:“小先生想想看,如果您强留小人,放走李光俨,万一家父误会了小先生,一怒之下率军问罪,岂不是为彰义军招惹麻烦....”
朱秀冷笑:“你威胁我?”
“不敢不敢!小人绝对不敢!”李光睿惶恐地摇头,“小人的意思是,我们两家本无大仇怨,一切皆是这该死的薛修明从中作梗,才使得误会愈深,以至于如今之地步....
既然薛修明已死,小先生得报大仇,我们两家自当修好才是!
只要小先生答应放小人走,这份恩情小人必定铭记在心,永生不忘!不管小先生想要什么,小人都可以奉上....”
朱秀摩挲下巴,悠悠道:“你们定难军出兵强占我原州马场,还上书朝廷告状,要拿我治罪,这几件事让我丢了颜面,也让我彰义军蒙受损失,这口恶气我可咽不下去....”
李光睿急了,不顾伤痛挣扎着跪倒在地,苦苦哀求道:“两家矛盾皆因薛修明和李光俨而起,如今薛修明已死,李光俨也落入小先生手中,还大败五原镇兵,抓了几千俘虏,小先生的怒火也该发泄完了....
要是小先生还是气不过,就....就把李光俨狠狠打一顿,他皮糙肉厚,筋骨结实,比小人可抗揍多了....”
朱秀抚掌大笑:“这倒是个好办法!不过刚才你还说,李光俨和你是血脉相通的同族亲兄弟,现在却唆使我对他用刑,也太不讲义气了吧?”
李光睿赔着笑脸:“不妨事,谁让他不长眼,竟敢跟小先生作对!小先生只管打,别打死就行....”
朱秀笑容一敛,杀气腾腾地道:“若我想要他的命,又如何?”
李光睿一怔,咬咬牙,抱拳道:“只要小先生肯放了小人,小人回到夏州,见到家父,一定劝说他息事宁人!不管小先生做什么,定难军都不会追究,愿与彰义军永世修好!”
角落里的人影消失不见,朱秀看了眼严平,严平会意点头,走出屋子。
“你和李光俨,究竟谁走谁留,还是你们当面商量清楚吧。”朱秀淡淡道。
李光睿愣了愣,回头看去,只见严平领着李光俨走进屋。
李光睿艰难地爬起身,惊讶地上下打量,他发现李光俨虽然衣袍破烂沾染血迹,但似乎没受太多的皮肉伤,精神劲头看起来还不错,只是眼神阴沉晦暗,目光泛冷。
“五哥....你....你~”
李光睿渐渐睁大眼,李光俨浑身完好,看不出丝毫遭受过酷刑的样子,这让他难以理解。
在他想来,李光俨和朱秀之间才是深仇大恨,朱秀打了他三十板子,轮到李光俨,怎么说也该翻一倍才对。
可现在看来,似乎挨打的只有他自己。
李光睿像是明白些什么,扑上前死死抓紧李光俨的胳膊,又急又怒:“五哥!你、你们是不是早就商量好,留下我,放你走?五哥!你可千万不能扔下我不管呐!”
李光俨目沉如水,沉默地看着他。
朱秀淡淡地道:“实话告诉你,找你来之前,我原本打算放他走,让你留下....”
李光睿急得直跳脚,抓紧李光俨的胳膊摇晃:“五哥你不能走!你走了他们一定不会放过我!你回到夏州,父亲怪罪起来,你如何交待?”
李光俨失望地看着他,好一会,才低叹口气:“睿哥儿,我们是同族兄弟,本该彼此信任,为何却禁不起别人三言两语的挑拨?”
李光睿呆了下,咬牙道:“本就是你家和彰义军之间的过节,与我何干?我也是受你牵连才落得个俘虏下场!你要是舍下我自己回夏州,父亲一定不会饶恕你!”
李光俨双臂一震,轻易挣脱李光睿的双手,眼里的失望被一片平静所取代:“我留下,你走。”
李光睿大喜过望,压低声道:“五哥放心,等我搬来救兵,一定尽快救你脱困!”
李光睿一瘸一拐地走了两步,觍着脸道:“小先生也听见了,我们已经商量好,他留下,放小人走!小先生想要什么尽管开口,小人回去筹备筹备,亲自带人送来!”
朱秀起身绕过桌案,瞥了他一眼,李光睿眼巴巴地望着。
“我突然改主意了,你们两个,一个也走不了!不好意思啊~”朱秀古怪一笑,慢悠悠地开口。
李光睿笑脸一僵,呆滞住,焦急道:“小先生方才可是说好的!怎能说话不作数?”
朱秀扭头嘲笑道:“不作数又能如何?不怕告诉你,小爷压根没想过放你走!想要活命的话,回去好好写一封求救信,送去夏州交给李彝殷,让他准备好金山银山,香车美人宝马,绫罗绢丝锦缎各百匹,珍珠珊瑚玛瑙各十箱,于阗的羊脂玉,岭南的龙涎香,安南的沉香木,各一百斤.....”
李光睿趔趄脚步差点一头栽倒,悲愤地满脸涨红,金银车马美人还好说,可银夏之地深处内陆,阴山脚下,与大漠一山之隔,去哪里找什么珊瑚香木?
朱秀张嘴开出一连串条件,明摆着刁难人。
“回去好好想想怎么写这封信,要写得情深意切、感人肺腑,最好让你爹看了就黯然神伤、垂泪不止....要是实在写不出,我也可以代笔,不过润笔费可得另算....”
朱秀大笑着甩甩袖袍,走出土屋。
“朱秀狗贼!你站住!你敢伤我一根寒毛,定难军必定踏平泾州....”
李光睿终于反应过来,从始至终朱秀都在戏耍他,愤怒地吼叫着,想要扑上前去。
严平抡起长刀,连同刀鞘狠狠砸下,李光睿惨叫倒地,腮帮子高高肿起,半边脸青肿像猪头。
几双大脚板劈头盖脸一阵猛踹,李光睿凄惨翻滚着,哭喊求饶。
李光俨怔怔地看着,攥紧的拳头却一点点松开,默然片刻,转身走出屋子。
屋外,天光昏暗,已过黄昏,远远望去,马场四周的丘陵与阴沉的天穹仿佛只有咫尺距离,灰蒙蒙的天地间北风怒号,风雪漫天。
朱秀掖了掖领口,两手拢袖,瞥了眼仰面望天,脸上落满冰湿雪沫的李光俨。
“你拿人家当亲弟,人家却拿你当表哥,还是十八杆子打不着的那种,心里滋味不好受吧?”朱秀戏谑轻笑。
李光俨凝目盯紧他,低沉道:“你处心积虑挑拨离间,究竟想干什么?”
朱秀摊手:“别说的那么难听,你与李彝殷、李光睿父子本就有嫌隙,只是藏得极深,你心里也不愿触及。
我只不过戳破这层窗户纸,让你看清楚自己的处境。”
李光俨冷冷地道:“任你巧言令色,我也不会替你卖命!我是党项人,至死也会忠于部族!”
“你虽然勇猛,但我身边不缺猛将,论单打独斗,这天下有谁比得上我家大郎?”
朱秀指了指远处草场,正专心致志堆雪狗熊的史向文。
李光俨沉声道:“不要我卖命,我想不出自己还有什么价值。”
朱秀摇头:“千万不要小看了自己,你能做的事有很多,将来的成就不可限量。
当然,前提是有我为你建言献策,有我相助,你才有机会实现心中抱负。”
李光俨看着他:“你怎知我心中所想?”
朱秀笑道:“你也是党项王族出身,难道就没想过,将来取代李彝殷父子,坐上定难军节度使的位置?按照党项人的规矩,部族首领可不一定要子承父业。”
李光俨眼瞳猛地一缩,低沉道:“我为部族征战,不是为了夺权篡位!”
“以前不想,是因为看不到希望,你不敢想。以后可不一定,话可不能说得太死,世事无绝对。
更重要的是,你想为党项族人征战四方,可李彝殷会不会给你这份机会?即便给了,将来你战功赫赫,威望日隆,李彝殷父子还能不能容得下你?
所以啊,这是进退两难之选,你的日子并不好过。除非你愿意留在五原一辈子,终日无所事事,闲散度日。”
朱秀耸耸肩:“如果真是这样,你现在就可以走了,之前的话当我没说过,反正有李光睿在手,我可以狠狠敲李彝殷一笔,稳赚不赔。
反倒是你,三文不值两文,我还得管你吃饭,亏得慌。”
朱秀摇摇头,毫不掩饰嫌弃之意。
李光俨有些恼火:“即便叔父不喜欢我,也不会弃我于不顾!如果叔父愿拿出一百金赎李光睿,也会拿五十....三十金赎我!”
朱秀嗤地笑了声,有些同情和可怜地看着他:“都是夏国公的血脉,李光睿值一百金,你却只值三十金?你李光俨当真如此低贱廉价?”
李光俨涨红脸,愤怒地看着他。
朱秀叹口气:“等着瞧吧,或许李彝殷连三十金也不愿出....”
朱秀摇摇头,转身往山包木栈道走去。
李光俨本想追上去再问些什么,被严平带人拦住。
“我们为你另外准备了住所,在草场的另一边,走吧。”严平冷冷地道,他对党项人向来没什么好感。
李光俨看着朱秀走远,苦笑一声,跟着严平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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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秀压了压浑脱毡帽,免得被风吹落,两手拢袖准备顺着木栈道返回山包顶。
“朱秀,你等等我!”
半山坡忽地传来银铃女声,朱秀仰头望去,只见符金环扶着木栈道一侧的护栏,小心翼翼走下阶梯。
符金环娇小的身子裹在雪白色的宽大裘衣里,毛茸茸的帽檐罩住脑袋,双手戴着鹿皮手套,全身只露出一张精致脸蛋。
细碎的风雪拍打在脸上,冻得鼻头脸颊通红。
“你来作何?”朱秀没好气地问道。
符金环脚上穿的圆头革靴有些打滑,不太适合在雨雪天气走湿滑的山路。
符金环扶着栏杆一步步挪下阶梯,刚要说话,绊了下脚,一不留神没站稳,身子失去重心,踩空之下整个人往前下方摔倒,吓得惊叫一声。
朱秀眼疾手快张开双手跨前一步,托住她圆滚滚的腰,符金环整个人倒进他的怀里,好像抱住一只大号的玩具熊。
符金环站稳身子,扭头就看见一张贱兮兮地笑脸,那双亮晶晶的鬼祟贼眼还流露几分戏谑嘲笑。
符金环粉脸一红,本想习惯性地回怼几句,可转念一想,刚才要不是朱秀伸手托了她一把,她就得结结实实地摔一跤,模样狼狈不说,还会弄脏了这身漂亮的白狐裘衣。
符金环嘟嘟嘴忍住了,细弱蚊蚋地飞快说了声“谢谢”。
朱秀道:“你不好好呆着,跑下山作何?”
符金环有些难以启齿,吭哧了会才小声道:“我....我想去解手....”
“山上就有茅房啊?还有两间。”朱秀奇怪道。
符金环气鼓鼓地道:“稍微干净些的那间被雪压垮了,另外一间黑咕隆咚,又脏又臭,我才不去....”
“这是荒山野地,方圆几十里无人烟,有茅房就不错了,你还想坐金石玉器雕刻的恭桶不成?”朱秀满嘴讥讽。
符金环委屈不已:“脏臭也就罢了,还....还有老鼠!”
朱秀摊摊手:“让大娘子陪你一块不就行了。”
符金环噘着嫣红的小嘴:“姐姐和柴大哥骑马打猎去了,说是要打两只雪兔,晚上烤着吃。”
朱秀无奈道:“山上地方不小,你可以随便找个隐蔽无人处,三两下完事不就行了?”
符金环脸蛋通红,忿忿跺脚,水汪汪的眼睛气呼呼地瞪着他。
“赵大耳和李大傻子在?”朱秀眨巴眼。
“嗯嗯!”符金环用力点头,神情忸怩。
朱秀随手朝土屋西面指去:“喏,你去那边,大概两百步外有一片草洼,清静得很。别跑远了,小心被狼盯上。”
朱秀说完,准备抬腿踏上阶梯离开。
符金环扯住他的胳膊,脸蛋红润得能掐出水来,小声道:“我有些害怕,你陪我去....”
朱秀嫌弃地瞥了她一眼,刚想严词拒绝,符金环可怜兮兮地瘪着嘴,水汪汪的眼里满是央求之色。
“....走吧走吧!你可要快些~”
朱秀犹豫了会,心虚地往山坡上看看,可别被赵大耳和李大傻子发现,要不这俩个碎嘴的家伙一定会看他的笑话。
符金环欣喜娇笑,拽住朱秀胳膊就要跑。
“等等,你这靴子太滑,得包一层布....”
朱秀嘟囔着,从怀里掏出两块方巾,蹲下身裹在符金环的双脚上。
符金环低头看着,明眸里多了些难以言喻的色彩。
“好了,试试看。”
符金环小心地在冰雪覆盖的草地上走了几步,果然不滑了。
娇俏娘子惊喜地蹦跳起来,穿的裘衣太厚,臃肿的身子略显笨拙。
“朱秀,我发现其实你还是挺聪明的。”
“呵呵,多谢符二娘子夸奖,这与聪明无关,只是生活常识罢了。”
“....”
“别瞪着我,我可没有嘲笑你缺乏常识的意思....”
俩人一路斗嘴,往土屋背后的野地走去,在厚厚的雪地留下一排并行的脚印......
第二百零七章 表面兄弟
十月的原州气候多变,一连数日的雨雪突然在一个深夜停息,清早走出屋一看,金红的朝霞洒满天边,不多时,红日高升,天空泛起蔚蓝色。
天气晴朗,冰雪却没有消融,马场四周,白皑皑雪景倒映出刺眼眩光。
十几匹马儿冲出马场围栏,在一片吆喝声中撒开蹄子奔向靠近灵州边界,蔚如水西岸的一片占地数百顷的广阔草原。
连日阴绵雨雪,无法外出,只能窝在温暖的屋子里打牌,虽说欢声笑语其乐融融,但时间久了难免觉得身子僵硬,精神倦怠。
趁着这几日难得的好天气,大伙一致决定外出游玩,好好领略一番西北塞外风光。
这片草原夹在两山之间,南北狭长,蔚如水从中穿过,夏秋时节,常有牧民到此放牧,马场也会驱赶马群来河畔吃草。
入冬以后的草原枯黄光秃,连日的雨雪也让草地变得泥泞,大大小小的水洼和泥坑随处可见,马儿撒欢跑过,溅得泥浆飞溅。
朱秀骑在一匹刚刚成年的炭红色骏马背上,提溜缰绳,挺直腰板,双腿夹紧,似模似样地绕着圈子溜达。
这匹马半年前出栏,是那一批里最上等的一匹,柴荣和赵匡胤看过品相后,一致认为这是一匹血统优良的突厥金山马。
金山便是后世的阿尔泰山,在大唐开国初期,也是东西突厥的分界线。
武周之后,置于北庭都护府管辖。
如今,那里已是回鹘人和葛逻禄人建立的喀喇汗王朝领土,也就是俗称的黑汗王朝。
金山蕴含丰富矿藏,尤亦金矿最为出名,而绵延四千余里的山麓地带,则成了培育战马的优良牧场。
这匹浑身毛色炭红的神骏被朱秀一眼相中,非常坦然地准备留下来给自己当坐骑。
赵匡胤起先很是眼热,表示愿意砸锅卖铁买下来,朱秀不讲情面地拒绝了。
这年头,马匹是重要战略资源,品相血脉优良的神骏更是无价之宝,赵大耳这厮抠抠搜搜出不起高价,想软磨硬泡先把宝马弄到手再说,朱秀看穿他的心思,心里嘲笑这家伙在想屁吃。
“臀部收紧,腰板太僵硬了,放松些,目视前方,不要低头朝两侧看,以免眩晕....对,很好,保持住....”
柴荣充当起一个严苛且负责的马术教练,在现场进行场地指导。
朱秀在他的指点下,已经能稳稳当当驾驭炭红马一圈一圈地溜达小跑。
赵匡胤在一旁看着,也忍不住好为人师的冲动:“身子稍稍前倾些,下颌收紧,双腿用力夹稳,保持上身平衡,再快些,跑起来....”
柴荣摇头道:“初学之人速度适中便可,最要紧的是先学会控驭之术,在长时间的骑乘训练中体会摸索,找到与自身相适应的节奏。把速度放缓,身子放轻松,用你自己觉得最舒服的节奏去操控马匹....”
赵匡胤摇头表示不赞同:“柴帅之言恕我不敢苟同,初学骑马之人动作僵硬,往往因为胆小心怯无法适应,还是先放开胆子冲一阵,等适应了马背颠簸和奔跑间的激烈,才有足够的胆量去学习技巧....”
柴荣皱眉道:“此言差矣!此马乃上等战马,绝非驽马、游春马可比,朱秀初次接触,怎能一上来就猛冲?万一坠马必定受伤不轻。”
赵匡胤反驳道:“朱秀进步神速,只是稍稍有些放不开,让他加快马速才能更快适应。”
柴荣摇头道:“正是因为技巧生疏,才需要小心谨慎,循序渐进。”
“柴帅之法对旁人管用,对于朱秀而言却用不着按部就班,因材施教才是应变之道....”赵匡胤有理有据地辩解道。
“你的法子太过激进!”柴荣不满。
“柴帅的法子太过保守!”赵匡胤不服气。
二人对望,视线碰撞,仿佛激起一连串火星。
朱秀满头大汗,哭笑不得,不知道该听谁的。
就好像第一次进驾校,坐入驾驶位学习点火启动,有教练说要快松离合给大油防止熄火,也有教练说要慢抬到一半再缓缓给油,小步稳健走。
李重进大摇大摆走来,听到柴荣和赵匡胤的争论声,挖挖鼻孔不屑地哼哼,扬起巴掌狠狠打在炭红马的屁股上,惊得马儿嘶鸣一声,撒开蹄子狂奔:
“哈哈~费那么多话作甚?撒野冲就是啦!”
朱秀感受到胯下马儿全力冲刺时那股源源不断的澎湃力道,身子随之颠簸起伏,耳畔的风呼呼刮过,四周的景色飞速往后退,吓得脸色惨白,一颗心扑通乱跳,颠得五脏六腑快要移位。
“李大傻子!我淦你姥姥~~”
远远的,朱秀悲愤的怒骂声传来。
李重进没心没肺地捧腹大笑,赵匡胤幸灾乐祸,柴荣笑着不痛不痒地训斥几句。
符金盏和符金环在不远处的溪流边,和一匹浑身雪白,四蹄墨黑的小马驹玩耍。
看见朱秀惊慌的丑态,符金环毫不客气地指着他放肆嘲笑,符金盏则是嗔怪地瞪了眼小妹。
“大郎救我!”朱秀破音的呼救声响起。
蹲在溪水上游凿冰的史向文二话不说大踏步赶来,像一座小山突然从天而降,拦住马儿去路。
史向文张开臂膀,等到马儿从身旁冲过时,猛地出手挽住缰绳,摁住马鞍,炭红马唏律律叫唤声,硬生生被他拉拽住。
朱秀耳朵嗡嗡响,只听到心脏剧烈跳动声,搀扶史向文的胳膊跳下马背,双腿一软差点栽倒。
“李重进!”朱秀气急败坏,咬牙切齿地伸手指向远处,对史向文嘀嘀咕咕说了一阵。
片刻后,草场上演一出追逐大战,李重进仓惶逃窜,一边逃一边哇哇大叫着,怒骂声和求饶声交替响起,史向文迈开大脚板,碾小鸡似的追着李重进,抓到手就摁倒在地一顿殴打。
“唉,不至于此。”柴荣见李重进鼻青脸肿,在史向文的蹂躏下处境凄凉,无奈叹息。
赵匡胤幸灾乐祸:“柴帅放心,黑大王皮糙肉厚,抗揍。”
朱秀抖抖衣袍,恢复一脸的云淡风轻,斜瞟一眼被压倒在地,奋力挣扎反抗,却仍旧惨嚎不止的李重进,淡然道:“史大郎只是与他玩闹一番,不会失了分寸。”
柴荣苦笑,只能扭过头视而不见。
严平把炭红马牵到溪流边刷洗身子,朱秀铺开宽大的羊皮垫子,三人分坐一边。
“秀哥儿,如此好马应该驰骋于疆场,放在你手里着实可惜了,还是卖与我吧!”赵匡胤仍旧不死心。
朱秀摇头道:“经过刚才的训练,我已经与红孩儿建立了深厚的感情,我们彼此间觉得非常合适,视对方为亲人。敢问赵大哥,亲人之间,怎能以金钱衡量?”
赵匡胤怔了怔,觉察到朱秀眼里有几分戏谑之意,忿忿道:“如果我肯出一千贯钱,你愿卖否?”
朱秀琢磨了下,伸出两根手指:“两千贯,我们之间立马宣告感情破裂,红孩儿出让给你!”
赵匡胤大为恼火,狠狠瞪他一眼:“典厩署的御马也就值这个价!”
朱秀摊摊手:“那就没辙了,赵大哥还是另觅良驹,不要再打红孩儿的主意。”
赵匡胤气得随手拔出一根杂草叼在嘴里,嚼动根茎,一脸愤愤不平。
柴荣笑道:“你为此马取名红孩儿?有意思,这名字可有什么典故含义?”
朱秀笑道:“《大唐西域记》记载太宗年间,玄奘法师西行天竺一路见闻,我打算以此为背景,作一本神异志怪类的话本,红孩儿便是其中角色,等成书后送与柴帅阅览。”
柴荣期待满满地道:“你的诗词文章我们已经见识过,话本传记倒还没见过,写成后派人快马送到开封,我定要第一时间拜读。”
赵匡胤嚷嚷道:“也派人给我送一份。”
朱秀鄙夷地瞟了一眼,这家伙似乎很喜欢占他的便宜。
“柴帅驻守长安,恐怕一时半刻回不去开封吧?”朱秀听出柴荣话语里几分言外之意,疑惑问道。
柴荣道:“我已经决定,返回长安后即刻上书朝廷,请求调回开封任职。”
顿了下,柴荣面色凝重,沉声道:“近来朝廷局势波诡云谲,官家和辅政大臣之间的争斗愈演愈烈,父帅失去天雄军兵权,留在开封,夹在官家和史弘肇、杨邠等人之间,我心里始终不放心。”
朱秀心中“咯噔”一下,神情变得很复杂,低下头沉默不言。
赵匡胤附和道:“来原州之前,我接到家中老父传信,谈起如今朝局,老父也是唉声叹气,说如今的朝堂,国舅、三司使李业,兵马押司官聂文进,新任飞龙使郭允明,宣徽北院使王峻,四人号称四大隐相,官家用这四人与辅政大臣争权,整个朝堂围绕这两派分为两边,水火不容,斗得不可开交。
史弘肇、杨邠自恃顾命大臣,专权擅断,与官家矛盾深重,苏逢吉老狐狸早就投效李业一伙,郭帅夹在史弘肇杨邠和官家之间,还要应付李业等人的打压,日子着实不好过啊~”
“正因为如此,我想尽快回到开封,就算不能为他排忧解难,也能陪伴左右,有任何麻烦困难,我父子共同承担。”柴荣叹口气道。
赵匡胤两手往后撑着地,两腿岔开,懒洋洋地仰面晒太阳:“如果郭帅能以领军之名去邺城坐镇最好,既能避开朝局纷争,兵权在手又能确保自身平安。”
柴荣苦笑摇头:“如此自然最好,可天雄军已被交到高行周手上,即便高行周日后以病体沉疴为由交出兵权,也不可能回到父帅手中。”
“天雄军事关邺城安危,邺城又关乎河北安危,河北若有失,朝廷危矣!高老王爷的身子骨,只怕难承重担,希望将来官家能明智一些,就算不让郭帅领军,也要派一位得力之人镇守邺城....若是派李业、王峻之流....呵呵,契丹人只怕做梦都要笑醒!”赵匡胤满脸讥笑。
“唉~希望如此吧~”柴荣盘腿坐着,凝目远望西北边起伏的山脊线。
赵匡胤刚想说什么,发觉朱秀一直低着头沉默不言,伸腿踢了踢他:“喂,你小子耷拉脑袋想什么?莫不是春心萌动,在想哪家姑娘的身子?”
朱秀老脸一红,狠狠怒瞪他一眼。
柴荣笑道:“朱秀年少,又向来洁身自好,只怕从未见过什么莺莺燕燕,你可不要胡说!”
赵匡胤戏谑道:“柴帅有所不知,某人这两日,一到傍晚就成了护花使者、跟班小厮,净往那西边隐蔽的草洼跑。孤男寡女又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只怕该见识的都见识过了....”
朱秀羞臊大怒,抬腿朝他猛踹一脚,赵匡胤腰一扭躲过,哈哈大笑:“瞧瞧,被我说中了恼羞成怒!”
朱秀攥紧拳头,涨红脸怒视他,这个碎嘴的下流胚子。
柴荣来了兴趣:“此事我怎么不知?其中又有何隐情?”
“柴帅我跟你说....”赵匡胤凑到柴荣耳边一阵嘀咕。
朱秀咬牙切齿,望着两个八卦的家伙用古怪眼神盯着他嘀嘀咕咕。
“哈哈哈~~”
一阵畅笑,柴荣道:“原来如此,难怪我看这两日,你与符二娘子的关系缓和了许多,昨晚吃烤雪兔,她还特地留了一条兔腿给你。”
柴荣拍拍朱秀的肩膀,以一副过来人的口吻道:“女人都是要哄的,你再加把劲,明年说不定就能把亲事定下,到时候请魏国公进京一趟,和父帅入宫拜见官家,找官家说说情,把你调回开封任职。”
赵匡胤笑道:“如此一来,咱们弟兄几个又能在开封相聚。”
朱秀急忙辩解道:“柴帅千万别误会,事情当真不是你想的那样!”
赵匡胤揽过他的肩膀,大咧咧地道:“你小子别害臊,其实我们都觉得你跟符二娘子甚是般配。你跟符二娘子成婚,也不妨碍你和灵雁娘子你侬我侬,过两年再以妾的名义过门不就行了?”
柴荣饶有深意地道:“名义是妾,但家中的地位究竟如何,还不是你说了算,史节帅通情达理,你跟他好好商量,相信他会同意的。”
朱秀无语又无奈地看着俩人:“....你们....唉~”
第二百零八章 在李光俨心里埋下一根刺
朱秀非常想不明白,明明在讨论开封朝局,怎么话锋一转拐到自己身上。
都怪碎嘴的八卦精赵大耳,朱秀忿忿地瞪着他。
赵匡胤斜眼哼哼,心想朱小子真是不知好歹,哥几个为你的婚事操碎了心,你小子反倒不领情。
“柴帅,此事以后再说,当务之急还是想想开封局面要如何应对?”朱秀忙岔开话题。
柴荣笑道:“开封局面虽然混乱,但也不至于失控。父帅夹在官家和史弘肇、杨邠等顾命大臣之间,虽是两头不讨好,但也勉强可以应付,保全自身想来没有问题。
我想回开封,一来思念妻儿家小,二来想陪伴在父帅身边,减轻他肩头担子,做些力所能及之事。”
赵匡胤也对朱秀道:“郭帅纵横天下,什么阵仗没见过,开封的局面就算乱成一锅粥,郭帅也能从容应对,你用不着担心,还是想想怎么讨好符二娘子和灵雁娘子,免得将来你夫纲不振,还得求助柴帅和咱们弟兄几个!”
赵匡胤能取笑朱秀的事情不多,在男女感情关系上被他抓住痛脚,免不了一番嘲讽:“你也别怕,往后去了开封,柴帅、我、李大傻子都有各自的府邸,万一你被两位娘子联手赶出家门,也不至于流落街头,我们在各自府里为你常备住所,包吃包住....”
柴荣大笑:“此言甚妙!”
朱秀翻翻白眼,对赵匡胤不怀好意地道:“如此也好,到时候我就长住尊府,教贺家嫂嫂打麻将,嫂夫人聪慧,又闲居家中,想来一定会很快精通此道。到时候小弟我就经常带牌友入府,陪嫂夫人打麻将!”
赵匡胤睁大眼,哑口无言,脑海里出现这样一副场景:
他那位端庄贤惠、温婉善良的夫人,从此喜好上麻将,一发不可收拾,整日里坐在牌桌前,稀里哗啦搓个不停,家里大大小小的厅室摆满麻将桌,人来人往乌烟瘴气,变成了开封官宦人家聚会打麻将的场所....
赵匡胤浑身一凛,作为一名麻将爱好者,他可是切身体会过这种新式博戏有多么令人沉迷。
他的夫人贺贞可是一位大家闺秀,平时喜欢在家里享受岁月静好,烹茶读书,万一被朱秀这坏胚带上歧路,性情大变怎么办?
夫人贺贞出身会稽贺氏,也算名门望族,自小博览群书,虽是女儿身却颇有见识。
即便如此,也不能保证贺贞抵抗得了麻将的诱惑。
赵匡胤自己就深有体会,想当初只是抱着见识新鲜事物的心态,发展到如今,每日不搓两圈心里就空落落的不是滋味。
他自己受了朱秀的荼毒也就罢了,可不能再把夫人也拖下水。
就算夫人不喜欢麻将,对博戏不敢兴趣,也保不齐朱秀想出其他鬼点子哄骗夫人上当。
近朱者黑,可不能让他贤良淑德的夫人遭受朱秀的毒害。
“断然不可!”赵匡胤义正辞严地大手一挥拒绝了,“我家没有你留宿的房舍!你另寻别处好了!”
朱秀投去鄙夷眼神:“刚才还兄弟长兄弟短,现在翻脸比翻书还快,究竟谁更无耻!”
赵匡胤眼观鼻鼻观心,正襟危坐,没有接朱秀挑衅的话茬。
这小子为刚才的事存心找麻烦,还是先避避风头再说。
柴荣道:“尽管来我府上居住,你嫂子平时操持家务,哺育孩儿,照顾母亲和幼弟,可比我还忙碌。这些年战乱纷纷,我时常外出,家中的一切都托付给她,可算是辛苦她了。
上次回到开封,我带她出门游逛,她竟然连以往常去的胭脂铺怎么走都忘记了!
若教她学会麻将、扑克,空闲之时还能玩乐一番,也算弥补我心中的愧疚。”
朱秀肃然起敬,拱手道:“柴帅放心,此事包在我身上!如果嫂夫人不喜欢搓麻将,我还可以做别的小玩意送给她解闷,还有未成书的西游话本,嫂夫人一定会喜欢的。等嫂夫人看完,还可以讲给宜哥儿、诚哥儿听。”
柴荣笑道:“那就有劳你了,娥慧听我时常在家里念叨你,也对你颇为好奇,想认识你这位隐士高徒、当世奇人。”
朱秀嘿嘿笑着有些惭愧。
赵匡胤急忙道:“麻将就算了,那西游话本也给我家里送一套,贺氏喜好看书,定会喜欢。”
朱秀瞥了眼他:“还用你说?贺家嫂嫂那里,我定会给她送去。”
赵匡胤感激地抱拳:“多谢兄弟!”
随后又急忙扭过头,不敢与朱秀对视,担心他又打着教贺氏搓麻将的主意。
柴荣道:“对了元朗,弟妹已有身孕,这趟回去孩子就该出生了吧?”
赵匡胤羞涩地挠挠头,一脸憧憬且幸福的笑意:“大夫估算,应是明年四月出生。”
柴荣道:“大喜之事啊!到时候父帅与我一定会到尊府道贺。”
“多谢柴帅!”赵匡胤满心感激。
“不知孩子的名字可取好了?”柴荣似乎对老赵家的后代很关心。
赵匡胤笑道:“赵家下一辈是德字辈,家父的意思,孩子的姓名让我自己取,我之前想了几个,贺氏不太满意,故而还未定下....”
柴荣颔首道:“这是你第一个孩儿,更是赵家长孙,取名之事不可大意,一定要好好考虑。”
“柴帅说的是,我也正为此犯难。”赵匡胤苦笑摇摇头,没想到为孩子取名字这种事难住了他。
朱秀眼神呆滞,望着远处蹲在溪流边凿冰玩的史向文发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柴荣盯着他看了会,忽地手一指笑道:“你看如何?”
朱秀一脸懵逼,赵大耳的孩子取名,管他什么事?
赵匡胤怔了怔,旋即反应过来,嘴里念念有词:“赵德秀....赵德秀....”
赵匡胤眼睛一亮,猛地一拍大腿:“好名字!就叫做赵德秀!”
柴荣抚掌大笑:“我也觉得甚好!甚妙!”
赵匡胤粗糙温热的厚实大手拍在朱秀肩膀上,大笑道:“希望这个秀字,让我儿将来能有贤弟一半的聪慧!若是如此,老赵家后继有人啊!”
朱秀没好气地推开他:“要是生下闺女怎么办?”
赵匡胤兴奋的笑脸瞬间凝滞。
柴荣笑骂道:“童言无忌,弟妹这一胎定是儿子!”
赵匡胤咬牙道:“要是女儿,就叫赵秀秀!”
赵匡胤恼火地瞪大眼,似乎打定主意,一定要在自己孩儿的姓名上与朱秀扯上关系,顺便占占便宜。
朱秀心中鄙视,却也知道这年头的生育观与后世大不一样,笃定人家生女儿,有点骂人的意思,面上赶紧赔笑道:“赵大哥莫恼,小弟随口胡言当不得真,贺嫂嫂这一胎必定是儿子!”
朱秀拍拍胸脯,差点就说生不出儿子你尽管来找我....
赵匡胤面色稍霁,洋洋得意:“赵德秀!赵德秀!我儿就叫赵德秀!往后秀哥儿就是我儿子!”
柴荣指了指他哈哈大笑,朱秀小声嘀咕了句“幼稚”。
赵匡胤口头上占便宜,觉得自己在与朱秀的较量中扳回一城,心情瞬间大好。
柴荣双手枕着后脑勺,躺倒在羊皮垫子上,望着万里晴空,慨然道:“官家和李业等人一定不会让我轻易回开封,也不知年前能不能把事情定下,好些年没有安安稳稳在家里过新年了....”
赵匡胤也是同样的姿势,霸占了羊皮垫子的另一边,讥讽道:“即便朝廷允许柴帅回京,也不可能让你继续领兵,禁军是不用想了,能保证三品待遇已算不错,找个借口降职留用也不无可能。”
柴荣默然了一会,洒脱而笑:“罢了,就算落个清闲散职我也认了,能有一笔俸禄,足够养活家小便好。”
赵匡胤苦恼似地拍拍脑门:“连柴帅也被冷淡打发,我岂不更惨?弄不好要被发配去做个城门郎....完了,无职无权,捞不到油水,只怕还要去找老父亲周济....”
朱秀左右看看,学着二人的样子往中间一倒,双手枕头夹在两人中间。
宽大的羊皮垫子,被三个仰面躺倒的汉子占得满当当。
天空是漂亮的湛蓝色,暖暖的冬阳照射在身上,让人睡意涌动。
赵匡胤拐了拐朱秀:“将来我们日子不好过,家里揭不开锅,你可得帮衬些。咱们这些人,连同郭帅,全部身家加起来也不及你一个零头!”
朱秀听到谈钱瞬间机警起来,抠搜地干笑道:“赵大哥这话可就夸张了些....”
柴荣笑道:“如果朝廷容不下我们父子,大不了辞官来投泾州,就在你彰义军治下做个牧民农夫也不错。”
赵匡胤泄气似的长叹一声:“想好好为朝廷效力,可惜人家不给机会。想安稳过日子,又怕无职无权遭人迫害,这该死的世道啊,还让不让人活了....”
以赵匡胤的性格,极少听见他抱怨。
可自从这次来到泾州,他对朝廷的不满明显多了许多,心中的愤懑埋怨积压了不少。
官家要掌权,四大隐相在他的操控下八面出击,首当其冲就是先帝留下的顾命大臣。
苏逢吉早早归降,郭威也心甘情愿交出天雄军兵权,只剩一个枢密使的职位,也不知还能当多久。
现在就剩侍卫亲军马步军都指挥使史弘肇,和中书侍郎、吏部尚书、同平章事杨邠,是刘承祐皇权路上最大的绊脚石。
柴荣和赵匡胤都是郭威麾下将领,刘承祐清算郭威派系,他们自然也逃不过,都在朝廷的打压名单里。
所以赵匡胤为自己的前程感到心灰意冷,同时也对这个新生的刘汉朝廷滋生怨怒情绪。
朱秀一直没有说话,枕着头闭上眼,似乎昏昏欲睡。
赵匡胤忍不住又戳了戳他:“神机百变的朱参谋,可否为我等指条明路?”
柴荣也扭头看去,眼里隐隐有些期待。
睡在两个大汉中间,本就让人感到不自在,还被他们火热灼灼的目光注视着,更加令人浑身起鸡皮疙瘩,朱秀本想装睡,可惜绷不住了,沉默片刻,低叹道:
“有一位伟人说过,当内部矛盾积累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往往有两种结果,一是有强大外力打破内部平衡,导致内部矛盾转移。
二就是内部矛盾彻底爆发,产生一场波及所有人的革命....”
赵匡胤听得头昏脑涨,一脸费解:“听着拗口别扭,究竟是何意?这种古怪的论调是哪位先贤所说?”
朱秀仰面望着白云飘过,幽幽道:“马克思....”
赵匡胤一愣,仔细回想,从上古年间数到当代,也想不起有一个叫做马克思的先贤。
赵匡胤以为是自己见识浅薄,摸摸鼻子悻悻嘟囔:“这位姓马的圣贤名字起得怪,说的话更怪,叫人听不懂....”
柴荣皱眉思索好一会,问道:“你的意思,当前朝局犹如一潭死水,若无外力搅动,就会朝着第二种结果推进?也就是说,官家和辅政大臣之间,终究会刀兵相见?”
赵匡胤惊骇睁大眼:“官家即便要争权,也犯不着痛下杀手吧?史弘肇和杨邠虽然平时有些恃功而骄,但他们可都是开国功臣,追随先帝从太原一路到开封,如果官家对他们下手,必将激起惊天巨浪,百官人人自危,朝廷动荡,天下藩镇也会对朝廷失去信任!”
朱秀两眼放空,喃喃道:“或许两种情况会一起爆发也说不定....”
柴荣怔了怔,不知为何,忽然间觉得浑身泛起凉意,四肢觉得僵冷。
赵匡胤倒吸凉气,不敢想象那种局面的发生:“若被你这乌鸦嘴言中,这天下....将会再度分崩离析!”
三人同时陷入沉默。
微凉的风带着湿意轻轻吹拂过,不远处传来符家姐妹莺雀般悦耳的娇笑声。
远处,还不时传来李重进那破锣嗓门的叫嚷声,与此时此刻天高云阔的景色非常不协调。
朱秀看看左右,只见柴荣和赵匡胤眼睛瞪大怔怔愣神,小心翼翼地讪笑道:“信口之言,二位切莫当真!世间之事瞬息万变,即便吕纯阳在世,也不敢以一家之言掩蔽天下....”
赵匡胤翻了翻白眼,柴荣苦笑摇头,齐齐松了口气。
“差点又被你忽悠!”赵匡胤不满地嘟哝。
“你刚才的话确有几分道理,我回到开封定要与父帅好好商议。”柴荣正色道。
朱秀看着他,以从未有过的凝重低沉道:“请柴帅回去转告郭帅,将来若有机会离开开封,一定要想办法带上家眷,哪怕....哪怕只是一部分也好!朝局诡谲,开封城多得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魑魅魍魉,千万不可大意,以免悔恨终生....”
柴荣笑容一点点收敛,觉得朱秀这话说的太过沉重,不过见他神情凝肃,点点头:“我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