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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关关公子     太莽txt下载     太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五章 欢喜冤家

    下午。

    临河坊的码头上,来往船只多了些,不过下船的行人都是行色匆匆往城外赶去。

    汤家酒肆的后巷,姜怡靠在墙角,双臂环着胸脯,安静等待着左凌泉的到来。

    过几天要选人去惊露台,虽说是仙家的事儿,和世俗朝堂无关,但姜怡身为长公主,也不可能不关注。

    姜怡一直猜测,京城频繁闹凶兽,是善于驯兽的扶乩山在背后搞鬼。

    扶乩山马上就要到京城,说不定又会在这种重大场合弄出动静,让她和栖凰谷下不来台。左凌泉带队巡山的事儿她已经知晓,若是凶兽又跑出来闹事,左凌泉身负巡山之职,肯定也会担责,所以她得提醒一下。

    本来一句话的事儿,可以让吴清婉转告,但扶乩山只是姜怡的猜测,而且上次吊坠的‘仇’还没报,姜怡思来想去,还是得见上一面,顺便给左凌泉准备了个‘礼物’。

    至于为什么把接头地点选在汤家酒肆,原因就比较复杂了,可能姜怡自己都说不清楚。

    也不知等了不知多久,街上终于传来了马蹄声。

    姜怡从墙角探出眼睛瞄了下——身着公子袍的左凌泉从远处过来,正在街上左右打量。

    姜怡并未现身,而是迅速隐了回去,无声无息地站在了酒肆侧面的窗户旁,侧耳倾听。

    马匹很快在酒肆外停下,熟悉的清朗嗓音,也在酒肆门口响起:

    “汤姐?”

    片刻后,酒肆后院里传来回应:

    “小左,你来啦?!我正有事儿要问你呢。”

    “是嘛……”

    ……

    “臭小子,你往哪儿看了你?”

    “哦……我在看团子,汤姐别误会。”

    “差点把这个忘了,小破鸟,还不出来?”

    “叽。”

    ……

    姜怡双臂环胸,眸子里显出几分狐疑——从语气来看,不是一般的熟悉,还有点嗔恼意味,可不像是普通朋友……

    她侧耳继续聆听,酒肆里传来倒酒的清澈声响,和左凌泉的询问:

    “汤姐,你要问什么事儿?”

    “就是你上次说的修炼,我看了一下你给的书,完全看不明白,就是经脉穴位。”

    “这个确实比较难记,哪个地方不懂?我给汤姐说在哪儿。”

    “曲骨穴在什么地方?你给我指指。”

    “曲……曲……”

    “嗯?”

    ……

    姜怡眸子瞪大了些,表情稍显古怪——曲骨穴约莫在‘肚脐下五寸’的位置,左凌泉哪里往女子那地方指;那女人也傻,这都敢问,晓得了还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只是姜怡没想到的是,酒肆里很快响起了左凌泉的声音:

    “曲骨穴就在这里。”

    “咦~怎么在这地方……”

    ……

    姜怡表情猛地一僵,嘴角笑意迅速消失,眼神儿肉眼可见地冷了下来。

    这厮竟然真敢往女子那地方指?

    姜怡心里燃起无名之火,想都不想转身来到窗口,娇斥道:

    “姓左的,你……”

    酒肆之中,左凌泉和汤静煣面对面坐着,趴在桌上,看着摆在中间的书册;小鸟团子蹲在书本上方,也在低头看着上面的人体画像。

    左凌泉正用手指着画像上的红点,听见声响,两人一鸟同时抬起头来看向窗口。

    (⊙_⊙;)o_o(^_^)?

    ?!

    姜怡常年处理朝政,临场反应并不差,察觉不对,语气没变,脱口而出的话已经改成:

    “你怎么来这么快?”

    很凶。

    左凌泉稍显莫名,左右看了看:

    “我早点来等你也有错?”

    姜怡瞪着双眸,暂时没找到合理的解释。

    汤静煣被吓了一跳,抬眼打量,才发现是上次那个姑娘。不过这次没穿男装,而是轻薄的修身褶裙,唇红似火、眉目如画,明显是精心打扮过,此时美人薄怒的模样,还真有艳压群芳的别样美感。

    这妮子,怎么说话不过脑子,肉全长胸脯上了?汤静煣蹙着眉儿,下意识瞄了下自己;她年龄到了,肯定比不满二十的小姑娘丰润些,眼底又闪过一丝得意。

    不过这些小心思,汤静煣自是没表露出来,只是笑眯眯道:

    “哟~稀客啊,姑娘不是说不想来吗?忽然从窗户旁边跳出来,想吓唬谁啊?”

    姜怡正找机会揭过刚才的事儿,闻言脸色微冷:

    “和你有什么关系?”

    左凌泉有些无奈,起身走向酒肆外:

    “来了就好。汤姐,我先出去了。”

    汤静煣感觉这两人关系不大对劲,可能是怕左凌泉闯祸,叮嘱了句:

    “小左,你可是长公主未来的驸马,有些事要知道轻重,可别乱来,把自己和别人都害了。”

    叮嘱也是说给窗口的姑娘听的。

    但姜怡听见这话,心中恼火反而消了些,抿了抿嘴也不说话了,转身走进了巷子深处。

    ————

    片刻后

    小巷清幽,前后皆无人迹,只有一男一女,并肩缓步行走。

    男子偏头看着女子,女子却是看向墙壁,留给男子一个后脑勺。

    “公主殿下,你方才怎么忽然发火了?莫不是在外面偷听?”

    姜怡确实是在偷听,但当着左凌泉的面,她哪里会承认,平淡道:

    “碰巧路过听到了而已。你也是闲着没事干,教一个市井女子修行,她连曲骨穴在哪儿都不知道,怎么学?”

    “初入修行,不知道很正常。我照着图画指一下公主就吃醋……”

    “谁吃醋了?”

    姜怡站直几分,语气很不满:“左凌泉,你越来越放肆了,本宫是大丹长公主,你是没过门的驸马,你这般言语放肆,真以为我不会治你?”

    左凌泉和姜怡接触这么些天,早已经弄明白了她的脾气;他也不在吃醋的事情上多做争论,转过身来,面向姜怡:

    “公主忽然把我叫回来,不会就是为了凶我一顿吧?”

    姜怡表情严肃,强撑气势:

    “你是本宫手底下的人,我就算把你叫回来训斥一顿,又如何?你不服气?”

    左凌泉微微眯眼,抬起手来,撑在墙壁上,居高临下看着姜怡。

    忽如其来的动作,逼得姜怡靠在了墙壁上,虽然她个儿不低,但也只到左凌泉的鼻尖。靠着墙只能仰起脸看人,姜怡自然感觉到了压迫力;男人的气息扑面而来,也让她心中猛地跳了下。

    姜怡性格傲气,贵为长公主,从小到大都是下巴看人,何时体验过这种姿势?

    她本能地想把左凌泉推开,可手儿一动,又觉得打不过左凌泉,怕惹毛这厮又被打,便往左边躲闪。

    只是让姜怡没想到的是,左凌泉得寸进尺,另一只手又撑住左边的墙壁,把她给堵在了中间。

    “你!”

    姜怡总不能从胳膊下面钻过去,她抬手推了下:

    “你放肆,你做什么?”

    左凌泉堵着姜怡,挑衅道:

    “我不服气,公主能奈我何?”

    ?!

    姜怡仰头看着有点横的左凌泉,还真有点心虚。但心虚肯定不会表露出来,她脸色一冷,沉声道:

    “你别太放肆了,上次送吊坠的事儿,本宫都没找你算账,你真以为本宫不敢治你?”

    “我送的吊坠有什么问题?”

    “你刻的那些……”

    “我只是刻下彼此会铭记一生的画面,公主若是不喜欢,大可还我。”

    左凌泉伸出手来勾了勾。

    姜怡自然没给,她冷哼了一声,有些嫌弃:

    “那种东西,本宫会喜欢?早就扔了,你下次再敢……啊——”

    话没说完,清幽小巷里传出女子惊慌失措的尖叫。

    左凌泉在姜怡瞪着眼说话之时,手指迅雷不及掩耳地挑开了她的衣领,捏着衣领下的系绳,往上轻轻一提。

    红色系绳被提起来,藏在两团儿之间的竹青色吊坠,也从领口里滑了出来,显出了原貌。

    姜怡只觉胸脯之间一空,惊的她一个激灵,急忙用双臂抱住了衣襟。她张着嘴儿,难以置信地看向左凌泉,显然没想到,这厮竟然敢上手!

    左凌泉方才就瞧见了姜怡脖子下的吊坠系绳,此时人赃俱获得以证实,气势自然上来了,含笑打趣道:

    “公主不是不喜欢,丢了吗?”

    “你……”

    姜怡脸色赤红如血,肩膀和睫毛都在微微发抖,想骂几句,可被逮个正着的窘迫更让她无地自容。

    姜怡想把吊坠扯下来丢掉,可这么做无异于掩耳盗铃,她憋了半天,才咬牙把竹青色的吊坠握住,冷声道:

    “你敢打本宫,我要记一辈子,把这东西带在身边,是为了随时提醒自己……你以为我喜欢这破玩意?”

    左凌泉微微点头:“原来如此。”

    姜怡瞧见了左凌泉眼底的笑意,性格傲气的她哪里受得了这种委屈。可她也打不过左凌泉,这厮敢从她衣襟里扯出吊坠,指不定还敢干其他丧尽天良的事儿……

    姜怡紧咬银牙许久,还是少有地选择忍气吞声,扭头往外走去。

    只是左凌泉,可没有放她走的意思,抬手挡住道路:

    “公主叫我来,不会就是为了秀一下我送的吊坠吧?”

    姜怡脚步一顿,攥着小拳头,强压下心底的各种情绪,迟疑稍许还是冷声道:

    “本宫过来,是警告一下你这厮。扶乩山明天就到京城,如果我的猜测属实,他们可能会在这种大场合,放凶兽捣乱,让本宫和栖凰谷难堪。你最近在巡山,身负要职,可别出了差错。”

    左凌泉认真点头:“多谢公主提醒,我定会提防。”

    姜怡抿了抿嘴,可能是实在气不过,从怀里掏出个物件,砸向左凌泉:

    “有仇不报非君子,你要是敢把这个扔了,我弄死你。”

    说完掉头就跑,似是怕被左凌泉逮住。

    左凌泉抬手接住,低头一看,躺在手心的是一枚玉佩。

    玉佩正面刻有图画——夜雨连绵的小街上,一个风华绝代的女侠持伞而立,旁边的屋檐下,站着一位……一只……半兽人?

    左凌泉眨了眨眼睛,看着玉佩上猪八戒似的男子,不用想也知道刻的是谁。

    他用手指摩挲两下,微微点头:“手艺不错。”

    姜怡快步跑出好远,才敢停下来回头查看;她显然是想看到,左凌泉拿到吊坠后气急败坏,又拿她没办法的样子。

    可让她没想到的是,左凌泉半点不生气,还顺手就把玉佩挂在了腰间,挥手送别:

    “公主有心了。”

    ?

    姜怡愣在原地稍显茫然,很想问一句“你怎么不生气?”。

    可这话问了估计也是白问,姜怡沉默半天,也只能心有不甘地瞪了左凌泉一眼,脚步很重的跑出了巷子……

第四十六章 吴阿姨的担忧与期盼

    随着时间推移,入京的修士越来越多,栖凰镇上人头攒动,场景不下于年关时分的庙会。

    栖凰谷内也是人满为患,大丹朝稍微有点名望的修士,基本都出自栖凰谷;回师门叩见师长,不可能住外面,客房满后,些许辈分小的弟子还得腾出房间,和师兄弟挤一个屋。

    虽然没了往日的清净,不过这‘万宗来朝’的盛况,还是让谷内弟子觉得与有荣焉,再怎么说,鸡头也比凤尾强嘛。唯一美中不足,就是天公不作美,又下起了绵绵春雨,栖凰谷不似仙家豪门有护宗大阵,一帮子‘仙长’‘道友’在谷内淋着雨客套,稍显不体面。

    吴清婉是丹器房的掌房,三十年前学艺之时,也是从弟子辈混过来的,这次过来凑热闹的人中,还有不少是她同届的师姐妹。旧友重逢免不了回忆往昔,这几天都没能闲下来。

    中午时分,吴清婉好不容易送走了过来探望的师妹,便接到大师兄的传唤,撑着油纸伞离开竹林。

    虽然下着雨,山谷内的廊台亭榭间,依旧能看到不少人打坐修行,有些人甚至冒雨露天坐着。

    栖凰谷内的灵气,自是比不上那些大宗门,但也是一块能支撑几千人修行的风水宝地,比谷外浓郁得多;这些人往日进不来,此时也是趁着机会蹭灵气。

    修行皆不易,东道主也得有东道主的气量,吴清婉自然也没表现出不满的地方,偶尔遇上认识的师兄,还会颔首打个招呼。

    殿前广场上已经搭建好了很多席位,雨幕之下人头攒动,不少年轻修士在广场上切磋,也有长者在旁指点。

    修行一道,不全以战力论高低,一辈子不杀生只救人的‘医仙’也不是没有;但大丹朝修士九成都出自栖凰谷,说起来都是武修,这次挑选优秀弟子去惊露台,唯一能服众的方式,也只有比拼战力了。

    吴清婉缓步穿过广场侧面,沿途也在打量着这次过来的年轻人,看有没有能和左凌泉媲美的。

    只可惜看了一圈儿,无论相貌、身材还是气度举止,没有一人能摸到左凌泉膝盖。

    对此,吴清婉心里还有点小得意,不过她还没得意多久,就听见了一些不和谐的声音:

    “……我那堂弟是真傻,跟老陆你学多好,非跑来这地方拜师。你看看这些个绣花枕头,剑耍得还没我好看……”

    “唉……”

    “老陆你叹啥气?我这是在说你教得好,你听不明白?”

    “?”

    ……

    大丹朝用剑的修士,基本全出自栖凰谷。吴清婉听见这话,自是有点不满,转眼看去,才发现广场边上站着一老一少。

    老的腰悬佩剑,戴着斗笠背着手;少的勾着老的脖子,抬手在指指点点。

    吴清婉随意打量了下,看不出什么特别的,也不认识,便也没搭理,直接进入了正殿。

    正殿之中已经有不少人,都是大丹朝各地的长者。栖凰谷的四位师伯,在最前方就坐;正对大门的巨幅画像下,站着的却是个身着黄袍的中年男子,手持三炷清香,正恭恭敬敬地给画像敬香。

    吴清婉瞧见此人,眸子便微微眯了下,认出了这是扶乩山的掌门程九江。

    扶乩山建宗的年月,只比栖凰谷晚一些,在大丹也算历史悠久的修行宗门。不过其祖师爷是关外的散修出身,功法传承得自九宗之外的宗门,所以一直不被朝廷和修士看重;扶乩山也只是一座灵气充裕些的小山,难以供给太多弟子,人数也常年维持在六百人左右。

    虽然人少资源少,但当代掌门程九江也算个厉害人物,甲子之龄比栖凰谷大师伯还年轻,修为却入了灵谷四重,是整个大丹排第二的强者。

    大丹朝灵气稀薄,即便是在栖凰谷内,灵谷中期的修士修行也是龟速,一般入灵谷的都去了外面,只有几位掌房这样不上不下的修士,知道大道无望,才会偏安一隅留下来图个安稳。

    本来以程九江的年龄和修为,应该去外面闯荡继续往上爬,但程九江和国师岳平阳差不多,志向和寻常修士不同。

    岳平阳出身大丹将门,修行那天就想着‘学得文武艺,报于帝王家’,修到灵谷中期直接回来报国了。

    程九江则是‘宁做鸡头不做凤尾’,去外面逛了圈儿发现杂牌宗门出身混不开后,就跑回扶乩山当掌门,心心念念的就是取代岳平阳的位置,成为一朝国师。

    无论程九江志向如何,目前已经成了大丹朝第一人。吴清婉清楚这个现实,瞧见程九江在,心中咯噔了下,低头默默走到了后面坐下。

    栖凰谷四位掌房师伯,脸色倒还正常,待程九江拜见完惊露台老祖后,大师伯岳恒开口道:

    “程掌门,你不是惊露台出身,这香上了怕也没啥用。”

    程九江面色和煦,看起来只像个普通员外郎,来到大殿一侧就座,含笑道:

    “岳老还是这般风趣。我朝乃至周边诸国,都受惊露台庇护,此次惊露台招收内门,扶乩山也从其中受益,上柱香应该的。”

    “这次惊露台给三个名额,是因为栖凰谷坐镇大丹,让我朝甲子不生战事。惊露台一视同仁,是惊露台心胸宽广;扶乩山从中受益,程掌门可不能忘记沾了谁的光。”

    “诶。我扶乩山帮着烈王守卫边关,在蛮荒戈壁杀的凶兽马贼也不在少数,沾光这词就有点伤人了。”

    程九江说到这里,转眼看了看:

    “对了,上次和国师一别,已经数年未见。这么大场合,国师大人怎么没露面?”

    吴清婉听到这个,心儿一紧。

    大师伯眼神平淡:“恩师闭关已经近两年,想是在破境的关口,我们这些当徒弟的,也不敢打扰,诸位若是想拜见恩师,等出关后再过来吧。”

    程九江手指轻敲椅背,想了想,也没有再多说,转而道:

    “近些年,京城凶兽频出,不知岳老可查到了源头?若是没查到,我扶乩山对御兽有些研究,既然过来了,顺道帮个忙也无妨。”

    “程掌门心操得太多了,这种小事还要外人搭手,那我栖凰谷也不配开宗立派,直接让恩师把国师袍子给你程掌门你得了。”

    “唉,岳老言重。国师坐镇我朝以来,立下的汗马功劳三天三夜都说不完,程某资历浅薄,哪里敢和他老人家相提并论。罢了罢了,还是说名额的事儿吧……”

    “哼……”

    ……

    大殿中言语和气,暗中却交锋不断。

    吴清婉看得出程九江在用话语试探,甚至挑衅;但师兄们却无可奈何,只能强撑气势,做出不心虚的模样。

    可这装模作样能撑一天两天,还能撑一辈子?

    只要师父不会恢复修为,栖凰谷便迟早会被鸠占鹊巢。

    吴清婉自认不是程九江的对手,此时也只能在心中暗暗期望,栖凰谷再出现一个能独当一面的人了。

    胡思乱想间,吴清婉脑海中忽然闪过长青山里的那一剑。

    “唉……”

    吴清婉偏过头来,看向大殿之外的雨幕,眼底有几分失落。

    可惜凌泉现在还炼不出真气,即便找到缘由,要成材也得一二十年后,不然,说不定还真有转机呢……

第四十七章 狮子搏兔

    栖凰谷西侧百里开外的地域,名为熊瞎子岭,此地也是左凌泉巡山路径的终点。

    雨幕之下,参天古木遮天蔽日,茂密树冠一直绵延到天的尽头,远处传来的兽嚎鸟鸣,让人迹罕至的雨林更显死寂。

    栖凰谷弟子往日搭建的简易茅棚外,两只毛发乌亮的黑豹,趴在茅棚门口,啃食着新鲜血肉。

    交谈声响,从茅棚里隐隐响起:

    “赵泽,你准备杀栖凰谷的掌房不成?随手把本座招来这荒山野岭,若是不给个合理解释,本座非得教教你什么叫长幼尊卑!”

    “以后进了栖凰谷,大家都是师兄弟,野修脾气都改改。赵泽既然这么安排,肯定有他的道理,听安排即可。”

    “屠前辈,安排归安排,也不能瞎使唤人。以后‘百圣谷’的牌子立起来,咱们六个可都是长老执事,现在倾巢而出,跑来埋伏栖凰谷一个弟子,屠前辈觉得这合理?”

    “此言有理,在场炼气八重往上的就五个,千藤老祖更是十一重的修为。这还不算南宫前辈的奇门符箓,赵泽自己的几只灵兽。就这阵仗杀栖凰谷五房长老都有机会,跑来杀个小娃娃,也不怕损阴德日后生心魔……”

    ……

    身披蓑衣的赵泽,半蹲在茅屋外,用手揉着黑豹的脑袋,对于后方同伴喋喋不休地抱怨,他也只能解释一句:

    “以前失手几次,大丹朝的李相已经心生不满,没有李相的支持,大丹朝廷不可能让我们入主栖凰谷。这事儿很重要,李相那边叮嘱过此事不能失手,几位就体谅一下。”

    “哼——那是你失手。为防有失也罢,叫一个过来足矣,犯得着兴师动众,把所有人全叫来?”

    ……

    喋喋不休的茅棚之中,有五人或站或坐。

    两人站在门口,一持剑一携盾,双臂环胸,看着黑豹吃肉。

    两人盘坐在草榻上。

    年长者身着锦袍,须发皆白,身边放着一面布满铭文的铜镜;身旁之人稍显年轻,但也是不惑之龄,双膝上横放一根法尺。

    最后一人,坐在木制小台旁,手持金笔,在黄纸上书写着晦涩难懂的咒文。

    一直在抱怨的,是年纪最大的锦袍老者。

    赵泽对此倒也不奇怪,毕竟他后面这五人,可不是路边随便找来的打手。

    锦袍老者号‘千藤老祖’,炼气十一重的高人,随身还有法器‘金光镜’和法袍‘锦羽衣’。

    旁边盘坐的范成林,虽说炼气六重,但和师父千藤老祖一样,皆是大丹朝罕见的‘游方术士’,同样有法器傍身。

    门口站着的两个,持剑的剑无叶,炼气八重的武修;带盾的屠阳,更是到了炼气十重,出自九盟霸主铁镞府的下宗。

    而坐着画符的南宫信,虽然才炼气八重,但会自个画符的野修,在大燕朝都少见,论地位能和千藤老祖平起平坐,两人的法袍也是同款,只是花纹稍有差别。

    至于赵泽自己,他曾和惊露台出身的师父修行,学了一身御兽的本事,炼气九重道行同样不低。

    起初他们六人,都是天南海北的野修,后来遇上了道行高深的‘八宝天尊’,拜入‘百圣谷’门下,才互相认识;此次一起过来打头阵,为占下栖凰谷做准备。

    本来对付个小驸马,赵泽自己足以胜任,可王峥劈头盖脸地一顿讥讽,还真把他说得心里发毛,回去就把打头阵的人全叫来了。

    此时此刻听着千藤老祖唠叨,赵泽也有点后悔,但人都齐了,总不能啥都不干让人回去,他也只能和和气气地道:

    “老祖想骂晚辈尽管骂,咱事儿办好,不让天尊动怒即可。也就一会儿工夫,事毕后我给各位单独赔礼。”

    在场终究是无依无靠的野修,一起抱团儿取暖,为的都是能在各大仙门的夹缝间讨口汤喝。千藤老祖虽然有怨言,但骂赵泽一顿也没意义,想想还是算了。

    埋头画符的南宫信,在几人中才智最高,本来是正统仙门的弟子,犯了事儿潜逃才沦为野修。

    他画好符后,分发给在场几人,询问道:

    “赵泽,这次对付的人,底细可了解?把这么多人请过来,必有缘由,别说得不清不楚,最后踢了个铁板。”

    赵泽接过符箓,语气轻松:“祖宗十八代都查清楚了。出自南边的一个小郡县,祖上没出现过什么人物,这个月初才入栖凰谷。”

    “可有与众不同之处?天赋过人,或者遇上过什么机缘?”

    “天赋……长得俊,成了俗世的驸马,会些世俗武艺,其他没了。对了,好像非常有钱。”

    “有钱?”

    五人听见这话,都皱起了眉头。

    修行一道,有两种人最可怕;一种是天赋惊人的‘修行鬼才’,另一种就是财大气粗的‘多宝仙师’。

    这两种人,遇事儿半点不讲道理,寻常人根本猜不到,人家能从裤裆里掏出什么玩意儿怼你嘴里。

    赵泽知道他们担心什么,摆手道:

    “银子多罢了,这地方银子再多,也买不到什么。不过身为一朝驸马,法器符箓可能会有两件,待会得手后,几位拿去即可,就当我赔不是。”

    五人听见这话才微微点头,南宫信道:

    “一起办事,何来赔不是一说,真得了法器,按老规矩,谁能用归谁,补偿兄弟们几颗神仙钱即可。”

    “这小地方,恐怕也没几件法器……”

    ……

    闲聊片刻,一只小雀忽然从密林间飞来,落在赵泽的肩膀上。

    几人知道猎物到了,同时禁声,取来黑色斗篷披在身上,拿起随身器具。

    “走吧,速战速决。”

    赵泽抬了抬手,从茅棚里提起一个黑布包裹的木匣,带着两只黑豹,无声隐入雨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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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有时困龙沾化雨

    霹雳——

    闷雷阵阵,如九霄之上神人擂鼓。

    深山老林间,十几个青年男女,背着竹篓,在被杂草淹没的小道上行走。

    左凌泉手持佩剑走在最前,沿途砍断枯藤杂草清理道路,时而抬头看向阴沉沉的天色。

    “还有二十里,都加把劲儿,到地方可以休息一晚,继续给你们讲《倩女幽魂》……”

    “左师兄,你别讲那么恐怖嘛,吓得周师妹老想往你怀里钻……”

    “哈哈哈……”

    “哎呀你们……”

    熊瞎子岭到栖凰谷,直线距离约百里,但一路翻山越岭、绕路渡河下来,少说也得三百多里山路,三天一个来回,每天都得走两百多里地。

    路程虽然有点远,但一行人都是修行中人,走走停停沿途休息,倒也吃得消。

    眼见距离黑瞎子岭还有十余里,到了便能休息一晚折返,不少弟子都松了口气。

    走在左凌泉旁边身侧的王锐,甚至开起了玩笑:

    “左师兄,方才采药的时候,我听师妹几个说私房话,好像是准备晚上梦游,躺你被窝里去,你可一定得把持住,不能对不起公主。实在把持不住,你就咳嗽一声,我把师弟们带出去先避避……”

    上次在长青山里遇险,王锐差点命丧蛇口,好在最后有惊无险,只受了点擦伤。

    不管栖凰谷如何看待冒险救人的行为,王锐作为当事人,自是把这份情记在了心里;虽然差点一刀把他两条腿剁了,让他现在还心有余悸,但感激不会因此削减半分。

    从那之后,王锐对左凌泉印象,就剩下两个,一个是‘仗义’,一个是‘狠’,称呼也自然而然变成了师兄。

    面对王锐的胡说八道,左凌泉勾起嘴角:

    “你这话被公主听见,以后正元殿外就得多个小黄门了。”

    “这不是私下闲聊嘛。其实依我看,公主殿下性子应该不是传闻中那般强势,对左师兄也是真动了情……”

    ……

    随意闲聊间,一行人走进地势平坦的小盆地,熊瞎子岭也出现在了雨林的尽头。

    巡山的路途很枯燥,可能来回跑十次也遇不上值得一说的事情。一路顺风顺水,即将抵达折返点,十几个弟子都有些放松警惕,甚至提前在树林里,寻找起未被雨水浸湿的枯藤树枝,用以待会生火做饭。

    王锐比较话痨,见左凌泉不愿意聊儿女情长,便又转身调侃起了师妹。

    左凌泉埋头练剑十四年,已经让他养成了做事心无二物的习惯,虽然偶尔也会插几句闲话,但目光一直都放在雨林的阴暗处。

    密集树冠遮蔽的大部分视线,周边一片死寂,除了弟子的说话声便只剩下雨声,仿佛整片茂密雨林没有任何活物。

    左凌泉起初并未察觉什么,但走着走着,感觉不太对,抬起手来:

    “禁声。”

    弟子经常出来巡山,早已养成令行禁止的习惯,男男女女同时屏息凝气,摸向了随身的佩剑。

    如此一来,整个盆地里便只剩下雨声。

    王锐握住剑柄,靠到左凌泉身边,扫视周边密林:

    “左师兄,怎么了?”

    左凌泉没听到任何动静,但也是因此才觉得古怪:

    “太安静了,整片树林都没声音,不符合常理。”

    王锐经此提醒,才察觉是有点不对。

    长青山是荒山野岭,凶兽虽然不常见,但蛇虫鸟兽遍地皆是,哪怕下着雨,也不可能安静到一点声音都没有。

    能出现这种情况,一般都是山林之间有什么猛兽,让在此生息的鸟兽不敢啼鸣。

    巡山的目的,除开采集天材地宝外,还有就是捕杀驱赶跑到长青山外围的凶兽,如果对付不了就回去通知师长。眼见有情况,王锐开口道:

    “要不要我去探探路?”

    左凌泉手持长剑,仔细侧耳聆听周边的风吹草动,等待许久,依旧不见任何动静,便抬手道:

    “王锐随我前去探路,其他人停步戒备,如果有风吹草动,立即后撤。”

    十余名年轻弟子,都被前辈师兄教育过如何应对险情,闻言围成一圈儿,提防四面八方。

    左凌泉带着王锐,轻手轻脚地沿着林间小路前行,姜怡送给他的无忧符也拿出来。

    不过,无忧符只有用真气激发,才会受用符之人真气牵引,环绕周身;用白玉铢激发,没有吸附目标,只会停在原地,因此不能提前用出,只能握在手中伺机而动。

    雨林中光线昏暗,繁盛的树木又遮蔽了大部分视线,两人走出不过十余步,便离开了诸多年轻弟子的视线。

    王锐对上次的事儿还心有余悸,小心翼翼行走间,开口小声道:

    “别又遇上猩目莽,这次可没有吴师叔……”

    “别插旗子。”

    “嗯?唉,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待会真遇上,左师兄直接走即可……”

    “我自有分寸,别说话了。”

    “哦。”

    王锐笑了下,没有再言语,持着剑仔细巡视周边。

    两人谨慎往前走了近百步,周边依旧寂寂无声,没有任何异样。

    常言‘事出反常必有妖’,左凌泉性格谨慎,也想起了姜怡的叮嘱,发觉摸不清缘由后,没有再继续往前探路,开口道:

    “不去熊瞎子岭了,回去禀报师伯,让师伯们过来处理。”

    王锐也发觉有些诡异,对此自是点头,但就在两人准备折返时,后方忽然传来嘈杂声:

    “东北方有动静……”

    “是墨彪,快跑……”

    王锐听见遥遥传来的言语,脸色微微一白。

    墨彪是罕见的灵兽,‘凶兽’和‘灵兽’虽说都是兽类,但凶兽多是指食用奇珍异草后,身体发生变化的兽类,只会捕猎的本能,智力并不高。

    灵兽则是天生的奇珍异兽,便如同栖凰谷那只体型巨大的白鹤,智力和成长性都远超寻常禽兽。

    虽然灵兽的身体素质不一定比凶兽好,但论危险程度,野生的灵兽肯定比凶兽高,因为灵兽懂得思考和分析局势。

    “遭了,调虎离山,快回去。”

    王锐连忙转身往来路跑去,试图驰援被兽类突袭的师弟师妹。

    左凌泉身为巡山队伍的领队,自然也迅速回援。

    但就在两人大步奔行,在雨林中跑出十余步时,侧面忽然传来一声呼喊:

    “看这里!”

    声音比较苍老,但肯定是人声。

    左凌泉和王锐闻声心中惊觉,本能转头,看向声音的来源。

    只见左侧十余步外,一棵参天大树下,不知何时多了一个身披黑色斗篷的人影。

    人影左手掐诀,右手高举,手中是一面红木边框的铜镜。

    就在左凌泉转头的一瞬间,铜镜骤然亮起刺目白光,照亮了周边地带。

    暮雨笼罩密林,林中本就光线昏暗,铜镜亮起的璀璨白芒,就好像黑夜中忽然出现一颗太阳,把树木花草化为炽白之色。

    白光虽然一闪而逝,但左凌泉和王锐在密林行走多时,已经适应昏暗环境;措不及防之下,被刺目白光入眼,霎时间整个世界只剩下一片雪白……

    “操——”

    “遭了……”

    ……

    -------

    噪杂声响,一瞬间密布昏暗雨林。

    百圣谷六人众,身披黑色斗篷,分散站在阴暗处。

    南宫信手持符夹,犹如手捧书卷的教书先生,瞧见赵泽驱使凶兽,把栖凰谷余下弟子赶走,不解询问:

    “一起杀了即可,何必费这么大工夫把人分开?”

    “不能暴露我百圣谷的存在,此子要死于凶兽之手,栽赃给扶乩山,待会还得处理现场痕迹,人太多容易留下马脚。”

    南宫信见此,不再多说,任由赵泽前去驱赶,他则观望着密林深处的动静。

    另一侧。

    千藤老祖手持法器‘金光镜’,闪瞎两人双目之后,藏在树冠之间的剑无叶显出身形;虽说才炼气八重,但剑刃上已经可见青色剑气。

    屠阳左手持‘象王盾’,右手是一把‘打神锏’,这也是铁镞府门徒的标准配置。十重武修,足以让真气清晰外显,圆盾之上泛着黄光,依稀可见一个象头。

    山泽野修,可能平均修为,比不上苗正根红的道上仙师,但持强凌弱的经验,绝非在宗门庇护下长大的仙门弟子可比。要么不出手,一出手必然是雷霆万钧之势,哪里会给对方反手的机会。

    瞧见两人被金光镜闪瞎,屠阳手持象王盾,率先大步冲向了左凌泉。

    左凌泉双目被白光闪得暂时失明,但中招的一瞬间便心知不妙。

    踏踏踏——

    沉重脚步迅速接近,犹如一只从侧方冲来的蛮牛。

    左凌泉听声辨位,确定了屠阳的位置,毫不迟疑捏碎包裹白玉铢的无忧符,往侧面抛出。

    雪白符箓刚刚出手,便凌空展开,碎裂的白玉铢,吸附在繁复咒文中间,五色流光汇入其中,咒文也同时亮起。

    左凌泉这反应,出手不可谓不快,但百圣谷六人围杀,早已料到左凌泉会有保命物。

    屠阳根本就没攻击,而是以圆盾护在身前,故意声势惊人前冲,吸引对手亮护身宝具。

    上方的剑无叶,则隐匿声息寻找一击必杀的机会。

    瞧见左凌泉往侧方扔出无忧符,剑无叶再无迟疑,自树干之上借力,速度暴涨一剑直刺左凌泉后脑。

    屠阳则直接撞向无忧符,避免符箓自行格挡上方的剑无叶。

    两人合击,起手就是必杀之势。

    但可惜的是,两人还是低估了左凌泉的反应速度。

    左凌泉扔出无忧符的瞬间,听见后上方传来破风声响,脑中未曾思考,双腿已经绷直,继而整个人拔地而起,非但没有躲闪,反而是抬手一剑,刺向了上方落下的剑无叶。

    左凌泉的剑有多快,恐怕只有吴清婉知道。

    炼气十二重的修士,在有准备的情况下,都措不及防被刺破衣服;炼气八重的剑无叶,即便经验再丰富,又哪里能和吴清婉媲美。

    特别是这一剑,还是左凌泉命悬一线之下的反扑。

    兽穷则啮,绝境之下连兔子都能蹬死鹰,更何况是左凌泉。

    剑无叶手持长剑从上方奇袭,身体尚在半空,便觉得眼前一花,方才还站在地上的黑衣年轻人,骤然倒着跳到了他面前!

    !!

    剑无叶眼神骤变,只见那黑衣年轻人脑袋后仰,看向他所在之处;眼睛被金光镜闪瞎不能视物,但双目却依旧锁死了他的位置,眼神冷冽又锋芒毕露,好似看着一个死人。

    更让剑无叶震惊的是,黑衣年轻人右手的长剑,比他后出手,却后发先至,等他看清这一切时,剑锋已经穿过了胸口。

    噗——

    嘭——

    一大一小的两道声音,在密林中同时响起。

    屠阳持盾大步猛冲,接近左凌泉所在位置时,悬浮在半空的白色符箓自行炸开。

    一道肉眼可见的气浪冲击周边,地上花草被压平在了地面上,从天而降的雨珠,则被反推回了天空。

    以无忧符为中心的周边三丈,瞬间化为真空地带,持盾前冲的屠阳,也被冲击的止住了前冲之势。

    无忧符炸开的同一时刻,半空的剑无叶,被一剑灌入胸口。

    剑锋自后背透出,血水飞溅落下,又被气浪弹起。

    凌空的两道人影也被气浪冲击,霎时间飞往密林各处。

    站在地上的王锐,双目被闪瞎,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整个人就被气浪推了出去,摔进了密林的另一侧。

    所有的一切,不过在白光亮起后的转瞬。

    等雨珠重新落下,剑无叶也摔在了地上,胸口一个窟窿,嘴里全是血水,连滚带爬滚向千藤老祖。

    左凌泉尚未落地,便凭借记忆扣住了旁边的大树,把身体扯向王锐的方位。

    屠阳没看清怎么回事,剑无叶便差点暴毙,惊的他连退三步,急声道:

    “当心,此子绝非善类!起符。”

    剑无叶滚到千藤老祖脚下,开口道:

    “剑很快,但没有真气傍身,是世俗武人。”

    说话之间,百圣谷六人周身,都飘起了一张符箓,看咒文和无忧符大同小异,但符纸为草黄色,质地差了很多。

    千藤老祖右手持金光镜,左手按在剑无叶肩头,青光流淌而下,剑无叶胸口喷涌的鲜血便迅速止住。

    见左凌泉逃遁,千藤老祖开口道:

    “屠阳快去助南宫信,别被此子近身,本座随后就到。”

    屠阳无需千藤老祖指挥,便已经追向左凌泉。

    另一侧,左凌泉从空中落地,凭借王锐的惊呼,锁定了王锐摔出去的位置,抓起王锐的肩膀,便往栖凰谷弟子所在的方向狂奔:

    “快逃。”

    王锐晕头转向,被拖行几步才稳住身形,爬起来往外飞奔。

    金光镜的刺目白光,虽然闪瞎了两人双眼,但终究不是真瞎,持续时间很短暂。

    左凌泉落地跑出几步,双眼便逐渐恢复,能看清周边树木花草,但眼神正中依旧残存着白点,只能偏着头看路。

    王锐也差不多,忽然遭遇几人伏击,脸色已经化为煞白,不过绝境之下反而没心思恐惧,只是打起十二分精神提防周边,询问道:

    “左师兄,这些是什么人?”

    “不知道,修为极高。小心!”

    ……

    两人跑出不过十余步,左凌泉便发现,前方又有一个人影,从大树后显出身形。

    人影周身环绕一张符箓,双指间也夹住一张黄色符箓,符箓上亮起红色微光,抬手一挥间,符箓便朝两人激射而来。

    左凌泉知道五行之火为红,但不清楚符箓底细,不敢贸然劈砍,拉着王锐便往身侧飞扑,再次捏碎了包在无忧符中的白玉铢。

    符箓穿过雨幕,速度极快,眨眼已经到二人附近。

    符箓上的咒文红光暴涨,继而滚滚烈焰,从符纸上喷涌而出,化为一道火环席卷周边,枝叶树皮触及便化为焦黑之色。

    轰——

    就在火环即将抵近两人身后之时,无忧符再次炸开,一道气浪冲散了火焰,也把两人推进密林。

    “好大的手笔,我倒要看看你有几张无忧符。”

    南宫信手持符夹快步接近,行走间再次夹出一张符箓,但尚未出手,密林间忽然传来“沙沙”急响,继而一道黑影,如同突袭的猎豹般,从幽暗密林冲出。

    南宫信脸色骤变!

    “给我死!”

    左凌泉在被无忧符推开的瞬间,便已经翻身滚入密林。

    趁着火焰余光尚未消散遮蔽视线,他弹起后以树木为遮掩,往南宫信狂奔,待近身后飞扑而出,一剑直取南宫信心门。

    南宫信和千藤老祖都是游方术士,和外练筋骨皮、内练一口气的武修不同,主修内里而不注重体魄。

    专精一道的修行之法,虽然在修行速度和对真气的操控上远超武修,但体魄不如武修是必然的。

    南宫信和剑无叶同为八境,剑无叶还能看清左凌泉些许动作,南宫信则只看到一道影子冲出,剑锋便已经来到了身前。

    嘭——

    三尺剑锋距离南宫信尚有一丈,环绕周身的黄色符箓便自行炸开。

    虽然也是无忧符,但自己画的无忧符,比伏龙山的要差太远,倾泄的气浪,最多应付三四重的修士。

    左凌泉没有真气傍身不假,但体魄远超寻常修士,全力以赴之下,手中这一剑的刚猛迅捷,连剑无叶都措不及防,一张劣质无忧符显然挡不住。

    气浪推开了从天而降的雨幕,三尺青锋却依旧一穿而过,只是稍微阻碍了左凌泉的身形。

    噗——

    左凌泉抱着必杀之心,强行冲过气浪,把剑刺入对手胸口。

    但让左凌泉意外的是,手中陪伴多年的长剑,好似刺入了一块坚硬实木,入肉寸许,便再难前进。

    不过即便没刺穿胸口,这一剑的力道依然不小。

    南宫信猝不及防,被这一剑‘撞’地往后倒飞出去,剑尖拔出,带出一条血线,也露出了黑色斗篷下的法袍锦羽衣。

    左凌泉好不容易抓住机会,岂会放过对手,当即提剑再刺,只可惜驰援的屠阳已经冲来。

    “喝——”

    屠阳一声暴喝,手持象王盾,从三丈外一跃而起,如同神人天降,手中打神锏白光刺目,全力砸向出剑的左凌泉。

    打神锏并非法器,只是按照铁镞府弟子手中金锏的外形铸造而成,但即便是寻常铁器,放在十重修士的手中,破坏力也不容小觑。

    左凌泉听见声响,未曾转头,便抬起长剑格挡。

    铛——

    金铁交击,声响震彻雨林。

    长剑虽然挡住了铁锏,但铁锏上蕴含的澎湃气劲,轻而易举砸弯了剑刃,几乎是毫无停滞地砸向左凌泉胸口。

    不过,左凌泉上次接姜怡一剑,便知晓有真气傍身的修士,力量有多恐怖,从一开始就没想过硬接。

    在双刃相接的瞬间,左凌泉顺势后仰倒地,以巧劲儿卸力的同时,双腿猛蹬地面,把身体滑向后方,险之又险地躲过了这一下。

    屠阳铁锏砸在地上,顺势便推着象王盾往前猛冲,不给左凌泉威胁南宫信的机会。

    倒地的南宫信,瞧见屠阳过来心中大定,翻身站起擦掉嘴角血水,便又御出一张符箓。

    “师兄,快跑!”

    王锐不过炼气三重,刚刚从火环肆虐之处爬起,见状急声呼唤。

    左凌泉看得出这些莫名出现的敌人修为高深,他孤身一人没法应付,当即一脚踹在压过来的圆盾上,把自己推向王锐,半途翻身而起。

    而与此同时,南宫信手中的符箓再次出手。

    左凌泉察觉不妙,只能迅速躲在了一颗合抱粗细的大树之后。

    嘭——

    火环再次炸开,炽热烈焰席卷周边丈余地带。

    左凌泉紧贴树干,即便没有直接接触火焰,炽热的温度依旧烤弯了头发,以袖袍遮挡脸颊,袖袍化为焦黄之色,露出的双手刹那间被灼伤。

    “小心脚下!”

    火环尚未消失,王锐的急声呼喊再次传来。

    其实不用提醒,左凌泉便有所察觉——他本来双脚扎根大地,脚下却忽然一软,好似陷入泥泞沼泽,刹那间下沉三寸有余。

    左凌泉心中微惊,转眼扫去,才发现旁边的大树后多了个人影,手持黑色法尺插入地面,左手掐诀,右手按在法尺上,周边地面肉眼可见的在震颤软化。

    彼此距离很短。

    左凌泉目光一寒,五指直接扣入树干,借力把自己硬拔了出来,想要提剑击杀旁边做法的修士。

    但就在这一瞬间,紧贴的树干竟然轰然炸裂,闪耀白光的象王盾出现在了眼前。

    “破军!”

    屠阳一声暴喝,浑身肌肉高耸,如同蛮牛般推着圆盾,撞在了树干之上。

    嘭——

    这一下力道之大,把和抱粗的树干直接拦腰撞断。

    左凌泉措不及防,被碎木和圆盾撞在后背,感觉好似被攻城锤直接砸在了身上。

    左凌泉闷哼一声,脸色瞬时涨红。

    后背衣袍被气劲尽数搅碎,身体被撞得往前飞去,化为一颗出膛的炮弹,刹那飞出去近十丈,又撞断一颗碗口粗的树干,才摔在了地上。

    “左师兄!”

    王锐瞧见左凌泉遭受如此重击,脸色骤变,提剑大步飞奔过去驰援。

    左凌泉从小到大,可能是第一次吃这种亏,喉头涌上猩甜,后背几乎没了知觉;知道没法应对,他咬牙用剑撑起身体,朝密林深处跑去。

    屠阳全力一击后,没有第一时间追赶,抬眼看向飞奔而去的左凌泉,眼中满是惊异:

    “竟然还能爬起来?”

    南宫信眼中也有错愕——屠阳的‘破军’,是铁镞府门徒看家本领之一,哪怕同境的对手,正面中一下也得掉半条命;而前面的年轻人,虽然跑得有点踉跄,但速度可半点不慢。

    “凡人的体魄,不可能强横到这种地步,炼气十二重的武修,体魄也不过如此。若是有真气傍身,刚才那一剑屠阳都得死。”

    千藤老祖距离这边并不远,给剑无叶护住心脉后,他快步来到近前,开口道:

    “此子当是修炼之法特殊,身上说不定有大机缘。”

    剑无叶被一剑穿胸,虽然有千藤老祖救治,但伤得依旧不轻。他脸色发白,询问道:

    “怎么办?若是背后有高人庇佑,便捅了大篓子,追还是不追?”

    千藤老祖在众人中年纪最大,阅历也是最高,他拿着金光镜往密林深处走去,只说了一句:

    “你以为今天放过他,他以后就能饶了我们?”

    余下几人互视一眼,都明白意思。

    野修是无根浮萍,没有任何依仗,不想动手,就得见人三分笑,夹着尾巴委曲求全;一旦动手,必须斩草除根,不能有丝毫迟疑心软。

    否则,你在路边随手扇一耳光的山村野小子,百年后都有可能御剑而来,让你明白什么叫‘君子报仇、百年不晚’。

    屠阳提起象王盾,往左凌泉逃离的方向追去,开口道:

    “跟我后面,别被此子钻空子偷人。”

    南宫信看了看胸前的伤口,摆手道:

    “剑无叶,你把赵泽叫回来,此子逃去了长青山深处,跑不了多远。”

    说完后,四人前后进入密林,朝长青山深处追去……

第四十九章 何愁无路上青天

    踏踏踏——

    踏踏踏——

    细密雨珠,落在无穷无尽的密林间,急促脚步在雨幕中时隐时现,还有后方遥遥传来的兽嚎和呼喊:

    “别跑了,给你个痛快。”

    两道人影一前一后,在没有尽头的林间穿行,不知道跑到了哪里,也不知道要跑多远,皆是汗如雨下,气喘如牛。

    渐渐地,跑在后面的人,有点跑不动了,速度开始放缓。

    但速度放缓的人,并非修为浅薄的王锐,而是已经快到强弩之末的左凌泉。

    左凌泉自幼习武,强在无与伦比的爆发力,但爆发力再好,终究是肉体凡胎。

    一个凡夫俗子,哪怕是在逃生的情况下,又能全速跑多远?

    正常情况下,全速冲刺跑半里都是猛人,左凌泉跑了近五里。

    而王锐哪怕只有炼气三重,也有一身真气为依仗,只要真气未耗尽,体内真气源源不绝反哺身体,跑多远都累不死,后面追杀的六名修士同样如此。

    人力终有穷尽之时,但天没有。

    左凌泉以前不相信这句话,但现在发现,确实如此。

    不服也好、不甘也罢,都没法摆脱身体的逐渐脱力;想鼓起一口气,这口气却越来越短。

    左凌泉眼神依旧锐利如剑,但青紫的脸色和擂鼓般的心跳,一直在提醒他该停下来休息了。

    但是停不了,停下来得死!

    王锐呼吸同样粗重,埋头往前狂奔寻找着生路。

    自从上次被救,在王锐心里,左凌泉便比他强太多,从未想过左凌泉会跟不上的问题。

    但跑着跑着,王锐也发现了左凌泉距离在拉远,直到后面的脚步忽然停了下来。

    “左师兄?!”

    王锐连忙止步,回头用最小的声音询问。

    左凌泉站在了原地,手里提着长剑,雨水从剑锋点点滑下;他背对着王锐,身上汗气蒸腾。

    王锐不明所以,谨慎望着后面,小声道:

    “左师兄,快跑,这些人马上就追过来了。”

    左凌泉看着后方森林的深处,全力调整呼吸,抑制肌肉的颤抖,声音平静:

    “跑是死,不跑也是死。剑客,岂能背对敌人活活跑死。你先走吧,我杀出去。”

    王锐其实知道跑也是死。

    后面的六名修士,其中有五个至少都是炼气八重往上,无论拼耐力还是战力,都毫无悬念地碾压他们。

    现在拉开些许距离,只是因为几个游方术士跑不快,持盾的武修怕左凌泉埋伏偷人,刻意放缓速度抱团罢了,有两只兽类在后方追踪痕迹,跑再远也甩不掉。

    但继续跑,至少有一丝丝生机,万一师长们赶过来了呢?

    栖凰谷在百里开外,其实指望师门,还不如指望山里冒出一只大妖,把几名野修吓跑。

    但再不切实际,总是有点指望的,回去可是必死无疑!

    王锐快步走到跟前,正想劝左凌泉别意气用事,但看到左凌泉青紫的面色,明白左凌泉为何停下了——再跑就得活活跑死。左凌泉唯一的生机,只有趁着还有点力气,回去杀掉六个对手。

    王锐张了张嘴,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应对。

    “你走吧。”

    左凌泉深吸了口气,提着剑往前走去。

    王锐迟疑了下,回头看了看长青山深处,又看了看左凌泉的背影,最终还是咬牙,跑到跟前,一把拉住左凌泉:

    “师兄,别这么莽,要智取,我有办法。”

    左凌泉顿住脚步,转眼看向王锐,眼底也有一丝期盼。

    毕竟局面已经无解,若是有一线生机,又有谁愿意破釜沉舟回去送死。

    王锐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左右看向茂密雨林,然后指向一棵大树的树冠:

    “师兄,你在那里埋伏好。我小时候得过一份大机缘,学了一招秘术,以前在栖凰谷都不敢亮出来。现在不用也不行了,你看我的即可。”

    说话间,王锐从腰间取出水囊,递给左凌泉:

    “对了,施术需要人血,师兄你滴几滴血在这里面。”

    绝境之下,再不靠谱的法子,都得试上一试,总比搏命强。

    左凌泉迟疑不过转瞬,还是相信了王锐,接过水囊灌了口后,以剑刃划破手指,将血液滴在其中,然后递给王锐:

    “够不够?”

    “够了,把伤口处理好,别被追踪的兽类提前发觉。”

    王锐接过水囊,快步跑向后方,而后方的兽类低吼也愈来愈近。

    左凌泉处理好手指的伤口,隐匿行迹,轻手轻脚来到远方的大树旁,爬上大树,在树冠间隐匿好身形。

    很快,六名身着黑色披风的人影,在视野尽头的树冠下露出身形,快速朝这边行来。

    透过密集的树冠,隐隐能瞧见持刀盾的人走在前方,其余五人走在后面,分别注意着周边,而两只通体乌亮的黑豹,在前方追寻着踪迹。

    左凌泉屏息凝气,在树冠间等待着机会,同时也注意着王锐消失的方向,想看看王锐到底藏着什么样的东西,能在这种绝境之下翻盘。

    可惜,左凌泉等了很久,也没能瞧见什么惊天动地的东西出世。反而是远方几个野修愈来愈近,最终走到两人方才停留的地方,隐隐的话语,从夜雨间传来:

    “脚印消失,好像没跑了……”

    “没有真气傍身,跑这么远已经很不可思议,估计是隐匿行踪慢慢走了……”

    “小心埋伏,赵泽,找到踪迹没有……”

    “等一下……豹子闻到了血腥味,两个人的,往西南边去了……”

    “追。”

    ……

    密林之间,六名修士提防着四面八方,朝西南方移去,渐行渐远。

    左凌泉如遭雷击!

    他死死盯着远去的六人,呼吸已经停滞,眼珠却无法抑制的微微颤动。

    ……

    “施术需要人血,师兄你滴几滴血在这里面……”

    “学过一招秘术……你看我的即可……”

    ……

    方才的言语还历历在目,现在左凌泉看到了。

    什么狗屁秘术,诱敌之术,以命换命罢了!

    他是救了王锐一次,但没想到王锐竟然以这种方式还他!

    左凌泉握着剑柄的手,指节发白,缠绕黑绳的剑柄,似是要被捏碎。

    方才还走投无路,现在一条生路,就这么摆在了面前。

    理智告诉左凌泉,他应该把握这个机会。

    不要出声,不要莽撞,有任何意气用事的地方,两个人都会白死,白白浪费了他人的付出。

    敌人已经走远,他现在只需要等上片刻,再小心些往反方向遁去,便有机会逃出生天。

    左凌泉在这样做,也应该这样。

    但他不甘心这样!

    他从三岁起起早贪黑练剑,练了十四年,从未懈怠过哪怕一天。

    他近乎严酷地压榨自身潜力,近乎固执地刺出一剑又一剑,为的是什么?

    为的是此生不弱于人。

    为的是在这个有人能搬山移海的世界站稳脚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眼睁睁看着他人为你而死,却无能为力。

    因为这种事,有第一次,以后便有第二次、第三次。

    今天领了这份情,以后可能出现比着还钻心的局面,到时候难道还继续苟且偷生?

    这次的敌人确实强大,强大到看不到任何机会,但敌人什么时候不强大?

    人只能挑选朋友,而不能挑选敌人,如果每次都指望敌人弱于自己,那练这剑还有什么意义?

    霹雳——

    电光划过苍穹,雨林化为白昼。

    左凌泉攥紧陪伴十余年的长剑,盯着几名野修远去的方向。

    敌人已经走远,远处传来兽嚎,还有奔跑和呵斥声。

    王锐已经被发现,跑不了多久。

    胜算几尽于无,破釜沉舟杀过去是莽夫行为,不可取!

    现在不走,就来不及了……

    狂风大作,暴雨倾盆。

    浩瀚天威之下,绵延无际的雨林间,六人结队快速行进,跟随两只黑豹,追寻在树林间逃窜的敌人。

    雨势忽然变大,雨珠如黄豆,砸在树冠之上,发出的噼啪声响,甚至压住了兽嚎和交谈声。

    千藤老祖被几人护在中间,追逐间抬眼看向树冠上方,脸色略显凝重:

    “雨怎么突然下这么大?”

    “深山老林,本就是如此,速战速决,拖太久当心栖凰谷的人赶来。”

    屠阳手持象王盾,跟随两只黑豹,追寻着泥泞地面上微不可闻的血迹。

    六人走了没多久,两只黑豹便同时停下身形,把目光望向了山坳间的一个水潭。

    赵泽背着黑布包裹的匣子,抬手示意道:

    “在水潭里。”

    众人交换个眼神后,屠阳和剑无叶两名武修,便小心翼翼靠近水潭,在水潭边缘设防。

    千藤老祖眼神示意,徒弟范成林微微点头,手持黑色法尺来到水潭边缘,将法尺插入对面,右手掐法决,左手按在法尺之上。

    嗡嗡嗡——

    瓢泼大雨下的幽深水潭,肉眼可见地开始震荡,水潭表面掀起涟漪,潭底的淤泥砂石,也开始翻滚,霎时间把水潭变成了一潭粘稠泥浆。

    震荡持续不过片刻,水潭便翻涌起来,走投无路的王锐,从泥浆里冲出,掉头往水潭另一侧跑去。

    但六人早有准备,岂会给逃离的机会。

    南宫信手中符箓蓄势待发,眼见泥潭中有人冲出,当即便想打出一道符箓镇杀。

    可就在南宫信准备出手的时候,站在身旁的千藤老祖,黑色披风骤然鼓涨,整个人往侧面飞速横移;南宫信从未撤下的无忧符,也迅速移动到了后方。

    “当心!”

    屠阳察觉不对,从水潭旁转身,抬眼便瞧见后方密集中,冲出一道黑色残影,长剑带着一点寒芒,直刺南宫信后背。

    南宫信和千藤老祖,为了安全起见,本就站在最后方。

    被人突袭,南宫信正面都躲不开,后面自然也一样。

    嘭——

    无忧符炸开,依旧没能阻碍剑锋。

    南宫信察觉不妙,手上翻出一张雪白符箓,但尚未激发,就瞧见双目之间,透出一截剑尖!

    嚓——

    剑锋一触即收。

    百圣谷众人刚反应过来,南宫信就扑倒在地上,后脑血流如注,手中符夹也摔了出去。

    剩余五人如临大敌,同时转身看向身后。

    后方被狂风急雨席卷的密林间,一道黑色影子站在苍天古木之下。

    手中三尺青锋,依旧往下滴着血珠。

    霹雳——

    惊雷在头顶响起,雪亮电光照亮大地,在扭曲盘结的密林间拉出千重迷影。

    影子的面容一闪而逝,给所有人留下印象的只有那双眼睛。

    那眼神锐利如剑!

    从水潭里爬出来的王锐,跑出老远距离,发现自己没死,连忙回头看了眼;只是看清情况后,他先是一愣,继而有些焦急:

    “左师兄,你回来做甚?”

    “杀人。”

    左凌泉吐出两个字后,长剑斜指地面,走向仅剩的五人。

    屠阳本来注视着左凌泉的身体,可瞧见那把剑,表情忽然一凝:

    “不对劲。”

    其实无需提醒,千藤老祖等人便已经察觉。

    方才出剑太快还没看清,此时仔细看去,明显能瞧见,左凌泉右手的长剑上,有黑色雾气时隐时现。

    天上落下的雨线,也受到了无形牵引,飘散方向皆指向左凌泉,如同高处河流,汇入低处山谷。

    赵泽五行亲水,他感觉体内真气在躁动,再看周边天象变化,有些错愕的道:

    “这是灵谷?”

    千藤老祖到了炼气十一重,阅历深厚,眉头紧蹙解释道:

    “打破境了。任督二脉全通,小周天已成,天地灵气自行汇聚,不是灵谷,也差不了多远。”

    “怎么办?”

    “你说怎么办?要不道个歉我们走?”

    “……”

    众人不再言语,缓缓摆开了阵型。

    屠阳手持象王盾,大步狂袭压向左凌泉,剑无叶紧随其后。

    千藤老祖师徒同时后撤,再次掏出随身法器。

    赵泽取出一根玉笛,放在唇边吹响,雨幕下的密林间霎时间万兽奔逃,朝这边汇聚。

    而另一侧。

    左凌泉持剑缓步行走,面容霜雪无丝毫表情,心底里其实也有点疑惑。

    他全力以赴奔袭而来,因为对手太厉害,只能心无二用分析局势,竭尽全力压榨自身潜能。

    但跑着跑着,他忽然发现自己好像也不是那么累。

    这种感觉,就好似疲惫至极的人,忽然走进清爽凉快的房间,猛灌一口凉茶,身边还有几个年轻貌美的姑娘揉揉捏捏,四肢百骸都霎时间透彻了几分。

    本来左凌泉以为这是身体崩溃前的回光返照,但一剑刺穿南宫信的脑袋后,他心里就只剩下自信了。

    我的剑,本该如此!

    左凌泉感觉到了肚脐下的气海穴,有一股薄弱却明显存在的热流,沿着胸前一线的任脉上升;再沿着脊柱附近的督脉折返,最终回到气海。

    流转的速度极快,每循环一次,那股热流就要清晰一分。

    这股热流,随着他持剑蓄势待发,便具象化在了眼前——丝丝缕缕的黑色雾气,在雪亮剑刃上若隐若现,每一分一秒都在增加。

    五行之水色黑,这是真气!

    左凌泉感觉到了体内忽然出现的真气,但心中并未狂喜、庆幸,觉得这是老天爷终于开眼。

    因为这是他应得的!

    埋头苦修十四载,他从不奢望天降福源、不劳而获;他靠的是一剑又一剑,靠的是滴水穿石日积月累,从未懈怠过一天。

    体内出现的真气,不是老天爷发善心恩赐给他,而是他早该凭本事拿到,却来晚了的东西!

    霹雳——

    电蟒流窜过云海,天空响起一声雷鸣。

    屠阳持着象王盾,大步冲到近前。

    左凌泉轻拧剑锋,抬起了眼帘。

    狂风急雨肆虐的雨林,在这一刻肃然一静。

    被唤兽笛吸引来的万千鸟兽,同一时刻鸦雀无声。

    紧随屠阳的剑无叶猛然止步,眼中满是惊愕。

    他也是习剑之人,明白扑面而来的压迫力和穿透力是什么,那是剑道强者才会有的‘剑意’。

    剑意是个很玄妙的说法,看不见摸不着,没人能说清楚是什么东西,但都能感觉到。

    如果非要找个形容,那就是前面的那个眼神——居高临下、锋锐无双,明明白白的告诉你,你马上要死了!

    剑无叶咽了口唾沫,难以直面这锋芒,缓缓往后退去。

    屠阳走的是一往无前的霸道路数,也感觉到了前方有一把无坚不摧的利刃,等着他撞上去。

    但屠阳不能退。

    铁镞府门徒,从来都是有进无退,进则生、退则死。

    “破军!”

    屠阳一声怒喝,手中的象王盾白光大绽,浑身肌肉高耸,可以清晰瞧见白色真气,从四肢百骸透体而出,汇入手中象王盾。

    也是在这同一时刻,左凌泉速度暴涨,手中三尺青锋,未见如何出剑,剑尖已经点在了象王盾正中。

    咚——

    狂风急雨间响起澄澈剑鸣!

    这一剑远没有上次那般气势骇人,声音却纯净透彻了很多,因为这是左凌泉自己的真气!

    剑锋上丝丝缕缕的黑雾,在剑尖触及圆盾的一瞬间倾泻而出,如同一道剑刃粗细的墨流,贯穿了势不可当的象王盾,正中屠阳心口。

    嚓——

    大步前行的屠阳,瞧见了圆盾后出现的剑痕,身形依旧在前冲,却没能撞到任何东西。

    左凌泉长剑一触即收,飞身从上方越过,稳稳当当停在地上,抬眼看向剩下的四人。

    扑通——

    背后的屠阳,冲出去三丈有余,才扑倒在地面上,后背有一处剑创,剑创规则整齐,就是剑条的切面,甚至没有伤到旁边衣袍分毫。

    “屠阳!”

    千藤老祖几人,甚至没发现屠阳遭遇了致命重创,急急开口呼唤了一声。

    这呼唤,显然没有任何回应。

    左凌泉持剑而立,本想一鼓作气,解决剩下的四人,但一剑过后,忽然发现有些力不从心——他体内虽然忽然有了真气,但身体炼化真气需要时间;方才那点儿时间恢复的真气,出一剑都是滋水,出完剑后就不用说了,一滴都不剩。

    面对四名强敌,真气枯竭显然是很严重的问题。

    左凌泉反应也快,在四人面前停步,倒持长剑背负双手,在袖袍里捏碎了仅剩的白玉铢,眼神依旧冷冽,扫视着四人:

    “你们是什么人?”

    千藤老祖发现屠阳死透了,心中也是惊涛骇浪,不敢贸然上前,站在剑无叶身后,沉声道:

    “你到底是什么人?”

    左凌泉肃立雨中,平淡道:

    “大丹驸马,你们来杀我,难道不知道?”

    “你为何有如此修为?”

    “好奇?那我今天就让你们死个明白,十四年前……”

    ……

    罗里吧嗦。

    王锐怕被对手逮住,小心翼翼站在敌人的后方,离得极远,连动都不敢动一下;瞧见英明神武的左师兄,忽然停下来唠嗑,急得是直跳脚:

    “左师兄,话多死得早,做事要速战速决干净利落。”

    左凌泉面容冷峻,心里却是一颤,暗道:你以为我不知道反派死于话多?不说话怎么拖延时间?

    左凌泉没有搭理眼力劲儿不行的师弟,继续自说自话,讲起他刻苦练剑的过往,和对未来的伟大憧憬。

    千藤老祖在修行一道混迹近百年,阅历肯定不低,听左凌泉罗里吧嗦了半天,也渐渐回过味来:

    “快,他刚破境,体内真气临近枯竭,正在暗中凝气,速战速决!”

    剑无叶本以为今天必死无疑,听见这话也反应过来,没有放过这仅存的生机,身形暴起,眨眼就来到了左凌泉近前。

    赵泽善御兽之术,本身战力不强,直接跃入了水潭旁的密林,在暗中指挥虫兽。

    千藤老祖和徒弟范成林都是游方术士,遇上左凌泉这种爆发力惊人的武修毫无胜算,只要剑无叶死了,他俩连跑都没得跑,当下也都掏出了压箱底的本事。

    左凌泉背后握着白玉铢,以栖凰谷的《养气决》炼化吸纳,但炼化灵气是个精细活,养气决也不是上乘功法,盘坐入定的情况下都速度缓慢,更不用说这种一心二用还得打嘴炮的时候了。

    眼见剑无叶舍命一搏,左凌泉只能将捏碎的白玉铢放在袖袍中,提剑再度上前。

    左凌泉虽然真气稀薄没法用剑技,但体力在真气滋润下已经恢复大半,真气再少也比没有强,论战力比往日只强不弱。

    不过,剑无叶搏命之下拼死反扑,也不容小觑,抬手便是一式惊露台的看家绝技‘余霞成绮’。

    惊露台在九宗之中,以‘剑术’和‘御兽’最为出名。剑术中可以传外的有五式杀招,国师岳平阳学了三式,其中最强一式便是‘余霞成绮’。

    只见剑无叶把速度拔升到极致,青色剑芒透出剑尖两尺有余,一剑出手,剑锋之前却出现三道剑影,直指左凌泉眉心、心口、气海。

    惊露台的剑术以鬼魅著称,虚中有实最是难防。余霞成绮练至大成,可百剑齐出,其中有虚有实,挡错地方当场暴毙。

    左凌泉在栖凰谷中,对此招有所听闻,应对的方法也很简单——避而不战一剑都不挡,凭借身体的爆发力跃至半空,待三剑从身下擦过,反手一剑犹如蜻蜓点水,点在了剑无叶的眉心。

    叮——

    剑锋一触即收。

    剑无叶一剑刺出,未曾反手,便跪倒在了地上,再无声息。

    左凌泉在空中潇洒收剑,落回地面,本欲继续上前。

    但抬眼却发现,前面的千藤老祖,已经在剑无叶前冲时,举起了铜镜。

    左凌泉吃过亏,当即闭眼偏头,可他等来的却不是闪光弹,而是王锐的一句:

    “小心!”

    左凌泉心中一沉,知道中计,迅速后撤,但脚踝却被东西莫名缠住。

    他低眼看去,愕然发现,一道青色波纹,笼罩千藤老祖方圆近十丈的地带。

    波纹所过之处,树木花草尽皆伸出扭曲藤蔓,缠住了所有能缠住的东西。

    低境修士,真气出体便难以掌控,正常情况下,灵谷二重的武修,才能让自身真气波及十丈外的目标;内修即便专精术法,也不可能在练气十一重,影响这么大的范围。

    左凌泉了解过这些,抬眼看去,却见站在水潭边上的老者,身上黑色斗篷已经落下,衣袍鼓涨、须发飘散,面白如苍纸不见丝毫血色,就好似被一瞬间榨干了元气。

    不过刹那之间,方圆十丈的茂密雨林,便被扭曲藤蔓覆盖。

    左凌泉跑再快,也不可能闪出十丈,而且旁边持法尺的范成林,在师父出手时,也冒死前冲至左凌泉附近,将手中法尺插进泥地;地面霎时间震颤翻腾,在雨水下化为稀烂沼泽,连借力落脚之处都没有。

    两个游方术士不计代价倾尽所学,带来的效果超出了左凌泉的认知。

    左凌泉只觉双脚一软,便下陷两寸有余,未来得及拔出双脚,浑身便被藤蔓覆盖。他挥剑斩断了几根,但怎么也不可能转瞬扫清方圆十丈的藤蔓。

    便在这危急之时,左凌泉的耳边,又响起一声如雷贯耳的呵斥:

    “震!”

    千藤老祖双手高举铜镜,浑身真气灌注其中,明黄铜镜,片刻后便闪耀出丝丝电光。

    震为雷,雷属五行之木!

    左凌泉听到一个‘震’字,心中寒气顿生,毫不犹豫将为数不多的真气,灌注在了仅剩的无忧符之上,同时强行扯断藤蔓,扑倒在地面。

    霹——

    随着‘震’字出口,铜镜之上光芒爆绽,继而一道碗口粗细的扭曲电蛇,从铜镜之间冲出,落在千藤盘结的雨林之间。

    无忧符虽然炸开,但无忧符顶多应付下六重的修士,面对十一重修士不留余力的一击,和没有区别不大。

    轰隆——

    电光一闪而逝,盘结的藤蔓炸裂,飞溅出无数遭受雷击变为焦黑的碎木。

    碎木散落在林间,方才惊天动地的动静戛然而止。

    “左师兄!”

    躲在远处的王锐脸色煞白,急声呼唤,却不敢上前。

    “咳咳咳——”

    千藤老祖强行施术后,咳出一口黑血,跪倒在地上,死死盯着化为废墟的雨林。

    透过微光,可见被雷击的中心地带,躺着一个人影,已经陷入被软化的泥地。

    “快去补一刀,别让他缓过来。”

    千藤老祖终究只有炼气十一重,强行施展雷法,想要把十二重武修直接劈死有点难,不过正面击中,劈晕肯定没问题。

    徒弟范成林,闻言连忙拔出法尺,冲向焦黑地带。

    只是他刚跨出一步,就瞧见地上那个人影动了下。

    !!

    范成林脸色骤变,连忙后退,仔细看去,却见地上的人影‘翻了个身’,露出了浑身焦黑但依旧能看出原样的法袍。

    “南宫信?遭了……”

    话音未落,左凌泉便从泥坑里爬了起来。

    “咳咳——真他娘狠……”

    左凌泉浑身衣袍破破烂烂、满是泥污,连头发都卷曲冒烟,不过有南宫信的尸体和法袍格挡,倒也没有受到致命伤。

    左凌泉被雷劈得晕头转向,借着雨水抹了把脸,才缓过气来,抬眼看向后退的两个敌手,冷声道:

    “还有招没?没招该我了。”

    千藤老祖本身就不是善杀伐的修士,只有这一手压箱底的绝活,徒弟就更不用说。

    眼见屠阳、剑无叶全死,千藤老祖自知在劫难逃,转眼怒吼:

    “赵泽!你狗日的还不出来?他重伤之下撑不了多久!”

    徒弟范成林,也在后退间,寻找着赵泽的身影——赵泽虽然本身不善杀伐,但驯养了几只灵兽,战力还是有的,此时出来,说不定还能逃出生天。

    随着千藤老祖绝望呼喊,密集树林里很快传来了动静,但来的并非赵泽。

    嗡嗡嗡——

    密集响动传来,犹如漫天蝗虫过境,遮天蔽日从林间压来。

    左凌泉眉头一皱,察觉不妙,当即冲向千藤老祖和范成林。

    范成林听见声响,本就苍白的脸色又白了几分:

    “师父,好像是食人蜂,赵泽跑了,想毁尸灭迹。”

    千藤老祖自然听出了是什么,双目血红怒骂道:

    “赵泽,你不得好死!老夫即便化为厉鬼,也……”

    噗——

    一剑枭首!

    左凌泉动作快若奔雷,斩杀再无余力的千藤老祖后,反手一剑刺死了炼气六重的范成林。

    而密林之间,黑压压的蜂群也显出身形,远看去犹如一片黑色云雾。

    左凌泉剑术再高,也不可能乱剑砍蝗虫,他跑到了王锐跟前,急声道:

    “食人蜂怎么对付?”

    “食人蜂有毒,雨势太大没法生火,躲水里等蜂群过去……”

    王锐被浩浩荡荡的蜂群惊得面无人色,一头就扎进了水塘里。

    左凌泉体内真气几近于无,皮肉也不是刀枪不入,眼见蜂群扑来,当即跟着跃入了水潭。

    噗通——

    下一刻,蜂群组成的黑云,便从上方盖了过去……

    --------

    一万五千字,这算七更吧~

    为了不断章,新书期字数已经超太多了orz

    (15/328+)

第五十章 雨夜摸尸

    栖凰谷笼罩在暴雨雷鸣之下,浩瀚天威,并未阻挡大丹朝修士围观年轻翘楚比拼的热情。

    宗门正殿外的广场上摆开了擂台,周边立着灯烛,穿着各异的年轻修士冒着大雨切磋技艺。

    不过最后时限没到,角逐名额尚未开始,在擂台上切磋的,都是有实力但不符合这次条件的年轻弟子。

    广场周边设置了坐席,但时间短暂没法搭建遮雨棚,广场上的数千修士,多是撑着油纸伞围观,只有各宗的长者,在正殿飞檐下就座。

    吴清婉是丹器房的掌房,如此场合,自是不好独自回去清修,不过她也没有掺和人情客套的兴趣,只是坐在靠边的位置,观望着擂台上的比拼。

    敢上台献艺的弟子,都有些许本事;围观修士不时喝彩,或者作出评价。

    吴清婉作为大丹朝的修行翘楚,自然也沉浸其中,暗暗分析登台弟子的优点和缺点,但场下杂乱的声音,总是干扰她的思绪,特别是其中一对胡说八道的老少:

    “老陆,这是不是就叫花拳绣腿?”

    “嗯。”

    “我看着也像……”

    登台的弟子,已经是各家宗门很出彩的小辈了,不少人吴清婉看着都暗暗点头,听见这种评价,很想来一句:“你行你上?”,但作为一宗掌房,她得保持气度,只能当作没听见。

    可下面那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还没完没了地胡说八道:

    “这些人谁最厉害?”

    “都差不多。”

    “我也觉得,比我差远了。对了,修行中人,怎么分辨别人道行高低?”

    “对手不显山漏水的话,一般看不出来,如果要应对提防,只能从外在方面着手。一般来说,对手‘年纪越小,天赋越高;年纪越老,剑技越妖’,两种人应对方式也有所不同。”

    “哦,此言何解?”

    “天赋过人者,必然剑势如火、盛气凌人,要防止被对方突袭瞬杀;经验老道者,则剑势如影,鬼魅莫测,要避免与其缠斗被找到破绽……”

    “那我属于哪一种?”

    “剑势如疯狗,既鬼魅莫测,又盛气凌人。”

    “好眼力!”

    ……

    吴清婉斜靠椅子扶手,用手掌掩住小口,明显憋得很难受;想要专心看打擂台,但打擂显然没听相声有意思,思路慢慢被带偏。

    也不知就这么听了多久,天色完全黑透,今天的比拼快要散场了,后方忽然传来脚步声,以及一声略显焦急的:

    “师父。”

    吴清婉回头看去,却见弟子小花从侧面廊道跑了过来,手里拿着一只传讯用的鸟儿,走到跟前小声道:

    “左师兄带队巡山,好像在熊瞎子岭一带遇到的厉害凶兽……”

    吴清婉脸色猛然一变,急忙起身走向了栖凰谷后方的兽圈。

    而擂台周边,左云亭正兴致勃勃地点评台上的弟子,说了半天不见人接话,转头看了眼,却见方才还在身边的老陆,消失得无影无踪,不知跑去了哪里。

    “嘿?上茅房也不打个招呼……对了,这位道友,仙人要上茅房吗?”

    “我又没成仙,咋知道。不过应该是不用,不然一想到九天之上的仙子,也得……”

    “那仙人长个屁股有啥用?”

    “你长个脑子,不照样和没有一样。”

    “道友,你说话客气点,知道我师父是谁吗?”

    ……

    -----

    天色漆黑如墨,雨林间伸手不见五指。

    已经恢复清澈的水潭之中,左凌泉平躺在潭底,屏息凝气,观察着水面之上的动静。

    河湖之间五行之水浓郁,只要不停炼化天地灵气,左凌泉基本上憋不死,但有伤在身,也没法撑太久;更何况王锐只有炼气三重,五行也不亲水,体内真气入不敷出,渐渐脸色开始涨红,有点憋不住了。

    时间已经过去半个时辰,水潭外伸手不见五指,水中也听不见声音,左凌泉安静等待,直到一道电光亮起照亮大地,水潭表面守尸的食人蜂消失后,他才猛然起身冲出了水潭。

    哗啦——

    雨幕中水花四溅,雷光消失的一瞬间,左凌泉冲天而起,眼神迅速扫过周边雨林——周边一片死寂,食人蜂不见了踪影,除了地上的几具尸体,再无其他动静。

    确定没有危险,左凌泉落在地上,脚步不稳一个踉跄,直接坐下了。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方才一番搏杀,衣袍早已经破破烂烂,虽说在水潭里洗清了淤泥,但皮肉之上的淤青也全部显现了出来,明显能瞧见雷击后,皮肤表面的扭曲纹理。

    左凌泉后背正中一记盾击,本就受了内伤,最后又被雷劈了个正着,虽说有尸体格挡,但体内窍穴经脉,还是被汹涌之际的雷法冲击,出现了损伤。此时安稳下来,左凌泉只觉浑身上下都是刺痛、灼烧,就好似被扒了层皮一样。

    哗啦——

    很快,背后再次传来出水声,王锐从水潭里爬出来,直接躺在了地上。

    王锐劫后余生,还觉得有些难以置信,瞧见左凌泉在旁边坐着,他气喘吁吁地道:

    “左……左师兄,你真厉害……我都没想过今天能活着出来。”

    “别高兴太早,跑了一个,搬来救兵还得死。”

    左凌泉休息片刻,怕敌人折返,不敢再停留,杵着剑撑起身体,往外走去:

    “收拾东西,先离开这儿。”

    王锐也觉得此地不宜久留,连忙爬起来,帮忙收拾地上的物件。

    食人蜂如蝗虫过境,方才搏杀的水潭周边,已经不剩下任何活物。

    左凌泉低头查看尸体,黑色斗篷下面,除了衣服布料,便只剩下白骨和毛发,连一点肉渣都不剩。

    彼此虽然追逐厮杀很久,但左凌泉并不知道这几人的身份,只隐约听到了几个名字,至于面容,除开那个须发洁白的游方术士,其他人都没能看清。

    暂时弄不清底细,左凌泉不敢久留,没有仔细探查,第一时间捡起了掉在地上的铜镜。

    方才一番搏杀,哪怕是最后惊天动地的雷法,留给左凌泉的印象,都没有这面铜镜深。

    他现在总是明白,算计姜怡之后,姜怡为何会生那么大的气了。

    因为这真的很气人。

    方才那不要脸的老匹夫,一句“看这里”加上一道闪光,气得左凌泉恨不得把他妈杀了。

    但气归气,正如他对姜怡说的,被阴了只能说自己道行不够,总不能骂对手无耻,吃一堑长一智,才是修行中人该有的应对方式。

    此时好不容易击杀了对手,这等阴损至极的物件,以左凌泉的行事风格,自然得……得好好珍藏。

    左凌泉把铜镜拿起来,确定没有受损后,用袖子仔细擦干净,以黑色斗篷的碎布包好。

    左凌泉不清楚这世道有没有储物袋类似的东西,但炼气期的修士肯定没有。

    因此即便是野修,也不可能把家底全背身上,一般只会带随身的必需品;至于家底藏在哪儿,道上仙师多半寄存在宗门,野修估计就是在没人知道的地方挖个坑。

    这名游方术士的身上,除开铜镜,便只有三枚白玉铢和些许丹药,身上的衣服看起来也不错,左凌泉刻意斩首没损坏,此时把衣服也拔下来了。

    摸完一具尸体后,左凌泉又捡起了掉在地上的符夹。

    左凌泉第一次使用无忧符,便明白了符箓是多么好用的物件,对得起‘无忧符’这个名字。

    他打开符夹看了眼,里面有一只金笔和厚厚一沓不下二十张符箓,大部分是草黄色的符纸,看起来品阶不高,白色符箓只有三张,但背后有伏龙山的徽章,想来也是好东西。

    左凌泉把符夹拿起来收好,因为衣服已经被刺穿,便没有再捡破烂,又去摸下一具尸体;虽然头晕目眩身体难受至极,但摸着摸着,左凌泉还真体会到了点‘杀人夺宝’的快感,连疼痛都缓解了几分。

    王锐在旁边,自然也没闲着,和左凌泉一起从另一头开始摸。左凌泉只摸修行相关的物件,不要世俗银钱,王锐则是恨不得把骨头都摸回去,在左凌泉摸完后还要摸第二遍。

    两个人虽然摸得仔细,但时间紧迫动作很快。

    一趟下来,除开方才所获,还摸到了十三枚白玉铢、一把剑、一根法尺、丹药若干,说不出名字的杂物些许;铁锏是俗物没要,盾牌看起来是个好东西,可惜被打坏了,便也没拿。

    收拾好战利品,左凌泉背着一堆物件,准备离开,后面还在摸骨的王锐,忽然开口道:

    “左师兄,我好像摸到宝了。”

    “嗯?”

    左凌泉身体很虚弱,不过听到这个,还是眼前一亮;走到跟前低头察看,却见王锐拿着符师被刺坏的法袍,在袖袍位置摩挲:

    “这个地方比其他位置厚,应该是缝了夹层,里面肯定有好东西。”

    左凌泉连忙蹲下身来,用剑割开袖袍。法袍极为坚韧,他没真气的情况下全力一剑,也才戳一个小窟窿,此时割了半天,才把袖袍切开,里面露出两页纸张。

    纸张雪白,如果不是太薄,看起来都像是玉器,但上面并没有文字,只在纸张角落有一个徽记,看起来像是宗门的标志。

    玉瑶洲南部所有宗门,都能追溯到南方九宗,而九宗又是同盟,所以各大仙门所用物品的格式,基本上都大同小异,栖凰谷的《养气决》便是这种款式。

    左凌泉虽然看不出这是什么东西,但通过联想,也能猜出这是功法、法技、丹方、符谱之类的东西,这些物件价值几乎没上限,再低,看纸张品质,上面的东西也比《养气决》价值高。

    左凌泉遮住雨水,小心翼翼将两张白纸收好,又转头和王锐一样,把所有尸体摸了一遍,只可惜,这次没有再找到特别的东西。

    收拾完战场后,两人不敢再多作停留,快步隐入了雨林深处。

    -------

    夜雨无休无止,深山老林的水潭旁,只剩下五具白骨暴尸荒野。

    时间过去不知多久,收获颇丰的左凌泉早已走远,天空忽然响起一声“霹雳——”,照亮了雨林间的满地狼藉。

    电光一闪而逝之间,水潭旁莫名多了一道头戴斗笠的身影,刚刚出现,却又好似一直站在那里。

    老陆背负着双手,走过五具尸骸,深邃眼底带着几分笑意;看他的模样,应该是想起了第一次与人搏杀的场景——搏杀的过程早已忘却,但打完后摸到宝贝,恨不得把地都翻一遍的激动,至今还停留在心底。

    “呵,摸得真干净……”

    厮杀波及的范围不大,老陆仅是扫了一眼,便把周边尽收眼底,目光最后停留在屠阳的骸骨之上。

    骸骨的胸骨和脊椎之上,有一道剑痕,虽然很小,却很清晰。

    老陆甚至不用探查残存灵气,便能看出这是谁留下的——因为剑痕太过规则,甚至能看见只有一面开锋,而大丹朝用单锋剑的,恐怕只有一人。

    老陆蹲下身来,手指抚摸白骨上的剑痕,良久后,轻声一叹:

    “任你千般法术、万般神通,我有一剑足矣。好剑……想教都没得教……”

    ……

第五十一章 地之上、天之下

    密林中群兽环伺,夜色漆黑不见东南西北。

    左凌泉以佩剑做支撑,在密林中小心翼翼前行,身体的伤痛随着疲惫愈演愈烈,渐渐感觉到头晕目眩。

    体内真气虽然在修补着伤势,但没法打坐炼气,自行疗伤的速度聊胜于无;到最后只能很奢侈地捏碎白玉铢,放在袖子里,增加周边灵气的浓郁程度,来提升真气恢复的速度。

    再次回到熊瞎子岭下,栖凰谷的弟子应该已经撤到安全地带,空无一人。

    王锐也累得不轻,不敢喊叫,只能和左凌泉一起注意着周边,往栖凰谷的方向慢慢走。

    好在两人走出七八里后,远处慢慢传来鹤鸣,由远及近。

    左凌泉知道是栖凰谷的白鹤,提着的一口气放松下来,直接靠在了大树上,想喊也没力气喊了。

    王锐没经历搏杀,还稍微强些,急忙跑到树冠空旷处,大声喊叫:

    “我们在这里——”

    “王锐?凌泉在吗?”

    “在,左师兄没事……不对,好像有事儿……还没死!”

    天空高处第一时间传来吴清婉焦急的回应,白鹤也降低了高度。

    左凌泉靠在树上,抬眼看向上方,可见巨大白鹤的背上有亮光,三个女子站在上面,最前方的应该是吴清婉。

    终于逃出生天,靠意志强撑的身体也到了极限,左凌泉头晕眼花间,瞧见一个人影从天上跳了下来,跑到了近前。

    脑子里天旋地转,看不清是谁;身体没有感觉,却在往前倒去,视野也陷入黑暗。

    残存的最后印象,是脸颊陷入了软绵绵的东西之中,还有一股熟悉的暗香……

    好像是吴前辈……

    真软……

    ------

    “凌泉?凌泉?!”

    吴清婉站在白鹤背上,早已经急不可待,未等白鹤落地,便从高空一跃而下,落在了雨林之间。

    瞧见左凌泉浑身破破烂烂,还有皮肤上青紫的雷击伤痕,吴清婉瞬时花容失色。

    她快步跑到跟前,刚想抬手搀扶,便发现左凌泉眼神涣散,直接往前倒去,明显晕过去了。

    吴清婉眼神焦急不加掩饰,张开胳膊挺起上半身,以身体为缓冲,接住了比她高一头的左凌泉。然后把埋进她胸脯里的左凌泉推起来,免得憋死,柔声呼唤:

    “凌泉?凌泉?”

    说话之间,白鹤也落在了地上。

    丹器房两个执事师叔,持着佩剑从上面跳下,瞧见左凌泉身上的痕迹,也是吓了一跳。

    她们接到传讯,本以为只是遇上了凶兽,还没觉得多严重。但瞧左凌泉身上的伤痕,光能在外的,就有灼烧、雷击、藤蔓缠绕的勒痕、钝器撞伤,如果猜得没错,恐怕‘金木水火土’挨个受了一遍。

    些许灵兽也会喷火放电,但栖凰谷周边不可能有,她们顿时明白是遭遇了伏击。

    吴清婉见左凌泉彻底晕过去了,只得看向王锐:

    “怎么回事?你们怎么伤成这样?”

    王锐身上多是摔伤,还不怎么狼狈,只是累得坐在了地面上。师长抵达,他心中也放松了些,连忙道:

    “不知道从哪儿冒出一队修士,共有六人,道行极高,其中有两三个都至少炼气十重往上,还有会用符箓的、用术法的、御兽的……”

    两个执事师叔一听,都是脸色微变:

    “六个?炼气十重往上?”

    “你们怎么活着逃出来的?”

    王锐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活着出来了,他抬手指了指旁边的左凌泉:

    “左师兄把人杀干净,然后我们就走出来了。”

    “杀干净?”

    两名执事眼神莫名,只觉得这弟子被吓糊涂了。

    吴清婉也是不相信,但瞧见左凌泉的伤势,还有背上的大包裹,她又半信半疑,开口道:

    “先治伤,你们去看看王锐。”

    说话间,吴清婉用肩膀撑着左凌泉,把手放在左凌泉的手腕上,蹙眉仔细探查了下……

    “嘶——”

    吴清婉触电似的缩开了小手。

    两个正欲治伤的丹器房执事,听见抽凉气的声音吓了一跳,还以为敌人来了,唰唰拔剑回头,却见一向稳重端庄的吴清婉,露出‘见了鬼’的失态表情,眼神都是莫名其妙:

    “师姐,怎么了?”

    吴清婉瞪着眸子偏着头,眼底满是错愕和不解,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她迟疑片刻后,又把手放上去探查了一遍,才确定自己的感觉没错——入体真气沿着经脉游走,很快从另一端折返,这是任督二脉全通,已经成了小周天的迹象!

    吴清婉自己就是十二重神庭的修士,对这个太清楚不过了。

    十二重以下的修士,任督二脉未打通,入体真气走到某处之后,因为窍穴未稳固自行封闭,所以没法再往前。

    左凌泉起初身体和无底洞一样,真气有去无回摸不到边,是因为漏气。

    现在不漏气了,顺顺利利就走了一圈儿,这绝对是十二重神庭才有的迹象!

    十七岁和她一个境界?!

    吴清婉张着嘴,双眸中一片茫然,愣愣地望着怀里的左凌泉,似乎在怀疑这是不是个化为人形的妖怪。

    王锐坐在地上,瞧见吴清婉张着嘴一脸见鬼的表情,犹豫了下,开口道:

    “吴师叔,左师兄怎么样了?伤得重不重?”

    听见这话,吴清婉回过神来,眼中有激动有焦急,反手就把左凌泉横抱了起来,跃上了旁边的白鹤:

    “你们去鸡冠岭和弟子会合,我把凌泉带回去医治,让师兄来接你们。”

    两名执事都是丹器房老人,和吴清婉平辈,修为并不差,因为白鹤五个人坐不下,她们也没有多言,带着王锐往鸡冠岭折返。

    吴清婉飞身跃上白鹤后背,白鹤便腾空而起,朝着栖凰谷飞去。

    天上暴雨倾盆,密集雨珠很快打湿衣裙,吴清婉也顾不得在意,把左凌泉放在腿上枕着,以身体挡住雨珠;然后在腰间摸索,取出了一个小瓷瓶,从里面倒出了一枚‘愈体丹’,掰开左凌泉的嘴唇放了进去。

    “凌泉,凌泉,起来吃药了。”

    左凌泉嘴唇动了两下,但愈体丹只是寻常丹药,没法入口即化,无意识状态下咽不下去。

    吴清婉见此,倒也没有过多迟疑,从左凌泉腰间取下水囊,灌了一口后,便俯身凑向左凌泉的嘴唇。

    吴清婉以前从未这样对待过男子,但事急从权,她也没有多想,只是握着左凌泉的手腕,仔细察看经脉窍穴的情况。

    但就在她俯身低头,快要凑到左凌泉嘴边的时候,近在咫尺的冷峻双眸,忽然睁开了!

    “……”

    四目相对,天地好似都寂静下来。

    左凌泉先受内伤又遭雷击,伤得有点重,方才确实晕过去了;但他自身警觉性很高,察觉有人凑得太近,身体的本能便让他稍微清醒了些。

    不过,清醒持续时间很短暂,左凌泉对吴清婉没有任何敌意,发现近在咫尺的是吴清婉,自身处于安全位置,神识便再次陷入浑浑噩噩;方才的情形可能记得,也可能不记得,但现在肯定反应不过来。

    吴清婉瞧见左凌泉睁眼,吓得整个人都抖了下,连忙把水咽了下去,坐直身体摆出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模样:

    “凌……诶?”

    吴清婉刚想开口解释,便发现左凌泉又晕了过去。

    她眨了眨眼睛,抬起手儿,在左凌泉脸上拍了两下,试图把左凌泉唤醒。

    结果自是毫无反应。

    吴清婉蹙起眉儿,犹豫了下,又灌了一口水,小心翼翼低头,凑到了左凌泉的嘴唇上。

    这次左凌泉没醒。

    双唇相接,触感温凉。

    白鹤展翼划过雨林,风声雨声交汇,反而让天地更显幽静。

    吴清婉侧坐在白鹤背上,吻着略显冰冷的唇儿,眼底倒没有异样情绪,只是有点小心,怕左凌泉忽然又醒了。

    男子轻柔的呼吸喷在侧脸上,吴清婉脸颊始终未出现红晕,认真用香舌,将丹药推服。

    时间很短,但好像又很长。

    待左凌泉喉咙动了几下,吴清婉抬起头来,舔了舔唇角,低头看着俊美无双的脸颊,柔声道:

    “醒了就起来,还想躺到什么时候?”

    左凌泉确实晕过去了,闭着双目毫无反应,只是身体本能地吸收着天地灵气。

    确定没醒,吴清婉暗暗松了口气,让左凌泉枕着腿躺好,用上半身遮挡雨幕,免得雨水落在他脸上。

    栖凰谷距离此处百里,即便飞回去也要些时间,左凌泉尚未苏醒,吴清婉除了探查伤势也无事可做,便帮忙整理起衣物。

    左凌泉一番搏杀下来,衣服先被火烤焦,又被屠阳撞碎,再被雷击。他穿的也不是法袍符甲,只是栖凰谷的寻常弟子袍,此时上半身早已经成了布条。

    吴清婉认真整理了片刻,把随身的物件收好免得掉落,但触到一件东西时,动作忽然一顿。

    “嗯?”

    吴清婉转过头来,有些古怪地瞄了左凌泉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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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欠债……算了,不提就没人记得……

第五十二章 糟老头子坏得很

    雷云之下,白鹤划过无尽山野。

    吴清婉在空旷天地之间俯身喂药,自以为无人知晓,却不知云海之上,一直都跟着一双眼睛。

    雷霆滚滚的云海之上,可以看见星空与明月。

    头戴斗笠的老陆,背负双手悬于高空,低头看着从云层下飞过的男女,深邃双眸中显出几分古怪。

    注视良久后,老陆终是偏开了目光,轻声念叨了一句:

    “现在的年轻人,真乱……”

    方才在水潭旁看到尸骸上的剑痕,老陆便彻底确认了那个天才,就是他刚来时便注意到的左凌泉。

    哪怕早就猜到有这种可能,老陆心里还是生出了几分意外——因为左凌泉年纪太小了。

    哪怕是在南方九宗这种仙家豪门,自幼用天材地宝培养,十七岁半步灵谷,也是极其罕见的好苗子。

    左凌泉没有凭借任何外力,在大丹朝这种穷乡僻壤,硬靠着自身大毅力走到这种地步,还自行悟出了自己的‘剑一’,未来成就有多高,老陆都不敢想。

    老陆幽篁巅峰的修为,也算玉遥州有名有姓的剑仙,但说实话,他打心眼里觉得自愧不如。

    不如的地方,并非修为,而是‘为人’。

    他方才查看过周边所有痕迹,已经反推出了这次搏杀的过程。

    左凌泉遇到伏击,绝境之下,从始至终都未曾抛弃同伴,不遗余力地在寻找生机。

    敢向更强者出剑,对手再强,都未曾怀疑过自己的剑;差距再大,只要还有半分余力,也得把手中剑刺出去。

    后来同伴舍身换取生机,左凌泉没要,反而提剑再次冲入绝境。

    这个做法并不是鲁莽,而是出于埋头苦练十四年沉淀下来的自信,和‘只要一剑在手,便不会让亲朋为自己流一滴血’的责任心。

    仅凭这两点,老陆便知道自己教不了这样的徒弟。

    一是因为他若是设身处地,面对同样的对手,绝没有左凌泉这样近似‘莽夫’的自信。

    二是因为,他幼年离家出走弃双亲、痴迷剑道负红颜,连当人都不配,更不用提责任心,他拿什么教一个,敢为亲友不顾长生舍身犯险的人?

    老陆在此地停留这么久,目的是想看看悟出‘剑一’的天才,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和自己区别在哪里。

    现在他看到了,也没太多特别,就是心性好罢了;不是天道站在左凌泉那边,而是‘道’在左凌泉心里。

    ……

    老陆孤身一人,在苍茫天地间悬停了许久,直至白鹤消失在视野尽头。

    他本想就此悄然离去,但心里还是有点念想——教不了归教不了,稍微提点一下总行吧?

    这就和一个剑客瞧见一把仙剑一样,即便用不了,摸一下也能过把瘾不是。

    老陆蹙眉沉思——以左凌泉目前的情况来看,缺的东西无非一把好剑,和一本修炼功法;身怀一剑破万法的‘剑一’,其他东西都是锦上添花之物。

    剑客佩剑,犹如手足发妻。

    老陆终究还没死,随身佩剑是不能送人的,那能给的东西,就只有修炼功法了。

    老陆能跻身幽篁,所修的功法,肯定是世间第一等;但传给左凌泉的话,有点不合适。

    因为上乘法决放在左凌泉手上,境界攀升肯定极快,而身边人没法跟上。到最后,很可能重蹈老陆往日覆辙——获得功法境界飙升,很快和身边道侣‘仙凡两隔’,一心求道负了红颜,等回过头来后悔时,已经成了此生难以抹平的心劫。

    老陆想提携左凌泉,但不想害了左凌泉,所以他的功法不能给,得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两全其美……

    老陆在云海上斟酌了良久,忽然灵光一动,倒是想起了一种可以不离不弃的修行法门,非常适合目前的左凌泉!

    他从袖子里翻出了剑皇牌,心念微动:

    “齐甲。”

    玉佩亮起微光,片刻后,传来回应:

    “老陆?咋地啦,找到那个天才了?”

    “找到了,就是上次说的那个好苗子。”

    “我就说嘛。感觉如何,和我比起来孰强孰弱?”

    “云泥之别。”

    “谁是云谁是泥?”

    “你以后就知道了。”

    “我是泥?老陆,你这就有点过分了……”

    “别废话。以你的名义,去仇封情那里,把《青莲正经》残卷讨要过来。”

    仇封情是惊露台执剑长老,又是荒山尊主的子孙,在惊露台地位超然;齐甲听见这个,有些为难:

    “老陆,讨要功法倒是没啥,但你当好人,凭啥让我欠人情?”

    “你不去,就让你爹给你换个护道人,我留在这里养老了。”

    “老陆,你这就没意思了……算了算了,我去问问,你稍等。”

    玉佩流光消逝。

    老陆收起玉牌,在云海之上安静等待,心中也在思量。

    世间修士,因为各境的修炼目标不同,修行法决自然不会前后皆通。

    普通功法只能通十二重关,灵阶炼八脉、地阶炼五行、天阶炼三魂、仙阶炼阴阳。

    分别对应的,就是‘炼气、灵谷、幽篁、玉阶、忘机’。

    能用到的境界越高,功法品阶自然也越高。

    《青莲正经》是天阶功法,最高能炼到玉阶;不过仇封情手中这本,和世间其他功法一样,都是残本,只记载了前期的修行法门;好在全本功法没有失传,日后可以追溯源头。

    这本功法,还是老陆‘年轻’时,和仇封情一起斩妖除魔,偶然之下得来;当时一起分赃,老陆没要,如今想来,倒是正适合左凌泉现在的境况。

    老陆在云海上盘坐,等待约莫半个时辰,玉佩微微颤动,随着心念微动,声音再次响起:

    “老陆,你这糟老头子坏得很!还《青莲正经》,呸——,名字起得正儿八经,怎么是本双修功法?”

    老陆面色古井无波:“修行功法,好用即可,哪有正经不正经的说法。”

    “嘿?!那也不是我用啊。我方才跑人仇大长老座前,神色端正、眼神诚恳地讨要功法,说我想学。你是没瞧见人仇前辈那眼神——欲言又止、止又欲言,先是眼神古怪地摇头,后又意味深长的一笑。心中指不定把我想成什么人了。”

    老陆对此毫不意外,毕竟这和向长辈借阅房中术没啥区别,他让齐甲去要,便是因为自己不好开口。

    “行啦,记你个人情。”

    “光记人情不够啊,我形象崩碎,还拿出压箱底的珍藏,才和仇前辈换来,给别人也太亏了。要不你让我先学会,然后再取走?”

    “你剑心不稳,学这个会入魔道。”

    “唉~……算了算了,你来拿吧。话说仇封情那么正派的人物,没想到私底下,还藏着这种不正经的东西,啧啧……”

    ……

    老陆收起玉牌,手放在腰间,屈指轻弹。

    只听一声‘呛啷’剑鸣。

    腰间三尺青锋出鞘,未曾看清长剑真容,长剑便化为一道白色流光,穿过雷云密布的云海,朝西方疾驰而去。

    惊露台位于荒山西侧,栖凰谷在荒山东侧,其实两者之间就隔了一个荒山山脉,距离并不算太远;不过荒山主峰太高,山脉深处又妖兽横行,一般不会有人从山里面横穿过去;大丹朝的人要去惊露台,得先去大燕,兜很大一个圈子,才能抵达。

    老陆能发现左凌泉留下的剑痕,也是因为从大燕过来,走这里去惊露台比较近。

    老陆在云海之上等待个把时辰后,一剑西来,眨眼返回了老陆的剑鞘之中,剑柄后方悬浮着一枚玉简。

    老陆抬手接过玉锏,稍微察看了下,微微点头。

    双修法门讲究‘阴阳相衡、阴阳互补’,因此双修道侣最好境界同等、五行相生。

    如果相差悬殊,境界高的也可以自我牺牲反哺道侣,让其得以跟上自己的步伐,最适合左凌泉这种重情义的人。

    不过,左凌泉修行以来,都是稳扎稳打自食其力;随手赠与机缘,会让左凌泉‘一夜暴富’,觉得自己福缘深厚,从而影响了自幼养出来的好心境。

    因此这本功法,还不能直接给左凌泉。最好的法子,是交给左凌泉的道侣,让道侣间接传授;这样福缘是道侣的,左凌泉处于被修的一方,即便有所庆幸,也不会太干扰自身心境。

    至于功法该给谁……

    按理来说,该给左凌泉的未婚妻。

    但老陆之所以灵光一闪,想到找一本双修功法,便是因为瞧见左凌泉身边,有个近乎完美的修行对象。

    虽说是左凌泉的师长,但事急从权嘴都亲了,为了大道双个修,想来也不会太为难那丫头……

第五十三章 灵谷八重楼

    浑浑噩噩持续了不知多久,也不知经历了什么,只能感觉到周身真气滋润时带来的舒适,还有雨滴打在身上的清凉。

    后来雨没了,身体也温暖了些许,等再次醒来之时,已经置身于栖凰谷后方的水帘洞内。

    左凌泉睫毛颤动,略显困乏地睁开眼睛,首先看到的是山洞顶端发光的石头,继而外面瀑布的轰鸣声也传入了脑海。

    左凌泉眼睛眨了眨,依光线来看,现在还是晚上,估计晕了没多久。

    身上灼烧般的刺痛,在伤药的作用下,已经消退大半,体内真气依旧稀薄,但已经不似在山里那么难受了。

    “呼……”

    左凌泉吐了口浊气,听见侧面有响动,便转过头看了眼右边——石床边缘,身着云白修身长裙的女人,背对着坐着,俯身在地上摆弄着什么。

    因为是坐在石床边,整理地上的东西,俯身的幅度极大,臀儿把裙子崩得很紧。

    从左凌泉的视角看去,只能看到一个云白的玉团子,线条圆润而又充满张力;裙子的质量很好,看不到布料下的光景,但严丝合缝贴在身上,又把熟美女人该有的曲线,毫无遗漏地展现在了眼前。

    场景看起来,就好似一幅写意的水墨画,明明线条简单、色泽朦胧,却又让人能体会到简单线条下,那让人惊心动魄的壮丽风景。

    圆……

    左凌泉脑海里下意识闪过这么个念头,马上就反应过来,想把目光移向别处……

    不过面前好像也没什么能转移目光的东西。

    左凌泉一愣神儿的工夫,面前的女子便已经察觉。

    吴清婉直起腰来,回身侧坐,看向左凌泉,双眸依旧如往日那般带着长辈的柔和:

    “醒啦?身体怎么样了?”

    左凌泉身体还有些酸痛虚弱,但已经没有特别难受的地方了。他慢慢坐起身体,抬手揉了下额头:

    “没事儿,嗯……我怎么回来的,都记不大清了。”

    话至此处,左凌泉眼睛微微眯了下——好像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从脑海里一闪而过,但又想不起来,似乎和吴前辈有关……

    吴清婉神色未见异样,把手按在左凌泉手腕上,嘴角带着笑意:

    “没事就好。十七岁,炼气十二重,你差点把我吓死。”

    左凌泉被打断了思绪,也没再去苦想,他低头看了看:

    “十二吗?我咋感觉这么弱。”

    “任督二脉全通,肯定是十二重神庭,只是真气枯竭罢了。”

    吴清婉瞧了下左凌泉的表情,稍显奇怪:

    “你怎么一点都不激动?”

    左凌泉有点激动,但也不是特别激动,他笑道:

    “我自己练出来的,又不是天上掉馅饼,在山里面已经激动过了。”

    吴清婉知晓左凌泉以前炼剑有多刻苦,至少比她刻苦百倍,听见这话,倒觉得是这么个理,她点头道:

    “天道酬勤,这也是你应得的。不过,十七岁入十二重,锋芒太盛;不知藏锋,很容易惹来眼红的鼠辈。你身体的事儿,我没告诉任何人,这些事儿你自己拿主意。”

    左凌泉以前没真气的时候,都知道藏着杀招,如今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

    “还是吴前辈想得周全。”

    吴清婉柔柔一笑,只是仔细检查着左凌泉经脉窍穴的境况。

    左凌泉稍微坐了片刻,思绪逐渐清醒,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衣服没了,但裤子还穿着,就是有点破,上面盖着薄毯。

    左凌泉把毯子拉好,又转眼看向地面。

    地面上是他的随身物件,在水里泡了许久,都沾了水,被吴清婉整整齐齐平摊开来晾着,其中有银票、符夹、装着虫虫的小瓷瓶……

    荷包呢?

    左凌泉一眼扫去,发现少了件东西,心里咯噔一下。仔细回想,也不确定是搏杀的时候掉了,还是其他。

    吴清婉侧坐在石床旁,发觉左凌泉表情的眼神变化后,低头看了看:

    “少了东西?”

    “方才打得太激烈,估计是掉了些,没什么。”

    “那就好。”

    吴清婉检查完身体,起身从石室的案台下,取出了一本书册,递给左凌泉:

    “到了炼气十二重,普通炼气之法已经无用,这是跻身灵谷的炼气法决,整个栖凰谷就这一本,你先看看。”

    左凌泉体内真气临近枯竭,对这个自然重视,在石床上盘坐好,接过了法决,认真查看。

    炼气期的修士,修行之法是打通任督二脉,稳固五十二处窍穴。

    而灵谷境的修士,则是打通奇经八脉,使八脉和人体十二正经相通,境界攀升以打通八脉交汇穴为基准。

    任督二脉本就是八脉之一,所以灵谷一、二重比较简单,只需要打通八脉交汇穴即可,但提升也有限。

    而自灵谷三重开始,每一重都是打通一整条脉络,修为的增长也极为夸张。

    左临泉拿着法决翻阅,第一页上面,就简单描述了各境界的明显特征:

    一重列缺:不食五谷。

    二重后溪:气抵十丈。

    三重内关:六识皆通。

    四重外关:刀枪莫入。

    五重照海:剑气成罡。

    六重申脉:真气化形。

    七重公孙:隔空御物。

    八重临泣:御剑凌空!

    《养气决》是武修用的炼气法决,因此这些特征只代表常见武修,游方术士等修炼路数,肯定有所不同,但大抵上还是大同小异。

    左凌泉瞧见‘御剑凌空’四个大字,眼前微亮,询问道:

    “吴前辈,我听说幽篁境的高人才能飞,灵谷八重就可以?”

    吴清婉瞧见左凌泉好奇宝宝的模样,眼角带着笑意,解释道:

    “灵谷八重,大周天成型,已经能初步操控天地,可以御物凌空,但是只能操控自己五行所属之物;就比如你,如果你到了灵谷八重,就能踩着冰块飞;我呢,就能踩着桌子、木剑、床铺……”

    “床铺?”

    左凌泉张了张嘴,忽然觉得灵谷八重的修士,好不体面。

    吴清婉也是开玩笑罢了,瞧见左凌泉当真,她含笑道:

    “逗你的。外面卖的有五行所属的飞剑,等你到了灵谷八重,去买一把就是了。”

    “我就说嘛……”

    左凌泉这才松了口气,低下头仔细查看运功路数后,闭目凝神,开始尝试炼气。

    灵谷三重六识皆通后,才能‘内视’,左凌泉此时只能凭感觉查看体内情况。

    他本想去试探一下跻身灵谷的关口‘列缺穴’,但稍一感知,就发现体内真气太稀薄,便又先行炼气。

    他按照炼气法决的指引,凝神冥想,很快就感觉到,身体周边有很多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朝自身汇聚。

    五行之中,水生木,水帘洞后的石室,水木之属的灵气最是浓郁。

    左凌泉将灵气吸纳入体,气沉丹田,在气海内去芜存菁、压缩凝炼;然后再把其他五行之属的灵气,按照‘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的顺序,以炼气法决炼化为自己所需的灵气。

    属性转变越多,炼化的过程越繁琐,时间也越缓慢。

    左凌泉认真吐纳一刻钟,气海内也才多了一丢丢真气,按照他的预估来看,想让真气充斥全身,至少得炼一个月。

    左凌泉尝试了下,便睁开了眼睛,有些难以接受地道:

    “炼气这么慢?那我上次的一剑,岂不是浪费了吴前辈近一个月的劳动成果?”

    “是啊,差点把我榨干了。”

    吴清婉幽幽叹了声:“炼气本就是滴水穿石的事情。这间石室,还是灵气较为充裕的地方,如果在外面,你十二重的修为,以《养气决》填满周身五十二处窍穴,至少得三个月。”

    说话间,吴清婉取出了一枚白玉铢,准备捏碎:

    “想要快些,就只能用白玉铢,增加石室内的灵气。只要灵气充足,速度会快上许多。”

    左凌泉知道一枚白玉铢,只能填满炼气一重修士的气海,他连忙抬手拦住吴清婉:

    “我要把真气炼满的话,岂不是得五十二枚白玉铢?”

    吴清婉点了点头:“因人而异,不过大抵上是如此,你底子打得好,可能还要超过一些。”

    “……”

    左凌泉心中略一盘算:

    一枚白玉铢,等于一张无忧符;一张无忧符,等于一条命……

    这还算个锤子!

    左凌泉抬手摆了摆:“算了,这也太奢侈了,我有的是时间,慢慢修炼吧。”

    吴清婉就知道会如此,她把白玉铢收起来,打趣道:

    “你家财万贯,还心疼起钱来了?”

    “唉,白玉铢买不到。姜怡送的三张无忧符,被我一次性用光,现在心一揪一揪的……”

    这可能是左凌泉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感觉到肉疼。

    吴清婉笑意盈盈,闲聊片刻后,还想指导一下左凌泉炼气的要点;瀑布外的石崖下,忽然传来声响:

    “姜师姐!你怎么来了?”

    “左凌泉人呢?”

    “在上面……”

    ……

    ------

    第一次上三江,还是挺激动的,多谢兄弟姐妹们的支持!

第五十四章 清点战利品

    时间已经过了子时,栖凰谷内只剩下星星点点的灯火。

    踏踏踏——

    身着宫裙的姜怡,飞马穿过谷内的廊台亭榭,惊动了不少弟子和执事;不过瞧见是长公主后,他们也不敢训斥,又默默退了回去。

    姜怡方才已经就寝,收到了吴清婉的消息后,火急火燎赶了过来,连伞都没来得及打。

    抵达山谷后方的竹林,姜怡已经浑身湿透,乌黑长发有些凌乱地贴在脸上,看起来有些狼狈。

    她在石崖下翻身下马,没来得及招呼过来的师妹,便快步跑上了石梯,来到了瀑布旁的石坪上。

    吴清婉从石室里走出来,瞧见姜怡的模样,心里一阵心痛,连忙上前拉住姜怡,用袖子擦去脸上的雨水:

    “姜怡?你怎么现在来了?凌泉没有大碍,你别这么着急。”

    姜怡听见左凌泉没事,才稍微放松些,拉着吴清婉往石室里走,沿途低声斥责;

    “肯定是扶乩山搞的鬼,这群混账,敢动本宫的人……呀——”

    姜怡刚刚进入石洞,就瞧见左凌泉坐在石床上,上身什么都没穿,胸肌、腹肌一览无余。

    姜怡作为大丹朝的金枝玉叶,肯定没有男子敢在她面前不穿衣裳。猛然瞧见这刺激场面,惊得她连忙转身,羞恼道:

    “你这厮怎么不穿衣裳?”

    左凌泉瞧见姜怡顶着大雨跑过来,心中说不出的感动,把毯子拿起来裹在身上:

    “遮住了,我没事儿。”

    其实不用遮挡,姜怡也已经转过了身,她快步走到跟前,扫了眼左凌泉的身体,发现雷击伤痕和瘀青后,眸子里涌现怒容:

    “这群混蛋,真是……你怎么不跑呀?都和你说了不要逞强,被打成这副模样……”

    语气依旧居高临下、凶巴巴的。

    但左凌泉能感受到的只有温柔,他把伤痕遮挡起来,微笑道:

    “小伤罢了,我还因祸得福,能修行了,别担心。”

    姜怡肯定想不到左凌泉‘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直接跳到半步灵谷。她以为只是通了气海,点了点头:

    “能修行就好。埋伏你的那些人呢?跑什么方向去了?”

    左凌泉见姜怡头发上还在滴着雨珠,实在不好坐着,但身体也确实虚弱,便移到了石床边缘正坐,抬手指向石室角落的包裹:

    “人我杀了五个,还有一个跑了。尸体身上的东西大半带了回来,你和吴前辈看看能不能确认身份。”

    打包好的战利品,吴清婉方才治伤,也没时间查看。

    听闻此言,吴清婉转身把黑斗篷包裹的物件拿了过来,放在了石床旁边。

    姜怡脾气本来就比较大,身边人被刺杀,心里如何能忍。她也没多说,提起裙子,蹲在地上解开包裹。

    为了蹲着方便,姜怡把裙摆提得很高,直接提到了膝盖上方,夹在腿和小腹之间。

    本来这么弄没事,但姜怡方才已经就寝,得知消息出门太急,里面只穿了很短的白色小睡裤。

    左凌泉坐在床铺边缘,本来也准备清点自己的战利品,可一眼瞧去,就看到蹲在正对面的姜怡……

    ?!

    左凌泉冷峻双眸微凝,一口气走岔,让本就伤痕累累的身体,又伤得更重了几分。他惊鸿一瞥后,迅速偏开目光,不曾想正好瞧见,吴清婉眯眼瞄着他。

    →_→

    眼神儿的意思,约莫是‘臭小子,好看吗?’。

    好看……

    左凌泉脸色罕见地一红,想开口解释,但好像解释也没意义了。

    吴清婉蹲在旁边,瞧得一清二楚,倒也没有责备左凌泉下意识的目光,只是抬手把姜怡的裙子往下拉了些。

    姜怡此时才反应过来,连忙并紧腿,脸色也红了下;抬眼瞧去,见左凌泉认真盯着地上的物件,好像没注意到,她才暗暗松了口气,默默移动到了侧面。

    左凌泉见两个女子都蹲着,他坐着也不对,便靠着石床坐在了地上。

    姜怡把包裹打开,里面乱七八糟的物件映入眼帘,刚想翻找,她忽然一愣:

    “法器?”

    吴清婉是丹器房的掌房,自然看得出品质,也是稍显意外:

    “是法器,一、二、三……还有这么多符箓和丹药……”

    姜怡方才的思绪荡然无存,盘坐在了地上,把长剑拿起了看了看,又把目光转向左凌泉,莫名其妙道:

    “你杀了些什么人?三件法器,还有这些符箓,打死你十回都够了。”

    法器在栖凰谷也是稀缺物件,只有掌房、执事和嫡传弟子有,无一例外都是炼气七八重往上的修士。

    姜怡知道左凌泉武艺惊人不假,但这明显是灭了一个队,也太夸张了些。

    “打着打着,体内忽然出现真气,就把人杀干净了。”

    左凌泉简短解释一句,把他最看重的铜镜拿起来,递给吴清婉:

    “吴前辈,你帮我看看这是什么法器。十分厉害,我今天在这上面吃了大亏。”

    吴清婉接过铜镜,直接翻过来,看背面的铭文——铜镜背面有一个城池的标志,以及些许符号。

    姜怡身为公主,见识并不低,眸子微亮道:

    “还是天帝城炼制的法器,那最少也是上品。”

    南方九宗,都有为宗门敛财的产业,天帝城也是九宗之一,位于大燕之外的帝诏王朝,以炼器著称于世;其炼制的物件,就和伏龙山的符箓、药王塔的丹药一样,品质和价格都不低。

    吴清婉查看片刻后,柔声道:

    “还上了禁制,真是小心。我得把禁制解开才能知道作用,不过既然是天帝城炼制的,作用肯定不简单。”

    左凌泉已经用肉身体验过一次,点头道:

    “确实不简单,能发光,还能用雷劈人,非常恐怖。”

    姜怡心思被一麻袋宝贝勾走,连找仇人的事儿都忘了,继续在地上翻找。

    只可惜,除开金光镜是天帝城炼制,法尺、剑、法袍,都出自寻常宗门;而找到的丹药,也只是‘愈体丹’‘凝气丹’之类的常见消耗品,没有值得一谈的。

    两个女子和数钱的管家婆似的,把所有宝贝翻了一圈儿,姜怡拿着法尺,发现上面没禁制,还灌入真气尝试了下。

    法尺品阶不高,应该预设了术法,真气灌入后开始震动。

    左凌泉没用过法器,也接过来拿着手中,调动真气尝试了下。

    “嗡嗡嗡——”

    黑色法尺震动极快,都抖出残影了,因为注入真气比较少,倒也没其他效果。

    ??

    左凌泉脑海里不知道为何,闪过一道灵光。

    他眨了眨眼睛,看着手中法尺,忽然觉得有点像……像……像什么来着……

    左凌泉研究了下,确定没什么危险后,先是放在自己腿上试了下——酥酥的、麻麻的感觉传来,很是舒服。

    ……

    “嗡嗡嗡……”

    姜怡正在埋头寻宝贝,忽然感觉有东西凑在她的胳膊上,异样感觉传来,惊得她一个激灵,偏头怒目道:

    “你做什么?”

    “没什么,试一下,挺舒服的。”

    左凌泉嘴角含笑,拿着“嗡嗡嗡——”的法尺,又凑到姜怡的胳膊上:

    “感觉用来放松筋骨挺不错。”

    姜怡又好气又好笑,觉得左凌泉和小屁孩似的;她体会了下,是有点舒服的样子,便把法尺拿过来,凑到了吴清婉的后腰上。

    “啊~”

    娇喉婉转,声音很是旖旎。

    吴清婉猛然挺起腰身,有些没好气的瞄了姜怡一眼;然后把法尺抢回来,还给了左凌泉:

    “用法器来来放松颈骨,太奢侈了。你想要的话,我给你做个差不多的。”

    左凌泉接过法尺,意外道:“吴前辈会制作法器?”

    “只是这么小的震动,研究上面的法阵铭文,应该可以仿制。不过肯定没法施展术法。”

    “哦……”

    ……

第五十五章 家庭地位发生了变化

    幽静石室中,三人围聚在满地宝贝前,两个女子挑挑拣拣,男子则拿着一根黑又长的棒棒,在自己身上按来按去,缓解激战后的疲惫。

    收集的战利品挺多,但亮眼的没几件,两个女子,最后都把目光集中在了符夹上。

    吴清婉打开扶符夹,瞧见里面金笔,抬了抬柳眉:

    “还是个符箓仙师,这笔很少见,只有符箓山才出产,不过一般人用不了。嗯……都是些自己画的寻常符箓,就这三张伏龙山的符箓是好东西……”

    姜怡把雪白符箓拿过来,仔细查看:

    “两张五雷符、一张龟甲符……这可都是上品符箓,怎么一张没用,就被你捡回来了?”

    左凌泉厮杀之时,便发现敌人中最厉害的就是那个用符箓的,理所当然也把那人当成了第一击杀目标。他解释道:

    “找机会偷袭一剑爆头,没让他用出来。”

    姜怡见此,也没有多问。

    虽然收获了一大堆东西,但值钱的也就几件。

    两个女子把好东西放在一边,又开始整理余下的杂物,吴清婉一眼就看到了放在最下面的两张纸。

    “这……”

    吴清婉这次是真的眼前一亮,急忙把两页纸拿起来,不过仔细观察后,又有些泄气。

    左凌泉知道这两张纸不简单,见状询问道:“吴前辈,这个是?”

    吴清婉拿着纸张,有些可惜地道:

    “这应该是符谱。”

    左凌泉虽然知道的少,但对丹方、符谱、炼器图谱这些还是知道的,都是下金蛋的鸡,有一张符谱,就能源源不绝的量产符箓,无一例外都是各大仙门的至宝。他奇怪道:

    “这不是好东西吗?难不成用不了?”

    “用倒是用得了,但是没人敢用。”

    吴清婉指了指符谱上的宗门徽记:“这应该是外面一个大宗门的东西。丹方、符谱都是各大宗门的命根子,一旦遗失必然不择手段追回;我们栖凰谷即便得了符谱,也不敢教,不然被人家知道,很可能就被灭门了。”

    左凌泉略一琢磨,觉得也是,又问道:

    “那自己偷偷学没事吧?”

    “自己偷学,不被发现肯定没事儿,不过很难学。这符谱只有两页,应该是偷来的……”

    ……

    两人交谈之际,姜怡一直在包裹里翻找,最后在一堆杂物之间,找到了一块玉佩。

    姜怡把玉佩拿起来看了看,脸色猛地一沉:

    “这是扶乩山的执事腰牌?”

    吴清婉听见这话,也蹙起了眉儿,接过来看了看:

    “是的。我就说长青山里面,怎么忽然冒出这么一堆修为高深的杀手,如果说是扶乩山,那就说得通了……”

    左凌泉亲手和伏击的敌人搏杀,对这个说法倒是不怎么赞同:

    “那些人所学之法五花八门,几乎没有重样的;彼此关系并不亲密,配合也不是很到位,不像是同门师兄弟。而且行事作风狠辣,感觉更像是常年刀口舔血的野修。”

    左凌泉虽然接触的修士不多,但对江湖了解一些,低境修士也就比凡人强些,以江湖经验类推的,很容易看出那些人,不是正经门派的弟子。

    姜怡听见这话,面露疑惑:“野修?大丹朝哪儿来这么多厉害的野修?”

    吴清婉倒是觉得有道理,她看着满地的战利品:

    “扶乩山和我们同处大丹,如果是他们派人伏杀,带法器和符箓足以,没必要把符笔、白玉铢带着,根本用不上,特别是这张符谱。能把这些命根子随身携带,确实是野修的作风。”

    姜怡眨了眨眼睛,有些弄不懂了:“野修为什么带着扶乩山的腰牌?难不成是扶乩山从外面请来的杀手?”

    这个可能性有一点,但还是有点牵强。

    三人围坐在一起,暂时也没弄懂。眼见天色太晚,吴清婉把东西收了起来,起身道:

    “明天再说吧。姜怡,我先回房了,你多陪陪凌泉。”

    说完,还给左凌泉使了个很暧昧的眼色。

    姜怡还在思索,闻言本能点头,不过马上又觉得不对:

    “诶,小姨……”

    等她抬起头来,吴清婉已经走了出去。

    幽静石室内,只剩下孤男寡女两人。

    外面漆黑一片,瀑布的水流遮盖了雨声,只有偶尔响起的一道闷雷,传入幽静的石室。

    吴清婉忽然起身离开了石室,姜怡稍微愣了下,转头看向坐在旁边的左凌泉,想起身告辞,又觉得直接走不太好,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左凌泉靠在石床上,神色倒是很放松,眼神在姜怡身上来回打量着。

    姜怡五行亲火,龙离公主的‘离’字,便是由此而来;有真气傍身,姜怡身上的裙子已经大半干了,不过头发稍显凌乱,还没来得及打理。

    此时姜怡侧坐在地上,身段儿曲线曼妙,和吴前辈比起来也不遑多让。发髻间斜插的金簪有些歪斜,出来的仓促也没点胭脂,但眸若红杏、眉如弯月,眉宇间的柔艳却无丝毫消减,特别是一张樱红小口,在冷白光线下红润柔滑,显出几分晶莹之感,十分诱人。

    姜怡心不在焉地整理着地上的东西,发觉左凌泉一直看她,渐渐有点受不了,双眸微瞪,抬起眼帘:

    “你看什么?”

    左凌泉勾起嘴角,坐近了些,抬手帮忙整理姜怡头上的金簪。

    姜怡本能后退了一步,不过发现左凌泉的动作后,抿了抿嘴,也没说什么。

    “公主殿下三更半夜地冒雨跑过来,也太急了些,是担忧我的安危?”

    姜怡大半夜爬起来就往栖凰谷跑,自然是担忧左凌泉的安危,她待左凌泉把发簪整理好后,往外坐了些,轻哼道:

    “怕你死了。你是本宫钦点的驸马,又不是街上随身买的马;即便是随手买的马,死了也会心痛。这次的事儿,你放心即可,我肯定找出幕后黑手,给你出气。在本宫手底下做事,这点我还是能保证的。”

    依旧是高高在上的口气。

    左凌泉倒也不介意,还很认真地点头:

    “公主有心了。”

    姜怡方才经历的情绪变化太多,刚刚安静下来,思绪有点混乱,也不知道该聊什么。她回想了下,想起左凌泉炼出真气的事儿,开口问道:

    “你炼出真气了?”

    “是啊。也不知怎么就开悟了。”

    “炼出来就好,以后好好修行,说不定还能多熬几年才死。等圣上能处理朝政了,本宫说不定还能带你去外面见见世面。”

    姜怡说话之间,把手放在左凌泉的手腕上,想看下五行之属、气海是否稳固。

    但稍微探查过后,姜怡就触电似的一缩小手:“嘶——!”瞪大眸子,有些难以理解的看着左凌泉。

    左凌泉就知道会是这反应,轻轻点头:

    “没看错,任督二脉忽然就通了,就是真气还没补满。”

    ?!

    姜怡瞪着眼睛,愣了好半天,眼底才露出些许神色——有震惊、有不信、有疑惑。

    彼此接触这么久,姜怡心里其实觉得左凌泉很厉害,如果能修行肯定也不是寻常庸才。

    但不寻常归不寻常,这也太逆天了吧?

    十七岁,炼气十二重……

    姜怡脑子里一片混乱:“凭什么呀?还有没有天理啦?”

    左凌泉嘴角含笑:“我没修为就能把公主吊着打,有修为后,总不能还比公主弱;直接入炼气十二重,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姜怡连生气都忘了,脸上全是难以置信,又把手放在左凌泉手腕儿上探查,结果自然没区别,实打实的任督二脉全通,半步灵谷。

    “怎么可能?你……你凭什么炼气十二重?我都才五重紫宫……”

    姜怡向来傲气,特别是面对左凌泉的时候。此时忽然发现,自己变成了一无是处的修行雏儿,心里如何能接受。

    她正想无理取闹几句,可忽然又想起了什么,表情微微一僵。继而抿了抿嘴,不再说话了,最后连眼神也偏到了一边儿,以遮掩眼底的失落和些许莫名情愫。

    左凌泉发觉了她的神情变化,偏头瞄了眼:

    “姜怡小友,怎么啦?”

    炼气十二重遇上炼气五重,确实可以摆高人做派叫‘小友’,左凌泉这么说,也是想逗逗姜怡,让她和以前一样炸毛。

    但姜怡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攥着手沉默不语。

    姜怡有这种反应,其实也不奇怪——她和左凌泉有婚约,如果彼此差距不大,自是可以在修行道上携手同行。

    但左凌泉忽然变成半步灵谷的高人,如果想继续晋升,肯定会去外面寻仙问道。

    她目前根本就走不了;能走,跟着也没用;有用也微乎其微,左凌泉也不大可能带着她这样的累赘。

    大丹朝修士不多,但也不是没有走出去的;一旦前往北方,无一例外都是永别,即便能回来,也是垂垂老矣的时候,往事早已成了秋风。

    姜怡虽然经常和左凌泉吵架,但从一开始就把左凌泉当作自己未来的驸马,如今这种事儿忽然落在自己身上,她心情如何好得起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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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来想再更一章,但字数实在超太多了(新书期一个月二十万字,一个月内字数超了曝光就没了)。三江走完,下周应该可以上架了,大佬们体谅一下吧~

    太后宝宝的卡牌,今天上线了~

第五十六章 情到深处自然……

    左凌泉坐在姜怡身侧,观察片刻后,渐渐明白姜怡为何变得沉默不言,他笑道:

    “公主莫不是担心,我修为高深后,跑去外面不搭理你这未婚妻了?”

    姜怡本就是这么想的,也应该如此。她攥紧手儿,偏头看向别处,平淡道:

    “修行一道何其不易,既然有机会肯定要走出去,你难不成还准备一辈子待在栖凰谷?这次惊露台招收弟子,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你刚好跻身炼气十二重,肯定能占一个名额,要……要好好把握才是。”

    姜怡说到这里,声音都变得有气无力。

    毕竟惊露台要求立刻过去,选完人就会出发,左凌泉要把握这个机会,那彼此可能过两天就得‘永别’了。即便以后能出去找,等她修炼到炼气十二重的时候,谁知道左凌泉又到了什么境界、去了哪里?

    左凌泉瞧见姜怡委屈吧啦又不想露出失落的模样,心里有点好笑,坐近几分,摇头道:

    “我们还没完婚,去惊露台作甚?”

    ?

    姜怡听见这话愣了下,反应过来后,非但没有感动,还有点恨铁不成钢:

    “九宗交换门生,进去就是内门子弟。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摆在面前,你不去不是傻吗?有你这么修行的?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时值不迎、反受其殃。这话你没听说话?”

    左凌泉抬起手来,勾了下姜怡的下巴,让她正视自己:

    “你未婚夫我,今年十七岁,炼气十二重,剑术天下无敌。你说南方九宗,要是知道大丹朝,有这么一号人物,是个什么反应?”

    姜怡被挑着下巴,也来不及生气。她听见这话,微微愣了下,仔细一想——十七岁,炼气十二重,若是被南方九宗知道……怕不是九宗长老亲自跑来求收徒!

    姜怡坐直了几分,忽然发现自己方才的境界实在太低,完全忘记了面前坐着的,是个什么样的怪物。她张了张嘴,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左凌泉挑了挑眉毛,稍显得意:

    “该怎么修行,是你男人我自己说的算。即便要拜师学艺,也是我挑宗门,不是宗门挑我。惊露台给三个名额,别人视若珍宝不假,你觉得我会稀罕?”

    “……”

    姜怡觉得这话好狂,听起来就想抽这厮两下,但也不得不否认,这是实话。她脑子微麻,憋了片刻后,才轻声嘀咕一句:

    “什么‘你男人’,你说话注意点。”

    左凌泉眼神认真:“姜怡小友,你选我当驸马,订下了婚约,我既然没拒绝,那就不会背弃承诺。而且有仇不报非君子,这次伏击我的人还没找出来,岂能放心就此离开?”

    “可是……可是修行一道只争朝夕,你不抓紧时间走的话,以后……”

    “不管别人仙怎么修,我的路我自己走。对我来说,要做仙,先得做好‘人’;人都做不好,即便得了大道,有搬山移海之大能,也不配称‘仙人’,那应该叫妖魔鬼怪。”

    人都做不好,也配称仙……

    姜怡眸子眨了下,觉得这个说法很有道理,却不知该怎么接话。

    石室沉默下来,只剩下对视的男女。

    左凌泉本来没什么想法,但气氛好像哄到位了,便也没迟疑。

    他右手挑着姜怡的下巴,目光灼灼,慢慢凑向面前的如花娇艳。

    姜怡愣愣看着面前俊美无双的男子,竟然有点窒息,心跳也一瞬间拉升到极致。

    咚咚——咚咚——

    眼见左凌泉越来越近,姜怡猛然反应过来,后仰几分,瞪着眼睛道;

    “你做什么?”

    “嗯?”

    左凌泉嘟嘴的动作一僵,恢复了认真的表情,有些茫然: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亲一下都不行?”

    亲一下?!

    姜怡眸子瞪得圆圆的,脸儿也逐渐涨红。她憋了半天,还是没压住心里的羞恼,咬牙切齿道:

    “你不是不好女色吗?以前整天装作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连腿都不看,现在怎么……怎么这么不要脸?”

    左凌泉半点不脸红,微笑解释道:

    “我是正常男人,以前没法修炼,怕近女色会影响以后入门,所以一直克制;现在能修炼了,自然不用再守清规戒律。再者,我为了公主,连外面都不去,留在大丹朝等你;公主作为未婚妻,连亲一下都不让?”

    这什么歪理?

    姜怡衣襟起伏,想顺着脾气要驳斥几句,可不知为何,又有点不太敢——毕竟她和左凌泉差得有点远,万一把这厮惹毛,真气跑了咋办……

    左凌泉抬了抬下巴,示意姜怡别躲。

    姜怡手儿紧紧攥着裙摆,脸红得似是要滴血,心跳极快,甚至从衣襟上都能看到颤动。

    石室内寂寂无声,一男一女相对而坐,气氛稍显诡异。

    彼此僵持许久后,姜怡还是率先败下阵来,咬了咬银牙道:

    “仅……仅此一次。事先说好,本宫不喜欢你,只是因为……因为你会做人,才破例在没成婚前,奖励你一下。你……你可别得寸进尺,也别自作多情胡思乱想……诶诶,让我把话……呜呜——”

    四唇相合。

    男子迎身而上,堵住了女子喋喋不休的话语。

    一袭红裙的姜怡,身体猛然紧绷,有些手足无措。

    她把双手张开,却不知道放在哪里;如杏美眸努力做出威严稳重的模样,但眼底的情绪却只剩下了局促和窘迫。

    左凌泉眼神温柔,搂着姜怡的后腰,眼角带着笑意。

    姜怡憋着气不敢动,眸子里雾蒙蒙的,时而闭上时而睁开,渐渐有些失神。无处安放的手,也慢慢搭在了左凌泉的肩头。

    只是……

    “嘶——”

    相拥片刻后,左凌泉猛然抬起头来,退开些许,有些吃疼:

    “咬我作甚?”

    姜怡脸色红得和苹果似的,连睫毛都在颤抖。她按着左凌泉的手,有些错愕加羞怒地瞪着左凌泉:

    “你……你还好意思问?你手……手……”

    话语语无伦次,也不知用了多大的力气才说出来。

    左凌泉手还放在鼓囊囊的衣襟上,被姜怡用力捉住。

    软……

    左凌泉眨了眨眼睛,他情到深处,手自然而然就放上去了,还真没怎么注意。

    “呃,习惯了……呸!不是不是……”

    “你说什么?!”

    姜怡听见这话瞬间炸毛,羞恼变成了怒火中烧,和发火的母豹子似的,抬手就想打人。

    左凌泉连忙握住姜怡的手腕,做出严肃认真的模样,诚恳道:

    “别冲动,我发誓,我以前洁身自好,也是第一次……次……”

    话至此处,左凌泉思绪忽然闪了下,好像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飘了过去。

    虽然没能抓住,却也让左凌泉问心无愧的话语,出现了迟疑。

    姜怡瞧见左凌泉‘心虚’的模样,张着嘴气得话都说不出来;怒火中烧之下,实在忍无可忍,起身把左凌泉按在了石床边缘,抓着肩膀用力摇晃:

    “混蛋,你把话给本宫说清楚……是不是汤静煣那个狐媚子?……”

    左凌泉本就有伤,体内真气也空空如也,还真对付不了发飙的姜怡,被摇得晕头转向,急忙道:

    “嘶——有伤有伤,我真没骗你,别这么大劲儿……”

    姜怡摇晃了两下,瞧见左凌泉的脸色才反应过来,连忙松开了手。

    但她的气可半点没消!

    姜怡脸色时红时白,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眼神说不出的后悔。她站起身来,咬牙道:

    “行!今天本宫先饶了你,等你伤好了再收拾你。”

    放完狠话后,心乱如麻的姜怡再难待下去,转身就跑出了石室,脚步很重。

    左凌泉身体确实虚弱,也没法起身相送,只能说了声:“晚安,跑慢点。”待姜怡身影消失后,他才撑着地面,坐回了石床。

    怎么回事……

    左凌泉抬起手来,摸了摸嘴唇,心中确认自己,是第一次和姑娘亲密接触。

    但为什么这么心虚呢……

    难不成小时候被抱娃的丫鬟亲也算……

    不对,那亲的是脸蛋儿,小娃娃又不算数……

    左凌泉绞尽脑汁思索片刻,越想越想不起来,也只得先把心思放下,认真盘坐,开始认真炼气。

    亲嘴虽然说不准,但打坐炼气肯定是头一回。

    左凌泉心神专注之下,不过片刻便进入了入定状态,周身只剩下虚无缥缈的天地灵气……

第五十七章 闺房密语

    瀑布从石崖上方落下,轰鸣声遮掩了大半声息。

    姜怡气冲冲从水帘洞里走出来,刚刚转过墙角,脸上的薄怒便霎时间转为羞红,咬着下唇,连站都站不稳,靠在了墙壁上。

    刚才……

    这个色胚……

    姜怡只觉腿都是软的,忍不住地发抖,心跳得更是和小鹿乱撞一样,那双唇相接的触感,到现在还挥之不去。

    姜怡抬起手来,摸了摸红润的唇瓣,为了压下心中的莫名情绪,不停暗暗告诫自己:别胡思乱想,只是看在他会做人的份儿上,稍微牺牲一下,才不是喜欢他……那个混蛋,感觉好熟练的样子……

    吱呀——

    正胡思乱想之际,石坪上的小木屋打开了房门,穿着白色睡裙的吴清婉,从屋里探出头来,望向了这边。

    姜怡浑身一震,连忙做出若无其事的模样,整理了下耳边的发丝,柔声道:

    “小姨,还没睡啊?”

    吴清婉亲手把姜怡带大,对姜怡的性子实在太了解;瞧见她神色拘谨的模样,便晓得方才肯定做了些不该做的事情。

    吴清婉眉眼弯弯带着柔和笑意,没有说破,只是招了招手:

    “天色太晚,就在这里歇着,明早我送你回去。”

    姜怡好不容易回栖凰谷一趟,心中何尝不想念自幼相伴的小姨,她走到了木屋前:

    “嗯……左凌泉已经休息了,我和他……也没什么好说的。睡觉吧。”

    吴清婉勾了勾嘴角,把房门关上后,便来到绣床旁铺开被褥。

    姜怡从六岁起便呆在栖凰谷,身为大丹长公主,栖凰谷的师长们肯定是不敢管姜怡。有无微不至的小姨作伴,姜怡的童年可以说是无忧无虑,自然也养出了些大小姐脾气。

    其实在姜怡心底,栖凰谷才算是温暖的‘家’,而京城之内的巍峨宫阙,不过是一座烦事缠身的冰冷牢笼罢了。明明是活泼好动的性格,却不得不做出沉稳大气的模样,应对俗世朝堂的那些勾心斗角,也只有在冷竹、左凌泉这些身边人面前,才敢表现出自己真实的一面。

    此时回到栖凰谷,远离了那个暗流涌动的朝堂,姜怡看起来就像是上了很久的班,忽然回到家里的寻常姑娘,端着的架子随着房门关上便放了下来,还有些幼稚地走到绣床旁边,大大咧咧倒头躺了上去。

    因为姜怡方才淋过雨,哪怕有修为傍身不会染风寒,吴清婉还是贴心的端来了热水,放在床铺旁边,用毛巾给姜怡擦脸,瞧见姜怡眼底的疲倦,柔声道:

    “在宫里的日子不好过吧?”

    姜怡眨了眨眸子,摇头道:“不说这些了,还是这里自在。”

    她翻身坐起来,接过毛巾自己梳洗,把身上的红裙也褪了下来,顺便擦擦身子。

    方才过来得太仓促,姜怡只来得及随便套上外裙,里面直接就是肚兜和贴身底裤。

    此时裙子一脱,身段儿毫无保留地展现了出来,昏黄烛光下,修长的腿儿如同两个玉柱,紧绷有力没有丝毫赘肉,线条优美又能感觉到一股狂野的爆发力;纤腰盈盈一握,腰下的臀儿曲线圆满,倒扣玉碗般的白团儿,也从肚兜侧面显出了轮廓。

    吴清婉把姜怡带大,对姜怡的身体发育自是关注,坐在跟前上下打量一眼,微微点头:

    “好久不见,比以前大多了。”

    姜怡听见这个眼神有点古怪。不过自幼跟着吴清婉,私下闺房闲谈,她倒也没露出害羞的模样,还微微挺胸,和坐在身旁的吴清婉比了比。

    吴清婉身段儿属于丰韵柔美的类型,看起来要比姜怡肉感一些,但并不显胖。

    此时穿着贴身小衣,衣襟绷得很紧,明显能看到衣襟布扣,被藏在其间的团子崩出了些许折痕,不必丈量尺寸,便晓得规模很吓人。

    姜怡对比了下,有些悻悻然:“唉,还是比不得小姨。”

    吴清婉面对晚辈,肯定不会害羞,还抬了抬眉毛,柔声安慰道:

    “你还小,还在长身体,以后说不定就超过我了。”

    “唉,我长那么大作甚,多不方便。”

    “凌泉说不定喜欢。”

    “哎呀~小姨!”

    姜怡顿时嗔恼,也不和吴清婉说这些了,洗漱完后,自己起身来到衣柜前,准备找一件睡裙换上。

    吴清婉端起水盆准备倒掉,不过忽然又想起了什么,正想开口制止,姜怡便已经打开了衣柜。

    姜怡抬手在叠好的裙子里面寻找睡裙,刚翻两下,忽然发现叠着小衣的格子里,放着一个荷包——荷包上有仙芝斋的标记,看起来挺名贵。

    ??

    姜怡和吴清婉相处多年,可是知晓吴清婉生活比较清淡,从来不买首饰、胭脂之类的物件。她稍显疑惑,抬手拿起荷包,打开看了眼……

    “花间鲤?!小姨,你怎么忽然穿这种骚里骚气……喔~”

    话没说完,姜怡的后脑勺就被吴清婉敲了下。

    吴清婉今天在左凌泉身上发现了这个肚兜,左凌泉一个男人家,把肚兜带在身上显然不合适,她怀疑左凌泉是看出她试穿过,才没有处理掉,于是便顺手拿回来了,反正这也是送她的。

    见姜怡发现,吴清婉倒也没显出异样,走到跟前打趣道:

    “怎么?小姨老了,不能穿好看点的衣裳?”

    “没有,小姨看起来比我还年轻……只是小姨平日端庄淑雅,裙子下面却穿得这么……唉,挺好看的,要是被男人瞧见,估计眼珠子都能瞪出来。”

    “又不给男人看,我自己看看罢了。”

    “也是。这肚兜颜色选得真好,我看着都觉得勾人。改天也去买一件,不过估计穿不出小姨这效果。”

    “可以呀,你也不小。真想穿,让凌泉给你买一件儿就是了。”

    “切~左凌泉那呆头呆脑的模样,哪像是会送女子肚兜的人;而且即便送,也不可能挑这么好看的。小姨你是不知道,上次他送我一件吊坠,自己刻的,刻得乱七八糟,一点都不了解女子心思,差点把我气死……”

    “呵呵……”

    ……

    夜色幽幽,随着灯火熄灭,话语渐小,直至再无声息……

第五十八章 朝凰

    长青山里的搏杀与温情,很难传到数十里外的东华城里,雨幕之下的京城,依旧宁静祥和。

    时间刚刚入夜,临河坊的小巷勾栏隐隐传来欢声笑语。

    下着小雨,街面上没有行人,街边的汤家酒肆,也早早地打了烊。

    酒肆后院,西厢睡房还亮着昏黄灯火,素雅整洁的睡房内,小桌上放着做到一半的刺绣,妆台上摆着几盒胭脂,红兰密摆在正中的位置。

    绣床之上,汤静煣身着白色小衣,双手平放于膝上,凝神盘坐,旁边放着翻开的《养气决》。

    虽然初入修行,汤静煣的动作却很认真;挺胸端坐,及腰长发垂下,披散在背上,熟美脸颊温温润润,依旧带着勾人的风韵。

    但较之平时不同的是,汤静煣身上多了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哪怕身着市井女子的装束,也再无往日的市井味道。

    外面雨声噼啪作响,房间里却寂寂无声。

    糯米团子似的白色小鸟,规规矩矩地蹲在汤静煣双腿之间,乌溜溜的眼神很专注,盯着妆台上的油灯。

    黑亮的鸟瞳里,倒映出两道火苗。

    屋子里密不透风,火苗本该笔直向上,可小鸟团子却有些奇怪地发现,灯台上的小火苗,好像在动。

    “叽叽——”

    团子叫了两声,可能是想让主子查看,但主子没有任何反应。

    很快,火苗的晃动更加清晰了。

    呼——呼——

    就好似有一道无形的风在吹拂,灯台上的火苗,在往绣床的方向晃动,一闪一闪,直至彻底倾斜,火苗还在被渐渐拉长,朝着床铺延伸。

    “叽叽喳喳——”

    小鸟团子眼见火苗朝着它飘来,非常害怕,在主子怀里拱来拱去,想要提醒主子,只可惜依旧没有回应。

    油灯的火苗,已经变成了尺余长的火舌,团子惊慌失措地飞起来,来到烛台旁,想要用小爪爪把火踩灭。

    只可惜刚凑近,洁白的绒毛便被烤焦了些。

    眼见火苗越来越长,快要触及到床铺的幔帐,会把房子点着,团子急得在屋子里乱飞,叽叽喳喳叫着提醒,最后干脆一头撞在了汤静煣的胸脯上。

    噗——

    便是在这一瞬间,油灯上的火苗好似失去了牵引,两尺长的火舌消散,油灯恢复如初。

    汤静煣睫毛动了下,继而睁开眼帘,眼底的茫然很快恢复清明,低下头看向团子。

    “叽叽——”

    团子摔在被褥上,胸口的绒毛被火苗燎了下,有一块黑乎乎的痕迹,委屈吧啦地煽着小翅膀,不停示意旁边的油灯。

    “蠢鸟,谁让你乱飞的?被火烧了吧?”

    汤静煣显然不明白团子的意思,心里又气又心疼,忙把团子捧起来,用手摸了几下烧焦的绒毛,瞧见小鸟很无辜,抬手在脑袋上轻敲了下:

    “瞧见是火还往上扑,现在知道委屈了?傻乎乎的。”

    “叽叽——”

    汤静煣轻声训了几句,见小鸟实在委屈,便也不说了,把旁边的《养气决》合了起来,吹灭了状台上的油灯。

    窗纸上的灯光熄灭,雨夜渐渐安静下来,不知过了多久,房间里才传出一句小声嘀咕:

    “感觉炼气挺简单的嘛,小左咋就学不会呢……”

    “叽。”

    “等他过来,你说我是不是该装作学不会的样子,然后多请教他要好些?男人家都好面子,要是我一下就学会了,他心里肯定不好受……”

    “叽。”

    “你听得懂吗你?叽叽叽叽叽。”

    “喳。”

    ……

    ------

    同一时刻,文德桥南岸。

    户部侍郎王峥的府邸,距离左府仅有两条胡同。已经到了熄灯就寝的时候,府邸内外都安静下来,只有书房亮着灯火。

    书房之内,王峥穿着睡袍,借着烛火打开一个木盒,里面放着一截虎鞭。他小心翼翼地把虎鞭拿起来,来回观摩一二,微微点头,取来了书架上的酒坛。

    酒坛掀开,虎鞭尚未放进去,书房外面便传来了轻响:

    踏踏——

    王峥眉头一皱,转眼看去,窗户忽然打开,一个黑影猛地蹿了进来。

    王峥吓得一抖,刚想开口呼唤护卫,进来的人影便急声道:

    “王大人,是我,赵泽,别喊别喊……”

    王峥到嘴边的呼喊戛然而止,定眼看去,才发现面前浑身狼狈的人影是赵泽。他暗暗松了口气,又脸色一沉:

    “你大晚上来这做甚?外面有缉捕司的眼线,走漏消息怎么办?”

    赵泽脸色发白,把窗户小心关上后,回身扑通跪在了地上,拱手一礼:

    “王大人,您就是我亲爹,再生父母。要不是您上次那番话,我今天准交代在山里面……”

    忽然被行如此大礼,王峥还愣了下,不过马上就回过味来:

    “你又把事儿办砸了?”

    赵泽此时还心有余悸,跪在地上都不想起来,他正想开口,忽然瞧见王峥手里的虎鞭。

    王峥低头看了下:“嗯……给李相准备的,你知道,李相年纪大了……”

    “明白!王大人无需多言,下次我给李相准备点猛的,由您亲手带给李相。”

    “唉,你有此心意,李相必然心中甚慰。”

    王峥微微摆手,不过马上又脸色一沉:

    “真把事儿办砸了?!”

    赵泽站起身来,脸色有点无辜:

    “这可真怨不得我,我把京城附近的道友全叫来了,一共六个人。我虽然心有忌惮,一直在旁边游走,但他们五个可是拿命去拼,结果王大人你猜怎么着?”

    “命拼没了?”

    “尸骨无存!”

    赵泽一拍巴掌,扶着王峥在太师椅上坐下:

    “王大人是没瞧见那场面。本来那小子身上还没修为,结果打着打着破境了,抬手刷刷刷,一剑一个,要不是我跑得快,现在都已经重新投胎了。”

    王峥听见这话,眉头一皱:

    “破境,啥意思?”

    “就是忽然有修为了,看起来还挺高,我怀疑那小子深藏不露,在扮猪吃老虎……”

    “你别扯这些没用的,脏水泼出去了没有?”

    赵泽点头:“全听您老的安排,我专门让他们带了扶乩山的牌子,不出意外肯定看到了。至于能不能祸水东引,这还说不准,死的人太多,只处理了尸体,没时间处理其他痕迹,肯定留得有疑点。”

    王峥摆了摆手:“唉,罢了罢了,也不指望你们,这几天低调些,别真把自个暴露了。探明国师虚实的事儿,我去给程九江透个口风,让他们去试探。”

    “那敢情好,王大人阴谋诡计信手拈来,只需稍微挑拨离间……”

    “会说人话?”

    “呵呵……”

    赵泽被左凌泉天神下凡的场景吓得不轻,他想了想又道:

    “对了,那个左驸马,王大人可得当心,年纪轻轻修为至此,若是不乘早除掉,日后必成大患……”

    “这事儿你给你们天尊说去。你手底下的‘仙师’都死干净了,让我一文官怎么除?我用嘴说死他?”

    “呃……倒也是,那我去禀报天尊?”

    “你自己不会拿主意?”

    “我自己拿主意,感觉活不过下个月。”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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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言传身教

    翌日。

    狂风急雨,转为如酥小雨,天色依旧阴沉。

    栖凰谷的殿前广场上,人头攒动,大小修士围聚在擂台周边,观摩清池剑庄的一名弟子,和扶乩山李应甲打擂。

    细密雨珠洒在油纸伞上,沙沙作响,但并未消减围观群众的热情。

    左凌泉黑衣佩剑,来到广场的外围,也在观摩着擂台上的动静。

    今儿早上,等左凌泉从入定中醒来,姜怡已经回了京城开早朝会;不辞而别,想来还在为他昨天手不老实的事儿生闷气。吴清婉送完姜怡,然后便去宗门正殿忙起了事务。

    昨天遇到伏击的事儿,已经传回了谷里。但因为他忽然跻身炼气十二重,走漏风声可能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吴清婉并未全部汇报给几位掌房师兄,只说他在长青山里遇到了不明对手伏击,因祸得福通了几处窍穴,并未提及左凌泉和对手的具体修为。

    至于昨天收获的战利品,自然不会上交给宗门,左凌泉都让吴清婉拿着私下研究去了;当然,也没忘记让吴清婉给王锐留几样好东西,毕竟彼此也算同生共死了一场。

    凝神炼气一夜,左凌泉体内真气,约莫能填满两处窍穴,虽然依旧缓慢,但比预想的要快一些。身上的伤经过吴清婉的医治,此时虽说还有痛感,但已经无伤大雅了。

    左凌泉在广场外围看了片刻,菜鸡互啄,也没甚意思,便在广场上闲逛;还未走过一圈儿,便瞧见身着黑衣的吴清婉从宗门正殿里走了出来。

    左凌泉刚入炼气十二重,正想找吴清婉请教修炼的事情,快步走到了游廊里,呼喊道:

    “吴前辈。”

    游廊另一头,吴清婉手中拿着一本书册,其实也准备去找左凌泉。

    昨天的风波已经暂时平息,吴清婉经过最初的震惊和狂喜,此时心绪也慢慢平静过来。

    作为修行几十年的‘老人’,吴清婉知晓一个修士该怎么安排修行计划。修行一道只争朝夕,左凌泉既然已经炼出了真气,那接下来肯定是要为下一步晋升做准备。

    而且,吴清婉心里也有点自己的小心思——栖凰谷如今没有独当一面的人,左凌泉若是能尽快在修行道站稳,说不定能帮栖凰谷度过目前的危机。

    吴清婉了解左凌泉的为人,不会弃身边之人不顾,哪怕不在乎栖凰谷,至少不会弃她和姜怡不顾。

    当然,她也不会拖累了左凌泉修行的步伐,央求左凌泉呆在栖凰谷当个小掌门。只要左凌泉有庇护栖凰谷的心意,以他夸张的天资,哪怕去了外面远离万里,整个大丹朝乃至周边的修士都会忌惮他回来那一天,这就足够了。

    不过这一切,还是得建立在左凌泉尽快恢复伤势、步入正途的基础上。

    吴清婉瞧见游廊中的左凌泉,快步走到了跟前,柔声道:

    “你怎么跑这儿来了?伤没事了?”

    “伤好得差不多,坐太久还不习惯,出来随便走走。”

    左凌泉和吴清婉并肩往丹器房行去,两个人很快走出了游廊,他把油纸伞撑开,遮在了两人头顶。

    两人共撑一伞,离得很近。

    吴清婉对此也没有避让,还走近了些许,袖子和左凌泉几乎贴在一起,拿起手上的书册道:

    “你如今有修为傍身,道行和我差不多,但是境界攀升太快,其他方面都没跟上,有些东西我还得教教你,你可得认真学……”

    吴清婉个头约莫和左凌泉嘴唇齐平,如此一凑近,淡然香风也飘了过来。

    左凌泉并未心猿意马,只是把伞往吴清婉头上多移了些,避免雨水打湿吴清婉腰下的裙摆,含笑道:

    “吴前辈把我当弟子看就好,该打手板也别客气。我修为再高,吴前辈也是我的师长,肯教我,我求之不得。”

    “哼~你嘴倒是挺甜……”

    吴清婉说到这里,睫毛忽然动了下,轻舔唇角,没有再言语。

    左凌泉没察觉这细微异样,他看向吴清婉手中的书册——虽然鼓囊囊的衣襟遮挡了半截书册,但还是能瞧见上面的几个小字——藏剑诀。

    除此之外,左凌泉还发现吴清婉的衣襟,随着步伐行走,在很细微地上下颤动,好像失去了束缚一般,和往日稍显不同。

    但这点细节,左凌泉也不好仔细观察,很快就偏开了目光,询问道:

    “吴前辈,这是剑谱?”

    “这是国师从惊露台带回来的剑谱,上面记载了三式剑技,也就是我们栖凰谷的看家绝技‘流风回雪’‘震风陵雨’‘余霞成绮’。《藏剑诀》本来有七剑,但国师只学到了其中三剑,想学后面的,只能去惊露台拜师。”

    左凌泉轻轻颔首:“名字倒是挺好听。”

    吴清婉知晓左凌泉剑术通神,肯定看不上这惊露台最基础的东西,她抬起眼帘,望向左凌泉:

    “这三式剑技,在我看来,和你那一剑比起来还是差之千里,但你也不能只会那一剑。修行一道难免遇上针锋相对的时候,若是对方修为不上不下,不用武技打不过,用那一剑又消耗极大、会暴露压箱底的东西,你总不能跑吧?”

    左凌泉听吴清婉这么一说,还真觉得是如此:

    “明白了,藏锋嘛。”

    吴清婉轻轻点头,略微琢磨了下,又道:

    “对了,你的剑招叫什么?老是‘那一剑、那一剑’的,说起来都不方便。”

    左凌泉练了这么多年剑,练的都是世俗武学中的‘中平剑’,听见这个,他摇头道:

    “我这一招就是‘中平剑’,也没啥特别名字。”

    吴清婉晓得中平剑是什么,她微微蹙眉:“你这一招,早已脱凡入圣,哪能直接叫‘中平剑’,传出去会误人子弟的。嗯……我想想,那天你一剑出去,剑鸣似龙吟,剑气似龙行于野,五行又属水,要不就叫‘水龙吟’?”

    左凌泉知晓‘水龙吟’是俗世词牌名,反正他也不准备在打架的时候,把招式名字吼出来,对此轻轻点头:

    “吴前辈觉得适合,我自然没意见。”

    两人闲谈之间,来到了丹器房的主楼。

    栖凰谷约莫五里方圆,丹器房作为五房之一,规模还是很大的。丹器房外表看起来像是个圆楼,里面有百余个大小房间,里面放着各种器械。

    此时丹器房内,有很多不去广场看热闹的弟子,在各自的房间里熬药、打磨器具,声响听起来就像是一个大药房。

    左凌泉收起雨伞,跟着吴清婉来到圆楼后方的宽大房间——房间是吴清婉平日忙活的地方,里面有几张案台,上面摆放着各种器具,还有一个丹炉。不过丹炉只是寻常物件,并非炼丹师用的丹鼎,只能炼制一些很基础的药物。

    外面下着雨,要教剑技只能选择室内。

    吴清婉进入房间后,在案台上取了两根木棍,丢给左凌泉一根:

    “我先给你演示下,具体的你看剑诀自己学,以你的天赋,应该很快就能学会。”

    左凌泉把随身物件放下,拿着木棍站在了吴清婉的对面,身形笔直站定:

    “好。”

    双方站定后,吴清婉也认真起来,以木棍作剑,斜指地面,一袭修身黑裙也同时静止。

    她面容很是认真,开口道:

    “藏剑诀,重点在于一个‘藏’字,对阵时讲究‘出其不意、虚中有实’。第一式‘流风回雪’,属于反手的招式,你现在对我出剑。”

    左凌泉面色同样认真,正准备出剑,面前的吴清婉忽然又退开一步,加了一句:

    “不许用真气,规规矩矩刺过来就行。”

    说这话,显然是怕左凌泉刚跻身炼气十二重,没轻没重乱来,把她这师长按着蹂躏一顿。

    不过左凌泉肯定舍不得打婉婉,都不用提醒,提着木棍以寻常武人的速度,慢吞吞刺向吴清婉。

    吴清婉并没有提剑对冲,而是手持木棍转身就跑。

    左凌泉知道‘流风回雪’是反制敌手的招式,对此倒也不意外,继续抢攻,直取吴清婉后背。

    而就在左凌泉手中的木棍,快要触及吴清婉后背的时候,吴清婉的袖袍之下,忽然蹿出一根木棍。

    吴清婉身体依旧在往前逃,手中木棍从胳肢窝下往后刺,角度极其刁钻,眨眼就捅在了左凌泉的胸口。

    咚——

    左凌泉胸口中招,自然就停了下来,微微点头:

    “示敌以弱,攻其不备。不错,就是有点……嗯……”

    吴清婉知道左凌泉想说‘有点阴险’,她收剑起身,认真道:

    “生死搏杀,招式好用就行。这只是流风回雪的一种用法,实际打起来还得活学活用,等学会了运气窍门,威力还是不容小觑的。”

    演练完了第一招,吴清婉又演示了‘余霞成绮。这一招左凌泉亲自体验过,倒也没什么可说的。

    等到了第三招‘震风陵雨’,吴清婉把木棍横着在手中,讲解道:

    “这一招是‘震剑诀’,用来退敌拉开距离,你刺我一剑试试。”

    左凌泉认真点头,还是和方才一样,以寻常武人的速度,一剑刺向吴清婉心口。

    吴清婉横举木棍,以‘剑脊’格挡住了刺来的木棍,继而运转剑诀,木棍猛然震颤。

    嘭——

    左凌泉只觉一股巨大的推力,从吴清婉手中的木棍上传来,整个人直接被震的往后退出数步。

    这招是和敌人拉开距离的招数,吴清婉自身也被震得往后飞退,两人霎时间分开,退到了房间两侧的墙壁跟前。

    左凌泉专心注意着剑技,本来没关心其他,可吴清婉这一招用出来,忽然感觉有点不对。

    只见一袭黑裙的吴清婉,往后倒飞的同时,黑色长裙随风猎猎,衣襟前的团儿,也被这一下震得能明显看到‘波纹’。

    落地站定之时,还弹了两下。

    (⊙_⊙)!

    如此‘惊心动魄’的场景,让左凌泉落地差点没站稳。

    吴清婉没穿裹胸,用这种震退敌我的招式,自是此等效果。她落地后也有察觉,但脸上并未露出异样,行云流水收剑后,还眯眼望向目光看错地方的左凌泉,意思约莫是——臭小子往哪儿看了你?

    左凌泉自知方才目光有些无礼,但他也不是故意的,方才那阵仗,是个男人都管不住眼睛。他连忙收剑站定,认真道:

    “嗯……好剑法,多谢吴前辈指教。”

    吴清婉倒也没责怪左凌泉,把木棍放在台上后,转身开始研究起昨天搜罗来的几件法器,柔声道:

    “看完了就回去好好练吧,打坐炼气要静心,没事别乱跑了。”

    “好。”

    左凌泉觉得吴清婉好像有点不满,想开口道歉,又觉得会更尴尬,想想还是没多说,从案台上拿起剑诀后,拱手告辞。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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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莽介绍:

左凌泉刚出生,便拥有了凡人能拥有的一切。
名门贵子、俊美无双、家财万贯……
但蹒跚学步之时,却发现这世界不属于凡人。
妖鬼精怪、御风而行、大道长生……
毫不意外,左凌泉踏上了追寻长生的路途。
高人曾言:
九域莽荒,太虚无迹。
修行一道,如长夜无灯而行,激流无桥而渡。
我辈修士,当谋而后动,万事‘从心’。
左凌泉谨记教诲,就此凡事顺应心意,为所欲为……
高人:“等等,是‘从心’,不是让你想杀谁就杀谁,你这娃儿咋就听不明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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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已有万订完本作品《世子很凶》,多主角架空武侠,有兴趣的大佬可以瞅一眼。太莽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太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太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