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历史军事五代第一太祖爷TXT下载五代第一太祖爷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五代第一太祖爷全文阅读

作者:贼秃秃     五代第一太祖爷txt下载     五代第一太祖爷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十九章 代行节度使权

    下了城头,朱秀和温泰赶往牙城仓库。

    宋参、裴缙率领几名属吏正在检查存粮。

    仓房只有一间厢房大小,粮包却只码放不到一半。

    地上洒落小半斗麦子,裴缙拿着笤帚簸箕,小心翼翼地一点点清扫干净,连一粒也舍不得浪费。

    “目前屯粮只够牙军五日之用,要是粥和面糊再稀一些,顶多能吃七八日,再少,士卒就得吵翻天了。”宋参低声道。

    朱秀面色凝重,今早的稀粥他已经吃到了,按照他的要求,节度府除养伤的史匡威,其余人的伙食和牙兵一样。

    一碗稀粥喝下肚,感觉不到任何饱腹感,顶多能缓解些许饥饿感。

    “府里还有十几只羊,两头耕牛,十几匹瘸马,全都宰杀掉,粥和面糊可以再节省些,煮的时候加些油荤和菜叶,争取让这点存粮够吃十日!

    再派人向全城百姓购买荤油和菜果,家中有余粮愿意出售的,按照一斤六十文购买。”

    朱秀沉声吩咐,看向裴缙:“这件事交由裴支使负责。”

    裴缙连日来消瘦了许多,颧骨微微凸起,眼眶凹陷。

    听到朱秀的话,默默在一旁扫地的裴缙愣了愣,嘴皮子哆嗦:“少使君还愿意....愿意用我?”

    朱秀笑道:“县城仓房大火与你无关,莫要多想。”

    裴缙眼圈一红,流下泪来,哽咽着长揖道:“多谢...多谢少使君不计前嫌!某...某定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朱秀差点忍不住翻白眼,就让他当个后勤总管,打理好牙军伙食,合理分配手中余粮,怎么搞得好像当上了顾命大臣,肩负起托国之重一样?

    裴缙读书不行,算账还可以,对数字较为敏感,在朱秀的调教下,已经基本能掌握阿拉伯数字的加减法运用。

    身为支使,如今彰义镇的节度帅令出不了安定县,府库里的钱粮也有限的很,用不了几个人就能把账算清楚。

    让他当后勤总管,也算人尽其才。

    宋参现在兼任行军司马的职责,重新登记牙兵军籍,制定军规,分发符印,充作朱秀的第一助理。

    事不宜迟,裴缙放下笤帚,带领两个属吏告退。

    朱秀的任用让他容光焕发,精神抖擞,步伐也变得昂扬匆忙起来。

    他的暴妻已经带着女儿投奔折墌城去了,如今裴缙可算是孑然一身。

    他之前公开与薛家决裂,也让自己上了薛家的黑名单,想要重回薛家怀抱不可能了,只能和节度府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可县城仓房一把大火,裴缙还以为烧掉了自己在节度府的前途,人生失去希望,变得终日浑浑噩噩。

    没想到如今朱秀还愿意启用他,让他心里万分感激,下定决心就算抠自己的肉煮给牙军吃,也要让现有的存粮吃十日以上。

    宋参又皱眉道:“百姓或许能出卖一些荤油果蔬,不过余粮只怕就很难买到了,不光军中缺粮,百姓手里也缺。”

    朱秀沉吟片刻,将目光看向温泰,其中含义让温老头只觉头皮发麻。

    “温氏是泾州除薛家外的第一大户....”朱秀幽幽说道。

    温老头脸一垮哭丧道:“大户家中余粮也不多呀!温家光是族人就有五十余口,再加上家奴、仆佣、长工,也有近两百张嘴要吃饭!”

    朱秀搓搓手:“多少拿出些,做个表率。”

    温泰长吁短叹,一把白须都快揪光,咬咬牙道:“三十石!再多就当真没有了!少使君如果不信,可以随老夫回家,打开库房查看。”

    朱秀面色一肃,拱手道:“温公高义,我代彰义军全体将士感谢温公!”

    温泰手比划着“六”用力晃晃:“六十文一斤,少使君可不能食言!”

    朱秀略显鄙夷地道:“瞧把你紧张的,六十就六十,真是小家子气!不过得记账,我手里也没那么多钱!”

    温泰唉声叹气,只得捏着鼻子认下。

    受局势影响,温家刚刚筹建起的新式绞麻作坊,也已全面停工。

    温泰也希望朱秀和史匡威能带领彰义军挺过这一劫,否则真让薛家上位,温氏的日子肯定不好过。

    能保全族人已算不错,至于新式绞麻法,到时候肯定就不归温氏所有了。

    下午,朱秀留在府里,陪史匡威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老史的伤口有些发炎,浑身高热不褪,人半昏半醒,说话上句不接下句。

    老大夫不懂炎症的概念,解释为热毒,在药方里添加几味药材,效果却不太明显。

    朱秀帮不上忙,只能在一旁干着急。

    史灵雁眼圈红红,说是要去请术士来施展请神之法,弄点符水给老史喝,被朱秀狠狠训斥了一顿。

    马三急匆匆跑进屋:“小官人,牙城门口聚集了好多百姓,关副使请你快过去看看。”

    朱秀吃了一惊,难道是裴缙向县城百姓收购粮食时用强,激起民变?

    “快走!”不敢耽误,朱秀匆匆赶去。

    赶到牙城门口,果然聚拢大批百姓,不下千人,还有许多正从外城各处汇聚而来。

    聚集的百姓虽多,却无人闹事,大伙排成十多个纵队,似乎在有条不紊的排队。

    再仔细看看,百姓们肩挑手扛,大包小包,有的拎着小半斗粟米,有的挑着十来斤麦子,也有的抱着装有荤油的瓦罐。

    “他们....”朱秀一时语塞。

    裴缙笑呵呵地拱手道:“百姓们得知军中缺粮,都愿意从自家口粮里匀出些,出售给节度府。短短半日,满城都传遍了。”

    朱秀嘴唇嗫嚅着,眼眶略显湿润,喃喃低吟:“民心可用、民心可用!”

    之前还担心百姓们就算有余粮也不愿出售,毕竟现在正是春耕时节,县城封锁,还不知道哪日能开禁,手里粮食多些,才能避免饿死人。

    何况几日前的牙兵骚乱,着实祸害了不少人家,百姓们就算心有防范,对节度府有所抵触,朱秀也能理解。

    却没想到,安定百姓如此明理善良。

    关铁石领着一名布袍男子走来,男子一见朱秀,跪地拜首:“草民给小官人叩头。”

    朱秀忙俯身将他扶起,关铁石笑道:“他是东鸡儿巷,吴记货栈东主,县里有名的大善人。这次,也是他发动乡邻卖粮,还率先送来五石稻谷。”

    吴商户拱手惶恐道:“不敢当大善人称呼,小人世代为安定百姓,左邻右里皆是故交,平素里哪家有事,帮个急,算不得什么。”

    朱秀见他面阔眉浓,长相颇为正气,不禁心生好感:“吴东主叫什么?”

    “小人唤作吴大签。”吴东主笑呵呵地作作揖。

    朱秀拱手道:“吴东主深明大义,我代表节度府先行谢过!”

    “哎哟!小官人折煞小人啦!”吴大签不敢受礼,急忙避过身。

    “小人知道,正是小官人创办阳晋川盐厂,还主导向泾原两州百姓免费发放食盐。如今安定百姓不缺盐吃,节省了好大一笔开销,乡亲们都念史节帅和小官人的好。

    这次薛家作乱,放火烧了粮库,害得牙军缺粮,小人寻思着正是报答史节帅和小官人恩情的时候,便将厉害关系告知给乡亲们,大伙知道后,都愿意拿出家中余粮卖给节度府。”

    朱秀笑的愈发亲和了:“吴东主和县城百姓们,怎么看待此次动乱?”

    吴大签咽咽唾沫,咬牙切齿道:“不瞒小官人,安定百姓哪个不知道,薛家就是毒瘤!以前百姓们为吃一口盐,没少把血汗钱往薛家送。像小人这样的普通商户,更是饱受薛家欺侮,凡是挣钱的生意,薛家都想插一脚!

    小人家里以前是做皮货买卖的,薛家派人收了小人的屯货,给了十贯钱,警告小人说以后不许再经营。没办法,小人才又办起了货栈....唉,只要能铲除薛家,小人甚至愿意捐纳一半身家!”

    朱秀和关铁石相视而笑,宽慰道:“吴东主放心,薛家祸害彰义百姓多年,这次史节帅下定决心将其铲除,还两州百姓以公道。”

    又勉励了几句,吴大签千恩万谢地走了。

    裴缙笑道:“下官调查过,这吴大签在本县颇有善名,为人也明事理知大义,有他牵头发动百姓,收购军粮一定能顺利完成。”

    朱秀叮嘱道:“一定要按之前定下的价格给付,不许有丝毫短缺。若是银钱不够,就用布帛充代。另外,把这吴大签记下来,往后还有用得着他的地方。”

    “少使君放心,下官明白。”

    关铁石道:“百姓们手里余粮不多,满打满算只怕也收不到多少。为长久计,还是要想办法弄到足够多的粮食。”

    朱秀点点头,指了指源源不断从县城各处涌来的百姓,说道:“让各指挥把兵士们轮番带来看看,这就是安定百姓对我节度府的支持!有此民心,我们一定能渡过难关!”

    牙城角楼上,魏虎面无表情地望着城门口热闹的场面。

    身后的庞广胜忍不住感慨道:“史家三代不忘善待百姓,时至今日,彰义百姓仍感念史家恩情。百姓们愿意支持谁做彰义之主,一目了然....”

    庞广胜从怀里取出一封火漆密信,迟疑着道:“将军,这封信,还要不要送出城?”

    魏虎沉默半晌,伸出手,庞广胜将信交给他。

    魏虎将信撕烂,撕的很慢,很细,成粉碎,一松手,纸屑被风吹散。

    庞广胜松口气,露出笑容。

    在他看来,安心留下,才是正确的决定。

    魏虎突然沉声道:“你说,朱秀打散牙兵重新划分,是不是为了防备我?”

    庞广胜一愣,犹豫着道:“卑职认为不是,毕竟动乱过后,各指挥人员散乱,重新划拨兵员,安排指挥使也属正常调动。”

    魏虎沉着脸不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

    庞广胜低声道:“将军还是觉得,节度府无法胜过薛家?”

    魏虎凝眼,远眺城外。

    “且先看看,朱秀会如何应付凤翔军再说!”

第六十章 在险境中看到机会

    三日后,焦继勋率领凤翔军抵达。

    营门前,薛修明和薛修亮列队迎候。

    “拜见焦帅!拜见许都使!”二人神情恭敬,弯腰长揖。

    焦继勋翻身下马,许兴思则由两名小校搀扶着下马。

    “二位不必多礼,请起!”焦继勋作势虚扶,态度温和,倒也没摆什么架子。

    打量列队的折墌城牙外兵,衣甲鲜亮,队形还算齐整,一个个挺胸昂头,努力做出一副精锐甲士的样子。

    焦继勋却是暗暗摇头,只一眼,他就能看出,这群特地挑选出的“精兵”根本没上过战场。

    再往大营里望去,一顶顶军帐扎的毫无章法,兵士三五成群东游西逛,毫无纪律可言。

    如此兵马,也就只能维持地方治安,靠着人数优势吓唬人。

    到了真正的战场上,能稳住阵脚不溃散已算不错。

    “哎唷,连日赶路,可把我累惨了!”许兴思扶着腰杆连声抱怨。

    薛修亮急忙凑近亲自搀扶,弯腰驼背的样子像个龟公。

    “辛苦许都使了!营中已经设下酒宴,为焦帅和许都使接风!夜里,再为许都使安排几名暖床侍婢,都是荆襄之地来的,肤白体柔,保证许都使满意!”薛修亮谄笑暧昧。

    许兴思这才满意地道:“薛二郎有心了。”

    论年纪,许兴思比薛修亮还要小几岁,却是张口闭口薛大郎、薛二郎的叫着,毫不客气地将自己当成长辈。

    薛修亮心里不痛快,面上却只能讪笑应承。

    许兴思贪财又好色,每次来都得把他伺候舒坦,临走时还得奉上一笔不菲的孝敬。

    许兴思虽说只是个都盐使,但他背后可是坐镇京兆的盐铁转运使兼陇右行营兵马都监王峻。

    别说小小薛氏,就连焦继勋也不敢得罪王峻,所以许兴思言行偶有放肆之处,焦继勋也不跟他多做计较。

    薛修亮讨好地道:“焦帅帐中可需安排人侍奉?”

    焦继勋淡淡道:“凤翔军另选地方扎营,本帅领兵出行,向来与将士们同吃同住,营中更是禁止出现女人。”

    薛修亮马屁没拍着,讪讪笑着不敢多嘴。

    薛修明拱手钦佩地道:“焦帅治军,当真是军规森严!这片野地足够大,不如下官命人将东北处地势高阔之地划出,留作凤翔军大营。”

    焦继勋顺着望去,点点头:“也好。”

    迎入中军大帐,请焦继勋坐上正中帅位,许兴思居其下,薛家二人反而成了陪客。

    美酒珍馐奉上,薛修亮陪着许兴思欢饮作乐,大快朵颐,焦继勋没喝酒,让人送来热茶,几种菜肴各尝几口,白面馍馍倒是吃了好几屉。

    许兴思满脸醉红,大着舌头说道:“接到薛家传信,我...我马上禀报王都监,王都监说了,史...史匡威好大的胆子,绕过盐监私自...私自制售盐,截留朝...朝廷盐税....

    新皇登基,王...王都监赶到开...开封觐见,官家下旨,彻...彻查彰义军私设盐厂之事!一旦查...查实,严加...惩处!”

    薛修明大喜,忙问道:“官家有旨意赐下?”

    许兴思指着焦继勋,嘿嘿笑道:“官家谕旨,早在...焦帅手中!”

    焦继勋微微一笑,表示确有此事。

    薛修明和薛修亮相视振奋,有官家谕旨在手,一旦查实史匡威私设盐厂,采盐贩盐,绕过盐监赚取盐利,再由焦继勋和王峻联名上奏,史匡威这个节度使只怕就当到头了。

    如此一来,彰义军易主名正言顺。

    史匡威下去了,有资格接任节度使的,唯有薛修明。

    再请大舅哥李彝殷,焦继勋和王峻上表替他美言几句,薛修明当上彰义节度使,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

    焦继勋道:“史节帅与本帅也算故交,没想到他这次竟然为了一点私利,触犯朝廷法纪。盐利乃是国家重要赋税收入,地方藩镇私自截留,情节严重者可视同谋反。

    官家命本帅和许都使调查此事,本帅之意,只要史节帅肯上表向朝廷请罪,请辞节帅之位,本帅也不愿为难他,甚至愿意派兵护送他回开封养老。”

    薛修亮急了,脱口道:“咱们谋夺彰义基业,如何还能放跑史匡威?当然要斩草除根!”

    焦继勋皱起眉头,正色道:“如今中原一统,各处藩镇皆是朝廷所辖,你我皆是刘氏臣子,哪里来的基业一说?史家三代为国守边,也算功勋卓著,即便史匡威有罪,也该交由朝廷有司审查,岂是你我能擅自处置的?”

    薛修亮自知失言,讷讷地不敢做声。

    薛修明以眼神警告他不要再乱开口,不慌不忙地笑道:“愚弟口拙,请焦帅勿怪!他的意思是,眼下安定县城中,彰义军发生哗变,为保全百姓和史节帅,不如请凤翔军与我部合兵一处,攻破县城,镇压叛乱。”

    焦继勋捻须淡笑,薛氏兄弟的意思他心知肚明。

    就是想请凤翔军以弹压叛乱为理由,攻入安定县城。

    过程中,史节帅可能被乱兵杀死,也可能下落不明。

    如此一来,铲除史匡威的目的算是达到了,彰义军此后群龙无首,薛修明以行军司马的身份,暂摄节度使职权,再派人向朝廷禀报。

    等朝廷正式下旨任命,一切就尘埃落定。

    如此结果,对薛家最有利。

    无需顶上反叛自立的恶名,更没有丝毫后顾之忧。

    焦继勋心中冷笑,薛家还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可这样一来,凤翔军难免要跟彰义牙军交手,损兵折将不说,他要担的干系,也实在太大了些。

    为了薛家和一座盐厂,焦继勋认为不值当。

    薛修明笑道:“三千牙外军就由焦帅统领,六千余兵马围攻一座小小的安定县城,城中守军只怕不足两千人,定可一战功成!”

    焦继勋不为所动,摇头淡然道:“此事不妥。一来,本帅此行并未携带攻城器械,二来,有惊扰安定县百姓之嫌。事情传出,不明情由者,会误以为是两镇相互攻伐。不到万不得已,本帅绝不会轻动一兵一卒。”

    焦继勋目光微凛,沉声道:“你二人未得本帅号令,也不许轻举妄动!”

    薛修明和薛修亮相视一眼,只得齐声道:“谨遵焦帅之令!”

    焦继勋率军而来为薛家撑腰,但同时,薛家也失去了主导权,只能听令行事。

    薛修明强自笑道:“不知焦帅下一步打算如何做?”

    焦继勋捻须沉吟片刻,轻笑道:“派人入城,请史节帅出城相商!”

第六十一章 民心可用

    节度府,掌书记官房。

    朱秀端坐在书桌后,提笔沉思,时不时在纸上写写画画。

    马三在一旁烹茶,而后又拿着剪刀修剪搁放在屋里的几盆迎春花,偶尔哼出小调,看样子心情不错。

    见朱秀搁笔端起茶盏慢啜,马三赶忙凑近添水,瞟眼见到朱秀身前的纸张上,写着褚兴二字。

    “小官人作何写个死人的名字,晦气~”马三撇撇嘴,一脸嫌恶。

    朱秀笑了笑,忽地道:“三啊,你不觉得褚兴突然跑来刺杀我,有些太过蹊跷了?”

    马三恨恨地道:“褚兴狗贼,暗中投靠薛家,定是受了薛家指使,想要暗害小官人,小人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投靠薛家?”朱秀摇摇头,“我看未必!”

    马三一愣:“不为薛家,褚兴为何要袭击小官人?”

    朱秀仰靠着太师椅,两手交叉搁放身前,淡淡道:“如果他真是受薛家指使,目标应该是史节帅,而不是我。他先是刺杀不成,而后又百般诡辩,将牙军内乱的责任推到我头上,妄图挑唆我与节度府属官和牙军各指挥的关系,还痛快承认受薛家指使取我首级,这一切,仿佛刻意为之。”

    马三大饼脸满是迷惑:“小官人的意思,褚兴背后之人并非薛家?”

    朱秀摩挲着下巴冒出的几颗痘痘,慢悠悠地道:“我问你,如果褚兴得手,局面会如何?”

    马三咽咽唾沫,哭丧着脸道:“那...那可不就乱套了!帅爷受伤无法理事,小官人您又...遇害,帅爷只能将大权交给魏牙帅,由魏牙帅来统领节度府和牙军...没了小官人,小人怎么活得下去哟~呜呜呜~~”

    马三说着红了眼圈,悲伤的哭咽起来。

    朱秀满脑门黑线:“我只是做一个假设,你还当了真?”

    马三抬起袖口擦擦眼角,委屈道:“小官人就是小人头上的天,天塌了,小人可不就活不下去....”

    朱秀哭笑不得,又道:“我再问你,这里面,谁得到的好处最多?”

    马三想了想:“魏牙帅接掌节度大权,算不算得好处?”

    朱秀打了个响指,提笔在褚兴旁边写上魏虎二字。

    马三渐渐睁大眼,惊骇道:“小官人是说....”

    “嘘!噤声!”朱秀瞪他一眼,指指窗外。

    马三蹑手蹑脚走到屋外转了一圈,轻轻掩上门窗,回到书桌旁,压低声道:“是魏牙帅想害小官人?”

    朱秀耐着性子解释道:“这只是一种推测,当不得真。实情如何,还需要调查。

    三啊,今日我便教你一种推理思路,当你想分析一件事情,就想想这件事里,谁能得到最多好处,那么事情的真相,就极有可能与其有关!”

    马三眨巴眼,咽咽唾沫:“小人好像悟到了一点点....”

    朱秀鼓励似的拍拍他的肩,将那张写有名字的纸揉作一团。

    “小官人将牙军打散重编,提拔严平陈安毕镇海出任指挥,是为了防备魏虎?”马三眼珠滴溜溜转,低声道。

    朱秀笑笑,不置可否,肃然道:“总之,这件事出我之口,入你之耳,不可传与第三人知晓!”

    马三急忙应道:“小官人放心,小人嘴巴一向严实,打死也不说!”

    想了想,朱秀又语重心长地道:“三啊,从沧州到泾州,你我主仆一路患难与共,你是我最信任的人,这件事,我交给你去调查,可有信心办妥?”

    马三胸脯拍得梆梆响,面色发狠:“小官人放心,小人一定查个清清楚楚!谁敢害小官人,小人就跟他拼命!”

    “很好!”朱秀满意点头。

    马三是他的仆人,从沧州一路跟到泾州。

    又是独身一人,没有任何依靠,能指望的,只有他这个主人。

    朱秀活的好,马三才能活的好。

    这个道理马三很明白。

    “此事隐秘,你一定要再三小心。先从褚兴之前和薛家的交往查起,再查他与魏虎的关系,切记一定要秘密进行,不可泄露分毫。”朱秀郑重叮嘱道。

    马三重重点头,一字不落地记在心里。

    犹豫了下,马三双膝一曲跪倒在地:“小人还有一事相求!”

    朱秀道:“你说。”

    马三扭扭捏捏地搓手道:“小官人如今执掌彰义军大权,小人总跟在小官人身边办事,却连个正经名字也没有,只怕会给小官人丢脸,恳请小官人赐小人一个名字。”

    朱秀笑道:“不是什么大事,起来说话。”

    马三起身,一脸动容地道:“遇见小官人,是小人这辈子最庆幸的事。没有小官人相救,小人早就死在沧州城外,小官人就是小人的再生父母....”

    朱秀见他越说越离谱,急忙打住安慰几句。

    寻思片刻,朱秀道:“就叫马庆,如何?”

    马三嘴皮子颤动着,噗通跪倒磕头:“马庆多谢小官人赐名!”

    马三激动地呜咽不止,两道浑浊泪水夺眶而出。

    他从小没有爹娘,在乞丐窝里讨生活,只记得乞丐头子姓马,随手一划拉就给他取名叫做马三,后来撞了大运当上狱吏,本以为就是这辈子最幸运的事,没想到又差点当作炮灰送出城,让契丹人当靶子射。

    虽然自小遭受乞丐头子打骂,但马三心里还是感激他,没有他给的一口吃食,马三早就饿死了。

    所以马三将乞丐头子当作半个爹,愿意跟他姓马。

    但马三又觉得之前的名字太贱,他从沧州侥幸活下命来,又在泾州过上不愁温饱的好日子,如今跟在朱秀身边,身份地位水涨船高,马三这个名字已经配不上他。

    小官人是谪仙下凡,更是他的主子,由主子赐予名字,是一种荣耀。

    朱秀为他取名马庆,在马三看来,代表着自己的新生。

    往后,他不再是贱吏马三,而是朱秀身边的心腹奴仆马庆。

    朱秀知道他的心思,轻叹口气,在他肩头重重拍了拍。

    想到些什么,朱秀又笑道:“你为我做事,总要有个名号。我为毕镇海设立镇海营,也应为你设立一个,以后也好招收部下,叫什么好呢....”

    马庆激动地浑身哆嗦,眼巴巴望着。

    朱秀瞟眼见到笔架上搁着的毛笔,一拍脑门笑道:“有了!”

    他铺平纸张,提笔写下两个锋芒内敛的大字:藏锋

    “笔法讲究露锋与藏锋,你做的事应该含而不露,内敛含蓄,锋芒尽收,丝毫不引人瞩目。往后,你就是藏锋营首任统领!”

    马庆浑身发颤,喃喃道:“藏锋营....”

    “不过你这藏锋营,现在只有你一人,呵呵~~好好干!”

    朱秀搁下笔,负手走出官房,独留下马庆捧着写有藏锋二字的纸张,久久不能平静。

第六十二章 我焦继勋只想和你谈谈

    节度府前厅,朱秀矜持地再三推让,还是坐上正中主位。

    魏虎和关铁石居于下首,宋参、裴缙、温泰和一众节度府属官同坐一侧,再往下,则是毕镇海、严平、陈安、庞广胜等几名牙军指挥。

    焦继勋率领凤翔军到来,安定县城一时间风声鹤唳,上至官员兵将,下至贩夫商贾,都以为凤翔军会联合薛家叛军猛攻县城,一场恶战在所难免。

    观望两日,城外兵营却不见动静。

    反倒是一名凤翔军使,携带一封焦继勋亲笔所写的书信,入城求见史匡威。

    信朱秀接了,人没让见,直言不讳地告诉使者,史节帅卧床养伤,不便见客。

    朱秀让使者留在府上歇息,而后紧急召集众人商议。

    环视诸人,朱秀率先开口道:“焦继勋的来信诸位都看过了,有什么想法,都说说看。”

    裴缙当即拱手道:“果不出少使君所料,焦继勋率三千凤翔军到来,表面上来势汹汹,要替薛家撑腰,实则顾虑重重,不敢妄动刀兵!少使君料敌于先,洞若观火,真乃当世诸葛,令我等敬佩!”

    裴缙面带激昂,语气铿锵,好一顿狠夸。

    朱秀笑呵呵地点头,这裴惧内,不愧是彰义军的第一捧哏小能手。

    温泰捻着白须道:“从使者的态度和焦继勋的亲笔信来看,这焦成绩对我彰义军还算客气。只是他请史节帅出城,到凤翔军营会面,再三保证会确保帅爷安全,这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宋参道:“此行我认为不可不去,一来弄清楚焦继勋手里到底有没有朝廷旨意,如果有,内容是何?二来,薛家率领牙外兵叛乱在先,理应是我彰义军平息叛乱,而不是任由薛家驻军城外,对我安定县城虎视眈眈,助涨其嚣张气焰!”

    朱秀微笑听着,目光转向一处:“魏牙帅有何看法?”

    魏虎沉思片刻,说道:“我赞同宋判官的意见。焦继勋手握六千余兵马,若是想攻城早就动手了,无需再派使者传信。观其军营动静,也瞧不出有丝毫准备战事的迹象。”

    关铁石一张严肃脸,未等朱秀询问,开口道:“一切听少使君做主!”

    朱秀笑道:“我的意见与诸位一致,这趟会面虽说有风险,但不可不去。我会修书答复焦继勋,而后代表史节帅亲身前往。

    焦继勋是只老狐狸,不会轻易被薛家利用,看不到实打实的好处,他岂会率领凤翔军不辞辛劳赶来?弄清楚焦继勋想要什么,我们才能有针对的加以应对。”

    众人皆是赞同,裴缙忧心忡忡道:“可少使君孤身前往赴会,若是焦继勋当场翻脸,将少使君扣下,甚至以性命要挟,又该如何是好?”

    朱秀长叹一声道:“其中凶险我当然知晓,但我深受帅爷信任,代行节度使权,肩负彰义安危重任,即便是龙潭虎穴也必须走一遭!”

    裴缙嚯地起身,满面动容,长揖道:“少使君当真是信义君子,吾辈楷模!有少使君在,我彰义军必定能平安化解此次危机!”

    朱秀朝裴缙投去赞许眼神,不得不说,每说一句话都有人吹捧的感觉的确美妙,再也不怕自己讲话时会冷场。

    朱秀和颜悦色地道:“裴支使向来能言善辩,又担任支使多年,对彰义情况了如指掌,就请裴支使陪我走这一遭吧!”

    “啊...这...”裴缙笑脸僵住。

    “那就说定了。”朱秀笑笑,将视线挪开。

    仔细想想,此番前去见焦继勋,还真少不了裴缙从旁捧哏。

    “下官谨遵少使君之命!”裴缙努力保持微笑,却是比哭还难看。

    “我离城期间,由魏牙帅代掌兵符,军政事宜,由诸位协商决定。”

    朱秀轻挥手,马庆捧着装有兵符的托盘送到魏虎跟前。

    魏虎起身抱拳道:“请少使君放心,某一定守好县城。”

    “辛苦魏牙帅了。”朱秀颔首,又嘱咐了几句,宣布会议结束。

    关铁石、毕镇海跟随朱秀去到掌书记官房,其余人散去。

    马庆警惕地巡视官房四周,确定隔墙无耳。

    朱秀端起茶盏匆匆灌了口,找出一副舆图在书桌上铺开。

    “毕镇海,我要你在十日内赶到长安,可能做到?”

    朱秀开门见山,在舆图长安标注地重重拍一巴掌,神情凝重。

    毕镇海惊讶道:“小官人为何要我去长安?”

    朱秀郑重道:“求援!”

    关铁石狐疑道:“找谁求援?”

    朱秀指着舆图,从长安往东滑出一截,指着潼关、蒲州等地,一字一句道:“河中节度使,李守贞!”

    关铁石愣了愣,恍然道:“符大娘子之前在长安,你想通过符大娘子找李守贞求援?”

    “不错!”

    毕镇海一脸迷糊,看朱秀的眼神十分不可思议:“小官人和符娘子....竟然有旧?”

    朱秀沉着脸道:“具体情由你问关大哥,现在我需要你在十日内赶到长安,见到符娘子,将我的亲笔信交给她,可能办到?”

    毕镇海犹豫片刻,咬咬牙抱拳道:“能!”

    朱秀深吸口气,拱手:“此行关乎彰义安危,有劳了!”

    “誓死为小官人效命!”毕镇海单膝下跪,朱秀将他扶起,在他臂膀上重重拍拍。

    十日内从安定赶到长安,他也知道这个要求有多么苛刻辛苦,近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但是没办法,想要平稳度过彰义军此次劫难,这一步必须要走。

    薛家请来焦继勋和许兴思做靠山,更是得到王峻甚至是朝廷的支持。

    他只好想法子请一个更狠的来。

    朱秀琢磨了大半宿,关中之地,能让焦继勋感到忌惮,让许兴思背后的王峻不敢得罪的,也只有河中节度使李守贞了。

    之前符娘子奉天县除恶霸的故事传入泾州,大半个月过去,也不知她夫妇二人还在不在长安。

    朱秀没得选,只能赌一把,一定要见到符金盏。

    关铁石不解道:“焦继勋既然想和谈,我们又何须再去向李守贞求援?”

    朱秀冷笑道:“焦继勋远道而来,不从彰义军身上狠狠剐几刀,捞足油水,他是不会走的!等铲除薛家,平息叛乱,彰义军也得伤筋动骨一番,哪里能让焦继勋随意折腾?

    焦继勋是关中猛虎,李守贞则是恶龙,薛家扯凤翔军的虎皮,我们就抱河中军的龙尾,只有这样,才能彻底威慑焦继勋。”

    关铁石又疑惑道:“方才商讨时,你为何不将此事拿出来当众商议?”

    朱秀苦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他现在要想办法抱李守贞的大腿,借李守贞之威解彰义之围。

    可再过不久,李守贞这老小子就要公开反叛,妄图割据关中自立。

    到时候朝廷派兵进剿,关中、河东等地又得动荡一阵子。

    李守贞叛乱虽然声势浩大,但这老小子没有做皇帝的命,还碰上了克星郭大爷,注定要被郭大爷一通老拳暴揍,成为郭大爷赫赫军功薄上的浓墨一笔。

    所以向李守贞求援这事不能太高调,不能让人误以为彰义军和河中军有勾结,免得到时候被朝廷定为叛逆,一不小心被郭大爷一锅端掉。

    那可真就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天大的误会。

    “总之,只需让焦继勋感受到来自河中的压力,他自然会疑心我们与李守贞的关系。李守贞此人运势不佳,我们不宜与他有过多牵扯。”朱秀含糊道。

    关铁石似懂非懂,没有再追问。

    朱秀能仰察天象,说不定又从天象中看到些什么预示。

第六十三章 马三的新生

    “小官人今日的装扮当真是...唔...”

    马庆侍奉朱秀更衣,后退几步,上下打量,吭哧半天无法用言语形容。

    朱秀拿起羽扇轻挥,另一只手背负身后,迈着八字步在马庆面前走了走。

    他头戴青黑色纶巾,身披云纹青边的氅衣,衣袍下摆还绣有两只对称的仙鹤。

    只是这仙鹤绣的针脚散乱,全无灵气,说是两只水鸭子还差不多。

    手里的羽扇是用鸡毛和鸭毛做的,叫做毛扇更为贴切,还有一股鸡味。

    没办法,全县城都找不到一只鹅,马庆逮了好几只大公鸡,才凑足了做一把鸡毛扇的材料。

    “潇不潇洒?倜不倜傥?”朱秀迈着八字步,轻摇羽扇,面上挂着微笑。

    马庆用力点头:“潇洒!倜傥!主要是小官人本就长的风流俊俏,打扮成什么模样都好看咧!要是小人穿这一身,啧啧,只怕要被人笑话死!”

    朱秀深以为然地道:“你说的倒是大实话!”

    戴纶巾、披氅衣、执羽扇的装扮,自汉末两晋以来,便为士人所喜爱,时至今日,在长安、洛阳、开封、江南等地也属于常见的男子装束。

    只不过个中扮相、气质可就因人而异了,朱秀面貌白净清隽,身形修长笔挺,扮相上没得说,气质方面也拿捏较死。

    只是泾州乃边塞之地,多是些武卒大老粗,偶有几个读书人,为了适应风沙和干燥天气,方便出行乘骑,也都改换短褐袴子的装束。

    宋参、裴缙、温泰这些已经算是泾州士人里的讲究人了,大多数时候也都穿一件圆领袍,戴帻巾了事,哪会花心思多做装扮。

    朱秀今日穿这一身,好比在穿人字拖、背心大短裤的人群里,混入一个穿西装打领带踩皮鞋,还喷了点古龙水的家伙,骚包的不成样子。

    也难怪马庆瞠目结舌,找不到词语形容。

    朱秀倒是对自己的装束颇为满意。

    今日要去见焦继勋,必须得好好打扮,免得遭人轻视。

    朱秀从褥子底下摸出一封信塞给马庆,低声道:“这是我的亲笔信,如果城里有异动,你带上信去找关铁石,召集严平陈安,他们会遵我命令行事!”

    马庆接过信,小声道:“小官人是怕魏虎....”

    朱秀轻声道:“我将兵符交给他,就是想趁机试试他的心思。但愿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马庆将信塞进衣襟:“昨日关副使来时,小官人为何不亲手交给他?”

    朱秀摇头道:“指使褚兴的究竟是不是魏虎,还尚未可知,事关重大,没有确凿证据前,不能让旁人知道,你我在调查魏虎!”

    马庆两手捂住胸脯:“小官人放心,小人会死死盯住他!”

    朱秀又嘱咐几句,拉开屋门走出。

    院中,衣甲着身的毕红玉等候多时,见朱秀今日装扮与以往不同,不由多看了几眼。

    “呵呵,红玉娘子若是喜欢,不妨多看看,无需羞涩。”朱秀故意站在她跟前,摇动鸡毛扇。

    毕红玉扫了几眼毛扇子,默默后退一步,语气漠然地道:“有跳蚤。”

    “啊?什么?”朱秀一愣,以为自己听岔了。

    毕红玉飞速出手往毛扇子一抓,两根手指用力搓捻几下,放到朱秀面前:“有跳蚤。”

    朱秀在她手上看到一只碾死的黑跳蚤....

    朱秀面皮狠狠颤了颤,怒视马庆。

    马庆脖子一缩,讪讪道:“小人记得拔毛时用沸水烫了好几遍....兴许是时间久了,又...又生出跳蚤了....”

    一个娇俏人影跑进小院,直冲朱秀而来,是史灵雁。

    朱秀顾不上训斥马庆,忙道:“你怎来了?”

    史灵雁气呼呼地道:“我要跟你出城!”

    朱秀有些头疼:“不行,我此去是代表你爹跟焦继勋谈判,说不定会有危险,你不能去!”

    史灵雁白了他一眼,噘嘴道:“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你看这个~”

    史灵雁抬起手腕,露出一只银子小铃铛,轻轻摇晃,小铃铛叮叮作响,十分悦耳。

    朱秀不明所以,这一对铃铛常年戴在史灵雁身上,他早就知道了,有何特殊的?

    “铃铛上有字,你再仔细看看。”史灵雁笑嘻嘻地道。

    朱秀瞪大眼凑近,依稀在小铃铛上看到“长社焦”三个字。

    “这是....”

    史灵雁笑道:“三年前,焦继勋刚刚调任凤翔节度使,在雍县为老母亲祝寿,爹爹带我亲自去到雍县拜寿。这对小铃铛,是我给焦老夫人磕头时,她亲手给我系上的。

    焦家是许州长社人,所以铃铛上刻有‘长社焦’三个字!爹爹今晨醒来,知道你要出城,特地吩咐我跟你一块去,你就让我去嘛~”

    朱秀恍然,老史这是想跟焦继勋打感情牌。

    捏着史灵雁的手腕细细看看,朱秀苦笑摇头,就凭这点过往交情,怕是不足以说服焦继勋退兵,人家记不记得这对铃铛都还难说。

    “哼!不让我去,你也不许去!等爹爹醒来,你自己跟他说!”史灵雁气鼓鼓地张开双臂拦住他。

    朱秀摇晃鸡毛扇,无奈道:“你去也可以,不过凡事必须听我命令,不可冲动任性!就算焦继勋或者薛家的人出言不逊,你也不许发怒动手!”

    史灵雁先是一喜,而后又愤愤道:“我哪有这般野蛮粗鲁?”

    朱秀眨巴眼,满脸疑惑:“难道没有?”

    史灵雁圆眼怒睁,两根手指飞速且娴熟地在朱秀腰间软肉拧了一把。

    “哎哟~”

    ~~~

    县城门口,魏虎和宋参等人在此相送。

    当朱秀以一身骚包装束从车厢里施施然走下时,众人皆是愕然,场面一时间鸦雀无声。

    就连捧哏小能手裴缙,因为自己也是谈判团成员,变得失魂落魄无精打采,没有及时打破场面尴尬。

    朱秀不满地瞥他一眼,裴缙胆子还是太小了些,有待磨炼。

    “诸位留步,我去也!”朱秀羽扇在手,朝众人揖礼。

    风沙吹拂,大氅飘飘,下摆处的水鸭子飘然欲飞,原本风萧兮,别壮士的悲壮践行场面,突然变得有些不正经起来。

    朱秀吸吸鼻子,慨然之意不复存在。

    “少使君,毕镇海毕指挥...”宋参迟疑地低声问道。

    朱秀微微一笑,轻声道:“此事诸位心中知晓便是,莫要多问。我命毕镇海赶赴长安,是为彰义军寻来强援,诸位静候佳音便可!”

    一众人面面相觑,越发觉得朱秀这连番布置有些高深莫测。

    “诸位~”朱秀提高嗓门,环视众人,“若我此去被焦继勋扣押,诸位切记稍安勿躁,坚守城池等待毕镇海归来即可。若焦继勋将我扣押之后,发兵来攻....”

    朱秀话音一顿,在十几双眼睛的注视下坦然一笑,轻摇鸡毛扇,语气轻松地道:“若焦继勋发兵攻城,诸位切不可死守,打开城门请焦继勋入城便是。”

    此言一出,一片哗然。

    温泰颤声道:“让凤翔军入城,我等岂不是任人宰割?”

    朱秀双手下压,示意安静,解释道:“安定小县,城墙低矮,我军人少,又缺粮,犯不着和焦继勋硬碰硬,他若想进城,大大方方开城门请他进来就是。

    诸位放心,焦继勋并非残暴之徒,他素来爱惜名声,又是外镇兵入境,不会做出过分举动。我牙军现在要做的,就是尽量保全实力,无需做无用之争,平添伤亡。”

    众人默然,不再质疑朱秀的话。

    “魏大哥,帅爷安危,就拜托你了!”朱秀朝魏虎揖礼。

    魏虎抱拳沉声道:“你自己保重!”

    朱秀颔首,和裴缙登上马车,毕红玉驾车,史灵雁骑着枣红马跟在一旁,一行人穿过门洞出城,往凤翔军驻营而去。

第六十四章 朱秀定计

    朱秀从车窗探出头,远远瞧见凤翔军营门前,薛修明和薛修亮,还有几个脸生的凤翔军将等候着。

    薛家兄弟脸色自然不太好看,几个凤翔军将甲胄着身,扶刀跨立如劲松,不苟言笑,焦继勋治军之严,可见一斑。

    朱秀暗暗松口气,没有想象中架起刀门给他个下马威,气氛不至于一开始就剑拔弩张。

    史灵雁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取下长鞭握在手中,对薛家兄弟愤恨怒视。

    “雁儿不可!”朱秀忙低声提醒,示意她收起鞭子。

    史灵雁紧咬银牙,还是乖乖照做。

    车里还坐着裴缙,朱秀瞥他一眼,只见这厮面色惨白,嘴唇轻颤,浑身都在发抖。

    “镇定些~”

    朱秀无奈,有些嫌弃,“你越是惊惶,越容易让人家瞧出咱们底气不足!要沉稳,不动如山,让他们摸不着咱们有何底牌!”

    裴缙抬起袖口擦擦额头冷汗,咽咽发干的嘴巴,小声道:“敢问少使君,咱们究竟有何底牌?”

    朱秀摇摇鸡毛扇,眨巴眼想了想,干笑道:“好像还真没什么底牌~~~”

    裴缙脸色渐渐发青,嘴唇嗫嚅着说不出话,似乎要嚎啕大哭一场。

    朱秀安慰道:“如今的彰义镇,唯有盐厂是块肥肉,焦继勋所图无非如此。挑起战火并非他所愿,咱们顺着他的意跟他谈,越是从容淡定,越是让他捉摸不透,疑虑多了,安定县和我们这几条小命,才会越安全。”

    裴缙连连深呼吸,努力让自己镇静。

    朱秀苦笑,阖上眼眸稍作调整。

    要说怕他也怕,如果有的选,他当然不愿孤身犯险。

    可惜手里能打的牌不多,不得不冒些风险。

    想要保住史匡威的节度使之职,焦继勋这一关必须得过。

    马车驶入营门停下,毕红玉摆放好脚凳,朱秀掀开车帘,轻摇鸡毛扇施施然走下。

    上前见礼的几名凤翔军将全都傻眼,似乎没有见过如此骚包做作装束的人。

    薛修明和薛修亮相视一眼,俱是无语。

    “在下彰义军掌书记朱秀,全权代表史节帅,前来拜会焦帅!”朱秀施礼。

    “朱掌书记请!”一名年长些的军将伸手邀请,没有见他年轻就有所轻慢,也没有失礼地将他上下打量。

    “多谢!请!”朱秀笑呵呵地,心里夸赞,焦继勋将部下调教的不错。

    自始至终,朱秀都没拿正眼瞧过薛家二人。

    一行人往中军大帐而去。

    路上,朱秀自来熟地和几名凤翔军将闲侃,三五句话就能说的他们面带笑意,看得裴缙惊叹不已,紧绷的心渐渐放松。

    史灵雁跟在一旁,从薛家二人身前走过时,扭头甩辫重重哼了声。

    毕红玉天生冷淡脸,无形中也透出淡淡杀气。

    两个女流尚且敢对薛家兄弟横眉冷对,裴缙突然觉得自己应该挺直腰杆,对这两个撕破脸的大舅子展示态度。

    “哼!~”裴缙眉眼倒竖,大袖一甩重重怒哼,从薛家兄弟身前昂首阔步走过。

    薛修亮一愣,当即大怒,要冲上前揪住裴缙一顿痛打,被薛修明冷喝制止。

    “大哥,那狗东西竟敢斜眼瞪我?反了他?”

    薛修亮气不打一处来,以往围着他伸舌头摇尾巴的狗,如今敢冲他龇牙吠吼,这让他难以接受。

    薛修明神情淡然:“裴缙无足轻重,无需理会。倒是朱秀,此子奸诈狡猾,巧舌如簧,待会须得防备他从中挑拨,耽误大事。”

    薛修亮恶狠狠地道:“我找机会杀了他!”

    薛修明冷冷道:“这里是凤翔军营,你如何杀他?焦继勋有言在先,双方在凤翔军营里不许动刀兵,否则就是跟他作对!”

    薛修亮恼火道:“焦继勋当真迂腐不堪,若他肯攻城,史匡威和朱秀早是阶下囚,何来这许多麻烦?”

    薛修明同样对焦继勋感到失望,神情愈发阴冷。

    事情并非如他想象中顺利,焦继勋也并不好糊弄。

    “尽快派人赶到盐州,与定难军联络,不能将希望全寄托在焦继勋身上。”薛修明冷冷吩咐。

    薛修亮应了声,犹豫着道:“只怕定难军也是鞭长莫及,李彝殷总不能直接发兵来攻,强自推我薛家上位。没有朝廷任命,始终名不正言不顺。”

    薛修明一双狭长眼睛布满血丝,自从入折墌城后,他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

    多年经营,真到了紧要关头,计划却难以推行。

    “告诉李彝殷,原州马场已是他的。史匡威想让我薛家灰溜溜滚出彰义镇,没那么容易!薛家得不到的,史匡威也休想得到!”薛修明满眼疯狂狞色。

    薛家为了今日付出太多代价,薛修明决不允许自己一无所获。

    中军大帐内,焦继勋高坐帅位,许兴思居其下,看着面前这位头戴纶巾、披鹤氅、手拿羽扇,面带微笑的年轻郎君。

    二人相视一眼,皆是目露惊异。

    不得不说,朱秀这一身装束,加上举手投足间流露出的从容镇定,确实有几分唬人。

    只是细细打量,这一身装束的材质和做工似乎太低劣了些,上不得台面....

    “彰义军掌书记朱秀,见过焦节帅、许都使!”朱秀揖礼,朗声拜见。

    许兴思嗤笑摇头:“史匡威当真是糊涂了,让你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担任掌书记不说,竟然还派你来做代表?史匡威此举,莫不是轻慢焦帅?”

    朱秀不慌不忙地笑道:“在下不光担任掌书记,史节帅养伤期间,还命我代行节度使职权,派我前来面见焦帅,正是出于对焦帅的尊敬!

    另外,在下对焦帅仰慕已久,也想亲眼见识焦帅风采。焦帅乃当世名将,又是奉朝廷旨意而来,一定会公允处事,谦和待人....”

    许兴思还要再说什么,焦继勋摆摆手,打量朱秀几眼,淡笑道:“来者是客,请坐!”

    “多谢焦帅!”

    朱秀道谢,众人依次行礼后,在大帐一侧坐下,薛家兄弟坐在许兴思左侧,与朱秀等人相对。

    许兴思看见史灵雁,阴阳怪气地道:“史匡威真不懂规矩,派个毛头小子来做代表不说,还带着奴婢?来人,将这奴婢赶出去!”

    守候帐外的卫兵当即进来,要将史灵雁带出大帐。

    毕红玉紧握腰刀上前拦住,朱秀淡笑道:“故人之后前来拜见焦帅,有何不可?”

    朱秀朝史灵雁递眼色,史灵雁会意,抱拳道:“史灵雁拜见焦节帅!”

    焦继勋见一个小娘子学着男子样,虎虎生威地抱拳行礼,颇为有趣,捋须和蔼地笑道:“你是史帅闺女?”

    史灵雁点头,脆生生道:“焦节帅不记得我了,三年前,爹爹还带我到雍县,为老夫人祝寿哩!”

    “喔?”焦继勋一怔,仔细回想,依稀有些印象。

    三年前他走马上任,正是春风得意之时,诸多故交、亲戚、同僚赶来雍县,为他老母贺寿,还有凤翔镇的本土官员将领,长安来的朝廷特使、邻近各镇节度使、各州刺史齐聚一堂,排场极大,一场寿宴办得轰动大半个关中。

    彰义军地狭民贫,在周围几个邻居里,可算是最弱最穷最不起眼的藩镇,史匡威就像个乡巴佬进城,处处不受人待见,焦继勋对此也不太记得。

    “焦帅请看这个~”史灵雁上前几步,抬起手腕,指着手环上挂着的小铃铛。

    焦继勋在银色小铃铛上看见“长社焦”三个模糊刻字,明显愣住。

    他仔细打量面前的小娘子,些许记忆涌上头。

    “不错,不错,当真是你!”

    焦继勋连声感慨,想起那年老母祝寿,一个满嘴浓重河西口音,肤色棕黑像个胡女的小姑娘,跪在老母身前磕头,一口一个清脆的老奶奶叫的亲热。

    老母十分喜欢她,说这丫头淳朴善良,面相贵不可言,取出一对银手环亲手给她戴上,银手环上坠有铃铛,铃声叮咚悦耳。

    这件首饰原本是留给小孙女的,后来夫人还埋怨过,所以焦继勋颇有印象。

    可惜第二年冬,老母就病逝了。

    时值契丹人南侵之际,焦继勋率兵出凤翔驰援河东,连给老母守孝都顾不上。

    听着银色小铃铛发出的叮咚声,焦继勋睹物思人,眼眶略微湿润。

    铃声依旧,老母却已离他而去。

    朱秀忽地长叹一声道:

    “唉,彰义与凤翔,原本就是一衣带水之近邻。史家三代镇守泾原,焦帅赴任三年,与我彰义军也素来秋毫无犯,和睦共处。史节帅常对晚辈说,焦帅是他的兄长,不管是治军安民,还是排兵布阵,他都有许多地方想跟焦帅请教!

    我家帅爷还说,彰义与凤翔携手防备伪蜀孟昶,本就该亲如一家。此次彰义军内部奸人叛乱,部分牙军哗变,帅爷受伤,焦帅不远千里率兵救援,这份情义他将铭记在心!将来必定厚报!”

    裴缙正小心翼翼地啜茶,听到朱秀的话,差点一口茶水喷出。

    好家伙,这么没脸皮的吗?凤翔军趁火打劫,硬是被说成千里驰援?

    许兴思瞪大眼,看着朱秀一脸感激涕零的样子,突然间明白了,史匡威为何会派他来谈判。

    这小子睁眼说瞎话的功夫,当真非同一般呀!

    不管别人信不信,他自己首先深信不疑!

    薛修明阴沉脸不作声,薛修亮攥紧拳头,嘴里暗暗低喝:“臭不要脸....真是臭不要脸!”

    焦继勋也是常年受各种马屁彩虹屁熏陶,自然不会因为区区几句话感到尴尬,坦然自若地微笑道:“还请转告史节帅,请他安心养伤,两家皆是替朝廷坐镇西疆,理应守望相助,不必挂在心上。”

    朱秀肃然起敬,长揖及地:“焦帅高义,晚辈待史节帅谢过!”

    朱秀又正色道:“我家帅爷还说,凤翔与彰义,两家手足之情自然毋庸置疑,只是有些狼子野心、居心叵测、吃里扒外、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蛇鼠之辈喜欢从中挑拨,焦帅可千万不要受这些小人蒙蔽,以免有损您英明神武的光辉形象!”

    朱秀说完赶紧端起茶盏灌了口,一口气臭骂一通,当真爽快,嘴巴也骂干了。

    薛修亮气得浑身发抖,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紧他。

    薛修明耷拉眼皮,面色铁青。

    焦继勋目光一闪,含笑不语。

    许兴思怪声怪气地道:“你是代表史匡威来接受朝廷惩处的,可不是来逞口舌之能的!焦帅,还是说正事吧!”

    朱秀坐下,故作惊讶道:“在下之前随口一说,没想到焦帅和许都使当真携圣旨而来?我彰义军一直规规矩矩,未有任何违背朝廷法度之事,朝廷为何要惩处我们?”

    许兴思冷笑道:“旨意当然有,却是给焦帅和本官的,彰义军和史匡威照办就是!”

    焦继勋身前帅案搁放一个锦盒,将其打开,露出一卷金笺圣旨。

    朱秀和裴缙伸长脖子望,闭塞的彰义镇,想见到一份圣旨也不容易。

    焦继勋淡笑道:“本帅和许都使已经领过圣旨,你若是想看的话,自己上前取出便是。”

    朱秀忙道谢,上前施礼,使劲在氅衣上擦擦手,一脸诚惶诚恐地小心打开圣旨,逐字

    裴缙凑上前一块看。

    圣旨的确是由知制诰所拟,中书侍郎审议,挂同平章事衔的宰相签章,再由符宝郎用印,一应流程俱全。

    内容方面,主要陈述两件事,一是定难军节度使李彝殷,上表状告史匡威纵容属下行凶,将其侄儿李光波打死。

    二是泾州都盐使许兴思上报京兆盐铁转运使王峻,状告彰义军绕过盐监,私自制盐售盐,攫取国家盐税。

    依照皇帝刘承祐的指示,由凤翔军节度使焦继勋和泾州都盐使许兴思负责调查,彰义军和史匡威必须无条件配合。

    朱秀和裴缙相视一眼,果不其然,焦继勋携旨意而来,率凤翔军入境,在朝廷法理层面毫无问题。

    朱秀收起圣旨,放回锦盒,二人各回椅子坐好。

    许兴思得意冷笑,阴恻恻地道:“怎么样,焦帅与本官奉官家诏令而来,你们还有何话说?史匡威纵容属下害死李光波,又私设盐厂,这两件事,你们认不认?”

    朱秀沉默片刻,抬眼看着他,咧嘴一笑:“当然...不认!”

第六十五章 朱小郎单鞭赴会

    许兴思当即火怒,拍案而起:“证据确凿之事,岂容你不认?这两件事已经通了天,官家亲自过问,你现在矢口否认,有藐视官家和朝廷之嫌!”

    朱秀神色自若:“许都使言重了,彰义军乃是朝廷藩镇,接受朝廷管辖,全军上下,都是官家和朝廷的臣子、兵马,忠心耿耿为国守边,何来藐视君威一说?”

    许兴思气得连拍桌案:“那你为何不认官家诏命?”

    朱秀摊手笑道:“旨意说请焦帅和许都使调查这两件事,二位尽管调查便是,我彰义军上下一定全力配合!但莫须有的罪名,史节帅与我没有做过的事情,我们绝不会承认!”

    朱秀虽是在笑,语气却十分冷淡坚决。

    “你!~”许兴思气得脸皮发青。

    薛修明起身,激愤不已地道:“当日良原县,你派兵将李光波擒拿,关在县衙后堂,而后李光波就暴毙身亡,此事知之者甚多,你还敢否认?你纵火烧我薛家祖宅,害死我妻李氏,笔笔血债,不共戴天!”

    朱秀斜他一眼,轻摇鸡毛扇:“李光波和李氏之死,真相究竟如何,薛先生应该比我更清楚!冤有头债有主,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薛先生今后走夜路可得当心些,免得被冤魂索命!”

    薛修明满眼怨毒,咬牙切齿道:“任你百般诡辩,也难掩罪状!定难军不会放过你们!焦帅和许都使,一定会为薛家主持公道!”

    朱秀冷笑:“将来李彝殷要是知道,你这个小舅子竟敢拿他当猴耍,一定会气得七窍生烟,派人掘了你薛家祖坟也说不定!”

    “混账!”薛修亮大怒,握紧拳头似乎想冲过来一顿暴打。

    史灵雁和毕红玉一左一右护在朱秀身前。

    裴缙又是激动又是忧虑,朱秀与薛家兄弟一番唇枪舌战,一顿臭骂,听起来当真解气又过瘾。

    却也担心万一史匡威和彰义军无法安然度过此劫,让薛家篡权成功,将来清算时,只怕他裴缙也是下场凄凉。

    朱秀示意二女退下,笑呵呵地道:“无需担心,焦帅帐前,岂容某些人犬吠不止?谁要是敢当着焦帅面动手,那也太不把焦帅和凤翔军放眼里了!”

    焦继勋淡淡道:“各自安坐,不可造次!”

    薛修明和薛修亮忙揖礼道歉,重新坐下。

    薛修亮一双吃人的眼睛恶狠狠地盯紧朱秀。

    焦继勋道:“薛家状告史节帅与你害死定难军李光波和李氏,李彝殷也上表请朝廷调查此事,你断然否认,可有什么证据,能表明史节帅和你,与此事无关?”

    朱秀扇动鸡毛扇,笑道:“不瞒焦帅,证据当真没有,俗话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我们问心无愧!至于定难军和李彝殷信不信,那就是他们自己的事了。”

    朱秀一脸满不在乎,焦继勋和许兴思相视一眼,皆是心生迷惑。

    这小子如此有恃无恐,难不成真有什么倚仗?

    焦继勋皱眉,又问道:“彰义军私设盐厂,制盐售盐,身为朝廷藩镇,竟然不遵国家法度,私自攫取盐利,这件事你又作何解释?”

    朱秀笑道:“安定县城西北郊阳晋川河谷地,的确开办一座盐厂,采盐制盐是有的,但贩卖私盐、攫取国家盐利,公开违背朝廷法度这些罪名,当真是一个没有!”

    薛修明阴沉道:“月前,你包庇窝藏一伙盐贩,将其收归麾下,派人前往邠州联络盐枭,公然贩卖私盐牟利,还说没有犯禁?”

    “节度府公开发放大量免费食盐,你又怎么说?”薛修亮急吼吼地补充道。

    朱秀换了一只手摇鸡毛扇,笑道:“阳晋川产出不少上好白盐,免费发放给本镇百姓食用,有何不可?节度府没有赚取一分钱,如何能算作牟利?薛先生说我勾结邠州盐贩,呵呵,请问有何证据?你是抓到我与盐贩当面交易,人赃并获?还是凭空臆测,污蔑陷害?”

    薛修亮怒道:“你手下有个叫毕镇海的,就是游窜泾原的私盐贩子!”

    朱秀吃惊道:“毕镇海是我彰义牙军指挥,何时成了私盐贩子?焦帅帐前,又有圣旨在此,你可不要胡乱捏造罪名!毕镇海是安定本县人,你派人去邻近村庄走访打探,看看有谁会指认他是盐贩?”

    薛修亮被怼的哑口无言,直觉一股邪火直冲脑门:“你...我...我宰了你!~”

    薛修亮咣啷一声拔出腰间佩刀,就要朝朱秀冲去。

    焦继勋双目一沉,低喝:“放肆!”

    守在帐前的两名卫士,当即扑上前将薛修亮摁倒,夺去手中兵刃。

    “哎哟~中军大帐内,竟敢擅动兵器,你眼里可还有官家、可还有朝廷?你当许都使是个死人也就算了,怎么连焦帅也不放在眼里?”

    朱秀怪叫一声,幸灾乐祸地冷笑:“焦帅,此人违反军令,不如拖出去一刀斩了,以肃军纪!”

    焦继勋面皮微颤,甚是无语。

    许兴思捻须的手一抖,揪掉一根黑须,心疼得直咧嘴,更是在心里痛骂朱秀奸猾。

    “嘿嘿~薛家二人已被彰义军除名,革去一切职务,不算是彰义军的人!焦帅只管杀,不用给史节帅和我面子!”朱秀大方地摆摆手。

    史灵雁吭哧一声笑了出来,赶紧两手掩住小嘴,圆溜溜的黑眼睛甚是无辜。

    裴缙两手抓紧椅子扶手,呼吸急促,恨不得焦继勋当场下令将薛修亮斩首。

    薛修明急忙起身揖礼道:“愚弟莽撞,不懂规矩,冲撞了焦帅!请焦帅念在他并非有意触犯军令,饶他一命!”

    薛修亮被死死压倒在地,面色苍白,眼露惊恐。

    焦继勋沉声道:“念在你一时冲动,也算无心之失,暂且不追究罪责。逐出大帐,往后不得列席!”

    “谢...谢焦帅宽恕!”薛修亮哆哆嗦嗦拜倒,腿都吓软了。

    两名卫士左右拽住他的胳膊,将他拖出大帐。

    “多谢焦帅留情!”薛修明松了口气,长揖拜谢。

    朱秀咂咂嘴,暗道可惜。

    怪只怪薛修亮功夫太差,三两下就被卫士放倒。

    要是他功夫再好些,脾气再火爆些,反抗之下伤了人,只怕焦继勋也容不下他。

第六十六章 我朱秀拼舌头从不怕谁

    薛修亮惨遭驱逐,大帐里的气氛有了细微变化。

    薛修明看似神情平静,却难掩眉眼间的阴郁。

    许兴思眉头紧锁,时不时打量朱秀。

    没想到这小子竟然如此难缠,说话更是滴水不漏,背后似乎有什么倚仗,令人捉摸不透。

    朱秀神色恬淡,轻摇鸡毛扇,忽地觉得手腕上有些痒,心里一惊,难道跳蚤爬上身?

    不动声色地将鸡毛扇往裴缙身上甩了甩,蹭了蹭,如果有跳蚤的话,就用裴缙来勾引。

    焦继勋喝完半盏茶,忽地笑问道:“听闻朱少郎从河北沧州而来,之前曾在天雄军麾下任职?”

    朱秀道:“不错,想当时,沧州一战何其惨烈,亏得天雄军柴牙帅及时赶到,血战城头,力保沧州不失。”

    焦继勋又道:“朱少郎既是柴荣下属,为何又投在彰义军麾下?”

    朱秀感慨道:“在下与史节帅在沧州一见如故,结为忘年之交。天雄军兵强马壮,人才济济,彰义军却因地处偏远,百姓穷困而难以维系。在下感佩于史家三代为国戍边,满门忠孝,决定辞别柴牙帅,随史节帅远赴泾州!

    只希望用微末所学,助彰义军发展壮大,如此,方不负我一颗拳拳报国之心!”

    许兴思阴阳怪气地道:“朱少郎如此大才,柴荣如何舍得放走?也不说挽留挽留?”

    朱秀伤感道:“柴牙帅乃当世雄杰、真丈夫、伟男子,他知晓我心意,纵使百般不舍,也还是万分通情达理,摆下酒宴为我践行....”

    说着,朱秀哽咽了下,抬起袖袍擦拭眼角。

    许兴思讥诮道:“听说朱少郎的授业恩师,檀州隐士四有先生有通天彻地之能,朱少郎学艺多年,一身本领,小小天雄军只怕也容不下你,柴荣应该将你举荐给郭威郭枢密使,让你入枢密院任职!”

    “唉~”朱秀摇头叹息,“不瞒许都使,之前柴牙帅的确将我举荐给郭枢密,路过邺都时见到郭枢密,他老人家对在下也十分欣赏,多番挽留,想留我在他老人家身边听用。

    等到在下将前往泾州报国的心愿说出,郭枢密这才决定成人之美,让我离去!郭枢密和柴牙帅都说了,让我今后得空随时回去,天雄军和枢密院的大门,随时为我敞开!”

    许兴思忍不住嗤笑摇头:“编,你接着编!照此说来,你和郭威柴荣倒是相交莫逆,关系匪浅?”

    朱秀正色道:“如此说倒也不错,在下对他们敬仰万分,他们对在下也颇为欣赏。”

    许兴思哈哈笑着摇头,心里认定朱秀在说大话狂话,狐假虎威,妄图营造自己背景深厚的假象,让他们知难而退。

    朱秀笑笑不说话,牛皮已经吹完,他现在要做的,就是保持微笑和神秘。

    焦继勋试图从朱秀脸上细微的神情变化,判断他说的话有几分真假。

    可惜,朱秀的表情管理很到位,没有露出破绽。

    有关朱秀的消息,一部分是薛家提供,一部分是焦继勋和许兴思多方打探而来。

    只知道去年的沧州之战,隐约有朱秀的身影,但他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并不清楚。

    去年河北遭受契丹人肆虐,绝大部分州县城池都被契丹人攻破,唯独沧州,多次在契丹铁蹄下坚守住,殊为不易,成为河北会战中最闪耀的明珠。

    有关沧州之战,广泛流传开的故事版本,大多与符娘子和柴荣有关。

    先是符娘子巾帼不让须眉,临危受命率领横海军顽强守城。

    而后又是柴荣率领天雄军血战多日,两次击退辽国永康王耶律兀欲。

    如今耶律兀欲已经自立为大辽皇帝,取汉名耶律阮,正率军在蓟县,与他的亲奶奶,皇太后述律平激战,为契丹正统帝位之争打的头破血流。

    此事朝野上下已有共识,耶律兀欲实力强大占据上风,取胜是迟早的事。

    如此一来,柴荣在沧州两度击退耶律兀欲的战事,而今看起来含金量颇高。

    不可一世的大辽皇帝,竟然在同一座城同一位统兵大将手下战败,各种版本的战事经过广为流传,为人津津乐道。

    柴荣成了河北百姓眼中的抗辽英雄,名噪当世。

    郭威现在是枢密使、顾命大臣,权柄煊赫,麾下养子柴荣统帅天雄军坐镇邺都,父子俩都是当今朝廷炙手可热的人物,如果朱秀当真与二人有旧,焦继勋觉得自己应该更加妥善地处理彰义之事。

    当然,焦继勋领朝廷旨意而来,出师有名,自然不会轻易被唬住。

    谁当彰义军节度使,焦继勋并不是很在乎,他更在乎自己能从此行中得到什么。

    焦继勋沉默片刻,忽地道:“阳晋川盐厂,能产出多少精盐?”

    许兴思不自觉地竖起耳朵。

    朱秀笑道:“目前日产精盐一千二百斤,如果人手充足的话,可以稳定日产量在一千六百斤到两千斤之间。保守估计,阳晋川河谷储盐量在三百万斤以上。”

    “这么多!”焦继勋惊讶地脱口而出。

    不管是盐厂的日产量,还是阳晋川的盐总量,都远远超乎他的预估。

    许兴思端茶盏的手一晃,差点打翻。

    三百万斤盐,差不多相当于整个关中、陇右地区一年的盐运转量。

    这简直就是一座金山!

    许兴思眼底涌现贪婪精光,浑身抑制不住地激动起来。

    薛修明也震惊的说不出话,阳晋川盐厂守卫森严,薛家耗费数月时间,也打探不到丝毫真实消息。

    没想到,以往不起眼的阳晋川河谷,如今已成了一座大宝库。

    朱秀将众人神情看在眼里,暗暗发笑。

    焦继勋若有所思,许兴思一双贼眼滴溜溜打转,薛修明满脸阴沉。

    “唉,如果朝廷觉得彰义军开办盐厂有违法度,我们愿意将盐厂拱手让出!就是不知,这盐厂该交给京兆盐监,还是该由焦帅派人接管....”

    朱秀装作不经意地抛出一句。

    许兴思当即脱口道:“盐政事务,当然要交给京兆盐监处置!”

    许兴思说完,立马觉察到不妥,不自然地冲焦继勋讪笑两声,却是没有改口。

    焦继勋面色淡然,看不出喜怒。

    朱秀一脸为难地道:“可是据我所知,年前,朝廷任命焦帅兼任京兆府尹,同样有权过问盐铁度支事项....”

    大帐内气氛变得不寻常,许兴思有些坐立不安地扭动身子。

    焦继勋慢条斯理地品茗,也不吭声。

    新皇登基,朝廷升赏功臣乃是惯例,焦继勋兼任京兆府尹,多数时候也只是挂名而已。

    但有此头衔,他就有资格过问京兆地区的钱粮赋税转运,真要插手泾州的盐厂,也不算越权,分一杯羹的权利总是有的。

    朱秀将二人反应收入眼中,心中冷笑。

    果然,二人名义上为薛家撑腰而来,实际则是瞧中盐厂利益,想来参与瓜分。

    许兴思背后是王峻,焦继勋则代表凤翔军。

    不过瞧此情形,他二人对于如何处置盐厂还没有达成共识。

    朱秀暗暗攥拳,倍感振奋,这就是他们的利益冲突所在。

    焦继勋放下茶盏,打破沉寂,淡笑道:“不如趁着天色尚早,即刻动身赶往阳晋川,看看实情究竟如何,也好在奏章里向官家禀报。许都使,你看可好?”

    许兴思眼珠转了转,干笑道:“也好!就依焦帅之意!”

    朱秀和裴缙相视而笑,去阳晋川看看也好,让他们亲眼看到盐仓里堆积如山的盐包。

    肥肉挂在眼前,群狼环伺,就看谁能吃到嘴里。

第六十七章 杀了他,不用给我面子!

    阳晋川盐厂。

    焦继勋率领二百轻骑赶到,不顾天色黄昏和一路奔波,饶有兴致的四处参观。

    许兴思嘴上喊着累,两腿却实诚地迈开,屁颠颠跟在一旁。

    朱秀自然充当起讲解员的角色。

    当进到一座盐仓,看到堆放满当当,犹如小山般的盐包时,焦继勋脸色微变,许兴思更是张大嘴巴,满脸震撼。

    盐厂里充斥一股特殊的气味,有些像硝石气息,身为都盐使,许兴思常年跟食盐转运打交道,对这种气味很熟悉。

    对于他而言,这也是金钱的气味。

    许兴思爬上人字梯,在码放两丈多高的盐包中间位置,随意挑选一只麻袋,手指从绑口处粗鲁地捅进去,用力搅了搅,然后拔出塞嘴里,贪婪吮吸,齁咸齁咸的滋味让他双肩耸动,神情满足陶醉至极。

    焦继勋比他斯文许多,随手在几只麻袋上抹了抹,先是轻嗅,而后蜻蜓点水似的轻舔掌心,纯正的咸味让他不自觉地点点头。

    “这座仓房,存盐多少?”焦继勋拍打一只结实的麻袋问道。

    朱秀笑道:“满仓一万五千斤左右。”

    焦继勋赞叹:“不错,不错。”

    朱秀又笑道:“同等规模的仓房,还有五座。”

    焦继勋深吸口气,呼吸都变得浓重了几分:“难怪能惊动官家,史节帅,好大的手笔!”

    许兴思身子一哆嗦,差点从人字梯上摔下,幸亏焦继勋的两名贴身卫士搀了他一把。

    朱秀撇撇嘴,怎么不摔死这厮。

    “六、六座盐仓...都、都是满的?”许兴思双眼瞪大,眼瞳四周散布血丝,像一只饿急眼的野狗。

    “满的。”朱秀笑了笑,“此地地势低洼,湿气较重,我本打算在北面地势较高处,再兴建几座规模更大的仓房,只可惜....”

    朱秀摊摊手,意思很明显,你们这些家伙的到来,打乱了计划。

    “九、九万斤!”许兴思舔舔干燥的唇,眼珠打转,心里甚至已经计算出,如果这九万斤屯盐由他负责转运,能从中捞到多少好处。

    焦继勋道:“再带我去看看采盐制盐的作坊。”

    朱秀笑道:“当然可以,焦帅、许都使,请!~”

    站在半坡上,下方是乱糟糟的采挖岩盐石现场,大小不一的岩石块遍地都是,铁锹、镐头、篾筐、挑篮、背篓、推车散落各处。

    几间作坊按照工艺流程依次分布在三四里长的河谷地里,可惜现在,整座盐厂不见一个工人,各间作坊空荡荡,工艺图纸、流程说明、几种用来过滤溶液的特殊工具,全都被集中起来,一把大火烧的干净,变成了各间作坊前的一堆黑灰。

    焦继勋和许兴思走近每一间作坊查看,朱秀也为他们详细解释每一间作坊的用途。

    从采挖岩盐石,到最后一步晾晒析出盐晶,中间所有的流程工艺,都由朱秀口述表达,遇上抽象不懂的,就连比带划一顿解释。

    反正,怎么讲解都可以,就是见不到任何实物,更别提具体操作流程。

    许兴思忍不住道:“你找几个娴熟盐工来演示一遍,不就行了?”

    朱秀笑道:“兵荒马乱的,工人们全都遣散了。”

    “那将你说的那些工具、器物摆出来,你再按流程讲一遍!如此干说,凭空想象,我们如何了解?”许兴思急了。

    朱秀指着几堆烧的焦黑的废渣,笑呵呵地道:“全都烧了,一件不留。”

    许兴思一愣,气得跳脚:“你、你分明是故意的!”

    “是。”朱秀坦然承认。

    许兴思痛心疾首地将指头怼到朱秀鼻子前,欲骂无言。

    焦继勋道:“石盐脱毒法乃是盐监绝密技法,向来只有少量受朝廷指派的盐户才懂得,你是从何处学来?”

    朱秀朝东北面拱拱手:“自然是承自恩师。”

    焦继勋皱眉,紧盯他,显然有所怀疑。

    朱秀神情自若,心里丝毫不慌。

    这个借口连柴荣都骗了,还怕骗不到你焦继勋?

    反正檀州远在幽燕,又是在契丹人的掌控下,不怕你们跑去求证。

    许兴思气急败坏道:“本官这就派人回长安,请王都监划拨盐户进驻阳晋川!”

    朱秀傲然道:“盐监所掌握的石盐脱毒法,工艺粗糙流程简单,就算将阳晋川交给盐监打理,也生产不出上好的泾州白盐,顶多能产出些散盐粗盐。在下敢说,泾州白盐,品质冠绝天下,仅此一家!”

    许兴思被噎得无言以对,气恼不已地甩袖子直跺脚。

    身为都盐使,他对各处重要盐池所产的盐品质如何了如指掌,更知道哪些盐价格高昂,专门供给朝廷和达官显贵之用,哪些盐品质较差,价格低廉,走量供应民间。

    而泾州白盐,的确是他见过品质最佳的食盐,色泽口味甚至超过专供御贡的解州盐!

    “你竟然将此等白盐供给庶民,还、还不赚一分钱....”许兴思捂紧心口,一想到白花花的好盐,被乡民们一麻袋一麻袋地扛回家,他就只觉得心痛到无法呼吸。

    这些上好白盐,应该抬高价码,卖到长安、洛阳、开封去,要是过了江卖到南边,还能赚的更多。

    朱秀将几万斤的白盐不要钱地发放给百姓,在许兴思看来简直是暴殄天物。

    朱秀不以为然道:“阳晋川的盐是泾州百姓所产,百姓受盐价虚高之苦多年,对他们有所补偿也是应该。”

    许兴思唉声叹气,摇头直呼:“荒谬~”

    焦继勋淡淡道:“你想凭借这座盐厂,保住史匡威节度使之位?”

    朱秀笑得有几分揶揄:“焦帅英明。薛家开出的条件,也无外乎如此。否则焦帅岂会率军而来?”

    焦继勋微笑道:“本帅此行,一为奉诏命不得不来,二是为吊唁薛老太爷。”

    顺便看看能不能捞个几百万斤盐,朱秀在心里为他补充了一句,竖起一对中指。

    许兴思急赤白脸地道:“要是史匡威愿将盐厂上交盐监,由盐监统一管辖,本官可以请王都监上表,为史匡威说情,私设盐厂一事,也就不复存在了。”

    朱秀眨眨眼,没有吭声,偷瞟焦继勋。

    果然,焦继勋不经意地皱下眉头,语气稍冷:“许都使难道忘了,本帅身兼京兆府尹,又加侍中衔,按制,京兆之地的盐铁转运,本帅有权过问。圣旨令本帅前来泾州处置此事,何须再报给王都监?”

    许兴思拱拱手,利益当头,也顾不上得不得罪,打着官腔道:“焦帅此言差矣!焦帅本职还是统领凤翔军,署理藩镇事务,京兆府的事只是挂名而已。王都监身为京兆盐铁转运使,关中之地的盐政理当由王都监主掌。”

    焦继勋面色愈冷:“旨意写明,此番入泾州,以本帅为主,许都使为辅,一应事务,该由本帅决意!”

    许兴思急了,硬挺脖子道:“朝廷设置盐监,单列管理,不受地方藩镇官员干涉,理应上报总掌盐铁之务的王都监!”

    两人围绕盐厂归属产生争执,各执一词毫不相让。

    焦继勋眉眼含怒,目露厉色,许兴思则显得心虚气势不足。

    论官职、身为地位,许兴思自然无法相比,但他背后站着实权派人物王峻。

    许兴思很清楚,如此大的一笔盐利,如果不能替王峻争到手,回到长安他的日子不会好过。

    对他而言,得到阳晋川盐厂,也能大发一笔横财。

    所以于公于私,他都得鼓足勇气和焦继勋争一争。

    “咳咳~”

    朱秀见二人争执僵持,四目相对似乎有火花撞出,干咳一声打断道:“焦帅,许都使,其实还有一事,在下忘记说了,这座盐厂其实还跟另外一人有关。二位在决定盐厂归属之前,我想,应该先征求他老人家的意见。”

    焦继勋和许兴思俱是一愣,齐齐转头看向他,异口同声:“谁?”

    朱秀笑容古怪:“河中节度使、同平章事,李守贞!”

    二人再度惊愣住。

    许兴思嗤笑出声:“好个滑头的小子,搬出谁不好,偏偏搬出李守贞?河中据此一千多里,李守贞如何能管得到?从未听说河中与彰义有交情,李守贞自视甚高,更是不会主动与史匡威结交,这座盐厂,如何与李守贞有关?”

    朱秀笑呵呵地道:“河中与我们彰义的确没有交情,不过李守贞的儿媳妇,符金盏符大娘子,在沧州时与我有旧。符娘子夫妇眼下就在长安,两位到来之前,我已派人远赴长安,求见符娘子去了。”

    焦继勋猛然反应过来,双目陡射电芒:“你想将泾州和盐厂的事告诉给李守贞?”

    朱秀嘿嘿道:“不光如此,我还允诺在半年内,往河中送十万斤盐!此后,彰义军每年将为河中免费供应三十万斤盐!条件嘛,就是请河中军今后对我彰义军多加照应,如果有谁拿一些莫须有的罪名来敲诈勒索,李帅爷和河中军自然会站出来主持公道....”

    嘶嘶~许兴思倒吸凉气,每年上缴三十万斤盐给河中军,好大的手笔!

    “疯了!你、你小子疯了!”许兴思颤抖着手指着他。

    如果彰义军肯上缴三十万斤盐给盐监,想来王峻也不会再拿盐厂之事为难史匡威。

    薛家允诺的蝇头小利,和这三十万斤盐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

    如果把这些盐送给凤翔军,只怕焦继勋当即就要拉着史匡威斩鸡头烧黄纸,结为兄弟!

    谁他娘的还会理会薛家?

    亲家关系?不存在的,焦继勋只怕回去就要让庶出的小儿子休掉薛氏发妻,从此与薛家老死不相往来。

    焦继勋和许兴思脸色难看至极,他们无法理解,为何彰义军要舍近求远,放着王峻和凤翔军不讨好,而跑去巴结河中李守贞?

    就算李守贞私底下号称关中王,河中军实力雄厚,可彰义军和王峻、凤翔军才是邻居呀!

    彰义军想找靠山,交保护费,不找王峻和焦继勋,反倒跑去找远在河中的李守贞?

    什么意思?瞧不起王峻和凤翔军?

    简直就是匪夷所思,离谱!

    朱秀见二人脸色青一阵红一阵,泰然自若地轻摇鸡毛扇。

    他二人当然不可能知道朱秀的心思和盘算。

    盐厂是彰义军的,谁都别想碰。

    可这块肥肉太大,引来王峻和焦继勋两头饿狼。

    彰义军遭受内乱,一番折腾,顶多是只萌蠢泰迪,当然干不过两头狼。

    没办法,只能再找一头更凶更猛的来入局。

    找遍关中,也只有河中军有此威势。

    更关键的是,李守贞强则强,却注定不长远。

    请他来做彰义军的靠山,让王峻和焦继勋不敢再打主意,等安然度过此劫,再将李守贞一脚踢开。

    朱秀早就谋划好了,只等李守贞一叛乱,彰义军就宣布与他划清界限,绝不受其牵连。

    所以不管现在画多大的饼给李守贞,他都注定吃不到。

    王峻和焦继勋则不同,如果投靠他们,无异是引狼入室,失去盐厂利益,彰义军后续发展将大打折扣。

    朱秀苦思冥想数个昼夜得出的谋划,只有等到李守贞悍然宣布自立那一刻,才会被众人所知晓。

    眼下,在焦继勋和许兴思看来,彰义军投靠李守贞,简直就是脑袋被驴踢做出的决定。

    可如此一来,如果李守贞当真插手,麻烦也不小,盐厂究竟该如何处置,还需要从长计议。

    焦继勋自认养气功夫了得,轻易不会喜怒形于色,可今日,他先是被壮观的盐仓所惊喜,而后又被朱秀抛出的消息气得不轻。

    “来人!将此子押回大营,严加看管!未得本帅命令,不许任何人接近他!”

    焦继勋冷喝下令,当即上前两名兵士,左右扭住朱秀胳膊。

    “哎哟~轻点!”朱秀痛叫一声,被兵士拖走。

    “焦帅,记得派人留意长安消息!相信河中军会很快派人与您联络!还有,给我安排一顶干净的军帐,早晚供应热水,一日三餐可不能短缺啦~~~”

    声音渐行渐远,朱秀被塞进一辆马车里。

    许兴思恼火得破口大骂,撒了一通野火,才悻悻地道:“焦帅,这可如何是好?”

    焦继勋冷声道:“许都使这会怎么想起来问本帅了?还是派人去长安问王都监吧!”

    “哎唷~焦帅您别光顾着说风凉话,李守贞贪婪霸道,要是让他插手彰义之事,你我两家谁都别想好!”许兴思苦着脸作揖。

    “不如,杀了朱秀,焦帅再率军攻入安定,以抗旨罪将史匡威也一块杀了!推薛家上位,今后你我两家共享盐厂利润!”

    许兴思满眼凶狠,面色扭曲。

    焦继勋捻须,漠然道:“杀了朱秀,石盐脱毒法也要失传,只怕盐厂再也产不出上好白盐。况且若他果真与郭威柴荣有交情,今后本帅去了开封,如何向他父子交代?

    至于攻城更不可取,我凤翔军损兵折将不说,今后言官在朝堂上,告我焦继勋未得枢密院授权,就自恃武力,跨境攻击邻近藩镇,到时候我如何自辩?王都监可会站出来为我说话?”

    许兴思哑口无言,哭丧道:“那究竟该怎么办才好?”

    焦继勋沉声道:“一面派人禀报王都监,一面留心河中军的动向。”

    许兴思唉声叹气,到嘴的肉眼看就吃不成了,叫他如何甘心。

    可想想在关中横行无忌的李守贞,许兴思又觉得胆寒。

    那可是一位连王峻都得赔笑脸的狠角色。

第六十八章 抛肉引狼

    数日后,长安西北郊外高岗上,毕镇海一行四人终于抵达。

    遥望巍峨依旧的长安城,毕镇海皲裂的唇嚅嗫着,眼眶泛起温热,浑身的疲惫仿佛在这一刻一扫而光。

    他们日夜兼程、风餐露宿从安定县赶来,每日歇息不到一个时辰,吃喝拉撒全都在路途中解决,终于以最快的速度赶到长安。

    “某必不负少郎君所托....走!入城!”毕镇海沙哑着嗓音,率领一行人下了山岗直奔城池而去。

    验过公验,四人顺利入城,一路探听,往符娘子居所赶去。

    长安城早已不复盛唐气象,北边龙首原之上的大明宫也已烧毁大半,宫殿坍塌,杂草丛生,无人照管。

    城中太极宫旧址,更是被拆毁干净,砖石木料成为高官显贵建造宅邸时的料材。

    玄宗时期的潜邸,城东春明门内的兴庆宫,如今缩减大半,保存完整的精华部分,成了京兆盐铁转运使、陇右行营兵马都监王峻的府邸。

    原本“百千家似围棋局,十二街如种菜畦”的规整布局,也已破坏殆尽,随处可见倒塌的坊墙、污水四溢的水沟,坊市分明的城市管理制度,如今已是名存实亡,小贩们沿街叫卖摆摊,巷道里乞丐成堆。

    如今的长安城,空有壮阔城郭,内里的血肉早已掏空。

    只是长安乃关中核心,战略位置极其重要,历代朝廷虽不在此设都,却仍然将其升为京兆府,居于陪都地位。

    太极宫正门,朱雀门正对的朱雀大道靠西一侧的通化坊,从前毗邻长安西市,当年也是地价最高、最为繁华的一座坊。

    如今的通化坊自然不比从前,却也是京兆府众多官员的住宅所在。

    这里坊墙修缮齐整,设立坊正,还有几十名坊丁,负责平日里看守坊门,夜里坊内巡逻,维护治安。

    普通百姓难入此坊,长安百姓将其称之为官坊。

    河中节度使李守贞在此便有一座宅子,据闻当年是僖宗皇帝的次子,益王李升的王宅。

    晋王李克用当年入长安时曾在此落脚,后来李守贞想尽办法弄到手。

    李克用当年从河东节度使起家,李守贞也做过河东节度使,所以他认为这座宅子能旺自己。

    前不久,新皇登基,李守贞加封太师,府邸便改称太师府。

    坊门处,一队威风凛凛的铁甲骑军归来,一杆烈火大旗迎风猎猎,赫然是“河中”字号。

    坊正提着长衫老远就小跑而来,点头哈腰地在一旁引路。

    几名皂衣坊丁列队在坊门口迎接,一个个腰板挺直神情肃穆。

    有相遇的官员乘坐马车、肩舆回府,进出坊门遇见河中旗号的队伍,都会自觉地避退一旁,让对方先行。

    也不乏亲自站在路旁迎候者。

    河中骑军领头者,是一位挽发髻,身穿蓝缎面胡服,骑雄壮黑马的年轻人,再看她不施粉黛的姣好面容,正是符金盏。

    她身后紧跟一名披甲大将,面貌英武,络腮须略显凌乱,给原本俊挺的面容增添几分粗犷。

    此人正是潘美。

    离开沧州前,潘美本想找机会请求符金盏,允许他留下,转投到天雄军柴荣麾下。

    可一来柴荣似乎对他不太感兴趣,二来天雄军里精兵强将一大堆,一个张永德就足以令潘美仰望,后面又来了一个赵匡胤,也是一位拔山盖世的猛将。

    潘美瞬间泄了气,有这些猛人珠玉在前,只怕自己投奔过去,就算柴荣肯收留,也不太会重视。

    思前想后,潘美还是决定继续留在符氏门下,之后一路追随符金盏来到关中。

    潘美牢记朱秀给他规划的两条人生道路,一是找机会投在郭威和柴荣麾下,二是牢牢抱紧符氏。

    目前来看,虽说跟随符大娘子来了关中,少了领兵作战的机会,不过日子过得倒也舒坦,还能时不时跟随符娘子打打土豪劣绅、乡间恶霸什么的过过瘾。

    离开沧州之后,潘美的心态平稳了许多,不再为之前受到不公正待遇怨天尤人,对自己目前的处境泰然处之。

    用朱秀的话说,格局有所提升。

    潘美摸摸自己下颌凌乱的胡须,心里对朱秀不禁有些想念。

    虽然他经常被朱秀戏耍气个半死,但那臭小子偶尔正经地为他开导人生,三言两句就能让他有豁然开朗之感,潘美自知获益良多,心里对朱秀感激且想念。

    不过想念的同时,潘美还有些咬牙切齿。

    朱秀临走前送他的一首歪诗,让他成为沧州军民谈笑的对象。

    为了改善自己猥琐的形象,潘美开始蓄须,希望可以让自己看起来更加威武雄壮些。

    原本也算白净倜傥的潘美,逐渐在成为一名不修边幅的糙汉子的路上越走越远。

    进入坊门,符金盏朝路旁恭迎的坊正、官员颔首致意,惹得众人受宠若惊似的惶恐躬身作揖。

    符金盏无奈摇头,只得轻夹马腹,加快步伐从众人前走过。

    依照她的性子,当然不愿如此高调引人瞩目。

    只是她背后有河中旗号,想低调行事根本不可能。

    她的公公,河中节度使李守贞威名太盛,长安虽然不是河中军治下,但李守贞的虎威在此地依然有莫大威慑力。

    李守贞素来霸道凶悍,此次符金盏夫妇来到长安,李守贞还特意嘱咐他们,不管去到哪里,要将河中旗号大打特打。

    护卫他们夫妇的兵马忠实履行主帅军令,走到哪里都旗帜鲜明地打出河中军旗。

    上次符金盏私底下到乾陵祭奠,没有让护卫随行,结果就碰上奉天县的恶霸,有眼不识泰山,这才给了符金盏怒而率兵剿灭恶霸的机会。

    事情传开,京兆附近的治安为之一清,别说恶霸贼匪,就连小偷小摸之徒都安分了许多。

    潘美为此直呼可惜,找不到地方恶势力欺负,这日子过的相当枯燥无味。

    一行人走过主街,准备回府,坊门处却传来一阵喧哗,似乎有人想强闯,被坊丁拦住。

    “潘美,去看看发生何事。”符金盏吩咐一句。

    潘美应了声,率领两骑拔转马头赶回坊门。

    “什么人,敢在此生事?”潘美高坐马背,虎着脸扫视几个满身风尘的汉子。

    坊正急忙告状道:“潘爷您来的正好,这几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吵嚷着要见符娘子。”

    “噢?”潘美打量几眼,听他们有河西口音,心中一动,忙问道:“你们几个从何处来?”

    毕镇海见他披甲按刀颇为威武,心生警惕,抱拳道:“不知将军是?”

    潘美大咧咧地摆摆手:“当不起将军之称,某家潘美,乃是符娘子身边家将。”

    毕镇海心中惊喜,却仍旧不敢放下戒备,只是含糊地道:“请兄台禀报符娘子,就说沧州故人遣使求见!”

    “什么沧州故人?”潘美不耐烦,“你这汉子忒不爽快,就直说受何人之命不就行啦?”

    毕镇海道:“兄台见谅,未见符娘子,不敢自报家门!”

    潘美环眼瞪了瞪,没好气地道:“忒多事了!你们几个,跟某来!”

    潘美一招手,两名兵士下马将毕镇海四人搜身,没收他们的佩刀,而后才领人入坊。

    符金盏在府门前等候。

    潘美将人带到,告知情由。

    “我便是符金盏,是谁派你们来的?”符金盏笑道。

    毕镇海仔细打量,暗暗与朱秀所说的容貌特征相比较,又抱拳谨慎地道:“敢问符娘子,‘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后两句是何?”

    潘美一愣,符金盏闻言眼眸亮起光芒:“‘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你们从泾州而来,是朱秀的人?”

    毕镇海当即双膝跪地拜首,眼眶含泪:“我等正是受朱少郎君之命,星夜从泾州赶来!得见符娘子,终不负朱少郎君之重托!”

    符金盏忙道:“朱秀在彰义军可还安好?”

    毕镇海嘴唇哆嗦,声音发颤,哽咽道:“少郎君他过得....实在是苦啊!”

第六十九章 驱虎吞狼

    厅室内,毕镇海将彰义军发生的事,简明扼要地讲述一遍。

    他的语气沉痛,带着浓浓伤感,在众人听来,甚至觉得朱秀在泾州,一定是过着吃糠咽菜,遭受侮辱、毒打、囚禁、虐待的悲惨日子。

    潘美起初有些怀疑,以他对朱秀的了解,环境再苦,朱秀这小子也不会苦了自己,一定会想方设法让自己活得舒服。

    艰苦朴素对于朱秀是不存在的,那小子满肚子花花肠子,比谁都会享受。

    不过毕镇海一个六尺多高的汉子,看着老实巴交不太像会撒谎的样子,又让潘美不得不信。

    难道朱秀在彰义军当真过得凄惨?

    彰义军内乱当真严重到此种地步?

    符金盏绣眉紧蹙,手里拿着一封朱秀所写的亲笔信,细细阅览了数遍。

    信中同样将他去到泾州后发生的事,简单说了一遍,甚至比毕镇海描述的还要凄惨。

    总之,这封信是朱秀的求援信,请符娘子及时搭救,否则他朱秀就要命丧黄泉,连尸骨都找不到的那种。

    往小了说,这是顾念他们在沧州结下的深厚友情。

    往大了说,这事关朝廷法度,关乎西北乃至关中稳定太平。

    “还有一封信,少郎君请符娘子尽快转交给李太师。”

    毕镇海又取出一封火漆密信。

    符金盏接过来一看,封面上的字迹却不是朱秀的,似乎是以彰义军节度使史匡威的口吻所写。

    符金盏叹道:“彰义军竟然内乱至如此严重地步,更是引来多方势力插手。”

    毕镇海苦笑道:“少郎君用石盐脱毒法在阳晋川采盐,被薛家密告王峻,王峻又上报朝廷,这才引来王峻和焦继勋的觊觎!薛家想趁机取代史节帅坐上节度使之位。原州方向,又有定难军向朝廷施压,逼迫史节帅交出杀害李光波的凶手。

    眼下焦继勋率领凤翔军入境,名义上是奉朝廷旨意,其实是为瓜分盐厂利益而来。史节帅受伤无法理事,彰义军全靠少郎君一力支撑,万般无奈下,又听说符娘子恰好在长安,这才派我等赶来求救!”

    潘美唏嘘道:“朱秀这小子当真是个祸害,有他在的地方就甭想太平~”

    符金盏蹙眉道:“可太师尚在河中,即便现在派人赶去,也还要六七日才到。况且,我也没有把握,能说动太师插手彰义之事....”

    毕镇海忙道:“少郎君嘱咐了,只需请符娘子将密信交给李太师即可,其余的李太师看过书信后自然会懂。”

    符金盏拿着密信沉吟不语,她知道公公李守贞的脾性,并不认为仅仅凭借朱秀一封密信,就能说动他插手泾州事务。

    她在想有没有别的办法,能够帮到朱秀和彰义军。

    “这样,我即刻派人赶赴河中,再亲自去王峻府上见他,请他高抬贵手放过彰义军。开封方面,我马上传家信,请家父出面与郭司徒商议,替彰义军向朝廷说情。”

    符金盏很快拿定主意,果决地说道。

    “多谢符娘子出手相救!”毕镇海感激地拜倒。

    符金盏道:“潘美,你先带他们下去安顿。”

    潘美领命,引着毕镇海告退。

    符金盏独自坐着思索片刻,起身匆匆往后宅赶去。

    花园里,一名锦袍金冠的英俊青年,坐在石桌旁,与一名美貌侍婢对弈,两人玩的不亦乐乎。

    兴起时,青年还捉住美婢葱嫩小手,惹得美婢娇羞嗔怪,青年却是哈哈大笑。

    此人,正是李守贞的长子,河中军少帅李崇训。

    符金盏顺着廊道匆匆而来,见到此情形,神情没有多少变化,依旧平静淡漠。

    李崇训略显尴尬地站起身,美婢慌忙跪倒在一旁。

    “夫人回来了....”李崇训讪笑着请符金盏坐下。

    符金盏瞥了美婢一眼,淡淡道:“你先退下。”

    “是....”美婢怯弱地低声应道,敛衽行礼,款款而去。

    李崇训望着美人扭动纤腰消失,不舍地咂咂嘴,在符金盏对面坐下,相顾无言。

    夫妇二人成婚多年,只有相敬如宾,没有夫妻恩爱。

    李崇训性子懦弱,不喜欢符金盏这样性格刚毅的女子。

    在符金盏面前,他时常觉得压力深重,没有为人夫的尊严。

    他喜欢温柔如水,对他千依百顺的女子。

    那名美婢,名为婢女,其实早已是李崇训的侍妾。

    符金盏心知肚明,却也不点破,由得他去。

    身为符氏长女,不管丈夫李崇训喜欢什么样的女人,都不可能动摇得了她李氏嫡长儿媳的大妇身份。

    如果李崇训敢生出休妻的念头,只怕他爹李守贞就是第一个打断他三条腿的人。

    其实符金盏心里巴不得李崇训多找女人,如果能生下一儿半女,她过继到名下,也算为李氏增添香火,这样她在李守贞面前的压力就能小些。

    至于她自己,是不可能为一个不喜欢的男人生孩子的。

    李崇训一改先前轻佻嬉笑的神情,正襟危坐,捻着一粒白子,假装在思索棋局。

    面对符金盏,他总是不自觉的感到紧张,想尽力表现得端庄正经一些。

    符金盏轻摇头,将脑中些许杂念抛除。

    “我有急事,必须以最快的速度禀报太师,你马上命‘飞鹞’将我的密信送到河中!”符金盏沉声道。

    “啊~?什么?”李崇训愣了愣。

    符金盏蹙眉,看着他又将话语重复一遍。

    飞鹞是李守贞暗中创立的传讯组织,经营多年遍布关中。

    类似的组织,基本上各大世家、将门、节度使都有,只是规模势力有强弱大小之分。

    符金盏身为李家长媳,自然知晓飞鹞的存在。

    不过知道归知道,她却没有动用的权力。

    李崇训这次听清楚了,犹豫着道:“夫人有何要事,需要动用飞鹞....”

    符金盏淡淡道:“彰义军史节帅去年在沧州与我共同抗击契丹人,近来彰义军生乱,史节帅派人向太师求救,托我传话说情。彰义军中有我多名故交,不可不救。”

    “喔...喔...原来如此....”李崇训一脸讪讪,符金盏说的含糊,他也没有过多询问。

    见李崇训面色踟躇,符金盏蹙眉道:“怎么,你不愿动用飞鹞为我传讯?”

    李崇训忙摆手道:“不不...既是夫人有急事,为夫怎能不愿?只是...只是....”

    符金盏眉头愈深,双眸透出几分严厉:“只是什么?莫非你有事瞒我?”

    李崇训僵笑着,两鬓竟然渗出汗渍。

    纠结了好一会,他才咬牙低声道:“夫人有所不知,父亲他....他早已不在河中!”

    符金盏一怔,惊讶道:“太师不在河中?”

    李崇训苦着脸:“父亲他....秘密来了长安,很快就到!”

    符金盏惊怔半晌,李守贞竟然离开河中,秘密来了长安?

    此事她毫不知情!

    “究竟何时到?不许隐瞒!”

    “....今夜....”

第七十章 故人求见

    亥正时分,太师府后门打开,当先十数名黑袍挎刀的武士鱼贯而入,没有点起灯笼火把,一切都在夜色下进行,只有稀薄的月光勉强照下。

    一名身材高大,身穿斗篷者迈步入府。

    掀开斗篷,月光下,露出一张不怒自威的长者面庞。

    只见他两鬓斑白,虬髯苍灰,龙眉豹颈,姿体雄异,举手投足间颇具森严气度。

    此人正是同平章事、太师、河中节度使李守贞!

    “孩儿拜见父亲!”恭候多时的李崇训忙上前行礼。

    “嗯~”李守贞点点头,刚要说话,却见李崇训身后又走出一人,竟是他的儿媳符金盏。

    “拜见太师。”符金盏敛衽见礼。

    “金盏?”李守贞一愣,远山重眉当即拧紧,怒视李崇训,低喝:“谁让你告诉她的?”

    “我....”李崇训畏怯地低头不敢说话。

    符金盏道:“太师莫怪,是我逼他说的,我有要事禀报太师。”

    李守贞瞪了儿子一眼,轻甩袖袍:“你安排他们歇息,金盏随我到内书房。”

    李崇训如蒙大赦,还不忘感激地朝符金盏作作揖,领着十余名父亲的贴身护卫下去休息。

    符金盏跟随李守贞去到内书房,连日赶路,李守贞也不免感到疲倦,符金盏为他奉上热茶。

    刚坐没一会,一名穿灰色僧袍,三十多岁的僧人不请自来,推门而入,朝李守贞和符金盏行礼后,自顾自地坐到一旁,手捏一串佛珠,眼睑微阖,嘴唇轻动念念有词。

    符金盏皱起眉头,这名僧人法名总伦,深得李守贞信任,之前一直住在长安太师府,每日诵经念佛,不出房门一步。

    李守贞一到,他就赶来相见。

    看来府里只有她不知道,李守贞今夜会秘密抵达长安。

    符金盏不喜欢总伦,总觉得这僧人相貌阴柔,浑身妖气,不似善类。

    “你有何事,说吧!”李守贞道。

    符金盏看了眼总伦:“事情隐蔽,还请太师屏退旁人。”

    李守贞不以为意:“总伦法师乃我心腹,有事无需瞒他,你只管说便是。”

    总伦睁眼,微笑着朝符金盏微微鞠身,旋即又阖眼默默诵经。

    符金盏无奈,只得将白天之事讲述一遍,将那封火漆密信放到李守贞身前案头。

    “史匡威竟然找到我头上,有意思~”李守贞颇感意外,笑声戏谑,似乎并不惊讶。

    符金盏试探道:“太师知道彰义军动乱?”

    李守贞拆开密信,笑道:“听到过一些。新皇登基,王峻回京参加大典,专程进宫向小皇帝密奏过。嘿嘿~原本鸟不拉屎的泾原之地,竟然开始产盐,我专门派人打听过,说那泾州白盐,量大质优,不亚于解州官盐....”

    符金盏面上含笑,心里却是震撼无比。

    李守贞这番话说的语焉不详,但透露出的讯息可是相当惊人。

    王峻在开封皇宫里和官家密奏的事,李守贞竟然能探听到?

    而且还能准确说出,彰义军内乱与盐利兴起有关。

    李守贞将官家叫做小皇帝,言语间毫无敬意,桀骜之气显露无疑。

    这次又秘密离开河中来到长安,他究竟想干什么?

    一时间,符金盏心绪纷乱。

    “哈哈~史匡威这个该死的沙陀黑蛮子,竟然也会向我服软求援?有意思!当真有意思!~”

    李守贞细细阅览书信,忽地拍案大笑。

    他与史匡威见过几面,史匡威脾气冷硬倔强,跟他相冲,双方相互看不顺眼。

    没想到时至今日,史匡威竟然会写来求援信,信中将自己贬得一无是处,将他李守贞一通海夸,低三下四地求救,请求河中军为彰义军撑腰。

    李守贞越看越是得意,抚须纵声大笑。

    符金盏征得同意,将书信接过来看。

    只扫过一眼,符金盏就知道,这份信虽然是以史匡威的口吻写的,但内容绝对不是史匡威的本意。

    在沧州时二人打过交道,符金盏深知史匡威为人,以他的脾性,无论如何也不会写出这种卑躬屈膝的讨好话语。

    那字里行间不要脸皮的无耻气息,倒是有些像朱某人。

    信纸加盖了史匡威的私印,自然不会有假。

    可那密信字迹,却又不是朱秀的,这让符金盏感到费解。

    朱秀写信,为何还要找人代笔?

    不得不说的是,李守贞性情狂傲,这通篇充斥阿谀奉承之言的求援信,确实挠到了他的痒处。

    更令符金盏震惊的是,密信里竟然隐隐表露出投效之意,还允诺半年内为河中运送十万斤精盐!

    此后每年,还将免费为河中供应三十万斤盐!

    好大的手笔!

    泾州的盐究竟有多少,竟然敢夸下如此海口?

    符金盏愣神间,手中的信被李守贞夺过。

    李守贞看着她道:“你在彰义军中的故交,可是那个叫做朱秀的濠州士子?”

    符金盏点头道:“朱秀祖籍濠州,年幼时被契丹人掳去,得遇一位檀州隐士,学得诸多杂学....”

    李守贞摆摆手:“他从何而来,师承何方,这些我并不关心。我问你,去年沧州之战,有一火器名曰‘黑火雷’,爆炸时犹如天降雷霆,威力甚大,此物与朱秀可有关?”

    李守贞两只威势浓重的目光紧紧盯住符金盏,让她感受到沉重压力。

    符金盏犹豫了会,还是老老实实道:“黑火雷正是出自朱秀之手!”

    “果然如此!”李守贞虎目精芒暴涨。

    “好了,时辰已晚,你暂且退下。我与总伦法师有事商议,明早给你答复。”李守贞不容置疑地挥手。

    符金盏只得行礼告退,离开内书房。

    “法师如何看?”李守贞迫不及待地问道。

    总伦和尚睁开眼,接过书信扫视几眼,微笑摇摇头:“此信言语吹捧之意太盛,当不得真!”

    李守贞急了,忙问道:“信是假的?”

    总伦笑道:“非也,信是真的,彰义军求援之意也是真的。只不过,其中表露出的投效之意,还有今后每年上缴三十万斤盐的条件,呵呵....怕是难以兑现!”

    李守贞想了想道:“彰义军手里盐厂,必定藏有巨利,否则不可能惹来王峻和焦继勋窥伺。焦继勋不惜出动三千凤翔军,一定是闻到了肉味儿。”

    总伦道:“其实,不管能不能将盐利拿到手,彰义军这个忙,太师都不得不帮!”

    “哦?法师之意是?”

    总伦淡淡道:“泾原二州虽说疲敝穷困,兵微将寡,但位置却极其重要,尤其对太师而言!”

    李守贞恍然:“法师是说,用彰义军来牵制凤翔焦继勋?”

    总伦微笑:“不错!焦继勋若得盐利,在凤翔军中的地位越发稳固,凤翔军实力大增,背后又无泾原二州威胁,到时候全力挥师东进,与朝廷大军东西呼应,岂不麻烦?”

    李守贞嚯地起身,负手阴沉着脸,一阵踱步。

    “不错!不能让王峻和焦继勋轻易得到泾州盐利,掌控彰义军!彰义军平时不起眼,等到我起事之时,就会变成一颗钉子,楔在凤翔军背后!”

    李守贞嘭地一拳砸在桌案上。

    “法师,我该如何做?”

    总伦思索片刻,笑道:“太师可应彰义军所请,派人上表朝廷,为史匡威说情,再派人分别致信焦继勋和王峻,承认泾州盐厂与您有关。彰义军眼下缺粮,太师不妨派遣一军送些粮食过去,打出河中旗号,表明两家亲近关系。”

    李守贞哈哈大笑道:“如此一来,王峻和焦继勋就会认为泾州盐厂当真有我河中军的份子。今后起事,彰义军就会被朝廷视作我河中军的同党,史匡威就算不想反,只怕也要被逼着反啦!~~”

    “为免生变,尽快解彰义之围,太师不妨派人传讯凤翔巡检使王景崇,令他引陈仓兵马向散关进发,就说汉中蜀军有叩关迹象!”

    总伦又平静地提出建议。

    李守贞抚掌称赞道:“法师高见,我这就派人火速传讯!后院起火,焦继勋还不得马不停蹄地撤军返回!哈哈~~~”

    总伦单掌竖在心前,口宣佛号,继续转动念珠,默诵经文。

    李守贞拍拍手掌,内书房门口当即有人影跪倒:“来人!即刻命飞鹞传讯王景崇,再派人联络永兴军节度使赵思绾,就说我已到长安,让他尽快赶来见我!”

第七十一章 河中异动

    翌日一早,李守贞在偏厅召见毕镇海,简单询问几句,好言抚慰一番,便让他退下。

    见符金盏到来,李守贞放下茶盏,示意她落座,一脸蔼然地道:“我与总伦法师连夜商议后,决定出面为彰义军说情。”

    符金盏忙起身行礼道:“多谢太师!”

    李守贞笑道:“史匡威与我也算多年旧识,他手下掌书记朱秀,去年在沧州也曾帮过你。不说别的,看在你为此事亲自来找我说情的份上,我也会酌情考虑。”

    “多谢太师厚爱!”符金盏感激道,心里却生出几分狐疑。

    李守贞平日里对她还算客气,但隐隐流露的冷漠疏离之感却十分明显。

    怎地今日,突然在话语间表露亲切之意?

    原本,符金盏对李守贞平日里的冷淡不甚在意,毕竟她对李家父子也是同样的态度。

    她与李崇训成婚,本就只为家族联姻,毫无夫妻情意可言。

    多年来,她也曾试过接受李崇训,接受自己李氏长媳的身份,可李崇训反而对她敬而远之,除了维持名义上的夫妻关系,平日生活里形同陌路。

    久而久之,符金盏对李崇训不再抱有希望,甚至做好了就这样过完一生的准备。

    李守贞对他们夫妻间的关系颇有微词,特别是符金盏成婚多年无所出,李守贞对此一直耿耿于怀。

    可是他却不在李崇训身上找问题,反而对符金盏偶有怨言。

    符金盏自问没有任何对不起李氏之事,以她的脾性,更不屑于多做解释。

    李崇训婚后生活不快乐,想过要休妻或者和离,李守贞知道后,恶狠狠地臭骂一顿,还说再敢有此想法,就扭断他三条腿。

    当初为了替儿子求娶符金盏,李守贞差点没把符氏门槛踩烂,符彦卿瞧在他诚意十足,李崇训这老实娃儿模样不错,性格也老实巴交的,这才勉强同意嫁女。

    李守贞能跟符彦卿结成亲家,对于他的名望、人脉、地位可是有相当巨大的提升作用。

    李守贞发迹于晋高祖石敬瑭镇守河阳时期,而符氏,从符彦卿他爹符存审跟随晋王李克用开始,就是威震中原的将门世家。

    符存审不光打仗勇猛,生儿子也很猛,光史料记载,有名有姓的就不下九个,私底下究竟有多少,只怕连符存审自己也算不清。

    老符家的儿子大多争气,要么在朝为官,要么外放地方出任刺史、节度使。

    五十多年过去了,中原王朝换了四姓十二位皇帝,老符家开枝散叶,越发根深蒂固。

    符彦卿是符氏混得最好的一个,又是符氏家主,当年能将嫡长女嫁给李崇训,李守贞不知偷着乐了多久。

    如今李守贞也算朝廷元老,部将故交遍布关中、河东,河中军更是关中首屈一指的强藩。

    李守贞心里狂傲,却也深知得罪不起符氏,将来举事,还指望符彦卿能在关键时刻帮他一把。

    符金盏猜不透李守贞心里的算盘,只是觉得公公今日对她....唔....似乎别有所求?

    “这封信是我亲笔所写,你交给彰义军使者,让他带回去交给史匡威。我会上书朝廷,为彰义军开脱罪名,王峻和焦继勋,我也会各去书信说情。

    另外,彰义军缺粮,我派一军先送一万石粮食到泾州,让彰义军尽快将答应给河中的盐送来。你留在长安,负责再筹措两万石粮食,如果彰义军能送盐来,剩下的两万石粮就给他们送去。”

    李守贞拨弄着盖碗,和颜悦色地缓缓说道。

    符金盏一字不落记在心里,迟疑道:“事关河中军务,太师为何不亲自处置?”

    李守贞看她一眼,淡笑道:“我来长安之事无人知晓,最多三日后,就要赶回河中去。往后,与彰义军交接之事,就由崇训与你全权负责。当然,崇训的性子你也知道,这些事,还要让你受累,多多照管。”

    符金盏犹豫了下,应道:“金盏一定不负太师所托!”

    李守贞又笑道:“河中军务繁重,抽不开人手,运粮之事,就让你身边的那个符氏家将去做吧。永兴军节度使赵思绾会派人与你联络,他会抽调两千押粮兵给你。”

    符金盏越听心里疑问越多,不敢多问,只得点头领命。

    赵思绾镇守华州,怎会派兵来长安?

    同为关中节度使,一个坐镇华州,一个在蒲州,难道他们私底下有联络?

    要是潘美走了,她的身边只剩些符氏亲卫。

    “另外,你不妨写信给那朱秀,就说我河中军对他也很感兴趣,若是有空的话,不妨请他亲至长安,与我见面。如果他能为我制出黑火雷,我李守贞必定将他奉若上宾。”李守贞笑道。

    符金盏感到讶异,李守贞对黑火雷似乎颇为了解。

    又交代了几句,符金盏退下。

    总伦和尚从屏风后绕出,远远看着符金盏身影消失在厅外,平静地道:“太师为何将符娘子身边家将支走?”

    李守贞冷笑道:“她与我们李家始终不是一条心,举事在即,不可不防。”

    总伦微一颔首,又提醒道:“太师还需派遣亲信,赶到泾州亲眼看看那处盐厂,究竟值不值得太师出面。”

    李守贞道:“派人看看也好,三十万斤盐,最少值钱两万贯,不少了,若是史匡威当真有此诚意,将来事成,少不了封他一个世袭罔替的国公。保义军富得流油,不就是仗着解州盐利?哼~这块肥肉,我迟早抢到手!”

    “对了法师,黑火雷研制的如何?”

    总伦和尚罕见地皱皱眉头,摇头道:“此物远比我们想象中复杂、精巧,贫僧暗中招募长安工匠研制数月,进展着实有限。”

    李守贞负手踱步,沉声道:“据飞鹞打探来的消息,此物爆炸时响若惊雷,虽然相距数丈之外就很难伤人,但仅凭巨响也足以震慑敌胆。去年沧州城外,黑火雷爆炸慑退契丹人,据说辽帝耶律兀欲刚到蓟县,就命工匠全力仿造黑火雷。

    沧州剩下的一批黑火雷,大部分在天雄军手里,小皇帝刘承祐下旨让其上缴,柴荣不敢不听。小皇帝让他的舅舅李业负责仿造,听说炸死了好几个军器监匠人,也只造出来些半成品,可见这东西确实不好弄....”

    李守贞浓眉紧锁,他想尽办法才弄到三个沧州原装黑火雷,一个为了检验性能,在河中秘密引爆。

    那动静,至今李守贞回想起来,依然心有余悸。

    沙场征战多年,李守贞深知这种新式火器若是出现在战场上,一定能起到奇效。

    所以他将剩下的两个黑火雷,一个留在河中,召集工匠全力仿造,一个让总伦带到长安,希望借助京兆之地的匠人仿制成功。

    可惜目前来看,进展不大。

    “朱秀....朱秀....唔,若非抽不脱身,我倒还真想见见此子。若真是个人才,留在史匡威手下岂不可惜?”李守贞摇摇头。

    总伦淡笑道:“奇技淫巧终归是旁门左道,太师有天命归附,声威著于四海,三军将士用命,他日举事,克定关中,兵出洛阳,定能一举功成!”

    李守贞心花怒放,傲然大笑:“刘承祐区区一懦弱小儿,如何做得了天下之主?放眼当今朝廷,军功之盛者,唯有郭威能与我相提并论!等占据关中,拿下河东,即便打不下开封,我也能跟刘家二分天下。”

    “乱世当出英主,扫清六合一统乾坤,太师便是那天命所归之人!”总伦施单掌礼,鞠躬宣佛号。

    李守贞笑声愈发狂傲。

    ~~~

    符金盏离开偏厅,把毕镇海叫到自己所居的跨院。

    “太师已经同意援助彰义军,你即刻返回,将消息告诉朱秀。”

    符金盏将李守贞允诺的条件说了一遍。

    毕镇海狂喜,拜倒叩头:“多谢符娘子说情,彰义军有救了!”

    “不必多礼,快请起!”符金盏示意潘美将他搀扶起。

    毕镇海激动得眼含热泪,李守贞又是送粮又是答应向朝廷上表说情,总算不枉他们四人长途跋涉而来,回去也能向少郎君交差。

    潘美道:“某去泾州送粮,大娘子身边岂不是无人护持?”

    符金盏笑道:“我就在长安负责与彰义军联络,不会有危险,你尽管放心去便是。等见到朱秀,替我问问他,为何不去濠州,反而悄无声息地去了泾州。”

    潘美咔咔捏动指骨,狞笑道:“大娘子放心,许久不见,某一定好好招呼那臭小子!”

    符金盏抿唇轻笑,毕镇海欲言又止。

    想到朱秀身边有史灵雁和史向文,潘美一不小心,只怕下场凄凉啊....

    毕镇海忽地想起一事,忙抱拳道:“对了,来时少郎君还让我转告符娘子,如果有机会,请符娘子尽快在半年内找借口离开河中,回开封,或是去洛阳也可以,总之要想办法远离河中军!”

    符金盏一怔,秀美的脸蛋满是讶异:“这又是为何?”

    毕镇海挠挠头,小声道:“少郎君没细说,只说李太师今年犯太岁,只怕连累到大娘子,让大娘子找借口回娘家暂避。”

    符金盏闻言蹙眉,陷入沉思。

    潘美咽咽唾沫,如果放在以前,他一定会肆无忌惮地嘲笑一番,再臭骂几句“神棍”。

    可潘美在沧州亲眼见识过,朱秀成功预测辽帝耶律德光暴毙身亡,对于朱秀能占卜星象早已是深信不疑。

    “大娘子,朱小子邪门得很,他说的话,不可不信呀~~~”潘美低声提醒。

    符金盏默然不语,想到李守贞近来鬼鬼祟祟的举动,她忽地觉得,只怕朱秀的话别有所指。

第七十二章 一封信搅动关中局势

    安定县城外,凤翔军营地。

    朱秀的营帐就在中军大帐旁,近的让他怀疑,夜里发出类似电钻呼噜声的,就是焦继勋本人。

    刚踏出帐篷一步,朱秀就被两名孔武有力的兵士拦住,凶狠的面貌,浓重的关中口音,让朱秀知道只要他再敢往前伸腿,面前的两个大汉就要把他按在地上摩擦。

    摊手、咧嘴露出人畜无害的和善笑容,朱秀老老实实后退一步,就站在帐帘前,看着焦继勋在一众兵将的簇拥下回营。

    营地另一边,堆放小山般的盐包,用拆开的帐篷遮挡住,底下垫了干柴,洒满白灰,防潮防湿。

    这些盐自然是从阳晋川拉来的。

    焦继勋放史灵雁、裴缙等人回城,将朱秀拘押,十多日以来不闻不问。

    凤翔军也没闲着,大车小车,马匹、骡子、驴,人肩挑手扛,但凡用得上的,全都往盐厂招呼,瞧架势想把那九万多斤囤盐搬空。

    朱秀对此只能微笑面对,实则心头滴血,每日醒来第一件事,就是亲切问候焦继勋十八辈祖宗。

    焦继勋命令凤翔军疯狂抢掠囤盐,还惹来许兴思抗议,两人在中军大帐争吵一番,不欢而散。

    朱秀能猜到他的心思。

    河中军还没传来消息,也不知彰义军派去缴纳的投名状,李守贞会不会理会。

    万一李守贞当真要横插一脚,盐厂最终归属可就不好说了。

    先将能拿到手的利益紧紧搂住再说。

    许兴思当然也想搂,可惜他势单力薄,手下又无兵马,想指使薛家的牙外兵帮忙,可薛家也没这个胆量,在凤翔军嘴里抢肉吃。

    许兴思只能悲愤无助地干瞪眼。

    焦继勋分出一半兵马,先将五万斤盐运到鹑觚县,等返回岐州路过鹑觚时一并带走。

    他对安定县围而不攻,耐心等候长安消息,就是想耗空城中存粮,逼迫朱秀不得不做出进一步妥协。

    朱秀心里也着急,按照他的推算,县城囤粮顶多还能支撑十天....

    焦继勋脚步一顿,朝不远处望去,正好与朱秀的目光相遇。

    对身边卫士吩咐几句,焦继勋掀开帐帘入内。

    卫士得令,径直朝朱秀走去。

    “帅爷请朱少郎帐内说话。”

    朱秀颔首,整理衣冠,随卫士前往中军大帐。

    “坐吧。”焦继勋瞥他一眼,淡淡道。

    “谢焦帅赐座!”朱秀朗声回答,神情自若地搬了个小马扎坐下。

    焦继勋斜倚身子,冷笑道:“你倒是在本帅这里住的安逸自在。”

    朱秀摇晃着不剩几根鸡毛的扇子,笑道:“凤翔军伙食不错,有酒有肉,日子的确安逸。要是焦帅再让我每日外出,在大营里散散步,那可就太好了。”

    焦继勋双目含怒,冷喝:“狂妄小儿,你当真以为本帅不敢杀你?”

    朱秀摇头道:“在下小命只在焦帅一念之间,但试问,焦帅杀我有何好处?杀了我,你也得不到盐厂,就算得到,你也琢磨不出石盐脱毒法。

    许都使倒有可能从京兆盐监里,找到懂得石盐脱毒法皮毛的老盐工,但如此一来,盐厂利益就得分出至少一半。

    请问焦帅,你甘心吗?”

    朱秀对焦继勋目瞳里射出的骇人厉芒视若无睹,摇动光秃秃的鸡毛扇,淡淡道:

    “焦帅想多占甚至全占盐厂利益,唯一的办法就是率兵攻入安定县,将史节帅和彰义军文武官员杀个干干净净,联手王峻向朝廷推荐薛家接任节度使,再从我嘴里得到石盐脱毒法的全套工艺流程。

    如此一来,薛家成为凤翔军和王峻的傀儡,盐厂利益自然由焦帅来主掌。”

    朱秀话音一顿,笑道:“可高收益同样意味着高风险。第一,三千凤翔军要死伤多少,才能拿下安定县城?第二,如此大动静,朝廷不可能不过问,御史言官质问起来,焦帅要如何回答?第三,焦帅主政一方素有贤名,若是悍然攻打安定县城,造成大量百姓伤亡,传出去,焦帅名望必定受损。”

    朱秀叹口气摇摇头:“冲锋在前、损兵折将的可是焦帅,担风险干系的也是焦帅,就算最后拿下盐厂,也不可能独吞盐利。到时候王峻以京兆盐铁转运使的身份,下令让盐厂纳入盐监管辖,焦帅若是拒绝,岂不是私吞盐利与朝廷作对?

    若是接受,你觉得最后凤翔军能拿到手的,又有多少?总之,焦帅这一趟可算是被薛家和许兴思拖入火坑,当了枪使!我可真替焦帅感到不值呀~”

    朱秀咂咂嘴,一脸唏嘘。

    焦继勋脸色由青转红又转白,杀气腾腾地紧盯朱秀:“那依你之见,本帅该如何脱身?”

    朱秀正色道:“当然是见好就收!焦帅已经运走了五万多斤盐,不枉费跑这一趟,差不多得了!”

    焦继勋气笑了,他率领三千兵马从岐州赶来,区区五万斤盐就想把他打发?

    焦继勋冷冷道:“想让本帅退兵也可以,你答应李守贞的条件,本帅也要一份!”

    “不可能!”

    朱秀想都不想,断然拒绝,两手一摊两腿一蹬,闭上眼硬挺着脖子:“请焦帅现在就斩了我!来!马上!~”

    不等焦继勋发飙,朱秀又睁开眼缝,正经八百地道:“对了焦帅,斩了我以后,切记把我的尸身藏好,最好一把火烧了。免得将来我干哥哥柴荣柴牙帅、干大爷郭威郭枢密找你麻烦。”

    说完,朱秀四仰八叉躺倒。

    焦继勋怒而拍案,牙齿咬得咯咯响。

    朱秀眯眼偷瞟,嘴角偷笑。

    许诺给李守贞的优厚条件,都是些空头支票。

    等李守贞一反,这些条件自然不作数。

    可焦继勋和凤翔军不同,一旦答应,焦继勋势必逼他立下字据,将来官司打到开封,彰义军也不占理。

    再说凤翔军离的近,到时候朱秀耍赖,焦继勋三天两头找他麻烦也烦得很。

    焦继勋正要叱骂,一名凤翔军将入帐禀报:“启禀帅爷,安定县城门打开,有一支兵马出城列阵,打出彰义军旗号。有快马来报,说是史匡威请焦帅阵前会面。”

    焦继勋迅速冷静下来,沉声道:“点起五百兵马,随本帅前去会会史匡威,其余各指挥、各都坚守营寨,不得轻举妄动!”

    朱秀赶忙爬起身,老史率军出城了?

    “把这小子捆了,拴在本帅座驾后。”焦继勋一指朱秀,没好气地冷喝。

    “诶诶~~”不等朱秀反抗,两名亲卫扑上前将朱秀捆个结实,一团又酸又臭的破布头粗鲁地塞进他嘴里。

    ~~~

    县城门前,数百个彰义牙军兵士列队齐整,史匡威披一件黑色大氅,坐在肩舆上,他的左右分别站着魏虎和史向文,犹如两尊护驾黑面金刚。

    其后还有一人,正是千里迢迢从长安赶回的毕镇海。

    史匡威面容憔悴,眼眶凹陷,面皮发青,嘴唇还有些泛白,一场伤病,让他气血大亏。

    远远瞧见凤翔军营门大开,一队骑军奔腾而来,卷起沙尘滚滚。

    史匡威努力撑起身子,双眼微眯,在那一片沙尘间寻找朱秀身影。

    只见凤翔军帅旗下,焦继勋高坐马背,马蹄轻快溜达,身后用麻绳拴着一人,正撒开腿努力奔跑,踉踉跄跄的,好几次差点跌倒。

    史匡威松了口气,咧咧干裂的嘴唇,朱秀那小子跑得还挺快,模样狼狈了些,但应该没有遭到虐待。

    “吁~~”

    焦继勋抬手止步,一片勒马声响起,凤翔骑军令行禁止,一字排开,与彰义军呈对峙景象。

    朱秀双手被捆住,拴在焦继勋马屁股后,跑了半里地,累弯了腰,额头汗水流进眼睛里,蛰得生疼。

    大口喘着粗气,一阵阵干呕,嘴里的臭布团让他直犯恶心。

    瞧见史匡威和身后的毕镇海,朱秀激动地发出呜呜声,被一名凤翔军将拔出刀架在肩头,不敢再动半步。

    史匡威抱拳,声音沙哑虚弱地道:“焦帅,一别多年,风采依旧!”

    焦继勋还礼,淡笑道:“史节帅却不复当年勇武了。”

    “呵呵~”史匡威笑着咳嗽几声,“焦帅却是越老越奸,还学会趁火打劫,算盘打到老邻居头上。”

    焦继勋面色不改:“本帅奉诏而来,一切皆依朝廷法纪。反观史节帅,据城坚守不出,拒不接受朝廷调查,妄图拥兵对抗圣意,当真是目无君父!”

    “哈哈~”史匡威本想大笑,奈何牵动伤势,一阵急咳。

    “好你个焦成绩,少给老子扣帽子!”

    史匡威脸色陡变臭骂,“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肚子里那点花花肠子,想夺我盐厂?呸!~做你的春秋大梦去!”

    焦继勋冷冷看着他,没有动怒。

    史匡威摆手,示意毕镇海上前,带着几分猖狂嚣张,大笑道:“欺负我彰义军孤立无援?没有靠山?嘿嘿~你先瞧瞧这个再说!”

    毕镇海大踏步上前,双手捧着一封火漆密信:“此乃河中军李节帅亲笔信,请焦帅过目!”

    焦继勋眉头挑了挑,接过信拆开来看。

    只一眼,便气得他脑门凸起青筋。

    当年他们一起在石敬瑭麾下效力,他很熟悉李守贞的字迹,更深知其秉性,看得出这封信的确是李守贞亲笔所写。

    焦继勋和李守贞的恩怨,主要有两件事。

    一是当年李守贞与宰相桑维翰不和,双方经常在朝廷上相互攻讦。

    而桑维翰又非常欣赏焦继勋,时常拿他二人作比较,李守贞由此恨上焦继勋。

    二是去年耶律德光南侵,李守贞与杜重威在栾城投降契丹,李守贞被封为司徒。

    刘知远夺回开封后,李守贞又亲自到开封朝觐,请降归附,刘知远赦免其罪状,将他调往河中。

    当时曾有人联名上奏,说李守贞和杜重威都是反复无常之人,不足为信,请朝廷将他们捉拿问罪。

    焦继勋就是联名者之一。

    后来李守贞得知此事,更是对焦继勋记恨在心。

    此次让李守贞找到恶心焦继勋的机会,他当然不会客气,在信里将焦继勋好一通嘲笑,说他平素里自诩忠臣良将,利益当头还不是千方百计往怀里揽,虚伪地用朝廷法度作幌子,跑来泾州趁火打劫。

    李守贞很霸道地将彰义军当作自己的小弟,那么阳晋川盐厂,自然也归属于河中军。

    焦继勋如果敢打盐厂主意,就是跟河中军过不去。

    “哼!~”

    焦继勋火怒,将信纸撕得粉碎。

    史匡威幸灾乐祸地道:“怎么样焦帅,李太师在信中可是对你好好问候了一番?”

    焦继勋怒眼圆睁,咬牙切齿,手掌紧按刀柄。

    朱秀被挟持在马屁股后,脖子上架着钢刀,不敢动弹半步。

    他紧盯焦继勋按刀的手,一颗心提到嗓子眼,万一焦继勋当真火大,要跟彰义军开战,只怕当先一刀,就是反手剁了他的脑袋....

    魏虎面色深沉,一只手背在身后暗暗打手势,提醒牙军警惕。

    气氛凝滞片刻,焦继勋忽地冷笑道:“史节帅,你宁愿投靠李守贞,也不愿解甲归田回开封养老,只怕最后彰义军要被河中军吞的干干净净。”

    史匡威咳嗽两声,掖紧氅衣:“这个嘛,就不劳焦帅操心了。”

    焦继勋深吸口气,摆摆手,挟持朱秀的军将调转刀口割断他手腕上的绳索。

    朱秀赶紧扯掉堵在嘴里的臭布团,拄膝弯腰一阵干呕。

    焦继勋冷声道:“彰义军之事,我会如实上报朝廷,请求朝廷裁决。你史匡威私设盐厂攫取盐利,铁证如山,就算李守贞也保不住你。”

    史匡威不屑道:“敬请随意,如何应对朝廷,也是我彰义军自己的事,不劳焦帅过问。”

    焦继勋冷笑数声,马鞭指着朱秀,话锋一转笑道:“你小子颇有意思,是个人才,可愿随我回岐州?小小彰义军,你留下太过屈才了!”

    朱秀肚子里翻江倒海似的恶心,脸色发白,苦笑着作揖摇头。

    史匡威眼一瞪,破口大骂:“放你的屁!焦成绩,敢当老子面挖老子墙角?你混蛋!~你抢了老子几万斤盐,这笔账又怎么算?”

    焦继勋轻蔑道:“我凤翔军奉命前来,岂能两手空空回去,收你点路费算不得什么!”

    史匡威气得拍腿,可惜胸闷气短骂不出口,憋的十分难受。

    焦继勋转而看向朱秀,凝眼似笑非笑地道:“朱秀,本帅记住你了。往后,你在泾州,我在岐州,我们还有打交道的机会。当然,如果你改主意想来投奔于我,随时欢迎。”

    朱秀忙揖礼道:“多谢焦帅厚爱,在下惶恐。凤翔军人才济济,在下一介山野村夫,只怕难登大雅之堂,就不去叨扰焦帅了。”

    焦继勋摇摇头:“也罢,人各有志,本帅也不强求。”

    顿了下,焦继勋又一脸玩味地道:“我与郭威也算旧识,论年纪,他还要称我一声兄长。上表朝廷的时候,我还会写信给郭威,问问他,认不认你这个干侄儿?你扯郭威的虎皮,也不知他同不同意?”

    朱秀面色一僵,嘴角扯了扯无言以对。

    焦继勋冷笑数声,扬鞭纵马,率领凤翔骑军直奔大营而去。

    朱秀苦叹一声,当远在开封的郭大爷,得知自己在泾州,突然冒出来一个干侄儿时,表情一定会很精彩。

    “朱小子....朱小子....”史匡威沙哑着嗓音呼唤他。

    朱秀急忙迎上前,紧紧握住老史枯瘦的手。

    “咳咳~辛苦你了!焦继勋没虐待你吧?”史匡威满脸关切。

    朱秀看着他憔悴面庞,心中泛起阵阵暖意,咧嘴笑道:“放心,好着呢!”

    “这就好...这就好...”史匡威长舒口气。

    史匡威道:“焦继勋愿意放你回来,只怕已有退兵之意,接下来,就只剩薛家了....”

    朱秀指了指薛家牙外兵所在营地,冷笑道:“凤翔军退走,就该轮到我们与薛家见分晓了。这次,定要一举剿灭薛家势力,绝不留情!”

    史匡威沉默片刻,叹道:“如何行事,你与魏虎商量着办!薛家牙外兵也多有泾原子弟,如果他们肯投降,尽量留其性命。”

    朱秀和魏虎齐声领命。

    “毕镇海,将长安见闻详细说来。”

    “回禀少郎君,卑职三月初三赶到长安....”

第七十三章 你李守贞命犯太岁

    凤翔军营寨门前,等候许久的许兴思和薛修明兄弟急忙迎上前。

    焦继勋翻身下马,看了他们一眼,冷着脸自顾自地对几名部下吩咐,而后朝中军大帐快步走去。

    许兴思四处瞧瞧,惊讶道:“朱秀何在?”

    焦继勋边走,边卸下佩刀连同马鞭交给亲卫,淡淡地道:“放了。”

    “放了?!”许兴思提高嗓门,瞪大眼,“怎么能放了?”

    薛修明和薛修亮相视一眼,脸色难看至极。

    焦继勋脚步一顿,漠然道:“李守贞亲笔来信,出面为彰义军作保,放话说谁要是敢碰盐厂,就是跟河中军作对,你告诉我,应该如何应对?”

    许兴思气得浑身哆嗦:“他...他李守贞当真如此嚣张?我...我定要回长安,请王都监狠狠参他一本!”

    焦继勋冷笑道:“王都监必定也接到了李守贞的信,有他掺和,盐厂之事就得从长计议。王都监给你的命令,只怕也已到半路,你安心等候便是。”

    焦继勋看了薛家兄弟一眼,没有说话,掀开帐帘进了大帐。

    许兴思急忙跟着进去。

    薛修明两人也想跟上,被卫士拦住。

    “这....这是何意?”薛修亮火冒三丈,攥紧拳头。

    卫士手按腰刀,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薛修明脸色青红相交,阴沉着脸,转身朝营门走去。

    薛修亮急忙追上:“大哥,焦帅和许都使究竟什么意思?”

    薛修明死死攥紧拳头,寒声道:“什么意思?我薛家已经被当作弃子,扔朝一旁了!”

    薛修亮浑身一震:“你是说....焦继勋要撤兵?”

    薛修明点点头,胸口只觉得一股郁结之气难以纾解。

    “盐厂巨利,焦继勋和许兴思舍得拱手相让?”薛修亮仍旧不死心。

    薛修明双眼有几分赤红,咬牙低喝:“舍不得又怎样?河中李守贞,号称关中王,焦继勋和王峻岂能因为一点盐利得罪他?”

    薛修亮怔了怔,恶狠狠地道:“让出盐利,彰义军也维持不了多久!史匡威前门拒虎后门进狼,早晚被李守贞吞下!”

    薛修明走的越发急促,冷冷道:“凤翔军一走,史匡威必定不会放过我们,还是先想想如何逃出生天再说!”

    薛修亮也急出一头冷汗:“不错,不错,看来我们只有想办法逃出泾州,再图其他。”

    薛修明忽地脚步一顿,眼底闪烁异色,低沉道:“这样,你留下,与许兴思一同返回长安,求见王峻,请王都监为我们做主!”

    “那...那你呢?”薛修亮咽咽唾沫。

    “我今夜秘密北上,前往原州,与定难军汇合!如果朱秀派兵追击你们,你就....”

    薛修明四周瞧瞧,附耳低语一阵。

    薛修亮听罢惊出一声冷汗,脸色变幻,恶狠狠地点头。

    “就算薛家离开泾州,也不能让彰义军好过!”薛修明脸色有几分扭曲。

    ~~~

    中军大帐内,许兴思依旧不甘心地念叨:“焦帅,你想想办法,到嘴的肥肉,可不能白白送给李守贞!”

    焦继勋没有理会他,找出一幅关中舆图挂起,盯着舆图陷入沉思。

    “哎哟焦帅,现在可不是行军打仗,你光看地图有何用?”许兴思不满地抱怨。

    焦继勋瞥他一眼,“你让王都监禀报朝廷,让朝廷下旨斥责李守贞,不许他插手彰义军之事,或许还有转机。”

    许兴思跺着脚道:“王都监在长安,等奏疏送到开封,黄花菜都凉啦!何况李守贞坐镇河中,麾下甲士数万,就为了这么一点小事,官家岂会下旨申斥?”

    焦继勋冷笑:“李守贞插手,朝廷上那帮欺软怕硬的东西,大概率就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此事无解。多留无意,不如趁早离开。等我将剩下的几万斤盐运走,凤翔军就退出泾州地界。”

    许兴思大张着嘴,倍感无语。

    你倒是顺走了几万斤盐,那我呢?

    空手回去,如何跟王都监交代?

    许兴思欲哭无泪,可惜他手下没有一兵一卒。

    “不对,不对~”焦继勋盯紧舆图,忽地喃喃自语。

    “什么不对?”许兴思有气无力,瘫坐在一旁。

    焦继勋皱眉道:“李守贞的信来的也太快了些。就算朱秀派去的人脚程了得,也不应该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就从河中将李守贞的信带回来....除非....”

    “除非什么?”许兴思一脸恹恹,表情比哭丧还难看。

    “除非李守贞就在长安!这个速度,是往返安定和长安的极限,不可能到得了河中!”

    焦继勋一拳砸在掌心,旋即又有些想不通,李守贞怎么可能出现在长安?

    他是河中府节帅,坐镇蒲州、潼关,跑到长安去作何?

    焦继勋摇摇头,觉得是自己多心了。

    可怎么也想不通,朱秀的人,是如何将李守贞的亲笔信,在短时间内从河中带回安定的?

    “报—”

    突然,帐外传来一声拉长的急报声,听声音像是出了十万火急的大事。

    焦继勋只觉心头“咯噔”一声,许兴思吓得差点瘫倒在地。

    一名凤翔军兵士冲进大帐,单膝跪地抱拳,大喝道:“启禀帅爷,陈仓急报:五千余蜀军向散关进兵!巡检使王景崇,已率陈仓兵马赶赴散关支援,王巡检请帅爷尽快返回!”

    “什么!?”焦继勋惊怒不已,他此行率军北上泾州,消息封锁得十分严密,只有节镇高层将领官员才知晓,就是担心消息泄露,让蜀军认为岐州防备空虚,趁机来犯。

    没想到回程在即,蜀军果然有异动。

    “传我帅令,全军即刻拔营启程,赶回岐州!本帅率骑军先行,命周都指挥使率领其余兵马赶到鹑觚县,将那五万斤盐押回雍县!”没有过多犹豫,焦继勋果断下令道。

    传讯兵迟疑道:“眼下营中尚有近四万斤盐没有装车....”

    焦继勋一挥手:“顾不上了,全部扔下,确保先前运到鹑觚的五万斤盐安全运回雍县即可!”

    兵士大声领命,退出营帐下去传令。

    许兴思一脸肉疼:“四万斤好盐呐,白白留给史匡威?”

    焦继勋冷冷道:“你能搬得走尽管去搬,不过别怪我没提醒,等凤翔军一走,薛家那几千乌合之众不会是彰义军的对手,史匡威不会眼睁睁看着你碰他的盐而无动于衷。要是你不愿走,想留下来和彰义军过过招的话,尽请自便!”

    焦继勋说罢不再理会他,挎上佩刀出帐,敦促将士们打点行装,准备连夜南返。

    许兴思咬牙跺脚,盐再多再值钱,也不如小命要紧,万一凤翔军一走,史匡威发起疯来,连累了他怎么办?

    当即,许兴思也顾不上去贪图那几万斤盐,一溜小跑出了大帐,骑上马往薛家营地赶去。

    他要借助薛家的保护,安全返回长安,同时也带薛家兄弟去见王峻,好好告彰义军一状。

    等王都监出手,再来收拾史匡威不迟。

    顷刻间,黄昏天色下,两处营地俱是一副乱哄哄的景象。

    不远处的土丘上,几个人影爬起身,往县城飞奔而去。

    天色暗沉下来,夜幕降临,县城大门开启,两千余彰义军开出,分作两支,一支由魏虎统领,杀奔薛家营地,一支由朱秀统领,直奔凤翔军驻地。

    朱秀和史灵雁同乘枣红马,史灵雁挽紧缰绳,朱秀坐在她身后,紧紧抱住纤腰,除了马儿撒开蹄子奔跑时,屁股颠簸硌得疼,倒也没有其他不适。

    凤翔军走得匆忙,营地里散落不少帐篷、军械、车架、锅灶,像是打了败仗仓惶逃离。

    朱秀一面派人收拢,一面亲自率人赶往堆放盐包的场地。

    “小官人快看!”马庆眼尖,指着前方空地,黑夜下,一堆堆盐包码放着,十几个人影鬼鬼祟祟,正在搬运干柴、火油,准备放火焚烧。

    朱秀大怒:“杀了他们!”

    严平陈安当即率人冲上前,马庆带人包抄,防止有人溜走。

    战斗结束得很快,等朱秀举着火把查验尸体,有人认出这些是薛家牙外军的人。

    “幸亏小官人早早派人盯住,要不然这剩下的几万斤盐,也非得让薛家糟蹋了不可。”马庆拍拍胸脯一脸后怕。

    朱秀道:“你率人加紧将盐运回城,严平陈安随我赶往牙外军营地。凤翔军一走,薛家肯定也要逃,再派人回城通知关铁石,让他派兵把守青石岭,防止薛家往原州逃窜。”

    众人领命而去。

    朱秀率人赶到薛家营地时,当前杀到的魏虎已经同薛家叛军混战在一块。

    叛军人数几乎是牙兵两倍,却被魏虎狠狠压着打,近半叛军一触即溃,哭喊惨叫四散而逃。

    营地燃起大火,庞广胜率领牙兵四处追杀逃兵。

    几名叛逃出城,投奔薛家的牙兵都头跪地请降,魏虎二话不说,手起刀落当场斩了两人,剩下几个惊慌之下,起身捡起兵器奋力反击,杀翻几个牙兵后,被魏虎用箭射杀。

    朱秀将这一幕看在眼里,眼看庞广胜要将几个弃械投降的兵士斩首,朱秀急忙大喝:“住手!”

    庞广胜闻言一愣,挥舞过头顶的大砍刀缓缓放下。

    几个叛军兵士扑倒在枣红马前,连连磕头,痛哭流涕。

    朱秀和史灵雁跳下马背,正要喝问,只听耳边响起“嗖”地一声,一支羽箭朝朱秀面门射来!

    “少郎君当心!”严平陈安面色大变,齐齐朝朱秀扑来。

    朱秀浑身哆嗦了下,黑暗中看不清箭矢,只是耳边的破风声让他双腿不听使唤地僵硬住。

    史灵雁距离朱秀最近,几乎是下意识的,她转身将朱秀扑倒,压在身下。

    朱秀耳畔听到一声痛苦闷哼,些许鲜血溅到脸颊上,滚烫灼热。

    一支羽箭擦着史灵雁的肩头射过,锋利的箭簇在她肩上划破一条深深血口。

    “雁儿!”朱秀大吼,紧紧抱住她。

    “我没事~”史灵雁捂住流血的肩,勉强笑了笑,嘴唇有些泛白。

    又一支羽箭从同一个方向射来,这一次,却是射中一名跪地投降的兵士后心,将其当场毙命。

    严平陈安冲到朱秀身前,横刀护持,如临大敌。

    不远处,魏虎放下弓,大踏步走来。

    夜色下,看不清他黝黑的脸色,只是一双野狼般的眼眸泛起森冷幽光。

    “魏牙帅!?”严平陈安惊怔住,刚才放箭之人竟然是魏虎!

    朱秀也是一愣,抬起头时,与魏虎的双眸相对,只觉浑身涌出寒意。

    魏虎走到那名被射死的兵士身边,从他身下捡起一把匕首,掂了掂扔到朱秀跟前。

    “方才这人偷偷从腿上摸出匕首,准备等你靠近时偷袭,我怕惊吓了他,故而没有提醒,只敢在远处放箭,匆忙间有失准头。”

    魏虎解释道,蹲下身检查史灵雁的伤势。

    朱秀松口气,苦笑道:“怪不得魏大哥,是我疏忽了。”

    见史灵雁只是皮肉伤,魏虎放下心来,沉声道:“你如今代行节度使职权,彰义军大小事务都要由你来拿主意,身为一军主帅,切忌不可轻易犯险。”

    朱秀惭愧地道:“魏大哥教训的是。”

    严平护送史灵雁回城,魏虎拎着横刀,一脚踹翻一个降卒,举刀要杀,朱秀急忙叫住。

    魏虎举着刀,拧眉看着他。

    “节帅吩咐过,但凡牙外兵愿意投降,不妨给他们条活路。这些人大多是泾州百姓,跟随薛家也不过挣口饭吃,将他们收拢起来,做几年苦力,放归田亩,没必要赶尽杀绝。”朱秀叹口气说道。

    魏虎想了想,放下刀:“听你的。”

    “庞广胜、陈安,传令各指挥,弃械投降者一律免死,不得擅杀降卒,违令者军法从事!”朱秀厉声下令。

    “是!”二人下去传令。

    很快,叛军不再抵抗,纷纷跪地请降,数百降卒被羁押回城。

    魏虎从俘虏里揪出一人,借助火把光亮,朱秀仔细看看,觉得此人有些面熟。

    “这畜生之前是牙军第四指挥副指挥使,去年陇山关外,帅爷亲自将他从吐蕃人的刀口下救出,没想到这畜生转过头就投奔了薛家。”

    魏虎将横刀搁在他喉咙下。

    朱秀狠狠踹了他几脚,喝道:“薛修明和薛修亮何在?”

    那人裤裆下冒出一股尿骚气,哭丧道:“薛修明半夜里,带领三五心腹,往北边逃了!薛修亮率领百余人马,保护许兴思沿着蒲水河往东,说是要回长安搬救兵....”

    朱秀一惊,怒喝道:“薛修明要逃往何处?是不是原州?”

    “小人当真不知道了啊~~~虎爷、朱副使,饶命啊~~”那人呜呜痛哭起来。

    魏虎在他后脑勺重重一击将其砸晕,让庞广胜将他带下去处理掉。

    折墌城里的叛军可以招降,但这种牙军叛徒,必须一个不留。

    带下去秘密处死,以免引起降卒恐慌。

    “现在怎么办?”魏虎收刀入鞘。

    朱秀沉着脸道:“薛修明如果往原州逃,说明原州一定有接应他的人。定难军已经有一月多没有动静,我担心党项人会趁机南下滋事,一定要赶在他逃出泾州前,将他截住!”

    魏虎道:“安定县还需要你来坐镇,派关铁石前去追击薛修明,我亲自率人去追薛修亮。”

    朱秀道:“有劳魏大哥亲自跑一趟了。记住,如果追上,薛修亮不问死活,但许兴思千万不可伤他性命,先将人抓回来,我再想办法找机会接触王峻。王峻是皇帝心腹,能不招惹最好,若是许兴思死在泾州,他一定会将账算在我们头上。王峻是小人,没必要跟他结下死仇。”

    “我知道了,五日之内,定有消息传回。”魏虎点点头,命庞广胜火速挑选出五十余骑军,一行人往东疾驰而去。

    朱秀率人清理战场,而后返回县城。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37408/ 第一时间欣赏五代第一太祖爷最新章节! 作者:贼秃秃所写的《五代第一太祖爷》为转载作品,五代第一太祖爷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五代第一太祖爷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五代第一太祖爷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五代第一太祖爷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五代第一太祖爷介绍:
图书管理员朱秀穿越到五代十国末期。
彼时,刘知远刚刚建立后汉,郭威刚当上新朝廷的枢密使,柴荣弃商从戎逐渐崭露头角,官N代赵匡胤正游历四方,苦苦探寻人生的意义和方向......
武力值为负数的朱秀,当不了乱世草头王,只能低调求活。
好在他知道这个时代的所有大腿,郭威、柴荣、赵大......他决定跟随时代大流,一根根挨个儿抱紧,最大的梦想是混一个开国功臣。
可最后,朱秀渐渐发现,最粗大腿竟是他自己!
他才是那个注定结束乱世,开创国基的太祖皇帝!五代第一太祖爷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五代第一太祖爷,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五代第一太祖爷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