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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代第一太祖爷全文阅读

作者:贼秃秃     五代第一太祖爷txt下载     五代第一太祖爷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十四章 焦继勋退兵

    天明之时,蒲水河南岸,一支不到百余人的残兵仓惶逃窜。

    身后,魏虎和庞广胜率领五十余骑紧追不舍。

    这支骑兵小队皆是魏虎手下精锐,人人骑射功夫了得,张弓搭箭便射,落在后面的残兵全都成了靶子。

    许兴思拼命抽打马鞭,一脸惊惶地回头望去,只见打着彰义旗号的追兵近在眼前。

    裹头的乌纱早已在穿行树林时掉落,浑身袍服也被树枝刮得破破烂烂,许兴思欲哭无泪,为官多年,还从未如此狼狈过。

    “拦住他们!快!快啊!~”薛修亮握刀在手,紧跟在许兴思身后,满面惊惶地怒吼,驱赶护卫替他拦截追兵。

    他手里的刀不是用来杀敌,而是用来威胁那些想要逃命的护卫,谁要是敢后逃,他就凶狠地将人一刀砍死。

    可惜,他越是逼迫,身边护卫逃窜的越是厉害。

    更有甚者,弃马跳进蒲水河里,宁愿被湍急的河水冲走,也不愿去跟追兵拼命。

    薛修亮气得狂吼怒骂,依然无济于事。

    许兴思望着四散逃亡的薛家护卫,突然间想到什么。

    他为什么要像条狗似的慌张逃命?

    彰义军要追剿的叛徒是薛家,跟他有什么关系?

    史匡威就算痛恨自己,也不太可能狠下杀手,取自己性命。

    既然无法利用薛家的保护逃回长安,那么索性不如束手就擒,好好跟史匡威谈谈。

    自己乃是堂堂泾州都盐使,朝廷命官,王都监的心腹,史匡威难道还敢让部将杀了自己?

    “吁~”想到这里,许兴思果断拽紧缰绳,勒马不前。

    薛修亮也紧跟着勒马,满头大汗地道:“许都使快逃啊!我来替你挡住追兵!”

    许兴思喘了几口气,冷声道:“还是你赶快逃命去吧,莫要管我,史匡威不敢害我性命,既然跑不掉,我就不跑了。”

    “你~”薛修亮一愣,被噎得说不出话。

    许兴思冷冷地道:“你也别怪我不讲信用,我为你薛家请来朝廷旨意,从长安跑到泾州,待了月余,已经是仁至义尽。只怨你薛家没有富贵的命,让史匡威深陷困局依然能找到化解之法。这....或许就是天意!”

    许兴思调转马头,“看在你薛家孝敬多年的份上,若你能保住性命,就来长安找我,我再带你求见王都监,兴许还能赏赐你一份差事谋生....”

    薛修亮咬牙,恶狠狠地紧盯许兴思的背影,眼底迸发凶光。

    他想到了薛修明交代的话。

    万不得已之时,就拿许兴思做人质。

    许兴思是王峻的人,史匡威未必敢动。

    他猛地大喝一声,跃马冲上前,许兴思回头一望,只见薛修亮举刀狠狠刺入他胯下马腹,马匹凄惨地嘶鸣倒地。

    许兴思惨叫着连人带马掀翻在地,一条腿被压折,痛苦惊慌地大喊大叫,手脚并用往后爬。

    恰在这时,魏虎率兵追到,薛修亮扑上前勒紧许兴思的脖子,刀尖抵住他的后腰。

    “咳咳~~你...你疯了!”许兴思拼命想掰开薛修亮的胳膊,喘不过气似的嘶哑大骂。

    薛修亮没有理会,冲魏虎大吼:“放我走!否则现在就杀了他!”

    魏虎扬手示意部下止步,翻身下马,往前走了几步。

    “站住!站住!”薛修亮大叫。

    许兴思差点被勒断气,脸色憋得涨红,颤抖着手向魏虎呼救:“救我~~救我~”

    魏虎仰头大笑几声,从一名牙兵手里拿过弓箭,挽弓便射,“咻”地一箭射中许兴思大腿。

    许兴思痛呼一声,差点晕厥。

    薛修亮吓得手中刀哐地落地,松开许兴思仓惶往后退。

    许兴思一手捂住脖子,一手扶住腿,趴在地上痛苦嚎叫。

    “杀了他,动手!”魏虎抽出一支羽箭,搭上弓弦,慢慢抬起瞄准薛修亮。

    “你不杀他,我就杀你!”

    薛修亮只觉脑门冷汗直冒,双腿止不住打颤:“疯了....都他娘的疯了....”

    “咻!~”弦动箭出,铁箭簇狠狠钉在薛修亮身前,溅起泥土飞溅,箭矢尾羽震颤不止。

    魏虎又慢慢搭上一支箭,森笑道:“你二人,今天只有一个能活着离开,自己选吧!”

    薛修亮脸色煞白,颤抖着弯腰捡起刀。

    许兴思身下淌出大片血迹,惊恐大叫:“我...我乃朝廷命官,奉诏办差,你们...你们敢杀我,朝廷不会放过你们的!王...王都监一定会替我报仇!~”

    魏虎轻蔑冷笑,又将弓弦拉紧几分,紧绷的弓弦承受巨力,发出阵阵令人头皮发麻的声响。

    庞广胜将捉到的几名薛家护卫押过来,当着薛修亮的面枭首。

    一颗颗人头滚落,一股股刺眼殷红喷出,许兴思面无人色,当场失禁。

    薛修亮两股战战,抖如筛糠。

    庞广胜看看薛修亮,又看看许兴思,低声道:“将军,许兴思不能死....”

    魏虎冷漠地斜睨一眼,庞广胜只觉心头发寒,低下头不敢再多话。

    “一...”

    魏虎幽冷的声音开始倒数。

    薛修亮颤声大喊道:“你当真会饶我性命?”

    魏虎摇摇头,低沉地道:“比起薛修明,你可差远了,难怪薛家会沦落至此....”

    “我~”薛修亮还想说什么。

    “二...”魏虎索命似的低喝响起。

    薛修亮大骇,心一横挥刀砍下,许兴思惨叫一声当场毙命。

    惊慌之中,薛修亮手抖眼歪,砍中许兴思后脖颈,脑袋没掉,连着些皮肉筋骨,鲜血喷溅,死状可怖。

    几乎同一时刻,魏虎手一松,弓弦嗡嗡震荡,一支利箭笔直射出,噗嗤一声穿透薛修亮的脑门。

    薛修亮大张着嘴巴,双眼死死鼓胀,甚至来不及发出惨叫,直挺挺地朝后栽倒。

    魏虎吐了口唾沫,弓扔给牙兵,上前查看两具尸体。

    庞广胜苦笑道:“朱少郎君叮嘱我们不可伤害许兴思,这下回去该如何交代?”

    魏虎捡起薛修亮的刀看了看,浑不在意地道:“薛修亮狗急跳墙杀了许兴思,与我们何干?”

    庞广胜无言以对,只得唉声叹气:“许兴思的尸体不能留下,我这就带人放火烧了....”

    “等等!”魏虎拦住,拎起许兴思的左手看看,齐手腕一刀剁下。

    “将军...”庞广胜大吃一惊。

    魏虎扔下刀,笑道:“把尸体烧了。”

    魏虎招手唤来一名心腹亲卫,用布将断手裹上,交给他:“你带上这玩意儿,跑一趟长安,送到王峻府上。然后在长安多留几日,探听王峻和李守贞的动向。”

    魏虎又取出一个钱袋,里面有些碎银,交给亲卫。

    亲卫没有多问,抱拳领命,翻身上马,顺着河岸往东而去。

    庞广胜喃喃道:“将军为何要让王峻知道许兴思的死讯?”

    魏虎看他一眼,漠然不语,走到河岸边,注视着浑浊湍急的河水。

    庞广胜默默站在他身后。

    “你也觉得我不配接掌彰义军?”良久,魏虎突然沉声说道。

    庞广胜大惊,单膝跪地:“卑职从未如此想过!将军追随史节帅已逾十年,立功无数,当然有资格接替史节帅!”

    魏虎脸色猛地变得凶狞,低吼道:“可我终究还是成不了!因为我身上流着吐蕃人的血,因为我背后没有靠山,开封朝廷不会信任一个吐蕃种坐镇泾原,甚至连史匡威也有同样的顾虑!所以他宁肯信任朱秀,也不会信任我!”

    庞广胜迟疑了下,劝慰道:“史节帅把将军当作义子对待,绝不会疑心将军的忠诚。只是...只是或许因为朱少郎君的确比将军更适合统率彰义军。

    帅爷说过,当节度使,不光要带兵打仗,还要懂得跟朝廷、跟各路官僚打交道,朱少郎君才智高绝,又有诸多人脉,由他统领彰义军,或许能让弟兄们日子过得更好些....”

    魏虎沉默半晌,忽地大笑,笑声传出没多远,便被哗啦的河水流淌声湮没。

    “朱秀,确实是个人物,连我也不禁对他敬佩三分。”魏虎由衷赞叹。

    “可是,他却不该跑来泾州,夺走原本应该属于我的东西!”魏虎咬牙低吼,目透凶芒。

    “我倒要看看,他究竟会如何将彰义军发展壮大。但是,他想安安稳稳接掌节度使之位,也没那么容易。王峻这个麻烦,他别想轻易甩脱。”魏虎冷笑。

    庞广胜苦叹,觉得魏虎只怕是有些魔怔了。

    魏虎幽幽地注视着他:“如果有一天,我非要跟朱秀争一争,你是助我,还是助他?”

    庞广胜怔了怔,单膝跪下郑重道:“卑职这条命是将军给的,将军让我死,庞广胜绝不多活!”

    “好!起来!”魏虎将他扶起。

    庞广胜抱拳,满脸诚恳地道:“卑职也想恳求将军,莫要伤害史节帅,万事以彰义军大局为重,莫要让弟兄们寒心!”

    魏虎重重拍他的肩:“帅爷视我为子,我也视帅爷如父,岂会伤他?我为彰义军效命多年,彰义军的弟兄,便是我之手足!大丈夫沙场争锋,建功立业,不就是图个功名富贵,将来若是功成,一定不会亏待你们!”

    庞广胜勉强笑了笑,嘴唇嗫嚅着还想说什么,终究没说出口。

    “卑职带人去处理尸体。”庞广胜退下。

    “去吧。”魏虎笑着点头,看着他的背影,双眼微凝,手不自觉地扶住腰间刀柄。

    一把大火在河岸边燃起,黑滚滚的烟尘冲天直上。

    魏虎率领骑军返回安定县城。

第七十五章 薛家落幕,一地鸡毛

    “看到王子的新娘竟然是白雪公主,王后气得昏倒,一病不起,不久就在嫉妒、痛苦、愤恨中郁郁而亡。从此,王子和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朱秀端起茶盏“嗞溜嗞溜”地喝了几口,对自己讲的故事感到非常满意。

    床榻上却没有丝毫回应,朱秀疑惑地扭头望去,只见史灵雁脑袋落在枕头外,一只胳膊一条腿搭在床沿外,小嘴微张呼哧呼哧睡得正香。

    她穿着一身月白色小衣,露出紧致匀称的小腹,袴子下的腿也显得修长健美。

    只是这睡姿,一看就不是正经人。

    “砰砰~”朱秀搁下茶盏用力敲击桌子,不满地道:“喂喂~醒醒~”

    “啊?”史灵雁迷迷糊糊醒来,下意识抹抹嘴巴,“吃饭了吗?”

    “吃个屁!”朱秀没好气地呵斥,“是你让我讲故事的,故事我讲了,每次不到一半你就睡着,能不能尊重一下我的劳动成果?”

    史灵雁抻抻懒腰,肩头上的伤还有些刺痛,让她一张小脸皱成苦瓜。

    “不是我不想听,是你讲的故事不好玩,都是哄小孩的。”小姑娘气鼓鼓地反驳。

    “嘁~”朱秀一脸不屑,“小丫头片子装什么老成!我看你根本没听进去!”

    “哼!~我就算睡着也能听见你说话!是你编的故事不好玩,我不乐意听罢了!”史灵雁靠坐在床头,两只脚丫子不安分地悬在外晃悠。

    “嗬~那你倒是给我讲一个好玩的故事!”朱秀撇撇嘴,端起茶盏嘬两口。

    史灵雁歪头想了想,圆溜溜的黑眼睛一亮,兴冲冲地道:“如果我是公主,才不会让王后欺负!我要从小苦练武功,谁敢欺负我,就狠狠地用鞭子抽她!”

    史灵雁用没受伤的胳膊一顿比划。

    “噗嗤~”朱秀一口茶水喷出,哭笑不得:“要是国王也不管你,没人教你练武,王后欺负你年幼,将你丢进黑森林,又该如何?”

    史灵雁眨巴眼睛,一挥小拳头道:“有了!我先想办法活下来,去找那七个小矮子!他们是挖金矿的,肯定有钱!我封他们做大将军,让他们帮我招兵买马,再请些武师来教我习武,等我长大些,就找王后兴师问罪!”

    朱秀吞吞口水,喃喃道:“那王子又该如何?”

    史灵雁满不在乎地道:“要他作甚!等我当上女王,就把他抓来,要是长得好看,就让他留下当个暖床奴婢。”

    朱秀满脑门黑线,大翻白眼,也不知这丫头平日里都在说书先生那里听了些什么,怎地思路如此清奇?

    “不过王后的魔镜挺有意思的,要是她肯献给本女王,或许还能留一条命。”史灵雁又笑嘻嘻地补充一句。

    朱秀无语,摇摇头自顾自地喝茶。

    “朱秀....”史灵雁圆溜溜的眼睛透出狡黠。

    “又有何事?”

    “你说谁才是最好看的女人?”史灵雁笑靥如花。

    朱秀冷哼:“别问了,反正不是你....”

    “....”

    史灵雁变戏法似的摸出长鞭一甩,鞭子灵蛇般窜出,缠绕在朱秀腰间,用力一拽,将他整个人拉近,扑倒在床榻上。

    史灵雁用力在他屁股上踹一脚,娇叱:“讨打!”

    “哎呀~”

    “噼噼啪啪~”

    卧房里传出少男少女的嬉笑怒骂声。

    屋子门口,马庆搀扶史匡威拄着拐杖,慢悠悠地走来。

    马庆正要敲门,史匡威听到卧房里传出的动静,眼睛一瞪抬手制止:“等等!”

    马庆眨巴眼看着,小声道:“帅爷....”

    史匡威侧耳倾听一阵,脸色青红相交,弯腰拄着拐杖用力砸地,唉声叹气:“女大不中留,唉~唉~”

    似乎是屋内传出的亦嗔亦喜的声音,越听越让人臊得慌,史匡威摇摇头黑着脸道:“你在此守候,等...等小王八蛋出来,让他麻溜地来见我!”

    “诶诶~小人知道了!”马庆赶忙应和。

    史匡威拄着拐杖,摇头叹气地走出小院,佝偻的背影显得无比落寞,充分表现出一个老父亲,得知从小养大的小白菜被猪拱了时的复杂心境。

    “帅爷您当心脚下,悠着点!”马庆压低声提醒,大饼脸忍不住露出喜庆笑意。

    对于卧房内流露出的某些少儿不宜的声响,马庆自然是乐见其成。

    小官人要是做了史节帅的女婿,成了彰义军的姑爷,那今后的地位可就越发稳固了。

    马庆哼着小调,两手拢袖蹲在院门口,离卧房远些,免得小官人骂他扒墙根。

    约莫小半个时辰,朱秀拉开房门,神清气爽地走出。

    回头望了眼褥子蒙着头,缩在床角的史灵雁,朱秀得意哼笑。

    小妮子,还治不了你!

    史灵雁百般威逼他再讲一个有趣好玩的故事,朱秀绞尽脑汁,终于心生一计。

    他模仿着张震的腔调语气,讲了一个聊斋尸变的故事,当即就把史灵雁吓得不轻。

    可惜没有配乐,否则一定让小姑娘今晚做噩梦。

    朱秀合拢房门,背剪着手轻哼调调,准备回自个儿跨院歇歇。

    “马庆,你怎么在这?”刚出院门,马庆冒出,朱秀见他大饼脸谄笑不止,觉得有几分怪异。

    “雁娘子...睡了?”马庆鬼鬼祟祟往卧房望了眼。

    朱秀随口道:“没睡,被吓得不轻,蒙着头不敢下床。”

    “嘶~”马庆倒吸一口凉气,眼神不自觉地朝朱秀下半身偷瞟,猥琐的神情中透露几分怀疑。

    “嗯?”朱秀一脸狐疑,略显不悦。

    马庆忙干笑几声,措辞谨慎地提醒道:“小官人,并非小人多嘴,只是...只是有些事还是悠着点,千万不能急!毕竟...毕竟还没过六礼,不合礼数!万一...万一有了,史节帅那里怕是不好交待....”

    “什么五礼六礼?什么有了?乱七八糟,不知所谓!”朱秀一时间没听懂,甩了甩袖袍没好气地瞪他一眼。

    讲个鬼故事吓唬小姑娘,还跟礼数扯上关系了?

    马庆以为朱秀在这种事上脸皮薄装糊涂,嘿嘿诡笑几声点到为止。

    “对了老马...”朱秀顿住脚步,四处瞧瞧,压低声:“这段时间,魏虎可有异动?”

    马庆忙小声道:“一切如常,瞧不出有异样。但凡小官人嘱咐的事,魏牙帅都尽心竭力地完成,隔一两日就到后宅去探望帅爷,陪帅爷说说话。”

    “嗯....”朱秀皱眉点点头,“如此,怕是错怪魏大哥了....”

    马庆道:“小官人放心,往后小人还会盯紧他的,有任何风吹草动,保管瞒不了小人这双眼睛!”

    “很好,辛苦你了!”朱秀予以口头嘉奖。

    “帅爷刚才来过,让小官人完事后去见他。”马庆赶紧提醒道。

    朱秀打着哈欠,揉揉腰:“我知道了,你去弄些饭菜,送到后宅。忙活一下午,我还真是饿了....”

    “小人这就去!”马庆忙下去张罗,摇摇头心里嘀咕,小官人年纪还小,可不能瞎折腾,赶明儿请大夫抓几服滋补药,给小官人调理调理....

第七十六章 许兴思之死

    晚饭时,朱秀一边扒拉着猪骨汤泡糜子饭,一边偷瞟恹恹无力的史匡威。

    经过一月多调养,他的伤势大有好转,气血也逐渐恢复,肤色一如既往的黑,隐隐透出几分红润。

    头皮上有一层细短密集的银发,黑脸上的褶子比阳晋川的沟谷还多。

    照理说,史匡威身体底子不错,调养到现在,就算达不到龙精虎猛,也不应该像只病猫,一脸萎靡不振。

    “老史,你没事吧?”朱秀关切道。

    史匡威斜了他一眼,有气无力似的“嗯哼”一声,夹起一根平时最喜欢吃的腌萝卜条塞嘴里,囫囵着嚼了嚼咽下肚。

    朱秀放下碗筷,正经道:“薛修明和薛修亮二人你不必担心,魏虎和关铁石带人分头去追,应该马上就有消息传回。”

    史匡威“嗯”了声,没好气道:“吃你的,别管我,心里烦。”

    朱秀指了指他面前小半碗没动过的糜子饭,“烦归烦,你要是吃不下就给我,别浪费。”

    “滚蛋~”史匡威怒瞪一眼叱骂。

    朱秀嘿嘿笑着端过碗,舀些猪骨汤淋上,撒上葱花,就着酱菜和腌萝卜条大口扒拉。

    “真是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史匡威搁下筷子,悻悻地抱怨,最近朱秀饭量大涨,已经成为节度府里,继史向文、马庆之后的第三大饭桶。

    史匡威盯着他,黑脸沉沉,似乎有千言万语。

    话到了嘴边,却只剩下一句深沉的叮嘱:“雁儿为救你受伤,日后,决不可辜负她。”

    朱秀埋头扒饭,没注意到他凝重的神情,更没把他的话往深里想,随口道:“这是自然,放心好了。大郎和雁儿与我情同手足,我会照顾好他们的。”

    史匡威点点头,黑脸流露几分欣慰:“这还像句人话。”

    朱秀含糊道:“对了,宋参和裴缙已经将薛家的财产查清,安定县城内除薛家大宅,还有另外两处房宅,鹑觚县、良原县、阴盘县各有房宅庄园多处。

    薛家在安定县外有四十余顷田,其中有一半多都是沿河分布的上好水田。其他几个县加起来,侵占田地多达六十余顷,旱田水田各占一半左右。

    薛家瞒报的佃户共有近三百户,一千六百余人。

    我已经让裴缙组织人手,将这些隐匿户重新登记造册,纳入自耕农户籍。

    薛家其余的生意、商货,我打算由节度府出资一半,再找几个家底殷实的商户合作,全盘接手,共同经营,所得利润按例分配....”

    史匡威摇头唏嘘道:“光是在泾州,薛家就侵占一百多顷田地,这些田背后,又有多少百姓因为薛家的迫害家破人亡。”

    朱秀第二次搁下碗筷,打了个饱嗝,抹抹嘴说道:“所以说,不立田制、不抑兼并,放任土地自由买卖绝对不可取,土地可以私有,但不能无限制进行买卖,必须要由官府主导和监督。

    我打算趁着抄没薛家的机会,从泾州开始,重新丈量土地,吸纳流民,定户籍、分田地。原来的土地归属不变,拿出从薛家抄没的田地,优先分给有军功者。

    新开荒的土地,分给流民和本州的失地百姓。

    新定户籍的人家可以享受两年免税,五年低税的优惠政策。同时在现有夏税秋粮的征收基础上,再降低二至三成,减轻彰义百姓负担。”

    “还要减税?”

    史匡威闻言一愣,踌躇道:“泾原二州,上田一亩地头税四文四分,夏粮缴五升,秋粮缴八升,下田一亩地头税三文三分,夏粮三升五合,秋粮七升四合。老实说,同周边几个藩镇比起来,彰义军的税率是最低的。”

    朱秀苦笑道:“和凤翔军、静难军比起来,彰义军的税率的确不高。但问题是,彰义军的耕地没有两家多,水田占比少,一亩上田的产量只相当于人家一亩中田。

    泾原二州人口太少,养军负担重,未来一到两年来还要大量招募民夫,必须给百姓减轻负担。”

    史匡威疑惑道:“你要招募民夫作何?”

    朱秀伸出两根手指头:“兴修水利,开垦荒地。”

    史匡威摇摇头:“泾州人口就那么点,百姓一年到头要在田地里忙活,现在建起盐厂,也占用一部分人力,再想摊派差役,只怕要耽误农事。”

    朱秀嘿嘿笑道:“泾州的人口少,可以从别的州弄些过来。隔壁的邠州,地少人多,差役繁重,大量百姓往长安逃亡,与其去长安,不如来我泾州。”

    史匡威嗤笑道:“人家凭什么来泾州?”

    朱秀笑道:“这就要看咱们的宣传攻势了。邠州盐价虚高不下,私盐屡禁不止,单凭免费吃盐一年的惠民政策,就足以吸引人了。

    只要流民愿意来泾州落户,分配田地,建造房宅,发放农具,同样享受两年免税,五年低税的优惠政策。五年之后,田籍才转为户主名下永业田,可以进行买卖。”

    “你小子是想明目张胆地从静难军节度使王守恩手里抢人啊?”史匡威满脸惊诧。

    朱秀冷笑:“咱们连李守贞都敢忽悠,还怕他一个王守恩?之前帮着许兴思运盐到泾州交给薛家高价出售的,不就是他王守恩!这么多年来,泾原二州有多少粮食以低价流入邠州,王守恩占了这么多年便宜,该叫他一股脑全吐出来!”

    史匡威瞪大眼,忽地哈哈大笑起来:“好好!王守恩这个扒皮鬼,老子也忍他好些年了!他娘的,邠州人口是泾州的三四倍,如果能流一半到泾州,老子可不就发达啦!”

    老史情绪太过激动,牵扯伤势一阵剧烈咳嗽。

    这年头人口才是第一生产力,吸引人口、留住人口、管理好人口才是强盛的关键。

    想要留住人口,靠一份户籍地契可不管用,要让百姓看到真实存在的实惠。

    朱秀抚着老史的脊背,笑道:“这些问题我已经有初步设想,等找宋参、裴缙开会讨论,作出决定再来禀报你。”

    史匡威摇摇头,一副甩手掌柜的架势,懒洋洋地道:“用不着,兵符印信全都在你手里,想怎么做,只要下定决心,干就完事了。我等着看结果,过程就不管啦!我老了,又有伤在身,咳咳~需要静养~”

    朱秀翻了翻白眼,这黑厮难不成真想将担子一股脑扔给自己?

    “对了,薛家清查出来的上好水田,你划一百亩到自己名下,招收两户佃农为你打理。”史匡威想到什么,随口吩咐道。

    朱秀一怔,失笑道:“我吃住都在府里,要田产作何?我不要!”

    史匡威一瞪眼,骂咧道:“你是不是傻?你要将薛家田地分给牙军,结果你这个当统帅的不要,底下的人谁敢要?你先拿了,他们才拿的心安理得,才会感激你,念你的恩情,替你卖命!笨蛋~”

    朱秀挠挠头,一脸纠结,这个问题他还真没想过。

    史匡威两手拢袖,倚靠着床榻,懒洋洋地道:“我知道你小子,想弄出一套公平、合理、公正、完整的制度,用条条框框来约束军队、官员、百姓、商贾等等乱七八糟的东西。

    但你想过没有,这天下大乱已久,国家的典章制度、法制礼教崩坏得七七八八,连朝廷尚且有一大堆弊政难以革除,小小的彰义军,又岂能容得下太多规矩?最好最实用的规矩,就是利益!谁能从你这里得到利益,谁就会踏踏实实地追随你。”

    朱秀点点头,默然不语。

    道理不是不懂,只是他想尽快将彰义军从粗放式发展带入由制度统辖管理的精细化发展时代。

    所以从利益分配的源头开始制定规矩,就是最好的契机。

    史匡威悠悠道:“你就把彰义军当作一个土匪窝,你就是新上位的土匪头子。现在首先要做的,不是给大大小小的土匪立规矩,而是给他们好处,让他们认可你!

    等以后你的地位稳固了,威信也竖立,再来立规矩,按照你的设想改造这个土匪窝,明白吗?”

    朱秀撇撇嘴,老史的话虽然糙了些,但也算一针见血。

    史匡威唏嘘道:“彰义军的盘子还是太小了,想要做大做强,引入人口是首要关键。但是人多了,粮食也要得多,你想过粮食问题如何解决?”

    朱秀道:“今年主要有两个办法,一是收拢溃逃的牙外兵,在折墌城附近开展屯垦。二是找凤翔军或静难军,用盐换粮。静难军那边,一旦我们吸引流民落户的政策奏效,王守恩必然翻脸,所以想从他手里弄粮,必须动作快。”

    史匡威摩挲着下巴一圈硬胡茬,想了想道:“等会我就写信,你派人送往邠州,争取从王守恩手里弄万把石粮食回来。”

    朱秀也不自觉地摩挲下巴:“另外,运到邠州卖给私盐贩子的三万斤盐已经装载好,毕镇海明天一早就出发。王守恩用粮食换盐,我们又将盐卖给邠州的私盐贩子,盐贩卖的盐价低,百姓肯定只会买私盐,那么王守恩的高价盐又卖给谁....”

    朱秀和史匡威相视一眼,吭哧吭哧地奸笑起来。

    王守恩兴高采烈地换来盐,本想高价卖出狠狠赚一笔,不曾想邠州境内的私盐贩子同样是彰义军的大客户,两家卖的盐都是阳晋川盐厂生产,到时候王守恩肯定一分钱赚不到。

    除非他愿意将官盐价钱降到和私盐一样。

    这手操作,有点二战时老美卖军火两头赚的意思。

    反正最后亏的肯定是王守恩。

    “这个便宜只能占一次,动作要快!”史匡威郑重其事地叮嘱。

    “知道。”朱秀搓搓手。

    府里帮杂的大婶进屋将碗筷收拾干净,朱秀泡一壶茶,各自倒满一盏。

    两个家伙捧着茶盏滋溜溜喝着,屋里烛火在夜风下摇曳身姿。

    史匡威掖紧氅衣,朝屋外瞥了眼,轻声道:“李守贞当真会反?”

    朱秀道:“之前紫微星西北有凶星闪烁,天象示警,原本我还不敢确定,但毕镇海从长安回来说起一事,倒让我断定,李守贞已经准备动手了!”

    “什么事?”史匡威忙问道。

    “毕镇海在长安太师府亲眼见到李守贞!李守贞秘密潜入长安,连他的儿媳妇符大娘子都不知情。还有,凤翔军巡检使王景崇突然领兵前往散关,急报说蜀军叩关,这件事也透露蹊跷!”

    史匡威拧紧眉头道:“李守贞暗中出现在长安,的确值得怀疑。不过王景崇兵出陈仓,如果是防备蜀军的话,并无不妥。”

    朱秀笑了笑:“果真如此,便是我彰义军的福气,冥冥中让蜀军帮忙解围。”

    老史不知道,王景崇便是追随李守贞造反的大将之一。

    这次蜀军叩关,十有八九是李守贞放出的烟雾弹,就是为了逼迫焦继勋撤军,解彰义之围。

    算算时间,也快到李守贞竖起反旗的日子。

    史匡威忧心忡忡地道:“李守贞党羽遍布关中河东,他一反,必然声势浩大。河中军占据潼关,据守关中,朝廷想要平叛只怕不易。”

    朱秀笑道:“短则半年,长则一年半载,李守贞必败无疑!这老小子天生福薄,没有成就霸业的命。”

    史匡威眼神古怪,不明白为什么朱秀不看好李守贞。

    按照他的推测,李守贞不可能掀翻开封朝廷,但朝廷想要克定叛乱也不容易,关中怕是得混乱一段时间了。

    朱秀吐掉嘴里的茶沫,有郭大爷和茶贩子柴荣的气运压制,李守贞难以成事。

    这家伙从竖起反旗开始,就注定是个悲剧。

    关中混乱,朝廷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平叛上,对于河西自然无暇顾及。

    对于彰义军来说,这可是快速发展的天赐良机。

    “我们与李守贞有交易,到时候可别被他拖下水,当作叛军同党。”史匡威提醒道。

    朱秀笑道:“没有实证,焦继勋和王峻最多只能告黑状。连那封写给李守贞的信都是假的。”

    史匡威点点头,斜瞅道:“话说,那封信究竟写了什么,为何不让我看?”

    朱秀眨巴眼,干笑道:“没什么,就是以你的口吻吹捧了李守贞几句。你伤势未愈,还是不看好,免得血压飙升。”

    史匡威若有思索,似乎明白了血压飙升的意思:“信是你写的?”

    朱秀急忙否认:“陶文举捉刀,我只不过从旁润色而已。将来你要找麻烦,也应该去找他。”

    史匡威冷哼,报以鄙夷的眼神。

    一个人影带着几分慌张跑了进来,是史灵雁。

    她还紧紧裹着一床被褥,只露出一颗脑袋,可怜巴巴地瘪着嘴:“朱秀,今晚你陪我睡觉....”

    史匡威眼睛瞬间瞪大,只觉得心脏扑通剧烈调动了几下,一股热血直冲脑门,血压飙升到极值。

    朱秀哀嚎一声,扶住腰讨饶:“姑奶奶饶了我吧!坐了一天,腰疼,今晚得好好歇歇,明天再说!”

    “我不管!下午的那个,再来一遍!”史灵雁揪住他的胳膊,不由分说地往外拽,临出门还不忘朝史匡威挥挥手甜甜一笑。

    老史双手颤抖,颤巍巍地放下茶盏,摇头喃喃自语:“造孽啊....造孽....现在的年轻人....唉....世风日下....”

第七十七章 小官人可得悠着点

    天没亮,趁史灵雁还在呼呼大睡,朱秀摸黑溜出卧房。

    马庆拎着灯笼在院子门口徘徊等待。

    “小官人~”马庆见他鬼鬼祟祟,哭笑不得。

    朱秀提提袴子系上腰带,裹好幞头,心有余悸地回头朝卧房看了眼。

    “快走快走。”招呼马庆,两人一溜小跑出府。

    史灵雁被魏虎误伤,朱秀本着感激愧疚的心对她体贴关怀备至,没想到这妮子越发缠人,睁眼闭眼都在喊着朱秀的名字。

    特别是自从听了聊斋,小姑娘倍感刺激,又怂又想听,光昨晚就缠着他连说好几个鬼故事。

    直把朱秀说的口干舌燥,结果他自己越来越困,史灵雁反而越发清醒精神。

    大半夜里睁着一双乌黑闪亮的眼睛,被那光怪陆离的聊斋世界所吸引。

    朱秀中途睡着好几次,被史灵雁掐醒,到最后实在顶不住,装作彻底睡死,史灵雁在他腰杆上拧来拧去不见动静,才彻底放过他。

    朱秀死死咬住被褥不敢吭声,心疼自己的腰间软肉,等身边响起轻微的呼噜声,才彻底松口气,迷迷糊糊睡着。

    听到后院灶房养的大公鸡嗷嗷打鸣,朱秀悚然惊醒,屋外一明一暗传来马庆的暗号,这才赶忙爬起身。

    城外,一支由十几辆骡车牛车组成的车队整装待发,镇海营将士正在进行最后的检查。

    县城动乱平息后,朱秀让关铁石暗中召集踏山都。

    原定额一千人的踏山都,只聚拢六百余人,未到的几支小队,都是潜伏在折墌城里。

    朱秀将人员重新精减,挑选出二百多人调入镇海营,归属毕镇海统领。

    其余踏山都成员正式改立踏山营,交由关铁石统领。

    踏山营、镇海营都不存在于彰义军的正式军队编制当中,目前算是独属于朱秀和史匡威的私人武装,一应粮草军需都从盐厂利润里划拨。

    镇海营全体出动,执行第二次任务,押送三万斤盐秘密前往邠州,与盐贩完成之前约定的交易。

    将士们只是佩戴兵器弓箭,没有着甲,更像是一支规模庞大的盐帮队伍。

    再加上百余民夫,乍一看,就是一群乌合之众。

    毕镇海跟在朱秀身后,走到一旁无人处,朱秀笑道:“早去早回,现在彰义军上下勒紧裤腰带,就指望你带回来的钱过日子。”

    毕镇海抱拳道:“请少郎君放心,属下一定不辱使命!”

    朱秀点点头,毕镇海办事牢靠,对邠州盐贩很了解,有他亲自前往交易,没什么不放心的。

    “这次交易后,你告诉邠州盐贩,就说是从长安打听来的,告诉他们,关中未来一年有可能爆发战乱,盐路说不定要阻塞,如果他们需要盐,可以提前派人来预订。

    顺便你再宣传一下咱们的流民落户政策,告诉邠州百姓,邠州活不下去,可以来泾州讨生活,泾州吃盐不要钱,来了就分田地盖房子定户籍....”

    毕镇海认真记心里,低声道:“三万斤盐运到邠州,安定县这里,现有的盐只剩一万多斤。李守贞催促我们尽快将答应给河中军的盐送去,就算现在重新开厂生产,半年之内也交不出十万斤,这可怎么办?”

    朱秀哂笑:“谁说我们要给河中军送十万斤盐?再说,李守贞答应给的一万石粮食还没到,我们急什么。”

    毕镇海怔了怔,吃惊道:“少郎君难道....根本不打算给河中军送盐?”

    朱秀嘿嘿道:“当然要送,不过不是十万斤。咱们手里不还有一万多斤盐?等李守贞送来的粮食到了,咱们就把这一万斤盐给带回去。一万斤盐换一万石粮食,意思意思得了!”

    毕镇海倒吸一口气,少郎君这明显是要糊弄李守贞呀!

    那可是兵强马壮的河中军节度使,关中王!

    “少郎君~”毕镇海想说什么,朱秀摆摆手:“用不着担心,我心里有数。李守贞有更重要的事做,就算以后知道上当受骗,他也没机会找我们麻烦!”

    毕镇海只得道:“少郎君保重,属下这就启程了!”

    “去吧,一路顺风。”朱秀拱手作别。

    毕红玉默默上前行礼道别,朱秀笑道:“红玉啊,这一去又得奔波许久,不如留下继续在府里做事可好?”

    毕红玉摇摇头,老老实实地道:“雁娘子的功夫胜我许多,有她保护,你不需要我。”

    “总不能成天跟一帮大老爷们混一块吧?”

    毕红玉沉默片刻:“习惯了。”拱拱手,跨上马朝队伍前头跑去。

    “出发!”毕镇海大喝一声,车队缓缓启程,往东而去。

    天光大亮,朱秀目送他们走出很远,一直到蜿蜒的队伍消失在丘陵间。

    马庆偷瞟朱秀,发现他眼神迷离,神情恍惚。

    “小官人瞧上红玉娘子了?”马庆吭哧偷笑。

    “哈?!”朱秀一惊,没好气喝道:“我在想别的事。”

    马庆赶忙道:“小人是想提醒小官人,红玉娘子性格木讷冷硬,年纪也比小官人大了些,不适合留在身边伺候。”

    朱秀斜瞅他:“听这口气,你倒是相中她了?”

    马庆猛摇头,干笑道:“小官人说笑了,红玉娘子乃是女中豪杰,小人这点微末道行可降服不了她!连毕统领都吃了闭门羹,小人就更不行了。”

    朱秀怪笑道:“那可说不定,万一她就是口味独特,生冷不忌呢?”

    马庆苦着脸:“那小人也不敢笑纳,要是哪天吵几句嘴,没准她就拔出刀要喊打喊杀!”

    “没出息!一个女人把你吓唬成这德行!亏你还是藏锋营统领,简直丢人!”朱秀骂咧着,跨上驴子黑蛋,溜哒回城。

    上鞍子时动作幅度大了些,黑蛋有些不高兴,甩头嚼动驴唇,发出几声咴叫。

    马庆急忙小跑跟在一旁,试图狡辩几句,证明自己在男女关系上的强硬态度。

    朱秀没回节度府,赶到温家。

    温泰正在不知道第几房小妾院里用早饭,朱秀让温家仆人去把老头叫来。

    温泰长子温仲平首先赶到前厅接待,朱秀坐上主位,品茗茶水,温仲平规规矩矩侍立在旁。

    朱秀打量几眼,这温仲平见过几面,三十多岁,文文静静,话语不多,面相老实,进出节度府几次,存在感不高。

    闲聊几句,温泰急急忙忙赶来。

    “哟,温公真是老当益壮,冒昧前来,没打扰您老的雅兴吧?”朱秀起身拱拱手,调笑道。

    温泰老脸赧红:“少使君说笑了,老夫不过是在后宅喝点清粥,其他的可没做什么。”

    “呵呵,我不也没说什么,是温公自己误会了!”

    温泰一怔,哭笑不得。

    朱秀打趣几句,适可而止,起身道:“请温公坐主位?”

    温泰赶紧谦让道:“可不敢,还是少使君请坐!”

    朱秀笑了笑也不客气,仍旧高坐正中主位,温泰在侧首坐下。

    身为执掌彰义军兵符印信的实际掌权人,朱秀现在可算得上泾原二州的军民共主。

    虽然没有朝廷的正式批文,但在彰义军内部已经达成共识。

    成功逼退凤翔军,剿灭薛家,让朱秀威望大涨,如今无人再敢因为他的年纪稍轻,就对他有所轻慢。

    “温公啊~”朱秀慢悠悠地说了句,话还没出口,温泰褶皱满布的脸顿时发苦。

    以他对朱秀的了解,这次主动上门,只怕没有好事。

    “泾州要开展清查土地、隐匿瞒报佃农户数的工作,这你是知道的。”朱秀笑道。

    温泰点点头,心里愈发愁苦了,似乎猜到朱秀接下来的话。

    “薛家已经灰飞烟灭,现在泾州第一大户的名头,可是落在你温氏头上。帅爷与我商议过后,决定就从温氏开始清查,你带个头,主动上报温氏名下瞒报的佃农户数,还有未登记造册的田地,全都上缴归还。”

    温老头心里一咯噔,犹豫了好一阵子,一脸愁苦:“少使君,这...”

    朱秀微笑,语气却是不容置疑:“此事乃彰义军未来规划发展的重点,任何人不得以任何借口抗拒!”

    温泰含糊其辞地道:“温家比不得薛家,名下田产佃户实在没有多少....”

    朱秀皱眉,刚要说话,一旁沉默寡言的温仲平拱手道:“温家共有田地五十五顷,其中水田二十五顷。庄园两座,就在县城南郊,上报佃户一百二十户,实际佃户二百零八户。田产里,有十顷水田,十五顷旱田,是过去两年薛家为拉拢相赠。”

    温泰老眼瞪大,一脸不敢相信地怒视儿子。

    朱秀咂咂嘴:“瞒报八十八户,也不少了。”

    “少使君~”温泰哭丧着脸想要解释。

    朱秀摆摆手,重新打量温仲平:“仲平兄可敢担保,刚才的话没有漏缺之处?”

    温仲平躬身揖礼道:“句句属实,请少使君明察!若有任何差错,某甘愿领罪!”

    “好!”朱秀笑了,“温公,令嗣可比你敞亮多了。”

    温泰又是气恼又是无奈,被温仲平气的不轻。

    朱秀笑道:“这样吧,薛家送的二十五顷田上缴,瞒报的八十八户佃农此后脱离温家单独立户,划归自耕农。温家这些年瞒报佃户数,漏缴的地头税和粮税,就不在计较了。”

    温泰急道:“少使君,这....”

    朱秀不悦地看着他,冷声道:“温公,我主动上门,坐在你家中与你商量此事,就是为了维护你温家的面子。如果你不同意,明日我在节度府召集众人,公开议论。”

    温泰面皮狠狠颤了颤,不敢言语。

    朱秀放缓语气道:“温氏有三十顷田,一百多户佃农,就算温氏族人再多两三倍也够吃。温氏绞麻作坊已经投产,年底就能见到收益,薛家留下的生意,你温氏照样能入股分一杯羹,这笔账你好好算算,究竟亏还是不亏?可不要因小失大!”

    温泰满脸纠结。

    温仲平又闷声道:“我赞同少使君提议。”

    温泰无奈,心头在滴血,在这个土地高于一切的时代观念里,任何产业生意都比不上拥有田地让人心里踏实。

    “好吧!就依照少使君说的办!”温泰咬牙,一口气泄尽,唉声叹气。

    朱秀抚掌笑道:“温公果然深明大义,我代史节帅和彰义军民向你表示感谢!”

    “另外,考虑到温公年事已高,今后还是莫要操劳了,安定县令的职位,就不劳烦温公继续担任....”

    温泰大惊,嚯地起身,朱秀笑道:“别急,我话还没说完,今后,由仲平兄出任彰义军掌书记一职!”

    温仲平一愣,温泰怔了怔,又慢慢坐下,花白的眉头拧紧,似乎在考虑其中得失。

    朱秀也不说话,笑眯眯地喝茶。

    “少使君思虑周全,往后,温氏就全仰仗少使君了!”温泰长叹一声,父子俩鞠身揖礼。

    朱秀坦然受之,起身笑道:“事情说定,我也就不久留了。绞麻作坊若有不懂之处,温公尽管来问。仲平兄准备一下,明日就到节度府上任。”

    父子俩领命,恭送朱秀离开。

    回到前厅,温泰望着默不作声的温仲平,忍不住责怪道:“大郎,你为何要急着抖露温氏家底?轻易答应朱秀,支持节度府重新丈量土地修订户册?此事牵扯太多利益,我们完全可以拿来与节度府谈条件!”

    温仲平看了父亲一眼,平静地道:“薛家殷鉴不远,父亲难道不怕重蹈覆辙?”

    温泰拍打桌子喝道:“薛家野心太大,想要篡权上位,做彰义军之主!我温氏没有那么大野心,只为求财!”

    温仲平摇头道:“此次抄没薛家的田地,少使君要拿来赏赐给有功将士,此乃拉拢人心之举。往后,少使君代替史节帅执掌彰义军,将不再有人二话。温氏名下的田太多了,以往有薛家一家独大,温氏还不显眼,现在节度府要重新丈量田地,实行授田制,首当其冲就是温氏。

    如果温氏拖延不交,得罪的不光是节度府,还有全军将士。既然早晚都得交,不如痛快些,博得少使君好感,也显得我温氏问心无愧。”

    温泰起初还意难平,可是听完儿子这一番话,却是陷入沉思。

    良久,温泰恍然明悟,连连点头道:“不错,不错,大郎此言有理,点醒为父!没了薛家,泾州第一大户的名头落在温氏,可太显眼了。也罢也罢,破财消灾,此后我温氏就彻底绑在彰义军这架战车上了。”

    温仲平嘴角闪过一丝笑意,轻声道:“与其依附彰义军,不如说依附朱秀。正因为有朱秀,彰义军才能有今日,史节帅才能保住节度使之位!”

    温泰讶然道:“你竟对朱秀如此高看?”

    温仲平道:“此人的确心智过人。史节帅请他到泾州的目的,就是为对付薛家。他却一直隐忍不发,看似处处被动,实则稳扎稳打,步步为营。先建盐厂断薛家财路,推行盐政聚拢人心,赢得百姓支持,一点点扼杀薛家势力,等到时机成熟才真正动手。

    当然,薛修明反过来用盐厂做饵,引来焦继勋和许兴思,这一招也是高明至极。

    可谁也没想到,朱秀竟然又请来河中节度使李守贞。传闻朱秀之前在河北天雄军麾下效力,与天雄军牙帅、当朝枢密使都有交情。若传闻属实,往后彰义军,必定会交到朱秀手上。

    在泾州,他得史节帅信任,在朝堂又有诸多助力,将来彰义军的前途不可限量。”

    温泰越听眼睛越亮,大笑几声,花白胡须乱颤:“好好!大郎能将局势看得如此清楚,为父也就能放心将温氏交给你了!当年你科举落榜,出任阴盘县令又遭薛修亮欺辱,在家赋闲多年,为父还怕你从此一蹶不振。如今看来,我儿才智不减当年!”

    温仲平微笑道:“父亲过誉了。孩儿说过,薛家残暴不仁,必不长久。如今应验,也是孩儿重走仕途的契机。”

    温泰鼓励道:“去到节度府好好干。以后在朱秀手下做事,可千万当心。这小子比猴儿都精,鬼心眼多,切忌不可跟他耍小聪明,不妨坦荡实诚些,真情相待。”

    “多谢父亲提醒,孩儿记住了。”

第七十八章 论如何成为一名优秀的土匪头子

    安定县东郊十五里处,一支两千余兵马缓缓出现在山脚下。

    当先一杆大旗,高挂河中军旗帜,而后又打出符氏帅旗,光看旗号,都是这天下间响当当的藩镇将帅。

    潘美披甲挎刀,骑一匹黑马,走在队伍前头,举目四望崇山野林,叫过向导询问,确认行军路线没出错。

    这是他第一次踏足泾水流域,没有想象中荒凉,开春之后漫山遍野的绿色植被,纵横分布的溪水河流,没有太多雄奇瑰丽的景致,却有几分小家碧玉的秀丽之美。

    潘美率军走到大路,前方不远处,有一支数十骑的队伍疾驰而来。

    潘美倒提大刀,示意全军戒备。

    “老潘!老潘!~”

    一阵耳熟的大喊声远远传来。

    潘美瞪大眼,果然在队伍当中,一匹奔跑在前的枣红马背上,瞧见朱秀的身影,正朝他远远挥手。

    “哈哈!~当真是朱小子!”潘美大笑,将大刀扔给身旁兵士,“是自己人无需担心,传令全军继续行进。”

    说完,潘美拍马迎上前。

    朱秀从史灵雁身后探出脑袋,正要打招呼,潘美坏笑一声猛地伸出手臂,想要把朱秀直接提溜过来。

    没等潘美得逞,一条长鞭灵活窜出,缠住他的胳膊,紧跟在枣红马身边的严平陈安第一时间拔刀,二话不说架在潘美肩头,将他直接从马背上拽下。

    史灵雁手腕一抖,鞭子当作绳索将潘美捆得结结实实。

    “哇呀呀~快放了老子!哪里冒出来的臭丫头?”

    潘美大骇,一时不慎,这才看清楚驾驭枣红马的是一位十五六岁的小娘子。

    “别动!”

    “老实点!”

    严平陈安厉声呵斥。

    潘美又气又急,两把刀架在脖子上,也不敢动弹,大吼道:“朱秀!混小子!还不赶紧让他们松开老子!”

    朱秀从史灵雁身后探出脑袋,幸灾乐祸地笑道:“谁让你一见面就动手动脚?老潘啊,之前在沧州我没好意思说,其实你的功夫挺差劲的,随随便便就让人制住。”

    “放屁!老子一不留神着了道而已!你让他们松开,堂堂正正较量,看谁怕谁!”潘美气得大骂。

    朱秀跃下马背,示意严平陈安将他松开,史灵雁也收回长鞭,对这个白脸大胡茬的汉子报以鄙夷的眼神。

    潘美揉揉手腕,恶狠狠地扫了扫严平陈安,又将骑着枣红马的史灵雁来来回回打量几遍。

    史灵雁娇哼一声扭过头,严平陈安站在朱秀身后,冷眼相对。

    潘美咬咬牙,朱秀身边这一女二男,看似年纪不大,出手可一点不含糊。

    两个后生刀法平平,出手却是狠厉干脆,一看就是从战场上搏杀磨炼来的,不带丝毫花架子。

    使鞭子的小娘子更是了不得,咱老潘在她这个年纪,功夫还及不上人家一半。

    朱秀见这厮眼珠直转悠,知道他在想什么,笑呵呵地道:“别瞎捉摸了,严平陈安入伍多年,在战场上守望相助,自有一套合击之术,你以一敌二,若是在马上,取胜不难,步战嘛,想赢也不容易。

    史灵雁,史节帅的闺女,自幼习武,根骨奇佳,若只是比武较量,无关生死,你老潘八成不是对手。”

    潘美牛眼瞪大:“史节帅那副尊荣,还能生出这么水灵的闺女?”

    史灵雁大怒,抖落长鞭就要出手,朱秀赶忙拦住。

    潘美自知失言,心虚地干笑几声,赔罪似地拱拱手,拉着朱秀去到一旁。

    “好小子,我还纳闷,你好端端地跑来泾州作何?原来,史节帅用了美人计,将你勾来了!”

    潘美揽着朱秀肩头,吭哧偷笑,一副原来如此的模样。

    朱秀大翻白眼,也懒得解释,赶忙道:“这件事以后再跟你说。离开沧州以后,你们过得可还好?”

    潘美耸耸肩道:“离开沧州,符娘子与我赶到魏国公军中,魏国公派人送符娘子回邺都,期间还拜见了先帝,先帝当面对符娘子予以嘉奖。

    回到开封不久,河中军也从河北撤回,符娘子就跟李崇训回了蒲州。不久前,李崇训也不知为何,想来长安小住,符娘子恰好想去乾陵祭拜,就跟着一块来了。”

    朱秀点点头,又询问了柴荣和郭威的近况。

    潘美跟随符金盏长住河中,对开封的事情知晓也不多。

    叙完旧,朱秀望着从官道上走过的押粮队,笑道:“你从哪里找来这支人马?怎地都是一群老卒伤兵?”

    潘美无奈道:“永兴军节度使赵思绾派来的,我也不知他为何派一群老弱残兵来押粮。更奇怪的是,这件事跟他永兴军有什么关系?”

    “赵思绾?”朱秀心中一动,对了,又是追随李守贞叛乱的一员大将。

    赵思绾的永兴军坐镇华州,京兆府也在他的戍守范围。

    李守贞秘密潜入长安,搞不好就是为了同赵思绾会面。

    看来永兴军也要有异动了,舍不得派精锐兵马,弄些老弱残兵来充作押粮队。

    朱秀望着那杆醒目招摇的河中军大旗,皱眉道:“你们是打着河中军旗号,从京兆一路赶来?”

    潘美奇怪道:“那是自然。有河中军旗号,沿途关卡无人敢盘查阻拦。途径邠州新平时,静难军节度使王守恩还亲自出城犒军,千方百计地打听,河中军和彰义军的关系。”

    潘美用力拍着朱秀肩膀,笑道:“我可是替你们彰义军好好吹嘘了一番,今后有河中军李节帅做靠山,就没人再敢小觑你们!”

    朱秀暗道一声糟糕,让王守恩知道彰义军和李守贞的交易,日后李守贞反叛时,王守恩肯定要向朝廷告状。

    潘美又道:“李节帅还上表朝廷,为彰义军说话,如今在关中,人人都以为彰义军投靠了河中军。虽说这样一来,史节帅名声受损,但有河中军照应,像王峻和焦继勋这样的,就不敢再随便敲竹杠....”

    朱秀越听越发觉得不对劲,李守贞似乎在有意宣扬,彰义军和他的密切关系!

    可是这样一来,等李守贞宣布自立反叛时,朝廷会如何看待彰义军?

    朱秀惊出一身冷汗,李守贞这糟老头子,当真坏得很!

    “你说李守贞将符娘子留在长安,负责筹措粮草,与我彰义军完成交易?”朱秀急忙问道。

    潘美道:“不错,李节帅吩咐,让彰义军尽快将十万斤盐运到长安,然后会再给泾州送来两万石粮食。”

    “两万石!”朱秀呼吸变得急促,眼睛有些发红,如果能得到这两万石粮,泾原二州的军民就能安稳度过秋收。

    可是现在朱秀手里只有一万斤盐,再说就算真有十万斤盐,他也不打算白白便宜了李守贞。

    “符娘子在长安....”朱秀陷入沉思,喃喃自语。

    “对啊....你小子没事吧?一惊一乍的,魔怔了?”潘美觉得他的反应有些奇怪。

    “老潘,对不住了,你不能久留。将粮食运回县城,歇息两日,后日一早,你必须马上率人返回长安。”朱秀冷着脸严肃道。

    “这么仓促?”潘美满脸不解,他还打算多住几日,和朱秀好好叙旧。

    “时间紧迫,只有劳烦你辛苦跑一趟了。此去,你不光要想办法运回两万石粮,还要把符娘子也一起带来。”

    潘美吃惊道:“把符娘子带来泾州?你小子没毛病吧?符娘子好端端住在长安,到泾州来作何?再说,她可是李守贞的儿媳妇,不跟丈夫住在长安,来泾州见你算怎么回事?”

    潘美一脸古怪,难不成朱秀这臭小子对符娘子起了坏心思?

    朱秀又气又急,跺着脚道:“李守贞狼子野心,秘密潜入长安,联络永兴军节度使赵思绾和凤翔军巡检使王景崇,欲图割据关中自立称王!符娘子若是还跟李氏父子搅和在一起,必定有性命之忧!”

    潘美眼瞳渐渐睁大,下意识地抬起手背去摸朱秀额头,喃喃道:“你小子怕不是脑子坏掉了....”

    朱秀哭笑不得地甩开:“先回城,路上我再慢慢跟你说。事关重大,你记在心里,切记不可吐露分毫。另外,让你的人准备好,后日一早就出发。”

    潘美挠挠头,为难道:“赶回长安不是问题,但这点人手押送十万斤盐,只怕有些困难。”

    朱秀摇摇头:“没有十万斤,只有一万斤!你送一万斤盐回长安,给我换回来两万石粮食。”

    “....”潘美嘴角狠狠抽搐,当真觉得朱秀脑子出了问题。

    用一万斤盐,就想换来三万石粮食,跟白抢差不多。

    大半年不见,潘美忽地觉得,朱秀身上多了些匪气。

    可是抢劫的对象竟然是李守贞,是不是太儿戏了些?

    带着满脑子疑问,潘美跟朱秀回到安定县城。

第七十九章 先进模范温老头

    两日后,朱秀又送潘美原路返回。

    直到走时,潘美依然有些不太相信,李守贞会叛乱。

    只是朱秀搬出一套天象说,让他不得不心生狐疑。

    毕竟在沧州时,朱秀已经证明过自己的神棍本事,搞得潘美对他这一套说辞有些迷信。

    送别潘美,朱秀召集牙军将士,高调展示那一万石粮食。

    有这批粮食在手,牙军彻底告别缺粮危机,士气大振,军心安稳。

    土地丈量、户籍修订工作,以安定县为核心,有条不紊地推行。

    ~~~

    原州北部,潘原县东南。

    这里是一片广袤草原,起伏不平的低矮丘陵延绵数十里。

    初春时节,草长莺飞,绿油油的嫩草一茬茬冒出。

    站在丘陵高处,仰望湛蓝天空,朵朵白云仿佛从眼前瞟过。

    一条大河犹如玉带,从南向北蜿蜒流淌,安静的河水温柔地滋养这片牧场。

    这条河叫做蔚如水,乃是黄河流经后世宁夏中卫至中宁之间的一条支流。

    一千多年后,这条河经过数次萎缩、改道,逐渐融入渭河水系,有了一个新名字:葫芦河。

    几只土拨鼠钻出洞穴,直立身子,机警地瞭望四周,黑鼻头两侧的胡须飞速颤动,像雷达一样接受四方信号。

    忽地,土拨鼠齐齐望向东南边,一阵叽叽叫唤后,惊慌钻入地穴,拨弄土块将洞穴遮掩。

    片刻后,一支二十余骑的队伍疾驰而来。

    为首者,正是薛修明。

    “驾~”薛修明奋力抽打马鞭,惊慌地回头望去,看看关铁石率领的追兵有没有追上。

    险之又险地逃出青石岭后,薛修明一行人马不停蹄逃入原州。

    本以为出了汉萧关故址,进入草原,天高云阔再无危险。

    没想到短短半日后,就被关铁石率兵追上。

    无奈,薛修明只得继续往北逃,沿蔚如水北上,争取早日进入灵州地界。

    队伍中,几匹马实在体力不支,嘶鸣着摔倒,马嘴里不停地吐出白沫子。

    无奈,薛修明只得勒马停下,大喊道:“原地下马休整。”

    众多薛家护卫解脱似地喘口气,连续逃亡多日,马累,人也累。

    队伍中,有一名妇女,她独乘一骑,背上背着个三岁大的女娃娃,一路颠簸,小女娃嚎啕大哭不止。

    这女人正是薛修明的族妹,裴缙之妻薛氏。

    薛氏下马解开背袱,将小女娃抱在怀中,找了些碎干饼用水泡开哄孩子吃下,才止住哭声。

    小女娃很快沉沉睡去,薛氏摸摸闺女额头,发觉有些滚烫,心中一沉。

    她转头四望,四面皆是一望无际的草原。

    薛氏咬咬牙,将孩子重新绑缚在背,拔出插在一旁的长刀,翻身上马,掉头往南而去。

    薛修明从旁窜出,面色阴沉地拦住:“你要作何?”

    薛氏拽紧缰绳,喝道:“不跑了,我要回安定去!你要逃去夏州,投靠党项人,我不去!闺女发了热症,我要带她找大夫!”

    薛修明冷冷地道:“是你自己要跟来的,既然来了,就一同去夏州。到了夏州,我再帮你选一门好亲事,闺女也可以再生。”

    薛氏大怒,她性子颇为刚烈,当即怒斥道:“当初你以家主身份逼迫我嫁给裴缙,现在又想用我去讨好党项人?哼~我宁愿回去向裴缙磕头认错,也不会再受你蒙蔽!让开!~”

    薛氏驾马从薛修明身边跑过,薛修明突然拔刀砍中马腿。

    马匹惨嘶一声摔翻,薛氏护住女儿重重摔倒,小女娃受到惊吓再度大哭。

    薛氏爬起身横刀在身前,厮声大吼:“你放火烧死李氏,党项人不会放过你的!”

    薛修明怒喝:“杀了她!”

    几名护卫冲上前,凶狠地挥刀砍向薛氏。

    薛氏虽说练过武,平日里喜欢舞弄兵器,但终归是个女人,连日奔波劳累,气力不支,很快就受了几处伤,浑身血迹斑斑。

    她发疯似的挥刀,拼死保护怀中女儿。

    “咻咻咻~”一连串箭矢破空声响起,南边,关铁石率兵追到,射死几名护卫,冲入人群砍杀。

    薛修明脸色大变,提刀扑上前,朝薛氏怀中孩子砍下。

    薛氏抱住孩子,用背受这一刀,惨叫着倒地。

    “走!”薛修明双手沾满鲜血,扔下刀爬上马背,拼命抽打马鞭,驾马冲上草坡。

    只剩六七个护卫跟在他身后逃命。

    关铁石下马赶到薛氏身边,她趴在地上奄奄一息,身下的孩子哭声微弱,却没有受伤。

    薛氏努力地将孩子推给关铁石,断断续续地道:“裴...裴缙....”

    关铁石抱起孩子,叹口气道:“放心吧,孩子会平安回到裴缙身边。”

    薛氏血污满布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微笑,头一歪没了气息。

    “上马,继续追!”关铁石怀抱孩子,翻身上马。

    “咚咚咚~~~”

    刚跑上草坡,只听北方传来隆隆战鼓声。

    关铁石凝眼远望,脸色陡然一变。

    只见一支黑甲骑军如洪流般从北面高坡涌下,身后还有黑压压的步军压阵,总兵马不下四五千人。

    远远地,可以瞧见对方旗号:定难军,李字帅旗。

    薛修明如丧家之犬,跌跌撞撞逃入定难军中。

    一名英武小将手持一杆马槊,拍马朝关铁石冲来。

    他全身黑鳞甲,头戴鬼面兜鍪,背上背负六支短矛,胯下狻猊兽,乃是一匹全身毛色如烈焰的神骏。

    单人独骑而来,气势却犹如千军万马,一往无前。

    关铁石两鬓瞬间渗出汗水,攥紧刀柄的手微微发抖。

    “吁~”

    一声长嘶,狻猊神骏立身扬踢。

    英武小将马槊直指关铁石,大喝道:“来人可是彰义军部将?”

    关铁石强忍惊惧,沉声道:“正是!”

    英武小将哈哈大笑,声若雷霆:“回去告诉史匡威,从今起,原州马场归属我定难军!如果他想取回,就拿朱秀人头来换!此人杀我四哥,定难李氏一定不会放过他!”

    关铁石敢怒不敢言,大喝道:“你是何人?”

    小将奔雷般的嗓门响彻草原:“定难军,五原镇将,李光俨!”

第八十章 专职货运员潘美

    数日后,节度府议事大厅。

    朱秀端坐主位,摇动手里的新鸡毛扇,眉头拧紧,听关铁石汇报原州见闻。

    魏虎、宋参、温仲平等人分坐两侧。

    裴缙得知薛氏已死,出人意料地悲恸大哭,朱秀让他回家歇息两日,将闺女安顿好再来。

    “李光俨要我拿人头去换原州马场?”朱秀声调拔高,“你可弄清楚了,那人当真是李光俨?”

    关铁石苦笑道:“弄清楚了,他的确是李光俨,定难军节度使李彝殷的侄儿,银州防御使李彝景第五个儿子,十九岁,出任五原镇将,在定难军中有‘神威太保’的美称。

    李彝景是李彝殷的族兄,同为李思恭之后。李光波是李彝景第四个儿子,薛修明之妻李氏也是李彝景的女儿。”

    “这么说,薛修明被他的小舅子李光俨救走了?李光俨发兵占据原州马场,还要取我人头?”朱秀眉头拧成川字。

    关铁石无奈道:“李光俨倒是没有对潘原县下手,定难军屯兵蔚如水东北高地,将方圆数十里的草原占为己有,原州马场正在其中。”

    朱秀扶额有些头疼。

    党项人终究还是横插一脚,借李光波和李氏的死,出兵侵占原州马场,还包庇彰义军的政治逃犯薛修明。

    李光俨在历史上名气不大,但他有个了不起的好儿子李继迁。

    李继迁有个更了不起的好孙子,李元昊。

    李光俨是李元昊的曾祖父。

    李继迁始封大夏国王,奠定西夏王朝根基。

    李元昊与赵宋正式决裂,建宗庙立国基,称大夏皇帝,为西夏开国之君,追封爷爷李继迁为西夏太祖皇帝。

    从李思恭领定难军节度使开始,到西夏灭国,李氏政权在河套、河西之地一共存在近三百五十年之久。

    这支党项人绝对是一群难缠且厉害的对手,关键其家族内部人才不断,从李光俨这一辈开始,更是猛人倍出,彻底走上独立自强的道路。

    背黑锅招惹上定难军,朱秀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再加上许兴思一死,和王峻的梁子算是彻底结下。

    彰义军内忧刚去,又新添外患。

    “唉唉~”朱秀拍拍脑门头疼似的叹息,厅中众人也是沉默不言。

    定难军和王峻,可比薛氏和焦继勋难对付多了。

    “咳咳~”

    一阵咳嗽声在厅外响起,史匡威拄着拐杖,在马庆的搀扶下匆匆赶来。

    “帅爷!~”

    众人起身揖礼,朱秀快步迎上前,将史匡威搀扶至主位坐下。

    史匡威面带愠怒,拐杖咚咚杵地:“原州马场,究竟怎么一回事?”

    朱秀刚要解释,史匡威瞪眼指着关铁石:“你说!”

    关铁石不敢隐瞒,老老实实说出实情。

    “欺人太甚!岂有此理!”史匡威勃然大怒,嚯地起身,挥舞手中拐杖:“党项蛮子敢占我马场,欺我彰义军无人!你们、你们马上...咳咳...马上整备兵马,老子要亲自带兵去原州~~”

    史匡威一阵气喘咳嗽,脸红脖子粗。

    原州马场可是他的心血,白白落入党项人手里,犹如在他心头剜刀子。

    朱秀苦笑着劝道:“党项人垂涎原州得天独厚的草场早已不是一日两日,这次让他们找到借口出兵南下,想将其赶走只怕不易。这件事得从长计议,不可轻易开启战端。”

    魏虎抱拳沉声道:“定难军兵多将广,积蓄多年实力雄厚,彰义军内乱刚刚平息,帅爷伤势未愈,此时决不可与定难军撕破脸。”

    宋参等人也七嘴八舌地劝说起来,就是担心史匡威一怒之下要跟定难军兵戎相见。

    史匡威怒骂道:“你们都给老子听好了,彰义军没有任何得罪定难军的地方,此次党项贼子巧立名目,南下侵占我原州马场,是他们狼子野心图谋不轨!

    不可相信他们说的任何借口和理由,彰义军中也不许有任何流言蜚语,若是有谁敢替定难军说好话,老子绝不饶他!”

    众人凛然,齐声应诺。

    朱秀张张嘴想说什么,史匡威不动声色地微微摇头。

    朱秀苦笑,心头阵阵温暖,老史说这番话,是为了保护他!

    定难军以朱秀害死李光波,要替李氏族人报仇为借口,出兵南侵,扬言要拿朱秀人口去换原州马场。

    如果有人趁机造谣生事,对朱秀的名誉声望,对彰义军的安稳都是不小的打击。

    老史气急败坏地赶来,当众痛骂定难军,其实并非真的要出兵夺回马场,而是为了表明态度,以免朱秀遭人非议。

    史匡威见目的已经达到,黑着脸道:“好了,我要说的就是这些,你们继续议事。都给老子打起精神来,别以为剿灭薛家就能高枕无忧,这四面八方都是一头头饿狼,稍不留神,就得被咬下一块肉。要想不被咬,首先自身得硬。

    你们在彰义军当差,吃彰义百姓种的粮,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想必也懂。其他的老子也不多说,就学那个谁谁卧薪尝胆,安民、强军、多种粮食、多搞钱,定难军吃进嘴里的,一定要叫他们连肉带骨头都给老子吐出来!”

    “谨遵帅爷之命!”众人大声应道。

    老史慷慨激昂地说完,在马庆的搀扶下慢悠悠离开。

    朱秀目送他的背影,咧嘴笑了笑。

    史家三代经营彰义军多年,史匡威的威望远不是现在的他所能相比。

    有老史这一番话,彰义军民对原州马场被占一事的非议就会减少许多。

    众人各归其位,朱秀道:“掌书记温仲平,写一道奏疏,向朝廷禀报此事,请朝廷主持公道。”

    温仲平迟疑道:“此事,朝廷未必会管,就算过问,只怕定难军也不会理会。”

    朱秀笑道:“无妨,做做样子给党项人看罢了,同时也为安抚军民。如果我们什么反应都没有,党项人反而会觉得奇怪。”

    温仲平默默点头,拱手领命。

    关铁石道:“那马场究竟该怎么办?加上开春新生产的二百多匹小马,一共有近千匹马落入定难军手里。”

    朱秀淡淡道:“先让党项人得意一段时间,等土地清丈完、盐厂生产稳定、春耕结束这几样大事做完,再慢慢算这笔账。”

    众人相视默然,不知道朱秀会怎么做,定难军可不比薛家叛军,以彰义军目前的力量,的确奈何不了人家。

    又商议了一会有关清丈土地,调拨民夫修建水利的事项,宋参温仲平等人先行退下。

    魏虎留下,歉然道:“薛修亮铤而走险挟持许兴思想逃,我一时不慎,防备不及,让许兴思死在薛修亮手里,两人坠河而亡。此事是我处置不当,该领责罚。”

    朱秀忙道:“魏大哥言重了,许兴思本就该死,只是顾忌他身后有王峻撑腰,想将其扣押好与王峻讲和。如今人死了,也只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魏虎沉声道:“帅爷将彰义军托付于你,有什么想法尽管去做,我定会全力支持!需要我做什么,你尽管吩咐,无需客气。”

    “多谢魏大哥。你刚回来,好好歇息几日,我再找你商议别的事情。”

    魏虎点点头,作别后大踏步离开前厅。

    朱秀目送他远去,脸上的轻松神色一点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凝重。

    别人不了解王峻,可朱秀却知晓此人的能量。

    被王峻记恨上,绝对是一件需要小心应对的事情。

    “唉~千头万绪,一团乱麻!当家人可着实不好做呢!~”

    朱秀摇摇头,背着手满面愁苦地赶回官房。

    ~~~

    两日后,当马庆端着一碗热腾腾的参汤,小心翼翼推开房门,发现朱秀趴在书案后,用一双熬得通红的眼睛直勾勾盯着自己,着实吓一跳。

    “小官人,您都熬了两宿了,可得爱惜身子!”马庆满脸心疼。

    朱秀接过碗趁热灌下,舒口气瘫在椅子上。

    只见他身前,放着几张写满字迹的废纸,还有两封信,一封已经用火漆密封,一封还未封口。

    为写里面的内容,朱秀整整熬了两天。

    “你拿去收好。”朱秀将两封信扔给马庆。

    “这没封口的,小人....能看吗?”马庆小声问道。

    “看!”朱秀无所谓地摆摆手。

    马庆取出信纸,展开一看,开篇写有几个苍劲字迹:讨叛臣李守贞檄!

    马庆额头唰地冒出冷汗,竟然是一封檄文,声讨的对象还是大名鼎鼎的李守贞!

    “这....这....”马庆越看越心惊,饶是他没什么文才,也被这道铿锵有力,字字珠心的檄文所震撼!

    其中大部分内容马庆没看懂,他能看懂的,总结下来就是一句话:我彰义军与叛臣贼子李守贞势不两立!

    喝了碗参汤,朱秀恢复几分精神,端坐身子肃然道:“我现在有一件极其重要的事,要交给你去做。”

    马庆咽咽唾沫:“请小官人吩咐。”

    “你带上这两封信,再挑选几个可靠之人,今晚就出发,赶往开封!”

    “开...开封?!”马庆大吃一惊,双腿不由得哆嗦,“小官人让我去开封?小人...小人这辈子还没到过那天子脚下呢!”

    朱秀不悦道:“天子脚下又如何?你就把它当成一个城池大一些,人口多一些的地方。去到开封,你有重要任务,附耳过来....”

    马庆战战兢兢靠近,朱秀在他耳边嘀嘀咕咕说了好一阵子。

    “可记住了?”

    马庆用力点头,擦擦额头冷汗:“小人记住了!”

    “到了开封,你找地方安顿下,最好租个店铺什么的,先弄起来,乔装打扮隐瞒身份。你要尽快铺开人手,将藏锋营的摊子在开封城里建起来,尽全力打探各方消息,重点关注朝廷和诸多宰相重臣的动向....”

    朱秀对他耳提面命,将自己对于情报系统的粗浅理解传授给他。

    马庆心眼多,人聪明,记性也好,最重要的是足够忠心,朱秀思来想去才决定让他来做自己的情报官。

    “老马啊,这次你的任务事关彰义军还有我的生死,可谓是千斤重担!开封乃天下中心,藏锋营想要发挥作用,必须要在开封城里建立堂口....”

    朱秀语重心长地一番嘱咐,又道:“陈安为人忠厚,李光波事件后,他做事越发谨慎,我让他加入藏锋营,给你做副手。这次,你们两个一起去开封,一定要精诚合作,尽快扎下根来。”

    马庆噗通跪倒,泪眼婆娑地道:“小官人有命,马庆敢不效死!只是小人走了,小官人身边没人照料衣食起居,小人...小人着实不放心,舍不得呀!~~呜呜呜~~”

    马庆抱着朱秀的腿痛哭流涕。

    朱秀使劲扒拉才把他扒拉开,耐着性子安慰道:“你有能耐,总干些端茶倒水伺候人的活儿可惜了。想要彻底摆脱过去贱吏马三的身份,就得拿出本事干些实事。”

    马庆抹抹鼻涕眼泪,发狠道:“小官人放心!小人绝不给小官人丢脸!去了开封,一定漂漂亮亮完成任务!”

    “好!下次见面,我一定给你庆功!”朱秀重重拍拍他的肩膀。

    “我现在手里也没多少钱,兑给你一百两银子,你拿上,安顿下来以后,再派人联络。你收拾一下,去找陈安,不用来道别了,连夜就走,莫要惊动旁人。”

    马庆咚咚磕头,爬起身将两封信贴身收好,一步三回头地,轻轻掩上房门离去。

    “唉~~”

    朱秀长叹一声,疲倦地倒在床榻上,两眼发黑头脑昏沉。

    李守贞大肆宣扬和彰义军的往来,这件事如果处理不好,将来有可能酿成大祸。

    想来想去,必须要未雨绸缪,让马庆赶到开封提前做布置,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

    马庆伺候他一年多,若非十万火急,还真舍不得派他千里迢迢跑去开封。

    彰义军如今可算是百废待兴,犹如一张白纸,任由朱秀涂抹。

    未来初步的规划早已在他胸中,只是他这掌舵之人无法决定水流的缓急,想要让彰义军这艘小破船行驶的安稳些,就得提前规避许多风险。

    “当初要是弄死刘承祐,我也就用不着跑路了,安安稳稳跟郭大爷混日子多好....唉~~~”

    迷迷糊糊地,朱秀沉沉睡去。

    是夜,马庆陈安和三名节度府亲卫悄无声息地出城而去。

第八十一章 拿朱秀人头来换

    “小人陶文举,拜见小官人。”

    翌日一早,朱秀正在喝粥,严平押着陶文举前来。

    一见面,陶文举跪地磕头,趴在地上像只癞蛤蟆。

    严平呵斥道:“小官人也是你配叫的?”

    陶文举一哆嗦,陪着笑脸:“是是,小人叩见少使君!”

    平日里,朱秀身边亲近之人才称呼他小官人,目前在彰义军,比较正式一点的称呼是少使君。

    陶文举想趁机拉近关系,没想到被严平戳穿心思。

    朱秀瞥他一眼,夹根腌萝卜条放嘴里,慢条斯理地嚼动着,咯嘣脆响声听得陶文举直咽口水。

    这一月多来关在节度府,虽说没有短缺他的两餐,但也没吃上什么好东西,顿顿粟米粥,有时搭配点酱菜渣,有时能吃到点面疙瘩,绿菜和荤腥那是梦里才有。

    朱秀见他两眼冒绿光,脸颊明显消瘦一大圈,颧骨都凸起几分,像个饿死鬼,直勾勾盯着另一碗没动过的白粥。

    白粥很浓,而且加了猪肉末和菠菜叶。

    菠菜在泾州很常见,只是产量不高,家家户户都会在冬天种一些,菜种在土壤里过冬,来年两三月就能出苗,枝叶长的又细又小,草酸味比较重。

    节度府后厨大婶在朱秀数十次的教育下,终于学会做菠菜前先焯水。

    朱秀能吃上一口鲜嫩小菠菜,感动地差点落泪。

    “多日不见,你在府里过得可还好?”朱秀明知故问,端起扁碗哗啦啦将剩下的白粥扒拉进嘴。

    陶文举直吞口水,急忙谄笑道:“有劳少使君过问,小人过得挺好....”

    “是吗?”朱秀放下碗筷,“严平,将他带回去,既然住的不错,那就再住一段时间。”

    “是!”严平嘿嘿一笑,拽住他的胳膊就往外拖。

    “且慢!少使君饶命呀!~”陶文举哭丧着脸,拼命挣扎,趴在地上磕头。

    “小人....小人过得不好啊!”

    朱秀拍桌子怒道:“不好?这么说,是我节度府虐待你了?哼~不知好歹!严平,把他扔进牢房,一天只准吃一顿!”

    严平坏笑着又要动手,陶文举吓得脸色发白,作揖求饶:“少使君莫要戏弄小人了!饶命呀!”

    朱秀摆摆手,严平退到一旁。

    “趴着作甚?起来!”朱秀冷喝。

    陶文举赶紧手脚并用慌张起身,脸色愁苦地像是去奔丧。

    这家伙是个奸猾小人,处置之前,必须要让他心里觉得害怕,不敢耍花样。

    让他知道,自己的小命掌握在别人手里。

    朱秀淡淡道:“当初你来投奔我时,我们有言在先,如果你能助我取得李氏信任,化解与定难军的误会,那我就饶你性命。

    但是现在,李氏惨死,定难军认定是我害死李光波和李氏,出兵南下,侵占原州马场,还放话要我拿人头去换。你说说,自己还有什么用处?李光波是你弄死的,到头来黑锅背在我身上,你说,我该不该杀你?”

    陶文举腿一软差点又跪倒,哭丧着脸:“少使君饶命,李氏也不是小人害死的,小人也想不到,薛修明竟然连李氏也敢放火烧死....”

    朱秀冷声道:“少说没用的!你现在毫无作用,留下也不过是浪费粮食。如果还想活命,就得派上些用场。”

    陶文举噗通跪地泣声道:“请少使君放小人一命!小人愿做牛做马,报答少使君!”

    见敲打的差不多了,朱秀道:“用不着你做牛做马,我这里有一件事,交给你去做正好合适。”

    陶文举止住哭饶声,咬牙道:“少使君尽管吩咐!”

    “阳晋川东南有一条古河道,直通邠州,因为渊谷狭深,难行隐蔽,向来人烟稀少,却是连通邠州泾州最短的一条路。

    严平会带两个指挥的兵马,进驻古河道,并在沿途布置接应点,接应从邠州逃来的百姓。你和严平负责潜入邠州,在乡民间大肆传播泾州接纳流民,并且愿为落户者分配田地建造房宅的消息,尽全力鼓动邠州百姓流入泾州定居、生活,明白吗?”

    陶文举听得一愣一愣,他好歹读过几年书,很快猜到朱秀的意图,讷讷道:“少使君要从邠州引入人口充实泾州?”

    朱秀懒得多做解释,将一份他亲自编纂的小册子扔过去:“自己看!”

    陶文举捧着册子,只见封皮上写着:《关于泾州安置百姓的政策实施细则》

    陶文举小心翼翼翻开,一页页快速扫过,越看越是心惊。

    这份薄薄的工作手册,将泾州接纳、安置流民的政策条款、实施方法细节全都罗列清楚。

    照此办法实施推行的话,一旦成功,泾州将在短时间内,扩充近一倍的人口。

    这份工作手册已经拿去雕版刻印,节度府文职官员人手一份。

    未来一段时间内,人口引进和安置工作,都将会是泾州的工作重点。

    朱秀半闭着眼道:“如果你能助我将此事办好,不光性命能够保住,我还会给你一官半职,以后,你就是彰义军下属官吏。”

    “当真?!”陶文举浑身一震,瞪大眼脸色涨红。

    严平叱道:“少使君一言九鼎,犯得着哄骗你?”

    陶文举眼珠轱辘辘转转,咽了咽唾沫,心一横:“小人拼死也要为少使君办成此事!”

    朱秀笑道:“很好。你们此去,严平为主,你为辅,万事小心。”

    叮嘱了一番,朱秀挥挥手让二人退下。

    严平离开前,朱秀朝他使个眼色,严平会意点头。

    以陶文举的机灵,用他来做这件事最合适,但也要防备他耍滑头溜走。

    如果敢耍心眼,严平不会对他客气。

    吃完早点,朱秀在府里溜达一圈,回官房埋头于书桌后,研究几样或许能助益农事的新式农具。

    身边的人接二连三地派出去做事,连个称心的伺候人都没有,朱秀只得感叹手下人才的匮乏。

    原鹑觚县令吴兴元,在焦继勋退兵后,举家逃入岐州,朱秀派陈安去捉他,还扑了个空。

    写信去岐州向焦继勋抗议,也是石沉大海没有回音。

    朱秀将良原县令沈学敏调任鹑觚县,又给了他一个指挥的兵马,让他负责消除薛家对鹑觚县的影响,安稳本县民生。

    良原县令只能由主簿兼任,那家伙是本县乡绅,上任前来安定县述职,朱秀见过一面,没怎么读过书,由屠户发家,缴纳一笔钱得来的官身。

    不过据沈学敏说,他在本县名声不错,经常仗义疏财,秉性不坏,只是单纯喜欢做官,却又做不来官。

    朱秀有些头疼,只能勉励一番打发他回去。

    等民生经济工作步入正轨,一定要好好开展吏治纠察工作,扎扎实实选派一批官吏充实基层。

第八十二章 坐守泾州,展望天下

    从三月下旬开始,安定县城外陆续出现流民,有的三五成群,有的拖家带口,人数不多,几天加起来只有一二百左右。

    盘查后得知,他们都是从邠州来的百姓。

    朱秀亲自出面,与几位乡老交谈,才知道他们是住在邠州长武城附近的乡农,土地被侵占,官府不管,盐价一日比一日高,只能偷偷买私盐吃。

    他们这些人,亲戚朋友里大多有盐贩子,正是从盐贩口中得知泾州接纳流民,给予安置的优厚政策,才下定决心,纠集亲友来到泾州。

    这些人的到来,说明毕镇海的宣传工作初见成效。

    他们走的路线,正是阳晋川东南古河道,沿途还受到官员兵差接济帮扶,更是增添了他们到泾州落户的决心。

    朱秀当即决定设立移民安置领导小组,由他亲自担任组长,宋参、裴缙、温仲平、关铁石等人都是小组成员。

    在郭城内划出一片地方设置临时安置点,按照先来后到的顺序,每满一百户,就组织抽签划地仪式,以安定县为中心,由近到远,将流民安置到新成立的村。

    邠州流民到来的速度比朱秀预料中快,清丈土地的工作还未结束,就要马不停蹄处置流民安置。

    好在有工作手册作指导,官吏们处理起来有条不紊,按照手册细则依次施舍即可。

    这日,县城外,三三俩俩的流民中走来一人,身材高大挺拔,面白无须,身上布袍落满尘土,腰悬朴刀,牵黄骠马,在人群中格外显眼。

    他远远看见县城头高挂的牌匾,望着那斑驳模糊的“安定”字迹,精神大振,不由加快脚步。

    关铁石今日要出城,巡视邻近几处乡里,防止在划分田地的过程中,有乡民不满闹事。

    史向文今早在府里后花园捉了条王锦蛇,缠着朱秀要一起玩蛇。

    王锦蛇虽然无毒,但把一条小孩胳膊粗细,两米多长的蛇挂脖子上,当玩具玩耍,还是有些离谱,朱秀严词婉拒了。

    趁着关铁石要出城,朱秀让他带上史向文,免得这倒霉孩子在府里捣乱。

    同时也趁机让人在府里开展大扫除,弄些石灰、硫磺撒在后花园里,驱蛇防虫。

    史向文捉到的王锦蛇,也被朱秀哄骗到手,被几位大婶吵吵闹闹地分了赃,说是带回去熬蛇羹。

    关铁石询问城门守卫近日以来,流民入城情况,眼角不经意地瞟见,牵黄骠马的白脸大汉准备进城。

    关铁石见到此人的第一眼就警觉起来。

    这汉子风尘仆仆,像是远道而来。

    行走时步伐沉稳有力,肩宽背阔,双手虎口老茧陈厚,双目透出浓浓疲倦,却难掩其中凌厉光芒。

    这白面大耳的汉子,不简单!

    白面汉子正在向一名值守城门的兵士询问,关铁石一手扶刀,不动声色地走过去。

    还未靠近,白面汉子就有所察觉,机警地侧头看他一眼。

    关铁石握刀的手紧了紧,更是确定这汉子不是普通人。

    “你要进城?”兵士在关铁石耳边低语,关铁石点点头,打量一眼问道。

    白面汉子抱拳道:“正是。”

    “叫什么名字?从何处来?过所关凭拿出来查验!”关铁石道。

    白面汉子沉声道:“某家赵匡胤,从开封而来。途径武功县时,因永兴军前任节度使侯益叛乱,道路封锁,被困半月之久,过所和告身文书皆在多次辗转搜查中遗失。”

    关铁石皱眉道:“如此说来,你还是个做官的?”

    赵匡胤笑道:“某在天雄军麾下,任一都头。”

    “哦?是吗?”关铁石却是忽地冷笑,指着他腰间佩刀:“你自称是天雄军麾下,怎地佩刀上却刻有禁军字样?”

    赵匡胤一愣,没想到他观察如此细致。

    不过赵匡胤向来不喜欢透露家世,犹豫片刻,说道:“友人相赠,不足为奇。”

    可他的犹豫落在关铁石眼里,却成了含糊隐瞒,让人不得不怀疑他的来历目的。

    “你入城所为何事?”关铁石又追问道。

    赵匡胤看着一个个流民百姓,经过简单询问后就能入城,而自己却被盘查许久,略显不悦道:“这些人入城,阁下为何不拦住检查?唯独对某关照有加?”

    关铁石冷冷道:“他们只是普通百姓,口音都是邠宁泾原一带。而你不同,一口洛阳官话,有禁军制式佩刀,自称军人却无过所凭证,难道不应该怀疑?”

    赵匡胤耐着性子道:“某已经说了,某的告身过所在武功县遗失。某自小长在洛阳,从开封而来,家中至亲在禁军当差,有几把制式兵器并不稀罕。”

    关铁石道:“你要进城也可以,交出身上所有兵器,你在县城的一举一动,都得在监视之内。”

    赵匡胤有些气恼,怎地自己走到哪里都会被人当成重点检查对象?

    “你是彰义军史节帅下属?”赵匡胤打量关铁石,“彰义军中有一人名叫朱秀,你可认识?我此来,便是奉命找他!你把朱秀叫来,见了我便知真假。”

    关铁石目瞳中厉芒划过,果然不出他所料,这汉子当真是冲着朱秀而来。

    朝兵士使眼色,兵士会意,朝城门内打手势,很快,一队持枪甲士赶来,将赵匡胤团团围住。

    赵匡胤一惊,拔刀往后跳开,警惕环视四周,厉声道:“岂有此理!彰义军之人都是如此不通情理的吗?还是脑子不好使,听不懂我说的话?”

    关铁石大怒,拔刀大喝:“拿下他!”

    一众兵士端平长枪合围,赵匡胤咬牙,抢在包围圈形成前,猛地跨前一步,踏地跃起,锋利的朴刀斩断几根枪头,跳出包围圈。

    关铁石急忙挥刀扑上前,赵匡胤落地,不等稳住身形,借力往前劈砍,关铁石横刀头顶格挡,一声金鸣暴音响起,震得他手臂发麻耳朵发懵。

    “这汉子好生厉害!”关铁石心一沉,抬手喝止:“全都住手!”

    一众兵士将赵匡胤前后夹住,没有再进一步。

    关铁石冷笑数声,点子扎手,一味用强的话白白折损兵士。

    关铁石招呼一人靠近,低语几句,那人点头撒腿跑进城门。

    赵匡胤冷眼紧盯,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很快,城门洞里出现一座小山般的身影,一摇一晃走了出来。

    正是史向文!

    赵匡胤眼瞳猛地一缩,满面骇然,如此巨汉,他还是头次见到!

    史向文正攥着一柱大号麦芽糖,滋溜溜舔得正欢,晃悠悠地走到关铁石身边。

    “大郎,快将此人捉住!”关铁石不怀好意地指向赵匡胤。

    “呃....”史向文看了眼,咂咂嘴里黏稠的糖浆,闷闷地道:“朱秀说,不让我在外面打架,而且...而且我没带棍子....”

    关铁石大笑道:“此人身份有诈,不像好人,你先把他捉住再说!不用棍子,一根麻绳足矣!”

    有兵士递了一捆绳子给他。

    史向文大口吞下糖浆,大脑袋点了点,含糊道:“好吧....”

    说着,史向文大踏步朝赵匡胤走去,四周兵士急忙散开,看好戏似的嬉笑起来。

    赵匡胤眼见如此巨汉朝他走来,好似一座小山在移动,每走一步地面仿佛都在震颤,心头大骇,急忙后退:“等等!我当真认识朱秀....”

    史向文却不听他说话,粗壮的长胳膊伸出,要将赵匡胤捉来。

    赵匡胤急忙躲闪开。

    史向文捞空,不高兴地道:“你别躲呀,这样我抓不到你....”

    雄壮的身躯挪移之间丝毫不显笨重,赵匡胤极力躲闪,却始终逃不开,很快气喘吁吁。

    他猛一咬牙,找准空当高高跃起凌空劈出一刀。

    史向文咧开大嘴憨憨地笑了,脚步一侧稳稳躲开,而后看似轻飘飘的一拳挥出,直奔赵匡胤胸口。

    赵匡胤还没落地,双臂收拢格挡,那硕大的拳头砸在他交叉的双臂上,力量穿透至胸膛,只觉一股磅礴巨力将他整个人掀飞。

    一声闷哼,赵匡胤胸口像是被重锤砸了下,倒飞丈远摔倒在地,拄着刀单膝跪地,嘴角溢出血迹。

    史向文麻绳结套抛出,又稳又准地套中赵匡胤,轻轻一拽,将他拉翻往前滚。

    一众兵士扑上前,七手八脚将他死死摁住捆结实,不等赵匡胤涨红着脸大吼,关铁石掏出一块擦汗的帕子塞他嘴里。

    “唔唔~”赵匡胤气得浓眉倒竖,喉咙里厮声大吼,脖颈上青筋暴起。

    “将这厮押往盐厂,先挖一个月石头,看他说不说实话!”

    关铁石大笑着,命人将赵匡胤关进囚车,送往盐厂做苦力。

    赵匡胤被塞进囚车里,拼命拿头撞木杆,似乎想要解释什么。

    车轱辘吱呀吱呀滚动起来,赵匡胤只能眼睁睁望着安定县城离他越来越远。

第八十三章 还是缺乏人才啊

    四月中,静难军节度使王守恩,在邠州新平县,收到史匡威亲笔来信,随之而来的,还有两万斤泾州白盐。

    厅室内,王守恩眯着眼逐字句看信,不时瞟一眼厅中站着的彰义军使者裴缙。

    王守恩年近半百,依然肤色红润有光泽,声音洪亮,看来平时保养十分得当。

    “你们史节帅要卖两万斤盐给我?作价一千五百贯?”王守恩看完信,略感诧异,语气带着几分玩味。

    “正是!”裴缙忙低眉顺眼地揖礼。

    王守恩陷入沉吟。

    这几年他和王峻勾结,操纵许兴思和薛家,先是切断彰义军的官盐供应,然后又大量用高价盐换取彰义军的低价粮食。

    邠州本身不产盐,王守恩的盐都是王峻利用京兆盐铁转运使的身份弄来的。

    双方合伙在邠州、宁州、坊州、庆州等地高价卖盐卖粮,赚得盆满钵满。

    不知怎地,从二月份开始,从长安转运盐时断时续,运量一次比一次少,盐路似乎有断绝迹象。

    王守恩几次派人去长安找王峻,却又因为进出京兆府的道路封锁,连长安城的影子都没见到。

    永兴军节度使赵思绾封锁京兆的理由是,清剿侯益叛党。

    可是侯益在三月初已经向朝廷投降,到开封负荆请罪去了。

    侯益花费重金贿赂顾命大臣,宰相兼任节度使史弘肇,最终使得朝廷没有追究他勾结蜀军叛乱的罪过,留他在开封养老。

    侯益之乱已经平息,赵思绾却千方百计堵住邠州通往长安的官道,这让王守恩感到很气愤,传信去给赵思绾,也石沉大海没有回音。

    京兆的盐运不过来,邠州已经开始陷入缺盐的困境。

    彰义军在去年末的时候,突然在阳晋川开设盐厂,大量产盐,这件事王守恩是知道的。

    不久前,王峻焦继勋想联手觊觎盐厂利益,王守恩也了解一些。

    对于泾州突然能够大量产盐,王守恩嫉妒眼红,本想等王峻焦继勋得手后找机会横插一脚,没想到却惹来了远在河中的李守贞。

    最终,焦继勋以蜀军有异动为由撤兵,一夜间走得一干二净,王峻派去的许兴思更是下落不明,彰义军的事就这么不了了之。

    王守恩摸不清李守贞的态度,也不知道泾州盐厂有没有河中军一份,只能收敛心思静观其变。

    史匡威派来使者,还带了两万斤盐前来交易,诚意可谓十足,王守恩也想吃下这批盐,缓解治下州县缺盐困局。

    但是他却不想让史匡威把钱赚的太容易。

    王守恩随手将信纸扔案几上,笑道:“两万斤盐要一千五百贯,贵了。”

    裴缙忙拱手道:“刨除损耗,每斤盐折价七十五文,不算贵。我家帅爷说了,王使相是老相识,当年共同在河东抵御契丹人,也曾并肩杀敌,结下深厚的袍泽情义....所以这七十五文每斤的价钱算是友情价,当真不高!”

    王守恩撇撇嘴,对这番说辞嗤之以鼻。

    当年在河东,他和史匡威的确同在行营元帅景延广麾下统兵,不过却没有什么并肩杀敌的过命交情。

    倒是因为争功,两部人马发生过流血械斗。

    他们两个还在景延广面前指着对方鼻子臭骂过。

    王守恩自从率军取得潞州大捷后,自以为军事才能出众,颇有几分傲气,瞧不起沙陀番将出身的史匡威。

    年初新帝登基,王守恩加同平章事衔,地盘比彰义军大,兵马钱粮比彰义军多,职级声望比史匡威高,更是瞧不起老邻居。

    藩镇节度使、留守等坐镇一方的高级军政长官,加同平章事头衔,与宰相并称,号称使相。

    虽然是一种名誉头衔,不参与朝政,不行使宰相权力,但却是地位和荣誉的象征。

    一旦入朝为官,最低也是从六部尚书、两省侍郎做起。

    彰义军周围的邻居里,王守恩加同平章事衔,焦继勋加侍中衔,远一点的李守贞更是加同平章事、太师双头衔,尊荣至极。

    唯独史匡威,新皇登基连加衔的恩赏都捞不到,还被朝廷下旨申斥,勒令他尽快补齐拖欠的税款。

    为此事,王守恩没少在背后嘲笑。

    现在为了卖盐给他,史匡威这黑厮竟然觍着脸攀交情,王守恩心里恶狠狠地骂了句:无耻!

    不过七十五文一斤的盐价确实不算高,他完全可以转手以翻倍的价钱卖给治下百姓。

    王守恩拨弄盖碗,随口笑道:“听说上月,彰义军发生牙军哗变,史节帅为此还负伤,盐厂也已关停,不知如今事情平息否?”

    裴缙忙道:“有劳王使相过问,闹事牙兵也是受奸人煽动鼓惑,现在已经平息叛乱,相关人犯也已尽数处决,史节帅伤势基本痊愈,盐厂也于三月中重新投产。”

    “呵呵,如此便好....”王守恩笑了笑,端起茶碗慢慢品茗。

    裴缙道:“我家帅爷还说,往后每月往邠州送一万五千斤盐,价钱还是按照七十五文每斤。两家合作,细水长流,有钱一块赚。”

    王守恩似笑非笑:“那若是朝廷追究起来,又该如何说?”

    裴缙忙道:“两家交易,钱货当面缴清,不立字据文书,盐厂在泾州,朝廷再怎么追究也与王使相无关。”

    王守恩哈哈一笑,伸出一根手指:“再加一万斤,每月我要两万五千斤!”

    “这个....”裴缙一脸为难,心中却是冷笑连连,果然不出少使君所料,王守恩这厮当真贪婪无度。

    他才不会怕朝廷追不追究,能赚钱的事他什么都敢干。

    “王使相见谅,盐厂除了供应泾原二州,还要转运到河中交给李太师,产量有限,不一定能保证交货数量....”裴缙含含糊糊地道。

    王守恩心中一动,装作不在意地问道:“你们彰义军的盐厂,当真有河中军一份?”

    裴缙笑呵呵地道:“王使相说笑了,没有李太师支持,单凭小小的彰义军,哪敢冒着违背朝廷禁令的风险,私自采盐制盐?”

    “嗯....”王守恩陷入沉思,有李守贞支持,看来彰义军的盐厂不好轻动,朝廷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以七十五文一斤的价钱,每月收两万五千斤盐,转手卖一倍的差价,血赚!

    王守恩横肉满布的脸流露亲热笑容,拍胸脯道:“史节帅直接将两万斤盐送到新平,足见诚意,本帅当然也不能小家子气!这样,下个月的盐款本帅也一并给了,不过钱币不够,只能凑出两千贯,剩下的用粮食抵,按粟麦每斤二十文算!”

    裴缙迅速在心里默默算算,剩余盐款用粮食抵扣的话,能换到六万多斤粮。

    记得来时少使君嘱咐,能用粮食抵扣盐款最好,有多少要多少,说是再过不久,关中粮价就要猛涨,泾州邠州肯定会受影响。

    裴缙不明白朱秀这么说的依据是什么,但他现在对朱秀有近乎盲目的崇拜和信任,牢牢记住这份叮嘱。

    王守恩紧盯裴缙,生怕他不答应。

    在他看来,用粮食抵扣盐款,吃亏的是彰义军。

    裴缙迟疑许久,终于咬牙点点头:“好吧!~”

    王守恩暗自松口气,起身大笑道:“痛快!事不宜迟,今日就将交易敲定!本帅这里还有些鹿茸、雪参,你一并带回去,送给史节帅调养身体。”

    裴缙笑着长揖道谢,双方宾主尽欢,生意谈判出乎意料的顺利。

    王守恩叫来几个属官,让他们陪同裴缙下去清点货款粮食,同时将盐点清入库。

    裴缙刚走,一名部下急匆匆赶来,低声道:“禀帅爷,长武城一带的盐贩最近又开始活动了,据细作查探,那伙盐贩又新得一大批盐,每斤售价不超过四十文....”

    “嗯?”王守恩勃然色变,怒喝:“才刚刚杀了一批,捣毁窝点,收缴私盐五千余斤,他们又是从哪里弄来的盐?”

    “还未查清!”

    王守恩咬牙道:“加紧查探,派人追踪,尽快掌握这伙盐贩的踪迹!”

    “是!”部下应道,见王守恩满面愠怒,硬着头皮道:“还有一事要禀报帅爷。近来长武城附近,发现有乡民结伴逃往泾州,有时一家数口,有时三五户数十人。附近村落有流言说,泾州接纳流民,落户者能分田地房宅....”

    王守恩先是一惊,而后嗤笑道:“哪有这样的好事!派人查查,是从哪里传出的谣言。”

    部下抱拳应诺,告退离开。

    “愚昧。”王守恩轻蔑摇头,在他看来,百姓蒙昧无知,才会相信这样的鬼话。

    泾州本就土地狭瘠,如果有多余的田地,史匡威肯定收拢到名下,招收佃户耕种,怎会舍得拿出来分地。

    至于流民逃亡,各地都在发生,只要不是大规模出逃,根本无需理会。

    去了泾州吃不饱饭,闹腾起来,头疼的可是他彰义军。

    王守恩讥笑几声,将这件事抛之脑后。

    他所关注的,还是盐价和盐贩。

    治下盐贩屡禁不止,这让他非常头疼。

    盐贩的存在,对于他利用高价盐敛财有直接影响。

    “还是杀的不够多不够狠啊!”王守恩满是横肉的脸上一片凶狞之色,暗暗下定决心,要加大剿灭盐贩的力度。

    ~~~

    邠州长武城,位于阳晋川与泾河主河道交汇口下游八十里处。

    长武城始建于北魏,隋开皇年间扩城整修,后逐年废弃,一直到唐代宗大历十二年(公元777年),为防备吐蕃人沿泾河南侵,邠宁节度使李怀光在原址上重筑长武城,最终形成一座大型土筑城池。

    此后历任邠宁节度使,都会在长武城屯军,扼守泾河河道,乃是一处关乎关中稳定的军事重镇。

    自从吐蕃人的势力被赶到秦州(天水)、渭州(陇西)一带后,泾原之地渐渐恢复宁静,除了偶尔遭遇吐蕃人袭扰关隘,倒也没有太大战事发生。

    长武城不再驻军,地位大不如前。

    王守恩上任后,对长武城同样不加重视,指派一名书吏员前去管辖,大小事务上报给宜禄县处置。

    长武城附近有十几个村落,城中百姓多是当年驻军的亲戚、后人,有相当一部分都是从别处迁来的,泾原两州的有不少,关中乃至河南等地的也有。

    这里口音驳杂,管理混乱,多是穷困乡农,有的靠挖几亩薄田为生,有的靠给附近大户当佃农讨口饭吃,也有的在泾河河道上拉纤,在码头当船工。

    长武城附近也是邠州盐贩最猖獗的地方,这里几乎没人买官盐吃,也买不起,家家户户都有亲朋好友当盐贩子。

    王守恩下令加大力度清剿盐贩,首当其冲的就是长武城。

    近来,不时传出有哪家子弟因为贩盐被抓住,游街示众后当众杀头,长武城四面城门两旁挂着十几颗血淋淋的脑袋,每隔几天还有新鲜的挂上去。

    王守恩派遣一名得力镇将,坐镇宜禄县,负责清剿盐贩,发誓不让一两私盐越过宜禄县。

    宜禄县位于长武城东南二十里,官兵进驻县城,土城周边百姓愈发惶惶不安。

    不知从何时起,长武城附近流传起两个人的名字。

    一个叫做文先生,一个叫做严二郎。

    长武城附近几个有名的盐贩,对二人毕恭毕敬,据说这二人不光能从泾州弄到大批好盐,还有泾州官府的关系,能帮人到泾州落户、分田地。

    近来有几个去到泾州落了户籍,分得田地的乡民回来现身说法,文先生和严二郎带着他们到不同村落走访,每到一处都能引起不小轰动,吸引众多乡农聚拢,听他们讲述泾州的种种好处。

    这日,长武城西北边一处小村,类似的宣传会在一片干涸的农田间召开。

    小村再往北不远,就是泾河河道,却因为引水不畅,导致岸边出现大量荒地,只有几处破碎田地靠人浇灌。

    几个已经在安定县落户的汉子,唾沫飞溅地讲述着在泾州的种种见闻,炫耀他们分得田地,几处屋子土院也马上搭建好,有水田有旱田,享受各种免税减税优惠政策,听得底下十几个乡农羡慕不已,叽叽喳喳地打听各种细节。

    陶文举和严平戴着斗笠,装扮和老农一样,卷着裤腿蹲在不远处的土墩上。

    “还别说,你想出的这一招挺管用,让他们自己的乡亲回来宣传,比咱们空费口舌有用多了。”

    严平嬉笑着夸奖两句。

    “全赖少使君平日教导。”陶文举赶忙谦虚地拱手。

    “不过照此进度,每日里只有几十户百姓愿意去泾州,还是太慢。”严平叹口气,这份动员工作比他想象的困难多了。

    陶文举低笑道:“故土难舍,人之常情。长武城周边五六千户百姓,大多都是外地迁来,扎根在此,长的几十年,短的也有十几年,想让他们拖家带口搬到泾州,还得花费些心思。”

    严平笑道:“你好像有主意了?”

    陶文举嘿嘿一笑,瞟眼四周,低声道:“这些人对邠州还有所留恋,对静难军及其下属官府还有念想,必须将其斩断,让他们认识到,只有去泾州才能活命!”

    严平皱眉道:“说是如此,可该怎么做?”

    陶文举闪烁的眼神透露几分奸猾狠辣:“宜禄县新来个镇将,负责清剿盐贩,如果将此人除掉,必定激起王守恩震怒,在长武城掀起腥风血雨!

    到时候矛盾激化,长武城百姓与静难军彻底对立,恐慌情绪一旦蔓延,大规模的逃亡顷刻间就能发生!”

    严平倒吸一口凉气:“你是说,由我们出手刺杀此人?”

    陶文举点点头,“你可敢动手?”

    “有何不敢?!”严平一瞪眼睛,旋即又迟疑道:“事关重大,还是先求得少使君同意再说。”

    陶文举眼珠转了转道:“派人联络毕镇海,让他禀报少使君,我们今晚就潜入宜禄县城,摸清楚此人动向,伺机而行!一旦有机会,不妨先下手!”

    严平犹豫了会,咬牙道:“好!就照你说的办!”

第八十四章 这赵大看起来不像好人

    长安城。

    城东春明门,兴庆坊内。

    玄宗登基扩建后的兴庆宫,宫殿建筑群大部分早已付之一炬,只剩兴庆湖西边一片园林,数次翻修后成为王峻在长安的府邸。

    这日府门外,有一小厮抱一礼盒走来,盒子上绑一朵大红花。

    府门前的守卫将他拦住:“干什么的?”

    小厮忙点头哈腰道:“有人雇小的到贵府上送礼。”

    几个守卫哈哈笑了起来,每日来送礼的,不知道要接待多少,无论官职级别高低,基本都是亲自前来,府上管事依据来人级别和职位,有选择的放一批人入府,有机会得到王峻接见。

    官职低些的,将礼单和礼物留下,人就可以走了。

    以后能不能得到王都监接见,就要看造化了。

    雇人来送礼,自己不露面,倒还是第一次见。

    “谁雇的你?礼物又是什么?可有礼单?”守卫又问道。

    小厮老老实实摇头。

    守卫们又是一阵大笑。

    就一个扎着大红花的盒子,连姓名也不留一个,这礼物送的,忒稀罕了。

    小厮赶忙道:“那位官人说了,礼物是旧相识送给王都监的,王都监看过后自然知道。”

    守卫道:“行啦,东西放下,你可以走了。”

    小厮赶忙道谢,小心放下礼盒,再三鞠躬,小跑着溜了。

    守卫叫来管事,将礼盒送进府。

    他们也好奇,连面也不露的人,究竟会送什么样的礼物。

    不过他们无权拆封礼物,只能找机会向内府管事打听。

    礼盒被辗转送到内府官家王全手里,依照王峻立下的规矩,所有送礼人和礼物都要交到王全手里,由他先过目,逐一登记,碰到重要人物和新奇的物件,再由王全禀报。

    王全刚吃完一碗八宝莲子羹,拿绢丝帕擦擦嘴,哼着小调,用一把剪刀剪断红绳,将那红布扎的大红花朵扔一旁,揭开盒盖。

    近来送礼的人有所减少,送的也多是些黄白之物,看去看来没意思。

    今日府外守卫上报,说有人匿名送来礼物,还说是老熟人送的,主人一看便知。

    王全来了兴趣,亲自动手拆封。

    刚揭开盒盖,一股浓烈的气味扑鼻而来,像是白灰和盐的混合气息,其中还夹杂淡淡的腐臭。

    王全伸长鼻子嗅嗅,心想不会有人送腌肉上门吧?

    盒子里放着篮子,篮子上盖着红绸布。

    王全揭下红绸布,只见一只齐手腕断裂的左手静静地放在篮子里。

    震惊了三秒钟,王全发生一声尖利的惊呼!

    吓得屋里屋外的婢女奴仆围拢过来,看见礼盒里的断手,又有几声尖叫响起。

    断手浮肿呈现青灰色,断口处可以看见骨头,血痂结成黑色,渗出腥臭发黄的黏液。

    王全跟随王峻多年,也算见过不少世面,很快镇定下来,盖上盒盖,环顾四周厉声道:“谁也不许透露半个字!否则,爷拔了他的舌头!马上派人,去把送礼之人抓回来!”

    王全则带上礼盒,匆匆赶往后宅花园。

    湖边一座两层飞角亭,是王峻命人仿造早已被焚毁的沉香亭所建。

    多数时候,王峻都喜欢居住在此,欣赏湖景,纵声高歌练嗓。

    这也是王峻作为一个乐官后代的看家本领。

    纵观王峻仕途上升过程中几次关键节点,歌声优美,音域宽广多变的优点,绝对在其中起到重要推动作用。

    王峻便是五代大臣里的第一好声音,也是后世伶人尊奉的祖师爷。

    能从伶官做到集军政财权于一身的封疆大吏,王峻的经历堪称传奇。

    只是近来不知怎地,王峻很少练嗓,也不组织歌伎排演歌舞,反而整日坐在檐下,泡一壶雨前毛尖,捧一卷书,一边欣赏湖景,一边研读史籍。

    王全赶到的时候,王峻同样在悠闲读书。

    “禀报阿郎,大事不好啦!”

    王全使眼色,让两名侍奉的美婢退下。

    四十多岁的王峻面白无须,相貌阴柔,近来体型发胖,喉结也不太明显。

    但毫无疑问,他是个完整的男人,在开封有一大堆儿子女儿,长安这里新纳的小妾也刚刚有了身孕。

    王峻放下书册,揉揉眉心,略显沙哑低沉的嗓音说话:“别慌,慢慢说。”

    “阿郎请看!”王全揭开盒盖。

    王峻瞟眼看去,目瞳微微一缩,皱起眉头。

    沉默片刻,王峻道:“是许兴思?”

    王全咽咽唾沫:“老奴也觉得是。”

    王峻闭眼,仿佛陷入沉思,面色冰冷。

    王全将盒子交给仆人带下去处理掉。

    “史匡威这是什么意思?向我示威?”王峻睁眼,略显疑惑。

    王全恨恨地道:“史匡威记恨阿郎在朝廷告他的状,竟然派人杀了许都使,还敢将尸体砍断手送来,如此挑衅,分明是不把阿郎放眼里!”

    王峻知道史匡威脾气火爆,他一怒之下杀人断手,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许兴思已经失联许久,只怕已是凶多吉少。

    王峻眼眸发寒:“这个该死的沙陀蛮子,难道以为傍上李守贞,我就奈何他不得?”

    王全鼓噪道:“等下个月阿郎回京,一定要在官家面前好好告他几状!让官家下旨收拾他!”

    王峻合拢书册,起身扶着栏杆,远眺湖面,忽地道:“进出武功、奉天方向的官道可有畅通了?”

    王全忙回道:“还未!赵思绾说还有几个侯益部将没有捉到。现在京兆通往静难军、凤翔军的道路全都被封死,消息难以进出。”

    “李守贞有何动静?”

    王全又道:“李守贞不久前上奏朝廷,请求朝廷发兵征蜀国,如今他在蒲州点兵聚将,日夜操练,说是要为朝廷伐蜀做准备。对了,两日前传来消息,说是李守贞更换潼关守将,还加派三千兵马进驻潼关。”

    王峻扶住栏杆的手猛地攥紧,眯眼喃喃道:“不对...不对!”

    王全疑惑道:“阿郎说什么不对?”

    “李守贞以伐蜀为理由,整兵备战只怕有假!赵思绾扼守关中西部通道,李守贞又增派潼关兵马,这两人一东一西,掐断关中首尾,想做什么?”

    王峻自言自语,面色变幻莫测。

    很快,他下定决心道:“这样,你马上暗中打点行装,只带贵重物品,不要惊动底下的人,我们今晚连夜就走!

    你派人放出话,就说我近来得一新词曲,要闭门排练歌舞,不见客。”

    王全愣了愣:“好端端,阿郎为何要走?”

    王峻冷冷地道:“少打听,马上照吩咐做!”

    王全忙道:“老奴知道了!那...那小夫人怎么办?她已有五个月身孕,只怕受不得这一路颠簸....”

    王峻几乎不带考虑地道:“给她留一笔钱,派人以养胎为名,送她回鄠县婆家。”

    “是!老奴马上去办!”

    王全领命匆匆告退。

    王峻双手攥紧栏杆,凝眼远望湖中心几只白鹅,以极低的声音自语道:“李守贞...难道你真想造反不成?”

第八十五章 去隔壁老王家放火

    王峻秘密离开长安,没有惊动任何人。

    每日里,前来官邸拜访送礼的官员依然络绎不绝,府上管事照常接待。

    兴庆湖边的仿制沉香亭,依旧早晚歌舞声不绝,整座大宅一切如常,找不出丝毫异样。

    数日后,通化坊,太师府。

    符金盏一如既往地早起,在花园里舞剑。

    练了一会,只觉心绪不宁,难以进入状态,将剑交给侍女,接过毛巾擦擦额头汗渍。

    “金吾将军可起身了?”符金盏随口问道。

    侍女小声道:“将军昨夜丑时才回府,此刻还未醒。”

    符金盏面色冷淡地点点头:“若是醒了,来书房告我。”

    “婢子遵命!”

    符金盏打发侍女退下,回到书房。

    朝廷授给李崇训的官职是金吾将军,多数时候在内宅,当着下人的面,符金盏都会如此称呼他。

    李崇训以都押粮草为由,两日前离开长安,实际上则是带着美婢到骊山泡温泉去了。

    督办粮草一直由符金盏负责经手,李崇训基本不管事,随便找个借口出城游山玩水,符金盏派人一问就知道怎么回事。

    丈夫带着连妾室都算不上的奴婢,撇下正室夫人出城游玩,符金盏对此却毫不在意。

    两人徒有夫妻名义,在同一屋檐下相处却形同陌路,彼此都觉得尴尬,两不相见,彼此不打扰最好。

    只是近来,符金盏觉察到长安城乃至京兆附近的气氛平添肃杀之意,她负责督办粮草,接触到许多永兴军和河中军的官员将领,从与这些人的交往中,也嗅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

    永兴军分批进驻长安城,连日来已不下万余兵马。

    武功、奉天等京兆西路出入口,也被永兴军派遣兵马屯驻,理由是捉拿侯益叛党。

    可是侯益已经舒舒服服在开封养老,哪还有什么叛党?

    永兴军的大本营可是在华州,毫无征兆地大规模进驻长安,赵思绾究竟想干什么?

    身为将门女儿,符金盏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

    从粮草的征调、兵马的调动来看,分明就是以最高战备水平,在进行紧张备战工作!

    可是眼下外无蜀军侵扰,内无藩镇作乱,作为关中核心的长安城,大规模调动军队所为何事?

    最令符金盏感到诧异震惊的,是昨日接到密报,永兴军在万年、蓝田、渭南等地募兵,同州方向,也传来河中军大规模招募健卒的消息!

    作为关中势力最强的两个藩镇,竟然同时开展募兵,再联想到不久之前,李守贞秘密潜入长安,第二日会见赵思绾,符金盏觉得这里面一定有古怪。

    一个时辰后,后宅主楼卧房门推开,李崇训哈欠连天地走出,身后跟着身穿粉红软缎衣的美婢,两人腻腻歪歪地又搂在一块。

    李崇训刚想调笑美人几句,眼角余光突然瞟见坐在院中的符金盏,吓一跳,下意识地将美婢推开。

    那美婢也惊慌地远远敛衽行礼,低着头快步离开。

    “夫人早啊....”李崇训讪笑着坐下,仿佛不知道头顶的太阳已经快到正中。

    李崇训虽然打心眼里不喜欢符金盏,但其实对她个人并无意见,相反还很敬重,人前人后一口一个夫人叫的相当自然。

    符金盏开门见山,盯着他道:“我问你,太师让我留在长安,筹措粮草,究竟所为何事?”

    “啊?”李崇训被问得措手不及,含糊道:“自然是为了和彰义军完成盐粮交易....”

    符金盏清叱道:“答应给彰义军的两万石粮早就备好,为何还要继续征粮?日前府库囤粮已不下十数万石,这么多粮食,太师竟然来信让我交给永兴军赵思绾?你告诉我,这又是何意?”

    “这个...这个...”

    李崇训吞吞吐吐,眼神闪烁,符金盏双眸凌厉,他不敢与之相对,两鬓渗出些汗水。

    “父亲自有用意,夫人无需多问,照做就是....”李崇训只得找借口搪塞。

    符金盏冷冷看着他,共同生活多年,她对李崇训还是比较了解的。

    和顺谦恭的背后,其实是懦弱无能,唯父亲之命是从。

    瞧他的样子,符金盏可以断定,这父子俩一定有什么大事瞒着自己。

    还想再逼问几句,李崇训汗如雨下,嚯地起身,找了个借口逃也似的溜走。

    符金盏只得苦笑摇头。

    一名娘家跟来的仆从快步走近,施礼低声道:“启禀大娘子,潘美回来了,已到城外咸阳驿。”

    符金盏忙道:“带上一队护卫,马上跟我赶到驿站。”

    ~~~

    两个多时辰后,符金盏在咸阳驿见到了率军在此休整的潘美。

    顾不上一路辛劳,见礼过后,符金盏忙问道:“你之前派人传信,让我在你回长安时出城相见,究竟所为何事?还有,给彰义军的两万石粮已经备好,就放在延平门附近,永和坊仓库里,过完手续就可以提出。”

    潘美疲态满满的脸上一片焦急之色,抱拳道:“大娘子见谅,事情紧急且不可走漏丝毫风声,所以只能劳烦大娘子出城相见。”

    符金盏奇道:“何事不能等回城后再说?”

    潘美瞧瞧四周,咽咽唾沫,一双熬得通红的眼睛流露几分惊骇:“李太师,可能要反!”

    符金盏一愣,杏眼里满是不可思议。

    潘美赶紧摆手道:“非是我胡说,是朱秀告诉我的!他还说,让符娘子马上动身离开长安,去泾州暂避,免得被李守贞父子牵连!噢对了,还有那两万石粮,也得给朱小子送去....”

    “朱秀怎么....”符金盏吃惊地想说什么,却猛地想起近日以来,长安城和周边的种种异动。

    如果是以造反为前提的话,永兴军和河中军这一连串的布置,就显得非常合理了。

    符金盏也怀疑过,但没敢往造反想,此刻从泾州赶回的潘美突然间说破,让她猛然间明白,李守贞和赵思绾这一连串古怪举动,的确存在造反的可能!

    潘美急吼吼地压低声道:“虽说朱小子向来不太靠谱,又是个小滑头,但在这种大事上,他绝不敢胡乱开玩笑!大娘子别忘了,朱秀懂得观星之术,他说关中有凶星出现,威胁中央紫微,可不就是说的李守贞吗?

    朱小子连耶律德光病死镇州都能推算出,算他李守贞还能算不准?事不宜迟,大娘子想办法弄出那两万石粮,我们再以给泾州送粮为由,趁机出逃!”

    符金盏蹙眉静静听着,稍作思索摇头道:“我一走,必然惊动李崇训,一旦派兵追击,粮食送不出去,你我也会成为阶下囚。”

    潘美咬牙道:“那就不要粮食,我带大娘子逃走。”

    符金盏还是摇头道:“永兴军将四面八方的水路陆路全部封锁,逃是逃不走的。何况....”

    符金盏顿了顿,沉声道:“如果河中军当真要反,我身为李氏儿媳,一定会被朝廷追究。与其如此,不如留下来,想办法自证清白。如果最后只是一场误会,我私自逃去泾州,于情于理于礼都不合,还会令符氏蒙羞!”

    潘美急道:“那该怎么办?倘若造反成真,大娘子必受牵连,只怕连性命也保不住。”

    符金盏笑了笑道:“朝廷自有明法,辨我清白。我乃符氏长女,就算李守贞反叛,也未必敢把我怎么样。”

    “可是....”

    潘美还要劝,符金盏摆手道:“此事不可再对旁人提起。你率军在此休整一夜,明日回城,我会想办法将两万石粮交给你,你照常以运粮到泾州为由,过奉天进入邠州。我会亲自送你出关,确保永兴军的人放行。”

    潘美叹气道:“好吧,就依大娘子。只是大娘子若留下,一定要保证自身安全,不得已时,宁肯向李守贞父子委曲求全。我将粮食送到泾州,然后想办法尽快赶回。”

    符金盏又道:“对了,朱秀给你多少盐运回来?”

    潘美苦笑着伸出一根手指头:“一万斤!朱小子让我用一万斤盐,换河中军两万石粮食。”

    符金盏一愣,旋即笑了起来。

    她一下子明白了朱秀的意思。

    反正在长安督办粮草的是她,朱秀是想让她大开方便之门,偷梁换柱敲河中军一记竹杠。

    她符金盏倒是变成了朱秀的内应。

    “泾州很缺粮吗?”

    潘美苦笑道:“缺,不过最缺的是人。泾州人口太少,朱秀想方设法的收拢人口,手中必须要有足够多的粮食,确保人人有饭吃。臭小子现在可威风了,代行节度使职权,掌管彰义军一切军政要务。”

    符金盏抿嘴轻笑,美目绚烂:“若有机会,我倒想看看,他能将泾州变成何样!如今他主政彰义军,是做正事,我定会全力支持!”

    三日后,潘美押送两万石粮,在符金盏的护送下,顺利过境奉天县,前往邠州。

第八十六章 王峻收礼

    安定县东北,阳晋川下游地区,水网密布,林地繁茂。

    这里地势平缓,分布大片原始森林,附近散布几处村落,乡民们农闲时便以打猎为生。

    阳晋川和另外两条泾河支流在此交汇,无数年以来,河水冲刷出数万亩适合大规模开垦的平整土地。

    经过勘探和考察,朱秀将这片广袤地域定为泾州的移民经济开发区。

    三千多男女青壮和两千军士进驻,热火朝天干了大半月,砍伐树木,挖掘水渠,平整土地,规划农田....

    数万亩的广阔大地,变成一处热闹大工地。

    四条成井字形分布的沟渠同时开挖,一旦修成,将把三条主河与十几条溪流连接在一起,数万亩的土地将会变成水田。

    对于水利工程的修建,朱秀的认知完全来源于《疏浚工河考》、《河防通议》这些理论著作层面。

    他知道兴修水利的重要性,但具体如何探勘地势、设计工程、有哪些施工要点,可就一问三不知了。

    术业有专攻,朱秀从不会在自己不擅长的方面指手画脚。

    当年节度府修缮城池关防,征调的工匠里也有一批技艺不俗者。

    可惜这年头,掌握营造技法的匠人得不到官府重视,往往把他们当做工具人,用的时候临时征召,用完给一笔辛苦钱也就打发了。

    许多老匠人用一辈子摸索总结出来的经验无人问津,得不到传承和发扬。

    为了聘请一个合格的水利设计总师,朱秀专门召开会议,查阅过往人事资料,挨个询问属官,还跑去问史匡威,都没有找到合格人选。

    史匡威对此不以为然,认为朱秀小题大做,挖水渠而已,哪里需要什么设计、技艺,拉上几千人,掘开河道,哪里需要灌水就往哪里挖就是了。

    朱秀当然不会听他的,送了几个大白眼过去,从此后再也不找老史谈论相关话题。

    好在最后,安定县商户吴大签听到消息,托温仲平向朱秀举荐了一位名叫施立埠的老头。

    老头是**县人,年过半百,自称三十年前做过都水监主事,后来躲避战乱拖儿带女到泾州定居,一直靠给薛家当佃户为生。

    施立埠还帮薛家修过盐厂,折墌城的扩建工作也是他主持的,事后薛家给他些赏钱。

    剿灭薛家后,施立埠佃的田划归到自家名下,他家也从佃户变成了自耕农。

    起初吴大签带朱秀找到施立埠时,对这个瘦小黝黑,头发花白的老头,朱秀报以深深怀疑的态度。

    可是当他拿《河防通议》里的几个问题试探时,老头稍微一琢磨,就能答得八九不离十。

    朱秀一拍大腿激动了,这貌不惊人的小老头确实有实实在在的工程经验。

    当即决定,请施立埠同他一起视察阳晋川下游林地,共同探讨挖掘水渠,伐林整地的等等一系列的工程设计。

    对于如何开发土地,朱秀有自己的思路,欠缺的是如何设计施工,施立埠的到来完美弥补了他这方面的缺陷。

    施老头也不含糊,知道朱秀有求于他,壮着胆子开出一串条件。

    施老头自己别无所求,只是他有三个儿子两个女儿,如果不想一家子世代辛苦劳作在田间地头,这次为朱秀做事就是一个绝佳的上升机会。

    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朱秀答应为他的三个儿子优先分配田地,还把他粗通文墨的大儿子收为节度府小吏。

    朱秀给施老头一个工程顾问的头衔,每月能领到五百文钱和三十斤粮,还答应他,如果能按时按质按量保证工程完工,还会给予其他优厚赏赐。

    如此一来,施立埠干劲十足,短短时间跑遍整片待开发区,详细设计出井字形水渠的路线和工程量,朱秀察验后,决定照此施工。

    泾州州境东西一百九十六里,南北二百八十六里,境内百分之七十的土地是丘陵,破碎塬区和河谷川地占百分之二十五,剩下的大概只有百分之五适合耕种。

    这里面,如今只有百分之一开发成田地,合计两千二百多顷,二十余万亩。

    其中旱田又占了近七成。

    如果泾州保持现有的人口,这些土地的收成倒也能满足糊口,丰收时节还能积攒些囤粮。

    可是要吸纳流民落户,就必须要开荒新田。

    朱秀初步计算过,以泾州的耕地面积和产量,足以养活两万户人口。

    开元年间,泾州有一万五千九百五十二户,近十万人口数,乃是泾州有史以来的人口顶峰。

    元和年间锐减到一千九百户,经过这些年的休养生息,加上新登记的户口数,一共有近四千户百姓。

    所以在朱秀看来,泾州并非如外界看到的疲敝穷困,只要政策合宜治理得当,有极大的潜力成为泾原流域的璀璨明珠。

    这日,日头正晒,朱秀戴一顶草帽,穿布鞋,卷起裤腿,蹲在土坝上,和施立埠商量几处沟渠交汇口的施工细节。

    史匡威也打扮得像个老农,扛一把镐,站在土坝下和几个民夫唠嗑。

    施立埠说的沟渠设计、施工方案,他听得头大,这些琐碎的麻烦事自然是交给朱秀去费脑筋。

    一匹快马从远处疾驰而来,跑过工地,从漫天沙土中穿过。

    朱秀拉起面巾遮住口鼻,起身远眺,来人竟然是毕红玉。

    朱秀急忙跑下土坝,毕红玉驾马冲到跟前,利**翻身而下。

    史匡威打量笑道:"红玉怎么回来了?"

    毕红玉抱拳施礼,看了眼史匡威,再看看朱秀,低头不说话。

    "嘿~拿我当外人?"史匡威不高兴地哼哼。

    朱秀拍拍手掌泥土,笑道:"什么事说吧。"

    毕红玉这才道:"大哥让我回来报信,说是陶文举和严平决定在宜禄县刺杀静难军一个镇将。"

    朱秀和史匡威相视一惊,忙道:"究竟怎么回事?"

    毕红玉取出一张字条递给他。

    朱秀接过一看,当真是陶文举的字迹。

    内容简单明了,刺杀宜禄县镇将,激化静难军和长武城的矛盾,造成百姓恐慌,促使更多的人逃往泾州。

    史匡威失笑道:"这家伙倒是聪明,如果让他们得手,长武城必定陷入混乱!嘿嘿~这回轮到王守恩头疼了!"

    朱秀皱眉道:"可如此一来,长武城的百姓只怕日子不好过,如果王守恩派人强势镇压,会死很多人。"

    史匡威道:"王守恩镇压越狠,长武城的百姓反抗越是激烈,愿意逃往泾州的人只会越多。最终,肯定是我彰义军占便宜。这个陶文举倒是有几分头脑,你小子没用错人。"

    朱秀摇头:"为达目的,手段太过狠辣了些。"

    史匡威不以为然道:"跟王守恩的贪婪无度比起来,这些算不得什么!混乱一起,邠州百姓会明白,只有逃到泾州才有活路。"

    史匡威朝毕红玉挥挥手,大咧咧道:"这份计划我批准了!你回去通知他们,照此执行,务必确保万无一失!"

    毕红玉看他一眼,没吭声,望向朱秀。

    史匡威气得吹胡子瞪眼。

    朱秀犹豫片刻,点点头:"去吧。"

    毕红玉抱拳微微鞠身,跨上马原路折返。

    "唉,世态炎凉啊!老子还没解甲归田呢,说话已经不好使了,连个女娃子也敢对老子爱答不理!唉~~"

    史匡威拄着镐头,一顿唉声叹气。

    朱秀瞥他一眼,嘀咕一句:"矫情~"

    爬上土坝,继续和施立埠商量施工方案。

第八十七章 符娘子的支持

    五日后,邠州宜禄县。

    陶文举、严平、毕镇海、毕红玉四人在城西一处不起眼的茶肆聚首,同行的还有四名下属,八个人分坐两桌,看似互不认识。

    毕镇海沉声道:"少使君已经同意你们的计划,说吧,准备怎么做?"

    陶文举拱拱手低笑道:"毕统领鼎力相助,鄙人先行谢过。"

    毕镇海冷声道:"用不着攀交情!都是为少使君、为彰义军效力,需要我们配合的,只管言语,无需客气!"

    陶文举干笑着说了几句客气话,严平接话道:"我们探听到,王守恩派驻宜禄县的镇将名叫斛斯罗,从王守恩潞州起事一直跟随至今,深得王守恩信任。

    此人凶性暴烈,手段残忍,上任以来两次出兵搜剿盐贩,但凡抓到与盐贩相关之人,一概就地处死!此人凶名在长武城能止小儿夜啼,附近百姓对他敢怒不敢言。

    斛斯罗颇为勇武,作战勇猛,王守恩很喜欢他,想要行刺成功,还需周密筹划。"

    毕镇海笑骂道:"你小子少吊胃口,你们肯定想出办法了,还不快说!"

    陶文举本想插话,可是见毕镇海脸色冷淡,知道自己不受待见,识趣地闭嘴不言。

    严平笑道:"斛斯罗为人好色,匪气极重,来到宜禄县不过半月,已经发生过五六起当街派兵士强抢民女的恶事,其中两家还闹出人命。平日里,斛斯罗喜欢住在城东玉笙苑,那里有两个长安教坊出身的美人,现在已经成了他的禁脔。"

    严平看了眼默不作声的毕红玉,笑道:"引斛斯罗上当,关键还在红玉娘子身上。"

    毕红玉看他一眼,又低头把玩手腕上的红玉石手镯。

    毕镇海皱眉道:"你们的意思是...."

    陶文举咽咽唾沫,话语到了嘴边,就差脱口而出了。

    严平碰了碰他:"主意是你想的,还是你来跟毕大哥说!"

    陶文举拱拱手,脸上笑容难掩奸猾:"红玉娘子容貌不俗,稍加打扮定是一位美人,我们不妨如此....."

    听完陶文举的计划,毕镇海浓眉更是紧皱,刚想说什么,毕红玉淡淡道:"我觉得不错,可以试试。"

    "妹子...."毕镇海有些犹豫。

    毕红玉平静地道:"我愿意试试。"

    毕镇海苦笑道:"好吧,就这么办。"

    当即,四人又商量了一番行动细节,这才各自离开。

    翌日晚间,城东玉笙苑跨院内搭建戏台,有自称梨园弟子的戏班子正在进行舞乐表演。

    台下,一名满脸酒晕的锦袍大汉左拥右抱,不时纵声大笑,冲着台上几名女伎子评头论足,言语放荡粗俗。

    大汉面貌粗犷,颌下一圈杂草似的络腮胡,正是宜禄镇将斛斯罗。

    忽地,隔壁院落传来几声打骂怒吼,然后一阵叮叮哐哐的打斗声,紧接着又是一连串尖叫。

    台上舞乐停下,伎工们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斛斯罗被扫了兴致,满脸不悦,对身后一名护卫道:"去问问虔婆,怎么回事?"

    护卫应了声,刚要告退,隔壁院墙翻过一个人影,手里还拎着刀,刀上沾染血迹。

    再仔细看看,那人竟然是个女子。

    女人披头散发裙裳破烂,似乎在逃命,往戏台上跑,吓得一众舞乐伎工惊慌尖叫,四散而逃,场面十分混乱。

    斛斯罗已有五六分醉意,一边喝酒一边哈哈大笑,一队甲士护卫在他身后。

    玉笙苑虔婆带着几个恶奴气急败坏地赶来,见到闹事的女子,尖叫道:"还不快把那贱人给老娘抓回来!"

    恶奴们畏惧女子手里的刀,一个个畏缩不前。

    虔婆只得觍着脸求助斛斯罗:"哎哟~斛斯将军救命呀!"

    斛斯罗推开怀中美人,喷着酒气大笑道:"好久没见过这么烈性子的,哪里找来的?"

    虔婆挥舞着手里绢帕,尖细嗓门竹筒倒豆子般地道:"这贱蹄子是今儿个,被她哥哥卖来的!听说是长武城的刁民,果然不是好东西...."

    斛斯罗晃晃发沉的脑袋,勉强听清楚。

    眯着醉眼,看着台上的女人被一帮恶奴围拢,披头散发看不清模样,不过瞧身段着实不错。

    "让那群废物都给老子闪开!"斛斯罗摇摇晃晃朝戏台走去。

    虔婆赶忙招呼恶奴退下。

    甲士们将戏台团团围住,女子逃不出去,横刀在胸前,警惕盯紧跳上戏台的斛斯罗。

    "嘿嘿~小娘皮,老子来陪你玩玩~"斛斯罗淫笑着,摆开架势朝女人扑去。

    女人挥刀劈砍,斛斯罗轻松躲闪,抓住她的手腕拉入怀中,另一只手夺去她手里的刀。

    "放开我!"女人惊怒尖叫。

    斛斯罗捏住女人下巴,拨开她的头发,只见露出一张略显苍白却姿色不错的脸。

    "哟~还是个美人!"斛斯罗大笑,满眼淫光。

    "把她绑了,送回卧房!老子今晚就替她**!"

    斛斯罗大手一挥,两名甲士上前将女人捆住手腕,押下台去。

    虔婆眼看一棵好苗子被糟蹋,心疼不已,却只得陪着笑脸上前恭维。

    斛斯罗懒得理会她,敷衍几句打发走,连他最喜欢的两个红牌美人也不搭理,急匆匆地赶回卧房。

    混乱中,一名伪装成梨园子弟的青年悄悄跟在斛斯罗身后。

    "没有老子命令,谁都不许靠近!"斛斯罗让一队甲士守在院外,独自进屋。

    女子倒在床榻上,斛斯罗淫笑着朝她走去。

    突然,女子翻身滚落下床,原本被捆住的手不知何时松开,握一柄寒光闪闪的匕首朝斛斯罗胸膛刺去。

    斛斯罗先是一惊,而后露出狞笑。

    这女人在戏台上被他轻松制住,没什么武功,手里多把匕首也无济于事。

    斛斯罗挪闪一步,粗大手掌朝女人手腕抓去。

    可是这一次,女人却脚步一旋轻易避开,匕首调转方向,狠狠刺入斛斯罗肋下!

    一声惨叫伴随着怒骂咆哮声传出卧房,院外几个甲士相互看看,皆是露出暧昧笑容。

    斛斯将军可真会玩,不知道这次又有什么新花样。

    卧房内,斛斯罗像头暴怒的蛮牛横冲直撞,肋下插着匕首,鲜血汩汩流淌,嘶吼怒骂着,拼命要捉住女子。

    女子被斛斯罗抬起桌椅砸中,闷哼一声倒在地上。

    一阵破窗声响起,化妆成梨园弟子的严平扑进房中,一个地滚逼近,狠狠一刀将斛斯罗穿胸而过。

    斛斯罗痛呼一声,重重砸地,身子抽搐两下没了气息。

    "红玉娘子可还好?"严平喘口气,忙扶起毕红玉。

    毕红玉像是受了内伤,满脸冷汗直冒,脸色苍白,咬紧牙关摇摇头,拔出匕首割下斛斯罗的脑袋,用布一裹,和严平翻窗逃走。

    天快亮时,长武城东面城门之上,悬挂一颗脑袋,旁边还垂下一副鲜红大字:杀斛斯罗,替天行道!

第八十八章 开荒工程

    王守恩今日起的稍晚,临近正午才坐在厅室里用早饭。

    半锅药膳炖鸡,一大碗太湖精白米饭,被他风卷残云般扫下肚。

    前两日开封传来消息,他的长子右迁为贝州刺史。

    贝州乃是河北中部重镇,在去年的战乱中损失惨重。

    朝廷重建河北,贝州更是重中之重,他的儿子调任贝州,说明得到官家和朝廷的信任和重用。

    一时间,王守恩倍感欣慰,觉得王氏家族后继有人。

    情绪高涨之下,昨天夜里,他特地招来两名新入府的婢女,都是十七八的年纪,水嫩动人,让他兴奋地操劳大半宿。

    心情愉悦无比,只是身体略感疲乏。

    马上就是知天命的年纪了,不服老不行啊!

    王守恩默默感叹着,又多舀了一碗鲜美炖鸡汤喝下,锅里的枸杞、山参、黄精、锁阳等药材,被他吃个精光....

    一名军士满头大汗跑进厅中。

    王守恩端碗拿着汤匙,不满地道:"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军士单膝跪下,抱拳急道:"启禀节帅,斛斯罗....死了!"

    "噗~"

    王守恩刚喝进嘴里的鸡汤喷出,手忙脚乱放下碗,连嘴也不顾上擦,嚯地起身:"你再说一遍?"

    军士哭丧脸道:"宜禄镇将斛斯罗,昨天夜里,在县城玉笙苑被贼人杀害!首级...首级就挂在长武城头!贼人还留下字迹,说....说...."

    "说什么?"王守恩暴跳如雷。

    "说'杀斛斯罗,替天行道';!"军士硬着头皮苦笑道。

    王守恩身形一晃,感到些头晕目眩,只觉一股火气从心口腾地一下燃起。

    "长武城....难道是盐贩所为?"王守恩强捺怒火,迅速做出判断。

    军士道:"据玉笙苑虔婆说,杀害斛斯罗的是一个女人,当天刚被她哥哥卖到玉笙苑,兄妹俩自称长武城人氏。斛斯罗的首级清早出现在长武城头,说明此事与附近盐贩脱不了干系。"

    王守恩满脸怒愠,攥紧拳头厉喝:"该死的盐贩!这分明是对本帅进行公然挑衅!"

    没有多做考虑,王守恩厉声下令:"即刻传令下去,调集三千兵马,随本帅赶赴宜禄县,与宜禄镇军合兵一处,本帅亲自统领,开赴长武城!"

    "谨遵帅令!"军士大声应道,急忙下去传令。

    当即,王守恩亲自率军连夜赶路,于第二日一早赶到长武城下,果然亲眼见到斛斯罗的人头,和一旁高挂的血书。

    暴怒的王守恩顾不上歇息,下令封锁长武城,大肆搜捕盐贩,但凡有丁点消息就派兵抓人,抓到后也不审问,直接杀头处死。

    长武城顷刻间陷入一片血雨腥风当中,恐慌反抗的情绪迅速蔓延开,周边村落还发生几起反抗静难军搜捕,打死军士的事件。

    王守恩大怒之下悍然下令屠村,本就动荡不宁的长武城彻底陷入混乱,邠州盐贩的根基遭到毁灭性打击。

    同一时刻,陶文举和严平悄然撤出邠州,在长武城西南面,阳晋川河谷道连通邠州的入口处,准备接纳出逃的长武城百姓。

    果然,王守恩率军进驻长武城的三日后,大规模的恐慌性逃亡开始了。

    从每日的两三百户,短时间内激增至近千户,大批百姓在有心人的指引下,来到河谷道,受到彰义军士的热心接待,帮助他们从河谷道前往泾州。

    同时,河谷道前出之地,一座坞堡也在紧锣密鼓的修建当中。

    往后,这颗楔入邠州的钉子,就是彰义军保护河谷道口的重要据点,也是长武城百姓眼中的明灯,通往向往中的美好生活。

    王守恩起初对百姓逃亡不加重视,直到半月后,他再一次来到长武城,望着空荡荡的土城,再去周边乡村转悠一圈,才发现已是十室九空的局面。

    大规模搜剿盐贩成效显著,邠州境内的私盐生意一蹶不振,官盐进项有所增加。

    王守恩暗自窃喜,可是当他搜查出一批还未脱手的私盐后,立马从中觉察到不对劲。

    长武城一处民宅地窖内,王守恩望着码放成堆的盐包,解开绳索打开一包,舀起一碗盐,竟然发现这些盐的品质,与他从泾州买来的上好白盐分毫不差!

    部将把一名打得半死的盐贩拖到跟前,王守恩厉声逼问:"说!这些盐从哪里来的?"

    血人般的盐贩有气无力地求饶,断断续续吐露话语。

    王守恩听罢,眼睛死死瞪大,难以抑制的怒火从心底燃起。

    这些盐,竟然也是从泾州运来的!

    一瞬间,王守恩像是想明白什么,咣啷拔刀砍下盐贩头颅,嘶声怒吼:"史匡威!我定不与你干休!"

    泾州吃盐不花钱,不可能存在盐贩,邠州盐贩手里的盐,分明就是彰义军派人送来的!

    同样的盐,低价卖给盐贩,高价卖给他,两头赚,到最后血亏的可是他王守恩!

    王守恩猛地想到,自己还提前预支了一个月的盐款给彰义军,更是像生吞了几十只苍蝇一样难受,挥刀大骂。

    从来只有他占便宜,什么时候吃过如此大亏?

    王守恩怒不可遏,传令静难军四处搜捕逃亡百姓,顺藤摸瓜找到河谷道口,点起三千兵马杀奔而去。

    等王守恩赶到,看见一座土筑坞堡,异常突兀地出现在山脚下,扼守住进山道路,更是差点气得吐血三升。

    这里还算是邠州地界,在他眼皮子底下,彰义军竟然悄悄摸摸修建一座坞堡,专门用来接纳邠州逃亡百姓。

    这种明目张胆的抢人行径,简直令人发指!

    坞堡还未完工,还有几处豁口没有合拢,但并不妨碍它发挥作用。

    王守恩望着两丈多高的土墙,外侧墙体上,竟然还漆着一行大字:泾州欢迎您!

    墙头上,一杆彰义军旗号的黑红色大旗迎风招摇,异常刺眼。

    王守恩愤而下令用云梯进攻,部队刚冲到土墙下,墙头垛口后便射出密集箭矢,数十人中箭身亡,上百人负伤,静难军的攻势被压制住。

    墙头又多了几面军旗,人影晃动,一名披氅衣、戴纶巾,手摇鸡毛扇的白面小生,在众人簇拥下出现,笑吟吟地朝堡外的王守恩摇摇手。

    王守恩收拢部下,骑马倒提大刀,指着土墙头怒喝:"你是何人?叫卑鄙小人史匡威出来见我!"

    朱秀拱手,朗声道:"史节帅伤势未愈,不便见人,请王使相见谅!有什么事,王使相与我说便是了!在下朱秀,见过王使相!"

    王守恩又惊又怒,没想到这白脸小子就是朱秀!

    助史匡威扫除薛家的就是他!

    据说史匡威还让他代行节度使职权,没想到如此年轻!

    "你彰义军越界,私自筑堡,侵占我邠州土地,是何道理?史匡威勾结盐贩,贩卖私盐,鼓惑邠州百姓逃往泾州,这些事,本帅定要禀明朝廷,将你彰义军治罪!"王守恩怒吼。

    朱秀摇头大声道:"王使相可不要胡说,彰义军一向遵纪守法,生产的盐只供应治下百姓,怎么会贩卖私盐?奈何盐枭势大猖獗,屡剿不止,我们也是苦不堪言呀!"

    "你!黄口孺子!满嘴胡言!"王守恩气得浑身发抖,恨不得抡起大刀砍了朱秀的头。

    彰义军本身就是关中最大的私盐贩子,还在这里贼喊捉贼!

    朱秀笑道:"泾州邠州相邻,两地百姓本就时常走动,何分彼此呐?王使相无需多疑,什么鼓动百姓抢夺人口,没有的事!只不过,听说邠州发生**,百姓恐慌,我彰义军担心受到流民冲击,所以在此建坞堡。王使相不必大惊小怪,我保证,等邠州动乱平息,彰义军自会撤走。"

    "诡辩!一派胡言!"王守恩气得热血冲头。

    有心下令进攻,但堡内彰义军明显早有准备,他来的匆忙,也没携带什么攻城器械,再度冲城只怕会死伤惨重。

    "撤军!"王守恩不甘心地大吼,率军退走,准备回去调遣主力,携带攻城器具再来,一定要把这颗钉子拔除。

    否则的话,邠州百姓逃亡的局面,只怕难以止住。

    土墙头上,朱秀远远望着王守恩退兵,暗暗松口气,摊开手掌,看着汗水淋淋的掌心苦笑连连。

    这座土堡从陶文举和严平潜入邠州时开始修建,到现在快一个月了,也只是将外围土墙围拢,受限于地形和时间,不可能造的太大,作用也只是为了接纳邠州逃民,并非真的要跟静难军开战。

    朱秀身边,陶文举和严平等人也长长松口气,如果刚才王守恩当真要猛攻,只怕仓惶撤退的就是他们了。

    "抓紧时间修建坞堡,我再给你们调来两个指挥的人,还有十几枚黑火雷,小心防备王守恩偷袭!"

    朱秀严肃地叮嘱道。

    陶文举和严平急忙躬身领命。

    看着二人,朱秀稍稍思索,又道:"今后,陶文举任行军参谋,严平任牙军左厢军使,暂时统辖四个指挥的兵马,驻守河谷道。"

    二人大喜,行礼拜谢。

    陶文举担忧道:"王守恩定会再来,难不成真要与静难军在此大战?"

    朱秀淡淡道:"无妨,王守恩马上就要有更重要的事情处理,顾不上理会我们。趁他无暇顾及这段时间,抓紧将愿意前往泾州的百姓带回来。"

    陶文举眨巴眼,不明白朱秀话语意思,严平朝他使眼色,低声道:"不该问的别问,照做就是!"

    陶文举反应过来,赶忙道:"是我多嘴了,少使君恕罪!"

    朱秀没有责怪,淡笑道:"你二人这次在邠州配合的不错,目前为止,已经为泾州带去近三千户人口。日后,当继续精诚合作,完成任务!"

    "谨遵少使君之命!"二人忙鞠身施礼。

    "派人通知毕镇海,今后由他全面接手邠州的私盐生意,不光邠州,邻近的宁州、坊州、乃至京兆,彰义军的私盐生意全面铺开!

    **和王守恩断彰义军的官盐供应,我们就让他的京兆盐监一分钱都赚不到!"

    陶文举和严平相视震惊,少使君当真想让彰义军变成关中最大的盐枭,官盐私卖,**挖朝廷墙角!

    而且泾州白盐定价不会高,保证各地百姓都能吃得起,走量大管饱的促销路线!

    如此一来,钱和名声都赚了,彰义军只怕要成为朝廷的眼中钉!

    这才叫大手笔呀!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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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代第一太祖爷介绍:
图书管理员朱秀穿越到五代十国末期。
彼时,刘知远刚刚建立后汉,郭威刚当上新朝廷的枢密使,柴荣弃商从戎逐渐崭露头角,官N代赵匡胤正游历四方,苦苦探寻人生的意义和方向......
武力值为负数的朱秀,当不了乱世草头王,只能低调求活。
好在他知道这个时代的所有大腿,郭威、柴荣、赵大......他决定跟随时代大流,一根根挨个儿抱紧,最大的梦想是混一个开国功臣。
可最后,朱秀渐渐发现,最粗大腿竟是他自己!
他才是那个注定结束乱世,开创国基的太祖皇帝!五代第一太祖爷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五代第一太祖爷,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五代第一太祖爷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