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重阳诗会
“青儿,外面几时了?”
“姑姑,我看快到亥时了。”
千里外,广平府,一户深闺小园月色明亮。
比起前院喧闹,此处分外清幽,四顾见小园修的雅致,青竹水榭,凉亭假山。
有两位风姿绰约的女子在亭内对饮小酌。
其中一女手持书卷,身着白衣,依着亭栏面显病貌,蛾眉间一点朱砂。
另一女在旁陪坐,身着绿衣,头戴三花冠,额头有一点微光闪烁。
两个丫鬟托杯盘站立两旁。
亭外又见一娇容可爱的小娘子,约有十一二岁,她抬头望月汇报时辰。
绿衣女子听罢,思虑说:“我想荀姐姐不会来了,二姐不用再避,与小妹同去前院赴会,看看今夜诗会可有良才佳作。”
“据说长安三位大才子以及洛阳赵、武、孙三俊杰都请到了,另还有四妹,五妹请来的扬州名士,……”
“今夜这场诗会必定精彩!”
“三娘莫劝我,她不来我更不愿去瞧。”
白衣女轻声无力,望亭外月色:“自从徐郎舍我而去,我已厌了这红尘。妹妹自去吧,不要管我。”
“二姐这是何苦。”被称作三娘的绿衣女坐近说:“姐妹们都在等你,你不去她们怎高兴的起来。姐姐去吧。”
“往日我们七姓姐妹分散天南海北,好不易逢此佳节相聚一场……”
“三娘言之有理,二妹在此忧愁,让众姐妹怎能心安?”
忽闻亭外一女子接话。
明眸看去,见来人一身姹紫嫣红,装扮甚是明艳,头上发髻高盘,显然已做妇人了。
“给大姑姑见礼。”
“免了。”
妇人扶起亭外小娘子,走入凉亭,直视病貌白衣女。
“二妹去是不去?你要为那书生郁郁寡欢到几时?他死了就死了,天下才子无数,何苦拿他不放?”
“你那徐郎要是个真才也罢了,但他致死仍是个不入真学的进士。这等朽木,爱他作甚?”
“起来,与我到前院见人。”
“大姐好大口气,我若不去呢?”
白衣女子眼眸伶俐反问,嗤笑道:“我徐郎就算是块朽木,至少他用情专一,我那大姐夫呢?已经几房妾室了?”
“他才学倒是风流,却都是勾栏瓦舍教出来的。”
“诗词里一股脂粉气,不知道的以为他是女儿身呢。”
“你……”
妇人被她刁钻话堵了口舌,沉吟说:“我夫君性情如此,勾栏题诗不过风雅之举,我等皆是狐类,还在意这个?”
“今夜诗会你不去也罢,我只告诉你姓荀的到了,同行有王山君与一位临安才子。”
“那书生瞧着身貌清俊,比你徐郎要强,只怕是她新交的郎君。”
“你就不想看看吗?”
她这话有一半是假的。
荀舫主、王山君、刘彦三人的确已经来了。
但她并不知道荀刘是何关系,说什么‘新交的郎君’,完全是引蛇出洞。
想把自家妹子逼出深闺,到外面看看,舒展一下心情。
这招果然奏效了。
白衣女听罢便要起身,想到什么后又坐了回去,叹说:“她来,定是看我被情折磨,又领夫君赴会,更有讥讽之意。”
“你真无用!”
妇人两眼冒火,端起一杯酒饮尽道:“昔日与她争夫的高二娘哪里去了?!如今你道行不如她,连见一面都不敢,我高家三姐妹中数你窝囊。”
“三娘我们走!”
原来这里便是王寅所说的广平高家,而妇人和白衣女都是高家之女。
高老膝下三朵金花,妇人是大姐,白衣是二姐,还有个三妹不在家中。
陪坐的绿衣三娘乃青州狐封家三女,人称封三娘,亭外的小娘子是她六弟女儿,名叫青儿。
“大姐且慢。”
封三娘拉扯二姐撒娇道:“姐姐只看小妹颜面去见一见荀姐姐,小妹好不易才把她请来,意在化解你们的恩怨。”
“如今姐夫舍你而去,有什么怨仇解不开的?”
“昔日小妹不也被情所困?遭范十一娘算计,险些毁了百年修行?”
“姐姐……”
“好了,多大人还娇气。”
高二姐直起身,与三娘携手揽腕:“看你面子,我去见她一见,也看看她新寻的夫婿是怎样才子,若瞧着中意就再抢过来!”
两女相视一笑。
高大姐舒展颜色说:“上次她栽在你手。听说在深山藏了十载,近些年才出世,在徐州运河畔开个画舫,想是用来择夫婿的。”
“你当真想争比一番,我们也去开个画舫,明着跟她抢夫,看她奈你如何!”
“真有此事?小妹怎不知道?”
封三娘听的认真,回想月初去徐州送贴,却没见听荀舫主说起。
以她们的交情,不至于一字不透。
彼时耳旁高大姐传音:“三娘莫问,我这是诓骗二妹的,那临安书生应该是王山君的朋友……”
封三娘恍然,不再多言,挽二姐,牵侄女,结伴去往高府前院。
这高府及其广大,前后七进大院,房屋过百,厢房十数,仆人丫鬟护院也有几十众,俨然一个大家族。
刘彦跟随王寅、荀舫主初到高家门外,便被高门气派所惊,仿佛到了王府门前,各类车马停靠,仆人们鞍前马后殷勤接客。
进来高家门庭,更有一种刘姥姥入大观园的感受。
府中一个寻常丫鬟拎出来,其貌就胜过千百良家女。
此时前院热闹非凡,正堂内百余宾客齐聚,众人面貌不一,男女老少皆有。
刘彦立在王寅身旁,看他左右逢源,与人寒暄攀谈。
荀舫主在他右侧暗中告知名讳,阿九平儿则不在厅内,与其他宾客仆人一样在外等候,有香茶糕点可用。
“王兄,光顾着你我交谈,冷落了这位仁兄。”
一位与王寅攀谈的才俊转看刘彦。
见他一身文士袍,头戴纶巾,手拿象牙扇,身高七尺多,风度翩翩,与在场人一样是魂儿身。
“忘了与君引荐,此乃临安刘世才,是我在徐州结交的良友。”
“世才,这位是广平大才子李少卿。少卿兄儒道双修,是当世少见的奇才。”
王寅引荐下,二人拱手见礼。
……
第17章 偶遇三娘
“刘兄莫听山君夸赞,‘奇才’万不敢当。”
“小弟只是勤修儒术不得真境,才兼修的道法,意在取长补短,借他山之石而攻玉,通达我儒门真学。”
“我观刘兄神魂清朗,但不像修道之人,莫非君已迈入真学境地?”
李少卿攀谈间观察面前临安书生,问出心中猜想。
话中‘真学’二字挑动周围众人心神,引来几人目光。
王寅分看他们道:“少卿自从修道,心性更为灵通。不过你这次看错了,世才他并未步入真学。”
刘彦附和:“小生不过是魂体清爽,皆因之前大难不死……”
来时他们商议过,不对诗会上的人坦露过多。
刘彦也只想当个看客,增长一下见识,所以到了高府不主动与人搭话。
“我看错了?”
李少卿记得道门老师说过:“如果有人不修道,但见其魂清澈,那必然是儒门真学之士。究其原因,乃他君心聪明所致,聪明可通心窍,亦能通达神魂。”
正当他思量,堂内高老朗声道:“时辰已到,诸位君子请随老朽到北园参会,未到达的才子由家仆在外接引。”
众人闻请,随他出堂。
李少卿与荀王刘一同赴会,闲谈今夜诗会题目。
堂门外,高大姐领二妹、封三娘与众宾客见礼寒暄,平儿阿九四顾找寻自家公子、主人。
“高二姐出深闺了?真是少见。”
李少卿瞧见高家二女自语。
荀舫主只看一眼就不想多看,转与刘彦说话。
“今夜诗会,公子不妨一试文采。若只当个看客,岂不白来一趟?”
“小生文采不够,只怕力不能及,惹出笑话让舫主兄长颜面受损。”
刘彦谦笑回答。
二人说话一幕巧被高二、封三娘她们看到。
“姐姐,我去见荀姐姐,稍后你俩可别置气!”
说着三娘舍了高家两姐妹,牵侄女向这边迎来。
一见舫主,她满面花开,笑容可人。
“姐姐,小妹都以为你不来了!所以才没迎你。刚听大姐说你来了,我连忙从后园赶过来。姐姐请恕罪。”
“妹妹哪里的话,你月初送贴给我,我就算心里有怨,也不能驳了你的颜面。”
荀舫主把手叙旧,见她眼眸瞟刘公子,介绍说:“此乃临安刘世才。公子,她是妾身相交已久的好姐妹,名叫封三娘。”
“她是封三娘。”
刘彦陡然明目,打量眼前狐仙,暗下心说:“果真穿越到了聊斋。记得《聊斋封三娘》篇中,三娘是个得道的仙狐,因爱慕范十一娘而引出情劫,损伤道行。”
“不知她是否已经遇上范十一娘……”
“只怕高家也是狐仙一类!”
“难怪山君说,今夜诗会非同一般,叫我提防一二,不可轻易显露根底。”
“公子何故这么看我?该不会在哪里见过吧?”
封三娘见他眼神发呆,笑颜相问。
刘彦回礼道:“小生没见过大姐,只听过‘封三娘’这个名字。我曾听过一桩‘范十一娘与封三娘’的奇闻。”
“不知故事里的‘三娘’与大姐可是同一人?”
“你知道我与十一娘的事?”
封三娘颇为惊讶,微微嘟嘴点头说:“那‘三娘’是我。此事都去多年了,当时我还年少,乱点鸳鸯谱导致引火烧身,险些毁了之前苦修,让公子见笑。”
“这位公子知我妹妹的事?看来你俩颇为有缘。”
一句话音飘入耳中。
寻声看去,高二姐一袭白衣持书,过来与众人见礼。
“荀姐姐别来无恙。”
“听闻姐姐一别徐郎后专心修道,今已达鬼仙之境,真是可喜可贺。是否该谢谢我和徐郎?”
“姐姐……”
封三娘焦急看她,生怕气走了荀舫主。
刘彦不知她们什么过节,在旁没有插话。
荀舫主直视高二,神色冷淡说:“只要你把徐郎请来,我必然答谢。可惜你连他性命都保不住,只得眼睁睁的看着他舍你而去,不觉可悲吗?”
“你!”
高二握书想要发作。
王寅适时插话:“三位美人既要叙旧,我与世才少卿就不奉陪了。”
李少卿连忙点头:“三位姐姐好生叙话,我们先去北园。”
“且慢,我和她无话可说,与三位公子同去。”
荀舫主不愿纠缠旧事,撇开高二跟着三人北行。
封三娘夹在中间,两边都舍不得,只让荀姐姐先行,稍后再去寻她。
看着一行人离开,高大姐来到二妹这边。
“看来荀貂儿真不愿和你纠缠了。”
“如此甚好,少个对头少些事端。你以后潜心修炼,将来再寻一世丈夫。”
“大姐何故诓骗我?”
高二姐此时发作,气恼说:“那刘生根本不是她的新夫,不然她怎敢在其面前提旧郎?”
“我诓骗你不假,但也为你好。”
大姐目送宾客们北去,拉手妹妹说:“蜀中来信,三妹入了真学。你继续一意孤行,只怕连野狐都不如。”
“以后你有何颜面去蜀中探亲?”
“三妹入了真学?”
高二一时哑然,问大姐:“爹爹可知?”
“全家都知道了,只你还不知晓。”
高大姐与她挽手说话,北园而去:“从大周立国算起,三百年来女子入真学不过千人。”
“三妹此番入学,算是为我高家狐族长脸。父亲欲借今日诗会,与她挑个夫婿。”
“给三妹挑夫?”高二更为吃惊:“蜀中那边同意吗?”
高大姐笑说:“他们不同意是他们的事,只要我们这边招来女婿就行,二妹一项聪明,怎连这点都想不通?”
高二低眉思索,对三娘道:“妹妹去陪客吧,我和大姐有些话说。”
“那我去找荀姐姐了。”
封三娘牵侄女先入园子。
高二目送一眼,回头谈道:“大姐和爹爹这般做法,虽不触犯王法,却叫三妹好生为难。到时谁去蜀中报信?”
“自然你去。”
高大姐拉着她避人说:“三妹一向听你的话。你去了好好与她说,那边同不同意都无妨。今夜说是给她招夫,其实是给你选丈夫。”
“一旦蜀中不同意,爹爹便让你顶替三妹,与挑选的三妹夫完婚。”
……
第18章 狐仙招婿
“怎找不见荀姐姐了?”
“青儿快帮我找找……”
高府北园。
此园有二三十丈方圆,名为‘五亭园’,乃参考前朝画圣所绘《五亭图》建造。
园内东南、西南、西北、东北,以及正东方位各造一所凉亭。
五亭造型各异、各有其名。
东南名为‘望月亭’,西南名为‘落日亭’,西北名曰‘七星亭’,东北名曰‘太白亭’,正东则叫‘白鹤亭’。
五亭中间是书场,每逢初三、十三、二十三高老便纠集全府众狐在此读书诵经,今日诗会主场就设在这里。
而待客酒席设在五所凉亭内,一亭设三桌席位,每桌可待客九人。
封三娘领侄女进来后,四顾找寻舫主身影。
只见五亭皆是宾客,谈话声沸沸扬扬,也不知荀姐姐在哪,担心她负气走了。
三娘不知道,荀舫主一入此园就隐去了气息,只叫身旁人瞧见,离得远根本无处寻找。
倒是侄女青儿眼力好,一眼瞧见东南望月亭里的刘彦,扯三姑袖子指说:“姑姑看,姨夫还在呢。荀姨指定没走。”
“哪个姨夫?”封三娘随她手指一看,笑戳额头:“瞎说,那不是荀姐姐的夫婿。若被姐姐听到,怪我教你不学好!”
“哎呦,又不是我说的,是大姑姑说的。”
小青儿手捂额头,跟着姑姑去向望月亭。
亭内三桌宾客,约有二十余人,彼此引荐寒暄。
刘彦这桌除了王山君、荀舫主,另有广平本府四位公子,分别是:李少卿、张子初,王文玉,柳泰清。
这四人号称‘广平四杰’。
他们通晓君子六艺,皆是举人进士之才,最大不过二十四,最小只有十六。
刘彦这个二十七年的老秀才与他们同桌,只觉汗颜。
“原来姐姐在这里,小妹以为你被气走了。”
封三娘到亭外才看到荀舫主,欢喜凑进去说话。
舫主牵手笑道:“我就算有气也不会抛下妹妹。妹妹坐……”
“不了姐姐,小妹只担心你。我还要去那边见本家姐妹,稍后再来陪姐姐。姐姐可别怪我。”
封三娘与她耳鬓斯磨,撒娇亲昵,似猫儿蹭脑。
刘彦看个满眼,这封三娘比书中更讨喜。
目送她离开后,荀舫主问君:“公子觉得我三娘妹妹如何?”
“甚是可爱。”
刘彦不吝赞赏说:“封三娘天真烂漫,即便刚才左右为难时,也不忘舫主,辞了那边立即来寻。可谓待人真诚。”
荀舫主望正东的白鹤亭,点头道:“三娘最让我喜爱之处,正是她待人真心,娇气不娇媚。”
“公子如有心,妾身帮你做成一场好事如何?”
刘彦闻听笑道:“舫主美意小生心领,我对三娘只有欣赏,并无其他念想。赏花之人未必会去折花。”
“不知诗会何时开始?我看中间会场排着一盏盏灯笼,有何作用?”
“那是‘得胜灯’。”
同桌的‘广平四杰’之一王文玉搭话,说起灯笼的作用。
所谓‘得胜灯’,顾名思义就是‘斗诗胜出后获得一盏灯笼’,即算作‘一彩’。
等到诗会结束,计算众人所得灯数,得彩最多者便是本次诗会的魁首,拿最大的彩头!
刘彦明白了,一扫场上的灯数,正好五十盏。
“就是说,今夜诗会共有五十题?”
“不错,刘兄可有信心夺来几盏?给我们这桌添彩?”
李少卿含笑询问。
他对这位临安书生很好奇,能被王山君看中结交之人,不会是寻常才子。
刘彦笑了笑,从场中收回目光:“小生才疏学浅。能否添彩,应看四位以及王兄。我只做个陪客。”
“刘兄过谦!”四杰之一张子初接道:“今夜能来赴会之人,绝非泛泛之辈,不知刘兄是哪年的进士?”
“进士?”刘彦心笑:“我连举人都没中,二十七年的老秀才,要是说出来估计你们要捏鼻子、换桌了。”
咣——
场中一声铜锣震响,打断众人话音,五亭皆静下来。
看会场有一人四方见礼,高声说:“岳翁年迈,命我代为主持诗会。”
“今夜‘重阳诗会’能请到诸君赴约,乃我家荣幸,稍后诗会开场,请诸君尽展文采。”
“此外,岳翁欲借今年诗会,为三女择一位良夫,无妻室者可参与竞争。”
“只要在诗会夺得一彩,便能入候选名列,由我家亲众择取一人登科。”
“高家三女?她不是已然转世了?”
“不错,三小姐已经转世,我听说她投胎到白帝城莫夫子家中。”
“我闻此女才貌出众,当世不可多得,高老真舍得嫁人?”
“该不会是招赘吧?”
五亭宾客议论纷纷,已有人跃跃欲试了。
场中主持道:“诸君且放心,岳翁只为女招夫,绝非招赘。诸位谁人有幸脱颖而出,我家陪嫁资万贯,为君修府!”
……
“陪嫁万贯,好大手笔!”
望月亭。
李少卿感叹,环视众友道:“我有温娘,各位都未娶妻,不妨一试。那高三小姐乃非常女子,不是她家大姐、二姐可比。”
周围三友各有所思。
最小的柳泰清说:“不知高家三姐姐多大,可别娶个奶奶回去。”
亭内众人欢笑。
他有此顾虑也正常,今夜来赴会的书生才士,有不少人知道高府底细。
广平四杰乃本府人士,岂不知高家是狐仙世族?
“泰清无需顾虑,三小姐今年不过十六,刚好与你同岁。”
“那小弟当一试!”
柳泰清意气风发,邻桌其他才子各有动心者。
刘彦旁听问山君:“我看高老足有八十高寿,为何高三小姐只有十六?”
王寅传音道:“这高家非寻常人家,乃修道的狐族。高老三女十六年前脱了狐身,现已转世投胎为人,说她十六是指为人的年岁,不算前世狐身。”
刘彦对此颇为好奇,又问:“高三小姐既已修成仙家,又何故转世成凡人?”
这一问戳中王寅心中忧愁。
他叹说:“天下异类成仙,最多只是精怪罢了。而人不同,即便是凡人都有诸天窍穴,这中间有太多玄奥道理,一时难以细说,待闲暇我再和你讲。”
“贤弟只需知道,如今的高三小姐已非狐类。高老只算她前身之父。”
刘彦心头明了,不再追问。
彼时,铜锣再次敲响,诗会开场了。
……
第19章 一题未答
“妹妹你看,这篇《春雪》不错。”
“不错什么,他诗句春意过重,把雪都化了……”
“姐姐们,欧阳公子的《飞鸿》如何?”
“不好,他的诗看似志高远大,实际空空的。”
……
五亭园,正东白鹤亭。
亭内聚集一众女子,约有十六七人,皆是狐仙。
她们包含了狐族八大家,除了做东的高家,另有别家七姓狐女。
此时众女在欣赏诗会上脱颖而出的才子佳作,谈论高低。
眼下诗会已开场一个时辰,诗题考了九道,‘得胜灯’挂起九盏,独不见称心如意的佳作,更别提从中选一个结亲。
环顾其他四亭……
东南‘望月亭’得一盏,西南‘落日亭’得三盏,西北‘七星亭’得彩最多,挂起五盏得胜灯!
只有东北‘太白亭’和这边‘白鹤亭’不见挂灯得彩。
“我们白鹤亭是东家席位,自然不与众客争彩头,可那边‘太白亭’为何一点不见动静?”
“莫非听说我狐家招婿,那些真才学士都不敢赋诗了?”
“贤妹莫恼,不是已让皇甫侄儿去问了吗?等他回来看怎个说法。”
“太白亭中十五人,有六个入真学,余下九人算半入学,难道这九人中都招不来一个姐夫?”
“难说,今时不同往日,现在文坛凋零,真才稀缺,养文光的也少见……”
“夫人说的是,现如今无论是‘真入学’还是‘半入学’,皆是世上一二品的儒生,谁人不爱?天下达官贵人,谁人不抢着招婿?”
“那你高家还给三妹招夫作甚?不是真学奇才,怎能配得上三妹?!”
“就是就是,三姐这么好的人儿,岂是随便嫁人的?伯伯真糊涂!”
众狐女七嘴八舌,有不少替三姐鸣不平的。
高大姐笑而不语,家父的算计不足为外人道。
这时,一位白衣纶巾、仪态风雅的美少年从太白亭回来,礼见众姨娘。
“小侄已问明白,诸兄长确有所顾虑,只怕沾上咱家的亲事,弄来个重婚罪名。所以都不出手。”
“果然如此。”
高大姐淡笑问:“他们就无一个中意我妹的?”
“并非。”美少年答说:“诸兄有人动心,只是已有婚约。若是纳妾他们都愿意,娶妻就不敢了。”
一狐女听完恼了:“想得倒美,三姐才貌双全,乃百年内不多见的好人儿,岂能与人为妾?痴心妄想!”
“妹妹莫生气,他们有此想,正说明小妹出众……”
高大姐出言安抚,对侄儿吩咐:“你去转告诸位公子,今夜诗会招婿只招未婚之人,不会对他们纠缠。可安心下场比斗文采。”
“小侄这就去。”
美少年领喏回了太白亭。
封三娘看‘望月亭’方位,心想‘冷落荀姐姐许久’,起身离席道:“姐姐妹妹们,我有贵客在东南,该去会她了。就不与你们多叙。”
“我和三妹同去见客。”
一直不语的高二姐拦住起身。
这一个时辰她想了诸多旧事,与其拿着往事不放,不如与荀貂儿化解旧怨。
三娘面喜,两人挽手来到望月亭。
亭内三桌宾客正谈诗论题,气氛喧闹。
她们不想搅扰众人诗兴,半隐身形,悄然来到刘彦这桌旁。
荀舫主、王山君都有感应,顾盼一眼。
王寅不说什么,继续和刘彦、广平四杰论诗。
舫主见高二后眉头半锁,怪三娘道:“妹妹自己来便是,何故把她也招来?”
“姐姐错怪我了。”
封三娘两手压肩,交头接耳说:“是二姐跟着小妹来的,她说要与姐姐解开旧怨。”
荀舫主轻瞥一眼,自语道:“那些旧事我忘了。而今徐郎已去,更没什么好说的。只要她自己想开,我们之间便无仇无怨。”
高二姐身后答谢:“多谢荀姐姐不计较前仇。其实徐郎到死,仍然对你有愧,他叮嘱我与你化开恩怨。我怕姐姐耻笑,才迟迟不敢见。”
荀舫主五味杂陈,沉吟起身道:“诸君只顾说诗词,却不见这边来人,莫非都对高家‘颜如玉’不屑一顾?”
同桌六人听言,各转头看来,才见高二姐、封三娘显身。
“原来是二夫人到了,小生失礼。”
李少卿最先见礼,与另外三友引荐这位狐仙大姐。
高二明眸善睐,轻盈回礼,看过王刘二人,指问:“不知山君身旁这位贵客是……?”
“此乃刘世才,是我在徐州结交的朋友……”
王寅随即介绍刘彦给她。
高二细细打量,发觉这临安书生的魂儿异于常人,清亮透彻,似有聪明在身。
“公子是否修道?”
“小生读书都不成事,哪有心力再去修道。”
刘彦笑说回答。
李少卿旁观,心道:“她也瞧出刘兄不寻常?既然他不修道,那必是君心聪明之人!不知山君何故隐瞒?”
“三娘你们坐吧,诸君都是开明之士,不计较与女同席。”
荀舫主适时插言。
高二姐目光收回,挽手封三娘落座一旁的亭凳。
“众君子不怪,妾身也不能失了礼数。”
“我看此亭挂起一盏灯,不知是哪位公子所得?”
她明眸扫视六人,以为这盏灯是刘彦所得,故作发问。
六人相视,张子初说:“那盏灯非我们所得,乃品字头桌,吴兄的彩头。”
高二转睛一笑:“此前九道诗题,你们都没作答吗?该不会怕与我家结亲,故意不答吧?”
“姐姐哪里的话。”
年龄最小的柳泰清道:“我等都有作诗,只怪文采不够,作的诗斗不过诸兄。听闻姐家三妹才貌双全,小弟有迎娶之意。”
“泰清倒是直言不讳。”
左右二兄欢笑。
李少卿念头急转,扇指刘彦:“好像世才兄一题未答?”
经他一提,另外三友这才想起来,纷纷点头附和。
高二姐、封三娘齐看刘彦,互通神念,密语交谈。
这时又听铜锣声响,诗会第十题揭开。
灯笼照白纸,见题目上写着【山水】二字。
主持高声道:“第十题为‘山水’,请诸君以题作诗,不限七言五言,限时一盏茶。”
“山水为题……”
话音一落,满场议论。
……
第20章 思想文境
望月亭。
王寅端起香茶和刘彦谈问:“世才心中可有山水?”
此言有禅意,明面是问‘是否有对题的诗’,暗里却是问‘可愿一展才学?’
刘彦看亭内众人,笑道:“山水一题看似容易,实际比前九题都难。欲见山水,需有胸怀,心胸不够看不到山灵水秀,写出来的诗也只是‘游山玩水’之作。”
“小弟很少出游,兄长遍游神州,应该有佳作在胸。”
王寅放下茶碗说:“兄弟高看了。我虽游遍天南海北,却如你所言,只是游山玩水而已。你若心中有诗,不妨写来一看。”
“不然要落得主家埋怨,怪贤弟只知吃喝,空占一张席位。”
说话,他眼看高二。
二小姐诗书抵下巴,嫣然一笑:“山君是说我家小气?莫说公子只来吃席,就算住上几年,我家也无怨言。”
“不过,妾确想领略刘公子文采。”
“小生尽力一试。”
刘彦心知不应付一下,不好过这关,也使山君无面子,于是聚拢心念,捞取识海中的唐诗宋词,筛选山水佳作。
在他凝神寻找时,眉心跳闪灵光。
高二姐、封三娘见之喜悦,传音交谈起来。
“刘生不俗。方才他能一语说中‘山水题’的难处,我就觉得非同寻常,眼下看他眉心闪灵光,必是聪明人!”
“姐姐是说刘世才是个儒家真学?山君为何不告诉我们?”
“即便不是真学,也是个聪明心窍的读书人。王山君与我等隐瞒,想来是怕有人暗中算计。三娘你问问荀姐姐。”
“嗯……”
封三娘得秘音,转与荀舫主通神念,询问她刘彦的根底。
舫主扫一眼高二,淡说:“我与刘公子只认识半天,什么来历我不知道,只知他气运极高,有死后还魂的造化。我和王山君都欲结为良友。”
“妹妹转告高二,让她休得胡来!”
“姐姐放心,我俩并无坏心。”
封三娘把话传给二姐。
高二听罢,一双明眸观赏刘世才。
李少卿顺着她目光转看,才见这位临安才子眉心异象,击掌暗道:“刘兄果是聪明之人。”
“看他额头灵光闪烁,定是在想诗词。只是未见其‘诗境’浮现,应该没有全入真学。”
思量之余,亭外渐起嘈杂之音,有人欢呼喝彩,有人惊叹大赞。
望月亭众人无不被吸引。
寻声眺望,只见东北方太白亭内起一片山水奇景!
那奇景包含六片山水景致,光烟烘托,富含诗意,犹如六篇诗作连在一起。
“奇哉,那边亭内怎起一片灵气蜃楼?”
“不是蜃楼,而是真学之士思想照出的文境!诗境!”
“原来那方乃真学士,三生有幸,谁人与我去看?”
“我同你去……”
一人牵头,众人抖擞,都跑去看太白亭的真学君子作诗。
想诗的刘彦被他们吵醒,疑问道:“诸兄这是去哪?”
王寅扇指太白方:“去看人家作诗。这些书生好高骛远,一见奇妙就失了定性,成不了气候。”
刘彦随指展望,看到了那边亭内浮现的‘岚烟山水’之境。
“那是……”
“那是真学士的诗境,又叫思想文境。”
王寅出言讲解。
高二姐巧心寻问:“公子不知道吗?”
刘彦目光灿灿,起身瞭望:“小生井底之蛙。未遇王兄之前,连何为真学都不知,更没见过‘诗境’。大姐见笑。”
“如此说来,公子不曾拜过真学老师?那你何以聪明起来?”高二不禁追问。
“这……”
刘彦顾看王寅,不知该不该说实情。
王山君替他说:“二姐不知。世才是一日通达,听我讲完‘何为真学’后,只半日就有了‘自知之明’。这样的才士,世上罕见。”
高二姐转与三娘相视,广平四杰各个呆愣。
他们和刘彦刚好相反,自幼便得名师指点,知道‘何为真学’,却始终不达门槛!
即便已经是‘进士之才’,依旧达不到儒家‘聪明君心’的地步。
“敢问刘兄,你可考过功名?”
“我考了四轮省试,至今仍是个榆木秀才。”
刘彦坦然回答,把徐州遭遇略说一遍,将自己一日通达归功于‘死而复生’。
这下广平四杰更诧然,胡思乱想猜测那神人来历,暗说‘刘兄聪明心窍,莫非与此神有关?’
高二姐比四人想的更深远,推测出‘神人是受命相助,刘世才前身大有来头!’
她道:“公子造化非常,令我等惊叹。既是刚开窍,想来山君没跟你细说‘真学’的好处,不如妾身与君解答一二?”
刘彦拱手请教:“小生洗耳恭听。”
高二持书,环桌行走,轻声谈论起来。
“修真学如同修道,是把学问吃进肚子,化入身骨,融汇思想……”
“据我所知,真学士在研磨经意、思索文章的时候,都会心涌文光,那光能照见思想。”
“届时只要思想外浮,一念托举‘文思’出窍,便是鬼神可见的‘文境’。”
“儒术越高的学士,其文境越宽广!”
“当诗词文章思成,便可将所想‘文境’落于笔端、写入纸中,即成‘锦绣诗词’‘璀璨文章’!”
“太白亭有六位真学才士,故而他们可以思想外浮,加上自身文光烘托思想,便是这般景象。”
刘彦明白了,转看那方的诗境赞说:“这六位所思山水诗意厚重,想来都是佳作。本轮得胜者,应该在他们之中。”
“也未可知。”
高二笑盈盈来到身旁,附耳道:“公子不作诗比较一番,怎知自己不如他人?妾愿为君子研墨。”
“不错,我等都想见识一下刘兄才情。”
“我等愿领教世才兄的诗才!”
李少卿领头,另外三友集体附和,双双眼睛带着期盼。
刘彦环视众目说:“既然诸兄不怕酸,小生只好献丑一试。”
众人逐笑颜开,各取笔墨纸砚伺候。
片刻白纸铺好,青墨研得,只等他落笔成诗。
刘彦从思海选定《山居秋暝》一诗,在心头见上一礼后持笔书写,将王维的山水佳作带到这方世界。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
一诗写完,他自觉有山水之气回荡心间,如饮山泉美酒,韵味无穷。
再看周围观赏的荀舫主、王山君、封三娘、高二姐、广平四杰,无不深陷《山居秋暝》的诗意不能自拔。
这时场中铜锣响,斗诗时间到了。
“有请众才子送诗入场!”
……
第21章 山居秋暝
“送什么,六位真才下场,我等安能比之?”
“不妨拭目以待,且看他们的佳作!”
“极是,极是……”
开场锣敲定,围在太白亭的众文士才子各返席位,相互攀谈,无一人送诗入场。
刘彦看那边文境收了,知道六位真学的诗作已成,有些期待,不知又能见到怎样奇景。
“贤弟!”
耳旁一声急呼,他转看王寅。
王山君满面激动指着《山居秋暝》说:“此诗乃传世之作!只此一首,你足以名扬天下!”
“兄长过誉。”
刘彦放下手中笔,他自然知道这首诗是传世佳作,不然不会精选入课本。
其实他不太想抄借唐诗宋词。
即便要当文抄公,他觉得也至少等自己入真学之后。
那时心有文光,通玄,写出的唐诗宋词才有生气,才算抄的体面,不辱原诗主人。
而现在他还没入真学,只怕这身酸气没有散尽,污染了前世唐宋佳作。
这回写此一篇,只为王山君、荀舫主增添颜面,亦答谢高家待客之情。
“岂是我过誉?是你过谦了!”
王寅恨不能钻入诗中山水神游一番,可惜刘公子未入真学,不能使这纸诗作显出意境。
二小姐回神,明眸对刘彦:“公子写诗如画。只是一读,便叫妾身醉游其中,醒来神魂清爽。如此山水佳作,我甚是喜爱。”
荀舫主接道:“公子此诗能养人心神。妾身断定,《山居秋暝》一出世,公子当名扬天下,流芳百世。”
封三娘补充说:“若是能‘诗配画’,再浸入文光,那便更好了。那时诗情画意相融,可成一方山水诗境,我们便能入画赏诗。”
刘彦一笑用茶:“只怪小生学问不足,不能与三娘姐姐增添兴致。对了,太白亭六位真学都是何人?可否告知尊姓?”
李少卿回答:“那六位,有三人来自长安,另三人家在洛阳。长安三君师出同门,洛阳三君亦是同一老师教的。”
高二姐点头说:“长安三君各姓贾、柳、甄,洛阳三君分姓赵、武、孙。此六人与公子年岁相仿,皆出世家大族,族亲多数在朝为官,因而自幼拜入大儒门下。”
“他们前来赴会,只抱游戏之心,不参与我家招亲,公子大可放心。”
“大可放心?她该不会以为我要竞争女婿吧?”
刘彦一念心想,正要解释……
这时贾、柳、甄、赵、武、孙六人携带诗作入场,依次将所作之诗排列在文案上,逐一持笔勾点自己的诗作。
一笔勾起,白纸黑字诗文腾起一股璀璨岚烟,犹如烟筒吐烟往上翻涌,在虚空之上展开各自‘诗词意境’。
举目展望,六首诗、六方诗境排空显现,比他们的思想文境更清晰光彩,引动满场才士哗然,鉴赏声如潮卷起。
刘彦阔步出亭观赏,单看场上虚空‘诗境’,就已知晓他们所写诗作内容!
“儒术通玄真是灿烂夺目,难怪此间鬼神都爱结交真学士。”
“贤弟无需羡慕他们,以你之才早晚赶得上!”
王寅跟来。
刘彦随口问:“以兄长眼力,这六篇山水诗,谁人更胜一筹?”
“依我看不分伯仲。”王寅品谈道:“这六首佳作各领风骚,对题工整,但皆不如你一篇《山居秋暝》!”
刘彦笑说:“小弟那首诗肉体凡胎,怎比得他们诗作通玄?此六首山水,写尽春夏秋冬,我非常欣赏,自叹不如。”
“贤弟莫说假话。”
王寅敛袖手指:“论儒术境地,你不如他们。单论诗才,他们不如你。我料定你能夺取本轮第一。”
两人交谈间,场内主持四方高问:“谁还有诗作,速送来比斗,迟了只从他们六人选其一。”
一时,四方亭内鸦雀无声。
众才子大多放弃这轮,即便有成诗的,看到六君子诗境后,也不好意思送过去比斗。
“姐夫,我这里有一篇佳作,可以比较一番。”
二小姐声音掠过众耳,如山雀叫响会场。
刘彦回首与她相视。
高二手捧《山居秋暝》,近身传音:“可否送去比试?”
“大姐不是已经应下?”刘彦反问。
高二娇媚道:“妾身只是不忍公子佳作埋没,再者压一压那六人气焰,莫以为入了真学便能目中无人。”
刘彦暗赞狐媚厉害,自己仅仅与她对视就有心乱之感,好在心里明亮,及时稳住才没被迷惑。
“那就请大姐替我上阵,与他们比斗一番。纵然败了,亦不输文骨!”
“妾身领命!”
高二姐欣悦而笑,飘过去环视六君子,把对折的《山居秋暝》展开,让他们过目欣赏。
六人目光齐聚一张白纸诗词上,各在心中默念品读。
其思想文境再次从头顶显现,显出的却是《山居秋暝》诗意。
三丈外,刘彦借他们的文境,见到了王维这首诗的全貌,心涌别样感受。
对面,诗会主持看完整首诗后神采奕奕,肺腑清爽,问高二:“此诗何人所作?”
“先不说是谁,姐夫只说好不好?”
二小姐莞尔而笑反问。
原来这人就是她大姐的夫婿。
其名叫耿宏图,乃先帝年间进士,与高二死去的情郎是同乡。
如今四十载过去,她的徐郎病故归天,而耿宏图在没死之前便得高大姐接引,舍了肉身家业转修鬼仙。
后在广平城外置办宅子当阴宅使,养几房狐妾鬼姬,常宴请城中才子吃酒谈诗。亲密者以姬妾待之。
广平一带诸多才士去过他家,有几个要好的,死后依旧厮混。
“好!极好!”
“此诗,诗中有画,画中有诗,山水诗意沁人心腑!会后我当读一百遍!”
耿宏图赞赏不已,六位真学逐一收起思想文境。
长安贾公子赞道:“‘空山’二字起得好,此人高杰,心无旁碍,所见山水空明雅致,我甘拜下风。”
洛阳赵公子接道:“这位仁兄山水不俗,诗意胜过我六人。”
这两位都是各方的首领,儒术最高,才情卓越,他们认输后,其他四人先后附和。
高二明眸善睐,看遍六人说:“六君子都认输了?姐夫再问问,还有谁没送诗,叫他们送来比斗,如不然我这边可就得彩了。”
“应得!”耿宏图四顾道:“贤妹莫卖关子,快把诗主人请来,与我等相见!”
高二点头,留下诗作返回望月亭里传话,不多时她一人只身返回。
耿宏图、六君子面面相觑,问:“为何不来?”
二小姐道:“诗主人说,未入真学,羞见六位君子。”
六人相视一笑,不仅没有生气,反自增添好感。
文士之间,只以诗词会面也是常有的事。
百年前就有两位才士,十年不见一面,只通诗词往来。
后来一人病危,另一人赶赴千里相见,以一首‘去病诗’医好了诗友病,二人从此结为挚友,成为后世佳话。
贾公子笑问:“能否告知姓名?回去我与人品谈此作,也好为其扬名。”
高二回顾望月亭说:“诗主名叫刘世才,乃临安人士。姐夫还不去敲定锣,告知诸位本场胜负?”
耿宏图随命人敲响定场锣,高声宣布:“第十场获胜之人,临安刘世才!挂灯!”
一声宣布,全场议论如潮。
任谁都没想到,有一人竟能力压六位真学而取胜!
一时间呼声不断,众才子都想一睹夺胜佳作。
“诸君既要听,便请静下来,这般杂乱妾身何以读诗?”
高二之音盖过全场喧嚣,只等他们安静些才接来《山居秋暝》,以清澈之声诵读诗句。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随她朗读,在场人心头生出一方诗境,仿佛看见了诗中描绘的景色,山水诗意在心神流转,一点不输六位真才那思想文境。
白鹤亭内,众狐女各有神态,有醉、有痴、有喜、有静,无不品诗观想。
会场沉寂少时,不知谁先引燃心中炮捻,一声高叫击掌喝彩!
霎时,叫‘彩’声此起彼伏,如涟漪接二连三扬起。
高大姐回神,叫来青儿吩咐:“你去请回两位姑姑,说我有事要问。”
……
第22章 众女择定
“公子过奖,三娘哪有你说的那般可爱?”
“只是当年少年无知,爱慕世上美色,糊涂卷入情劫……”
“来,你我再饮一杯,这酒乃我家独酿,不会醉人,能养神魂,公子只管喝。”
……
转眼又过两个时辰,这场诗会到了尾声,刘彦一席反倒更喧闹。
环顾一桌众人,除了王刘荀和四才子,以及封三娘、高二娘,又添了两个小辈,分别是侄女封青儿、侄儿皇甫山。
皇甫山便是在太白亭陪客的白衣美少年,乃长安狐皇甫家的公子,虽不是八大狐族,但也沾亲带故,在同辈狐孙之中最为聪慧。
二姐特意把他叫来陪客。
刚才众人吃酒欢谈,说起封三娘与范十一娘旧事,刘彦直言不讳说‘十一娘貌美心狠’,又赞三娘‘可爱可人’……
喜得三娘面如花开,举杯助兴。
高二姐、荀舫主旁观各有心思。
“三娘别劝公子饮酒。你家的酒是谷精酿造,虽能养魂,但吃多了却叫人神魂颠倒,公子明日便要修学,妹妹莫坏事!”
荀舫主抬手把酒杯压下,眼对高二说:“这杯酒我替公子喝了。”
二姐明眸笑说:“那小妹陪姐姐一杯。只怪三妹太过高兴,见公子如见知己,忘了公子未修道法。”
“不知公子明日修学,可有什么所需之物?妾与君送来。”
“多谢二小姐。”
刘彦觉得这高家二女过于热情,分看山君谢绝她的好意。
“小生和王兄商议好了,明日借荀舫主的花舫修学,温养一番学问。其他并无需求。”
高二不死心,又问:“那是否需要银两。公子之才令人喜爱,我愿资助银两,只当结交。”
“你多虑了。”荀舫主饮酒道:“公子在我花舫养学,我岂会受黄白之物?你如果想结交,不妨光明磊落些,暗藏心机叫人耻笑。”
“荀姐姐何故讥讽小妹,我哪里暗藏心机?我处处都是真心!”高二为自己辩驳。
封三娘及时制止道:“好了两位姐姐,今夜相谈甚欢,你们的旧怨莫拿出来搅扰兴致。不知公子腹中可还有佳作?诗会已至末尾,可否再添一彩?”
众人闻听,各自看刘公子。
自从他写下一篇《山居秋暝》,夺得一彩后便没再作诗,只与王寅、荀舫主、广平四杰品谈诗题。
中间高家曾请他作诗,他都婉言拒绝,口称‘小生心力不足,写不出第二篇佳作’。
这个借口也说得通。
王山君说:“文思如水,文光如墨,水墨相融,方能一笔写心中文采。写一篇好的佳作十分耗费文思心力,一旦心力不足,很难再写出好诗。”
刘彦便以此为借口搪塞高家。
高二真以为如此,中间没在提及。
现在两个时辰过去,她以为刘公子文思心力已然恢复,就想再索要一篇佳作,暗让封三娘来说。
刘彦不上套,说:“非小生不肯作诗,只因聪明不足,心中尚存一点灵光,不敢妄自使用它。不然明日读书修学,就要烦恼了。”
荀舫主厌恶高家索要无度,撇视说:“高二莫要竭泽而渔,公子还未入真学,心头那点灵光一旦耗尽,就极难恢复。”
“倘若因此毁了入学根基,你高家可敢担当?”
封三娘暗与二姐相视,急忙说:“姐姐息怒,只怪我们思虑不周,忘了公子他尚未稳固。既如此,便不请公子赋诗了。”
高二点头欠身道:“公子恕罪,是我考虑不周全,请公子安心用茶。姐妹那边有些事,我和三娘暂行告退。”
刘彦起身相送,王山君一手抓腕传音:“贤弟可听出意思?”
刘彦明心思量,倒是揣摩出一点别有用心,具体什么心思他猜不透:“兄长指教。”
王寅引他落座,眼观白鹤亭众女。
“你可记得,会前高家借诗会招婿一事?只怕她们相中你了,你那篇《山居秋暝》甚得众女欢心,高家想点你当女婿。”
“只是你得彩不多,仅有一盏灯。如果点你为婿,怕别人不服,显得她家有失公允。故而才屡次三番请你作诗。”
“这……”
刘彦压根没往这方面想,思说:“兄长是否把我想高了?哪有只凭一首诗就定亲事的?”
“哈哈哈……”
王寅传音爽笑:“愚兄绝非把你看高,相反此前把贤弟看低了。兄弟今夜展露才情,令我刮目相看,她们又岂能不爱?”
“你且听我说完。我之所以敢断言,除了你诗冠全场,另外你还是半入真学之人,之后只要善养学问,必定步入儒家真境。”
“相比其他赴会众才子,你十分出众,只是贤弟尚不自知!”
“试看今夜诸君,不算太白亭六君子,可有第七人与君比肩的?”
“高家的狐亲,不可能算计不到。而六位真学皆有妻室,独你尚未娶妻婚配,所以贤弟才是她家妹夫首选。”
“我要恭喜贤弟,此番赴会结了一门好亲事!”
刘彦琢磨他的话,似有几分道理,只是这样仓促定亲,他绝对不会同意。
“哦?”
王寅闻言问道:“贤弟可是顾虑高家乃狐类?若如此你多虑了,可记得我与你说过,高家三女已然转世投胎成人,并且投的是大儒之家!”
“你若结亲,等于结下两家姻亲,将来这两家皆能助你!”
“以愚兄看来,此亲可结。”
刘彦不知怎与他解释,自己仍保留前世婚姻观念,不喜欢这种未见一面的定亲方式。
咣——
一声铜锣响打断二人私话。
场内主持耿宏图四顾见礼:“本场胜者乃青州燕公子,今夜五十题已尽,诗会至此而止。”
“诸君且在亭内少待,稍后将以灯数选出今年诗魁前三甲,与诸位敬上彩头。”
随他宣布,诗会场喧声一片,各个凉亭谈笑风生。
唯独白鹤亭中颇为安静,众狐女冷然无话,都在苦思冥想什么。
“姐姐,何不将姐夫请来一同商议?刘世才不可多得,当得咱家三姐夫。”
“嗯。去请大姑爷过来,就说有事相商。”
……
第23章 高家姑爷
“有何要事?可是选定了妹夫?”
“是呀,这事可难办了姐夫……”
耿宏图一入白鹤亭便被众狐女围起来,乱糟糟说话。
高大姐压下声音,与丈夫说:“我们已经选定一人,但有恐众人不服。说我家不公允。”
“选定何人?可是临安刘世才?”
耿宏图一语猜测,亭内狐女齐声称是。
他笑看望月亭:“不瞒贤妻诸妹,我暗定之人也是他。二妹是否问清楚,刘世才有无妻室?”
“公子说尚未娶妻,想来不会骗我。”
高二答后又说:“观今夜才子,只有他配得上三妹,我本想请他再作一诗,凑成双彩,到时能服众。只是他心力不够,心存一点灵光,要用来明日修学。”
“眼下他只得一盏灯,如若选他结亲,怕不能服众。若不选他,别的才子又配不上三妹。”
“姐夫可有服众计策?”
耿宏图捏须走两步,忽生计策:“有了,会前我替岳丈招婿,说得一盏灯便能入选,却未说得灯多者就能当高家女婿。”
“这不正是好借口?”
“稍后只管宣布,谁人不服,让他作一篇可以比肩《山居秋暝》的佳作来!”
“好!姐夫好计策!”
众狐女纷纷拍手。
高大姐吩咐二妹、三娘,教她们再去望月亭,把喜事告诉刘公子,然后请到后园藏起来。
……
望月亭。
“刘兄,今能与你结识,我等甚是高兴,以后你到广平,我等当踏歌相迎。”
“能与四位结识,也是刘彦幸事,只怕我们各自回身后,都忘了今夜之交。”
“世才兄可是顾虑‘梦中之谜’?这倒不怕,少卿兄兼修道术,他可以给我们解谜,你亦可请山君兄助你解梦。”
“哦?请问如何解梦?”
刘彦与广平四杰谈聊此处,颇有兴趣,分看王山君和李少卿。
少卿道:“真正要解梦中之谜,需本人醒后辨明梦里梦外,小弟能做的只是点拨众兄弟神魂灵光,使他们记起今夜种种事。”
刘彦明白了,对王寅道:“那我就请兄长代劳。”
“贤弟何须我相助?”王寅折扇指他心房:“你从徐州来时,就已被我叫醒,今日回身不会忘记诗会之事。”
“只要贤弟回去攻破真学,一脚踏入真学境地,所谓梦中之谜自解。”
广平四杰听二人交谈,眼中各有羡慕神采。
彼时高二姐、封三娘结伴找来,邀请刘公子亭外说话。
刘彦念头跳动,看王山君,暗说:“不会真被他言中了吧?”
王寅含笑折扇,跟着走出望月亭,问二女:“可是有喜事?”
二女相视一笑在前领路,出了五亭园小东门,才说一句‘山君说对了’。
背后刘彦心愣:“不知是什么喜事?与小生有关?”
二姐回头笑答:“我家选定公子为三女婿,妾身马上要多个三妹夫,这不是一桩喜事吗?”
“真让山君说中?”
刘彦不敢再走,持礼道:“小生德行不足,才识浅薄。不过只得一彩,在场诸兄胜我者大有人在,怎选中我了?”
“公子过谦了。”封三娘回眸一笑:“君德才兼备,虽不是本场才学最高,却能小胜六君子,这足以鹤立众人。”
“你那篇山水佳作冠绝全场,一彩足以服众了!”
“请公子先在这小园春舍歇息,等会场散了,再去见岳丈。”
高二见他踯躅不前,接话:“公子若是顾虑我等狐类,不妨安心。我三妹已转世成人,投生在蜀中白帝城莫夫子家,为他家的独女,今年满十六岁。”
“不信,可问山君。”
王寅持扇点道:“二姐说话不假。只是我有一些疑惑,先说清楚。”
高二知他要问什么,望前方春舍说:“山君、公子先请入舍内歇坐,不管要问什么,妾身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刘彦进退两难。
王寅传音道:“贤弟勿虑,我会为你把关。稍后待我细问一番,你有异议可直言不讳。一切有我!”
刘彦稳定心神,看一眼前方荷花水榭环抱的竹舍,跟着王山君阔步前行。
进来舍内,一桌青竹茶宴早已备好,茶中间设一炉香,香气淡雅怡心,温暖魂体。
“公子、山君请坐。”
“寒舍简陋,来不及清扫大园,只能委屈了两位。”
高二姐坐下挑灯弄茶。
封三娘左右弹指,竹舍东西两壁降下帘子,挡住西风月色,不让旁人窥听。
刘彦来这一路心里安定不少,环顾竹舍道:“此处是个养心读书之所。若冬天烧一盆碳火,温一壶梅酒,烤几块红薯,侧卧小案读书赏雪,就算皇帝也要忘了江山。”
“公子之言深得我心。”
高二回眸说:“妾身冬天最爱来此读诗赏雪,公子若是喜欢此处,将来便是你的私园。”
“那世才不是成了你家上门女婿?”
王寅笑说落座,放下折扇道:“先不谈之后的事,我有一虑请二姐告知。”
“山君可是要问,蜀中是否应许这桩婚事?”
高二抬手牵三娘坐在身边。
“正是!”
王寅与刘彦相视说:“我猜高老并未通知蜀中莫夫子,而是自作主张给三女招婿,可对?”
高二颜笑道:“我爹爹的确是擅自做主,尚未告知夫子和妹妹。爹爹他想先做成这桩婚,而后再赴蜀中告知。如若那边不同意,我家赔给公子一房妻妾。”
“说得轻巧,你家除了老三,还有谁转世成人?难不成把你赔给世才?”
王寅不悦,折扇连连击掌。
高二明眸转向刘彦,如实说道:“大姐和爹爹确是如此考虑的。只是他们千算万算,也不会料到今夜选出来的三女婿,有一位鬼仙朋友帮着把关。”
“妾身自知残花败柳,配不上公子。”
“不过,我家自有法子补偿公子,绝对不会亏待……”
“不妥不妥!”
王寅摇扇否决,攥握说:“我本以为你们两家已经说好,约定共同为女招婿,这才请世才过来。谁想遭了狐狸算计!”
“贤弟,万不能答应她家!”
“你即将踏入真学,天下世家大族皆愿和你攀亲,岂能当这个不对门的女婿?”
“你父到底打的什么算盘?”
“我若说了,恐怕山君和公子要耻笑我家。”
高二轻叹一声,暗观刘彦,见他不喜不怒,稳坐如山,又生赏识,反问山君:“君可知,我三妹步入真学?”
……
第24章 定下婚约
“有此事?!”
王寅三分诧然。
可转念一想,却是情理之中。
虽说真学不好入,但三小姐这一世背靠大儒,生在书香名门,岂能不修儒家真经?
高二斟茶继续道:“爹爹知晓此事后一喜一忧。”
“喜的是家中终有一女达成所愿,忧的是三妹已经转世为人,怕她以后与我家割裂,不认这门亲了。”
“于是爹爹便想了个糊涂法子,给三妹招夫,以此牵挂其心。”
“所谓招婿,其实是在三妹心里钉下一根刺,使她时时记得自己前生乃广平高家狐女!”
“好个高老!用此拙劣手段算计自家女儿和在世大儒!”
王寅言语鄙夷,拉扯刘彦起身,拱手道:“此事荒唐之极,恕难从命,告辞!”
“慢,山君走就是了,何故拉扯刘公子?”
高大姐声音传入,进来竹舍,看二人说:“我家有言在先,只要夺得一彩便是入选女婿之列,如今选定刘公子结亲,岂是说走就走的?”
“你敢阻拦?”
王山君攥握折扇,两眼炯炯虎魄道:“我贤弟未曾与你高家签订婚约,你家选定又如何?”
高大姐笑颜展开,分视二妹三娘说:“刘公子既不愿意与我家结亲,又何故送诗入场,参加比斗?难不成戏耍我家?”
“有道是君子一言九鼎,只有小人才食言,我想公子不会甘做小人吧?”
“若是如此……,那就休怪我家去告官了!”
“你!”
王山君现在才知着了狐狸的道,没想她以此做要挟。
刘彦也听明白了。
今夜高家表面是借诗会招亲,实际是想挑选一人作为维系亲情的纽带,用来拴连转世的女儿。
而他就是高家选中的纽带。
原本刘彦还想着‘只要我不答应,便能推掉婚事,即便对方是狐也会讲点理。’
可眼下情形是‘你若不应婚事,我家就去告官。’
这的确很讲道理,但道理在她这边,自己若不同意婚事,反倒是没理。
“高家显然是设计好的,只等今晚鱼儿入瓮,自己送上门能怪别人吗?”
“我运气是不是太好了?好巧不巧赶上这桩婚事,写一首诗就把自己给卖了?”
刘彦收起神思,对王寅说:“兄长且息怒,不妨听听大姐有什么后话。高家能坦诚相告,想来不是纯心骗我,应有商谈的余地。”
“公子真是聪明人!”
高大姐笑颜赞赏,请他们归座,说:“我家原想随意招选一人做女婿。只怪众姐妹们偏爱世才公子,指定公子为人选。”
“妾身不好与她们实说家父算计,只好从众。”
“其实以公子之才,配得上三妹。家父品读过公子佳作后,赞叹不已,说‘我女当配刘郎’。”
“只可惜三妹投胎成人,另有新家,婚事上他们未必同意。”
“倘若同意了,公子便有两位岳丈,一次结亲两家!”
“就算蜀中不应婚事,我们之间亦可商议。”
“公子有任何要求皆可提,无论钱财、妻妾、房地,亦或古书、古籍……”
“只要我家能办的皆可给公子办,家中没有便去外面找寻。管叫满意。”
听到此处,王寅脸色好转一些,思说:“你家所谋之事不光彩,传扬出去他颜面何在?”
“山君放心。”
高大姐正色说:“此事不会牵连刘公子。等我二妹去了蜀中,必然如实相告,撇清公子。我想莫夫子不会迁怒刘公子。”
“公子请放心,这桩事只有我们明白,外人不会得知内情。”
“我家没有算计公子之意,只是天公做巧,才有今日姻缘。”
“公子有什么想说的,只管讲来,一切皆可商谈。”
刘彦思索少许,说:“小生不敢有违天意,只提一个要求,可否定下‘婚约期限’。”
“你家难舍情亲,想留住三小姐其实在情理之中,只是做法欠妥,这么做会让三小姐如鲠在喉。而此鲠就是小生。”
“小生不想招人厌烦,也不想一直‘从中作鲠’。”
“所以我想定个‘婚约期限’。”
“如果蜀中拒婚,我可以白做一年有名无实的女婿,你们借此时间与三小姐重系情亲。”
“一年后婚期到,我和她、以及你家姻亲关系将自行解除。”
“小生只有这一个要求,全当相助一场,不需姐家报酬。”
“好!世才光明磊落,不失君子之风!”
王寅抚掌称赞,转问主事的高大姐:“你意下如何?”
高大姐仔细斟酌。
二小姐答谢:“君子通达事理,我家千恩万谢。只是一年期限过于短促,就怕三妹到头仍怨着爹爹,不肯重归旧好。”
“公子能否多宽限些时日?”
“不错。”
高大姐附和:“一年只怕说服不了三妹,再添两年怎样?凑足三年,刚好是下一轮大比之年,届时朝廷开恩科,公子登榜首,不是双喜临门?”
“到时公子自寻佳偶成婚,我家当奉上一份贺礼。”
刘彦一念思量道:“那就说定。还请大姐与令翁商议后写一定亲婚书,弄个一书两份。我们各自签押,凭文书立约。”
“公子思虑周全,应当如此。请君在此小歇,我去告知家父。”
高大姐畅然离去,临走传音二妹好生陪客,莫怠慢了妹夫。
见她出此小园,先到诗会场将喜事告知一众狐亲姐妹,只说‘公子应了婚事’,不提‘婚约详情’。
众女无不喜悦,毕竟这位刘郎是她们挑选的,一个个叫嚷去见。
高大姐指引去处,喊来婢女去请丈夫,告知其中的细节,赞赏‘刘世才君子也!’
耿宏图听罢亦有同感,世间能有几人抵得住美色钱财?
“此人德行不低,我家与他有缘,因当好生结交。即便结亲不成,不妨交个朋友。”
“三年足够了,夫人快去告知岳丈,此处有我宣告。”
“有劳夫君。”
高大姐笑盈盈离开,耿宏图抖擞精神,呼家奴敲响铜锣。
咣咣——
铜锣接连敲响,喧闹的会场安静下来。
耿宏图四方见礼,高声说:“诸位,今夜诗会开场时,我家有言在先!要从众才子中择取一人登科,做我岳翁女婿,当我家三妹夫。”
“经我众亲商议,定下一人选。”
“此人乃临安刘世才!”
……
第25章 八姓狐族
“刘世才……”
望月亭内,荀舫主明眸变化,才明白‘刘公子为何被三娘、高二叫走’。
同桌广平四杰相视,商讨一会儿见面怎么道喜。
这时其他亭内有人质疑:“刚才发榜,报刘世才仅有一彩,他何以取胜?”
耿宏图料到有人会问,笑道:“这位仁兄有所误会,会前我家有言在先,凡夺得一彩之人,皆入候选之列。却并没说,多者就能取胜。”
“诗会第十场,刘世才一篇《山居秋暝》力压群雄,我岳翁与众亲非常喜爱,故而定他为人选。”
“诸君若有不服者,大可写来一篇相匹敌的佳作,自然顶替刘世才。”
此话如泰山压言,众人都无话可说。
回想当时,刘世才的《山居秋暝》无人匹敌,六位真学才士也甘拜下风,又有哪个敢与之相比?
耿宏图环顾四方,看无人反对,抱拳道:“今夜诗会已闭,请诸君前堂用茶,稍后奉上彩头,安排车马送君回府。”
众人纷纷离席出园,路途都在议论那位刘世才。
荀舫主独坐望月亭,有冷落之感,不知是去是留。
封家小狐仙青儿跑来道:“荀姨荀姨,我姑姑刘公子请你去东春园。只怕荀姨走了,叫我速来请。”
舫主原本冷凉的心又见温暖,随着她走入五亭园东门的小园子。
见刘、王在竹舍外水榭迎自己。
“三娘呢?”
荀舫主迎面询问。
刚才她看到狐家一众亲戚都来此园,本以为会很热闹,没想只剩他们两个。
刘彦王寅相视,小青儿答话:“回荀姨,姑姑她们去见长辈了,青儿也要去。荀姨你稍待片刻,我姑姑一会儿就回来。”
舫主含笑拍拍她:“快去吧,告诉三娘不用总牵挂我,她能想着我这个姐姐,我心头便是暖的。”
“哎。”
青儿可爱笑出酒窝,跑出小园。
“恭喜公子,今夜摘得高家一枝金花!”
“高三未转世前我与她见过数面……”
“此女文雅得体,貌胜西子,强高二几何。是不可多得的佳人,与公子正般配。”
荀舫主走近道喜。
王山君折扇敲手,叹道:“此女是好,可她不被世才所得。大姐不知,今夜贤弟遭了算计,只怪我不曾留心眼,看着世才误堕泥淖!”
“兄长无需愧疚。”
刘彦宽慰说:“今夜之事有些凑巧,说是天公促成也对,只是三年而已。小弟正好借此养学。”
荀舫主琢磨二人所谈,半锁眉头。
“莫非高家招婿是假的?其中有诈?”
“也不假。此事在外不便说,舍内相谈。”
说着,刘彦请她进竹舍,简单几句道出‘高家招婿用意’,又说了自己应对之策。
荀舫主面有恼怒,想起自己昔日也是被高二算计,失了徐郎一世恩爱!
“高家之人果都诡诈奸邪!”
“公子应对得好,就算误堕泥淖,断不能与他们同流合污!”
说到此,她生出一计策:“不如我去蜀中会会高三娘,与她明说此事,叫她只怨高家,不恼公子。说不准,你二人姻缘反倒成了。”
刘彦用茶道:“高家此番用计,使得三小姐如鲠在喉,她必视我为肉中刺。便是不恼我也烦心,我和她注定无缘,今日只是一场纠葛罢了。”
“舫主莫为此事费心。”
“世才君心通透,说得对!”
王寅落下折扇,放宽胸怀:“天下女子多矣。贤弟安心修学,三年后我给你寻个美人,包管不输高三娘。”
“小弟谢兄长。”
刘彦说笑分看舫主:“我以为婚姻之事,一听天命,二凭自愿,小弟不要媒妁之言,只求情投意合。夫妇间情真意切,日子才算过得。”
荀舫主悦色问:“公子喜好哪类女子,是温文尔雅,是天真烂漫,还是知书达理,娇艳动人。”
“这个不好说。”刘彦道:“我尚未遇到心动女子,不知喜欢哪一类,只等成婚之日我才能回答舫主。”
荀舫主掩口而笑。
王山君借此攀谈,与他论世间女子,无意间说起《乔女》典故。
刘彦大致一听便知是《聊斋》中的同名故事,更确信自己身处鬼狐世界,转话问刚才那群狐女。
“听她们互称姐妹,又呼我姐夫妹夫,这些狐仙都是一家?”
“不是一家之狐,她们同族不同姓,兄弟听我道来。”
说话,王寅讲起‘狐族八大家’。
上古时期,狐族并无八大家,只有‘涂山’与‘轩辕’两姓氏。
自古周朝覆灭之后,才逐渐分出八大姓氏,分别是:高、马、白、桑,辛、封、胡、黄。
这八姓狐成仙者众多,非世间野狐能比。
相传前朝时期,八姓狐族有一个共主,名为‘涂山娘娘’。
涂山氏统领天下狐类,学朝廷开科举考试,三年一小考,十年一大考,但凡开窍的狐狸皆可入她‘涂山书院’修儒学道。
通过考核的灵狐,分封官职功名。
据称最鼎盛之时,涂山书院有狐生四万八千之多,步入真学的多达千人。
那些狐生常常化身成人,与人谈诗论学,口称自己‘生员’。
八姓狐族尚学之风便是从那时传承下来的。
只可惜涂山氏误堕泥淖,前朝覆灭之后,非但不归属本朝,反与乱党合谋在北方另立新君,最终功败垂成,牵连涂山上下遭诛尽。
“都是旧事了,山君何必再提?”
“如今我八姓狐族皆服大周王法,不敢有谋反之心。”
高二话音从舍外传入。
见她喜气洋洋带领封三娘、青儿端笔墨进来,手里拿着写好的婚书。
刘彦相迎说:“刚才无事,小生问了一句诸位姐姐姓氏,所以聊到这里,不是兄长有意提及旧事。”
“这个怪我,忘了给妹夫讲讲自家的事情。”
高二说话改了称呼,撤去茶案器具把婚书摆上,请他过目查看。
“此书按照妹夫之意所写,不敢有丝毫更改,请君仔细看看。”
“有不对之处,可改之。”
荀舫主冷哼一声,道:“这桩婚事本就欺诈,公子可看仔细,莫再被她家骗了。”
高二转看一眼,盈盈凑到刘妹夫身旁,给他润笔研墨。
刘彦审查婚书内容,不漏一字的看了三遍,点头说:“婚书内容小生没有异议,不知二姐几时赴蜀告知令妹?”
高二持笔略想:“爹爹未说,我想最迟不会超过一月。到时我先告知妹夫,再去蜀中告知三妹。”
刘彦接过毛笔,工整在两份婚书签上名字:“小生知道个大概就可以了,不劳二姐往返奔波。”
高二含笑捡起一张签好的婚书问:“妹夫在徐州哪里落脚?几日回临安?”
……
第26章 恍惚一梦
“世才暂住徐州南城东来客栈,还乡时日未定。”
王寅先替刘彦回答。
又说:“二姐若府中闲闷,不妨来徐州与世才一同温养诗书。此婚虽说有期限,但亲事一点不假。”
“我闻二姐颇通儒学,有你在旁相助修学,他必定事半功倍。”
此话听得舍内众人各有神色。
刘彦错愕,舫主凝眉,三娘显笑。
高二姐明眸善睐和山君相视,又看刘妹夫,亲近道:“山君说得对,我与世才已是内姐弟,自当助他修学。”
“世才若不嫌弃,我明日便去徐州助你?”
刘彦实在看不懂山君说话用意。
王寅传音道:“只管应下,我叫她陪你读书,是为你找好处。现在不能说,事后你就知道了。”
刘彦沉吟,又听荀舫主插话:“公子无需顾虑我,我与高二旧怨已解,她来也无妨。”
见她也这么说,刘彦猜想‘高二姐或许真有教人读书的才能’,便点头答应下来。
高二颇为喜悦,收好婚书请三妹夫去见岳丈,路上讲说自己以前如何与徐郎读书。
他们身后,王寅和舫主互通神念,把自己算计如实告知。
荀舫主点头传音说:“好算计。那东西应该还在高二手中,如今徐郎不在了,她留着没多大用处,倒不如送给世才防身。”
说话间他们穿庭过院,到了高家内宅正院。
院内几十家奴、护院、丫鬟排排站立两旁,人人挑着大红喜灯,队列延伸至正堂门口。
门口有一老翁正与平儿谈笑说话,阿九旁听。
眺望正堂,看里面聚着二三十人,或站或坐,有高家人也有同族亲友,他们热闹谈笑风生。
这等迎亲阵仗,刘彦多少有点受宠若惊。
“小弟不知仙家礼数,稍后如何见礼?”
“堂内都是自家亲戚,略用俗礼便可。”
高二耳旁答话,对着正门空弹一指。
门口老翁陡然转头,见二小姐领着新姑爷到了,舍了平儿,抖擞高呼:“三姑爷到,挑灯迎亲。”
这声喊,惊动堂内堂外。
堂外众仆纷纷高举喜灯,齐声迎道:“有请姑爷过堂。”
堂内众狐散了攀谈,各自归位站立。
高大姐、耿宏图夫妇回到正位后,身前便是刘彦要拜的岳翁,高老高崎山。
“恭喜公子喜结良缘。”
平儿脚如奔兔,欢悦给公子道喜。
刘彦看他一眼,淡笑跟随高二姐走入厅堂,余光掠过两侧狐亲,阔步拜上道:“小婿刘世才,拜见岳丈大人。”
正位高老捏须打量,笑颜称赞:“好。贤婿一表人才,我女和你甚是般配。今日你我结下翁婿之谊,众亲可以为证。”
“来人,与我贤婿奉上彩礼。”
两个婢女端着金玉盘迎面过来。
一女掀开玉盘上红布,请他过目。
刘彦目光扫过,是一块光彩琉璃的玉佩,通体正圆无缺,有三个金色小字从玉环内透出——【玲珑佩】
此玉一看就不是凡品,恐怕千金也难卖到。
“多谢岳翁厚赐。”
高老看他并未推辞,心知此子乃兼顾人情之举,笑说:“听闻贤婿将步入真学,此玉正好佩戴在身,能助你明亮心性。”
“山君今夜与老朽引来一位好女婿,算是我家大媒人,请受老朽一礼。”
“高老哪里的话。”
王寅不敢受礼,抬手扬扇道:“此番高老嫁女,选世才为婿,乃天道促成。小生可从未想过与你家做媒。都是上天旨意。”
“山君言之有理……”
高老扬声一笑,四顾说:“诸位亲朋已见证婚事,可要记得临安刘世才乃我家三姑爷!”
“今后我姑爷有事你等不可不助,晚辈相见不能失礼。”
“嗯……”
众狐仙点头,晚辈们无不应诺。
有一小巧妇人站出来道:“公爹放心,天下谁不知道咱狐家八姓同气连枝。刘叔叔与三妹定亲,那便是咱们自家人。”
“回去媳妇便告诉家人,让他们都记得叔叔。”
她说罢,各家晚辈出言表态,闹通通好不欢快。
刘彦置身其中,觉得这群狐比人更有人情味。
高老不忍新女婿久站,压众声道:“世才贤婿不通道术,神魂羸弱,经不住久耗。是该送他歇息。”
“今夜诗会圆满,诸位皆有功劳……”
“贤婿,你同连襟去内园叙话,我等有些族内之事商谈,且等鸡鸣安排车马送你回去。”
刘彦听从安排,转看今夜诗会主持耿宏图,才知他是大姐夫,随请去后园叙话。
后园名为‘绛阙园’,造的精致。
东有水榭、西有朱阁,北建亭台,南造山林,原是三小姐的闺园。
一行人在北竹亭落座。
耿宏图随命丫鬟奉来香火茶点,说:“三妹在家时,常坐此亭读书想诗,贤弟你看亭竹上,还有你妻所写的诗句。”
“只是她断句颇多,没有一首成诗的。”
刘彦闻听观赏竹亭四柱,果见一句句蝇头小字,字体瘦小雅致,有弱柳扶风韵味。
所谓见字如面,可以想象高三小姐其人。
“小姐的字与诗句相融,书法文采都在我之上。”
“连襟莫说笑,三妹文采岂能与君相比?”
耿宏图不以为然,亲自奉上香茶,夸赞他那篇《山居秋暝》。
刘彦含笑听着,谈聊几句便转问高老所赠的玉佩。
他比较好奇是什么玉种,如果太过贵重便推掉,以免带在身上招致祸端。
耿宏图让人把玉拿来,指点说:“此玉本是三妹之物,属于白玉精髓,内中金字是神念操刀刻进去的,肉眼凡胎不可见。”
“寻常之人看到,也只是一块寻常的白玉佩而已,值不了几两银子。连襟大可佩戴在身。只是要避讳鬼魅邪祟,以防他们偷盗。”
“此玉佩戴有个好处,能明亮君子心性,对修学有益。”
荀舫主点头:“只要是玉精髓,皆有明亮心性之用,所以才说‘君子如玉’。真学之士,就好比玉中精,心性常亮。”
“君子不必推辞,免伤翁婿之谊。”
“咦,这玉佩我怎摸不得?”
平儿突然插话,他想拿起看看,却发现手指从玉佩穿过。
周围众人相视而笑,皆知怎么回事,但都不与他实说。
王寅折扇点玉道:“你当它是寻常之物?此玉只认主人,旁人摸不得。你知道便是,不可与外人胡说。”
平儿当即应诺,双目灿灿观赏美玉。
他家公子与众人聊起修学之事。
大概一炷香,不知何处传来鸡鸣声……
刘彦有种被叫醒的感觉,回想今夜所历之事,恍惚一场梦幻。
……
第27章 还魂归窍
“码头已到,二姐三娘留步,再送可就到徐州。”
“嗯。世才有船可乘,我不多送了。今日回去好生休养,不必急着修学,明日开始不迟。”
广平运河码头。
此时天还没亮,不见什么人,岸边只有几艘货船与早起打鱼的渔夫。
众人下来马车,高二挽手三娘叮嘱刘妹夫,怕他今夜损耗精神,回身后又急于修学,使得神魂劳累。
刘彦答应道:“小生记下。今日回去的确要静养,不怕二姐三娘笑话,我现在如梦如幻,不明白自己何德何能,有此番缘法。”
“先是结交王山君,后又认识荀舫主,今夜还与姐家做成亲事。”
“诸位皆是仙家,独我一个凡人,怕是一场黄粱美梦。”
众人相视而笑。
王寅折扇压肩道:“贤弟何故自我轻视?我等是仙却非仙,兄弟是凡却非凡!君乃造化之人,与你结缘亦是我等幸事。不多说。”
“请舫主放船出来,我先回徐州,后面事后面再说。”
“二姐你们也回,与君相交不在一时,而在此一世。”
“我看得出二姐赏识世才,他年就算与你家解了婚事,亦可姐弟相称。世才他绝不会忘了今日之缘。”
“山君一言说到妾身心里了。”
高二明眸雪亮,看刘彦笑道:“我很欣赏世才。他年若不称妹夫,也当唤一声贤弟。我和三娘回去了。就请山君送我弟归窍。”
王山君抱拳一礼,刘彦拱手相送,目睹二女乘马车离开。
身后荀舫主手托着船儿推入虚空,呼喊他们登船上渡,两人携手揽腕化作蝇头小人上了船板。
码头岸边,几个架渔网的渔夫正喝酒说话。
忽见水波荡漾,抬头看见有艘大花舫推波南行,花舫四周雾气环绕,船上之人谈笑风生。
他们顾盼张望时,船上一公子朗声询问:“几位大哥收成如何?”
其中一渔夫知道点礼数,向上拱手说:“我等刚来,没打到鱼。”
船上公子点点头,似与身旁人说了什么,便见那人手中折扇往河中一投,忽地卷起一头大浪!
浪头推着一白衣少年登岸,对他们说:“鱼已进网,你们快些打捞,莫让它们跑了。”
众渔夫面面相觑不知真假,试着扯竿子起渔网,果真入手沉重,呼喊兄弟快快打网。
只见群鱼在网中翻腾,有不少手臂长的大鱼,喜得他们更加卖力气。
有人想挑一尾最大的送上船答谢公子,谁知转眼间白衣少年不见了,那艘大花舫也行出一里地,隐于轻雾之中。
他急忙告诉周围兄弟,惊叹遇到了仙人。
天光一亮,众渔夫经历的奇事,便由码头流传至广平府城,成了本地街头巷尾的美谈。
刘彦可能想不到,他不经意的一次善心,在此间留下一个神鬼典故。
更不知道今夜诗会散去后,他的名字将流传至洛阳、长安,以及神州诸地。
……
徐州,东来客栈。
不知几时,刘彦客栈的肉身猛地睁开眼,挺身与床头探望他的王寅相视……
此情此景,仿佛赴会之前。
山君笑问:“如何,可忘了今夜之事?”
刘彦掀起被子坐起:“记得,只是略有些犯晕。如此说,小弟解了梦中之谜?”
“尚未解开。”王寅扇指平儿肉身,把他魂儿还回去,说:“今日好生休养,明早我让奴仆来接你。”
“另外贤弟记得,松林岗不可自去,那里住着不少孤魂冤鬼。”
“他们阴气重,沾染上有损阳气。”
“玉佩我放在这,之前你神魂不能触摸,现在归了肉身自可掂量它……”
刘彦正看玉佩,一回头只听窗门响动,王寅便不知所踪。
推开窗户,看外面天光已亮,街道上买卖陆续开张,袅袅烟火气随着晨风吹入鼻腔。
长桌香睡的平儿迷糊醒来,揉眼问窗前公子:“刚才和谁说话?”
刘彦拿起桌上玉佩,细细感受果真能明亮心性。
“没人说话,只有本公子自言自语。你是不是睡梦没醒?”
“可能是……”
平儿想不起来听到什么,倒是回忆起昨晚美梦,跳下长桌和公子说梦。
刘彦饶有兴致听着。
平儿只记得大概,比如梦到‘跟随公子去一大户人家参加诗会,自己被人领到园子吃酒席,后来主家喜爱公子招为女婿……’这些。
具体去哪赴会,那人家叫什么,同行有几人,他统统想不了。
刘彦心想:“平儿所描述的梦境,如被遮上一层迷雾。这大概就是梦中之谜。”
平儿看到他手里的玉佩,问起来历。
“哪里来的玉佩?”
“从你梦中捡的。”
刘彦真话假说,平儿傻笑不信。
公子只好又编瞎话说:“我起得早,出去散步,碰巧捡到这块玉佩。”
“有这等好事?”
平儿接玉佩观赏,一点想不起梦中见过,只当公子消灾后时来运转。
两人在客房聊了小会儿,听外面有人叫门,是小二来送早茶,身后跟着钱掌柜。
看他脸色不太好,盯着公子上下打量。
刘彦有感异样,问:“钱公有事要说?”
钱掌柜先把门关上,走近反问:“公子昨夜是否安好?”
“安好。”刘彦简略回答,又听小二询问:“公子没听见什么声响?”
“哪有声响?”平儿给公子上茶说:“我和公子都睡的好。可是昨晚有人喝醉了吵闹?”
小二不敢多说,看向掌柜。
钱掌犹豫少许,请刘彦落座道:“我说一事,公子千万稳住心神!昨夜大概子时,客栈外有人叫你,是个女子。”
“小二被她吵醒,不敢开门,只在门缝问她是谁。”
“女子自称‘青花舫阿香,有事要见刘世才公子。’”
“好在小二胆子小,叫醒我告知此事,才没放她进来见公子!”
“阿翁为何不让她进来,她来寻找公子,想必有事。”
平儿回想昨天在青花舫吃宴席,以为老掌柜口中阿香是某个婢女,私下相中自家公子,夜里来投怀送抱。
“你这书童,我若让她进来,今日公子能否起床都是两说!”
钱掌柜训斥一句,点指道:“你当此女是什么好人?她乃南城外松林岗的死鬼!生前虽是青花舫之人,但死了已有数年。”
“公子前日去了一趟山岗,想来被她瞧上了。昨夜趁夜游神不在,进城找寻公子。”
听他一字一句讲的认真,恨不能咬着牙说话,平儿不敢不信,脊背发寒看公子。
刘彦反应平淡,只对阿香的来意好奇,猜测‘是不是阿香密告自己的事,被山君家仆知道,众奴要对她发难……’
思量少许,他对掌柜说:“不瞒钱翁,此女鬼小生知道,前夜在松林岗阿香与我说过话。”
……
第28章 阿香身世
公子话一出口,掌柜、小二、书童皆惊诧。
平儿顺嘴问:“公子何时见过她?那夜我俩一起去的,我为何没见什么女鬼?”
“你忘了?”刘彦提醒说:“上山时你总说背后有笑声,那就是阿香。她一直跟着我们,暗中和我说了两句话。”
平儿猛地想起此事,汗毛乍起道:“想起来了!公子怎不与我说?她对你说什么?”
“掌柜,我我先下去了。”店小二胆小,提着茶壶溜下楼去。
刘彦把门关上,看一老一少紧张神色,喝茶道:“那女鬼自称好鬼,不是凶神恶鬼。”
“她叫我小心山岗其他游魂冤鬼。走的时候说,只要打听‘青花舫阿香’,就知道她了。”
“昨日我去青花舫赴宴,原本想打听一下,却忘了问……”
“哦!公子昨晚骗我!”
平儿忽想起昨晚睡前公子说过‘青花舫阿香’,自己还问‘阿香是谁’,却被公子使假话搪塞。
刘彦给他倒上热茶,笑说:“我是不想吓到你。前夜你没有见鬼,就已怕成那样,若跟你说起那女鬼,你岂不是要吓尿床?”
“公子正直而胆大,小老佩服!”
钱掌柜赞赏一句,又思虑道:“她时隔一日又来找寻公子?究竟是何原因?”
“怕是瞧上我家公子了!”平儿双手捧着茶碗,空想道:“坊间说‘女鬼爱书生’,我估摸她昨夜是来投怀送抱的!”
“嗯,言之有理!”钱掌柜接公子送来的热茶,相视说:“不可对她掉以轻心,该避则避。更不能被其迷惑,与之相好。”
“据我所知,此鬼本就是风尘女,生前乃青花舫舞姬,颇有姿色,不少人为她散掉家财。”
“如今她做了死鬼,更无廉耻之心,只管纵情放荡。公子若与她宽衣解袖,是要掉命的!”
“是是,阿翁所言极是。”
平儿连着附和,就怕自家公子过于胆大,被女鬼迷心。
听二人猜想,刘彦端茶失笑,心知两人皆为自己担忧。
但昨夜一场诗会后,他对世间鬼神有了不一样的观感,猜测阿香此来是另有急事,绝非投怀送抱,自荐枕席。
“钱公可知晓阿香生前事?”
“略知一二。”
钱掌柜吃茶润桑,与其讲述起‘青花舫阿香’的身世。
据说,阿香原是江陵人,自幼被人贩拐卖到徐州,先是卖到勾栏做瘦马,后来老鸨犯了人命官司,她又被卖到青花舫。
经由花舫老舫主一手调教,只三年便成了远近闻名的舞姬。
不少人为一睹阿香舞姿,不惜掷上十五两重金,仅一年就给花舫挣来三五千两银子。
也有人想买下阿香,为她赎身。
只是老舫主不愿轻易放走这棵摇钱树,但凡给她赎身者,不论出价高低一律谢绝。
几年后一日,阿香去城隍庙上香,邂逅了金华府书生汪玉,两人一见钟情,惺惺相惜。
一番花前月下,汪生信誓旦旦要给她赎身,说马上还乡筹备银子。
阿香以为得遇良人,想用多年积攒的银子来自赎自身,然后与郎君还乡过日子。
汪生得知她意又改口,说有个朋友经营布匹生意,五百两置办一批货,能挣一千两银子,多次找他合伙经营,奈何自己本钱不足。
汪生想让阿香把积攒的银子交给自己去置办布匹,最多两三个月便翻上一番。
届时不仅能给她赎身,还有余钱办田产、买卖,以后过日子不至于太清贫。
阿香将信将疑,私下托人打听买卖布匹是否赚钱,得知所言非虚后便将一千多两都给了汪生。
汪生感动至极,留下祖传玉佩作为定情信物,次日带着银票南下去了。
那时阿香并不知汪生是个专干‘打马’的贼子,痴等了大半年不见他回来。
后来听一位客商说起‘扬州打马案’,才晓得自己上当受骗了。
“打马是什么?”平儿不懂询问。
钱掌柜道:“‘打马’乃江湖上的黑话,即是专骗风尘女子的勾当!”
“骗子通常扮做读书人,挑选有名的风尘女子假意为她赎身,而后借口经营买卖骗财。通常好几人一同行骗,有人扮公子,有人扮商贾,有人扮亲朋好友。”
“受骗之人如笼中之鸟,极少有逃脱的。”
“当年扬州打马案主犯,正是骗阿香的汪生。”
“他离开徐州后又跑去扬州故技重施,就在得手之际被人识破,及时报官将其拿获。”
“阿香听此事,悲恨之下投河而死。”
“老舫主不忍她做水鬼,将其尸身捞上船,葬在南城外山岗下,至今已有五六年了。”
说到这儿,老掌柜叹一句‘福祸不由人’,又道:“后来青花舫转手卖与他人,接手之人是现在新舫主。”
“公子,依我看不如请人做场法事,让阿香莫再来搅扰!”
“此女虽生前凄惨,但毕竟做了死鬼,难免心性变化。”
“银钱无需公子过问,有我来操办。”
掌柜观刘公子神色,等他定夺。
平儿张口欲言,被刘彦一语堵上。
“钱翁说得对。有道‘知人知面不知心’,何况鬼怪?”
“只是贸然请人做法事,可能会激怒女鬼阿香。”
“恩公试想,她能进得城来,万一这场法事激怒她,还不每夜都来闹事?以后客栈如何经营下去?”
“另外与我名声不利。我做法事,众人会以为是我理亏在先,冒犯过她。”
“依我之见,不妨把事问个清楚!”
“昨夜阿香只在门外叫,不进来搅扰,说明懂得礼数。若她真有心进来,一扇门板岂能挡得住鬼?”
钱掌柜点头捏须转睛,琢磨说:“公子欲问阿香来意,可有法请她?还是今夜等她来?”
刘彦说出自己的打算,看窗外:“小生想今晚再去趟山岗。钱公无需为我担心,昨天我去青花舫赴宴,从那位王兄身上学到一门驱鬼咒语。”
“王兄走南闯北,游历各地,懂些道术,所以他才敢住山上,不惧山下孤魂。”
“王兄说他的法咒很灵验,只要念起来,鬼就会头晕脑胀,惶恐退避。”
听他一番扯谎,钱掌柜毫不怀疑,捏须说:“公子有此机运,结交良友,又有破鬼法咒防身,我便放心了。”
“但只你两人去,稍显势单力薄,恐他们鬼多势众。”
“我外孙马育才有些胆气,不如叫他陪你同去?”
刘彦不好冷了老人家热心肠,爽朗同意。
平儿看公子心意已决,不再吱声相劝。
三人房内商讨,定下‘先礼后兵’之策,去时带些香蜡纸钱,焚祭后再阿香出来问明缘由。
掌柜这法子是听一老道讲的。
老道说‘鬼和人一样,你礼上三分,他敬你七分。不礼不敬,事就难成。’
刘彦听从建议,也想看看‘此间纸钱香火能否通鬼神……’。
……
第29章 再赴坟岗
“诸位,诸位,可听说昨夜东来客栈‘鬼叫人’?”
“听说叫的是‘刘公子’,莫非就是前些日死而复生的临安刘公子。”
“是他,许是他死后与女鬼风流一场,还阳后人家来寻夫哩。”
“哈哈哈……”
傍晚,徐州南城一家茶馆聚众闲扯,说起东来客栈闹鬼。
这事自早晨便在坊间传开,现在几乎满城皆知。
其实昨晚不止掌柜和小二听见阿香叫门,住在二楼的其他外客都听见了,只是没人敢应声,个个缩在被窝装聋作哑。
今早天一亮他们便退房离开,消息正是从这些人嘴里传出的。
上午那会儿不少好事之人前去客栈打听,搅的掌柜无法经营,索性封上门板,打烊谢客。
因此刘彦颇有些过意不去。
钱掌柜不在意这个,晌午备一桌酒菜把马育才请来,与外孙说了‘青花舫阿香’,以及刘公子要再赴松林岗。
马育才胆气上来,爽快同意跟他前去,下午又找到李思、高正两位好友,邀二人一起去。
这两人正想结识刘彦,听完拍手惊奇,佩服刘世才胸襟坦荡,决定跟去看看。
此刻,马李高三人已在客栈与刘彦主仆、钱掌柜会面。
外面停着一架马车,车里装着准备好的香蜡纸马等祭品。
临走时,老掌柜出门叮嘱外孙:“你等此去需谨慎对待,不可莽撞行事,更不能听信鬼话,在山中过夜不归。”
“问明白原委后,要彻夜驱车回城,我在客栈守着。”
“姥爷放心,我等都是读过书的人,岂能不长心计?宽心便是。”
马育才拍胸保证,一个健步驾上马车,身后刘彦主仆、李高二友依次登入车厢。
厢内祭品占了大半空间,四人只得往车头挤,正好与驾车的马育才说话。
听他驾喝一声,马儿踏蹄小跑,朝着府城南门行去。
刘彦面吹晚风,捡起一叠纸钱思道:“不知这钱烧到他们手里,能否变成铜板。三位仁兄以为能否?”
这个话题开的巧妙,成功引动厢内三人与厢外马育才兴致。
马育才道:“我以为能。广信、文珏,你们觉得能否?”
广信、文珏是高正、李思的表字,二人各有所思。
高正说:“子不语怪力乱神,但神鬼遍及世间,又让人不可不信。烧纸祭祀鬼神祖先,乃自古传下来的礼法,我以为应该灵验……”
李思道:“我与广信观点相同,若烧纸变不了鬼钱,又何故烧纸?”
“有理。”刘彦吸收着他们的观点,又问:“那三位可知,纸钱为何能被鬼神所用?”
马育才回顾笑说:“这个我略知一二。”
“几年前,我父去长安办货,行途遇到一桩怪事……”
“他们看见一架马车停着不动,拉车的马儿趴在地上,无论怎么抽打都不动弹。”
“车主束手无策时,一个赶路的道人走去问话,两人说了几句,便见车主从车内包下一捆纸钱。”
“那道人教他在马车头里焚烧告念,只见纸钱烧完后,原地起小旋风,吹得满天星火,趴在地上的马儿立刻站起来,车主架马匆忙离去。”
“家父几人好奇,上去问道人是何原因。”
“道人说,是一群游魂野鬼找那车主讨钱,他们扯缰压着马儿,所以马不能动。我让车主给众鬼一些钱,自然脱困。”
“后来我父跟道人同行去长安,途中问过‘纸钱何以被鬼神所用’。”
“那道人回答是,《尚书·泰誓》有云,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自古百姓的心愿能够改变天道。纸钱能被鬼神所用,正是民心所愿……”
“又说‘古代祭祀鬼神祖宗,用刍狗和茅草。如今用纸钱香烛,物虽改变,其心不变,所以能够通神。’”
“解得好,通透!”
高正抚掌称赞道:“道人用儒家经典,解鬼神之事,可见道理通达。想不到,小小纸钱有这么深的道理在其中。”
李思附和说:“天下道理都在儒学中,只要苦心钻研,皆能洞明于心。多谢刘兄引此话题,开阔我等文思!”
刘彦一笑,他开这个话题只为路途解闷,没想被他们误会成故意而为。
“夫子云,三人行必有我师焉。若非马兄指点,我难懂‘纸钱通鬼神’的道理。”
“今日本是我一人之事,却将马兄、李兄、高兄牵连进来,陪着小生一同前往山岗祭鬼……”
“世才兄哪的话!”
马育才插言打断:“此番陪兄祭鬼,乃我三人自愿。一来想增加见识,二来与兄攀个交情……”
“小弟见过不少读书人,但无一个如世才兄这般奇异的。”
刘彦分看高李二人道:“我不过凡人,哪里显的奇异?”
李思注视说:“你能死而复生,难道不是奇异?而且刘兄敢问鬼祭鬼,这不光要有胆气,还要有胸襟,小弟佩服。”
“甚是!”高正道:“换做我们,绝不敢‘晚赴坟岗,烧钱问鬼’!我观刘兄身上,似有一股孟子正气!”
平儿笑嘻嘻听着他们夸赞,脸面有光,说:“我公子向来光明磊落,而且我公子得了神人点拨,明白了‘大学之道’,将来必会名扬天下。”
“你们今日结交,只赚不亏!”
三人听书童大话,无不精神抖擞。
驾车的马育才回眸欲问什么,但话到嘴边,只问:“果有此事?”
刘彦淡笑心说:“与其一直遮掩,不如先透漏一些。”
他卖个关子道:“此事书童可说,我不能讲。小生机缘巧合才得以还阳,醒来有所通达,却谈不上什么奇异之人,更谈不上浩然正气。”
“我听人说,真正的浩然正气,乃从身骨中激发,经由胸膛,汇合心志,一念祭出脑窍,好似白锦飞空,鬼神不敢造次。”
“我现在,不过一腔豪气而已,与孟子正气相差甚远。三位不可把我看的过高。”
“刘世才只是常人一个,之前上山乍听耳边鬼话,也吓得失神无语。”
马高李纷纷欢笑,对这位临安书生有了新的观感,都觉此人可以交往。
一行人驾车说话,转眼出了南城门,车行官道之上。
与此同时,山岗群坟之中,不知哪家传出女子哭声。
旁边有鬼劝说:“外面阴盛阳衰,想来天快黑了。昨夜只怪妹妹造化低,没能叫醒刘公子。今夜姐与你同去,再去找他一找。”
女子抽泣道:“谈何容易,昨夜夜游神不在,小妹才进得城里,今夜难保他还不在。不劳姐姐费心了,只怪我命苦,无缘公子相助。”
“唉,我等孤魂冤鬼哪个不苦。”
坟内一声叹气后无话,那女子也熄了哭声。
……
第30章 老鬼引路
“此处阴气森森,前面茅草都过头了,只怕车马难行……”
“是啊,此处夜风比路上冷得多,阴间大概如此。”
城南二里外。
刘彦、马育才一行驾车从大道转小路,进入一片野草丛中,走的还是上次刘家主仆上山的老路。
放眼望前方,白茅草迎风飘絮,松林岗崖壁似一块巨大的碑墙横立眼帘。
高正、李思一开始的热乎心气,被草丛袭来的阴风吹散大半,两人都止步马前不敢走了。
左车把头的平儿笑嘻嘻道:“两位公子刚才不是说,要与我公子一起打头开道?现在可是怕了?要不你们留下看守马车。”
“不得无礼。”
马前右侧,刘彦回首点指平儿,看高李二人说:“高兄、李兄就事论事,何时有胆怯之意?你既然胆大,便留下看守马车,我四人前去祭问。”
“我可没说。”
平儿跳下马车,乖乖给两位公子赔礼,道:“有公子在我才有胆子,若让我独守此地,怕吓尿湿裤子。”
“哈哈……”
马高李三位公子纷笑。
马育才下车瞭望前方草丛说:“前面草深,车马过不去,我看就把马车留在此处,我等各拎祭品步行进去。”
“此处不是官道,想来不会有贼人盗马偷车。”
“马儿还能在这儿吃个饱饭。”
刘彦等人各自点头,觉得办法妥当。
高正走近道:“只是这处没有挂缰绳的地方,万一有蛇把马惊吓……”
“多虑了。”马育才抚摸马鬃说:“我家这匹马胆性最烈,敢和犬狼搏斗,遇蛇只一蹄子便踩死,昔日我外出,皆仗此马!”
刘彦转眼与马儿相视,看到一些灵性,拱手礼道:“那就有劳马兄在此等候我们。”
马儿好似高兴,把头甩扬,两前蹄上下踩踏,高李二人看着惊奇,纷纷夸赞它。
身为主人的马育才神采飞扬,拍拍马背上车搬取祭品。
刘彦平儿走去接应。
不多时,一行人肩挎背提,带着蜡烛纸钱等祭品穿越茅草丛,来到山下坟区。
众人四顾,好大一片孤魂村落,不知哪家是阿香府邸。
稍作商讨后,决定趁着残阳未落,分头寻找。
刘彦主仆寻东面,马高李三人寻西面。
他们却不知,山岗上有眼睛正看着这一幕。
为首者是瘦翁阿大,左右各是兄弟。
一人惊讶道:“刘公子怎又来此?他们这是找寻什么?”
旁边兄弟说:“好像是寻坟,莫非是来祭奠故人?”
瘦翁捏须,一念想起个女子,眼如鹰隼道:“只怕与此女有关,她见我等不帮,便去转求刘公子。好心机,此招一式二鸟!”
“主公喜爱刘公子,必然看他颜面帮助一二。”
左右兄弟听不懂大哥的话,问他口中女子是何人。
瘦翁大致说了些,吩咐左右:“主公奔赴泰山,明早才回来。走时叮嘱过,刘公子若是找来,无论何事一定鼎力相助。”
“眼下公子要搅入一场鬼神纠葛中,我等不能视而不见。”
“今夜众兄弟都听我令,暗中保护公子周全,到了极危境地,送他入洞避灾!”
“喏!”
兄弟齐声领命,瘦翁袖袍卷起步入风中,其他紧随其后。
一炷香后,天色又暗了不少,西边只剩一点红光,而五人还没找到阿香的墓碑。
西边马高李点着灯笼,这边平儿也在低头弄火烛。
刘彦四顾思索,觉得这么找不是办法……
他想到个主意,转对平儿说:“灯笼点着,你就跟在我后面叫‘阿香’名字。”
“何时感觉有人扯你,就告诉我。”
平儿一激灵问:“公子让我喊鬼?”
刘彦看着那边晃动的灯火说:“为今之计,只有让鬼指路,我们才好找寻阿香家。你要是害怕,你走前,我喊她。”
“那怎行。”
平儿力压胆怯挺胸道:“公子不怕,我也不怕,只管喊就是了。”
两人都不知,身旁这个坟墓里住一鬼婆。
她与阿香关系亲近,听见家门外二人对话,隔着坟偷眼打量公子,心思‘一会儿给他指个明路,兴许赏下纸钱……’
片刻平儿把灯点亮,提在手里跟随公子喊鬼。
开始喊得声音极小,刘彦听着都费劲,让他大点声。
平儿一鼓作大叫:“阿香出来,阿香出来。”
声音随风流转山岗,连西边的马育才三人都听见了,齐望这边。
走了大概二十步,忽闻平儿不喊了,看他僵直而立,眼角后扫,磕绊说:“有有人扯我。”
刘彦绕到身后,发现是野草勾住裤腿,笑着帮他扯掉。
“下次再有人扯你,回头看看,分明是草,却说是人。”
平儿回头一看羞笑。
彼时,刘公子耳中传来婆子声音。
“公子可姓刘?老奴阎氏,就是那阎王老子的姓。你寻阿香,老奴可以带路,我两家亲近哩。”
刘彦霎时抖擞,之后便不怕了,默声点头。
阎氏鬼婆一把夺过平儿手里灯笼,打灯在前引路。
平儿吓得往后踉跄,多亏刘彦搀扶,不然要跌一跟头。
“公子……”
“别怕,她是引路的。你把马兄他们喊过来。”
刘彦拍拍书童后心,跟着挑灯鬼婆登门拜访,背后平儿扯嗓子大喊马育才,叫他们速速过来。
三人相视不在那边多留,提灯背物一路小跑。
等他们跑到这边,刘彦已站到阿香的坟头前。
借灯光观墓碑,上面只刻着【阿香】二字,连个姓氏也没有。
“公子稍后,老奴这就叫门。”
说话,只听风中阎氏鬼婆呼问:“妹妹可起床了?外面天黑了,家外来了贵客,是刘公子来看你哩。”
刘彦在旁饶有兴致,感觉鬼说‘天黑’,如人说‘天亮’一般,心笑:“真是阴阳颠倒。”
大概两口茶的功夫,坟内传出话道:“贵客临门,妾身惊喜万分,容我稍作打扮再见,以免鬼貌惊吓公子。”
刘彦笑说:“小生仓促拜访,候着就是。”
“刘兄,你…你与谁说话?可是那女鬼阿香?”
结伴而来的马育才等人,听他对坟讲话,无不受惊。
当看到一旁漂浮的灯笼时,高李二人吓的脚软跌坐在地。
持灯鬼婆‘哈哈哈’欢笑,阿香亦在坟中轻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