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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贼秃秃     五代第一太祖爷txt下载     五代第一太祖爷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九十四章 兄弟们去原州打党项人

    柴荣起先还对麻将抱有三分兴趣,毕竟是朱秀捣鼓出来的一种新式博戏,平时用作娱乐休闲也不错。

    可看看张永德和赵匡胤的反应,柴荣心生警惕,决定对麻将敬而远之。

    李重进是大龄问题儿童,贪玩胡闹,沉迷享乐还可以理解。

    可张永德和赵匡胤并非心智不全、意志薄弱之人,他们接触麻将时间短,却也迅速沉迷此道,不得不让柴荣心生警惕,把麻将列为与女色、钱财一类能够腐化心志的瘾物,大丈夫欲要成事,绝不易过多沾染。

    想到张永德和赵匡胤被区区一玩物弄得心绪不宁,些许输赢就耿耿于怀的样子,柴荣叹口气,有些失望地摇摇头。

    同时心里也对朱秀产生几分埋怨,为何要发明出这种使人沉沦的新式博戏,简直不务正道,浪费了他的聪明才智。

    柴荣神情严肃,打算等会把三人都叫回来,好好劝诫一番。

    闲来无事,柴荣打算去书房看会书,院门外忽地传来符金盏的声音:

    “世兄早啊,可用过早饭了?”

    柴荣拱手施礼,笑道:“符大娘子早,某已经吃过了。”

    符金盏步入庭院,四处看看,静悄悄一片,笑道:“世兄为何独自在此?赵大郎和张永德去了何处?”

    柴荣勉强挤出一丝笑道:“他二人与李重进一早便玩耍去了。”

    符金盏恍然道:“那定是跟李重进到棋牌室打麻将去了,没想到他二人这么快也上瘾了。”

    符金盏莞尔一笑,露出一排洁白贝齿,梨涡浅浅。

    柴荣无奈道:“麻将一物容易使人成瘾,害人不浅。”

    符金盏抿嘴笑道:“毕竟是朱秀捣鼓出的玩意儿,他本就是个祸害,脑子里的鬼点子数不胜数,随便做出点东西祸害旁人也正常。”

    柴荣摇头,肃然道:“朱秀才智虽高,毕竟年纪尚轻,容易误入歧途,如果他把聪明才智用在发明奇巧玩物之上,对于天下苍生来说都是一件遗憾之事。”

    符金盏讶然地看他一眼,不以为意地笑道:“世兄言重了,朱秀虽是少年身,但心智却颇为成熟,无需为他担心。他捣鼓出的麻将、扑克这类新式博戏,顶多算作增添生活乐趣的小玩意,不耽误他做正事。”

    柴荣皱眉道:“可若是心志薄弱之人沾染了,岂不就此沉迷此道,贪图享乐,好逸恶劳?符大娘子应该知道,赌之一字害人不浅。”

    符金盏轻笑着反驳道:“世兄可又曾想过,那些意志不坚、胸无大志的凡夫俗子,即便没有麻将、扑克,他们也会沉迷在其他玩物里。

    真正的英雄豪杰,都能坚定自己的信念,约束好自己的行为,绝不会因为麻将、扑克的出现就迷失了心志。”

    柴荣一怔,皱眉仔细思索她的话。

    符金盏笑盈盈地稍稍仰头望着他,杏眸里波光闪闪。

    “符大娘子所言极是,某受教了!”

    片刻后,柴荣洒然一笑,鞠身揖礼道谢。

    符金盏侧身避过,敛衽微笑道:“世兄于我有救命之恩,小妹不敢受礼。”

    柴荣摆手笑道:“此话言重了,且不提父帅与魏国公多年交好,单就凭你我在沧州并肩作战,共同抗击契丹人结下的袍泽之谊,你的生死某岂能不管?”

    符金盏笑涟涟地道:“用朱秀的话来说,我们在沧州一起扛过枪,有铁一般的交情。”

    “哈哈~不错不错!那也是过命的拜把子交情!”柴荣爽朗大笑。

    符金盏笑道:“我与妹妹闲居无聊,想找人一起打扑克,不知世兄可能纡尊降贵,陪我们玩乐一番?”

    柴荣哑然失笑,没想到符金盏是来找牌搭子的。

    “这两日见李重进耍过,我倒是没玩过,不怎么会。”

    柴荣老老实实地道。

    符金盏笑道:“我们三人可以玩斗地主,待会等朱秀回来,我们四人便可以打麻将。”

    顿了顿,符金盏打趣道:“还是世兄担心玩物丧志,自己的意志不够坚定,像李重进一样沉迷麻将难以自拔?”

    柴荣犹豫了会,咬牙道:“罢了,我倒也见识见识,究竟是怎样的奇巧玩意,竟然这般让人上瘾!”

    “那便说好了,今日我们几人便好好切磋切磋。二妹刚刚起身,还在洗漱,等她用过早饭后,我们就到中厅摆一桌,先打扑克再战麻将。

    那丫头动作磨蹭,估计还得耽误一会,世兄与我现在走过去,到后园走走,而后再去中厅等候如何?”符金盏笑着提议道。

    柴荣也开玩笑道:“某今日便舍命陪君子,任凭符娘子安排。”

    二人相视一笑,柴荣请符金盏先行,往后园而去。

    一路闲谈穿过回廊阁楼,来到后园,漫步在鹅卵石铺成的小径上。

    后园里花草大多凋零,池塘边几株枯柳在秋风中摇曳,环境显得冷清萧瑟。

    符金盏朝手心呵口气,轻轻搓了搓。

    柴荣环顾四周,随口道:“可惜时节不对,看不到草木景致。”

    符金盏笑道:“即便盛夏,世兄想在这彰义节度府看到什么别致景致,恐怕也是极难的。”

    柴荣一愣,不解道:“为何?”

    符金盏指指四周乱糟糟的花圃和枯败草木:“史节帅是典型的西北武人,粗犷豪迈,尚武轻文,这一府之内的后花园,只怕他也没心思打理,不推倒改建成马场武场,已经算是附庸风雅了。”

    柴荣又仔细打量这片萧索之气满满的后花园,苦笑道:“某倒是觉得挺好的,有花草树木,有池塘能够钓鱼,夏日还有荷叶....”

    符金盏抿嘴一笑,风情万种地瞥他一眼,略显嫌弃地轻笑道:“没想到世兄英伟器貌,却也如史节帅一般不解风情。”

    柴荣只觉那双剪水秋瞳好似能融化人心一般,心头微颤,不自觉地眼神躲闪了下,目光移向别处,故作淡然道:“朱秀才情颇高,可以让他重新把这处花园规划规划....”

    符金盏轻哼道:“朱秀比起你和史节帅更加不堪!前不久,我还找他商量,说是请匠人重新建造花园,你可知他怎说?”

    柴荣朝她投去探询目光。

    符金盏脸蛋闪过一丝羞红,愤愤不平地道:“那小子竟然说,要把花园填平,池塘扩建,改造成什么....沙滩泳池?等到夏天天气热,就在水塘里游泳戏水!还说男男女女在一个池子里泡着,到时候他还要亲自设计裁剪几身衣衫....我在书房看过他画的草图,那衣衫若是做出来,衣不蔽体,简直不成体统!”

    柴荣干咳一声,见符金盏羞恼不已的样子,就知道朱秀画的衣衫只怕难以公然示众。

    “男女岂能同浴一池?简直胡闹!”柴荣哭笑不得地呵斥一句。

    朱秀设计的衣衫图纸在书房里?嗯,等过会去找来瞧瞧,定要以批判的目光加以审阅,等朱秀回来好好教训他一番。

    柴荣心里默默想到。

    说起这个话题,符金盏也觉得有些尴尬,急忙转移话题道:“总之朱秀对于园林景致的布局一窍不通,也毫无兴趣,问谁也不能问他,否则定会被气个半死。”

    二人沿着池塘边的小路走着,秋风顺着水面刮来,愈发让人感觉寒凉。

    符金盏提议到亭子小坐片刻,柴荣却说吃完早饭要活动活动,等会还要久坐,趁早活动手脚。

    见柴荣兴致勃勃,符金盏只得陪着他绕着池塘走了一圈又一圈。

    结束刚才的尴尬话题,两人间突然没有话说,柴荣又不主动开口,符金盏只得找话笑道:“世兄觉得朱秀与我家二妹可般配?”

    柴荣想了想,笑道:“郎才女貌,确实般配。”

    符金盏稍稍歪头看他,笑道:“世兄觉得他们能成?”

    柴荣道:“我看朱秀对符二娘子甚是殷勤,只要符二娘子点头,这门亲事应该能成!”

    符金盏苦笑道:“世兄可算是看错眼了,朱秀根本不愿娶我家二妹。他明知道金环不喜欢他,却故意大献殷勤,只是为了惹得金环越发厌恶他,这小子成心想把亲事搅黄。世兄不知,金环刚到安定那日,朱秀竟然扮作羊倌半道拦截,还出言调戏....”

    符金盏把朱秀对自家妹妹做的荒唐事向柴荣告状。

    柴荣听罢,又是吃惊又是好笑,不过见符金盏俏脸恼火,也不好得发笑,奇怪道:“他这么做,却是为何?”

    “谁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符金盏恼火不已,说起此事就来气。

    柴荣也有些想不通,符金环美貌绝伦,家世显赫,性子温柔和顺,在他看来绝对是良配,朱秀若能娶之,对他而言简直是福分。

    若非这门亲事是郭威亲自撮合,符彦卿又怎会同意把闺女送来泾州相亲?

    朱秀若是娶了符金环,有了妻族助力,将来郭威也更好提拔他,到开封进入朝廷任职,前程不可限量。

    符金盏生气又无奈地道:“朱秀这小滑头,不愿与我符氏结亲,他自己不敢回绝郭枢密的好意,就故意惹金环厌烦,想让我符氏开口推掉这门亲事。”

    柴荣苦笑道:“此事你不说,我确是不知。见朱秀整日往你们住的院落跑,围着符二娘子忙前忙后,还以为他对符二娘子甚是喜欢,哪曾想....唉~等过两日我找他谈谈。”

    符金盏苦恼道:“只怕无用。朱秀性子看似绵软,实则刚强,他若是心里打定主意,只怕谁也说不动。”

    柴荣笑道:“看来大娘子也急于促成这桩姻缘?”

    符金盏笑了笑,叹息一声道:“父亲年过半百,这些年独自支撑符氏,其中的艰辛我是知道的。

    符氏看似族人众多,兴盛繁荣,但更多的却是虚有其表。等父亲和叔伯辈的长辈老去,符氏下一代里,还有谁能撑起符氏的门楣?

    兄长昭信仁厚有余,机变不足,若是天下大治,国泰民安,自然能传承符氏家业,做一位守成家主。

    只是朝廷鼎定开封三年来,天下乱象不减反增,当今的官家....当初在开封世兄和我都与他接触过,应该知道,其人既无人君之相,更无人君之智。小妹在这里斗胆预测,这大汉江山,只怕长久不了!

    试想若是天下再度陷入动荡,我符氏又如何自保?一旦父亲有失,又有谁能护住符氏家业?

    朱秀善谋机敏,在大局之中,能见旁人所不能见之处,若符氏能得他相助,便能在这纷乱的天下,多几分自保之力。”

    柴荣动容地感慨道:“大娘子为家族计,所思长远。若大娘子为男儿身,符氏必将交到大娘子手中。”

    符金盏无奈地笑笑,可惜她终究是个女人,就算她在符氏说话颇有分量,但也不可能让符氏族人奉她为家主。

    柴荣抱拳,正色道:“父帅与魏国公相交莫逆,互为助力走到今日。大娘子放心,日后只要我父子有能力,必定护符氏不失。”

    “多谢世兄好意。”符金盏感激地敛衽行礼,又忧愁道:“郭枢密地位尊荣,朝中又有无数眼睛紧盯,若是无缘无故,一味偏袒符氏,只怕遭人记恨,落人口实....”

    柴荣没做多想,沉声道:“无妨,父帅不好得出面,某可以效劳,什么流言蜚语,某却是不怕!符氏有事,大娘子只管来找某,某处理不了,再请父帅决断。”

    符金盏看他一眼,眸子里满是感激,却又苦涩地轻声道:“世兄忘了,小妹是寡妇之身,若你我走得太近,只怕污了世兄名声....”

    柴荣一怔,张张嘴却是说不出话。

    自古寡妇门前是非多,就算他不在乎,可符金盏身为女子,不得不在乎,毕竟以后还是要再嫁人的。

    他自己也是有妇之夫,而且夫妻恩爱,如果因为外界的流言蜚语影响夫妻感情,那才叫得不偿失。

    符金盏转头凝望着水波轻漾的池塘水面,斜飞入鬓的英气长眉蹙了起来,眉宇间满是令人心疼的淡淡忧伤。

    “大娘子放心,某定会找朱秀好好谈谈,说不定能让他回心转意。”

    柴荣重重一抱拳头,话语带着几分坚定。

    符金盏展颜一笑道:“罢了,姻缘天定,强求无意,还是顺其自然吧。中秋临近,我们还是说些高兴事,共度佳节为好!”

    柴荣也笑道:“牌桌上厮杀一日,想来也颇有乐趣。只是还请大娘子待会莫要嫌柴某蠢笨,不吝赐教。”

    符金盏莞尔一笑道:“好说好说,今日定要教会世兄玩扑克和麻将。”

    柴荣也打趣道:“就怕教会徒弟,饿死师父。”

    符金盏美目风情万种地白他一眼,步伐轻快起来:“那就要看世兄悟性如何了。赌场无父子,世兄待会可别怪我姐妹手狠!”

    “哈哈~某随身携带钱财不多,不过朱秀有钱,只管跟他借就是,等回到开封一并奉还....”

    “朱秀奸诈,欠了他的钱,只怕一辈子也别想还清,世兄千万当心,莫要像李重进一样上当受骗。李重进那傻瓜,被朱秀卖了还帮忙数钱哩!”

    “....唉,我那可怜的表兄~”

第一百九十五章 乾佑二年的中秋

    中秋过后,朱秀率军按计划启程。

    彰义军中,严平和史向文随军出征,关铁石随史匡威坐镇泾州,同时上书朝廷斡旋,以防定难军利用朝廷施压。

    李重进统率虓虎营,赵匡胤为副,为先锋骑军开道。

    柴荣和张永德没有具体职务,随朱秀留守中军,听候差遣。

    朱秀原本打算请柴荣来领军,他还是老老实实当行军参谋。

    柴荣笑着推辞了,说他并非彰义军之人,名不正言不顺,朱秀才是彰义军储帅,就由朱秀领军,他和张永德做行军参谋,必要时还可以听候差遣,率军出战。

    朱秀受宠若惊,柴荣给他当副手也就罢了,哪敢真的差遣人家。

    论官职地位,柴荣是永兴军节度使,挂正三品右卫大将军职衔。

    论行军打仗的能力和经验,朱秀再自负也不敢跟柴荣比。

    抱着谦虚的态度和求知学习的精神,从安营扎寨到夜间安排值守巡逻,朱秀事无巨细皆请教于柴荣。

    柴荣倒也手把手教他,毫无保留地传授自己的经验。

    柴荣能从一个茶叶贩子转型当上大将军,除了靠郭威的教导和提携,也靠他自己多年来潜心学习,在实战中总结经验教训,逐渐摸索出一套宝贵的军事经验。

    郭威也是如此,从当年后唐庄宗皇帝李存勖还在当晋王时建立的亲军—从马直的一名小小亲兵开始,一步一个脚印,做到如今的枢密使,对整个军事系统了如指掌。

    他父子二人,可算是当世最好的军事老师之一。

    朱秀得柴荣悉心教导,也算是郭威的隔代弟子,要是将来有机会得到郭大爷亲自指点,那就更是大造化。

    潘美没有留下过中秋,率领三千牙军步卒先行一步。

    史灵雁原本吵闹着要跟来,可惜她中秋之前染了风寒,有些伤风咳嗽,朱秀和史匡威都不许她随行。

    最让朱秀头疼的是符氏姐妹,符金盏提出要随军北上,符金环自然要跟姐姐在一块,也一起跟来。

    朱秀拗不过她们,只得同意。

    从安定县出发,过青石岭到达阴盘县,来到阳晋川上游,淌过齐膝深的河水继续往北,到达原州境内的百泉县与潘美汇合,再一同前往平高。

    一路上,秋色宜人,天气还有些酷热难耐,似乎是秋老虎抓住最后肆虐的机会在作怪。

    李重进和赵匡胤率领五百虓虎营将士朝前开道,相隔二三里远,每隔半个时辰派传令兵通报前路情况。

    最近李重进和赵匡胤的关系有所缓和,俩人单独相处,朱秀和柴荣也不用担心他们会不会打起来。

    俩人论武艺不相上下,谁也打不服谁。

    论牌技,虽说刚开始赵匡胤作为麻将的初学者,输了不少钱,让李重进着实嘚瑟了几日。

    但赵匡胤知耻而后勇,脑子也较为灵活,专门请教了朱秀一番,没几日牌技便有了明显长进,竟然让他从李重进手里,扳回了不少本钱。

    李重进咬牙切齿,俩人拉上张永德和史匡威,在中秋之夜彻夜大战,厮杀到天亮,战后清算竟然旗鼓相当。

    可怜陪玩的张永德和史匡威,一人输了近百贯钱。

    这一对冤家打了无数次架都没有打出感情,没想到在牌桌上竟然生出几分惺惺相惜之感,令朱秀着实费解。

    还记得中秋过后第二日中午,朱秀去卧房叫俩人起床吃饭,见到床榻之上,两个衣袍半解的大汉手脚相缠睡在一起,那副场面着实惊悚。

    认识俩人这么久,那天中午吃饭时,朱秀第一次见到他们在饭桌上有说有笑。

    朱秀跨骑着灰毛驴,偷瞟一眼骑马走在一旁的柴荣。

    柴荣打了个哈欠,神情有些萎靡,眼眶四周的黑眼圈还未完全消散。

    他这副疲倦模样,可不是因为行军赶路造成的,而是昨夜在阴盘县,与李重进、赵匡胤、张永德熬夜打麻将弄的。

    朱秀撇撇嘴,心里嘀咕,之前他提议要教柴荣打麻将,被他严词拒绝了。

    没想到中秋那日,却见他一脸坦然地坐上桌,和符金盏符金环姐妹先是斗地主,而后叫上他一起打麻将。

    记得那日他一早就去了牙军营地,检查出征准备,李重进、张永德、赵匡胤三人在城里棋牌室,府里似乎只有柴荣和符金盏姐妹。

    更叫朱秀惊奇的是,那日牌桌上,柴荣和符金盏谈笑风生,甚至隐隐有些打情骂俏的意味。

    朱秀暗戳戳地猜测,也不知那日,孤男寡女单独相处,发生了些什么....

    柴荣困倦地打了个哈欠,突然察觉旁边有一双鬼祟眼睛盯着自己,转头一看,见到朱秀眯着眼睛,神情猥琐地打量他。

    “何故如此看我?”柴荣皱了皱眉。

    朱秀嘿嘿怪笑,试探地道:“柴帅之前对麻将深恶痛绝,为何这几日一反常态,每晚露宿时,都要与李重进等人摆开阵仗厮杀几圈?”

    柴荣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之前是我庸人自扰了,麻将此等博戏,不过是娱人之物,算不上洪水猛兽,一味敬而远之,反而显得己身意志薄弱,难以自控。

    试问真正的有志之士,又怎会被区区一玩物搅乱心神?”

    朱秀大为惊奇,这才几日工夫,柴荣的思想竟然转变得如此快?

    “柴帅英明!”朱秀敬佩地拱拱手。

    柴荣惭愧地道:“我也是经过符大娘子点播,方才醒悟。”

    朱秀讶然,想笑又急忙憋住。

    这莫非就是一物降一物的道理?

    转念一想,符金盏的麻将是自己教的,柴荣又是符金盏教的,算起来柴荣岂不成了徒孙辈?

    只听柴荣悠悠感慨道:“此物的确有意思,在牌局的起落、胜负之间,影响人的心绪变动,着实耐人寻味,值得好好钻研一番。”

    柴荣朝朱秀投去赞赏目光:“世间也只有你这奇思妙想的脑袋,才能创造出如此有意思的玩物。”

    “....柴帅过誉了。”朱秀一脸惭愧,难不成后世史书上,他朱秀的简介将会变成麻将鼻祖,供万世赌徒供奉的老祖宗?

    朱秀见柴荣眼睛里透露光亮,似乎还在为昨夜的牌局回味。

    “柴帅,今日入境原州,我打算正式颁布军令,往后军中禁赌,麻将、扑克一类的物件一律禁止出现,违令者严惩不贷!不知柴帅意下如何?”朱秀询问道。

    柴荣脸色一肃,正色道:“正该如此!虽说此行算不上真正的出征,但军务不论大小,都不可儿戏。彰义军中,许多军士都喜好扑克麻将,宿营之时,营帐里还有许多偷偷聚在一起打牌者,的确该及时制止,以免战事突然发生,耽误军机!”

    朱秀点点头,唤来传令兵,命其下去传达军令。

    “少使君有令,即日起,军中一律禁赌....”

    传令兵骑马奔去,一边敲响铜锣,一边扯着脖子竭力大吼,把军令传至每一位军士耳朵里。

    柴荣转头朝后看了眼,见符家姐妹骑马走在后,正有说有笑,似乎在议论着道旁田地里的,码放成堆的金黄麦秆。

    “你与符金环的事,符娘子都跟我说了,此事你再慎重考虑考虑,符氏的姻缘,机不可失啊!”

    柴荣意味深长的轻声说道。

    朱秀哭笑不得,没想到柴荣也会对这些八卦事感兴趣。

    “柴帅也瞧见了,是符二娘子对我不理不睬,并非是我的缘故....”朱秀坦然甩锅道。

    柴荣轻哼一声,故作不悦地道:“你的心思,符大娘子已经向我讲明,难道还想糊弄不成?说吧,你为何不愿与符氏结亲?”

    朱秀无语,暗自腹诽,女人啊女人,果然逃不过八卦又碎嘴的天性....

    朱秀讪讪笑着,总不能说这姐妹俩在历史上那可都是你柴家的媳妇,咱小朱是个讲道义的,对抢人家媳妇不感兴趣,只想安稳抱你们的大腿过太平日子就好。

    万一要是因为娶了符金环,导致历史大变,往后两眼一抓瞎,那才叫得不偿失。

    为了一个女人,着实不值当。

    自从沧州惊险侥幸的逃过一劫后,朱秀就想得很明白,改变历史、创造历史,那是有大气运大能耐的人才能干的事,咱自问没这份本事,能够保住小命,求个富贵安稳就知足了。

    安安心心融入历史,按照既定历史轨迹活下去,最终成为原有历史的一份子也就行了。

    所以面对与符氏结亲的诱惑,朱秀顾虑颇多。

    根据目前的情况盘算下来,还是弊大于利,所以只得拒绝。

    种种难言之隐无法明说,朱秀只能长叹一声道:“柴帅见谅,朱秀早先答应了史节帅,要替他照顾雁儿妹妹一辈子。在下与雁儿妹妹情投意合,两年多相处,已经打下坚实的情感基础,绝不忍心有负佳人!郭枢密和柴帅的好意,朱秀只能心领了。”

    三言两句,外加四十五度角仰天感叹,把一个对感情忠贞不渝的绝世好男人形象营造得栩栩如生。

    如此一说,柴荣反而能够理解,感同身受地叹口气:“若是如此,你拒绝符氏倒也情有可原。实不相瞒,我与拙荆也是相识于微末,当年她不嫌我寒酸粗鄙,委身下嫁,我此生感激不尽。

    追随父帅从军以来,小有功勋,忝居节度使之位。在开封时,也有不少官宦之家打听我婚配与否,就算得知我已婚,也有不少人家愿意把女儿嫁与我做妾,我都极力推辞了。

    若是谁让我抛弃糟糠之妻,另娶新妇,我也宁死不肯屈从。大丈夫顶天立地,又岂能做那负心薄幸之人?”

    朱秀笑道:“柴帅与嫂夫人夫妻恩爱,羡煞旁人。嫂夫人目光独到,在茫茫人海里相中兄长,这便是所谓的姻缘天定。”

    “能娶娥慧为妻,乃我毕生荣幸!”柴荣轻叹一声,满脸温柔,目光里充满思念。

    朱秀满是羡慕地看着他。

    这还是第一次听柴荣主动提及家事,之前只知道他的原配夫人姓刘,原来本名叫刘娥慧,一听便是一位平凡朴实的温柔女子。

    “慧儿已为我诞下三子,长子宗谊已有八岁,活泼贪玩,机灵好动,二子宗诚四岁,喜静厌动,爱缠着他娘听一些趣闻轶事,三子宗諴刚满周岁,倒是个胖小子,就是不知日后心性如何....”

    柴荣用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柔语气,轻声描绘着开封家中的温馨日常。

    朱秀仔细聆听,听到有趣处便说笑两句,柴荣谈及家里三个儿子的趣事,也是笑声不断。

    忽地,柴荣温热手掌轻轻按在朱秀肩头,笑道:“将来你去了开封,我就让三个小子拜你为先生,跟随你读书。”

    朱秀一怔,心中突然涌出百般滋味。

    “柴帅就不怕我误人子弟?”朱秀挠挠头嘿嘿笑道。

    柴荣哈哈大笑:“不怕不怕!不求你传授多么高深的学问,只求向你学得几分圆滑手腕,不惧这世上的阴蜮诡魅便好!”

    朱秀咧嘴一笑,拱手道:“在下一定不辱使命!”

    “那便如此说定了!”柴荣大手一挥愉快地决定了。

    说笑一阵,柴荣又把中秋那日,符金盏向他诉说的,关于符氏的忧虑说了出来。

    柴荣苦笑道:“既然你与史节帅的千金定情在先,符氏这里我也不好得再劝,只是符大娘子对于符氏的担忧不无道理,没有你这层关系,父帅和我都不好得帮衬符氏....”

    朱秀想了想,笑道:“郭枢密想加强与符氏的关系,其实可以用其他的办法。譬如说,让符大娘子认郭枢密为义父,如此一来,柴帅与符大娘子以义兄义妹的关系走动,旁人也无可指摘。往后郭枢密和符氏之间,也多了一层联系。”

    柴荣仔细一想,欣然大笑道:“好办法!我回去就写信给父帅提及此事!”

    正说着,符金盏和符金环骑马走上前,符金盏笑道:“你二人说什么如此开怀?”

    柴荣笑道:“符娘子还请借一步说话。”

    符金盏杏眼在二人间转了转,抿嘴轻笑:“何事这般神秘?”

    柴荣和符金盏驱马往道旁走去,并排走在一起,轻声谈话。

    符金环好奇望去,不知道姐姐他们说什么。

    朱秀凑上前谄笑道:“环儿骑马大半日,累坏了吧?可要坐车歇息?”

    符金环飞白眼瞥了瞥他,嘲笑道:“我姐妹出身将门,自幼骑马,别说这半日,就是跃马扬鞭,转战千里也不在话下!不像某些人,身为三军统帅,行军时竟然骑驴,简直贻笑大方!”

    符金环拽紧缰绳,扬起马鞭用力抽打,娇叱一声纵马朝前奔去,只留下一个剧烈摆动的马屁股给他瞧。

    朱秀笑脸僵硬,恼火地牙痒痒。

    小娘皮损起人来牙尖嘴利,气得他够呛。

    不就是中秋之夜,牌桌上赢了她六十几贯钱嘛,至于这么耿耿于怀?

    周围军士憋着笑,眼神古怪地看来,朱秀面无表情,实则臊红了脸。

    “哕哕~”灰驴子黑蛋嚼动驴唇,发出嘲笑般的声音。

    “蠢驴,等小爷学会骑马,第一件事就是把你洗剥干净,拿来做驴肉火烧!”朱秀咬着后槽牙拍了拍驴脑袋。

第一百九十六章 柴荣:请教我打麻将

    原州平高县,地理位置基本与后世的宁夏固原市相重合。

    在后世,这片古老的地区还有一个充满历史风情的名称—西海固。

    平高县自博望侯凿空西域以来,便是丝绸之路东段的必经之地,西临横贯南北的六盘山,扼守河西进入关中的咽喉要道。

    大唐广德年间(763-764),原州曾经短暂地被吐蕃人占据。

    后经天宝名将、泾原节度使马璘在朝廷支持下出兵抗击,才一举将吐蕃人驱逐到六盘山以西,收复原州。

    后来泾原节度使改为彰义军节度使,史敬思、史建瑭、史匡威史家三代镇守泾原地区以来,从未让吐蕃人越过六盘山一步。

    如今吐蕃人陷入内斗,再无力东进,彰义军西北部总算得以太平。

    自去年,定难军节度使李彝殷的亲侄儿李光波死于泾州,定难军与彰义军的关系全面破裂。

    李彝殷一面向朝廷上书告状,希望朝廷出面严惩史匡威,并且交出杀害李光波的凶手朱秀,一面派兵过境盐州,悍然入侵原州,强占原州北部马场。

    原州马场是大唐年间,陇右牧监的一处重要战马繁育地,也是整个泾原地区最大的一处马场,每年能够出栏战马两千余匹。

    马场更是彰义军的心头肉,没有盐厂之前,每年举行的马市交易,便是彰义军最大的财政收入。

    去年定难军霸占马场,彰义军刚刚经过内部动乱,根本无力抵抗,史匡威只得打碎牙齿和血吞,气急败坏上奏朝廷申诉。

    朝廷对于地方藩镇的矛盾向来是和稀泥,涉及到定难军,更是有所偏袒。

    此事也让史匡威对开封朝廷彻底失望透顶,咬牙切齿地叮嘱朱秀,暗中积蓄实力,一旦有机会,定要夺回马场,教训党项人一雪前耻。

    这次定难军再度南下袭扰平高县,抢掠牛羊数千,还杀死数十牧民,惹得军民共愤。

    平高县镇将组织官兵,出城与定难军野战,反倒落得个兵败身死的下场,首级还被党项人砍了去,挂在矛杆上,每日派人送到县城下炫耀。

    城中军民惶惶不安,平高县令一边派人飞马赶到安定县禀报,一边下令死守城防。

    县城北边十里,葫芦河畔,一片地势较为平缓的丘陵地带,驻扎三千余定难军。

    一顶顶帐篷如野花般扎下,若是登高望去,就能发现定难军的大营安排的颇有章法,分为南北两营,两座营寨之间相隔近一里,在附近几处地势较高的山丘上设置岗哨,任何一座营寨有事,都能第一时间相互呼应。

    北营内,中军旗杆旁,一座帐篷顶由无数块羊皮狼皮拼接而成的大帐内,火盆烧得通红,充斥一股浓烈酒味。

    深秋以来,原州地区气温骤降,早晚温差极大,北边的马场甚至经常在深夜里飘落零星雪沫。

    火盆边,两名身材魁梧的青年正抱着酒坛痛饮,帐内还有一名穿青袍的文士,跪坐在几案旁,帮忙夹菜倒酒,低眉顺眼像个仆人。

    两名雄壮青年,居左者身穿胡服,头戴造型奇特的圆冠,前额方广微凸,鼻梁高挺,留两撇八字胡,相貌明显与汉人不同。

    此人正是定难军少帅,李彝殷的儿子李光睿。

    朝廷授予他左领军卫大将军的职衔,年初,刘承祐又加授其权知银州事。

    李光睿原本奉父命,前往盐州巡视盐池。

    公务忙完后,想到堂兄李光俨在五原县担任镇将,便赶来相聚。

    一年前,正是李光俨奉李彝殷之命,率领五原兵马突袭原州马场。

    此后,李光俨便往返于五原县和原州马场之间。

    李光俨的父亲李彝景与李彝殷是亲兄弟,他是李彝景的第五个儿子。

    死在泾州的李光波,便是李光俨的四哥。

    他们的姐姐李氏,正是薛修明的发妻。

    对于李光俨来说,四哥、长姐相继死于彰义军之手,已是结下不共戴天的仇恨。

    另一位居右的青年,二十四岁,一身汉式武袍装扮,头缠巾子,身材健壮,臂膀奇长,英武不凡。

    此人名叫杨重贵,乃麟州刺史杨信之子。

    年初,皇叔刘崇改任河东节度使,杨信是刘崇麾下亲信大将,得到刘崇大力举荐,升任麟州刺史。

    杨信是麟州当地豪族,多年来组织军民抗击契丹人,在麟州威名卓著。

    杨重贵武艺超群,慷慨任侠,自小跟随父亲抵抗契丹人,在麟州民间有无敌小将军的美称。

    麟州毗邻定难军,李彝殷与刘崇向来交好,李彝殷对杨信父子也颇为欣赏。

    李光睿自恃勇武,在同辈族人里只有李光俨的武艺能与他较量。

    没想到偶然间与杨重贵比过一次,罕有的落于下风。

    此后李光睿不服气,甚至跑到麟州专程找杨重贵切磋。

    一来二去,不打不相识,两人反倒是结成友人,私下里以兄弟相称。

    李光睿又把堂兄李光俨介绍给他,三人意气相投,引为知己之交。

    一月多前,李光睿和李光俨在五原相聚,闲来无事,便商量着去原州马场看看,写信邀请杨重贵一同前来。

    三人到了原州马场,整日里纵马驰骋,天高地阔,无拘无束倒也欢快。

    几日后,三人闲居无聊,商量找些事情做。

    李光睿提议派遣兵马南下骚扰平高县,顺便劫掠些牛羊马匹,若是能抓些妇女就更好。

    李光俨记恨李光波和李氏之死,当即同意。

    杨重贵也听二人说起过定难军与彰义军的仇怨,不明就里之下,自然觉得是彰义军害死李氏子弟在先,同仇敌忾,当即也同意南下教训彰义军,给姓史的长长记性。

    李光俨调来五原驻军,三人率军南下,一路袭扰百姓,劫掠牧民,倒也比呆在马场赛马有趣得多。

    五原驻军只是定难军的外镇兵马,算不上定难李氏的嫡系兵力,但毕竟属于定难军麾下,任何调动都不可能瞒得过李彝殷。

    李彝殷知道此事后,竟然没有多问,只是派人告诉他们,不要攻打县城和关隘,也不要越过平高县深入南下,其他的没有多说。

    如此一来,算是默认了三人的侵扰行为。

    李光睿和李光俨更是肆无忌惮,开始猎杀牧民取乐。

    “昨日五哥射杀牧民六人,原本我也射杀六人,本以为与他打平,没想到其中一人竟然装死,趁我不备爬上马逃回县城,汉人当真狡猾,害得我又输给五哥十金....”

    李光睿醉眼迷蒙,喷吐酒气大声叫嚷,“嘭”地把酒坛子搁在桌案上,冲跪坐一旁的青袍文士大吼:“狗奴,再抱一坛酒来!”

    那青袍文士眼睛里划过一丝怨毒,脸上却露出恭顺笑意:“少将军稍候。”

    青袍文士小跑出营帐,杨重贵看了眼他的背影,放下筷箸道:“此人毕竟是五郎的姐夫,贤弟把他当作奴仆使唤,恐怕不妥。”

    李光睿摆摆手,不以为然:“什么姐夫,一个家族覆灭,跑来夏州寻求我李家庇护的丧家之犬而已。”

    杨重贵皱眉道:“此人谈吐不俗,像是位智谋之士,五郎平素里也对他颇为敬重,你如此轻视他,呼来喝去动辄打骂,若是让五郎知道,只怕惹他不快。”

    李光睿瞪大赤红的双目,粗犷嗓门叫嚷道:“我跟五哥是兄弟,这....这姓薛的算什么东西,五哥怎会因为他生我的气?”

    杨重贵苦笑摇头:“不看僧面看佛面,你这般轻贱于人,总归是不好的。”

    青袍文士抱着酒坛入帐,跪在桌案旁,揭开泥封,双手捧起送到李光睿手中。

    李光睿打着酒嗝,大笑道:“狗奴,方才杨大哥替你说情,今日本将军看在杨大哥的面子上,许你下去歇息,不用在此伺候,滚吧!”

    青袍文士一愣,感激地朝杨重贵作揖,又朝李光睿拱拱手,低声道了句:“下官告退....”

    他刚站起身要走,李光睿却忽地抬脚踢在他的屁股上,势大力沉的一脚踢得他惨叫一声朝前扑倒,狠狠摔在地上,脸和手掌擦破了皮,火辣辣疼。

    “哈哈哈~这便是龟奴之像!”李光睿大笑,抱起酒坛咕嘟咕嘟猛灌,清冽的酒水从下巴淋下。

    杨重贵无奈叹口气,满是同情地望着默默爬起身离去的青袍文士。

    又是小半坛子酒下肚,李光睿醉眼猩红,不停打嗝,浓烈的酒气从口鼻喷吐出。

    “今日下午狩猎,杨大哥与我们同去....嗝~杨大哥箭法出众,一定能射杀不少牧民....”

    杨重贵摇头肃然道:“射杀手无寸铁之人,非大丈夫所为!我劝你也不要再干这种有伤天和之事。”

    李光睿边打嗝边哂笑道:“差点忘了杨大哥也是汉人!哈哈~那些汉人都是彰义军辖地的人,与我定难军有何干系?再说,汉人人多,死几个无足轻重....”

    杨重贵眉头紧皱,心里有些气愤,忍不住呵斥道:“说什么胡话?便是在你定难军辖境内,也是汉民居多,军中也有相当部分汉人,连李侍中也亲口向麾下汉人官吏承诺过,党项李氏主政定难军一日,就会优待汉民,党项人与汉人不分彼此!

    你今日这番言论若是传出去,夏州银州之地的汉人百姓会如何看你?”

    李光睿一惊,脑子清醒三分,讪讪笑着抱拳道:“酒后失言而已,请杨大哥见谅。”

    杨重贵重重哼了声,严肃地道:“你现在就答应我,不可再以猎杀汉人牧民为乐!咱们劫掠官府豢养的牛羊也就罢了,犯不着侵犯百姓。

    彰义军欠李家的血债,也与汉人百姓无关。”

    李光睿满脸酒晕通红,摆摆手笑哈哈地道:“就依杨大哥!要是让平高县的汉民知道,因为杨大哥求情,才让他们逃过一劫,恐怕往后家家户户都要为杨大哥立长生祠,把杨大哥当活菩萨供奉....”

    “胡言乱语,不知所谓!”杨重贵没好气地呵斥一声,从他手里抢过酒坛,“你已经醉了,不许再喝!”

    “我没醉!跟杨大哥干完这坛,还能再来一坛....嗝~”李光睿伸手来抢。

    争吵间,帐帘掀开,一员英武青年将领提一杆镔铁马槊兴冲冲跑进军帐。

    “好啊!你二人喝酒也不等我!”

    来人正是李光俨,被李彝殷授予五原镇将的职务,今年刚满二十岁,却已在军中历练多年。

    李光俨把马槊放入兵器架,抢过酒坛仰脖子一口干掉。

    “哈哈!痛快!”李光睿大笑,冲帐外大叫:“来人!搬酒来!再弄些烤肉送来!”

    李光俨上身斜挎一件狼皮袄,头戴浑脱帽,粗壮的臂膀筋肉虬结,外形看就是一位威猛勇士,难怪在夏州有神威太保之称。

    自从当年晋王李克用率麾下十三太保纵横天下以来,太保一词便成为民间对勇武之士的形容,有十三太保珠玉在前,后世能被称为太保者,无一不是武艺高强之人。

    李光俨从盆子里挑出一块羊腿骨头,张口撕咬,吃相凶狠。

    “五哥,今日你外出巡视,可有收获?”李光睿搓搓手满脸期待,“平高县可有人敢出城应战?”

    李光俨咧嘴笑道:“今日我远远看见,平高县外似乎来了不少兵马,有个大胡子的将军还率人在城北面挖沟壕,像是为了防备我等攻城。”

    李光睿兴奋大笑道:“太好啦!彰义军终于有人敢来迎战!等了这么多天,每日只能射杀牧民取乐,实在无聊,早就想痛痛快快冲杀一场!”

    杨重贵忙道:“先不忙,城里有多少守军,谁人领兵,敌军战力如何一概不知,怎可轻举妄动?”

    李光睿不屑道:“杨大哥放心,彰义军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就算史匡威亲自来,也不会是我军的对手!听闻彰义军里,只有一个叫魏虎的,还算有些本事,其他人不过土鸡瓦狗。”

    李光俨抹抹嘴上油渍,凶狠地低喝道:“希望史匡威和朱秀狗贼也在城中,只要二人露面,我必杀二人为四哥和大姐报仇!”

    李光睿打着哈欠,困倦满满地道:“五哥,你先去整顿兵马,两个时辰后出发,前去平高县外叫阵,我先睡一觉,困死了....”

    说着,李光睿倒头便睡,眨眼间就响起震天般的呼噜声。

    李光俨啃完半盆子羊肉,随手在狼皮袄子上抹抹手,抱拳道:“烦请杨大哥替我兄弟坐镇大营,待我兄弟去平高县城下,砍几个彰义军的脑袋,晚上带回来下酒!”

    李光俨拎起马槊,杀气腾腾地冲出大帐。

    杨重贵叫不住他,苦笑着摇摇头。

第一百九十七章 豪华出征天团

    下午时,李光睿一觉醒来,李光俨也恰好赶回,二人辞别杨重贵,准备率军出营,前往平高县外挑战。

    李光俨回到南营,薛修明早已将他的衣甲刀具弓箭收拾妥当,打包成行军背囊,由一匹驽马驮着。

    李光俨笑道:“有劳姐夫,这段时间你在我身边,我都不需要亲自动手打点行装。”

    薛修明笑道:“我拳脚孱弱,无法随你上阵杀敌,只能做些力所能及之事。”

    李光俨笑着刚要说什么,突然发现他的头脸、手掌外侧有大片擦伤,颧骨明显青肿一片,有些生气地道:“你这些伤是怎么来的?可是李光睿趁我不在,又打骂你了?”

    薛修明遮遮掩掩,叹息道:“不妨事,是我自己不小心摔了一跤....”

    李光俨恼火道:“无缘无故怎会摔跤?姐夫莫怕,待会见了李光睿,我定要责问他!”

    薛修明慌张摆手道:“不可不可!若是因为我的缘故,让你和少将军产生争执,往后他必定怀恨在心,到时候我的日子更不好过。”

    薛修明窝窝囊囊的懦弱模样,哪里还有半分曾经在泾州的意气风发。

    李光俨气愤道:“不管怎么说,你是我的姐夫,李家的女婿,李光睿怎能如此对你,实在过分!”

    薛修明唉声叹气,苦笑道:“罢了罢了,我受些委屈,总好过你们兄弟产生嫌隙。况且....”

    薛修明顿了顿,压低声道:“你们虽是堂兄弟,但毕竟他才是定难军少帅,往后偌大的家业,只怕要交到他手里....”

    李光俨不服气地道:“那又如何?定难军又不是他一家的!定难军有今天,是靠整个家族的叔伯兄弟拼命流血换来的!李光睿欺侮你,就是不把阿父和我放在眼里!我李光俨绝不答应!”

    薛修明感动地涕泗横流,抹着眼泪呜咽道:“有五郎这番话,薛某受再多的委屈也不怕,不枉夫人当年最宠你和四郎,可惜他们都....唉~~”

    李光俨也红了眼眶,凶狠的目光里尽是仇恨:“姐夫放心,他日我定要踏破泾州,活捉史匡威和朱秀,为四哥和姐姐报仇!今日就先割几个人头下来,叫彰义军见识我党项李氏的厉害!

    姐夫且在大营静候佳音,我去了!”

    李光俨跳上战马,双腿猛夹拍马离去,率领一队骑卒赶往营外与李光睿汇合。

    薛修明目送一行人远去,看着那马蹄扬起的沙尘渐渐息落。

    薛修明微眯眼,驼背弯曲的身子慢慢直起,好像一条蛰伏的毒蛇从寒冬中苏醒。

    北上投靠定难军以来,李彝殷对待他这位侄女婿,并不像他想象中一样委以重任。

    他的老丈人李彝景,曾经带着他亲自去求过李彝殷,希望可以为他谋个一官半职。

    李彝殷嘴上答应,却也只给了一个连谷关令的职务。

    连谷关在胜州境内,偏远闭塞,毗邻秦长城古道,真正的穷乡僻壤,别说驻军,连商旅也甚少从此城关通过。

    在连谷关任职,和遭到放逐没有区别。

    薛修明一怒之下,辞去官职,跑到五原投奔李光俨。

    李彝殷知道后非常不高兴,还派人申斥了他一顿。

    薛修明知道自己的处境不妙,岳丈李彝景年迈多病,只怕没几年好活。

    李彝殷外宽内忌,对自家的叔伯兄弟看似大度,实则戒备提防。

    侄儿李光俨勇武不凡,他表面夸赞,实则却将其派到遥远的五原来担任镇将,远离定难军的核心夏州和银州。

    薛修明是李彝景的女婿,再怎么能干,也得不到李彝殷重用。

    而他如今唯一活命的希望,便在李光俨身上。

    “薛先生?”

    薛修明陷入沉思,杨重贵走到身旁也未曾察觉,直到杨重贵出声呼唤才惊醒。

    “拜见杨将军!”薛修明瞬间弯驼背,弓腰下拜,俨然一副诚惶诚恐的小人物模样。

    杨重贵忙制止,笑道:“某并无实际官职在身,当不得薛先生大礼。连这将军的称呼,某听来也着实惭愧。”

    薛修明笑呵呵地道:“听闻杨将军已经得到河东节度使,皇叔刘崇的征召,不日就要前往太原任职,这将军之称,便当作薛某提前恭贺。”

    杨重贵抱拳道:“多谢薛先生,只是某还未想清楚,究竟要不要去太原。”

    薛修明奇怪道:“此话怎么讲?河东军坐镇太原,乃天下强藩,河南屏障,又直面契丹西线威胁,正是用兵之地,以杨将军的本事,若是入了河东军,立功嘉奖不在话下,将来就是封公封侯也指日可待,为何不愿去?”

    杨重贵不好意思地笑道:“实不相瞒,其实我本打算去邺城投奔天雄军。郭枢密威名赫赫,这次又平定关中李守贞之乱,若能在他老人家麾下效力,想来一定不负我平生志向。

    只可惜,听闻郭枢密回朝后,天雄军节度使一职便由临清王高行周担任,郭枢密留在朝中辅佐官家料理军机,往后只怕再没有带兵出征的机会....”

    薛修明笑道:“所以杨将军才犹豫不决?哈哈~”

    杨重贵见他捋须轻笑,颇有几分高明智士的风范,抱拳诚恳地道:“薛先生乃饱学之士,定能为我指点迷津,还请薛先生不吝赐教!”

    薛修明笑道:“郭威纵然是当世名帅,但他毕竟做了枢密使,历代以来,从无枢密使领军出征。

    这次郭威破例挂帅出征关中,也是由于军情紧急,李守贞势大,事急从权,不得已而为之。

    郭威回到开封,交出兵权是必然之事,否则枢密使掌军权不符合国朝制度,官家也不会放心。

    至于天雄军兵权,更是从此与郭威无缘。

    往后,若是没有必要,郭威只怕再无机会回到疆场,只能留在开封,辅佐皇帝掌理军机。

    所以此时去投奔郭威,绝非明智之举。

    河东军兵强马壮,节度使刘崇皇叔之尊,乃宗室将领,将来必然受到官家重用。

    河东地势险要,乃是防备契丹的前线,战事不会少,杨将军若是去了,定能舒展豪情大显身手。”

    杨重贵听得仔细,这件事他思索许久,找不到可以商议的人,一直憋在心里,甚是苦闷。

    李光睿和李光俨毕竟年轻,想不到如此深远。

    听了薛修明一番分析,杨重贵恍然大悟,感激地行礼道:“多谢薛先生解惑,请受我一拜!”

    薛修明谦虚地拱拱手,又笑道:“听五郎说,杨将军年初还和永安节度使,折从阮的孙女定下亲事,恭喜恭喜!

    折家世代将门,镇守府州,与河东军互为犄角,都是我朝防备契丹的重要军镇。

    杨将军此去,有此两大助力,前途无量啊!”

    杨重贵一脸赧然,搔搔头有些不好意思。

    想到自己的婚事,心里也不禁火热起来。

    “听了薛先生的话,我受益匪浅,等这次回到麟州,我就准备启程赶往太原。将来先生若是去到太原,一定要来找我。”

    杨重贵郑重地揖礼道。

    薛修明半开玩笑似地道:“杨将军将来若是坐镇一方,麾下缺个舞文弄墨的文吏,薛某一定前去投效。”

    “哈哈~求之不得!”

    说笑了一阵,杨重贵感叹道:“如薛先生一般的大才,李侍中竟然不加珍惜,实在是....”

    他本来想说有眼无珠,话到了嘴边又忍住了。

    薛修明叹口气,苦涩道:“如今薛家覆灭,只剩我一人逃出,能活着已是不容易,又岂敢再做他想。”

    杨重贵愤愤不平地道:“薛先生如此贤德人才,竟然被彰义军迫害至此,史匡威和那叫朱秀的,也不知是怎样的奸诈卑劣之徒!若是让我遇见,定要将其活捉来,绑在先生面前,任凭发落。”

    薛修明苦笑道:“史节帅原本也是忠勇之士,可惜听信朱秀奸贼的谗言,把好好一个彰义军弄得乌烟瘴气。朱秀奸贼为了掌权,设计陷害,一把火将我薛家烧为灰烬,连我那可怜的发妻,也在大火中丧生....”

    薛修明双目泛红垂泪,一副悼念亡妻的戚然模样。

    杨重贵咬牙切齿,攥紧拳头:“不错!最可恶的就是那个叫朱秀的卑劣之徒!此人若落在我手里,定要将其剜心剖肺,剥皮抽筋,以告慰被他害死的诸多无辜之人的在天之灵!”

    ~~~

    “啊嚏!~”

    平高县城头,朱秀打了个喷嚏,揉揉通红的鼻头,神情有些萎靡。

    原州的气温比他预想的还要寒冷,还未立冬,气温已经骤降,刚从较为温暖的泾州过来,鼻子有些不太适应,想是鼻炎犯了。

    符金环在一旁毫不留情地发出鹅一般的嘲笑声。

    朱秀瞥她一眼,懒得理会。

    “我娘说,无缘无故打喷嚏,不是有人想念,就是有人咒骂。你这无耻小贼,想来也不会有人挂念,仇家又多,一定是有人在背后臭骂你。”符金环娇笑道。

    朱秀嬉皮笑脸地道:“别人骂我无所谓,只要环儿妹妹心里念着我就好。”

    符金环冲他凶凶地挥挥小拳头:“白日做梦!告诉你,就是本小姐在心里臭骂你!”

    朱秀痛心疾首道:“环儿妹妹是大家闺秀,家教严谨,怎会学着那些市井长舌妇,在背后数短论长?环儿妹妹在我心中一向是端庄有涵养的大妇形象,怎会变得如此庸俗?不行,我决不能坐视不管,你马上跟我去见大娘子,请她来好好管教你一番!”

    朱秀趁机要去拉符金环的手,符金环一惊,后退几步,又羞又恼地极力反抗,张牙舞爪地像只炸毛的小猫。

    “咳咳~”

    城楼下传来咳嗽声,只见柴荣和符金盏走上登城道,联袂走来。

    柴荣用力咳嗽几声,符金盏似笑非笑。

    朱秀赶忙快步迎上前,委屈地申诉道:“大娘子来的正好,环儿妹妹无缘无故咒骂我不说,还对我动手动脚,你看~”

    朱秀伸出双手,只见手背小臂上有几处指甲掐出的红印子。

    “环儿,怎能如此粗鲁无礼?”符金盏蹙眉,清叱一声。

    “姐姐~”符金环大急,拖长尾音,摇晃着符金盏的胳膊,恼火地怒视朱秀,“姐姐不可听这小贼胡说!我可没有骂他,是他自己自作多情!还恶人先告状,明明是他先对我无礼....”

    朱秀嬉笑道:“环儿妹妹承认心里念着我了?否则我怎会无缘无故打喷嚏?”

    “你~!无耻!”符金环又羞又恼,银牙紧咬。

    符金盏倍感头疼,苦笑摇头:“你们啊~罢了,我管不了你们,往后吵架可不要再来找我!”

    朱秀拱拱手,猥琐谄笑:“常言道,清官难断家务事,大娘子袖手旁观才是明智之举。”

    符金环大羞,俏脸涨红,恼火不已:“谁....谁与你是一家了?不要脸!”

    实在气不过,符金环伸手要来掐,朱秀急忙往符金盏身后躲,惨嚎:“大娘子救我!”

    “环儿!”符金盏阻拦,呵斥一声。

    符金环愤恨地剜了眼朱秀,提着裙摆长发一甩噔噔跑下登城道。

    朱秀扬眉一笑,恢复一脸从容淡定。

    符金盏和柴荣相视一眼,俱是无奈。

    “好了,党项人的大营就在城北十里,你还是收敛心思,以正事为重,不可再胡闹!”柴荣正色道。

    朱秀笑道:“柴帅教训的是。”

    说到党项人,符金盏气愤地道:“早就听闻党项人嚣张跋扈,没想到竟然如此过分!他们整日派游骑在城外巡视,遇上牧民就围追堵截,把抓来的牧民当作箭靶,以猎杀牧民为乐。如此欺辱汉人,和契丹酋奴有何区别?”

    朱秀朝城外远眺,远处地平线之下,似乎有滚滚沙尘掀起,像是有大股人马正朝县城而来。

    “大娘子放心,这一次,定要让党项人连本带利吐出来....”

    正说着,李重进和赵匡胤兴冲冲赶来。

    “有党项兵马正朝县城方向行军,距离五里左右!兄弟,下令吧,让我率军前去会会他们!”李重进大咧咧地嚷嚷道。

    “敌人来势不明,还是让我出战,先探探虚实再说!”赵匡胤也抱拳请战。

    李重进一瞪眼,赵匡胤冷哼,互不退让。

    朱秀笑道:“两位大哥莫要争吵,我们一起出城,先看看情况再说。”

    李重进嚷嚷道:“来时可说好了,让我做先锋大将。瞧我今日就把党项李氏的两个小儿给你提溜来!早早打完早早收工,咱们还可以在这城头摆上几桌麻将耍耍!”

    赵匡胤原本还想再争取一番,听他这么说也闭口不言,他也是一样的意思,犯不着与党项人纠缠太久。

    朱秀严肃地道:“如今已是战时状态,禁止一切戏玩,此乃军令,岂可儿戏?”

    李重进愤愤不平地道:“你这条军令就是故意针对本大王的!”

    朱秀饶有深意地环视众人,淡淡道:“此军令,针对的是在场所有人,包括我自己!”

    赵匡胤干笑一声,后撤一步仰头望天,一副与我无关的样子。

    柴荣满脸惭愧,肃然道:“军令如山,某坚决支持!”

    符金盏嗔怪似地瞪了眼朱秀,脸蛋有些赧红,底气不足似地道:“自当以军务为重。”

    朱秀撇撇嘴,这一群打麻将上瘾的家伙啊,早就被他看透了....

第一百九十八章 党项双雄与青年杨无敌

    平高县北五里处,三千党项兵马止步不前。

    这里地势较为平缓,视野开阔,四面皆是平缓低矮的丘陵,适合发挥党项兵马灵活机动性强,擅长野战的优点。

    这支五原镇兵里,党项人占据三分之二,其余是沙陀人和汉人,还有少量吐蕃人。

    骑军比重占一半,就连步卒每两人也能分到一匹驮载装具的驽马。

    李光俨远眺平高县城楼一角,盔帽下的黝黑脸庞流露几分狂热之意,冷笑道:“刚才已有县城哨探发现我们,想必现在城里已经知道我军到来。”

    李光睿不屑道:“彰义军派驻在此地的兵将都是一群饭桶,打仗不行,放哨望风倒是积极得很。”

    李光俨指着百丈开外,一座光秃秃的黄土丘下,一片杨树林笑道:“你率步卒到那片林子里歇息,我率骑军前往城下挑衅,先探探城中虚实再说。”

    李光睿摇头道:“我去城下挑战,你率步卒进林子里待命。”

    李光俨不满道:“之前说好的,一切行动听我号令,况且我才是五原镇将,这些可都是我的兵马。”

    李光睿不服气道:“我是定难军少主,五原镇兵也隶属于定难军,你应该听我指挥才对。”

    俩人相互瞪眼,谁也说服不了谁。

    “那就照老规矩办!”李光睿招招手,一名党项军士押着一个之前抓获的汉人牧民走到身前。

    “把他放了。”李光睿骑在马背上,取出弓箭,冷冷地瞟了眼那个只穿一身破烂单衣,蓬头垢面,满脸恐惧的汉民。

    党项军士砍断绑缚在汉民脚上的绳索,狠狠一脚将其踹翻,用党项语骂咧几句。

    李光睿淡淡道:“汉奴,你可以走了,跑快些,能跑多远跑多远。”

    汉民强忍伤痛,匍匐在地,泪流满面地请求饶命。

    李光睿光寒闪闪的箭簇对准他,凶狠骂道:“该死的汉奴,要是你再不跑,本将军现在就将你射杀!”

    汉民惶恐不已,他知道党项人并非真的要放他走,而是要把他当作猎物,猎杀取乐。

    只要他跑远,这两个党项贵族小将就会朝他放箭,直到将他射死为止。

    可是不跑的话,现在就要死。

    汉民一咬牙,爬起身仓惶往东南面那片树林逃去。

    他光着脚,拼命奔跑在碎石满地的土路上,没跑出几步,双脚就被锋利的石块割破,一路留下血迹。

    他一边跑一边回头看,夺命的冷箭不知何时就会从身后射来。

    李光睿张弓搭箭,慢慢瞄准,舔舔唇,满眼尽是残忍狞笑。

    “咻~”一箭射出,汉民恰好回头时看见李光睿放箭的动作,下意识趴下,两手抱着脑袋,恐惧地大喊大叫。

    羽箭从他头顶划过,狠狠钉在前方泥土里。

    汉民吓得泪流满面,顾不得害怕,爬起身继续奔逃。

    “该死!”李光睿狠狠骂了声。

    李光俨毫不客气地嘲笑道:“看来夏州的女人让你瞧花了眼,连射箭的准头也找不到。”

    李光睿咬牙,恶狠狠地盯着远处逃命的汉民,恨不得拍马冲上前,一刀砍下他的脑袋,挂在枪尖上。

    李光俨拉弓如满月,稍作瞄准,趁着汉民朝前奔跑顾不上回头的瞬间,松开弓弦,嗡嗡的震荡声里,利箭如虹,朝汉民射去。

    远处传来一声惨叫,汉民没有第二次的幸运,被箭矢贯穿胸膛,当场死亡。

    “吼!吼!~”

    党项军士疯狂呐喊,高举长刀,欢呼着李光俨的名字。

    李光睿满脸懊恼不甘,杀气腾腾地朝其余几个被绳索捆住的汉民望去。

    李光俨收起弓箭,笑着安抚道:“愿赌服输,你马上率领步卒前往树林驻扎,等候我前方军令。”

    见李光睿脸色阴沉得厉害,李光俨又笑道:“你在树林休整,准备接应我。你瞧那片林子,正是一处伏击的好地方。如果我守卫平高县,一定会在里面埋伏一支兵马,准备袭击过路的敌军。你去了,说不定能和敌人迎头撞见,好好打一场。”

    李光睿恼火地嘟囔道:“彰义军都是缩头乌龟,连城都不敢出,又怎会派人伏击....”

    李光俨刚要说话,东南方树林里突然传出擂鼓号角声,他满脸错愕地望去,只见林子里旗帜招展,一支不到千人的队伍冲出林子,正往他们这边杀来。

    冲锋在前的是个手持长柄花刀,头戴簪缨盔,身穿锁子甲的威猛大汉,最惹人瞩目的是此人下颌处一缕飘飘美髯须,好似关公在世。

    “这是....彰义军兵马?”

    李光俨揉揉眼睛,看清楚敌军阵中打出的彰义旗号军旗,还有一个大大的“潘”字将旗。

    “彰义军竟然真的敢出城野战?”李光俨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来得好!”李光睿大喜过望,从亲卫手中夺过铁枪,拍马冲上前迎战。

    “不可轻举妄动!”李光俨一惊,大吼提醒,可惜李光睿不听,冲出去一大截。

    “骑军随我上前迎敌,其余兵马列阵!”李光俨大吼着,倒提马槊率领骑军紧追跟上。

    两支兵马陡然相遇,在空阔的原野面对面冲锋。

    “某乃彰义军先锋,上将潘美是也!来将通名!某刀下不斩无名之辈!”

    一声炸雷般的咆哮声乍响,潘美大刀斜指,策马狂奔,疾风吹得他颌下髯须飘飘。

    李光睿大怒:“好个狂妄的长髯贼!大将军李光睿在此!速速上前送死!”

    “原来是党项李氏的野种!哈哈~潘爷爷今日就先拿你这小龟孙开刀!等剁下你的狗头,送去夏州,给李彝殷那条老狗下酒!”

    潘美猖狂大笑,嘴里不干不净地臭骂着。

    李光睿气得七窍生烟,双腿夹紧马腹,双手操弄长枪,迎面撞上瞬间,狠狠举枪朝潘美胸膛刺去!

    “哎哟!~小崽子有些本事!”潘美堪堪避过,两匹马交错冲过。

    双方骑军也在瞬间迎头撞上,爆发激烈厮杀,呯呯哐哐的兵器交击声响起。

    李光睿拔转马头,铁青着脸双手持枪再次朝潘美杀去:“长髯贼!今日必取你人头!”

    “小龟孙!尽管放马过来!”潘美狂笑,挥舞花刀迎上。

    一时间大刀翻飞,长枪如龙,两匹战马紧紧倚靠着,相互啃咬,马上二将激烈拼杀。

    李光俨见潘美武艺不弱,担心李光睿有失,拍马冲上前助战。

    潘美以一敌二,被打得连连后退,尽落下风,胯下战马悲鸣不止,一次次猛烈冲击让战马也难以承受。

    “哇呀呀~两个小龟孙合伙打潘爷爷一个,潘爷爷招架不住啦!撤军!~”

    潘美气喘吁吁,骂咧了一阵,竟然扭头拍马往西面逃去,一边逃一边大喊。

    有军士扛着彰义军大旗赶上,还有军士敲响撤兵的铜锣,哐哐响着,这支骑军丢弃大量旗帜兵器,拼命跟随军旗逃跑。

    两军实际交战还不过一炷香时间,彰义军一方就呈现出溃败迹象。

    “五哥都怨你,我明明已经占住上风,眼看就要把那长髯贼挑落马下,你却跑来捣乱,吓跑了那贼厮!”

    李光睿大为不满,一顿埋怨。

    李光俨皱眉道:“敌将武艺不弱,我担心你有失。”

    李光睿恼火道:“你怕我抢先一步将那贼厮斩杀,让你在部下面前失了面子!哼~五哥,你也太不厚道了!我不管,今日我说什么也要取了那厮的脑袋!驾~”

    一声愤怒吆喝,李光睿拍马冲出,紧追逃窜的敌军而去。

    李光俨叫不住他,气得喝骂几句,只得赶紧挥挥手率领骑军跟上,又派遣一名部将去统率步卒跟在后。

    两支兵马一前一后,从山丘下绕过,一路上往峡山方向而去。

    敌军的影踪始终没有脱离李光睿的视线,身后,则是李光俨率领党项骑军紧追。

    小半个时辰后,来到一处不知名山谷,地形变得狭窄,两山之间夹一条宽约十几丈的窄路,彰义骑军逃入谷中。

    李光睿抬头望去,两座陡峭的荒山如同门神般矗立在左右,当中那条曲折的山谷低洼道路深入其后,隐约有雾气升腾,看不清谷中景象。

    李光睿心里一惊,急忙勒住战马。

    此地地势险恶,视野极差,容易遇上伏击。

    “吁~吁~”

    一片喝止战马的声音响起,李光俨也率军追上。

    “不可再追,以免中埋伏!”李光俨面色凝重,四周皆是荒山绝壁,怪石嶙峋,地形险恶,不利于党项骑军野战。

    李光睿面有不甘,但也知道继续追下去只怕有危险。

    忽地,山谷雾气中,传出一声高亢的驴叫声,一个头束纶巾,手执羽扇,一身白袍的年轻人骑着一头略显肥胖的灰毛驴缓步走出。

    灰毛驴翻动厚厚驴唇,嚼着些黄豆子,水润的驴眼瞥了瞥山谷外严阵以待的党项骑军,哕哕低声叫唤,神情似乎显得很不屑。

    朱秀拍拍驴子脑袋,从褡裢里掏出一把豆子塞进驴嘴里,而后摇晃羽扇,笑吟吟地望着二十丈外的党项人。

    李光俨和李光睿相视一眼,满面疑惑,这从烟雾里走出的家伙又是谁?他是人是鬼?

    朱秀清清嗓,扯着喉咙高声道:“二位应该就是人憎狗厌、声名狼藉、如过街老鼠一般的党项二熊,李光睿和李光俨兄弟吧?”

    俩人一愣,俱是大怒。

    “骑驴的小子,你找死!”

    李光睿扬了扬手里的铁枪,大声回骂。

    李光俨取下弓箭,阴冷的眸子紧盯。

    朱秀大声笑道:“自我介绍一下,我便是朱秀!”

    李光睿和李光俨相视一眼,愣住,没有反应。

    朱秀撇撇嘴,又大声道:“你们哪个是李光俨?站出来让我瞧瞧!你难道忘了,李光波便是被我弄死的!还有你那短命的姐姐李氏,也是我一把火烧死的!”

    李光俨瞬间红了眼睛,牙齿咬得咯咯响,抬手便射出一箭。

    李光俨的硬弓力量颇足,如此远的距离下,箭矢速度一点不慢,眨眼便射到跟前。

    朱秀见到他抬手瞬间就趴下身躲闪,没想到箭矢射来的速度如此快,吓得身子一歪从驴子背上掉落,摔了一跤。

    利箭射空,箭簇钉在一旁的岩壁上,尾羽还在嗡嗡发颤。

    朱秀心里一寒,急忙爬起身牵着驴子往后退了几步,气急败坏地叫嚷道:“李光俨,躲在远处放冷箭不算好汉,想替你家死鬼老哥和短命姐姐报仇,尽管放马过来!小爷明摆着告诉你,这山谷里埋伏了一万兵马,只要你敢进来,保管有去无回,小爷送你去跟李光波还有李氏团聚!”

    故作嚣张地骂咧了一阵,朱秀牵着驴子退回山谷,身影消失在雾气中。

    李光俨满面铁青,攥紧槊杆,狠狠盯紧那雾气升腾的山谷入口。

    李光睿哂笑道:“好个泼皮无赖,扯谎吓唬我们。这山谷狭窄,别说一万兵马,就连一千怕也藏不住!五哥,别听他胡扯,咱们现在就冲进去,抓住他扒皮抽筋,报仇雪恨!”

    李光俨咬咬牙,有些犹豫。

    “哎呀五哥,有何好怕的?彰义军有几分能耐,你我又不是不知!就算史匡威亲自来,咱们也能给他打回去!朱秀狗贼就在眼前,难道要眼睁睁放跑不成?”李光睿怂恿道。

    李光俨眼神闪烁,下定决心道:“传令颉比利,率领步卒原地待命,时刻打探山谷情况,若有意外,让他即刻率军救援!

    睿哥在后,我在前,分为两军,先后入谷,一旦发现不对劲,立马撤退!”

    “五哥说啥就是啥!走!”

    李光睿大笑一声,率领一半骑军跟在后,李光俨朝前开路,小心翼翼地进入山谷。

    穿过雾气缭绕的谷口,进入谷内,狭窄的山谷光线暗弱,有些阴冷潮湿,两侧的绝壁异常陡峭,光秃秃的褐色岩石裸露在外,根本没有任何人影。

    “我就说嘛,这鬼地方哪里能藏兵....只是那朱秀狗贼去哪了?怎地短短一会就不见了人影?”李光睿疑惑道。

    李光俨也稍稍放宽心,继续率领骑军往前,深入谷内。

    这深谷看似凶险,其实没有藏兵的可能,两侧山崖一览无余,除非敌人会隐身,否则一旦露头就能被发现。

    忽地,李光俨瞧见前方不远处,岩壁之后,刚才那个使大刀的长髯敌将再度出现,他身后跟着彰义军兵士。

    奇怪的是,他们无人骑马,变成了一群步卒。

    “长髯贼!”李光睿满眼盛怒,就要跃马冲上前。

    潘美冷冷望着狭路相逢的党项骑军,咧嘴一笑,两名手持火把的军士点燃了埋藏在两侧的引火索....

第一百九十九章 年轻人难免走弯路

    山崖上,两副特制的三角木架如机械手臂伸在半空,用铁钉将其固定在岩石上,木架一端有铁环,铁环里挂着木滑轮,绳索从滑轮穿过,顺着岩壁往下垂入山谷。

    柴荣和张永德率领一队军士守候在此。

    几名军士各自挽起绳索,开始用力拉拽,木滑轮“嘎吱”转动着,很快,一个硕大的篾筐从崖下升起,朱秀站在篾筐里,一手摇晃羽扇,一手抓紧绳索,两腿到胯部再到腰间,还绑着安全绳套。

    等到篾筐被高高升起,朱秀站在篾筐里,悬空在崖外,淡定地冲着柴荣和张永德龇牙一笑。

    另有军士把早已准备好的巨大舢板推出,垫在朱秀脚下,朱秀跳出篾筐落在舢板上,从容地走上崖顶。

    很快,另一副三角支撑架下,灰驴子也被高高吊起。

    驴子四蹄套着绳索,对于高空升降似乎很兴奋,“哼啊~哼啊~”地高声叫唤着。

    几名军士用长杆挂钩勾住绳索,把它往靠近山崖的方向拉,让驴子四蹄能够稳稳落在舢板上。

    灰驴子优雅地迈着蹄子走到朱秀身边,驴脑袋亲昵地往他身边蹭蹭,似乎还想玩刚才的高空升降。

    朱秀让军士把驴子身上绑缚的绳索解下,拍拍驴脑袋笑道:“你这蠢驴该减肥了,要是方才断了绳索,摔下去可就成了驴肉酱。”

    灰驴子轻轻啃咬朱秀的衣袍,水润大眼流露出讨好神情。

    “行啦,知道你有功,今日再给你些豆子吃,去吧~”朱秀嫌弃地挥挥手,让军士把驴子牵下去。

    柴荣笑道:“你这头毛驴倒是颇通人性。”

    张永德冷不丁地淡淡道:“近墨者黑,驴子也颇为无赖,只**料,寻常草料不看一眼。”

    朱秀撇撇嘴,朝张永德投去幽怨目光,张永德很自然地无视了。

    兵士们拆解三角架,柴荣站在山崖边,朝谷内望去,笑道:“你们快看,党项人果然入谷了。”

    朱秀冷笑道:“党项人不信邪,我故弄玄虚,他们反倒以为我是在虚张声势。入了谷,定叫他们插翅难逃。”

    张永德似乎有几分感慨:“此谷不具备伏兵的条件,况且党项兵马多以骑军为主,一旦发现势头不对,想要撤离也极为容易,按照以往经验,他们完全可以安然无恙地通过谷底。

    只可惜,他们没想到所谓的伏兵,竟然会是大量的震天雷....”

    柴荣深以为然,正色道:“此一战值得借鉴,战后一定要记录成册,今后震天雷大量运用于战场,战法战局也要随之转变!”

    朱秀朝他投去赞赏目光,有这种与时俱进,不拘泥于固有战法和传统经验的精神,对于一位三军统帅来说殊为可贵。

    “轰~砰砰砰~”

    正说着,一连串的爆炸声从谷底传来,巨大的烟雾升腾而起,山摇地动,无数碎石崩裂。

    朱秀摇晃羽扇,心疼地道:“那些战马大多都是原州马场所出,算起来也是自家的东西,希望不要损伤太多....”

    ~~~

    谷里,当李光俨看到前方出口处,那名长髯将军命人点燃引火索的时候,本能地觉察到危险。

    李光睿见到潘美分外眼红,满脸狰狞厉色,这个距离刚好够骑军冲锋,眨眼便可杀到敌人眼前。

    李光睿扭头想要让李光俨下令出击,却发现他的脸色变得凝重。

    “五哥,你....”话没说完,那埋藏在狭窄谷底两侧的引火索快速燃烧着,发出蛇吐信一般的“嘶嘶”声。

    而后便响起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一千多匹战马惊慌地嘶鸣起来,马上的党项骑兵被掀翻坠地。

    大地在晃动,两侧陡峭的岩壁扑簌簌落下沙土石块,烟尘和沙尘迷蒙了眼睛,山谷里爆炸声、马匹嘶鸣声、党项兵惊慌地吼叫声交织在一起。

    埋藏在谷底两侧的震天雷依次被引爆,炸裂的碎石瓦片和铁珠四处崩飞,惨叫声不绝于耳。

    潘美率兵退到谷外,手持弩箭严阵以待,但凡有党项兵仓惶逃出,就被毫不留情地射杀。

    “都他娘的瞄准了再射,射人不射马,那些可都是战利品,伤了一匹,少使君都要心疼半天,到时候又冲咱老潘一顿嚷嚷~”

    潘美扛着朴刀,冷笑连连地望着被烟尘沙土充斥的山谷,大批党项人惊慌失措地冲出谷口,迎面便是一阵箭雨,又成片地惨叫着倒下。

    “五哥救我!”李光睿也在惊天动地的爆炸瞬间被掀翻落马,冲天扬起的呛人烟尘使得视线严重受阻,根本看不清谷里发生了什么。

    山崖两侧响起擂鼓声和喊杀声,恐慌的党项兵甚至以为有敌人从天而降,竟然拔刀乱砍,结果却是伤中同伴。

    混乱中,大批党项兵被战马踩踏,被自己人推倒踩踏,甚至不分敌我发疯似地自相残杀。

    “不要惊慌!听我命令,朝南出口冲杀!”李光俨嘶声竭力地怒吼着,满脸黑灰,额头还被崩碎的瓦片划破一道口子,鲜血汩汩流下,流入眼睛里,他伸手抹掉,满脸血污,神情可怖。

    “五哥快跑!雷神降怒了!”李光睿脸色苍白,连混乱中丢失的镔铁枪也顾不上找回。

    李光俨愤怒地推开他,忍不住大骂:“蠢货!这是汉人的新式火器黑火雷!你休要胡言乱语,动摇军心!”

    李光睿耳边嗡嗡响,根本听不清说话声,只顾惶恐地跟着蜂拥逃窜的党项兵往南出口拥挤。

    李光俨将他拽回,命令紧紧跟在自己身边的几名亲兵保护他。

    党项兵分作两拨,一拨往南出口逃,一拨往来时的北出口逃。

    李光睿在亲兵的保护下往北逃,李光俨组织党项兵往南冲杀。

    山谷的爆炸轰鸣声传出数里远,谷外待命的党项步军听到响动,大惊失色,在副将颉比利的率领下急忙往山谷增援。

    就在颉比利率领步卒冲进山谷接应,赵匡胤率领一支骑军也及时赶到,堵住北口,与拼命冲杀的党项人展开厮杀。

    山崖上,军士们把一捆捆半潮的树枝点燃,投入山谷,顷刻间,谷里便升起浓浓黑烟。

    淋了火油和撒了燧石粉末的树枝能产生大量刺鼻呛人的浓烟,半潮的树枝也不会很快燃尽,整片山谷被吞没在滚滚黑烟里。

    朱秀捂住口鼻躲到上风口,这些黑烟都是有害气体,吸入肺里对身体有损伤,他可不敢拿自己小命开玩笑。

    柴荣和张永德不听劝阻,站在崖边往谷里观望,被呛得咳嗽连连,却兴致不减。

    山谷南口,李光俨率领残余的党项兵奋力厮杀,竟然让他硬生生冲破潘美布置的箭阵。

    潘美拎刀上前与李光俨较量几个回合,越打越心惊,这党项小将果然骁勇,不负神威太保之称。

    “他娘的!打不过!撤撤撤~”潘美逼退李光俨,翻身上马,大吼着果断率军撤离,看样子像是放弃对南口的封堵。

    李光俨气喘吁吁,倒也没有追击,看看四面躺倒一地的党项兵尸体,咬咬牙,收拢残军走山脚小路,往葫芦河方向撤退。

    这里离葫芦河不远,只要逃到河畔,活命的希望就能大增。

    数百名党项兵经受山谷里的烟熏火烤,极度渴水,李光俨率领他们冲下草坡,往河边跑去。

    党项兵欢呼着,劫后余生般嚎叫起来。

    李光俨看见河水也松了口气。

    忽地,他注意到山坡下的地形有些奇怪,有大片的地方,像是被人挖空后,又用枯草和干树枝铺垫....

    李光俨心头猛惊,焦急怒吼:“回来!”

    话音刚落,眼里只有河水的党项兵冲得太快,冲到山坡下时,突然一脚踩空,惨叫着跌落壕沟里。

    山坡下一条掩藏的壕沟,又吞没了近半的党项兵。

    河畔林子里冲出一队人马,潘美去而复返,守在山坡下,朴刀斜指李光俨,大笑道:“党项小儿,趁早投降!”

    李光俨目光一寒,双手攥紧槊杆,心里已是存了死志。

    南口处,赵匡胤率军从北杀入,清剿了顽抗的党项兵,还顺手捉到了妄图趁乱逃走的李光睿。

    “李光俨,看看这是谁!”坡上,赵匡胤雁翎刀架在李光睿脖颈上,高坐马背,居高临下地望来。

    “五哥救我!我不想死!~呜呜呜~”李光睿痛哭流涕,双膝弯曲跪倒在地,朝坡上的李光俨哭诉。

    李光俨咬牙,很想痛骂李光睿窝囊,死战便是了,哭有何用?

    可惜他知道,即便他战死,李光睿也不能死,否则李彝殷不会放过他这一支族人。

    阿父、三位兄长,还有他们的亲眷,都会为李光睿殉葬。

    朱秀和柴荣张永德从山后小径走下,来到坡上,朱秀摇晃羽扇,笑眯眯地道:“李光俨,若你肯降,你二人皆能活命,我保证不伤你二人一根手指头!否则,我就先砍了李光睿的脑袋,再活捉你!”

    赵匡胤手腕一动,锋利的刀口在李光睿脖颈上割破血口,刺痛感差点把他吓得尿裤子。

    “五哥!投降吧!我不想死!呜呜~五哥救我啊~”李光睿放声大哭,雄壮的身躯此时蜷缩在一块,像只肥硕的蠕虫。

    李光俨双目喷火似的怒视朱秀,咬牙切齿:“你说话算话?”

    朱秀举起三根手指头,严肃地道:“我对天起誓!”

    李光俨指着陷入壕沟里的党项兵说道:“还有他们。”

    朱秀慢条斯理地道:“彰义军向来优待俘虏,况且杀俘不祥,我只会让他们去修路架桥、挖沟开荒,不会害他们性命。”

    李光俨深吸口气,扔掉手里的马槊,直挺挺地站着,如刀般的目光紧盯朱秀。

    潘美率人扑上前,把他摁翻在地,捆个结实。

    七八百名党项兵全部成了俘虏。

    李光俨被押到跟前,朱秀打量他,这家伙只不过比自己年长三四岁,个头却是高出大半,竟然比黑熊似的李重进还要高些,在他见过的武人里,仅次于巨汉史向文。

    要是现在把这厮一刀砍了,岂不是断了未来西夏皇帝的祖脉?

    朱秀心里蹦出个念头,眼神闪烁地盯着李光俨。

    李光俨毫无畏惧之色,凶狠地怒视他。

    很快朱秀暗自一笑,就算没了李光俨,若将来党项人气运不减,照样会有其他英杰出现,带领党项人鼎定建国。

    留李光俨一条命,远比杀了他更有用处。

    就连李光睿,朱秀从心底里也没想过要杀他,否则李彝殷发起疯来,只怕局面不好收拾。

    为明年有可能出现的天下大变局做准备,现在还不能过分刺激定难军。

    “李光俨,你在城北十里,葫芦河畔立下的大营,不知还有多少兵马驻扎?又是何人领军?”朱秀笑眯眯地问道。

    李光俨冷冷地瞥他一眼,扭过头不做理会。

    朱秀笑了笑,循循善诱道:“你兄弟二人已经被俘,不如写信让你麾下的其他兵马趁早投降,否则打破大营,便是鸡犬不留的下场。”

    李光俨轻蔑道:“你抓了我二人,大营之内的兵马得到消息,自然会撤走,可你若是敢前往阻拦甚至挑战,那便是自寻死路,不自量力!”

    潘美瞪眼大怒,作势要拔刀,朱秀制止了他,笑道:“据我估计,你这趟南下,所带兵马不过四五千,大营之内顶多还有一两千人,战马数百匹,我派一支偏师便可剿灭,为何还要口出狂言?”

    李光俨斜眼看他,冷笑:“不信的话,你可以去试试!坐镇大营之人,智谋勇武胜我十倍!”

    朱秀惊讶不已,一时间有些拿不准李光俨说这话是装腔作势,还是有所依仗。

    “何人能得你如此称赞?”朱秀好奇道。

    李光俨冷哼一声,闭上眼懒得理会他。

    跪倒在一旁,双手绑缚的李光睿讨好道:“留守大营的并非我党项李氏族人,他叫杨重贵,是麟州刺史杨信的儿子....杨重贵是我兄弟的好友,如果小先生需要的话,在下可以写信召他来降....”

    朱秀感到好笑,这家伙倒是竹筒倒豆子,吐个干净。

    不过杨重贵这个名字,怎么听上去有些耳熟....

    李光俨愤怒道:“你闭嘴!杨大哥乃你我挚友,此次仗义相助,你自己战败被俘也就罢了,怎能将杨大哥也置于险境?”

    李光睿嘟哝道:“命都快没了,哪还能管得了这许多....”

    李光俨气得浑身发抖,刚要大骂,却见朱秀瞪大眼,以近乎于破音的音调震惊道:“杨重贵!?杨信的儿子?麟州人?留守河畔大营的人是他?!”

    李光睿缩缩脖子:“不....不错....”

    朱秀倒吸凉气,一拍脑门:“我滴个乖乖....”

第二百章 诱敌深入

    平高县北,葫芦河畔,党项大营再往北十几里处,三千余彰义军牙军主力沿着河畔道路缓缓前行。

    行军的队伍没有打出任何旗号,成两列纵队有序前行,各指挥、各都头不时站在道路旁,提醒本部军士不要在行军途中交头接耳,快速紧跟,传令兵骑马跑过,在各部兵马间传递消息,也有纠察营的军士带着审视的目光骑马跑过,检查各部军纪。

    队伍前方,朱秀骑一匹温驯的游春马,和柴荣、李重进并排走着。

    “说好让本大王打头阵,结果却是便宜了潘美那厮....你又说让我去劫营,说是有搞头,油水多,现在可好,走到半路又被你叫回来,非得绕远路,跑到党项大营的屁股后面,你究竟要作何?”

    行军途中,李重进喋喋不休地抱怨着。

    柴荣听不下去了,皱眉训斥道:“休得聒噪!身为将领,怎能由得喜好带兵?自当依从军令行事,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

    李重进瞥了眼跟在朱秀身边,肩扛镔铁重棍,大踏步走着的史向文,嘟哝道:“若让我领军,此刻早就打破党项大营!哪里用得着绕远路,非得跑人家屁股后面....还把史大郎带来,分明是不信任我.....”

    史向文扭头冲他咧开大嘴一笑,傻里傻气。

    朱秀安慰道:“俗话说,好钢用在刀刃上,你黑大王英勇善战,是我军最锋利的一把快刀,自然要用在关键处,将敌人一击毙命!”

    李重进哼哼道:“李光睿、李光俨两个小崽子都被擒获了,还用我作甚?好事尽让赵大耳和潘大胡子占去,还说是兄弟,忒不厚道了.....就连张抱一那小白脸,也能捞个打伏击的机会.....”

    朱秀宽慰道:“李家兄弟骄纵狂妄,擒获二人易如反掌,留守党项大营之人才是狠角色,只能请你黑大王出马摆平!”

    李重进斜眼,满脸不信:“当真?”

    朱秀赶忙点头:“绝无虚言!”

    李重进哼哼唧唧,将信将疑。

    没一会,李重进耐不住性子,说是去前头探探路,拍马跑远。

    柴荣狐疑道:“麟州杨信的名声,我倒也听过,只是他的儿子杨重贵,果真有你说的那么厉害?”

    朱秀笑道:“虎父无犬子,麟州杨氏世代豪强,自天福末年契丹南下起,杨信便率领族人组织父老,筑坞堡壁垒,挖壕沟土堑抵御契丹侵袭。杨重贵虽然年轻,但听说颇有乃父之风,若有机会当结识一番。”

    柴荣有些疑惑,朱秀从未去过麟州,为何对杨氏父子如此感兴趣?

    不过朱秀看人向来眼光毒辣,当年沧州的赵普、潘美,在洺州被他哄骗去沧州投奔的赵匡胤,都是得他评价颇高的人才。

    赵匡胤不用多说,跟随他两年多来,已经和张永德一样成了他的左膀右臂。

    潘美如今在彰义军也混得如鱼得水,成了能够独当一面的将才。

    赵普一直跟随在奉国右厢都指挥使刘词麾下,听说深得刘词信任,视为心腹,去年朝廷要征辟赵普入朝为官,赵普不愿去,刘词也不舍得放人。

    如今得到朱秀看重的杨重贵,又会是怎样出色的一位英杰,柴荣拭目以待。

    朱秀突然想到什么,挤挤眼睛有些猥琐地嬉笑道:“不知柴帅与永安军节度使折从阮一家可熟悉?”

    柴荣愣了下,摇头道:“折老将军乃我朝名将,某甚为钦佩,可惜只见过折老将军寥寥几面,没有过多深入交流。父帅与折老将军有些交情,只是折家一直坐镇府州,抵御契丹西线大军,这些年基本没有调动过,他们一家也甚少回京,许久不曾见过面了。”

    柴荣看了眼朱秀,奇怪道:“为何突然问起折家?”

    “我听说杨重贵与折家女儿定亲,故而有些好奇?”朱秀随口道。

    柴荣好笑道:“两家定亲,与你何干,有何好奇?”

    朱秀嘿嘿道:“听闻折家女儿也是一位巾帼女英雄,从小不爱红装爱武装,跟随父兄抗击契丹人,我心生敬佩,故而有此一问。”

    “你说的是折老将军的长子,府州刺史折德扆的小女儿折氏。”柴荣笑道,“此女的名头我倒也听过,据传自幼习得折家枪法,武艺出众,连她两位哥哥也不是对手。”

    朱秀满脸八卦道:“此女闺名是不是叫折赛花?”

    柴荣怔了怔,有些拿不准:“多年前折老将军进京述职,我随父帅宴请折老将军一家时倒是见过一面,记得似乎是叫这个名字,记不太清了....”

    朱秀啧啧感慨,杨重贵这家伙命好啊,这么好的媳妇被他早早得手。

    柴荣皱起眉头,从朱秀感叹的神情里看出几分意味。

    “怎么,你想打折家闺女的主意?”柴荣一脸正色,“折德扆虽然是位温厚君子,可他的父亲,折从阮老将军却性如烈火,非常不好惹,折家闺女既然已经和麟州杨氏定亲,我劝你还是趁早死心,不要自找麻烦。”

    朱秀哭笑不得:“柴帅想哪去了,我从未见过折家小妹,怎会打人家的主意?只是这姑娘名头不小,有些好奇罢了。”

    柴荣深深看他一眼,强忍住笑意:“我还以为,你设计捉拿杨重贵,是因为折家闺女的缘故。”

    朱秀忍不住翻白眼:“柴帅误会了,军国大事岂能跟儿女私情混为一谈!”

    柴荣笑了笑,劝解道:“灵雁姑娘与那折家闺女比起来也是不差的,如果你喜欢此类型的女子,也不必舍近求远。还有符二娘子,论家世美貌,折家闺女恐怕不及....”

    朱秀拱拱手,苦着脸:“柴帅莫要说了,我想活捉杨重贵当真不是为了折家女儿....”

    柴荣逗弄一番,颇觉有趣,笑出声来。

    “不过柴帅可曾想过,杨信麟州刺史的职位,是河东节度使,皇叔刘崇极力推举的。

    刘崇坐镇太原,拉拢杨氏,而杨氏又与折家联姻,如此一来,整个河东以北,府州、麟州至代州一线,数十座军事重镇要塞,都紧紧围绕在刘崇身边....”

    朱秀突然话锋一转说道。

    柴荣愣了愣,一下子明白朱秀话里的意思:“你是说,是刘崇得官家指使,收拢北线兵马?”

    朱秀道:“刘崇赴任河东,本就是替官家收拢兵权,麟州杨氏、府州折氏都是北疆军镇,特别是折氏,镇守永安军多年,胜州、代州兵将多为折家麾下所出,若得折氏归心,则河东自此安稳。

    呵呵,咱们这位官家,恐怕心思不小,在下一盘大棋!他继位快三年,终究要开始亲手掌握兵权了....”

    柴荣眉头愈深,心里不知怎地,突突狂跳了几下,隐隐有些不安。

    ~~~

    葫芦河畔,党项南大营。

    一身戎甲的杨重贵登上营寨望楼,远眺平高县方向。

    距离李光睿和李光俨出兵已经过去一天一夜,从昨日晚间开始,再无任何消息传回。

    夜里,他派出几支哨探前去探查,可直到今早不见一人赶回禀报。

    平高县距此并不远,长时间失去联系不太正常。

    如果李光睿单独领军,忽略了派人与大营保持联系这种细节,杨重贵一点不意外。

    可李光俨与他同去,竟然也忘记了与大营保持联络,这就令人匪夷所思。

    杨重贵心里越发凝重,李光俨二人一定遇到了什么。

    如果到了正午,还没有丁点消息传回,他就决定亲自率兵前去支援。

    身后楼梯传来声响,薛修明也爬上望楼。

    薛修明喘口气,扶着栏杆远望,忧虑地道:“按理说,平高县不可能派兵出城迎战,两位少将军在城下挑衅一阵子,抢些牛羊马匹什么的也该回来了,为何久久不归?”

    杨重贵想了想道:“前日有探子回报,称平高县似乎来了援军,莫非是他二人与彰义军野战失利,心有不甘,不肯撤回,守在城外,找机会再战?可他们此去只带了三日干粮,又能撑多久?不对劲啊~”

    薛修明惊讶道:“彰义军来到平高县,为何没有半点风声传出?可有打探清楚,是谁领军前来?”

    杨重贵苦笑道:“此事我不太清楚,毕竟我不是定难军的人。不过听李光睿走之前说,好像是朱秀小儿亲自来救平高!”

    薛修明大惊失色:“朱秀?!若当真是他,只怕两位少将军此去有危险!”

    杨重贵疑惑道:“薛先生不是说,朱秀乃一孱弱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如何能威胁到睿哥和五郎?”

    薛修明急得猛拍大腿:“朱秀狗贼奸诈无比,善用诡计,李光俨二人从未与他交手过,不知深浅,如果遇上,贸然出击,只怕会中埋伏!”

    杨重贵半信半疑,在他看来,就算那个叫朱秀的小贼狡猾,但在战场上又有几分能耐?

    正说着,远处传来马蹄疾驰声,杨重贵急忙遮了遮阳光,远望去,只见远处土丘下,一支十几人的马队仓惶跑来。

    “是定难军和五原镇兵的旗帜!”薛修明惊慌地叫出声。

    杨重贵也看清楚了,这支逃命的马队身穿党项兵服饰,打出的军旗破破烂烂,马上兵士一个个灰头土脸,浑身血污,像是拼命厮杀过后逃出。

    “打开营门,放他们进来!快!”杨重贵大喊,和薛修明顺着楼梯爬下望楼。

    营门嘎吱嘎吱打开,马队冲进大营,几名领头的军士跳下马,跌跌撞撞地跑到杨重贵跟前跪倒,凄惨哀嚎:“李镇将请杨将军即刻率领营中兵马前去平高城外救援!”

    杨重贵单手揪住他的护领,稍一用力,就把他整个人提起,低喝道:“战事如何?快说!”

    报信的军士满脸黑灰混合血污,哭丧着脸道:“昨日下午,行军至平高县外,突遇敌军从树林杀出,厮杀过后,敌将退走,李镇将和少将军率军追击,被引入靠近峡山的一处山谷....

    没想到谷里埋藏了大量黑火雷,一起炸响,战马受惊四散逃走,山谷里烟熏火燎,我们被堵住两头,惨烈厮杀才逃出....如今两位将军退守葫芦河畔,正被敌军围攻,请杨将军速速救援!”

    杨重贵浑身一震,满眼惊骇。

    如此听来,李光睿和李光俨还有三千多五原镇兵岂不是凶多吉少!

    薛修明急忙问道:“可知彰义军领军之人是谁?”

    报信的党项兵垂头丧气道:“把我们引往峡山的是个长髯将军,用一口花刀,着实厉害!在靠近峡山时,又见到一个穿白衣拿毛扇的年轻人,一进山谷身影便消失在雾气里,不知是人是鬼....”

    薛修明倒吸凉气,喃喃道:“当真是朱秀狗贼亲自来了....”

    杨重贵没做他想,迅速作出决断:“你们马上吃些干粮,休息片刻,等我调遣好兵马,安排好大营守卫,马上与你们前去峡山救援!”

    报信军士感激地抱拳道:“多谢杨将军!”

    杨重贵大踏步而去,集合兵马,准备前去救援。

    一刻钟后,一千五百多兵马集合完毕,杨重贵翻身上马,接过银枪双手抱拢道:“薛先生,营寨里还剩五百多人,防务之事我已经安排好,先生可以放心。如果情况有变,先生就与将士们退守北营,放弃南营。”

    薛修明张张嘴想说什么,没说出口,苦笑了下拱手道:“杨将军保重!”

    “先生珍重!”杨重贵大喝一声,高举银枪,战马嘶鸣,如离弦之箭般冲出大营。

    数百战马奔腾,沙尘弥漫,沿着葫芦河畔往峡山方向赶去。

    薛修明望着缓缓合拢的营门,面色一阵变幻。

    他心里隐隐觉得不妙,只怕李光睿和李光俨有凶险,杨重贵此去也讨不了好。

    “罢了,决不可把性命交到别人手中!此地不宜久留,还是先去别处栖身,等探听到李光俨有确切消息再说!”

    薛修明咬牙,暗暗下定决心。

    他脸色阴沉得难看,四处看看,趁几个党项小军头不注意,转身快步往北大营跑。

    他要赶回去收拾行囊,找机会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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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一章 擒拿二熊

    杨重贵率领援军,沿葫芦河畔往南急速行军。

    那名赶回大营报信的小军头骑马紧跟在杨重贵身旁,他手下其他兵士没有跟来,留在大营歇息。

    深秋的葫芦河依然安宁地流淌着,十几丈宽的河道蜿蜒曲折,自南向北流淌,两岸是高低起伏的丘陵,丘陵上长满枯黄的苜蓿。

    葫芦河自原州西南的颓沙山流出,往北而下,汇入黄河在宁夏段的最大支流蔚如水,后世称之为清水河。

    秋阳高悬,风清气朗,杨重贵却感觉不到丝毫温暖。

    他一手提枪,一手拽紧缰绳,下颌收紧,面色冷肃,跨骑马背,上半身微微前倾,修长有力的腿紧贴马肚子,呼呼的风从他耳畔刮过,鬓边的长发向后飞扬。

    杨重贵扭头往葫芦河水面看了眼,河水滞涩,再过一个月,下游河段沿岸应该就会开始结冰。

    来时,他和李光睿李光俨说好,要在冬天到来前回到五原,哪曾想....

    杨重贵苦涩一笑,心里有些懊悔,李光睿怂恿李光俨南下寻衅时,他真应该坚持劝阻二人....

    可惜现在后悔也无济于事,还是先想办法救人再说,杨重贵打起几分精神。

    如今可不是藩镇混战的年代,定难军和彰义军再闹,也不至于撕破脸,李光睿和李光俨即便战败,想必也能保下性命。

    杨重贵心里默默想着,稍稍能够安心些。

    他瞥了眼身后,那名报信的小军头落后他三四尺远,还冲他憨憨地咧嘴一笑。

    杨重贵一怔,沉着脸点点头,没有说什么。

    忽然间,他觉得有些不对劲。

    这小军头给他的感觉有些怪异。

    他在笑什么?从他的眼睛里,看不出有丝毫惊慌忧虑。

    身为五原镇兵,他的顶峰上司,五原镇将李光俨陷入敌军重围,生死不明,他难道不应该充满担忧么?

    杨重贵不动声色地轻轻拉拽缰绳,战马放缓奔跑的速度,身后的小军头赶上前,与他并驾齐驱。

    杨重贵眼角余光瞟去,打量那名小军头骑马的姿势。

    党项人的马鞍与中原马鞍有所不同,党项马鞍不分民用和军用,前鞍桥高后鞍桥低而平缓,党项人骑马高速奔跑时,身子前倾得厉害,后腰和臀部在后鞍桥做快速的缓冲滑动。

    姿势虽不优美,但胜在实用,可以在马匹高速奔跑时保持身子的稳定性。

    可这名党项小军头骑马的姿势,却不像党项人,反倒像关中一带的汉人。

    杨重贵心里生出些狐疑。

    “五原镇兵的汉人兵由三个指挥统领,你是哪一个指挥手下?”杨重贵突然出声问道,锐利的目光紧紧凝视。

    小军头一愣,大声道:“回禀杨将军,小人隶属于贺阿徒指挥!”

    杨重贵点点头,贺阿徒确实是李光俨手下的汉人指挥。

    杨重贵突然张嘴,说出一串鼻浊音浓厚的音节,音调带着卷舌音,听上去十分怪异。

    小军头愣住,完全没有听懂杨重贵在说什么。

    杨重贵盯着他看了会,确定他对这句话完全没有反应。

    党项上至贵族下至平民,皆崇仰佛法,这种习俗多传入军中,定难军中将士,不论党项人还是汉人又或是沙陀、吐蕃,皆信仰佛教。

    党项语以西羌语为主,杨重贵刚才说的就是一句古老的西羌谚语,意思是祈佑佛祖保佑,战士们平安归来。

    这句话在定难军中人人皆知,也是许多将士出征前,跪在地上虔诚祈祷的话。

    可是从小军头的反应来看,他并没有听懂。

    “贼子!竟敢乔装骗我!”杨重贵双目陡然迸射骇人杀气,银枪倒转便朝小军头狠狠扫去。

    小军头心中机警,反应神速,在杨重贵眼神变化瞬间就知道情况不妙,果断地从马背上一跃而起,重重摔在倾斜的河堤上,噗通一声滚落掉入河中。

    一片吆喝声响起,战马止蹄,手忙脚乱的党项兵放出一阵稀稀拉拉的箭矢。

    可那小军头落水后再也没冒出头来,平缓的河面很快恢复宁静。

    杨重贵翻身下马跑到河岸边四处张望,没有发现小军头逃匿的踪影。

    “该死!”杨重贵恼火不已,这定是一个水性极好之人。

    他没有猜错,这伙穿着党项兵皮甲,打着定难军五原镇兵旗号,跑回来报信的小队是敌人假扮的。

    如此一来,李光睿和李光俨音讯全无,岂不是更加危险?

    杨重贵脸色变幻,一时间有些踌躇不定。

    现在情势不明,连敌人的影踪都没发现,贸然前去救援的话,只怕落入陷阱。

    况且大营里还有敌人混入,两座营寨若失,这支南下的五原镇兵将全军覆没。

    纠结片刻,杨重贵还是决定先返回大营,加强大营防务,派人赶回五原求救,探明情况再说。

    “走!回营!”杨重贵上马,高举银枪怒吼。

    ~~~

    两个时辰前,杨重贵刚刚率军离开河畔大营不久,南大营堆放粮草的几处营帐便起火,留守的党项兵匆匆忙忙组织人手抢粮救火。

    大营陷入骚乱,浓烟四起,远处荒丘下,却有一支精悍骑军急速赶来。

    望楼上的党项兵大吃一惊,急忙敲响锣鼓示警。

    “咻咻~”

    两支利箭从望楼下射来,锣鼓声戛然而止,两名警戒营门的党项兵惨叫一声从望楼上坠落。

    先前由虓虎营军士装扮的党项兵杀退守卫,强行打开营门,放彰义骑军杀入营寨。

    一员黑脸猛将,骑一匹高大黑马,挥舞一杆沉重的黑铁枪,哇哇吼叫着,一马当先冲入大营。

    几个闻讯赶来的党项兵挥刀大吼着朝他砍来,大黑马嘶鸣一声,高高扬踢,碗口大的蹄子狠狠踢中两名党项兵的胸膛,李重进大枪一扫,血雾炸开,党项兵惨嚎倒地,捂住头脸脖颈满地打滚。

    “哈哈哈~”李重进狂笑,高举黑枪怒吼:“杀光这群胡狗!”

    身后,潮水般的骑军涌入大营,四处追杀党项兵。

    北大营,薛修明背负行囊,手握一柄短刀,躲在营帐内,掀开帐帘四处观望,趁巡逻的党项兵离开,他匆匆跨出营帐,往大营西北面快步走去。

    那里是关押被俘牧民的地方,还有抢来的牛羊,如今两座大营人手紧缺,那里只有寥寥数人看守。

    薛修明打算躲进羊圈,然后找机会逃走。

    “咩咩咩~”

    数百只羊面对突然闯入的陌生人有些惊慌,四散逃开,薛修明猫着腰,躲避羊圈外党项兵的视线。

    忽地,南大营方向升起黑烟,隐隐有火光出现。

    北大营里也响起集合的号角声,几个党项兵匆匆跑远。

    薛修明抱着一只羊羔,躲在羊圈角落,探出脑袋,疑惑地望去,不知道两座大营发生了什么。

    浓烈的腥膻味冲入鼻腔,薛修明强忍不适,耐着性子藏身在干草垛里。

    过了会,他发现四周当真没有一个党项兵,犹豫了会,爬出草垛,挎上包袱拿上短刀,找来梯子爬过一丈多高的木栅栏,用一根草绳系在栅栏顶,双手裹上麻布,顺着绳子缓缓落到栅栏之外。

    直到脚下踩住一片柔软的干草地,薛修明心中的大石头才落地。

    羊圈背后就是一处高坡地,坡面铺满枯黄的干草,薛修明望望,深吸口气,小跑着往坡上跑。

    只要翻过这处山坡,淌过背面的溪流,就能远离北大营。

    薛修明准备往石门关方向逃,逃出石门关前往会州。

    那里如今是吐蕃人占据的地盘。

    不管怎么说,总比留下来等死强。

    就在薛修明爬坡爬得气喘吁吁之时,忽地,坡顶出现一杆大旗,接着便是越来越多的旗帜出现。

    薛修明不经意间看了眼,愣在原地,竟然是他熟悉的彰义军旗帜。

    军旗下,一个骑游春马的身影出现在坡顶,朝下看来,与半坡处的薛修明大眼瞪小眼对上。

    “咦?这不是薛司马么?兵荒马乱的,您这是准备去哪呢?”朱秀咧嘴露出一口白牙,笑容灿烂。

    他正担心放跑了这厮,没想到却迎面撞见。

    朱秀身后,上千的彰义军兵士翻过坡顶而下,黑压压像一块铺开的地毯。

    薛修明手里的短刀掉地,满面死灰,被两名魁梧的军汉“礼貌”地押下去。

    朱秀暂时没有功夫审问他,命人把他关押起来。

    坡下,史向文率领军士破开木栅栏,从北大营背后杀入营中。

    “那杨重贵当真会识破你派去的人?”

    坡顶,柴荣望着彰义军兵士杀入北营,疑惑问道。

    朱秀觉得两手有些僵,往手心呵口气,笑道:“说实话,我也拿不准。”

    此时的杨重贵究竟有几分本事,他还没有领教过。

    只是单纯根据名声来看,他派严平带人伪装成党项兵前去通风报信,引诱杨重贵出营救援,计策大方向上是对的,只是实施的过程容易出漏洞。

    稍微细心些,就能发现许多破绽。

    “所以你有两手准备,一是派赵匡胤和张永德在峡山埋伏,二是率军趁机夺营,以防杨重贵率军返回。”

    柴荣摇头道:“看来你的确看重此人,多番布置只为了将其活捉。”

    朱秀笑了笑,没法跟他解释。

    “请柴帅入营,等捉到那杨重贵,再请柴帅品评一番,此人究竟值不值得招揽。”

    柴荣朗声一笑,跃马冲下草坡。

    北大营喊杀声四起,平定了南大营的李重进也率军赶来。

    半个时辰后,两座大营里残留的党项兵被剿灭一空,朱秀命人打扫战场,收敛尸体,尽快恢复营中原貌。

    ~~~

    杨重贵率军返回河畔大营已是傍晚之时,漫天火红色的晚霞倒映在葫芦河水面上,呈现出绚烂的色彩。

    带着秋冬凉意的夜风渐起,黄沙弥漫,西北萧瑟之气充斥在这片黄土高原的边缘地带。

    党项兵一个个沉默地走着,连战马也耷拉脑袋,显得无精打采。

    杨重贵回头看了眼,心中苦叹,这就叫做兵无战心,士气低落到极点。

    李光睿和李光俨杳无音讯,三千多党项兵竟无一人逃回,没有人知道他们在平高县遇上了什么,未知的巨大恐惧笼罩在每一个党项兵心里。

    杨重贵看见了南大营的望楼,大声吆喝鼓舞士气,率领兵士们加快步伐。

    望楼上的兵士也发现了他们,朝营中大喊,很快,营门缓缓打开。

    杨重贵见大营平静无事,心中松口气,胯下的战马也轻快地撒开蹄子小跑着,似乎也想赶快回马厩歇息。

    踏入营寨瞬间,杨重贵心里没来由的生出一股寒意。

    有党项兵低着头小跑上前为他牵马,可是他没有下马,转头疑惑地四处打量。

    营寨里的气氛很诡异,那些“党项兵”看似若无其事,有的在搬运柴禾,有的在整理营帐,有的巡逻走过,看似和往常一样,但杨重贵总觉得这些人很古怪,似乎很紧张。

    而且他扫眼望去,几十个党项兵竟然没有一个是他熟悉的面孔。

    “薛先生何在?”杨重贵大声询问道。

    所有人面面相觑,没有人应答。

    “野利兀?姝勒阿朵何在?”杨重贵攥紧银枪,厉声质问。

    这两个党项军主是他临走前才见到的,特意嘱咐他们守好营寨。

    还是没有人应答。

    杨重贵嘴唇抿紧,攥紧枪杆的手背青筋暴起,猛地一枪刺出,朝离他最近,上前来帮他牵马的一名党项兵刺去。

    那人也十分紧张,下意识地朝后逃开,拔出腰间长刀。

    “撤!快撤!”杨重贵高举银枪,嘶声竭力地怒吼。

    “咻咻~”一阵阵箭雨突然间从一排营帐后射出,杨重贵带来的党项兵大片中箭倒地。

    原本营中的兵士也怒吼着拔刀朝他们砍来。

    一声炸雷似的咆哮,一员黑脸大将骑马冲出,挥舞黑枪朝杨重贵杀来!

    “杨家小儿休走!吃爷爷一枪!”李重进扯开破锣嗓门怒吼。

    杨重贵大怒,跃马挥枪迎上。

    银枪似龙,黑枪似蛟,翻飞舞动,呯呯梆梆狠狠厮杀到一块。

    李重进哇哇大叫,抖擞精神,刚一交手心中一凛。

    朱秀当真没骗他,杨家小白脸果然厉害!

    彰义军和党项兵在营寨大门附近展开厮杀,彰义军以逸待劳,党项兵士气衰落,局面很快呈现一边倒的态势。

    党项兵节节败退,往营寨外退去。

    又是一声野兽般的嘶吼声传来,史向文挥动镔铁重棍,率领虓虎营手持朴刀的军士,从营外山丘冲下,堵住营门,抄了党项兵的后路。

    史向文如恶虎下山,庞大的身躯如入无人之境,沉重的镔铁重棍一棍子扫去,扫翻一片党项兵,那千斤巨力砸得党项兵头颅崩碎,脑浆混合鲜血洒落满地。

    杨重贵恶斗之间瞟眼望去,惊骇不已,世上竟有如此神勇威猛之人!

    营寨外的土丘上,朱秀和柴荣驻足观战。

    柴荣满眼赞赏地道:“此人深陷重围,竟然还能与重进激战不落下风,着实骁勇!”

    朱秀摇晃羽扇,嘿嘿道:“若能收降此人,柴帅麾下又添一员悍将!”

    柴荣眼里流露爱才之意,忙道:“命人活捉,不可伤他性命。”

    “柴帅放心,我早有吩咐。”

    激战之下,李重进气喘吁吁,大汗淋漓,许久没有遇见过如此难缠的对手。

    隐隐的,李重进知道自己落了下风,再斗下去,气力不竭,只怕被挑落下马的就是自己了。

    “奶奶的!史大郎!换你来!本大王得去歇息一会!”

    李重进不甘地叫嚷一声,挡开杨重贵刺来的一枪,怪叫着拍马逃离。

    史向文拖着沾满血浆的重棍,一摇一晃像座小山般朝杨重贵走来,所到之处,不管是党项兵还是彰义军士,都不敢阻拦,纷纷避开。

    杨重贵心里一寒,却也从分开的人群中看到逃生之路,咬牙怒吼,挥枪跃马,闪电般杀向史向文。

    他骑马狂冲,无人敢拦,眨眼就冲出营寨,银枪寒光一点朝史向文刺去。

    “咣”一声,镔铁重棍打歪了枪头,巨大的力量震颤着,顺着枪杆传到杨重贵手上。

    他持枪的双手一疼,低头一看,双手虎口已然迸裂,流出丝丝血迹。

    “好可怕的力道!”杨重贵深深看了眼史向文,没有恋战,趁空隙间从他身前冲过,一路挑飞拦阻的兵士,杀出一条血路,顺着道路往东南方向逃去。

    跑过土丘时,杨重贵突然斜指银枪,冲着土丘之上愤怒咆哮:“朱秀狗贼!他日杨重贵必报此仇!”

    怒吼声回荡在天地间,声震四野。

    马蹄声远去,杨重贵单人独骑往东南逃走。

    朱秀又气又急,跳起脚大骂:“李重进!我淦你姥姥!还不快追!放跑了杨重贵,我跟你没完!”

    一队骑军冲出营寨,李重进讪笑着朝土丘挥挥手,带人紧追而去。

    柴荣苦笑摇头,杨重贵陷入重围,原本活捉十拿九稳,没想到李重进半路撂挑子,露出空当放跑了敌人。

第二百零二章 再诱杨重贵

    当立冬过后的一场细碎小雪飘落时,朱秀和柴荣一行来到原州马场。

    这里位于蔚如水下游东岸,靠近灵州边界,沿着河岸往北,就可以去到宁夏中宁地区,如今那里属于灵州皋兰县治下。

    驱赶走党项人,马场重归彰义军治下,不过这里地处偏远,过于靠近党项人的势力范围,不利于彰义军管理,朱秀已经决定把马场迁往平凉。

    彰义军目前的重心还是在泾州,原州的防线收缩至平高县一带,再往北,以彰义军目前的军力有些鞭长莫及。

    潘美和张永德押送两千余党项俘虏回泾州,一部分送去青石岭烧石灰,一部分送去改造场挖盐矿。

    阵亡的三百余彰义军兵士,也收敛好尸体,送回安定县西郊新修建的忠烈墓园安葬,轻伤者随军南返,重伤者暂时留在平高县救治。

    至于数量众多的定难军尸体,在搜刮了兵械甲具后,一部分在峡山山谷就地掩埋,一部分随葫芦河畔两座大营被焚烧一空。

    朱秀命人收拢一批损坏的皮甲、刀具还有大量的党项军旗,一车从党项兵身上扒下的血衣,送到马场西北面五十余里处,原州与盐州的交界,一处叫做罗山的山坳口,修建一座墓地埋葬。

    朱秀还让平高县令找来僧人,在大墓前大张旗鼓的做法事,说是要为战死的党项人超度。

    小小的平高县挖地三尺也找不出几个僧人,朱秀就让平高县令找来一群百姓,穿上僧衣假扮,跟着僧人们诵念超度经文,抛洒纸钱,把祭奠活动搞得十分热闹。

    朱秀还在这座党项兵的集体公墓前立碑,给大墓取名叫作归夏墓,意思是党项兵埋葬于此,思念回归夏州。

    月余时间,原州兵祸已平息。

    虓虎营随行北上,李光睿、李光俨、薛修明成了随军俘虏。

    空气湿寒,阴沉的天穹下,褐黄色的丘陵、广阔的低洼草地笼罩在细碎的雪沫下。

    朱秀原本打算从未出栏的小马里挑选一匹温驯些的,请柴荣或者赵匡胤教他练习骑术。

    可天公不作美,今年的头场雪来得特别早,湿滑的草地对于他这样的骑乘新手极不友好,练习骑术的活动只能作罢。

    马场的房舍建在西南边的山包上,往下可以瞭望几乎整个草场。

    草场处于一片宽阔的低洼地带,西边、南边、和东边的大半都是起伏的丘陵,北边有蔚如水的几条分支溪流穿过。

    一间宽敞的草料房腾空,作为活动室,摆上两个炉子,添置柴禾和薪炭,炉子连通烟囱,穿过瓦顶排烟,门窗一关,用不了多久,便是一处暖洋洋的新天地。

    不过朱秀不放心烟囱的密封程度,时不时打开门窗透气,免得一屋子人中了炭毒。

    “哗啦啦~”

    熟悉的麻将声响起,一张临时改造的四方桌旁,朱秀、柴荣、赵匡胤、符金盏正襟危坐,展开激烈厮杀。

    李重进和符金环沦为看客,严平负责端茶倒水,史向文跟着马倌放马去了。

    “一饼碰!二饼!”

    “胡了!”

    朱秀面无表情地推到牌,碰完一饼转了一圈又让他摸到绝章一饼,杠上开花清一色,这份手气着实有些惊人。

    心中忍不住窃喜,但为了保持麻将高手的风范,朱秀努力保持神情淡漠。

    “淦!~”赵匡胤悻悻地摸摸鼻子,小声骂咧。

    符金盏叹口气,感到有些心累。

    柴荣不动声色地捏捏荷包,只剩最后两块薄竹片了。

    薄竹片是记牌用的,开局每人二十张,每张当作五贯钱,牌局结束一并清算。

    赵匡胤咬牙切齿地递给朱秀两张薄竹片,朱秀淡淡道:“杠上花加清一色,四番。”

    赵匡胤深吸口气,心头滴血,抠抠搜搜地又从荷包里翻出两块薄竹片,一共四块递给他。

    “承惠!”朱秀愉快接过,眉梢轻扬。

    符金盏把手里最后四块薄竹片递给朱秀,蹙眉叹气道:“今日我着实没手气,一把牌没胡过,已经输光了....”

    朱秀当即婉拒了符金盏递来的薄竹片,反而从自己胀鼓鼓的荷包里掏出一把,大约十几块推到她面前。

    “大娘子拿着,当作本钱,输了算我的!”朱秀豪横地拍拍胸脯。

    符金盏抿嘴一笑:“罢了,让环儿来玩吧。输给你的钱先记账,回到泾州一并再算。”

    “大姐放心,看我怎么帮你赢回来!”符金环嬉笑着,雀跃不已,摩拳擦掌准备上阵。

    朱秀赶紧把送出去的薄竹片收回,符金环急了,扑上前摁住,气愤道:“这些是你送给姐姐的本钱,送出去的东西,岂能收回?”

    朱秀摇头似拨浪鼓:“大娘子下场你上场,我当然要收回!否则岂不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众人一阵善意轻笑,都听出朱秀这家伙在嘲笑符二娘子牌技臭。

    符金环脸蛋绯红,双手忙着和朱秀争抢薄竹片,气急之下竟然张开檀口,想都不想一口咬在朱秀手腕上。

    “嘶~”朱秀吃痛放手,右手手腕立时露出一排整齐牙印。

    “你当真属狗的?”朱秀恼火瞪眼,嫌弃不已,“咦~还沾了口水,真恶心!”

    符金环满脸红晕,羞恼得像只炸毛的小猫,求助似的朝符金盏撒娇:“大姐!这小贼又欺负我!”

    众人哄笑,看少男少女打闹也颇有意思。

    赵匡胤站起身笑道:“你们玩,我去看看那两个党项小子可还安分。”

    赵匡胤把他最后剩下的六块薄竹片拿出:“我输了十四张牌,一并记账,你们谁来接手?”

    早就在一旁抓耳挠腮,等得不耐烦的李重进高高举手:“我来!”

    朱秀哼哼道:“因为你的失误,放跑了敌将杨重贵,罚你一月之内不能上桌,这才不到十天。”

    李重进黑脸一垮,苦兮兮地作揖道:“兄弟!你就饶了我这一次吧!大哥~我叫你大哥行了吧?”

    “军令如山,岂能儿戏?”朱秀不为所动。

    “朱秀!你小子别太过分!”李重进求饶不成想威逼,跳起脚大吼,“本大王怎么说也是你大哥,看在兄弟情分上,给点面子成不成?逼急了,老子可是要掀桌子的!”

    朱秀轻蔑地瞥他一眼,清清嗓慢悠悠地朝屋外叫嚷:“史大郎....史大郎....”

    “哎唷!”李重进当即闭嘴,气愤得牙痒痒,一阵猛跺脚。

    “表哥!我想打麻将!”

    李重进又觍着脸转头去求柴荣。

    柴荣忍住笑,漠然摇头,淡淡道:“葫芦河畔一役,因你之故,走脱了敌将杨重贵,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朱秀身为主帅,不管怎么处罚,你都得受着!此事若发生在父帅帐下,你少不了要吃一顿板子,罚你一个月不许玩牌,实在是便宜你了。”

    李重进哭丧着脸,满心委屈,好像觉得在场所有人都在针对自己,吸吸鼻头想哭。

    朱秀还真怕这黑厮当场表演猛男落泪,搞得大家手足无措,冷哼道:“想玩也可以,不过有个条件。”

    李重进眼睛一亮,急吼吼地道:“你说啥我都答应!”

    朱秀忍住笑,正色道:“我可以解除你的麻将禁令,但回到泾州以后,你要参加彰义军为期三个月的冬训,期间如果再违反军规,必定严惩不贷!”

    李重进想都不想拍胸脯应承下来:“没问题!”

    “大丈夫不可言而无信!柴帅、大娘子和赵大哥都是见证!”

    约定好条件,李重进撸撸袖子,兴致勃勃地准备上阵,赵匡胤知道今日朱秀鸿运当头,自己的赌运却是不佳,已经机警地告退离开。

    李重进眼珠轮了轮,指着朱秀的位子叫嚷:“你起来,我跟你换换!”

    朱秀坦然起身,嘲笑道:“今日你坐哪里都得输!”

    符金盏在朱秀和符金环之间瞧瞧,忽地抿嘴笑道:“朱秀今日手气旺,已经赢了不少,不如退位让贤,把你的位子让给环儿。”

    朱秀愣住:“那大娘子你....”

    符金盏微微昂首,战意高昂:“自然是我姐妹一起上阵,会会二位世兄。”

    符金环得意地冲朱秀娇哼一声,伸手推开他:“起开!”

    柴荣笑道:“大娘子说的不错,朱秀你且坐在一旁观战,二娘子牌技生疏,你就负责指点指点也好。”

    柴荣和符金盏相视一笑,似乎心有灵犀。

    “谁要臭小贼帮忙....”符金环嘟嘟嘴,小声表达着不满。

    符金盏笑道:“环儿出牌慢,有时脑筋转不过弯,让朱秀帮你看看牌也好。”

    “姐姐~”符金环粉脸赧红,娇嗔地跺脚。

    朱秀无奈,看来今日他赢得太狠,已经惹起众怒,大家达成共识,不许他再上桌。

    手气正旺,朱秀有些不甘心。

    好在已经赢了二百多贯钱,见好就收也不错。

    当即,众人重新发放筹码,排列座序,开始新一轮鏖战。

    符金环出牌奇慢,每次出牌都得思考好一阵子,时常犹豫不决,朱秀等得不耐烦,直接帮她甩出一张,又惹得符金环一阵娇嗔,两人吵吵嚷嚷不停。

    相处许久,朱秀已经确定符金环对自己完全不感兴趣,她也不会答应这门亲事,所以用不着在她面前继续演戏。

    朱秀卸下了舔狗的伪装,恢复怼王、杠精的本色,时常气得符金环银牙紧咬,追着他嗔怒打闹。

    牌桌上因为有符金环的存在,使得牌局运转起来极度不顺畅,朱秀也懒得说话,咂咂干巴巴的嘴,这时要有一把瓜子磕就完美了。

    连出牌速度在平均线以下的柴荣,也能慢条斯理地腾出手,端起茶碗喝水。

    李重进趴在桌子上打哈欠。

    符金盏忍不住闲聊起来:“你在罗山口修建归夏墓,会不会惹恼了李彝殷?”

    朱秀翘着二郎腿,笑道:“修建归夏墓并非为了嘲讽党项人,而是让他们记住这次教训。否则,我大可以把党项兵的尸体筑成京观,狠狠羞辱他们一顿!”

    柴荣摇头道:“决不可如此,否则你们两家再无修好可能!以李彝殷的脾性,也一定会再度南下报复!”

    “所以我修建归夏墓,做做样子给党项人看,表明我彰义军只是出于自卫反击,并不想和定难军成为死对头。”朱秀摊摊手。

    “那你为何扣押李光睿和李光俨?还把他们拉到平高县游街示众?”符金盏好奇道。

    朱秀冷笑道:“两个小王八蛋跑到原州烧杀掳掠,当然不能轻易放过他们!用他们平息平高百姓怒火,理所应当。不光如此,我还要派人大肆宣扬,让天下人都知道,定难军败在我彰义军手中,他李彝殷的宝贝儿子和亲侄子,成了彰义军的俘虏!

    李彝殷要想赎人,就得拿出些诚意来。”

    符金盏莞尔一笑:“又被你逮到一个敲竹杠的机会。敢勒索李彝殷,天下间你也算独一份。”

    李重进大咧咧地道:“李彝殷没啥了不起,敢来泾州,我黑大王非得把他脑袋拧下来,给我兄弟出口恶气!”

    李重进讨好似地朝朱秀挤眼睛,可惜他的狂言直接被所有人无视,只能悻悻地闭上眼打瞌睡。

    柴荣看着朱秀:“涉及到彰义军的利益,我也不好多说,但切记,这件事的分寸一定要拿捏好,定难军势大,朝廷一定会偏向李彝殷,撕破了脸,对谁也不好。

    我会修书送到开封,请父帅从中斡旋。”

    符金盏笑道:“我也会请父亲上书替彰义军说话。”

    朱秀拱拱手:“多谢柴帅、多谢大娘子!”

    如何处置李光睿和李光俨,朱秀并未说实话。

    这里面牵扯到后续对于定难军的深远布局,现在还不是说的时候。

    党项李氏志向不小,任由其发展下去,将来必定会成为中原的心腹大患。

    将敌人扼杀在摇篮里是最好的解决之道。

    朱秀在抓住李光睿和李光俨的时候,就已经想好要如何做。

    符金环捏着一张幺鸡,细细的眉头紧蹙,犹疑不定,不知道该不该打出。

    她大概思索了小一刻钟的时间,连符金盏也忍不住催促起来。

    符金环犹豫着,胳膊肘捅捅朱秀,小声道:“打哪一张好?”

    朱秀凑过脑袋,瞥了一眼她的牌,自信满满地甩出一张八万,还忍不住嘲笑两句:“打什么幺鸡?这张八万你准备留着下蛋么?”

    “哐哐!”

    “胡了!”符金盏和柴荣同时推倒牌。

    “大对子碰碰胡!承惠!”符金盏喜笑颜开。

    柴荣谦逊地道:“小胡、小胡~”

    “....”朱秀傻眼了,怎么还一炮双响?

    符金环银牙咬得咯咯响,扬手就把幺鸡狠狠拍在朱秀脑门上。

    一声瘆人的惨叫从山包传出,惊扰了马场的清静。

    簌簌的雪花越下越大....

第二百零三章 朱秀一擒杨无敌

    雪下了两日,马场变成一副银装素裹的雪乡景色。

    从平凉牧场赶来的官吏,带走了绝大部分的马倌和马匹,偌大的马场顿时变得空荡荡,风雪掩盖之下,愈发荒寂。

    朱秀派出三百虓虎营军士沿途护送,一定要保证把这批宝贵的战马资源平安送到平凉。

    朱秀和柴荣一行人,加上两百多虓虎营军士,还有几个留守的老马倌和牧民,就是这方圆数十里最后的活人。

    几个老马倌和牧民有的是平高县人,有的是灵州皋兰县人,亲人早年死光了,无依无靠,自愿留下看守马场,每半年到平高县领一笔酬劳。

    如果发现有党项人南下的踪迹,他们也能第一时间赶回平高县禀报。

    山包下,一排排低矮的土房便是马倌的住所,用厚实的茅草做顶,冬天再压上一层厚雪,随时都有垮塌的可能。

    马场废弃,这些土房也就没有修缮的必要,严平挑选几间还算结实的,用来分别关押李光睿、李光俨和薛修明三人。

    山包上,朱秀推开房门,迎面而来的风雪灌进脖领口,冻得他直哆嗦。

    这间唯一的瓦房里,哗啦啦的麻将声依旧,火炉哄得暖洋洋,屋里屋外完全是两个世界。

    朱秀裹紧羊毛袄衣,压了压浑脱帽,两手拢袖,顺着湿滑的木栈道小心走下山包,往山下而去。

    几名值守的虓虎营军士站在土房前,扶刀跨立,身姿笔挺如松,盔帽和羊皮氅衣落满雪花,却依然岿然不动。

    这些忠勇无畏的河西军汉,在忠实地履行着朱秀下达的命令。

    朱秀很自然地伸出手,拍打一名军士盔帽和氅衣上的雪花,那军士一愣,后退一步单膝跪地。

    “起来!”

    朱秀又弯腰拍掉他膝盖上沾染的泥雪。

    “少使君恕罪,小人身份低贱,万万受不起!”军士抱拳低头,黝黑的面庞尽是惶恐。

    “放屁!”朱秀往手心呵气,佯怒骂咧一声,“你们是彰义军最优秀的战士,不是乡下土绅家里养的护院,用不着卑躬屈膝!给我抬起头挺直腰杆!”

    军士们不自觉地昂起头,腰板挺得梆硬。

    朱秀虎着脸训斥道:“你们可是几十号人里才能挑选出一个的兵王,彰义军近万人,才有你们几百个宝贝疙瘩,吃最好的粮,拿最高的军俸,家里分的田地也是最好的,节度府组织的相亲大会,大把的姑娘可是由得你们先挑!

    就冲这份待遇,你们也敢说自己身份低贱?如果连你们也划归贱籍,那我又算什么?咱们老帅又算什么?小贱人和老贱人?”

    “噗嗤~”两名年轻些的军士绷不住了,笑出声来,旋即又赶紧闭嘴,死死憋住,满脸通红。

    朱秀面前的黝黑汉子咧咧嘴,笑得比哭还难看:“少使君恕罪,小人嘴笨,说错话了....”

    朱秀提高嗓门呵斥道:“虓虎营是彰义军的尖刀部队,进了虓虎营,走到哪里都可以挺胸昂头!你们手中的钢刀和敌人的血,就是最高的荣誉和最显耀的军功!”

    值守的虓虎营战士齐齐单膝跪地,怒声道:“誓死效忠少使君!”

    “都起来,活动活动,天气冷可不要把自个儿冻僵了,撒尿的时候记得麻溜点,可别把家伙什冻坏了,回去被家里婆娘臭骂可别怪老子~”

    朱秀背剪着手,骂骂咧咧地快步朝迎上前的严平走去。

    身后传来一阵哄笑声,兵士们起身活动发僵的腿脚。

    严平忍住笑,抱拳低声道:“少使君这股骂人的劲,越来越有老帅的风范了!”

    朱秀得意地笑笑。

    老史这厮别的能耐不太突出,但对于如何跟士卒打成一片,可谓心得多多。

    毕竟史家虽然勉强算作将门之家,但本就出身沙陀蛮族,又自小长在民风粗犷的西北边地,老史从小就在军营里摸爬滚打,对于底层小卒喜欢什么调调深有体会。

    前些年薛氏把持彰义军大权,可在军中,史匡威和史家的声望依然不减,以至于薛氏兄弟一直不敢跟他彻底撕破脸,彰义军广大底层士卒的支持,绝对是其中关键原因。

    这也是老史传授给朱秀的经验之一。

    混迹行伍的汉子,大多数连自己名字也认不全,如果装的太斯文太秀气,反而不接地气,让他们觉得有距离。

    索性不用装,时常骂几句娘,什么荤话段子挂在嘴边,说话简单直白,高兴就夸,恼了就骂,反倒让军汉们觉得亲切。

    严平帮他拍落身上雪花,笑道:“少使君可是又输光了?”

    朱秀脸一黑,狠狠瞪他一眼,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说来也怪,自从那日符金环把一张幺鸡印在他脑门,当晚就变得手气爆棚,稀里糊涂几圈下来,怎么打怎么赢,李重进哀嚎连连,柴荣愁眉不展,符金盏也是满眼幽怨。

    第二日轮到朱秀上阵,别人都不输,就他一人输得掉裤衩。

    朱秀严重怀疑符金环这小娘皮,在那张幺鸡上施了蛊术,夺走了他的牌运。

    “薛修明招了没?”朱秀透过朽烂的木窗朝土屋里望去,里面光线黑暗,隐约可见被绑缚在墙上铁环的薛修明。

    严平苦着脸道:“狗东西倒也硬气,鞭子抽断了一根,愣是一句话不说,属下准备给他来点狠的!”

    朱秀嘿嘿道:“没想到这家伙倒也有几根硬骨头,无妨,骨头再硬也能给他熬成汤....你就照我说的做....”

    朱秀凑在严平耳畔一阵嘀咕。

    严平惊奇道:“少使君这招可真够毒的!”

    “废什么话!快去~”朱秀骂咧,飞出一脚踢他屁股,严平机灵地躲开了,谄笑着小跑下去准备。

    朱秀抖抖袄衣,钻进昏暗逼仄的土房。

    一股泥灰混合湿冷泥雪的气息吸入鼻腔,还夹杂淡淡的血腥气。

    土墙上钉着铁环,薛修明双手被绑缚在铁环上,双脚捆紧,动弹不得,披头散发,只穿一身血迹斑斑的单薄内衫,有黑乌乌的血迹顺着裤腿留下,和地上的泥雪冻成坨。

    朱秀掀开他的内衫,只见其前胸和后背皮开肉绽,乌黑的血痂已经冰冻住。

    “啧啧~薛先生看似文弱,这身子骨倒是好得很嘛!”朱秀哂笑一声,搬了个马扎坐在他面前。

    薛修明低垂的头颅缓缓抬起,一张血污满布的脸,咧嘴露出满嘴血红,神情狰狞可怖。

    “杀了我....”他嘶哑的嗓音说出三个字。

    朱秀摇摇头,笑道:“没那么便宜,你还是老老实实跟我说说,当初是怎么毒死李光波,又是怎么放火烧死李氏的。只要你承认李光波和李氏是死于你手,我可以免除你的皮肉之痛,让你落个全尸。”

    薛修明吐出一口血痰,轻蔑冷笑:“你想用我当作和定难军和解的筹码?休想!终有一日,你和史匡威还有彰义军,终将被党项人覆灭!”

    “啧啧~薛先生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恶毒啊!”朱秀感慨不已。

    薛修明狰狞地笑着,脸庞扭曲。

    朱秀摊摊手,起身慢悠悠地走出土房。

    “朱秀奸贼!你定会不得好死!史匡威把你带到泾州,史家从此失去对彰义军的掌控,他将来一定会后悔的!”

    薛修明愤怒地挣扎,土墙上的铁环叮叮响。

    朱秀脚步一顿,回过头,眼里尽是厌恶、怜悯:“原来你死到临头还不明白,我贪图的根本不是彰义军这点权力....”

    “装模作样!无耻至极!”薛修明觉得自己的智慧受到极大的侮辱,愤怒地咆哮。

    朱秀耸耸肩:“不可否认有些时候我的确很无耻,但在这件事上,我说的是实话。”

    朱秀矮身跨出土屋,屋子里还在传出薛修明恶毒的咒骂声。

    严平带着几名军士抱着一堆柴禾,让人把木窗钉死,用蜜蜡密封,又让人爬上屋顶,在茅草房顶开了一处透气的小孔,下方正对着薛修明的位置。

    “嘿嘿~天气冷,请薛先生烤烤火~”土屋里传出严平阴恻恻的笑声。

    很快,土屋里烧起柴火堆,火势烧得很旺,又恰到好处,避免烧毁屋顶,土屋里的温度快速升高。

    严平带着军士跑出屋,热得满头大汗。

    “注意添柴,通风,别把人呛死了,也别让他昏迷。”朱秀淡淡地嘱咐一句。

    “少使君放心,卑职亲自盯着。”严平道。

    朱秀点点头,往另一端靠近山包的一间土屋走去,那里关押着李光俨。

    李光俨武艺不弱,为防意外,朱秀特意把史向文叫回来,让他跟在自己身边。

    有些话不可让外人听了去。

    史向文蹲在屋子前,庞大的身躯像座小山,见到朱秀走来,站起身抖了抖,扑簌簌的雪花落得朱秀满头满脸。

    “我的雪人还没堆好哩~”史向文指了指远处草场,瓮声瓮气有些抱怨。

    朱秀抹掉脸上冰凉的雪沫,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见到草场中央,有一个快两米高的超大号雪人。

    严格来说更像一头坐在地上,憨态可掬的白狗熊。

    “过会儿我和你一起堆。”朱秀安慰道。

    史向文晃了晃大脑袋,表情显得很勉强。

    他乱蓬蓬的狮鬃长发被符家姐妹扎成两个发髻顶在头顶,朱秀仰头看了眼,想起了那年穿深V领连体泳装的哪吒三太子....

    守卫的虓虎营军士打开房门,恭敬退下。

    “门好小。”朱秀钻进土屋,史向文钻进屋子时嘟哝一声,小心翼翼低着头弯腰,壮硕的胳膊恰好撑满门框,稍一用力,门框“嚓嚓”裂开。

    朱秀胆战心惊,生怕这巨汉把门框撑爆。

    李光俨也如薛修明一般,两条胳膊被绑在墙上铁环,腿上还捆了几圈麻绳。

    他狼一样凶狠的目光恶狠狠地紧盯朱秀,又深深看了眼靠坐在墙边,百无聊赖打哈欠的史向文。

    他从未见过如此雄魁巨汉,只是这般威猛的汉子,眼神却有些呆滞浑噩。

    但从他身上,李光俨却感受到浓浓的压迫感,那是武人间敏锐的直觉。

    朱秀四下里瞧瞧,土屋里连个马扎也没有,只能站着。

    “首先,我想说的是,杀人一点不好玩,抢劫牧民,把他们当做猎杀的玩物,更是一件十分荒唐且可耻的事。”

    朱秀严肃地摇摇头,“不过为此,党项人在原州留下上千具尸体,也算是罪有应得....”

    李光俨突然赤红双眼,挣扎咆哮,唾沫横飞:“若我不死,将来一定挖出你的心肝,祭奠我麾下勇士!”

    朱秀后退一步,讥笑道:“因为你的狂妄和无能,这些党项人才会客死他乡。五原镇兵经此一战,全军覆没....不过这支兵马本就是定难军里的杂牌,这些党项人也多是奴籍出身,有的甚至是犯了刑案的死囚....

    你们这些罪奴被发配到五原,替定难军看守盐路,远离夏州银州,有谁会记得你们的生死?

    你们不过是李彝殷养在盐州的一群看门狗而已!呵呵,差点忘了,你可是定难军使的亲侄子,算是一条有血统、会咬人的狗....”

    李光俨目眦欲裂,用西羌语愤怒地咒骂着,双臂极力挣扎,想要挣脱绳索的绑缚,手腕被勒得流血。

    朱秀听不懂他骂什么,只是觉得这家伙嗓门洪亮,有些聒噪。

    “大郎,让他闭嘴。”朱秀扭头喊了句。

    “噢~”史向文慢吞吞爬起身,一摇一晃地走来,屋子里的光线被他遮挡了大半,变得暗沉沉。

    “要打死他吗?”史向文拎起拳头,像是拎起一柄硕大的铁锤。

    “不,叫他闭上嘴就行。”

    史向文犹豫了会,似乎在琢磨自己该用多大的力道揍这一拳。

    “啊!~”

    一声惨叫,传出老远,震得土屋顶上的茅草发颤。

    史向文缩回拳头,李光俨紧缩的肚皮一点点回弹,他张嘴哇地一声,吐出一大口血,满面痛楚,身子止不住地抽搐。

    “终于清静了。”朱秀掏掏耳朵,朝史向文比划了个大拇指。

    “你快些,我要赶在天黑前堆好雪人....”史向文闷闷地嘀咕一声,靠墙坐下,撑着大脑袋发呆。

    李光俨几近涣散的眼神看看史向文,又看看笑容阴冷的朱秀,眼里流露浓浓恐惧。

    “嘿嘿~现在我来说,你听着就好,问你什么答什么!

    不用这么看着我,当初你们两个王八蛋兄弟杀我牧民取乐时,那些牧民也用同样的眼神看你....

    别怕,你会知道什么叫做残忍!

    小子,你记住了,战争就是这个样子,它不是游戏,一点也不好玩....”

第二百零四章 麻将场如战场

    土屋门窗漏风,雪花从缝隙里吹进,气温渐渐寒冷,像一座冰窖。

    朱秀使劲搓搓手,不停朝手心呵气。

    李光俨嘴角边的血凝固发黑,双臂张开绑在墙上铁环,死死攥紧拳头,宛如一头受伤的狼在舔舐伤口,随时准备给予眼前的敌人致命一击。

    史向文靠坐墙下,撑着大脑袋打瞌睡。

    他穿着宽大的单薄袍衫,却不觉得寒冷,这份体质让朱秀很羡慕。

    “这些就是一年多前,李光波死在良原县的全部事件经过,李氏之死我也跟你解释得很详细,不管你信不信,这些才是事实真相。”

    朱秀两手抱臂使劲摩擦着,原地蹦跶几下,今年的冬天可真够冷的,也不知是受西伯利亚冷空气影响,还是蒙古高原上的冷高压作祟....

    李光俨挣扎着,墙上铁环叮哐作响,阵阵沙土从墙皮剥落。

    “绝不可能!狗贼!你休想骗我!”李光俨嘶哑地咆哮。

    朱秀摊摊手,用怜悯的口吻淡淡道:“我与你头次相见,相比较而言,你自然更信任薛修明。但很可惜,他才是一头披着羊皮的狼,定难军、李彝殷还有你,都不过是他用来达成目的的工具。

    但很可惜,因为我机智且及时地阻止了这场阴谋,薛修明兄弟图谋彰义军大权的计划破产。

    为了激化彰义军和定难军之间的矛盾,他不惜亲手放火烧死李氏,两次嫁祸,让你们党项李氏,视我彰义军如仇寇。

    不过现在看来,薛修明在定难军的日子也不好过,虽然你也是党项李氏的子弟,但与李光睿比起来,终究还是有所区别的,对吗?”

    朱秀摩挲着下巴,在李光俨仇恨的目光注视下来回晃悠,继续侃侃道:“你李光俨并非草包,岂能不知,率领五原镇兵深入原州,其实是一件比较危险的事。

    与其说李光睿顽劣成性,怂恿你率军南下,到平高县烧杀掳掠,以此为乐,倒不如说你也存了几分讨好之意,想借此加深和李光睿之间的兄弟情义。

    你父亲李彝景是个病秧子,名声不错却没什么实权,你家兄弟五人,李光波短命早死,其他三个哥哥没什么出息,唯独你李光俨李五郎,一身腱子肉,魁梧勇悍,武艺超群,堪称一代猛男,还得了个神威太保的江湖诨号....

    咳咳~别误会,我没有嘲笑你的意思,其实我也想当猛男,实力不允许而已....”

    朱秀摊手表示无奈,李光俨牙齿咬得咯咯响,朱秀真怕他把自己牙崩碎。

    “照理说,你爹和李彝殷是堂兄弟,你们这一支在党项李氏也算嫡出,李彝殷为了团结族人,一定会拉拢你们,好好对待你们一家,荣华富贵自然不用多说。

    可惜你家却出了你这么个厉害的人物,年纪轻轻就勇冠三军,在党项人里拥有莫大声望。

    如果我是李彝殷,我也得防着你,就算不杀你,也得找借口,把你赶到鸟不拉屎的鬼地方,远离权力核心....让你驻守五原,带着几千杂毛兵守在盐州,就是这个道理....”

    李光俨怒吼:“胡言乱语!叔父待我恩同父子!狗贼,休想挑拨离间!”

    朱秀往后退些,免得被他混杂血液的口涎喷到。

    朱秀讥诮道:“盐州是定难军的传统势力范围,但除了一部分盐利,最大的作用不过是党项人和关中西北藩镇之间的缓冲地带。

    换句话说,所谓五原镇兵根本无足轻重,以定难军目前的声势,就算拴一条狗在五原,也无人敢进犯一步。

    把你这位威名赫赫的好侄儿派到五原,不是流放又是什么?好个李光俨,好个神威太保,李彝殷把你当作家贼防备,你却一口一个叔父叫的亲热,当真下贱!”

    李光俨浑身发颤,筋肉紧绷,额头上青筋暴起,愤怒到了极点,凶恶的目光好似要吃人。

    朱秀冷笑:“你叫薛修明一声姐夫,收留他这条丧家之犬,殊不知,李光波和李氏就是被他亲手谋害!你尊李彝殷为叔父,听他号令行事,殊不知在李彝殷眼里,你是党项李氏政权平稳过度的最大阻碍,有你存在一天,李光睿就无法安稳继承定难军节度使大权!

    李光俨啊,你连身边之人是人是鬼都不知道,我他娘的还真是可怜你!”

    朱秀冷嘲热讽的话,一字一句宛如剖心挖肉,直戳进李光俨心窝深处。

    土屋门推开,呜呜的风雪灌入,冻得朱秀直哆嗦。

    “少使君,薛修明快撑不住了。”严平进屋禀报。

    朱秀裹紧羊毛袄衣,朝李光俨笑道:“走吧,去听听你的好姐夫会怎么说。”

    严平手一挥,几个虓虎营军士涌入,把李光俨的双臂从墙上铁环放下,双手绑在身后,嘴巴里塞一团破布头。

    李光俨被摁倒在地,奋力扭动挣扎,可惜他不是史向文,被四五个膀大腰圆的军汉压倒,完全失去抵抗力。

    “大郎,走啦。”严平率人押着李光俨走朝前,朱秀回头喊了声。

    史向文哈欠连天地站起身,挤出破小土屋,抻抻懒腰。

    “我们一起堆雪人。”史向文指指草场中央那座白狗熊半成品。

    朱秀笑道:“你先去,我稍候就来。”

    朱秀笑道:“再给我半个时辰,办完事就来找你。”

    史向文掐着指甲缝,憨憨的脸庞神情认真。

    “放心!”朱秀满口答应。

    史向文摇晃着庞大的身躯往草场走去。

    朱秀笑了笑,快步追上严平。

    关押薛修明的土屋外,一靠近,就能感觉到阵阵热浪,每一块土石都被烘烤得发热,好像一座砖窑。

    严平让军士把李光俨押进屋,朱秀也跟着一头钻进,一股灼热的滚烫热浪扑面袭来,瞬间将他全身包裹住,如同从寒季的南极一步跨到酷夏的赤道。

    土屋里的烟火气浓重,呛得人咳嗽连连。

    薛修明虚脱地挂在墙上,被烘烤得汗水淋漓,一身血衣被汗水浸湿又烘干,反复几遍,整个人脱水严重,满面苍白,唇无血色,耷拉着脑袋,稍一靠近还能闻到一股屎尿臭。

    “弄醒他。”朱秀掩住口鼻。

    李光俨朝朱秀投去愤怒目光,嘴上堵住,喉咙里发出阵阵低吼,两名虓虎营军士拔出雁翎刀架他在肩头,稍有异动就是死路一条。

    严平左右开弓啪啪两个耳光打得薛修明痛苦呻吟,嘴角滴下浓稠血水,昏沉的意识稍稍清醒了些,狭开肿胀的眼缝望去,看见眼前一片模糊的人影晃动。

    “....杀了我....”薛修明忽地呜呜哽咽起来,嘶哑地声音带着哭腔,像是在求饶,完全没有了之前的硬气。

    在这间密封的烤炉里,感受着身体水分一点点流干,这种慢性死亡带来的精神摧残,比单纯的痛疼更加痛苦。

    薛修明现在意识涣散,痛苦地呻吟着,难以忍受这种慢性折磨。

    “正所谓求生容易,求死难,薛先生,你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如何选择?”朱秀道。

    薛修明艰难抬头,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努力望去,可惜重度脱水之下,半醒的意识让他的视线难以聚焦,始终看不清人影。

    “....我说....”薛修明嗓音沙哑虚弱,用力咬了咬舌尖,用疼痛让自己保持几分清醒。

    “唔唔~”李光俨挣扎着想要靠近,被虓虎营军士死死摁住。

    朱秀沉声道:“当初李光波在良原县,究竟是怎么死的?”

    薛修明痛苦地咳嗽两声,呼吸很急促,浑身开始冒冷汗,严平示意一名军士拿了小半碗水,掰开他的嘴灌下。

    薛修明贪婪地吞咽着,小半碗水喝下肚,让他的精神振作了几分。

    “说吧,只要你说了,就有更多的水喝。”朱秀冷冷地道。

    薛修明舔舐嘴唇,沙哑着缓缓出声:“我派薛修亮带人赶到良原,协助李光波和外镇兵作乱,攻占县衙....而后又让陶文举用水银把他毒死....”

    李光俨浑身狠狠一震,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不再挣扎扭动,紧紧盯住薛修明说话的嘴,不放过从他嘴里说出的每一个字。

    薛修明把派遣陶文举毒死李光波一事,囫囵着讲个大概,和方才朱秀对李光俨说的基本一致。

    朱秀瞥了眼呆若木鸡的李光俨,冷冷一笑。

    “还有李氏,她又是怎么死的?”

    薛修明痛苦呻吟:“给我些水....”

    “说!李氏是怎么死的?”朱秀厉声道。

    薛修明大口喘气,刚才的几句话已经耗光了他的全部体力。

    “李氏....李氏在逃离安定县城那日,被....被我派人封堵房门,放火烧死....”薛修明嘶哑地缓缓说出。

    李光俨愤怒的双目猛地攀上血丝,嘴巴被塞住发不出声,喉咙里却响起阵阵野兽般的低吼。

    他想朝薛修明扑去,被严平带领军士摁倒。

    薛修明听到些动静,僵硬地转动脑袋,想看看发生了什么。

    朱秀冷声道:“为何要杀李光波和李氏?”

    薛修明有气无力地道:“李光波一死,党项李氏必然追究,史匡威为了赔罪,或许会把你赶出泾州....

    李氏....李氏之死是意外,她....她察觉到了我与李光波的死有关....不得不杀她....

    李氏一死,彰义军和定难军将会彻底结下仇怨,我便有机会借党项人与史匡威争权....

    咳咳~水....给我水....”

    朱秀漠然地转身走出土屋,几名军士押着李光俨跟在后。

    “少使君,可要属下再请他烤烤火?”严平恨恨地道。

    朱秀摇头:“他已经没有价值了,用不着浪费柴禾。”

    “属下把他砍了喂狗?”严平拔出刀。

    朱秀看了眼神情呆滞的李光俨,示意军士把他嘴里的布头取出,笑道:“你觉得应该如何处置?”

    李光俨迟滞了下,眼神变得凶狠,低吼:“我要亲手宰了他!”

    “可以!”朱秀爽快答应,“给李将军松绑。”

    “少使君?”严平急了,一步跨到朱秀身前拦住,此人武艺高强,一旦发难,如此近距离下,只怕少使君有危险。

    朱秀摆摆手:“李将军虽不怕死,但也不想白死,能求生,为何非要求死?李将军是聪明人,应该懂得这个道理。”

    李光俨阴狠的狼眸死死盯紧他,渐渐的,他眼里的凶光一点点褪去,低垂眼皮,整个人显得有些颓然。

    “松绑!”朱秀微微一笑,指了指严平和他身边的虓虎营军士,“有彰义军最优秀的战士在,我又有何惧?”

    几名虓虎营军士骄傲地挺起胸膛,面容凝肃,紧盯李光俨,一旦此人有任何不轨举动,他们会拼死保护少使君的安危。

    严平拔刀割断李光俨身上的绳索,而后持刀退到朱秀身旁,冷冷盯紧。

    李光俨默默扔掉身上的麻绳,阴沉地看着朱秀。

    “你现在相信,有些时候人心究竟是黑是白,光从外表是看不出来的。他在笑着跟你说话的同时,说不定藏在身后的手里握着刀子。”朱秀道。

    李光俨默然了会,冷冷道:“就如你现在一样。”

    “我的手里可没有刀,只有一颗想与你真诚结交的心。”朱秀摊开双手笑道。

    李光俨扭头朝土屋望去,朱秀朝严平使了个眼色。

    一名军士把薛修明拖出土屋,扔在李光俨脚边。

    薛修明冷得直发抖,倒在地上蜷缩成一团。

    被泥雪一冻,寒风一刮,他反倒精神了几分,颤巍巍地抬起头茫然望去。

    李光俨伸出手,朱秀让严平把刀递给他。

    “....姐夫....”李光俨低头看着,半晌,低沉地叫唤一声。

    薛修明揉揉眼睛,终于看清楚站在身边的人是李光俨,颤抖着手紧紧抓住他的裤腿:“五郎....五郎救我....”

    李光俨目光一寒,猛地抬手挥刀,锋利的刀刃划过薛修明的颈项,一抹刺眼的猩红喷出,染红了泥雪。

    尸身倒地,人头滚落一旁。

    朱秀长长舒口气,瞥了眼那颗死状可怖的人头。

    几笔血债,拖到现在才算是彻底了结,也算是便宜他了....

第二百零五章 给党项人上一课

    雪花簌簌下着,断颈的尸身和滚落的人头很快覆上一层厚厚的白雪。

    鲜血溅落在雪地,犹如盛开出一朵朵梅花,颜色从鲜红逐渐变得暗黑。

    李光俨怔怔地望着那颗表情错愕惊恐的人头,过往的画面一幕幕闪现在眼前。

    平心而论,之前他一直觉得,薛修明待姐姐不错,对岳丈恭敬有加,四时节令都会派人送来礼物,对他们兄弟五人也颇为照顾。

    还把李光波带到泾州栽培。

    初听李光波惨死泾州,李彝景悲恸不已,本就孱弱的身子更是一病不起。

    不久之后,又传来李氏遇害,女婿薛氏一门倾覆,薛修明仓惶逃到夏州求救,是李彝景不顾病体沉疴,带着他亲自去求李彝殷,希望定难军能助薛家讨回公道。

    李氏子弟接连死在泾州,李彝殷自然十分恼火,也正好趁此机会抢占觊觎许久的原州马场,便派五原镇将李光俨从盐州进军,突袭原州占据马场。

    李彝景央求李彝殷给他可怜的女婿在夏银二州谋一份差事,李彝殷嘴上痛快答应,结果却只给了个连谷关令的鸡肋职位,还安慰说暂时没有合适职务,等将来有机会再安排调动。

    李彝殷拍着胸脯在堂兄李彝景面前保证,你的女婿就是我的女婿,以后定会大力栽培。

    薛修明赶到连谷关上任两月,原本期待满满的心很快变得哇凉哇凉。

    那种随时有可能被废弃的古关隘,连寻常小吏都不愿去,哪里有半分前途可言。

    如果李彝殷当真有栽培他的意思,又怎会把他扔去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

    李彝景接连听闻噩耗,一病不起,每日吃汤药都费劲,再也无力替女婿张罗。

    无奈,薛修明只能自己去求见李彝殷,跑十几趟能见上一两面。

    渐渐地,薛修明也明白了李彝殷的敷衍之意,遂死心。

    薛修明以不能胜任为由辞官而去,跑到五原投奔小舅哥李光俨。

    李光俨还记得当晚情形,薛修明痛哭流涕,边哭边痛饮,喝得酩酊大醉,自己也是陪着他借酒浇愁。

    薛修明博闻强识,李光俨很欣赏他,拿他当作亲兄长看待。

    如果不是他亲口说出,李光俨绝对不会相信,看似温文尔雅的人,背后竟有这样一副蛇蝎心肠。

    风雪严寒,李光俨却觉得自己的心更加冰凉。

    朱秀平静地看着他,没有打断他的沉默。

    看来薛修明在他心中还是颇具分量的。

    良久,李光俨仰头长长叹口气,手里拎着刀,朝朱秀迈出一步,脚掌碾压冰雪,发出一阵沙沙声。

    严平寒毛倒竖,横刀护在朱秀身前,厉声道:“站住!把刀放下!”

    几名虓虎营军士也“哐哐”拔刀,围拢李光俨,刀尖对准他,如临大敌。

    朱秀皱皱眉头,这厮难道还想继续犯傻?

    李光俨愣了愣,低头看看手里的雁翎刀,毫不犹豫地扔掉。

    “我并无恶意,只是有些事情不明白,不吐不快,想与你谈谈。”

    朱秀示意严平等人收起兵器,淡然道:“你说。”

    “为何要让我知道事情的真相?我只是个战败的俘虏,落入你手,为何不直接杀了我?”李光俨紧盯着他。

    朱秀笑道:“其实我从未想过要杀你,信么?”

    李光俨盯着他看了会:“为什么?”

    朱秀摊手道:“不杀李光睿是因为怕李彝殷发疯找我拼命,不杀你是因为想跟你交个朋友。”

    李光俨显然不信,冷冷道:“五原镇兵被你所灭,你已经和定难军结下仇怨。”

    “一支五原镇兵算不得什么,顶多只会让定难军失掉几分颜面。我们和李彝殷之间,深究起来并无死仇,这次在原州打了一仗,抢回马场,也只是自卫反击,夺回本就属于我们的东西。

    藩镇之间,时战时和,本就是常态,无需记挂在心。还是你觉得,李彝殷会为了一个薛修明和几千杂兵,就率大军南下与我彰义军开战?”

    朱秀撇嘴戏谑一笑。

    李光俨默然片刻,说道:“说吧,要什么条件,你才会放我们走?”

    朱秀嘿嘿道:“李光睿这小子的命金贵,我打算用他狠狠赚一笔。定难军这些年声势愈隆,脸面越来越大,我打算借此机会大做文章,让定难军好好丢丢脸,叫李彝殷和天下人知道,我彰义军也不是好欺负的。”

    李光俨面皮颤了颤,无语地看着他,这些话他倒是真敢说。

    朱秀又诡笑道:“李光睿是李彝殷的亲儿子,李彝殷为了保证他的安全,一定肯花大价钱。至于你....嘿嘿,你猜猜李彝殷又肯为你花多少钱?”

    李光俨沉默了。

    “还有李光睿那小王八蛋,你们是血缘亲近的同族兄弟,你拿他当亲弟弟,他可不一定拿你当亲哥哥。敢不敢再跟我打个赌,看看生死关头,李光睿又会如何对你?”朱秀笑脸阴险。

    李光俨很不喜欢这种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感觉,恼火道:“你究竟要如何?”

    “呵呵,我只是想告诉你,如果你心里还有几分志向,不愿庸庸碌碌了此余生,不愿辜负你父亲满心期望,不愿浪费你这一身本事的话,就要趁早看清楚自身处境,早做打算。”朱秀深意满满地笑了。

    李光俨眼神闪烁了好一会,深深吸口气道:“你想让我怎么做?”

    “别急,我们先听听你的好兄弟李光睿会怎么说。”

    朱秀扭头对严平低声吩咐几句,严平会意点头,带着一名军士下去准备。

    片刻后,正中最宽敞的一间土屋,改造成一间临时审讯室,遮挡门窗,使得光线昏暗,土墙上挂壁灯,昏黄的烛火摇曳着,更是增添了几分阴森。

    薛修明的人头当作道具,悬在房梁下,给马匹喂草料用的铡刀也搬进屋,弄些血涂抹上,看着瘆人。

    朱秀端坐桌案后,拿一块硬木砖当惊堂木。

    几名相貌凶狠的虓虎营军士充作衙役,挎刀侍立两旁。

    李光睿被押进屋时,被这副阵仗着实吓了一跳。

    “啪!~”一声炸响,朱秀清清嗓厉喝道:“堂下之人,还不跪下听审?”

    李光睿吓得一个激灵,双膝一曲噗通跪倒。

    他双手被绑缚在身后,已有两日水米不进,嘴唇干裂发白,眼眶发***着青肿的眼袋,披散头发,浑身肮脏凌乱,像个饥寒交迫的逃难流民。

    “堂下何人,报上姓名!”朱秀满脸严肃,双指并剑指去,颇有几分当年看包青天时的感觉。

    李光睿哭丧脸道:“罪人李光睿,给小先生叩头....”

    李光睿毫不犹豫地撅起屁股磕头,脑门磕在又冷又硬且凹凸不平的地上,发出一阵咚咚闷响,疼得龇牙咧嘴也不敢吭声。

    屋里一角忽地传出一声低沉怒哼,李光睿下意识望去,似乎在幽暗的角落里,瞧见一个模糊的人影,好像有人,看不清是谁。

    “咳咳~”朱秀急忙咳嗽,又拍响惊堂木,喝问道:“李光睿,你可知罪?”

    李光睿哀求道:“罪人知罪,罪人不该闯入原州,不该在平高县杀人抢劫,罪人本该千刀万剐,求小先生看在家父薄面上,饶罪人一命....”

    朱秀鄙夷地摇摇头,这李光睿别看也是个五大三粗,凶神恶煞的蛮汉,实则欺软怕硬,外刚内怂。

    猎杀牧民取乐时心狠手辣,轮到自己小命不保,则百般摇尾乞怜。

    李彝殷也算一世豪雄,接班的儿子竟然如此废柴,难怪从孙子辈开始,定难军的权柄就旁落于人。

    朱秀瞥了眼角落里的阴影,虎着脸呵斥道:“李光睿,你率兵侵占我原州马场之罪过,为何不提?”

    李光睿脖子一缩,苦着脸道:“小先生明鉴,原州马场可不关小人的事,那是李光俨大半年前派兵夺去的....”

    “李光俨奉你爹的命令霸占马场,你老子犯下的罪过,自然由你这个当儿子的承担!”朱秀憋住笑,大声怒喝。

    李光睿委屈道:“小先生冤枉小人了,李光俨一家得罪了小先生,他家女婿跑到夏州向家父求救,家父为了给他们出口恶气,才派李光俨占据马场的....

    算起来,一切罪责都由李光俨一家而起,与家父和小人何干?罪魁祸首应该是薛修明才对,我们也是受他挑唆....”

    朱秀冷笑道:“抬起头,看看你的头顶。”

    李光睿疑惑仰头望去,只见一个悬在半空的人头,在他头顶上方滴溜溜打转,一张扭曲的死人脸转到他眼前。

    李光睿吓得惨叫一声,两脚乱蹬,惊慌失措地往后缩。

    “薛修明是我彰义军追捕的要犯,此人罪孽深重,就在刚才,已经被处于斩刑!看见没,就是你旁边的那口铡刀。”朱秀低沉嗓音,威严地说道。

    李光睿扭头朝左边望去,果然见到一副血迹斑斑的石铡刀,吓得连滚带爬躲远些。

    “啪!~”朱秀拍响惊堂木,叱道:“罪囚李光睿,于平高县城外猎杀牧民一十七人,抢掠羊一百二十一只,牛五头,马四十八匹,纵马踏毁豆田二十余亩,数罪并罚,该当死罪!来啊,先扒掉衣裤,重打三十大板,为受难的平高县百姓出口恶气!”

    严平率领几名军士二话不说,摁倒李光睿,粗暴地撕烂他的袴子,露出黑不溜秋的屁股,两名魁梧军士手持扁棒,往手心里吐了吐唾沫,操起扁棒狠狠打下。

    一声声惨嚎,伴随着有节凑的“噼啪”声响起,朱秀边嗞溜嗞溜地喝茶,边和严平讨论这王八蛋的黑屁股能受得住几板子。

    还不到十板,李光睿的黑屁股已是皮开肉绽,黏稠的血飞溅着,沾染在扁棒上,血肉模糊的屁股不忍直视。

    “小先生冤枉啊!牧民并非小人一人所杀,牛羊也并非小人一人所抢,还有李光俨~~啊~~饶命!~”

    李光睿凄惨哀嚎着,毫不犹豫地扯上李光俨,想以此减轻自己的罪过。

    朱秀笑道:“你这厮也忒不讲义气,区区三十板子,自己扛下也就是了,为何还要牵扯李光俨?”

    李光睿痛哭流涕,惨叫道:“还有杨重贵,也该一并受罚!明明是三个人的罪过,小先生却强加到我一人头上,不公平啊!冤枉啊!~”

    “据我所知,杨重贵并未杀人,反倒还劝你们不要杀害平民....”

    “杨重贵没杀人,可抢来的牛羊他也吃了不少!~”

    李光睿一边哭一边愤怒大叫,好像自己受了天大的冤屈。

    一众虓虎营军士都被逗得哈哈大笑,这厮也忒怂蛋了些。

    朱秀笑道:“照你所言,我只该打你十板子?”

    李光睿已经疼麻木了,浑身颤抖着,有气无力地哭呛求饶:“小先生饶命....”

    朱秀懒得与他多言,呵斥道:“再讨价还价,多加二十板!给我打!”

    操棒的军士卖力招呼,皮肉与扁棒亲密接触发生的噼啪声依旧,李光睿悲愤不已,却不敢再多话,咬紧牙关默默承受着。

    三十板子打完,两个军士都累出一身小汗,李光睿趴在地上,虚弱地呻吟着,几近昏厥,下身黏湿一片,汗水混合血液流淌一地。

    有军士拎来一桶水,朝他全身哗啦泼下。

    李光睿被冷水一激清醒过来,浑身湿透,冷得直哆嗦,趴在冷硬的地上,痛苦难耐,竟然呜呜哭咽起来,又是惹来一阵哄笑。

    朱秀拍响惊堂木,喝道:“罪囚李光睿,你可知罪?”

    李光睿有气无力:“小人知罪....”

    “既然知罪,那你就看看这份供状,无异议的话,就签字画押....”

    朱秀朝严平使眼色,严平拿着一份写得满当当的供状走上前,蹲在李光睿身旁,把供状拿在他眼前晃了晃。

    有军士摁着他的手在供状上印下一个血手印。

    “启禀少使君,罪囚李光睿认罪伏法,已签了供状。”严平大声回报。

    朱秀让他退到一旁,笑道:“李光睿,以你犯下的罪过,砍十次脑袋也不为过,不过你好歹也是定难军的少帅,一刀斩了你,只怕挑起彰义军和定难军的战火。

    这样吧,你和李光俨,留下一个当作人质,另外一个回夏州禀报李节帅,让他出钱赎人,你看如何?”

第二百零六章 薛修明之死

    李光睿挣扎着抬起头,从朱秀的话音里听出活命的希望。

    没等他说话,只听朱秀又自言自语地道:“李光俨不值钱,你是李彝殷的儿子,定难军少帅,我看还是你留下,放李光俨回去....”

    李光睿顿时急了,艰难支撑起身子,哀求道:“小先生放我走吧!等小人回到夏州,不管小先生要什么,小人一定给您送来,金银玉器,珠宝珍玩,还有....还有西域美人、北海名驹....”

    朱秀冷着脸摇头道:“放你回夏州,你抵赖不认账怎么办?”

    李光睿颤抖着手指天发誓:“小人愿对菩萨起誓!”

    朱秀佯装思索,还是摇头道:“不行,放你走留下李光俨,怎么看都不划算。我怎么知道,李光俨在你们父子眼里值多少钱?”

    李光睿神情焦急,像一个溺水的人好不容易抓住一根救命稻草,绝对不会轻易放弃。

    “李光俨也是我党项王族出身,和小人是血脉相通的亲兄弟啊~”

    李光睿极力辩解,想要说服朱秀,留下李光俨一点不亏。

    李光睿趴在地上,强忍痛楚,脸上挤出难看的谄笑:“小先生想想看,如果您强留小人,放走李光俨,万一家父误会了小先生,一怒之下率军问罪,岂不是为彰义军招惹麻烦....”

    朱秀冷笑:“你威胁我?”

    “不敢不敢!小人绝对不敢!”李光睿惶恐地摇头,“小人的意思是,我们两家本无大仇怨,一切皆是这该死的薛修明从中作梗,才使得误会愈深,以至于如今之地步....

    既然薛修明已死,小先生得报大仇,我们两家自当修好才是!

    只要小先生答应放小人走,这份恩情小人必定铭记在心,永生不忘!不管小先生想要什么,小人都可以奉上....”

    朱秀摩挲下巴,悠悠道:“你们定难军出兵强占我原州马场,还上书朝廷告状,要拿我治罪,这几件事让我丢了颜面,也让我彰义军蒙受损失,这口恶气我可咽不下去....”

    李光睿急了,不顾伤痛挣扎着跪倒在地,苦苦哀求道:“两家矛盾皆因薛修明和李光俨而起,如今薛修明已死,李光俨也落入小先生手中,还大败五原镇兵,抓了几千俘虏,小先生的怒火也该发泄完了....

    要是小先生还是气不过,就....就把李光俨狠狠打一顿,他皮糙肉厚,筋骨结实,比小人可抗揍多了....”

    朱秀抚掌大笑:“这倒是个好办法!不过刚才你还说,李光俨和你是血脉相通的同族亲兄弟,现在却唆使我对他用刑,也太不讲义气了吧?”

    李光睿赔着笑脸:“不妨事,谁让他不长眼,竟敢跟小先生作对!小先生只管打,别打死就行....”

    朱秀笑容一敛,杀气腾腾地道:“若我想要他的命,又如何?”

    李光睿一怔,咬咬牙,抱拳道:“只要小先生肯放了小人,小人回到夏州,见到家父,一定劝说他息事宁人!不管小先生做什么,定难军都不会追究,愿与彰义军永世修好!”

    角落里的人影消失不见,朱秀看了眼严平,严平会意点头,走出屋子。

    “你和李光俨,究竟谁走谁留,还是你们当面商量清楚吧。”朱秀淡淡道。

    李光睿愣了愣,回头看去,只见严平领着李光俨走进屋。

    李光睿艰难地爬起身,惊讶地上下打量,他发现李光俨虽然衣袍破烂沾染血迹,但似乎没受太多的皮肉伤,精神劲头看起来还不错,只是眼神阴沉晦暗,目光泛冷。

    “五哥....你....你~”

    李光睿渐渐睁大眼,李光俨浑身完好,看不出丝毫遭受过酷刑的样子,这让他难以理解。

    在他想来,李光俨和朱秀之间才是深仇大恨,朱秀打了他三十板子,轮到李光俨,怎么说也该翻一倍才对。

    可现在看来,似乎挨打的只有他自己。

    李光睿像是明白些什么,扑上前死死抓紧李光俨的胳膊,又急又怒:“五哥!你、你们是不是早就商量好,留下我,放你走?五哥!你可千万不能扔下我不管呐!”

    李光俨目沉如水,沉默地看着他。

    朱秀淡淡地道:“实话告诉你,找你来之前,我原本打算放他走,让你留下....”

    李光睿急得直跳脚,抓紧李光俨的胳膊摇晃:“五哥你不能走!你走了他们一定不会放过我!你回到夏州,父亲怪罪起来,你如何交待?”

    李光俨失望地看着他,好一会,才低叹口气:“睿哥儿,我们是同族兄弟,本该彼此信任,为何却禁不起别人三言两语的挑拨?”

    李光睿呆了下,咬牙道:“本就是你家和彰义军之间的过节,与我何干?我也是受你牵连才落得个俘虏下场!你要是舍下我自己回夏州,父亲一定不会饶恕你!”

    李光俨双臂一震,轻易挣脱李光睿的双手,眼里的失望被一片平静所取代:“我留下,你走。”

    李光睿大喜过望,压低声道:“五哥放心,等我搬来救兵,一定尽快救你脱困!”

    李光睿一瘸一拐地走了两步,觍着脸道:“小先生也听见了,我们已经商量好,他留下,放小人走!小先生想要什么尽管开口,小人回去筹备筹备,亲自带人送来!”

    朱秀起身绕过桌案,瞥了他一眼,李光睿眼巴巴地望着。

    “我突然改主意了,你们两个,一个也走不了!不好意思啊~”朱秀古怪一笑,慢悠悠地开口。

    李光睿笑脸一僵,呆滞住,焦急道:“小先生方才可是说好的!怎能说话不作数?”

    朱秀扭头嘲笑道:“不作数又能如何?不怕告诉你,小爷压根没想过放你走!想要活命的话,回去好好写一封求救信,送去夏州交给李彝殷,让他准备好金山银山,香车美人宝马,绫罗绢丝锦缎各百匹,珍珠珊瑚玛瑙各十箱,于阗的羊脂玉,岭南的龙涎香,安南的沉香木,各一百斤.....”

    李光睿趔趄脚步差点一头栽倒,悲愤地满脸涨红,金银车马美人还好说,可银夏之地深处内陆,阴山脚下,与大漠一山之隔,去哪里找什么珊瑚香木?

    朱秀张嘴开出一连串条件,明摆着刁难人。

    “回去好好想想怎么写这封信,要写得情深意切、感人肺腑,最好让你爹看了就黯然神伤、垂泪不止....要是实在写不出,我也可以代笔,不过润笔费可得另算....”

    朱秀大笑着甩甩袖袍,走出土屋。

    “朱秀狗贼!你站住!你敢伤我一根寒毛,定难军必定踏平泾州....”

    李光睿终于反应过来,从始至终朱秀都在戏耍他,愤怒地吼叫着,想要扑上前去。

    严平抡起长刀,连同刀鞘狠狠砸下,李光睿惨叫倒地,腮帮子高高肿起,半边脸青肿像猪头。

    几双大脚板劈头盖脸一阵猛踹,李光睿凄惨翻滚着,哭喊求饶。

    李光俨怔怔地看着,攥紧的拳头却一点点松开,默然片刻,转身走出屋子。

    屋外,天光昏暗,已过黄昏,远远望去,马场四周的丘陵与阴沉的天穹仿佛只有咫尺距离,灰蒙蒙的天地间北风怒号,风雪漫天。

    朱秀掖了掖领口,两手拢袖,瞥了眼仰面望天,脸上落满冰湿雪沫的李光俨。

    “你拿人家当亲弟,人家却拿你当表哥,还是十八杆子打不着的那种,心里滋味不好受吧?”朱秀戏谑轻笑。

    李光俨凝目盯紧他,低沉道:“你处心积虑挑拨离间,究竟想干什么?”

    朱秀摊手:“别说的那么难听,你与李彝殷、李光睿父子本就有嫌隙,只是藏得极深,你心里也不愿触及。

    我只不过戳破这层窗户纸,让你看清楚自己的处境。”

    李光俨冷冷地道:“任你巧言令色,我也不会替你卖命!我是党项人,至死也会忠于部族!”

    “你虽然勇猛,但我身边不缺猛将,论单打独斗,这天下有谁比得上我家大郎?”

    朱秀指了指远处草场,正专心致志堆雪狗熊的史向文。

    李光俨沉声道:“不要我卖命,我想不出自己还有什么价值。”

    朱秀摇头:“千万不要小看了自己,你能做的事有很多,将来的成就不可限量。

    当然,前提是有我为你建言献策,有我相助,你才有机会实现心中抱负。”

    李光俨看着他:“你怎知我心中所想?”

    朱秀笑道:“你也是党项王族出身,难道就没想过,将来取代李彝殷父子,坐上定难军节度使的位置?按照党项人的规矩,部族首领可不一定要子承父业。”

    李光俨眼瞳猛地一缩,低沉道:“我为部族征战,不是为了夺权篡位!”

    “以前不想,是因为看不到希望,你不敢想。以后可不一定,话可不能说得太死,世事无绝对。

    更重要的是,你想为党项族人征战四方,可李彝殷会不会给你这份机会?即便给了,将来你战功赫赫,威望日隆,李彝殷父子还能不能容得下你?

    所以啊,这是进退两难之选,你的日子并不好过。除非你愿意留在五原一辈子,终日无所事事,闲散度日。”

    朱秀耸耸肩:“如果真是这样,你现在就可以走了,之前的话当我没说过,反正有李光睿在手,我可以狠狠敲李彝殷一笔,稳赚不赔。

    反倒是你,三文不值两文,我还得管你吃饭,亏得慌。”

    朱秀摇摇头,毫不掩饰嫌弃之意。

    李光俨有些恼火:“即便叔父不喜欢我,也不会弃我于不顾!如果叔父愿拿出一百金赎李光睿,也会拿五十....三十金赎我!”

    朱秀嗤地笑了声,有些同情和可怜地看着他:“都是夏国公的血脉,李光睿值一百金,你却只值三十金?你李光俨当真如此低贱廉价?”

    李光俨涨红脸,愤怒地看着他。

    朱秀叹口气:“等着瞧吧,或许李彝殷连三十金也不愿出....”

    朱秀摇摇头,转身往山包木栈道走去。

    李光俨本想追上去再问些什么,被严平带人拦住。

    “我们为你另外准备了住所,在草场的另一边,走吧。”严平冷冷地道,他对党项人向来没什么好感。

    李光俨看着朱秀走远,苦笑一声,跟着严平离开。

    ~~~

    朱秀压了压浑脱毡帽,免得被风吹落,两手拢袖准备顺着木栈道返回山包顶。

    “朱秀,你等等我!”

    半山坡忽地传来银铃女声,朱秀仰头望去,只见符金环扶着木栈道一侧的护栏,小心翼翼走下阶梯。

    符金环娇小的身子裹在雪白色的宽大裘衣里,毛茸茸的帽檐罩住脑袋,双手戴着鹿皮手套,全身只露出一张精致脸蛋。

    细碎的风雪拍打在脸上,冻得鼻头脸颊通红。

    “你来作何?”朱秀没好气地问道。

    符金环脚上穿的圆头革靴有些打滑,不太适合在雨雪天气走湿滑的山路。

    符金环扶着栏杆一步步挪下阶梯,刚要说话,绊了下脚,一不留神没站稳,身子失去重心,踩空之下整个人往前下方摔倒,吓得惊叫一声。

    朱秀眼疾手快张开双手跨前一步,托住她圆滚滚的腰,符金环整个人倒进他的怀里,好像抱住一只大号的玩具熊。

    符金环站稳身子,扭头就看见一张贱兮兮地笑脸,那双亮晶晶的鬼祟贼眼还流露几分戏谑嘲笑。

    符金环粉脸一红,本想习惯性地回怼几句,可转念一想,刚才要不是朱秀伸手托了她一把,她就得结结实实地摔一跤,模样狼狈不说,还会弄脏了这身漂亮的白狐裘衣。

    符金环嘟嘟嘴忍住了,细弱蚊蚋地飞快说了声“谢谢”。

    朱秀道:“你不好好呆着,跑下山作何?”

    符金环有些难以启齿,吭哧了会才小声道:“我....我想去解手....”

    “山上就有茅房啊?还有两间。”朱秀奇怪道。

    符金环气鼓鼓地道:“稍微干净些的那间被雪压垮了,另外一间黑咕隆咚,又脏又臭,我才不去....”

    “这是荒山野地,方圆几十里无人烟,有茅房就不错了,你还想坐金石玉器雕刻的恭桶不成?”朱秀满嘴讥讽。

    符金环委屈不已:“脏臭也就罢了,还....还有老鼠!”

    朱秀摊摊手:“让大娘子陪你一块不就行了。”

    符金环噘着嫣红的小嘴:“姐姐和柴大哥骑马打猎去了,说是要打两只雪兔,晚上烤着吃。”

    朱秀无奈道:“山上地方不小,你可以随便找个隐蔽无人处,三两下完事不就行了?”

    符金环脸蛋通红,忿忿跺脚,水汪汪的眼睛气呼呼地瞪着他。

    “赵大耳和李大傻子在?”朱秀眨巴眼。

    “嗯嗯!”符金环用力点头,神情忸怩。

    朱秀随手朝土屋西面指去:“喏,你去那边,大概两百步外有一片草洼,清静得很。别跑远了,小心被狼盯上。”

    朱秀说完,准备抬腿踏上阶梯离开。

    符金环扯住他的胳膊,脸蛋红润得能掐出水来,小声道:“我有些害怕,你陪我去....”

    朱秀嫌弃地瞥了她一眼,刚想严词拒绝,符金环可怜兮兮地瘪着嘴,水汪汪的眼里满是央求之色。

    “....走吧走吧!你可要快些~”

    朱秀犹豫了会,心虚地往山坡上看看,可别被赵大耳和李大傻子发现,要不这俩个碎嘴的家伙一定会看他的笑话。

    符金环欣喜娇笑,拽住朱秀胳膊就要跑。

    “等等,你这靴子太滑,得包一层布....”

    朱秀嘟囔着,从怀里掏出两块方巾,蹲下身裹在符金环的双脚上。

    符金环低头看着,明眸里多了些难以言喻的色彩。

    “好了,试试看。”

    符金环小心地在冰雪覆盖的草地上走了几步,果然不滑了。

    娇俏娘子惊喜地蹦跳起来,穿的裘衣太厚,臃肿的身子略显笨拙。

    “朱秀,我发现其实你还是挺聪明的。”

    “呵呵,多谢符二娘子夸奖,这与聪明无关,只是生活常识罢了。”

    “....”

    “别瞪着我,我可没有嘲笑你缺乏常识的意思....”

    俩人一路斗嘴,往土屋背后的野地走去,在厚厚的雪地留下一排并行的脚印......

第二百零七章 表面兄弟

    十月的原州气候多变,一连数日的雨雪突然在一个深夜停息,清早走出屋一看,金红的朝霞洒满天边,不多时,红日高升,天空泛起蔚蓝色。

    天气晴朗,冰雪却没有消融,马场四周,白皑皑雪景倒映出刺眼眩光。

    十几匹马儿冲出马场围栏,在一片吆喝声中撒开蹄子奔向靠近灵州边界,蔚如水西岸的一片占地数百顷的广阔草原。

    连日阴绵雨雪,无法外出,只能窝在温暖的屋子里打牌,虽说欢声笑语其乐融融,但时间久了难免觉得身子僵硬,精神倦怠。

    趁着这几日难得的好天气,大伙一致决定外出游玩,好好领略一番西北塞外风光。

    这片草原夹在两山之间,南北狭长,蔚如水从中穿过,夏秋时节,常有牧民到此放牧,马场也会驱赶马群来河畔吃草。

    入冬以后的草原枯黄光秃,连日的雨雪也让草地变得泥泞,大大小小的水洼和泥坑随处可见,马儿撒欢跑过,溅得泥浆飞溅。

    朱秀骑在一匹刚刚成年的炭红色骏马背上,提溜缰绳,挺直腰板,双腿夹紧,似模似样地绕着圈子溜达。

    这匹马半年前出栏,是那一批里最上等的一匹,柴荣和赵匡胤看过品相后,一致认为这是一匹血统优良的突厥金山马。

    金山便是后世的阿尔泰山,在大唐开国初期,也是东西突厥的分界线。

    武周之后,置于北庭都护府管辖。

    如今,那里已是回鹘人和葛逻禄人建立的喀喇汗王朝领土,也就是俗称的黑汗王朝。

    金山蕴含丰富矿藏,尤亦金矿最为出名,而绵延四千余里的山麓地带,则成了培育战马的优良牧场。

    这匹浑身毛色炭红的神骏被朱秀一眼相中,非常坦然地准备留下来给自己当坐骑。

    赵匡胤起先很是眼热,表示愿意砸锅卖铁买下来,朱秀不讲情面地拒绝了。

    这年头,马匹是重要战略资源,品相血脉优良的神骏更是无价之宝,赵大耳这厮抠抠搜搜出不起高价,想软磨硬泡先把宝马弄到手再说,朱秀看穿他的心思,心里嘲笑这家伙在想屁吃。

    “臀部收紧,腰板太僵硬了,放松些,目视前方,不要低头朝两侧看,以免眩晕....对,很好,保持住....”

    柴荣充当起一个严苛且负责的马术教练,在现场进行场地指导。

    朱秀在他的指点下,已经能稳稳当当驾驭炭红马一圈一圈地溜达小跑。

    赵匡胤在一旁看着,也忍不住好为人师的冲动:“身子稍稍前倾些,下颌收紧,双腿用力夹稳,保持上身平衡,再快些,跑起来....”

    柴荣摇头道:“初学之人速度适中便可,最要紧的是先学会控驭之术,在长时间的骑乘训练中体会摸索,找到与自身相适应的节奏。把速度放缓,身子放轻松,用你自己觉得最舒服的节奏去操控马匹....”

    赵匡胤摇头表示不赞同:“柴帅之言恕我不敢苟同,初学骑马之人动作僵硬,往往因为胆小心怯无法适应,还是先放开胆子冲一阵,等适应了马背颠簸和奔跑间的激烈,才有足够的胆量去学习技巧....”

    柴荣皱眉道:“此言差矣!此马乃上等战马,绝非驽马、游春马可比,朱秀初次接触,怎能一上来就猛冲?万一坠马必定受伤不轻。”

    赵匡胤反驳道:“朱秀进步神速,只是稍稍有些放不开,让他加快马速才能更快适应。”

    柴荣摇头道:“正是因为技巧生疏,才需要小心谨慎,循序渐进。”

    “柴帅之法对旁人管用,对于朱秀而言却用不着按部就班,因材施教才是应变之道....”赵匡胤有理有据地辩解道。

    “你的法子太过激进!”柴荣不满。

    “柴帅的法子太过保守!”赵匡胤不服气。

    二人对望,视线碰撞,仿佛激起一连串火星。

    朱秀满头大汗,哭笑不得,不知道该听谁的。

    就好像第一次进驾校,坐入驾驶位学习点火启动,有教练说要快松离合给大油防止熄火,也有教练说要慢抬到一半再缓缓给油,小步稳健走。

    李重进大摇大摆走来,听到柴荣和赵匡胤的争论声,挖挖鼻孔不屑地哼哼,扬起巴掌狠狠打在炭红马的屁股上,惊得马儿嘶鸣一声,撒开蹄子狂奔:

    “哈哈~费那么多话作甚?撒野冲就是啦!”

    朱秀感受到胯下马儿全力冲刺时那股源源不断的澎湃力道,身子随之颠簸起伏,耳畔的风呼呼刮过,四周的景色飞速往后退,吓得脸色惨白,一颗心扑通乱跳,颠得五脏六腑快要移位。

    “李大傻子!我淦你姥姥~~”

    远远的,朱秀悲愤的怒骂声传来。

    李重进没心没肺地捧腹大笑,赵匡胤幸灾乐祸,柴荣笑着不痛不痒地训斥几句。

    符金盏和符金环在不远处的溪流边,和一匹浑身雪白,四蹄墨黑的小马驹玩耍。

    看见朱秀惊慌的丑态,符金环毫不客气地指着他放肆嘲笑,符金盏则是嗔怪地瞪了眼小妹。

    “大郎救我!”朱秀破音的呼救声响起。

    蹲在溪水上游凿冰的史向文二话不说大踏步赶来,像一座小山突然从天而降,拦住马儿去路。

    史向文张开臂膀,等到马儿从身旁冲过时,猛地出手挽住缰绳,摁住马鞍,炭红马唏律律叫唤声,硬生生被他拉拽住。

    朱秀耳朵嗡嗡响,只听到心脏剧烈跳动声,搀扶史向文的胳膊跳下马背,双腿一软差点栽倒。

    “李重进!”朱秀气急败坏,咬牙切齿地伸手指向远处,对史向文嘀嘀咕咕说了一阵。

    片刻后,草场上演一出追逐大战,李重进仓惶逃窜,一边逃一边哇哇大叫着,怒骂声和求饶声交替响起,史向文迈开大脚板,碾小鸡似的追着李重进,抓到手就摁倒在地一顿殴打。

    “唉,不至于此。”柴荣见李重进鼻青脸肿,在史向文的蹂躏下处境凄凉,无奈叹息。

    赵匡胤幸灾乐祸:“柴帅放心,黑大王皮糙肉厚,抗揍。”

    朱秀抖抖衣袍,恢复一脸的云淡风轻,斜瞟一眼被压倒在地,奋力挣扎反抗,却仍旧惨嚎不止的李重进,淡然道:“史大郎只是与他玩闹一番,不会失了分寸。”

    柴荣苦笑,只能扭过头视而不见。

    严平把炭红马牵到溪流边刷洗身子,朱秀铺开宽大的羊皮垫子,三人分坐一边。

    “秀哥儿,如此好马应该驰骋于疆场,放在你手里着实可惜了,还是卖与我吧!”赵匡胤仍旧不死心。

    朱秀摇头道:“经过刚才的训练,我已经与红孩儿建立了深厚的感情,我们彼此间觉得非常合适,视对方为亲人。敢问赵大哥,亲人之间,怎能以金钱衡量?”

    赵匡胤怔了怔,觉察到朱秀眼里有几分戏谑之意,忿忿道:“如果我肯出一千贯钱,你愿卖否?”

    朱秀琢磨了下,伸出两根手指:“两千贯,我们之间立马宣告感情破裂,红孩儿出让给你!”

    赵匡胤大为恼火,狠狠瞪他一眼:“典厩署的御马也就值这个价!”

    朱秀摊摊手:“那就没辙了,赵大哥还是另觅良驹,不要再打红孩儿的主意。”

    赵匡胤气得随手拔出一根杂草叼在嘴里,嚼动根茎,一脸愤愤不平。

    柴荣笑道:“你为此马取名红孩儿?有意思,这名字可有什么典故含义?”

    朱秀笑道:“《大唐西域记》记载太宗年间,玄奘法师西行天竺一路见闻,我打算以此为背景,作一本神异志怪类的话本,红孩儿便是其中角色,等成书后送与柴帅阅览。”

    柴荣期待满满地道:“你的诗词文章我们已经见识过,话本传记倒还没见过,写成后派人快马送到开封,我定要第一时间拜读。”

    赵匡胤嚷嚷道:“也派人给我送一份。”

    朱秀鄙夷地瞟了一眼,这家伙似乎很喜欢占他的便宜。

    “柴帅驻守长安,恐怕一时半刻回不去开封吧?”朱秀听出柴荣话语里几分言外之意,疑惑问道。

    柴荣道:“我已经决定,返回长安后即刻上书朝廷,请求调回开封任职。”

    顿了下,柴荣面色凝重,沉声道:“近来朝廷局势波诡云谲,官家和辅政大臣之间的争斗愈演愈烈,父帅失去天雄军兵权,留在开封,夹在官家和史弘肇、杨邠等人之间,我心里始终不放心。”

    朱秀心中“咯噔”一下,神情变得很复杂,低下头沉默不言。

    赵匡胤附和道:“来原州之前,我接到家中老父传信,谈起如今朝局,老父也是唉声叹气,说如今的朝堂,国舅、三司使李业,兵马押司官聂文进,新任飞龙使郭允明,宣徽北院使王峻,四人号称四大隐相,官家用这四人与辅政大臣争权,整个朝堂围绕这两派分为两边,水火不容,斗得不可开交。

    史弘肇、杨邠自恃顾命大臣,专权擅断,与官家矛盾深重,苏逢吉老狐狸早就投效李业一伙,郭帅夹在史弘肇杨邠和官家之间,还要应付李业等人的打压,日子着实不好过啊~”

    “正因为如此,我想尽快回到开封,就算不能为他排忧解难,也能陪伴左右,有任何麻烦困难,我父子共同承担。”柴荣叹口气道。

    赵匡胤两手往后撑着地,两腿岔开,懒洋洋地仰面晒太阳:“如果郭帅能以领军之名去邺城坐镇最好,既能避开朝局纷争,兵权在手又能确保自身平安。”

    柴荣苦笑摇头:“如此自然最好,可天雄军已被交到高行周手上,即便高行周日后以病体沉疴为由交出兵权,也不可能回到父帅手中。”

    “天雄军事关邺城安危,邺城又关乎河北安危,河北若有失,朝廷危矣!高老王爷的身子骨,只怕难承重担,希望将来官家能明智一些,就算不让郭帅领军,也要派一位得力之人镇守邺城....若是派李业、王峻之流....呵呵,契丹人只怕做梦都要笑醒!”赵匡胤满脸讥笑。

    “唉~希望如此吧~”柴荣盘腿坐着,凝目远望西北边起伏的山脊线。

    赵匡胤刚想说什么,发觉朱秀一直低着头沉默不言,伸腿踢了踢他:“喂,你小子耷拉脑袋想什么?莫不是春心萌动,在想哪家姑娘的身子?”

    朱秀老脸一红,狠狠怒瞪他一眼。

    柴荣笑道:“朱秀年少,又向来洁身自好,只怕从未见过什么莺莺燕燕,你可不要胡说!”

    赵匡胤戏谑道:“柴帅有所不知,某人这两日,一到傍晚就成了护花使者、跟班小厮,净往那西边隐蔽的草洼跑。孤男寡女又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只怕该见识的都见识过了....”

    朱秀羞臊大怒,抬腿朝他猛踹一脚,赵匡胤腰一扭躲过,哈哈大笑:“瞧瞧,被我说中了恼羞成怒!”

    朱秀攥紧拳头,涨红脸怒视他,这个碎嘴的下流胚子。

    柴荣来了兴趣:“此事我怎么不知?其中又有何隐情?”

    “柴帅我跟你说....”赵匡胤凑到柴荣耳边一阵嘀咕。

    朱秀咬牙切齿,望着两个八卦的家伙用古怪眼神盯着他嘀嘀咕咕。

    “哈哈哈~~”

    一阵畅笑,柴荣道:“原来如此,难怪我看这两日,你与符二娘子的关系缓和了许多,昨晚吃烤雪兔,她还特地留了一条兔腿给你。”

    柴荣拍拍朱秀的肩膀,以一副过来人的口吻道:“女人都是要哄的,你再加把劲,明年说不定就能把亲事定下,到时候请魏国公进京一趟,和父帅入宫拜见官家,找官家说说情,把你调回开封任职。”

    赵匡胤笑道:“如此一来,咱们弟兄几个又能在开封相聚。”

    朱秀急忙辩解道:“柴帅千万别误会,事情当真不是你想的那样!”

    赵匡胤揽过他的肩膀,大咧咧地道:“你小子别害臊,其实我们都觉得你跟符二娘子甚是般配。你跟符二娘子成婚,也不妨碍你和灵雁娘子你侬我侬,过两年再以妾的名义过门不就行了?”

    柴荣饶有深意地道:“名义是妾,但家中的地位究竟如何,还不是你说了算,史节帅通情达理,你跟他好好商量,相信他会同意的。”

    朱秀无语又无奈地看着俩人:“....你们....唉~”

第二百零八章 在李光俨心里埋下一根刺

    朱秀非常想不明白,明明在讨论开封朝局,怎么话锋一转拐到自己身上。

    都怪碎嘴的八卦精赵大耳,朱秀忿忿地瞪着他。

    赵匡胤斜眼哼哼,心想朱小子真是不知好歹,哥几个为你的婚事操碎了心,你小子反倒不领情。

    “柴帅,此事以后再说,当务之急还是想想开封局面要如何应对?”朱秀忙岔开话题。

    柴荣笑道:“开封局面虽然混乱,但也不至于失控。父帅夹在官家和史弘肇、杨邠等顾命大臣之间,虽是两头不讨好,但也勉强可以应付,保全自身想来没有问题。

    我想回开封,一来思念妻儿家小,二来想陪伴在父帅身边,减轻他肩头担子,做些力所能及之事。”

    赵匡胤也对朱秀道:“郭帅纵横天下,什么阵仗没见过,开封的局面就算乱成一锅粥,郭帅也能从容应对,你用不着担心,还是想想怎么讨好符二娘子和灵雁娘子,免得将来你夫纲不振,还得求助柴帅和咱们弟兄几个!”

    赵匡胤能取笑朱秀的事情不多,在男女感情关系上被他抓住痛脚,免不了一番嘲讽:“你也别怕,往后去了开封,柴帅、我、李大傻子都有各自的府邸,万一你被两位娘子联手赶出家门,也不至于流落街头,我们在各自府里为你常备住所,包吃包住....”

    柴荣大笑:“此言甚妙!”

    朱秀翻翻白眼,对赵匡胤不怀好意地道:“如此也好,到时候我就长住尊府,教贺家嫂嫂打麻将,嫂夫人聪慧,又闲居家中,想来一定会很快精通此道。到时候小弟我就经常带牌友入府,陪嫂夫人打麻将!”

    赵匡胤睁大眼,哑口无言,脑海里出现这样一副场景:

    他那位端庄贤惠、温婉善良的夫人,从此喜好上麻将,一发不可收拾,整日里坐在牌桌前,稀里哗啦搓个不停,家里大大小小的厅室摆满麻将桌,人来人往乌烟瘴气,变成了开封官宦人家聚会打麻将的场所....

    赵匡胤浑身一凛,作为一名麻将爱好者,他可是切身体会过这种新式博戏有多么令人沉迷。

    他的夫人贺贞可是一位大家闺秀,平时喜欢在家里享受岁月静好,烹茶读书,万一被朱秀这坏胚带上歧路,性情大变怎么办?

    夫人贺贞出身会稽贺氏,也算名门望族,自小博览群书,虽是女儿身却颇有见识。

    即便如此,也不能保证贺贞抵抗得了麻将的诱惑。

    赵匡胤自己就深有体会,想当初只是抱着见识新鲜事物的心态,发展到如今,每日不搓两圈心里就空落落的不是滋味。

    他自己受了朱秀的荼毒也就罢了,可不能再把夫人也拖下水。

    就算夫人不喜欢麻将,对博戏不敢兴趣,也保不齐朱秀想出其他鬼点子哄骗夫人上当。

    近朱者黑,可不能让他贤良淑德的夫人遭受朱秀的毒害。

    “断然不可!”赵匡胤义正辞严地大手一挥拒绝了,“我家没有你留宿的房舍!你另寻别处好了!”

    朱秀投去鄙夷眼神:“刚才还兄弟长兄弟短,现在翻脸比翻书还快,究竟谁更无耻!”

    赵匡胤眼观鼻鼻观心,正襟危坐,没有接朱秀挑衅的话茬。

    这小子为刚才的事存心找麻烦,还是先避避风头再说。

    柴荣道:“尽管来我府上居住,你嫂子平时操持家务,哺育孩儿,照顾母亲和幼弟,可比我还忙碌。这些年战乱纷纷,我时常外出,家中的一切都托付给她,可算是辛苦她了。

    上次回到开封,我带她出门游逛,她竟然连以往常去的胭脂铺怎么走都忘记了!

    若教她学会麻将、扑克,空闲之时还能玩乐一番,也算弥补我心中的愧疚。”

    朱秀肃然起敬,拱手道:“柴帅放心,此事包在我身上!如果嫂夫人不喜欢搓麻将,我还可以做别的小玩意送给她解闷,还有未成书的西游话本,嫂夫人一定会喜欢的。等嫂夫人看完,还可以讲给宜哥儿、诚哥儿听。”

    柴荣笑道:“那就有劳你了,娥慧听我时常在家里念叨你,也对你颇为好奇,想认识你这位隐士高徒、当世奇人。”

    朱秀嘿嘿笑着有些惭愧。

    赵匡胤急忙道:“麻将就算了,那西游话本也给我家里送一套,贺氏喜好看书,定会喜欢。”

    朱秀瞥了眼他:“还用你说?贺家嫂嫂那里,我定会给她送去。”

    赵匡胤感激地抱拳:“多谢兄弟!”

    随后又急忙扭过头,不敢与朱秀对视,担心他又打着教贺氏搓麻将的主意。

    柴荣道:“对了元朗,弟妹已有身孕,这趟回去孩子就该出生了吧?”

    赵匡胤羞涩地挠挠头,一脸憧憬且幸福的笑意:“大夫估算,应是明年四月出生。”

    柴荣道:“大喜之事啊!到时候父帅与我一定会到尊府道贺。”

    “多谢柴帅!”赵匡胤满心感激。

    “不知孩子的名字可取好了?”柴荣似乎对老赵家的后代很关心。

    赵匡胤笑道:“赵家下一辈是德字辈,家父的意思,孩子的姓名让我自己取,我之前想了几个,贺氏不太满意,故而还未定下....”

    柴荣颔首道:“这是你第一个孩儿,更是赵家长孙,取名之事不可大意,一定要好好考虑。”

    “柴帅说的是,我也正为此犯难。”赵匡胤苦笑摇摇头,没想到为孩子取名字这种事难住了他。

    朱秀眼神呆滞,望着远处蹲在溪流边凿冰玩的史向文发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柴荣盯着他看了会,忽地手一指笑道:“你看如何?”

    朱秀一脸懵逼,赵大耳的孩子取名,管他什么事?

    赵匡胤怔了怔,旋即反应过来,嘴里念念有词:“赵德秀....赵德秀....”

    赵匡胤眼睛一亮,猛地一拍大腿:“好名字!就叫做赵德秀!”

    柴荣抚掌大笑:“我也觉得甚好!甚妙!”

    赵匡胤粗糙温热的厚实大手拍在朱秀肩膀上,大笑道:“希望这个秀字,让我儿将来能有贤弟一半的聪慧!若是如此,老赵家后继有人啊!”

    朱秀没好气地推开他:“要是生下闺女怎么办?”

    赵匡胤兴奋的笑脸瞬间凝滞。

    柴荣笑骂道:“童言无忌,弟妹这一胎定是儿子!”

    赵匡胤咬牙道:“要是女儿,就叫赵秀秀!”

    赵匡胤恼火地瞪大眼,似乎打定主意,一定要在自己孩儿的姓名上与朱秀扯上关系,顺便占占便宜。

    朱秀心中鄙视,却也知道这年头的生育观与后世大不一样,笃定人家生女儿,有点骂人的意思,面上赶紧赔笑道:“赵大哥莫恼,小弟随口胡言当不得真,贺嫂嫂这一胎必定是儿子!”

    朱秀拍拍胸脯,差点就说生不出儿子你尽管来找我....

    赵匡胤面色稍霁,洋洋得意:“赵德秀!赵德秀!我儿就叫赵德秀!往后秀哥儿就是我儿子!”

    柴荣指了指他哈哈大笑,朱秀小声嘀咕了句“幼稚”。

    赵匡胤口头上占便宜,觉得自己在与朱秀的较量中扳回一城,心情瞬间大好。

    柴荣双手枕着后脑勺,躺倒在羊皮垫子上,望着万里晴空,慨然道:“官家和李业等人一定不会让我轻易回开封,也不知年前能不能把事情定下,好些年没有安安稳稳在家里过新年了....”

    赵匡胤也是同样的姿势,霸占了羊皮垫子的另一边,讥讽道:“即便朝廷允许柴帅回京,也不可能让你继续领兵,禁军是不用想了,能保证三品待遇已算不错,找个借口降职留用也不无可能。”

    柴荣默然了一会,洒脱而笑:“罢了,就算落个清闲散职我也认了,能有一笔俸禄,足够养活家小便好。”

    赵匡胤苦恼似地拍拍脑门:“连柴帅也被冷淡打发,我岂不更惨?弄不好要被发配去做个城门郎....完了,无职无权,捞不到油水,只怕还要去找老父亲周济....”

    朱秀左右看看,学着二人的样子往中间一倒,双手枕头夹在两人中间。

    宽大的羊皮垫子,被三个仰面躺倒的汉子占得满当当。

    天空是漂亮的湛蓝色,暖暖的冬阳照射在身上,让人睡意涌动。

    赵匡胤拐了拐朱秀:“将来我们日子不好过,家里揭不开锅,你可得帮衬些。咱们这些人,连同郭帅,全部身家加起来也不及你一个零头!”

    朱秀听到谈钱瞬间机警起来,抠搜地干笑道:“赵大哥这话可就夸张了些....”

    柴荣笑道:“如果朝廷容不下我们父子,大不了辞官来投泾州,就在你彰义军治下做个牧民农夫也不错。”

    赵匡胤泄气似的长叹一声:“想好好为朝廷效力,可惜人家不给机会。想安稳过日子,又怕无职无权遭人迫害,这该死的世道啊,还让不让人活了....”

    以赵匡胤的性格,极少听见他抱怨。

    可自从这次来到泾州,他对朝廷的不满明显多了许多,心中的愤懑埋怨积压了不少。

    官家要掌权,四大隐相在他的操控下八面出击,首当其冲就是先帝留下的顾命大臣。

    苏逢吉早早归降,郭威也心甘情愿交出天雄军兵权,只剩一个枢密使的职位,也不知还能当多久。

    现在就剩侍卫亲军马步军都指挥使史弘肇,和中书侍郎、吏部尚书、同平章事杨邠,是刘承祐皇权路上最大的绊脚石。

    柴荣和赵匡胤都是郭威麾下将领,刘承祐清算郭威派系,他们自然也逃不过,都在朝廷的打压名单里。

    所以赵匡胤为自己的前程感到心灰意冷,同时也对这个新生的刘汉朝廷滋生怨怒情绪。

    朱秀一直没有说话,枕着头闭上眼,似乎昏昏欲睡。

    赵匡胤忍不住又戳了戳他:“神机百变的朱参谋,可否为我等指条明路?”

    柴荣也扭头看去,眼里隐隐有些期待。

    睡在两个大汉中间,本就让人感到不自在,还被他们火热灼灼的目光注视着,更加令人浑身起鸡皮疙瘩,朱秀本想装睡,可惜绷不住了,沉默片刻,低叹道:

    “有一位伟人说过,当内部矛盾积累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往往有两种结果,一是有强大外力打破内部平衡,导致内部矛盾转移。

    二就是内部矛盾彻底爆发,产生一场波及所有人的革命....”

    赵匡胤听得头昏脑涨,一脸费解:“听着拗口别扭,究竟是何意?这种古怪的论调是哪位先贤所说?”

    朱秀仰面望着白云飘过,幽幽道:“马克思....”

    赵匡胤一愣,仔细回想,从上古年间数到当代,也想不起有一个叫做马克思的先贤。

    赵匡胤以为是自己见识浅薄,摸摸鼻子悻悻嘟囔:“这位姓马的圣贤名字起得怪,说的话更怪,叫人听不懂....”

    柴荣皱眉思索好一会,问道:“你的意思,当前朝局犹如一潭死水,若无外力搅动,就会朝着第二种结果推进?也就是说,官家和辅政大臣之间,终究会刀兵相见?”

    赵匡胤惊骇睁大眼:“官家即便要争权,也犯不着痛下杀手吧?史弘肇和杨邠虽然平时有些恃功而骄,但他们可都是开国功臣,追随先帝从太原一路到开封,如果官家对他们下手,必将激起惊天巨浪,百官人人自危,朝廷动荡,天下藩镇也会对朝廷失去信任!”

    朱秀两眼放空,喃喃道:“或许两种情况会一起爆发也说不定....”

    柴荣怔了怔,不知为何,忽然间觉得浑身泛起凉意,四肢觉得僵冷。

    赵匡胤倒吸凉气,不敢想象那种局面的发生:“若被你这乌鸦嘴言中,这天下....将会再度分崩离析!”

    三人同时陷入沉默。

    微凉的风带着湿意轻轻吹拂过,不远处传来符家姐妹莺雀般悦耳的娇笑声。

    远处,还不时传来李重进那破锣嗓门的叫嚷声,与此时此刻天高云阔的景色非常不协调。

    朱秀看看左右,只见柴荣和赵匡胤眼睛瞪大怔怔愣神,小心翼翼地讪笑道:“信口之言,二位切莫当真!世间之事瞬息万变,即便吕纯阳在世,也不敢以一家之言掩蔽天下....”

    赵匡胤翻了翻白眼,柴荣苦笑摇头,齐齐松了口气。

    “差点又被你忽悠!”赵匡胤不满地嘟哝。

    “你刚才的话确有几分道理,我回到开封定要与父帅好好商议。”柴荣正色道。

    朱秀看着他,以从未有过的凝重低沉道:“请柴帅回去转告郭帅,将来若有机会离开开封,一定要想办法带上家眷,哪怕....哪怕只是一部分也好!朝局诡谲,开封城多得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魑魅魍魉,千万不可大意,以免悔恨终生....”

    柴荣笑容一点点收敛,觉得朱秀这话说的太过沉重,不过见他神情凝肃,点点头:“我记住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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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代第一太祖爷介绍:
图书管理员朱秀穿越到五代十国末期。
彼时,刘知远刚刚建立后汉,郭威刚当上新朝廷的枢密使,柴荣弃商从戎逐渐崭露头角,官N代赵匡胤正游历四方,苦苦探寻人生的意义和方向......
武力值为负数的朱秀,当不了乱世草头王,只能低调求活。
好在他知道这个时代的所有大腿,郭威、柴荣、赵大......他决定跟随时代大流,一根根挨个儿抱紧,最大的梦想是混一个开国功臣。
可最后,朱秀渐渐发现,最粗大腿竟是他自己!
他才是那个注定结束乱世,开创国基的太祖皇帝!五代第一太祖爷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五代第一太祖爷,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五代第一太祖爷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