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武侠修真卒舞TXT下载卒舞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卒舞全文阅读

作者:我等天黑     卒舞txt下载     卒舞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五零章 天命的谢幕

    小郁的突然现身,令人又惊又喜。

    惊的,自然是无衣的部众,尤其是亲身经历第一次冲突的、以寇莺为首的诸人,他们真的不敢相信郁如意非但没有死在冰冷的江水当中,甚至在这个关头能出现在此地。

    惊喜的,当然就是她的父亲郁茂生以及其它伙伴们了,而跟随小郁一起来的,除了花儿姐之外还有卖武林盟主一个面子的浣石派掌门胡宁及麾下弟子,一时间从人数上来看,倒是泰平镖局这一边儿更多。

    面对如此变故,最冷静的还当属任天镜,虽然来人是友非敌,但他反而要求一部分人马整齐有序地先行撤离——其中一些是需要抢救的伤员,另一部分则是少量佩戴着火枪的勇士。

    尽管这些人是来搭救己方的,但谁又能保证这么多人都能对此守口如瓶?稍有不慎泄露出去,对于贺难一伙人都是灭顶之灾,所以任天镜顾不得寒暄和感谢,趁着这些人的注意力都在最激烈的战场中央,部署撤离是最好的选择。

    “所以……今天算是新仇旧恨一起报了?”今日的小郁依然身着她钟爱的大红色衣裙,只不过比起日常的宽松款式来说更加适合战斗,而她做出这个选择的最大理由就是不需要担心沾上血。

    “呼……怎么感觉囡囡今天很不一样啊!”气氛仍然肃杀紧张,但对于一个惦念了女儿安危许久的父亲来说,哪怕身处鬼门关、尸骨林都无法冲淡他本能的轻松和喜悦,哪怕罕见地看到因愤怒而凸起的青筋从那白皙的额头上浮现也是如此。

    没有给这对父女更多的交流机会,狂风卫已然挥动着那对无形的双翼杀至小郁面前,这轻狂的青年一身本领大多在于那奇异的轻功,辗转腾挪之间若振翅而飞,其浮空的手段倒也和郁如意驭水龙近似,都是通过控制真炁流向的本领,只不过小郁需要结合水流才能达成的效果,这厮却仅凭内功独到便可如此施为。

    “就连被称为最接近飞鸟的惊鸿派轻身术、不,恐怕连二弟所创的燕洄游都没有如此轻盈啊……”尽管方才已经交手数个回合,但此刻又见狂风卫这神奇的轻功,让陈龙雀再度腹诽,也是暗自在心中揣测其用法原理——惊鸿派对于各类轻功造诣已是冠绝群英,哪怕对于真炁一窍不通之人都可以经过特殊的腿部锻炼习得独到的轻功技法,燕春来所创的那宛若捷燕般的姿态更是身法类轻功的集大成之作,但和眼前这种“双脚互助螺旋升天”的招式还是有着本质上的区别。

    “你就这点本事?”但见红雨洒落,小郁弹水箭洞穿了狂风卫的膝盖骨,但每一个熟悉她的人甚至都没有看到她绰出玉净瓶。

    天之骄女就是天之骄女,这样一个奇才怀揣着因复仇决心而变强的动力,再加上对于真炁理解早臻极境的关凌霄的指点一二,如今的小郁甚至掌握了将水蒸气液化为水滴的技巧,自然无需再用净瓶为储备——其实以她的手段来说单纯提炼真炁的威力也是一样的,借助水之力纯属于一个画师的艺术追求。

    “小郁好厉害!”宁藏花的武功还可以,至少能在低烈度的混战当中保全自身,不过比起打架来说她宁愿当一个拍手叫好的气氛组——这也是为什么她身为二姐却始终赶不上妹妹的进度,关凌霄这几天里给郁如意的突击补课也没有落下自家妹子,但宁藏花却并非是一个专注的学生。

    狂风卫从半空跌落的瞬间,郁如意再下狠手,瞄准他的右膝盖来了一发更具贯穿性的水矛穿刺,只不过对方毕竟也有高手,狂风卫匆忙调整身姿要挽救自己的小腿,而正与郁局主打得叮当乱响好不热闹的磐石卫也是百忙之中抽空替同伴抵挡下了这一击。

    “你的皮还真是够厚的!”水箭能穿破狂风卫那脆弱的身板,却被磐石卫挺胸崩散,而被煮沸怒意的小郁也是改换招式,隔空连拍数掌,却被磐石卫一一挡下,看起来却是毫发无伤。

    “囡囡,此人功法也极为特殊,真炁攻击对他效果甚微!”就算是一身伤的郁局主也因为与女儿并肩作战而神采奕奕,掌中钢枪斜刺里袭杀而来,正透其肩胛,险些一枪穿喉。

    这一边儿父女联手共战三大金吾卫,另一头却是芮无勋又缠上了番僧——摩诃迦是刚从体力不支当中缓过来,倒是能勉强与战意正盛的芮无勋打斗出个平分秋色的场面。

    双方所负功法俱是自毁之道,大概都能知晓彼此还有最后一张牌迟迟没有交出,这也是心照不宣的默契——因为他们都觉得己方还有胜算,哪里会轻易把一条命交代在这儿?化血散霞决的第三重要么一身修为化作乌有,要么当场毙命爆体身亡;而悟死杀身大法所透支的生命也会加速自己的衰老,如果摩诃迦是再借个十年二十年的功力,那他就算干掉了芮无勋又能如何?风烛残年的躯体也让他支撑不到再扫荡对方的生力军了。

    …………

    和正面战场上仍在焦灼的拉锯不同,关凌霄站在这儿,就意味着这波稳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电闪雷鸣几乎毫无还手的余地,他们甚至怀疑是不是武林盟主的称号自带什么不可告人的增益效果,否则这个年轻人又怎么会强到如此程度?

    而更加绝望的还是柴思畴——他以田木的身份出战天下群雄会时也观摩过关凌霄的战斗,甚至二人也都和皇甫雨交过手。在他看来长生盟的年轻盟主的确在自己之上,但倘若自己持婀胡剑邀战,那鹿死谁手还未可知。但不过短短半年过去,无衣少主赫然发现他已经看不到关凌霄的上限了,就像一个溺水的人永远找不到河流的边界一样窒息……

    如果说被贺难的阴谋诡计所玩弄让他恼羞成怒,为邪剑所伤使他对命数心灰意冷,那么关凌霄仅仅朝电闪雷鸣展示了自己无上威压的冰山一角,这个势位至尊、紫府朝垣的天命王几乎要俯首称臣。

    战战惶惶的柴思畴被丑奴儿看在眼里,又看那意气风发的关盟主,心道果然被他所料不错,也是为这位故友无声叹息。

    虽然他也觉得柴思畴对上关凌霄没有什么胜算,但连反抗的意志都彻底失去的败相还是太难看了,所以他也本着拱火的本能向关凌霄请教道:“关盟主,在下倒有一事不解……”

    关凌霄何等聪明?只看史孝文那惺惺作态便知道他要问什么,随即道:“一个机关算尽瞒天过海才造出来的假龙而已,就连接生都必须得掐着时辰,又谈何紫府朝垣?我是向来不相信这些占卜学说的,但非要以此来解释,那应该就是人们常说的‘气数已尽’了吧?”

    “你、你怎么会知道……”瘫坐在一旁的电闪卫双瞳一凛,声音颤颤巍巍——关凌霄所言不虚,但问题是这属于无衣不为外人所知的秘辛,关凌霄又怎会晓得?

    机关算尽,这四个字用来形容柴家为复国大计所做的一切再合适不过。为夺天数,柴家几代人都在卡着日子为生子作准备,妇人的饮食起居都要精心按医方调理,乃至月事、受孕、临盆、分娩的预期甚至要精准到时刻——然而这世上哪有这么顺遂的事儿?所以几代人都没能出现一位他们期待中的天命子。

    直到门主夫人怀上柴思畴这个孩子……根据卜术名家的推算,四柱八字完全吻合,孕期的一切也都平安顺利,直到分娩当日却出现了最大的变故——柴思畴比预估的时辰早产了,而且距离他们期冀的时辰只差一刻而已。

    柴家人怎么可能接受这样的结果?他们已经步步为营地走完了九十九步,偏这老天要在最后一刻将他们毁之一旦?可胎儿都生出来了,难道还要说这次不算,塞回去重新接生一次不成?

    到头来还是老门主心意一决,令人闷住孩子强行闭气使之假死直到吉时——若是此子不幸殒命,那便是天意要绝柴家,从此不再言及复国;而若是这孩子能挺到吉时,那便是九死一生、峰回路转,天命要助柴家再兴。

    听关凌霄把自己的诞生史娓娓道来,柴思畴颇有一种迷幻的感觉,而这就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从小到大他听过无数次自己的天命,但却从来没有想过其实不过是伪造出来的而已。

    “你怎敢质疑我的天命!我乃应运而生的注定之人!”被彻底否定认知的柴思畴已然陷入疯狂,却是再无保留地出手,欲证乾坤!

    “从来都没有什么人是注定要经历何种人生的……人的命运并非来自于生于何时,诞于何地;而是所学何道,所历何事!”或许没有人比关凌霄更有资格说这句话,毕竟他一死两生!

    关凌霄只用了一掌,便将柴思畴按倒在地!

    “虽然我也不相信这些啦……但是我倒是能理解。”已经没有生命危险的贺难不知什么时候又跑了回来,于众目睽睽之下大放厥词道:“就好比如厕,大家都是因为来了便意才会拉屎,这是正常的;但你却因为‘要恪守如厕时间表’这种扯淡的原则,所以明明拉不出来屎但却用手硬抠出来一滩——我这么说没问题吧,老关?”

    听到贺难的言论,关凌霄彻底震惊了,神情呆滞地看向对方——他之所以看好贺难的理由就是因为这家伙和自己当年很像,但直到现在他才意识到自己简直是大错特错。

    “嗯……如果非要说在场有一个人是不正常的、抠出来的‘一滩’,我觉得那个人只会是你。”关凌霄止不住的犯恶心。

第四五一章 人算的收官?

    有些槛儿,跨不过去就是跨不过去,无关你有多强韧的意志,只看你有多强硬的拳头。

    浣石派虽说是掌门胡宁欲攀龙附凤才渡江而来,但客观上的确为泰平镖局止了损,在任天镜把人分批撤走之后,这支接棒的援军很快便将无衣部众逼上了绝路,浣石派小门小户,但胡宁毕竟也是一门之首,一对一摆平一个不在全盛状态的海士魁已是绰绰有余,再者说他也听懂了关凌霄的暗示,若不在此露一手又怎能在将来论功行赏之时有底气?

    金吾卫作为无衣门主的贴身护卫,实力也的确是非同凡响,诚然狂风卫托大被小郁废了左腿,但三人配合起来也多多少少为无衣挽回了些颜面,只不过架不住最后众人一拥而上的围攻,也只得殒命当场。

    而最后硕果仅存的,还有战力和斗志的人,就只剩下了“菩萨蛮”。

    “恕我直言,咱们大势已去了,还是投降吧。”主动劝说摩诃迦是倒戈卸甲的居然是寇熊,混战之中谁都顾不上他了,所以他在废了不少功夫摆脱绳索之后便偷偷溜到了昏迷过去的妹妹身边准备带上她远走高飞,但恰好又赶上小郁带着援军包围过来,便一直装死到现在。

    可能有人会对此感到不解,但你们根本不知道寇熊究竟在贺难的手下经历了什么,总之他当时只有一个想法——要是老子这波能挺过去活下来,那说什么我都不再掺

    和江湖事了。

    然而,接下来的一幕令所有人都瞠目结舌——摩诃迦是不由分说地便突施杀手,在寇熊全无防备之下一拳穿进了他的胸口——当然,寇熊的一身武功已经被废得七七八八,就算他有所戒心,也挡不住这狠辣的一击。

    “你、你为什么……”芮无勋站位距离摩诃迦是算是近的,就连他都看不下去了:“这不是你们一直想要援救的同伴吗?”

    “从他要劝说我向你们投降开始就不再是了……”摩诃迦是轻蔑地朝寇熊那死不瞑目的脸上啐了一口血沫,如地狱恶鬼般的面孔挤出了格外复杂的神情:“岂曰无衣,与子同袍……出于这个誓言,我们这些人才没有抛弃他不是么?如果早知道这家伙会抱着离开无衣的想法,那我们本不必为此付出如此之大的代价!可以说到今天为止,我们的每一个步骤都是为了保全他的活路,但他却为了自己的安危舍去了金兰的情义和无衣的理想!”

    嗔怒,悔恨,埋怨,烦恼……尘世俗人的妄念徐行于西廊酷烈的风沙,浸泡在孔雀大帝国的母河,翻越过边塞外不融的雪山险川,最后回到摩诃迦是眼前终于消散——他执念太重,并非一个虔诚的头陀,但他应该算是一个忠诚的斗士,他选择今日以无衣大将的身份而死!

    “来吧,有谁敢接下我这一招!”摩诃迦是的斗气于此刻震撼寰宇,那是一个鬓

    已星星的老人的回光返照,是一位从杂念当中解脱、得以觉悟圆满的僧人从歧途之中披荆斩棘的“成佛”!

    就连陈风平强破绝顶瓶颈相比之下也不过尔尔,模糊的法相时隐时现,与宝相禅师那端庄威严的金刚大相径庭,凶暴狞恶的阿修罗于此刻降临凡世!

    “无论是谁来挡你这一招都必死无疑,但我还是有点儿自信的。”关凌霄分开人群,直面这不蹈凡律的至杀至灭!

    他的判断没有错,其它人被这一招打中就是个尸骨无存的下场,而就算是他自己也没有表面上那么轻松——差不多有两成左右的概率会死吧!

    “哼,是武林盟主亲自来为我践行么?”摩诃迦是已摒除杂念,自然也不会再抱着杀一个够本的心态挑挑拣拣的,作为一个武人,能有一个最强的对手来直面自己最强的招式,或许也算是个善终?

    忿怒的阿修罗将那足以令天崩地裂的巨力都压缩在拳头大小的空间当中,而

    武林盟主也终于陷入了久违的紧急避险,周遭诸多高手此刻都已敬而远之,但却有一种莫名被抽走了些许真炁的无力感。

    “结束了吗?”顶礼膜拜的众人当中,唯有芮无勋实力最强了,但以他那强化过的敏锐五感也只能察觉到二人招式引发的爆裂,却无从分辨究竟谁胜谁负。

    斥力将关凌霄推开,武林盟主跌入了到了人群当中,他的双臂自肘以前发生了严重

    的骨折,就连抬起来拭去鼻血也做不到,而双手更是被冲击得血肉模糊,几能见骨。

    “凌哥哥!”第一时间奔上来的便是宁藏花,她也不管那老和尚死没死,会不会上前补刀,总之便已然护住了关凌霄的肉身,不住地检查着伤势。

    “放心,我没死。只不过……估计得有三个月才能好利索了吧。”少盟主在花儿的膝枕上勉强靠坐起来,此时他双手上的皮肉伤已经开始在真炁疗愈的作用之下开始愈合,但伤筋动骨一百天,骨折的双臂可没有那么快就能恢复。

    而等到激起的烟尘全部散去,众人赫然发现战场当中已经没有了摩诃迦是的踪影——那副风烛残年的躯体到最后已经负荷不住法相的威能,在最后时刻发生了崩解,他的肉身已然风化,这也是关凌霄那八成信心当中考虑过的可能性。

    “泰平镖局,谢过关盟主的舍命相救了。”郁局主也带着女儿围了过来,虽说是晚辈,但江湖可从来不是个看岁数的地方。

    关凌霄笑了笑,没有太把这恩情放在心上:“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对了,贺难还在马车里躺着呢,那家伙伤的很重,你要不要去看看?”

    还未等关凌霄说完,小郁的倩影已经挪移出去老远,她掀开车舆的门帘,就见到宽敞的车厢里贺难熟睡的像个死人,精神头倒是看起来不错,但皮相却是灰头土脸伤痕累累,最明显的便

    是右肩处被包扎起来的位置已经被血浸花。

    “很辛苦吧。”小郁默默地坐在贺难身边,低声道。

    “那当然了。”贺难翻了个身,以俯卧的姿势继续安眠。

    …………

    关凌霄没有再下杀手去干掉一个彻底失心疯的柴思畴,因为他也想验证一下那诅咒是否真像传闻当中的那么灵验,于是便让载自己来的亲信随从先将柴思畴带回城里,但金满和电闪雷鸣却没有这等荣幸了——毕竟曾经也是兄弟一场,史孝文没有再参与赶往另一头的行程,而是表示至少要给金满一个安葬,所以二人也就没有再约束他。

    飞驰的马车上,能有武林盟主亲自为自己驾车,也算是排场了,而贺难则拄在门边叼着烟斗,有一茬没一茬的与关凌霄聊着天。

    “要是柴思畴身上出现了什么症状,你可一定要赶紧写信来告诉我呀!”虽然表面上看贺难不怎么在乎自己也被邪剑所伤,但那也是乐观的心态使然,更何况在战场上又怎好露怯?可事后平静下来再回头去想,那可是性命攸关天大的事儿,死字当头贺难也罗里吧嗦的。

    “呵呵……那两把剑你不是还得物归原主么?或许‘神剑会知道能抑制甚至破除诅咒的办法也说不定呢。”关凌霄道。

    “哼……看来你留着柴思畴的命也不只有一个理由呢。”也不知道贺难从中解读出了什么,只是不住地冷笑,不过很快他就自

    己转移了话题:“话说你是打哪儿来的?”

    从关凌霄口中得知小郁一切平安的消息还是让贺难精神为之一振,但很快他就想起了一件事,言道:“也不知道小郁和花儿姐知道是她们大姐把情报泄露给了柴思畴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啊,她们两个会接受的。”关凌霄一抖缰绳,下意识地回道,却倏然察觉贺难其实是在试探自己

    :“你很坏啊小子。”

    果然一切都在关凌霄的掌控之中,贺难一看他的反应就明白了关凌霄也知道李问渠的事情,再联想到他今天居然慢慢悠悠地还坐个马车过来,更是能印证这家伙渡江的时机并非单纯的巧合,而他的隔岸观火就更是运筹的一部分了。

    “你先别急着生气,我还得再告诉你一件事。”忙着看路的关凌霄连头都没有回,但他还是知道贺难正要开口骂人:“其实这件事儿也不能全怪到李问渠的头上,她不冤枉,却也不应该背负始作俑者的头衔——早在柴思畴就此事与李问渠接头之前,无衣便已经收到邪剑会出现在衔阳客栈的消息了。”

    冷静下来的贺难简单地在脑海当中算了算时间线,意识到关凌霄所言并非没有可能,“侦探”的本能让他不免觉得毛骨悚然——自己一定是忽略了什么,一些非常重要的东西……而通过那条线索就能找到答案!

    “真我”的精神领域让贺难思维的运转速度提

    高了数倍,而在他在穿针引线之余,突然被一个凭空冒出来的答案所吸引,但就是这个答案,却让他倍感吃惊——因为这个名字尽管有些牵强,但却能恰逢其适地填补在问题的空白当中。

    “这么混乱的局面、这么多不确定的因素、这么长的时间脉络……”贺难自言自语,汗水流经伤口带来的刺痛感也未能平复他的震惊——越是错综复杂的计划,失败的可能性便越高,因为每一个变数都有可能导致事情在发展的过程中诞生一些“副产品”作为结果,甚至会导致事情完全偏离原本的方向,所以变量越少越可控——但只要计划的制定者并不在意副产品的出现,那么理论上来讲……的确有这种可能不是么?

    意识到贺难已经接近了答案但却无法下定决心,关凌霄也是果断地推波助澜:“所以他为了把事情控制在合理的范围内,还是直接干预了不是么?”

    “呼……你早就知道。”贺难从真我当中脱离出来,第一反应却是有点蛮不讲理——其实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关系是知己而非朋友,这还是贺难主动划清的界限,所以此刻的愤怒倒有些双重标准:“既然你早就知道,你应该早点儿告诉我的……那些人本可以避免无谓的死亡!”

    武林盟主叹了一口气:“你把我想得太高了,其实关于这个答案,我也没有比你早领悟多久……”

    在这种压抑

    了良久的氛围之下,二人都没有再开口,而在关凌霄已经能稍微感知到战场上真炁对轰之时,他还是打破了冷战:“这样吧,我就告诉你一个关于我的秘密好了……”

    但贺难并没有应答,亢奋的激素加班了太久不得不褪去,反噬而来的疲惫终于将他拖入了安眠。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第四五二章 往者与来者

    “哎呦,你们都还没死呢啊?”似乎是感受到了围聚在自己身边的人越来越多,贺难终于受不了那些灼热的目光扫视着自己的睡相,选择了苏醒。

    当然,他的开场白很难听,不过谁叫他是贺难呢?指望他能保持严肃的状态好好说话在这种情形之下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众人也就接受了贺难的祝词。

    “就在你睡着的这段时间里,我们已经把损失清点过了,郁局主和穆掌柜都已经过目,等你有空的时候我再把明细拿来给你看。”陈公子也不是不解风情,但出于责任感他还是得把工作交代完成,这样才能让人安心——贺难就喜欢陈公子这一点,这家伙实在是太可靠了。

    “损失”两个字说起来很轻松,但其实包含的意思异常沉重——只要发生战斗,死亡就不可避免,不过陈公子也不想让大家好不容易取得胜利的心情降低至冰点,所以也就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自己默默去安排好了一切——一行行战死同伴们的名字,一页页关于他们信息的记录,浏览起来不禁叫人心塞,而亲手替他们写下传达给亲人的遗书更是让陈炎弼几次投笔停书,迟迟无法措辞。

    尽管大家已经一起经历了很多事了,也见过了不少死亡,但如此惨烈的大战还是给陈公子带来了巨大的冲击,他甚至有一种莫名的愧疚和负罪感——自己没有武功,全赖众人庇护

    才没有上战场并因此活了下来,就好像别人替他流血,而他却在说些冠冕堂皇、大义凛然的话,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胜利的果实一般。

    “我说你也别把这种事想得太复杂了……你这种心情我也有过,而且我很肯定比你强烈得多。”没想到有朝一日魏溃居然也成了心理导师,把自己的经验传授给了迷茫的陈炎弼:“你要知道,你同样也为此付出了很多心血,大家没有在贺难离开的时候失去希望也是因为你扛起了这条担子,而在前方作战的人能撑到援军抵达、没有全军覆没也是因为你研究的那些家伙什儿不是么?换言之,你已经为我们减少很多风险了——没有那些火器,恐怕连第一次交易都撑不过去呢。”

    “从没有不死人的战争,别看我们现在活着,或许将来有一天贺难也会死,你我也会死……但这也说明不了什么,只要还有人抱着和我们一样的理念,那他自然会拾起旗帜继续走下去。”

    包括泰平镖局副总镖头吴隐在内的镖师、以及任天镜所麾的萧山弟兄们等人的正式葬礼都被安排在了同一天——逝者是为了生者而奋斗所牺牲的,这一点值得所有人刻骨铭心,所以对逝者寄托哀思的仪式也理应在答谢宴之前。

    雨水顺着油纸伞的伞骨滑落,贺难撑伞站在人群的最前方向那近百灵牌深深施礼,他也不信奉男儿膝下有黄金这一套,

    没有什么比那些沉甸甸的意志更值得屈膝去尊重的事情了。

    郁家的两个孩子在吴伯的灵位前泣不成声,而贺难也为其它要祭拜的人让出一条路来,静静地旁观着令人哀伤的场面。

    “看来你心情很差啊……还是说你在自责些什么?”关凌霄在此时也走了过来,他身份特殊,和那些人也没有交情,更不好喧宾夺主,就只是远远致哀。

    “该怎么去描述呢……我只是不希望连累到相信我的人罢了。”贺难看着伞盖边缘被扯成沙漏状的雨滴坠落,伸手接住了一滴,但很快就被他的体温蒸干:“你调查过的吧,我的过去。因此我师父教给我,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看来我学得还没那么到家。”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关凌霄也跟着念叨了一遍,最后笑得意味深长:“我是不喜欢儒家之学,但这句话倒是含义深重。”

    贺难仰头看了一眼关凌霄,那挺拔的身高对已经习惯了的贺难来说构不成什么压迫感:“

    想不到你们这些职业武林人士,还有工夫研习古代经典呢?关盟主这样少年时不学无术的人能够在今天文武双全,应该是下了不少苦功夫吧?”

    “哼,老子是天才,可别拿我跟一般人相提并论。大器晚成懂不懂啊?”关凌霄冷笑着绕过了这个话题,阻止了贺难的进取心:“那么‘来者,那些俘虏就交给你去处理好

    了。”

    …………

    说到俘虏,在摩诃迦是拼上性命的孤注一掷之前,已有一干无衣成员见势不妙便四散而逃,没有像寇熊那样在最后还凑上去自取其辱。这其中身份比较重要的有两人——其一便是柴思畴的徒弟兼恋慕者,婀胡的掌剑人钟鹭雪,另一位便是脑子好使的海士魁,此二人的得救却是依靠尹寰这无人问津的小年轻,先乘着任天镜退兵时无人看管的空当护住了昏死过去的钟鹭雪,又在浣石派掌门胡宁搞定海士魁卸下防备之际突入松懈的防备当中捞走了关系最好的海士魁,最后三人一同远走高飞。

    之所以选择了这两人,尹寰也是自有一番考虑的,其一便是他对这两人的了解较深,关系也更亲近些,再加上地位比较重要,所以在能力有限的情况下值得优先考虑;其二则是海士魁的状态还行,没有被胡宁重伤,而钟鹭雪虽然伤势不轻,但只要自己配合她也有对高手的一战之力,三人一起存活下来的概率较高;至于罩了她几个月的寇大姐,尹寰当然也考虑过,但基于寇大姐昏迷毫无行动能力,再加上寇熊似乎恢复了清醒,姑且就让那对兄妹自己想办法好了——那个时候谁能想到最后寇熊会自己作死啊!

    乍一看,当初下毒手谋害同门冉渊、投靠商会却又落跑的尹寰,和今日这出手救下二人的尹寰似乎有所矛盾,但其实也不然

    ——总结起来就是因为身份的不同,导致他的心态也不一样,扶摇派里的人被他理所当然地视为未来的手下,而无衣当中这两位多多少少也算是伙伴。

    优越敏感的他因为嫉恨父辈对冉渊的看重而心态失衡,再加上冲动的性格才导致了一出悲剧。但如今他也多多少少经历了真正的江湖,不再像从前那样心高气傲满肚子酸水,更何况他好不容易有了无衣这个能接纳他的地方,如果再一声不吭地离开岂不是又要过上那流浪的生活?他作为柴思畴新收服的手下根基太浅,会不会受到门主惩罚两说,但地位很低,可若是凭借救下两位干将的大功,没准也能填补岗位的空白。

    至于寇莺……倒是正处于一种情绪极其不稳定的状态。寇熊当出头鸟的时候她尚未苏醒,直到被解押至囚室之后才从同伴的口中亲耳确认兄长的死讯与过程,又听说柴思畴发疯、金满也就此死去,便陷入癫狂之中——从理智上来讲,忠诚于无衣的摩诃迦是并没有做错些什么,依照他那一贯认真的性格,也绝不允许有人在战场上言降,但这并不代表寇莺就得接受这样的结果、兄长的死亡非但宣告无衣这次行动彻底落幕,使得她们所作的一切努力都化为泡影,更意味着从此以后她于世间再无亲人。

    “这个寇莺……其实我们不必杀吧?我是说至少现在不必。”以血还血

    是江湖的规矩。别管其余人等结局如何,为奠死者,寇莺这种先后两次都直接导致泰平镖局死伤惨重的人物必须偿命,但就在此刻,只有站在板凳上才能通过囚窗观察到囚室内部的任天镜却忽然有异议。

    “呃……我猜你要提出一个更加龌龊的想法。”贺难看了一眼任天镜,又扫过小郁那张面如冰霜的脸,半揶揄半提醒地说道。

    任天镜也很无语,就算你是老大,就算我看上去不像是好找姑娘的人,你也不能这么想我啊!随即正色道:“虽说燃眉之急是解决了,但毕竟无衣背后还有一个更棘手的老门主存在——可以说这事儿绝对没完

    ,就冲他们千方百计要复国的状态,那个无衣门主怎会善罢甘休?于我们来说,虽然已经确认无衣的老巢就在牧原郡附近,但那里究竟是个什么情况,无衣平日又如何藏匿,咱们了解的还太少,总体仍处于敌暗我明的状态。无衣门主若报复,泰平镖局首当其冲,但日防夜防总有疏忽,谁知道那帮杀手又会在何时出现?”

    “逃走的无衣部众一定会向他们门主通风报信,寇熊和摩诃迦是突然反目这种细节自当不会落下,如果之后他们再得到寇莺落在我们手里非但没死还活得好好的消息——那他们会怎样认为?又会怎样行动?而寇莺这般境遇,恐怕是再回不去与那些人共事了,只要咱们一直看紧她,就

    算她不顾兄长之死重回无衣,那处理一个落单的她也是轻而易举。”

    话只说完一半,众人便懂得任天镜的意思了——以寇莺作诱饵,钓出更多无衣的人来。于心理来说,寇熊变节、寇莺未死会给无衣的结论带来干扰,甚至产生这对兄妹早就反水的想法也说不定,那在重新来犯之前可不得先找上寇莺问罪、拷出情报?这样一来己方也就不用再废大功夫去时刻紧盯无衣的动作了,只需要注意寇莺的去向即可——就算泰平镖局真不放心这样的处理结果从而采取严防死守的策略,多一个人去暗中监控着寇莺也没坏处,相当于多出一种攫取情报的途径。

    但这事儿光贺难同意也说了不算,还得看与寇莺有仇的镖局的意思,所以贺难也是把目光落在了泰平镖局少局主的脸上。

    “我没意见,就像任的那样,这事儿绝对没完——不过是让她多捡了些日子活下来而已。”绛衣女魔头也没有失去理智,就这样替父亲把事情敲定了,杀手本色尽显。

    接下来就是以张宝闩为代表的,并没有直接造成镖师们被袭击而死的一批人了,这些人除了像小浴池工这样与柴思畴私交甚笃的人之外,大多都是普通部众,对无衣的依赖感并不那么强,混口饭吃的人居多——其中有一小拨人当即就表达了愿意投降,在这样的氛围带动之下部分俘虏的态度也逐

    渐松动,不过最值得招揽的还是张宝闩,听陈龙雀讲这人倒也是条汉子,不过正因为他是条汉子,所以这种意愿还不明朗。

    泰平镖局是不愿意接纳这些人的,所以贺难便划拉到了自己手下,交给芮无勋和任天镜去将他们打散重新整编——消磨降兵对于旧主的忠诚度,也是很重要的一个步骤,把他们打乱与老部下混编起来,一方面老兵林立的环境下能让新人快速产生对“企业文化”的认同,另一方面也是一种监管,大幅度地减少新人们因过去的羁绊而合谋叛变的风险。

    随着一间间屋子扫荡过去,贺难也在不断派发着任务,走到长廊尽头时就剩下他和小郁两人,也只剩下两间关押着囚犯的房间——毕竟这只是如意商号的库房而已,不是正儿八经的牢房,所谓的囚窗不过是防止货物干燥或受潮才设置的通风口,所以在窗闩紧闭的情况下屋内外的人看不见彼此,隔音也算好。

    贺难手里一直提着一个血迹早已干涸的包袱,那是塔纳托斯的项上人头,所以他面前的房间里关着谁也不言而喻:“我先进去了……你们姐俩儿好好聊一聊吧。”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第四五三章 死则五鼎烹

    烟笼寒水月笼沙,郡城的月亮几乎从不暗淡,无论云雨都盖不住那皎白的光彩。

    郁如意正在闺房里点着蜡烛拾掇着自己的行李,她也是个想一出是一出的祖宗,十几条衣裙三三两两地结伴铺得满屋子都是,而她依然在柜子里继续挑拣着合适的衣装,似乎怎么都找不出来最满意的。

    “囡囡……你这是又要走了?”穆皎轻轻叩门,然后便走了进来,看着屋内时装展览一样,不由得问道:“你这一次,是要回门派里去,还是说和你那班小伙伴们一起走?”

    小郁听到母亲声音便转过头来,顺势靠坐在镜台上:“大姐她……还是有些执迷不悟,所以关盟主和花儿姐就先把她带走了——现在回门派的话,也不知道该再与她说些什么,还是让她自己想清楚的好。”

    “贺难那一边早接到了都御史大人的命令,我们先去把两把剑都交还给神剑前辈,然后再转进目标地点——大概明天就能出发了。

    岳浩然第二次到访时把自己的宝剑交给了泰平镖局,也约好事成之后在沿海的怒港见面,由泰平镖局的人把剑带来之后,岳浩然便就要将这两柄载满不祥的凶器遵照师父的遗愿一并沉入海底就此封印——本来这事只要泰平镖局来收尾,郁局主再亲自跑一趟也无妨,但因为贺难提出有些事情要当面请教神剑前辈,所以便由他代劳了。

    你说贺难会不会临

    时起意把这两把剑给毛走?那可真是想多了,贺难要真为了这对破玩意儿,那他早就可以跑路了,更何况小郁也不是不跟在身边儿——若是女儿真就胳膊肘往外拐了,那郁局主也认了。

    “哦……你们要去哪儿?”但话又说回来,郁局主认了,不代表穆掌柜也抱有同样的想法——郁茂生一个糙老爷们,哪来的有女子般细腻?再加上武人那种较为豪爽的性子,也不会想那么多,只觉得女儿开心就好;可穆掌柜向来精明,晓得这世道艰险,男女之情也绝非你情我愿这么简单,所以才会在今夜来跟女儿说些贴心话。

    “芒城。”小郁道:“都御史大人要追查阎罗王留下的遗毒。”

    不只是为了调查胜师的下落,贺难也没有把希望全寄托在岳浩然身上,要是说天下谁人有机会根治诅咒——如果诅咒真的算病的话,那恐怕就只有药王斋了,而且这边儿存在隐疾的也不止贺难一个,老魏的癫狂还是偶有发作,在与悟死杀身之下的摩诃迦是激战过后,这几日他都没能完全休整过来。

    “要去那么危险的地方?”穆掌柜稍稍凝眉,如意商号也做药材生意,所以对此略知一二——芒城地处环山之中,是彻头彻尾的山城,而山路难越暂且不说,深谷密林当中蛇虫鼠蚁,毒花害草无数,瘴气沼泽也十分凶险,这也是为什么从芒城一带出产的药材价值极

    高的理由之一。

    “有不得不去的理由呀!”小郁在此时也扑到了母亲怀里,以行动安抚着母亲略显焦虑的情绪。

    “是因为贺难吗?”穆皎没有被女儿的撒娇止住试探的口吻,继续问道。

    “你好像一直都不太喜欢他啊……贺难他有什么不好吗?”小郁意识到了母亲语意当中的尖锐,定了定神道:“你也看到他一直在尽心尽力地帮助镖局……”

    穆皎摇了摇头,把手放在女儿的手背上,纠正道:“其实我并不讨厌这个孩子,他的付出我也都看在眼里,但这不意味着他适合成为我们家族当中的一员……”

    姜还是老的辣,穆皎既然早就知道女儿的心意,到了这个份儿上索性就直接点破,也不等女儿犟嘴,继续道:“很久以前我就想过,你的如意郎君应该是什么样的……”

    小郁的气场忽地就冷了下来,她心情的转换也不只是单纯的为了维护贺难,同时也是不想让

    母亲就这样随便给自己安排一桩什么姻缘:“所以娘是觉得阿难与我并不相配咯……”

    穆皎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用眼神示意女儿听自己说完:“为娘当然不想对你的未来指手画脚有所拘束,但我还是要说清楚我的想法——郁家和穆家几代人经营出来的产业,到今日也算是有一些影响力了,所以你和泰平才能从小过上相对富足优渥的生活。”说着,穆皎还指了指那些衣裙、

    首饰。

    “当爹娘的,自然不希望儿女受苦,最好就是一生都衣食无忧,所以我也早就和你爹说过,将来有一天若是选婿,可以没那么聪明英俊,也未必要有很强的武功,只要全心全意对你好,能照顾你、保护你,哪怕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孩子也足以能把家业守住了。”

    “呃……可是娘你说的这些,其实贺难也都做到了不是么?虽然他武功也不高,但他却有自己去面对柴思畴那种高手的胆量,而且以他的头脑,还能将产业发扬光大呢!”小郁吐了吐舌头,忽然想到就算自己这么捧场,如果贺难在这儿的话,估计也会因为自己没有否认关于不英俊的部分而耍宝……其实那家伙看习惯了还是挺顺眼的。

    “就是因为他聪明所以我才不放心啊……”直到此刻,穆皎才坦白了自己担心的源头:“这么年轻,这么聪明,心思还那么野……他将来的日子一定会很难过的。”

    “就算再怎么艰难,也有我们这些人帮助他呢!”小郁颇有些不服气:“虽然他看上去不着调,有时候也会过分沾沾自喜胡说八道,但他却不是一个会认输的人,而且他那种莫名其妙的自信才是最让人感到佩服的。”

    “傻孩子,你说的才正是症结所在。你比我更了解他,你觉得那孩子是个会甘心于守着一份继承来的家业的人么?他如今可是卷在漩涡里,就算有一天他自己

    厌了倦了,选择一份稳定踏实的日子,那李御史会同意么?”穆皎越说越激烈,但其内容却是小郁很少会考虑到的,这个善算的女掌柜的确目光长远:“真正的诅咒并非源自某一件神奇的物品,恰恰源于人本身——就像那个柴思畴一样,无衣对于复国的理想可谓疯狂,才会使得他们毫无道理地去把希望寄托在一把剑的传说之上,才会培养出柴思畴这样的人来,而贺难也一样,他的才华谋略就是他的诅咒,并非困于郁郁不得志的隅角,恰恰困于江湖庙堂这样足够让他发挥的高台上。”

    小郁一直静静地听着母亲的劝导,总想开口反驳,却一直寻找不到插话的机会,终于等到母亲告一段落,立刻接道:“那又如何?祖父与外祖父他们不也是赤手空拳闯出来的一片天地?当年的李爷爷也没有家族荫蔽,一样开辟了山河府不是吗?你又怎么能断定贺难他不会有一样的成就呢?”

    “因为咱们家输不起……虽说不是达官显贵,但至少生活安定富裕。”随着女儿的激动,穆皎的眼神又渐渐柔和了下来,她的手轻轻落在了小郁的头发上:“如果是一穷二白,那你们这些年轻人去拼一拼再好不过,但你又何必去选择一条代价太大的路呢?”

    “说到底,你还是把工作上的态度带到了这上面,商人的投机……”小郁理解了母亲的立场,但依旧无

    法认同——江湖儿女重义轻利,从小被这样教育的小郁显然与母亲的理念殊途。

    “是的,说得难听一点儿,这就是投机——他很难给你带来更好的生活,却有极大的可能把你也连累。咱们和李家也是世交,那个李准的故事你也听说过吧……你李爷爷培养贺难的手段,交给他办的事情,几乎就是在复刻当年李准的成长——但他终究姓贺而不是姓李,所以未来有一日或许他够资格当上山河府首,或许他只是为李凉准备出来的一把宝刀,但无论哪一种结果,他推卸不掉冲锋陷阵的责任。”穆皎的

    态度看起来很是坚决,最后下定了结论:“那孩子要走的路绝不回头,生不得五鼎食,死必得五鼎烹!”

    小郁也没有想到母亲居然会给出这样的结论,但正当她要解释些什么时,却看到没有关紧的房门之外,贺难正杵在那儿听墙根呢!而随着小郁的愕然,穆皎也顺着女儿的目光发现了这神头鬼脸的家伙:“既然都听到了,那就进来吧!”

    “哈哈哈……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这么毁誉参半的评价了,看来我那辉煌的天赋是所有人都绕不开的一个槛儿啊!”贺难的性格就是这样,褒扬他的部分变本加厉的表现出受用来,对于批评却不怎么在意,而他笑得也很温顺:“也很久没有这么感动过了。”

    后半截话自然说的就是小郁对他的维护了,鬼知道

    这家伙在这儿挺尸了多久,但小郁一向没什么情绪的脸瞬间却涨得通红,瞬间就把头埋了下去。

    “不过伯母你倒也不必担心就是了……”就在此刻,贺难掀起了自己右肩上药敷的一角,虽然泊儿配的药很管用,关凌霄也帮他疗过了伤,但毕竟是剜下去一块肉呢!愈合得没有那么快——而之前为了不破坏欣欣向荣的士气,除了目睹过一切的关、史二人之外也没人知道他被邪剑所伤:“我被那天杀的‘加雷斯给诅咒过了,如果挺不过去的话估计也没多少时间了,如果治好了的话,那不正说明我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么?不过不管怎样,小郁我一定平平安安地给您送回家。”

    “你……”小郁在听到贺难的伤口是被邪剑造成的,当即便扑到他身边抓紧了贺难的手臂,而穆皎的反应也十分震惊,半天都没有再说出一句话来——这孩子没有撒谎,穆皎从他的眼底看到了真实。

    漫长的心理斗争过后,做母亲的还是长叹了一口气,情绪百转千回:“谢谢……谢谢你为郁家所做的一切。”

    她走到小郁身边,轻轻从袖里取出了一枚玉佩放在了小郁手心,这道护身符据说能避邪祟,也能驱赶蚊虫,今日正好派上用场,最后像女儿第一次出家门一样叮嘱道:“你可千万要小心啊……”

    而等到这对母女温存过后,穆皎才正色看向贺难:“至于小子你

    ……别那么轻易就死了,需要准备什么就赶紧写信过来——其余的事儿……等平安回来再议吧!”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第四五四章 再起征程

    怒港横波,坚船难渡。

    岳浩然所约定的聚会处,实则是怒港海湾外的粼波岛。而纵观全国,也鲜有像怒海这样气候不定、风浪剧烈的近海了,有传说正是一代武林盟主薛无敌在粼波岛上仗剑割海,才使得这片海域难以平息……总之到了现在,怒港依然是人迹罕至的码头,也并没有任何船只会将此处规划到固定航线之内,驻港船舶几乎只有两种——四海帮的渔船,以及朝廷会定期轮换到此地练兵的水师。

    贺难等人并没有前往粼波岛一睹“割海遗址”的打算,只是交付货物、看看海景就要前往芒城了,所以便从钺月郡走陆路到了码头外的小镇——这海滨镇可以说规模出奇的小,人口也十分稀少,远远比不上临近“商都”的城镇繁荣,只是走在大街上都能从风中闻到海水的腥咸,而居民个个看起来都带着一股剽悍之气。

    “最开始……我是说可能得追溯到几百年以前了,只有一群敢拼命的渔民聚集在这儿,连镇子都算不上——那些渔民们在泥沙当中打下长达几丈的铁桩,再用绳索铁链将船只竹筏等与铁桩连在一起,最后连成一片渔排,饮食起居都在上面做些养鱼的行当,每当天气稍微好转一些的时候就会松开缆绳驾船出海。而这些渔民的目标除了肉质鲜美的特色水产之外,甚至衍生出了一种‘捞宝人的行业。因为许多货船飘

    洋过海却因为不熟悉此地环境导致最终沉没,那船上的一些宝物也就随之深埋礁底。”

    从此地前往芒城是要先走一段水路的,所以贺难也稍微动用了一下自己在四海帮那微妙的人脉订好了航船——来给众人做导游的也算是相识,曾经在少年英杰会上亮相过的向东流,只可惜他的实力一般,只在初轮就被丐帮弟子阎奇所淘汰。不过就此刻他将怒港发展的一些历史为众人娓娓道来的健谈,以及将行程安排得井井有条,就能看出其除武功之外的优点了:“只是那年头的造船技术太差,风浪一拍几乎就能把小渔船翻个个儿,就算渔民们的水性再过硬,能活下来的概率也不高——但能在这儿获得一夜暴富的捷径,还是吸引了很多亡命之徒,并最终成为了他们的聚落。”

    “薛帮主建制四大水司之后,这里也被养水司的兄弟们逐渐拓展成为一个正式的渔场,后来也随着产业有所起色而渐渐成为了小镇规模的聚落——如今这里的居民大概有三成都是四海帮的帮众,但其它渔民船工也和我们保持着紧密的合作关系,除此以外还有部分官府留下来维护港口设施的衙役,每年夏秋两季都会有水师在此调练,届时我们就要把大半个码头让出来。”向东流继续介绍道,这镇子的确很小,几人聊天的功夫便已经走完了主干道,而向东流也是要引着贺

    难他们到码头边的渔排上转一转:“你们来的倒是时候,否则没有官府凭证是绝不许靠近码头的——水师占住码头之后,就算我们四海帮的人也必须凭着渔引才能进码头。”

    贺难等人点头附和,又听向东流说春天一般都是最忙碌的时候,因为冬天海钓危险性极大,海鱼也都倾向于洄游到深海当中,所以四海帮也只能在开春之后调集更多人手来广撒网。

    这次的队伍当中还多了一起跟过来的芮无勋和哥舒昊这两位稀客,楚江王可以在去芒城的路上下车,就先承担下了为众人保驾护航的职责;而哥舒昊的地盘虽然在北方,但他现在对魏溃抱着一种谜之崇拜的心理,淬石庄地宫中的遭遇也让他想和那个胜师有所了断,便提出跟随众人一起去芒城。一行六人有三个北人,却是连着陈炎弼这个西南深山老林里出来的少爷有四位都没看过海,所以这一趟观光也算是长了不少见识,甚至还体验了一把垂钓……只不过这几个人到底是没什么经验的,所以六个人加在一块儿也没有四海帮任意一个小年轻收获的多。

    到了傍晚也是由向东流做东安排了一顿海鲜宴,虽然贺难搞死了人家的老帮主陈风平,但自从上回与王巨溪私聊过后也算是贵客了,向东流作为南海龙王手底下的人也自当以礼相待,搞得也算热闹和谐。

    又过了一日后,那位神龙见首

    不见尾的神剑也终于到了这镇子里。

    岳浩然还是前两次到访泰平镖局的那身打扮,外罩一层不但朴素而且破烂的连帽斗篷,里面穿的却全是舒适的锦缎,这老人连剑也没有随身带一把——贺难魏溃两人可是亲眼见过的,到了他那般层次,随手削出来一个树杈子都能把超一流高手当孩童一般戏耍。

    “前辈似是又年轻了些。”贺难起身邀前辈入座,寒暄之际已经使了个眼色让哥舒昊跑一趟腿——将那两个铅盒子抱过来,但同时这小子心里想的却是另外一码事。

    他在算行程。

    岳浩然曾经在泰平镖局留下过书信联系的方式,只不过并非剑门山,而是让泰平镖局将信件转交给同在钺月郡内一家“广缘宝栈”手中,其大掌柜本是剑门山弟子后来退隐江湖,便在京城内开设了第一家广缘宝栈,后来买卖做得越来越大,这广缘宝栈也就开遍了京城周围的数郡——岳浩然称自己云游天下,常住广缘宝栈,自会有办法联系上自己。

    “果然没有离得太远么……”即便算上岳浩然比自己一伙人晚了两天半才抵达怒港,这位神剑前辈赴约的速度也足够快了,这就意味着他收到回信时就在以京城为中心、广缘宝栈可以辐射到的地区之内。

    “不成想竟还是你把剑送回来,小友费心了。”岳浩然饮茶之余已将那两个铅盒打开一一验视,确认没有问题过后

    便又合上铅盒推到一边:“看来中原三大镖局的招牌果然是值得信任。”

    “当初也是承蒙前辈信赖,才将宝剑托付于我,所以晚生也得亲自将东西换回来才不算辜负。”贺难这边也是礼貌应对,而后又聊了两句才道:“晚生有一事要请教……这宝剑既然是剑门山传承之物,那是否有过受此剑伤却并未因此剑而死的例子呢?”

    此言一出,岳浩然便已有些了然,顿时神情严肃起来:“小友……莫非是被此物所伤?”

    贺难点了点头:“既然前辈有言两剑材质同源,那想必效果也是大差不差,或许可作参考。”

    本来贺难还没有明说受伤的是谁,但岳浩然也没有枉活半生不是?当即便道:“你且将肩头伤口与我观察。”

    看了片刻,岳浩然不禁叹了一声,饶是贺难也没听出这老剑仙是喜是忧,便等着对方的下文:“我看这是你先受了剑伤,又自己削下去一片肉吧?而且应当是划伤非刺伤……此事属实否?又是距离受伤多长时间处理的?”

    剑道之魁,莫过于此,只草草看过伤口便敢自信十足地下定结论,而且所言俱中,在得到贺难确切的答复之后,又言道:“小友真是鸿运当头,伤在肩头,不在脏腑,又未深入骨髓,只是浮于发肤,处理得也足够果断及时……”

    贺难从来都不是一个急脾气,但听岳浩然这么卖关子,却也倍感煎熬。神

    剑也看出来这后生心焦,故而道:“此剑杀生无数,却的确有那么寥寥几例,都是用你这般办法最终得以保全性命,不至天妒英才。”

    也不等贺难松了一口气,老剑客又道:“然而之所以家师称此剑凶煞,却是由于遗毒甚猛,那几人虽然得生,但自此之后身体却也每况愈下,不复从前——只有一人凭借着一枚奇珍宝玉,日日或衔于口中,或贴身不离,得以再有十年阳寿,只是那也是祖师留下来的故事了,那宝玉有何名字,是何种类却是未能闻其详。”

    不过贺难听到这儿也就暂且放下心来——那几位伤的可要比

    自己还重,却也能有数年可活,自己想必也不会那么倒霉,而且只要还活着便总能再想办法出来,只要不是像柴思畴那种没几个月好活了就算赚到。

    这般想法,确实是贺难乐观的一面所致,以至于全然忘了还有身体欠佳这种副作用——当然,在他被东方柝传授玄门内功之前他的体质也好不到哪儿去,妥妥的弱鸡一个。

    得到岳浩然答复,贺难便已心安,魏溃又来短短求教几句之后,众人也都看出来岳浩然有送客之意了,便不再叨扰,双方就此分别。

    岳浩然此行非但要封剑海中,也是想趁此机会一睹当年粼波岛割海遗址的风采,所乘之船自当也是由四海帮所安排,而贺难一伙儿则在翌日乘船反其道而行,朝着那深谷之中

    的山城去了。

    至于双方的再见,却又是后话了。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第四五五章 夜宿沱沙淀

    由于航线设置的原因,严格来说贺难等人乘坐的船只是一艘货船,而非客船。

    那么区别在哪呢?

    从功能来说,字面上就有所体现,这也导致了两种用途的船只结构有所不同——像四海帮这种揽半天下之漕运的大帮派对于造船还是很讲究的,客船要求舒适平稳与轻快便捷兼具,且为了满足游人观景,会采取通风采光都绰有余裕的设计,如船舷两侧开放巨大窗口,甲板有所加长;而货船从某种意义上则反之,为了尽可能地多增加载货的空间,一般都会缩减甲板的面积扩大船舱,外形上也是方梢平底整体较扁,不易搁浅。

    而不同功能的船只也会被投放在不同的航道上扬长避短,像怒港往中南部内陆走也算是一条收益可观的贸易路线,一来一回刚好能将各地特产做个置换,不过一路上却没有什么特别值得入眼的景观,所以在这条线上常行驶的都是转运的货船。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向东流再照顾宾客也不能凭空变出一条客船来,好在贺难等人也不是什么挑剔的人,货船也不是没有卧舱,唯一可能让人有些许不适的就是这一船海产的腥味太重,刚在船上待了一天,七人身上就都沾上了去不掉的鱼腥味,也只能等航程彻底结束再处理了。

    芮无勋在第三天上午就下了船,自酆山大寨贺难定策后他一直在扩张势力压制秦广王与卞城王的地

    盘。秦广王和蒲家兄弟都已殒命,老卞城王蒲浓现在几乎已经躺在床上动弹不得,但作为十殿阎罗当中的老牌豪强,这两地也的确能人不少,端得是块难啃的骨头,虽然芮无勋亲自坐镇时仍是高歌猛进,但他抽身来援救泰平镖局这段时间也的确让对方有了些许反扑的迹象,所以芮无勋也得尽早重整一下旗鼓。

    相比之下哥舒昊这边就闲下来很多了,他与阳洪分别以宋帝王和都市王的旧地为对手,许铃的副寨主在收到都市王死亡的消息之后便自立为主,继续统率都市王所部与阳洪对抗,而宋帝王的手下却也随了头领性格,早就树倒猢狲散形成各寨林立彼此忌惮的局面,哥舒昊各个击破这些软蛋来也是三下五除二,虽然这些人也未必打心底里就屈服,但至少表面上还是老实了不少,所以这位代理泰山王得了闲暇。

    而在船上的时光虽然漫长,众人却也都找到了属于各自消磨时间的办法,哥舒昊一直寸步不离地跟着魏溃练功,陈公子独自在舱里记录着他的风物观感,两个姑娘倒是相互有个伴儿,不过大部分时间也都是待在一块儿但各做各的事儿,小郁最近的决心很强,正好又在河上是天然适合她的练功场,所以也极其刻苦。

    唯独贺难,似乎是唯一一个无所事事游手好闲的家伙,他现在也不担心自己突然暴毙的事儿了,所以更不急

    着催促,除了一登船就逛遍船上每一个可参观的角落之外就是与船员闲聊些水路码头间的趣闻轶事。

    由于是内河,所以船上掌舵的舵手一般都是两班倒,夜间也照样行船,无非就是慢一些,只有在既定的码头才会停船卸货顺带休整一番,第四日下午时候众人便抵达了一个叫做沱沙淀的江湾,这里也是航线当中几个固定停泊码头之一,有大概四分之一的货物要搬运下船,再遵照订单从此处重新装船,所以今夜众人便要在此地的酒家留宿了。

    “大邓来了?快往里上坐吧!”三江四海旗之下,每艘船的船头儿都是四海帮帮众,但船员则未必。一般十人为一组的船员大概有三到四个隶属四海帮,一般都是船头儿、总管、船医和船厨这样的组合,其余以副管为首的船工水手则是雇员,二者之间的区别则在于前者享受四海帮每月的固定薪给,而后者只是按照航程拿取佣金,更多人数的组别也依此类推。而这艘货船的十人组船老大邓开沧就是向东流手下的船头儿之一,经常往来于这条

    航线,所以与码头客栈的掌柜相熟也并不值得意外。

    “上座倒不急,还是先等着把手头的事儿办完再说吧!王掌柜您这里有什么托我运走的东西吗?”邓开沧也笑道,一般码头客栈都与该航线上的航船有贸易合作。如果是游船停驻,那就会让码头客栈来赚

    取这笔住宿费,而船员则能从中抽一笔成;而货船与码头客栈的利益就更深了,销往当地的货物要么由经营着其余买卖的码头客栈直接接手,要么也是以客栈充当中介完成钱货交易,而从当地补充来的货物也会由人提前送到客栈代为存储等到船舶抵港。

    就冲这一点,船头儿都会倾向与各地码头商家打好关系——这年头能在码头边上干起买卖来的都是些强人,毕竟他们平日里需要打交道的除了官府就是四海帮,甚至一些江匪,没有些胆识手段又如何能经营?尤其是这沱沙淀的掌柜王千浑,更是本地的一大豪强,据说此人当年也是个一穷二白的浪荡汉,但心肠手段都硬如铁石,纠结起一伙血气方刚的年轻挑夫打杀了岸边的黑店家,从此便成为这沱沙淀的一个霸王,在县城里也是响当当的人物,而如今岁数大了却也不再行那好勇斗狠之事,专心拓展自己的买卖。

    王掌柜把几个攒在一起的订单交到邓开沧手里让他过眼,又看到跟在他身后的男男女女,还是两位美人,不禁问道:“大邓你不是货船的船头儿吗?怎么又做起载客的生意来了?这几位又是……”

    邓开沧瞥了一眼贺难,见到对方微微摇头便已心领神会,随即答道:“都是邓某的朋友,正好我出门运货便捎带脚载他们一程。”这样说倒也不错,邓开沧这几日与贺难相处甚

    密,完全够得上朋友。

    王掌柜闻言便吩咐店内小二招待几人上座,又与邓船头攀谈起来,但其眼神却一直在贺难等人身上来回扫视,等到邓开沧出门后又与贺难几人攀谈起来,言语之中俱是询问几人高就。俗话讲出门在外身份无常,贺难正是借题发挥的个中好手,玩心大起便道自己是家道中落的富户公子,小白脸是书童兼管家,两位姑娘是自己表姐堂妹,外面还有两个是姐夫和姐夫的搭班,二人学过些粗浅武艺现在以江湖卖艺为生,这次举家搬迁到别地讨生活。

    先进来的是两位姑娘、忙着点账的陈公子与自称晕船的大废物贺难,而魏溃与哥舒昊这两个健壮的武人却是在码头处帮着船工们卸货,有这两人在速度着实是极快的,邓开沧又清点了一番王掌柜这儿要装船的物件儿也送到了船上排好,还不至太阳落山。而客栈内已然开饭——邓开沧每到住店都会安排一桌酒席请船员们饱餐一顿,王掌柜也是晓得的,便遣那账房、帮厨,自己的妾室与儿子也入席,倒是不怎么生分客气。

    “嚯,这小伙子。”魏溃进门时还得稍稍歪着头,这家伙走到哪儿都是极为惹眼的类型,而他的衣着装束也很简朴,和一干船工都差不多,被王掌柜误当成了邓开沧的船员:“大邓你这是哪里找来的这么一位手下?”

    “也是朋友。”邓开沧伸出手指在

    几人身上转了一圈,示意这些人都是一块儿的,然后又将大厅里的桌子再拼了拼:“今天咱们运气好,码头船少,店里也没有旁人——我本来还以为会住不下呢!”

    这话并不夸张,沱沙淀的码头客栈规模不算小了,有大概二十间客房,平常几条船挤在一块儿驻港时,都是两个挤在一间,偶尔还得有人回船上休息。但看今天这样式每个人都能分到个单间,舒舒服服地更衣沐浴睡个安稳觉。

    “大邓,不是我不给咱们四海帮面子啊……”这会儿喝多了些酒,王掌柜也松散了下来,稍微展现出了自己那土霸王的脾气,抖了抖自己的衣领:“今晚上还有一条船要到,我也总不能给人都晾在外面儿吧?这两位姑娘可以一人

    一间,其余人就得将就一下了。”

    “无妨,那我们还照往常便是。”邓开沧点了点头,虽说他隶属于四海帮,但到底也只是帮众,不是头领更非舵主,与王千浑这种地头蛇还是不好硬碰硬,所以就算对方不给自己面子也只得低头。不过邓开沧也的确是把贺难等人当作朋友的,当即便商量着既然有十间房的富余,那客人们都一人一间好生住下,剩下四间房留给船工,自己和总管到船上睡下即可,顺带还能看守一下货物,但贺难也是让邓开沧别费那工夫了,自己这些人也不是什么娇生惯养的万金之体,就照原样两人一间

    王千浑能做的沱沙淀的霸王,自当是有些眼力劲的,若在平日里倒也绝不会看轻贺难这伙人,可他这几日刚好又料理了码头上一家不对付的店家、盘下了对方的百货店,正可谓志得意满,再加上酒意上头便失了分寸,只道这些人与邓开沧区区一个船头厮混能是什么了不得的角色?那自称富家公子之人瘦得像个马喽哪像个养尊处优的少爷模样?倒是那个书童看起来白白净净处事不惊,许是二人出门在外互换了身份。也就那个丈高的大汉难得一见,他和另外一个大汉眉宇当中凶气难藏,什么江湖卖艺人的说辞或许是真,但多半是个手上有人命的。

    对这些人,王千浑可是颇多不屑,自己手上染血也不少,但却能在沱沙淀潇洒地做个财主,而那两人却只能逃荒似的蜗居货船,看来还是人各有命。

    …………

    第二天一早,贺难正嘟囔着这王千浑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明明没有其余住客要来,只是怕自己这十来个人占满房间却只按人头算钱才扯了谎,却见船医一脸惊慌地跑上二楼,嘴里嚷道:“不好了!王掌柜死了!”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第四五六章 浮水的掌柜

    “啊?怎么好端端地就这么死了?”这消息着实使人震惊,非但看热闹的贺难讶异,邓开沧也从房内走了出来,询问着船医的所见所闻究竟如何。

    这船医也是四海帮一员,见惯风浪,很快便从慌乱之中恢复了镇定,引着因这新闻聚集过来的众人往码头方向赶过去。

    邓开沧这班船员与贺难一伙人情绪倒还算稳定,只是倍感诧异而已,但码头客栈的员工们可就没那么心宽了,毕竟是他们的掌柜——当即便分作两头,一头跟着众人一起去河岸边验尸,另一头风风火火地去敲掌柜家眷的门告知情况。

    早期的商船船员组成比较驳杂,每次航行也并不固定,通常都是由水手们轮番担任医师或厨师的职责,但这也衍生出了很多安全问题——最严重的便是因为利益分配不均导致船员间的火并,而船医与船厨这种最容易接触到药材与食品的岗位显然也是最容易进行谋杀的两个角色,所以后来的船头在组织船员时便汲取到了这种经验,倾向于让值得信任的人来担任重要职责,包括四海帮的每条船都会这样分配。

    而四海帮养着这些郎中们也不是叫他们吃干饭的,疑难杂症或许未必能解,但治个晕船腹泻,风寒风热还是足够的,而验尸也算是江湖中人人都略通些的手段了,所以船医便在路上给众人解释着今早自己的见闻与尸体的状况。

    据他所说

    ,大概今早卯时刚过不久便醒过来,见众人都还未醒,便先独自一人照例回船上检查货物情况,这一点与他同室的船厨能够作证——船厨与船医前后脚睡醒,便去周边的早市采买些食物作为船上储备,二人在客栈门口分道扬镳。

    “我检查过货物之后便上甲板挂帆挂旗,却远远望见岸边芦苇丛里有东西上下浮动,愈看愈像人,便拖了条船上绳索要把那人拉上来,等到走近前去看——竟发现是王掌柜的尸首。”众人走近王掌柜遗体的工夫,船医已经把情况基本说明。

    “而据我观察,王掌柜已死了有约莫两个时辰左右,死因正是溺毙。”这一会儿众人已经围了过来,贺难也蹲在最前仔细检查。其实贺难也算不得好仵作,验尸算是他众多侦探技巧当中最薄弱的一项,但见得多了倒也有些熟能生巧的意思,能辨别出这船医说的大概不错,看那尸斑、尸僵与浮肿程度,王掌柜的确死于丑时二刻钟左右,也的确是溺水而亡。只是贺难还注意到了别的疑点——王千浑的衣物略有破损,而且右腿还有骨折的迹象,只不过这会儿轮不着自己出头,便先暗暗记在心里,看别人作何反应。

    “你一家之言,恐怕难以服众——谁知道不是你暗杀了我们掌柜之后又布置成这种场面呢?”客栈的跑堂听了半天船医絮叨,只觉得说不到实处,便抢出一步道

    ——周围全是船医的同伴他也不惧,这沱沙淀终归是他们的地盘。

    “哎,我说你这后生……咋个如此不讲道理?”这话却是给老船医气笑了:“先不说我是个郎中不是杀手,一者我和你们掌柜无冤无仇,二者老叟已经五十有三,哪还有把子力气能将你家掌柜带到河边再使得他溺水而亡?”

    “哼,反正我们也不懂这些,还不是任凭你一张嘴怎么说?也许是你和那个厨子合谋害死我们掌柜,两人一起将尸首搬到这地方来的呢!”跑堂却是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

    跑堂的胡搅蛮缠却是连他们自己人都看不下去了,客栈的厨师也帮着说了两句:“早上我这位同行的确是问了我附近的菜市怎么走,一来一回也与我平时采买的时间差不多,都是两刻钟左右——他买来的食物现在就放在客栈前门,说是等他们离开一起带走,这一点倒是毋庸置疑。”

    就在众人围着王千浑尸首乱成一团时,就见王掌柜的偏房夫人叶慈和儿子王光第又在客栈伙计的簇拥

    之下走了过来——虽然是妾室,但王掌柜的正室早亡,长子又不在此处,由母子俩来主持大局也是应该的,说到底这也是人家的家事。

    叶慈见了王千浑尸体,却并无太多情绪流露,感觉十分木然,而王光第的神情中也未见什么悲痛,反倒是震惊却多了些。后来的这班人也得知了验尸的细节,又免

    不了七嘴八舌地吵嚷。

    “夫人,您看现在咱们怎么处置……”客栈的账房先生瘪了瘪嘴,让这位偏房主母拿个主意——贺难察觉这女人不太对劲,眼神正往自己这方向看,却是不经意间与那女子对视了一眼。

    叶慈虽然一介女流,此刻却十分沉着,她把目光抽回之后沉默片刻,便道:“先将官人尸首抬回屋里去吧,在此大呼小叫总归不是个事儿——吩咐个旁人去城里报官,但不许说发生了什么事,只告诉他王掌柜请捕头来,咱们这些人也一概不许走漏了风声,都先回客栈再说。”

    本来邓开沧昨日点完货就准备今天起航,但如今眼前出了人命,洗清嫌疑之前也不好再走脱,好在行程也没有那么急,留出一天的容错也无妨,只盼着官差来时能早些结案。而一行人回去时也不再吵嚷哭闹,竟是一种古怪的肃杀氛围,王光第和跑堂一前一后抬着父亲尸首走在人群中心,不想让外人看到再传些闲话。

    “诸位客官,小店发生这么一件事,奴家已差人报官,在结案之前还得请各位在店内静候了。”叶慈让儿子插了前后两道门挂了打烊牌子,又朝全都候在大堂里的众人说道。

    这话倒也正常,毕竟虽然邓开沧一伙人是客,但谁又能保证这些人里没有凶手呢?放走了可就再也不回来了,所以大多数人都没有什么异议,唯有贺难出来显眼:“官

    差来之前咱们也不能在这儿坐着干等不是?不如趁现在把各自昨夜都做了什么都讲一遍,该找人证的找人证,该找物证的找物证,如果能确定下来不是我们这些外来客所为,那咱们也不用互相耽搁时间,我们先走,你们再慢慢办案。”

    若在平时,贺难也懒得这么早出头,非得耗到所有人都一筹莫展的时候才肯吆喝两句,但他可太了解这些官差的脾性了——能不能破案不知道,但却是真磨蹭啊,调查取证都得排在把这些人一个个送进大牢审问之后,这一来一回别说自己的行程耽误了,邓开沧那一船鱼虾还不得臭了?所以为了节省时间,故才有此一言。

    但这话当即便惹得跑堂不满:“你又算哪根儿葱?轮得到你指手画脚么?”

    贺难敢出风头,自然是有底气在的,当即就从怀里掏出了一块扁牌子,看上去就是某种信物——他身上的各种身份证明不少,有真有假,譬如当初李獒春交给他用来调动暗箭的黑箭令,以及后来由南应之转交到他手上的山河令,但现在他亮出来的玩意儿却绝不应该出现在他的手上……那是郡兵卫所的戍卫牌,虽然只是最低级别。

    这东西,是贺难从赵希客那儿要过来的——当然,赵希客于公不可徇私,于私又看贺难不爽,当然不可能给他,但这老油子却在话里话外暗示贺难“虽然我不能直接给你一块,但

    你能照猫画虎自己刻一块”。这种暗示的意味就很明显了,你贺难想要个便宜行事的身份证明可以被默许,但如果真出了事你自己扛着。

    这沱沙淀虽然地属逢浪郡治,但郡兵卫所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惹得起的,哪怕是最低一级的卫吏,理论上也能指挥县城内的捕头配合工作。

    不过昨自己是书童的贺难突然亮出这样一个牌子也并不能减少别人的怀疑,尤其是那天地不服的跑堂,好在那老板娘叶慈对此深信不疑,客栈伙计们最终还是安定下来接受了贺难的建议。

    一个个单独过问下来之后,贺难便大致排除了船员们作

    案的可能。

    除了邓开沧等四人之外,其余人都是货到结款,自然希望航程越顺利越好,死了个人反倒是耽误自己的财路。就算其中真有一人与这王掌柜有着无人能调查出来的私仇,那船员们也大可不必抛尸得这么近——能把王千浑带到河岸边的船员也完全有能力将他带上船藏在自己的卧舱,那等到翌日一早起锚之后再抛尸于无名河段不比扔到沱沙淀安全多了?而两两一间就寝的组合也正是船上卧舱分配的组合,都能互相证明对方昨夜没有作案时间,同理,如果这两人是共犯的话把尸体藏在船上反而更加容易——伪造出王千浑失踪一天的假象总比大剌剌把尸体扔到芦苇丛里靠谱的多。

    当然,这种手段只适用于船

    员,却不能适用于客栈伙计和贺难一伙。因为除了甲板之外,船舱的每扇门都由邓开沧下船时亲自检查过锁住,船员各自持有自己卧舱的钥匙,而其余舱室的钥匙都由邓开沧这个船头儿统一保管,贺难等人为了避嫌也在下船时将暂住的卧舱钥匙还给了邓开沧,旁人最多也只能上到甲板,所以非船员无法构成藏尸船上的结果。

    从抛尸在河里就能确定,行凶者的确是斟酌过的,因为河水会将尸体冲走达到一个死无对证的效果,只是非常不巧尸体漂着漂着便卡在了河弯的芦苇丛当中,恐怕凶手也得后悔为什么没给王千浑身上绑个重物直接沉底——就算事后有人意识到了王千浑失踪太久而提出下水打捞,过去这么长时间也很难再根据当时的细节定罪了。

    当然,这也只是基于最佳处理方式的一种初步推断而已,万一真是哪个船员出于只有自己知道的动机并且为了误导他人思路采取这样的办法呢?不过钻这个牛角尖不是贺难的习惯,所以他还是又把客栈几人单独传唤来做个了解。

    不审不知道,一审吓一跳——就凭这些人的交叉证言,贺难发现这客栈里面的几个人几乎个个都有谋杀王千浑的嫌疑。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第四五七章 录供(上)

    就算是三法司,也不可能保证每件案子都能顺利侦破,事实上排除屈打成招、冤假错案之类的情况,实际上的破案率并没有那么高——尤其是自从路引制度渐渐成为一纸空文之后,人口的大规模流动也对此产生了相当大的影响。

    李獒春、屠西峰、傅子瞻这三巨头固然各执一耳有所不合,但作为三法司的领袖,他们也不得不在一件事上达成共识——这世上最难解的谜不是出于特定目的而产生的预谋,恰恰是毫无道理可讲的题干。

    曝尸荒野最后被野兽啃食殆尽的残骸,连死者身份都无法确认,该怎么破?狭路相逢一个眼神错开便痛下杀手,哪来的动机?就算有人当街行凶,只要这人反应够快本事够高,在被捕之前就一路逃命到深山老林当中,自此就当个孤魂野鬼,又如何抓他?

    三法司的训练、考试内容都有迹可寻,但很显然真实的案件往往就会出现很多不合逻辑的内容。

    所以那种充满随机性因素的可能性,只能算是贺难锻炼自己思维的挑战,却不能在实践当中作为优先考虑的选项。

    如今客栈一伙人当中全赖老板娘叶慈主持大局,而若是她能够配合自己的调查,那么其余人也会在这样的惯性之下逐渐顺从,所以这冒充郡兵卫所卫吏的家伙便先点名要先于这位女士谈一谈。

    贺难并没有采用常规的“你昨夜都做了些什么,见过什

    么人”这样问讯式口吻作为开场白,而是耍了个诈,以循序渐进的暗示来引导这些人彼此怀疑:“我想听听你对客栈里其它人的印象。”

    这样做的确有风险,会加重某些人对于这场谈话的反感导致信息的缺失,但同时从别人嘴里听来的交叉证言也要比本人说出来的更加值得分析——注意,并非更值得取信,而这样做也会凸出凶手将怀疑的视线引导至旁人身上的行为。

    叶慈的脸上总是挂着若有若无的愁苦,她刚想主动与贺难说些什么,却被这家伙的提问打了个措手不及,等待了片刻之后才组织好语言,却是一个带有些不确定的疑问句:“你的意思是……你想通过我了解到客栈其它人的情况?”

    “正是如此。”贺难点了点头,双手交叉搁置在桌面上,等待着叶慈的讲述。

    妇人定了定神,终于道:“好吧……”

    管账的金先生,今年四十三,为人比较圆滑。很早以前就跟随王千浑做事,客栈的一切出纳都交由他打理,包括王千浑的其它生意也会让他过手查账,但其为人有点儿小贪财,偶尔会在账上钻个空子吃点回扣,王千浑念他跟了自己这么多年劳苦功高所以通常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也没有再重用,所以这些年一直都守着码头客栈原地踏步——此外,这位金先生也有些好色,常趁着掌柜不在沱沙淀时借故与老板娘叶慈独

    处。

    店小二小童,就是那个脾气不小的跑堂,二十岁整,性情好斗,打起架来三五人近不得身,本是附近镇上的一个混混,后来被王千浑收拢到身边,让他在客栈做事。说是负责待客的跑堂,可这人的脾性哪里能老老实实地招待客人?其实更像是王掌柜留在客栈里看场子的打手,沱沙淀一带的小地痞们也都管他叫大哥,俨然就是年轻时候的王千浑。

    杂役小胡,今年二十二岁,性格十分腼腆,也是客栈里存在感最低的一人,总是闷头做事。他本是当年与王千浑一起在沱沙淀发家的老友之子,其父将他托付给了王千浑后撒手人寰,而王掌柜就安排小胡在客栈里帮工,如今已有五六个年头了,而小胡这孩子也是任劳任怨,日日将客栈里外都打扫的焕然一新,有谁忙不开了都能上去搭一把手,唯一的缺点就是太少言寡语了些。

    后厨于播,外号“于跛子”,时年三十一岁,敦厚老实,身高体胖。他是

    王千浑正妻的外甥,因为年幼时的一场疾病导致他右腿不太利索,由于头脑不算聪明,身体又有残疾所以一直都没有成家,幸好有一门烧菜的手艺,便在王千浑正室的介绍下来客栈掌勺,但其实性格还挺随和的。

    “至于我儿子……他其实是个挺聪明的孩子,无论是读书还是习武都算是强项,但我让他考个秀才还是应个武举却都不愿意去

    ,也不想跟着官人做生意,后来实在勉强不得就索性让他陪在我身边打理客栈好了——我这个儿子性格稍微有些古怪,若是待会言语上有些冒犯官差大人的,还请多多见谅。”

    贺难倒是没有第一时间允诺,而是揪着这一点很感兴趣地问道:“古怪?又是怎么个古怪法?难不成是那种情感古怪的人?我从前倒也听说过一桩奇案,一个儿子因为对母亲怀有一种异常眷恋的情结最后刺伤了自己的父亲……”

    话音未落,叶慈便瞪起了眼睛,半怒半疑道:“大人说的哪里话?天底下难道还会有要害父亲的儿子么?”

    呵呵,那你还真是孤陋寡闻了……贺难不禁在心里吐槽,非亲生的有皇甫让,亲生的有齐家那哥俩儿,见了爹跟见了仇人一样——其实也就是关凌霄那一段是个无人知晓的秘辛,否则他也跑不了。

    不过贺难也知道自己言语有失,随即道:“一时语误冒犯了夫人,请别见怪——您接着说。”

    “那孩子就是有些愤世嫉俗,这也是为什么他不愿意考举的缘故。”叶慈终究是觉得眼前这位小官差是个好说话的,便这样应道。

    “好说,其实没几个人愿意和我们这些当差的打交道。”贺难点了点头:“那关于王掌柜和他正室的一些情况,以及您与王掌柜的感情如何,还请夫人您如实相告。”

    王千浑的正妻是在他早年间还做挑夫时由村

    里的媒人给说合的,后来王千浑占住码头做些收保护费的行当时便为他生了一女,但干这一行的哪有几天安稳日子?就在王千浑逞威斗狠的三起三落之间,女儿也被仇家所害,也使得他一直觉得对妻子有所亏欠,后来凡家事都对她言听计从,长子出生后也是如此。

    而王千浑纳叶慈为侧室便是另外一段事了。叶慈当初也算是大家闺秀,虽然不是名门望族,但祖上也出过几个举人,只是赶上父亲去世,家族又与当地官员结仇,便举家搬迁到本县,当时正值王千浑那一伙青年名噪一时,叔父为了在新居有个指靠便将叶慈许给了王千浑作妾室。二人感情尚可,只是王千浑的正妻对叶慈有所嫌恶,叶慈为了避让锋芒便主动搬到了沱沙淀替王千浑运作渐渐脱离重心的码头生意,也算是表明一种不与正妻去抢地位财产的态度了。

    “那你有没有觉得,于播是那位大夫人派过来监视你的人呢?”贺难其实对这些家长里短的事情也有好奇之心——齐单曾经闲聊过宫里妃子争宠的事情,那叫一个让人大开眼界。

    “或许吧,不过我也不在意,而且小播这孩子也挺和善的。”叶慈道。

    从这位偏房夫人口中想要听来的东西已经差不多了,贺难便客客气气地将人请了出去,要“令郎前来一叙”。

    而王光第的确也没辜负他娘亲给贺难做的心理铺垫,的确

    是个难拿捏的小子,贺难问他“对客栈旁人有些什么看法”,而这青年也毫不客气地回敬了一句:“怎么?你们官差现在为了能快速结案都时兴挑拨离间的手段了?”

    “年轻人,还是要注意些分寸的。”贺难从不因为别人冒犯自己而恼,敲打道:“也就是我理智,否则换了个别人你小子现在就应该被打成头号嫌疑人了。”

    “我看你比我更年轻吧?”王光第打量着贺难,似乎仍对他的身份有所怀疑:“我听说过郡兵卫所的厉害,但

    还从不知道你这样年轻的人能做得卫吏。”

    其实这也是王光第在小小一个沱沙淀孤陋寡闻,山河府府丞与郡兵卫所卫吏从级别上是一样的,贺难被李獒春转正可是只有十八岁——当然,比贺难还年轻就更加高位的也大有人在,就算排除那些膏粱子弟,他三师兄叶蒸也实属一个活生生的传奇。

    “怎么?不然你考考我?是盛国国律、九章六程还是四书五经?”贺难也没有个正形,却是要好好杀杀这个王光第的锐气,叫他领教一下什么叫天外有天。

    于是二人花了大概半刻钟的时间互相提问,然而却在诵典这一方面斗了个不相上下——贺难好歹也是山河学府的鬼才,纵然死记硬背不是他所专长,但这边沟野谷里自学成才的青年竟然有如此本领也着实叫人刮目相看。

    “行了,您也别再跟我较劲了,我已经看

    出你不是那些吃空饷的花架子。”王光第两手一摊,不再斗气:“您想从哪儿开始尽管问吧!”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第四五八章 录供(中)

    在王光第的眼中,众生相却又是一种样子,虽然总体来说与他母亲所描述的大差不差,但不同的人终归持不同的视角看待问题。

    账房老金颇令人生厌,为人胆小怕事,善于谄媚,甚至几次都对自己母亲有逾矩的言行,而每每被王光第撞上都少不了拳脚伺候,后来才稍微收敛了些。王千浑当年便是靠着敢打敢杀的一股横气闯出一片天地,王光第虽然不类乃父般强横,但自幼也请武术教头指点过些武艺,收拾这一个骨瘦如柴的色痞手到擒来,唯独令他不满的便是王千浑始终没有将这金管账逐出客栈。

    而另一个叫王光第不太喜欢的人,就是那个总是大呼小叫的跑堂童穗生。此人徒有一身勇力,终日纠合一群流氓无赖作威作福,张扬过甚,实在令人讨厌,而他那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的举止也曾给客栈惹来些麻烦,但王千浑却总觉得此人是个可造之才,一直都没有过什么惩戒。不过童穗生对王光第这位二少爷的态度还可以,一般都不会在他面前趾高气扬,所以二人之间倒没有什么大矛盾。

    杂役胡志的,平日里不声不响,也从不与人争执计较,用这王家二少爷的话来说就是“活像个幽灵”似的,但让他去做什么事却很是可靠。不过王光第也提到了一件事儿,这个杂役小胡虽然看着像个闷葫芦,但实际上也挺有心机,是个挺记仇的人——童穗生身旁有个地痞有一回戏弄他,胡志得虽然表面上唯唯诺诺,但给对方盛米饭时却偷偷吐了好几口唾沫,却是闹得很不愉快。

    关于厨子于播,王光第却没什么好说的,他知道那位大夫人刻意安排于跛子来监视自己母子二人,这也是有一次酒后于播主动将此事坦诚相告,从来没有向大夫人进献过诋毁之词,所以这两人相处得也很和谐。于播近些年来一直想娶个媳妇,只不过却攒不下几个钱来在手上,不过王光第却并不认为是钱的问题,而是于播这人好是好,但相处起来却较无趣,无论是大夫人还是二夫人都曾经给他介绍过一些适龄的姑娘,但他却总和人家聊不来。

    “剩下的我就没什么可说的了,你总不能指望一个儿子去……对自己的母亲评头论足。”王光第摊了摊手,表示其余的事情他也只能三缄其口。

    听完王光第的描述,贺难倒是理解了为什么叶慈会说自己的儿子性格古怪了,实在是因为这家伙看人眼光刻薄,几乎瞧见的全是缺点,自然而然便会使得性格悲观——不过那也是王光第自己的事儿,贺难也没资格去纠正别人。

    “你和你父亲关系怎么样?”贺难又道,因为一个客栈会计总对老板娘有些过分之举,但掌柜却对此无动于衷就有些太奇怪了——换成哪个男人能忍得了这种事?还是一而再、再而三。

    “或许是因为我那个没见过面、早夭的姐姐的缘故,父亲对我和大哥都比较宠溺,所以不管我们做什么都由着我们的性子——但他也是个比较独断的人,他很少会干涉别人的事,却也不喜欢别人指挥他去怎么做,所以除了大夫人的话之外并不听从别人的建议,我和父亲之间的矛盾终归是比大哥和他要多……但一家人之间也没有隔夜仇。”王光第并没有把自己那严苛的审视目光放在他父亲王掌柜身上,所以说起话来别别扭扭的:“但说实话……我和我父亲之间的确不像一般家人那样比较亲密,原因我想你也能看得出来。”

    贺难点了点头,只是不知道究竟是父子关系不亲密的因结出了王光第这枚刁钻怪诞的果子,还是反过来呢?

    “如果让你凭借现有的证据,或者说直觉——非要从客栈里找出来一个与王掌柜之死有关的人,你觉得会是谁?”这个问题贺难并没有问叶慈,那妇人也不会回答,但生性淡漠的王光第或许能有一个答案。

    “非要说的话,可能小胡或者老于的嫌疑比较大吧。”就算是怀疑自己人,

    王光第也没有什么情绪波动:“小胡是胡叔叔的儿子,据说当年父亲发家的时候出了很大力,后来被仇家害死也算是替我爹挡了灾,但父亲却只让他在客栈干干杂活,对胡家母子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补偿……小胡对他是有怨气的。”

    “而老于嘛……说实话他的动机并不强,全赖我不负责任的推测而已,最近大半年我父亲明显在沱沙淀待的时间更久,这边儿的生意也有了些起色,或许在大夫人眼里这算是一种偏爱有所转移的讯号?所以如果我父亲现在死了,那她就能按照之前的遗嘱得到大部分乃至全部的财产,而她能使唤动的人或许就只有老于了——当然,我父亲那条断腿和老于的残疾位置一致这件事应该只是一种巧合而已。”

    金管账和混混童穗生没有被王光第列入主要怀疑对象的原因也很简单,姓金的哪有那个胆子敢害死王掌柜?而童穗生则对王掌柜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崇拜感,大概就是王千浑多次在公共场合都夸奖他与自己年轻时如出一辙的缘故吧!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叶慈母子把事情说得已经很清楚了,然而在管账老金的嘴里,这间客栈六个人、包括王氏一家的关系却又变得扑朔迷离了起来。

    “官爷,您可能不太清楚情况,但我可得跟您好好汇报一件事。”虽然俩人之间有着二十岁的年龄差距,但老金对这个年轻官差的态度却到了趋奉的程度:“我跟王掌柜可是快三十年的交情啦!当初跟着王掌柜盘下这间房的人里就有我一个。”

    “别看叶二娘子表面上一副端庄的模样,私底下可风骚得紧哩!这可不是我乱嚼舌……当年我们那班老人都知道,就算当面与她对质我也不怕——叶二娘子嫁到王掌柜家的时候操办的也算风光,但没两个月就显了怀,二少爷更是在婚娶之后八个月左右就生下来了……”金管账也是边说边作回忆状,表情还挺神秘:“虽然说七八个月的早产子也有,但早产的孩子向来虚弱,能有几个平安活下来的?但二少爷的身子骨却壮实得很,而且长相也与我们掌柜的不大相似……当时总有人说这二少爷是叶二娘子带到王家的一个野种哩!”

    “竟还有这事?”贺难托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看着金管账唾液横飞:“那你们王掌柜又是怎么认为的?”

    “这叶二娘子比大夫人俊俏得很,惹掌柜怜爱,王掌柜又听不得那些流言蜚语,后来也没有人再提这一茬了。”

    “可我却听那对母子都说,是你总去骚扰叶夫人呢!”贺难又道,这一回却是刻意为之了。

    “这……”金管账转了转眼珠子,但很快又道:“官爷您可是误会了呀!是她血口喷人!那叶二娘子既然都能把别人的儿子带到掌柜家里,又怎可能老实地下来?她是逢着汉子都要抛个媚眼,但被人察觉后却要惺惺作态装无辜。我……见了这事后便告知掌柜,而掌柜便授意我时常盯紧一些而已!可并非是小人我有什么歪心思!”

    “你这谎却是圆不回来……方才还说无人再敢提叶夫人的风流韵事,这一会儿又变成了王千浑对此心知肚明了!”贺难冷笑,点破金管账前言不搭后语:“再者说,叶夫人真要勾搭怎不去找那年轻汉子,偏来找像个柴火棍儿似的你?”

    “这、这……”账房老金急得头上直冒汗,两颗眼睛又滴溜溜转了几圈,才道:“我家那婆娘不常在沱沙淀,这客栈里常年就这么一位女子……我也只是借着掌柜授意偶尔占些便宜罢了。”

    “不过官爷,接下来这话我可是绝无虚言,若有假话我老金天打雷轰——昨夜也不知几更,我迷迷糊糊之间却听见王掌柜大骂那叶二娘子,说她刚才又招蜂引蝶,改不了贱皮子云云。小人也不知道招惹的是哪位爷——我知道官爷您是和这几位客官一起来

    的,但您也得讲道理,就算是您罩着的哪位爷被叶二娘子一时迷惑,也得还我们掌柜的一个公道不是?”

第四五九章 录供(下)

    于跛子一摇一晃的走路姿势还是挺明显的,但除了无法像常人那样快跑起来之外日常行走的速度却是并不很慢,也就是上下楼需要稍费些工夫,毕竟他这症状的来源是先天性的神经疾病,而非外力导致的残疾。

    “你这条腿……是怎么回事?”等到于播坐下来之后,贺难才开始他的问题。

    “小时候生过一场大病,差点就烧坏了,后来虽然把命给保住了,但还是落下了病根儿。”于播的右手放在了自己的膝头上,说话间也没有忘了给自己按摩——反正听郎中讲这样做有利于自己恢复,虽然不可能康复得像常人一样,但这么多年过来也的确有些好转。

    “能跑起来吗?能做些重活儿吗?”其实通过观察,贺难对这些都心中有数,只是想看看于播是否如叶慈母子口中那样敦厚老实而已。

    “跑是跑不了的,但扛着或者提着重物倒是偶尔能做一做。”于播又道:“我这条腿就是缺劲儿,站不了太久,所以灶台边上儿搁了把椅子。”厨师其实是个相当耗费体力的活儿,虽然不重但是胜在繁琐忙碌,所以一般工龄久的好厨子基本上都是大块头,就算体格没那么粗实,但两条手臂一定得结实得像两根铜条,那麻杆儿细的胳膊腿可熬不住在灶台前一站就是一天。

    种种迹象表明,于播的嫌疑一定是最小的,甚至小于那对母子。以他的身体情况来看,根本无法承担将王千浑运到水边杀死再抛尸等一系列行为——非要是做也不是说不行,但你给他半天的工夫还可以,半个晚上的时间绝对做不了这么利落;而如果是他与人合谋……在他很难完成高强度体力劳动的前提下谁会找他来做帮凶?

    除非他才是主谋——可于跛子的动机就连王光第也知道比较牵强,除非能挖掘出更多的秘密来,所以贺难主攻的也是于播的人际关系和心理活动。

    “说来惭愧,当初我能有机会来客栈掌勺其实也是大姨母安排的,另外交给我一件任务就是监视着二夫人的动向。”于播倒也够坦诚,在贺难一番交涉之后便吐露了心声:“其实最开始我的确比较敌视二夫人和光第,可相处久了才知道,二夫人对我不比大姨母差,而光第虽然性格比较孤僻,但实际上人也不坏——不过前段时间大姨母的确又找我问过二夫人和姨父的事情……我也只好两边都不得罪了。”这么说来,王光第的推测倒是煞有介事,只是如果不是于播动手的话,那么能够和王掌柜那位正妻的人联手的又能有谁?

    不过这也只是一种选项而已,贺难暂时还并不准备就此深挖,在又过问了于播昨夜是否有所见闻之后便放他走了。

    童穗生是个火爆脾气,听那楼梯上嗖嗖的脚步声看样子是没等于播下楼他就已经上来了,而他推门进来态度也是不怎么客气,抱着膀子斜睨贺难:“倒也不是说我不相信你官差的身份……可现在你这么盘问我们,难道就能把自己择出去了?没人规定官差就不可能是凶手吧?

    “

    “你当然可以这么想,事实上你们在楼下的时候不也没少讨论么?

    “贺难端过面前的茶盏抿了一口水:”而且我和你们的交流也是相互的,我在从你们身上找线索,你们当然也可以找我的。

    但凡事都要讲证据,如果只是捕风捉影的话那我可以给任何人都罗织出一个凶手的名头——就拿你举例子好了……

    “

    “你跟着王千浑也有五六年了,他可不止一次当着别人的面夸你与自己当初很像,是个能挑大梁的。可话是这么说,却把你一直屈在这小小的一个沱沙淀只做个看门护院的打手,始终不让你跟着他一起去县城里发展,谁能保证你心中没有怨气?”贺难缓缓道,这番话是否有说服力智者见智,但无疑是刺中童穗生神经的:“别看你终日屁股后面跟着一群小弟耀武扬威,但实际上说穿了也不过是王家的一条守户之犬,看上去神气得很,实际上又有几个人真把你当作一回事?当年的王千浑虽然在你这个年纪还未发迹,但也是那伙挑夫当中公认的大哥了。不过如今他的年华已然逝去,你却正值青春,正是个鸠占鹊巢的好时机。”对付童穗生这种人,就得故意激他气恼,果不其然这莽撞人暴跳如雷:“放你娘的屁!大哥对我恩重如山,我怎么可能会杀他?”

    “哦?真的是这样吗?”贺难又笑,继续扰乱着童穗生的心神:“但从旁人眼中看来可不是你说的那样呢!从今日一早开始就只有你怀疑这个怀疑那个,岂不是在变着法子地祸水东引栽赃嫁祸?我想也只有凶手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吧?”

    “更何况我可是也听别人举报,昨夜叶二夫人与男人拉拉扯扯,还因此受了王掌柜责骂,再联想到你与叶二夫人终日都在客栈之中相处……莫非此人就是你不成?”

    “我童穗生可绝不会做那背信弃义之人!”寥寥数语,便将这青年激怒,童穗生也是彻底失了理智,竟然全不顾那官差身份,挥拳便向贺难打来!

    然而他也终究只是一村一镇之地当中比较能打的青年,能伤到今日的贺难宛如痴人说梦,但贺难也并未使出什么花招,就是用自己那条干瘦的手臂就扭住了童穗生的胳膊,僵持片刻之后童穗生却发现自己脱离不开对方的掌握,便又想出脚,却被冒牌的官差轻松地截了下来:“不妨再提醒你一句,妨碍公务已是大错,袭击官差更是重罪哦!”说罢,贺难一脚便踹在了童穗生的腹部,同时松手不再钳制,那混世魔王当即便撞翻了身后椅,被踢倒在了墙边:“我再重申一遍,我要是想嫁祸于人,谁都有动机;我要是想杀王千浑,用不着费那等周章。”贺难可见过不少走路带风的强人,照猫画虎还不会么?

    这宛如绝世高手一样的气场正震慑住了童穗生,后者眼见对方没了搭理自己的意思,便站起身来灰溜溜地离开了。

    …………

    “你居然把童穗生给打了?”胡志得瞪着一双大眼睛,满脸的不可置信,这个少言寡语的青年所震惊的并非贺难的行为,而是对方行为取得的结果。

    贺难继续摆谱,维持着他那高人风范:“他自找的。”沉默了许久,胡志得最后用几乎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说了一句:“厉害。”曾经有一伙自沱沙淀经过的渔民要吃霸王餐招致众人不满,而童穗生以一敌五将这些人全部都收拾了一遍——至少胡志的的见识之中这已经是他见过的最震撼的打架场面了,那抡着板凳将一个渔民砸得浑身浴血的童穗生简直就像个战神,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那个飞扬跋扈的家伙居然也有如此垂头丧气低眉顺眼的一天。

    “我可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啊……那家伙先动手的。”贺难看着胡志的那张写满了犹豫的脸说道,这小子估计是怕我对他也动粗。

    “嗯……不难猜到。”胡志的点了点头,他很少会进行这样的评论和解释,大抵是因为他也早就看不惯童穗生终日趾高气扬的样子,所以一时间心情居然有些多云转晴:“你们郡兵卫所的人都这么厉害吗?”在胡志得的印象里,至少县衙门的捕快也很少有能打得过那家伙的,于是不禁有此一问。

    “我听他们都说你不擅长与人交流,现在看来倒也不尽然嘛……你看那家伙不爽很久了吧?”贺难的攻势因人而异,把这个胡志的留到最后以及这种拉近关系的手段都是在引导略显自卑阴沉的胡志的吐露信息:“郡兵卫所可是能人辈出……顺便一说,这楼里厉害的人不只有我一个哦!”胡志的会意似的点点头,才道:“那个童穗生的确不太招人喜欢,除了会在掌柜的三口人面前收敛一些之外,其它人都拿他没什么办法。”

    “那我这也算是替你出了口气吧!”贺难多毒的眼光,虽然其它人没有详谈过,但他就是能一眼看出来胡志的受童穗生的气很多——而接下来的谈话内容却是贺难没有操之过急地暴露出自己的意图,反而是回应胡志得的一些问题比较多,诸如郡兵卫所的征兵标准、以及贺难平时是如何锻炼的。

    有些问题贺难也是一知半解,但不妨碍他信口开河——到此二人交谈的时间已经仅次于王光第了,却是让贺难已经取得了胡志得的信任,这怯弱之人把话匣子打开便是一个例证。

    “官差大人,有件事我想我还是不要瞒你的好……”已经酝酿半天的胡志的最终还是选择了交代:“你那位人高马大的同伴昨夜与二夫人谈了很久。”这份信息,的确是引爆了贺难的思路,也让贺难把一些始终得不到解释的碎片串联到了一起——原来那个

    “勾搭”叶慈的男人就是魏溃?

    “哦?你又是怎么知道的?”贺难稍微眯了眯眼睛,以示自己的重视,却也不至于让胡志得因这股压力而感到危险。

    “草民是客栈的杂役,基本上什么活儿我都会弄一些——此前掌柜的每次喝醉都会让我们准备醒酒汤,一般都是由于大哥负责的,但昨天他也喝了些酒便让我代劳,大概子时左右我端醒酒汤上楼,却是听见二夫人与旁人在一个房间里交谈,我瞟了一眼正是你那位身形壮硕的同伴,但却不敢再偷听具体说了些什么……”

第四六零章 连接的证据

    在与胡志的交谈的同时,拼图一样的信息也在贺难的脑海之内逐渐成型,或许现在差的只有最中心的一块空白了。

    “所以,叶二夫人平时又是怎样的一个人?“贺难托着下巴,似乎没有正视胡志的,但如炬的目光其实一直锁定着青年的眼底。

    “二夫人是个很温柔的长辈,我印象里她好像从来都没有发怒过,永远都是任劳任怨,掌柜的脾气并不好,时常会责骂二夫人,但二夫人受了委屈也从来都不迁怒别人,都是自己忍着,客栈出现再大的问题也都是她亲力亲为、任劳任怨。”胡志的边回忆边道,直抒胸臆如洪水穿堤破渠,再不掩面:“这些年来走沱沙淀的人越来越少,客栈的生意远没有看上去那么景气,鼎盛时十一二个伙计现在走了足足一半,可若不是二夫人在苦苦支撑,恐怕早就散摊子了。”

    “而二夫人也绝不是那种能做出对不起掌柜的事的人,这一点我倒是可以确信……”也不知道胡志的哪里来的信心,但神情却十分笃定:“虽然二夫人与掌柜之间的感情并不那么深厚,当初也有些不太利于二夫人与光第少爷的传闻——但无论是真是假,至少我在客栈这些年却没见过二夫人与什么人有染。”

    贺难如标枪般修长的手指敲着桌子,每击出一下都像是铡刀一起一落:“听你这么讲……你对你们王掌柜的意见也不小嘛!”

    胡志的似是神魂一震,末了幽然道:“我知道有人怀疑是***的,但我问心无愧,所以才能对大人您讲出接下来这些话——我爹当年对王千浑可是尽心尽力辅佐,甚至混战中替他挨了致命的一刀,临了却是没有善终,可王千浑这混蛋这些年也没过问我们孤儿寡母怎样,只扔给我一些杂活儿敷衍了事,我娘日哭夜哭,哭瞎了双眼,哭没了性命,他倒是两次把我爹娘的灵堂当成表演他兄弟情谊深重的秀场。你说我怎能不怨、怎能不恨?”

    水银泻入海、块垒落在地,胡志的终于将心中郁结一吐为快,随着其音调愈发高亢,眼神也逐渐拧出一股愤恨来:“也非但只有我一个,王千浑此人向来吝啬,有对他舍命相救的人全都用一些蝇头小利给打发……若不是看在二夫人面子上工钱过得去,我也早就不愿意在这儿做牛做马了!人不是我杀的,但我却得给叫一声好。”

    面对贺难这个对自己表现出善良的陌生人,胡志的像是找到了倾诉对象一样说着满腹冤屈,甚至越说越跑偏,言语之中不断暗示童穗生就是杀人凶手,希望贺难借这个机会给另外一个经常欺压自己的“恶人”打包带走——当然,贺难也能理解,胡志的这样的人很容易走极端,所以他听过一会儿之后便抽了个空终止了这场谈话。

    供词与人证的部分已经差不多了,现在要找到

    的就是物证了。

    抱着查证的态度,贺难又走进王千浑的卧室,胡志的在他的授意下站在屋外等候防止搅乱现场,同时也是贺难为自己留下的证人——综合各人供述内容所得到的情报,昨夜王千浑苏醒过一次,在卧室内与妾室叶慈发生过剧烈的争吵,所以贺难一定要亲眼确认有没有其它行为留下的痕迹。

    包括叶慈在内的多人都提到过一点,那就是王千浑与叶慈偶尔会分房睡,一般都发生在王千浑醉酒睡下之后,昨夜因为二人之间矛盾的原因更不外如是。

    “老金说打碎了什么东西……说的就是这个吧?”床头床脚分别有一张花几,看造型与纹路本应是对称的一对插花瓷瓶却是只剩下了左边的一个,贺难又看了看屋内的渣桶,果然发现了瓷瓶的碎片以及花朵花泥,他甚至还亲自动手试图复原一下花瓶,而右边的花几上则搁着仅剩下碗底残渣的药汤——那应该就是醒酒汤了。贺难走过去装模作样地闻了闻,但他哪里学过什么药理?自然是什么都不知道了,不过这碗醒酒汤是胡志

    的亲手做的,所以里面添加了什么成分,又有什么样的作用也得到了门边候着的胡志的的解答。

    包括散乱的被褥在内的一切陈设似乎都没有整理过,床边的地上还有一木盆的清水,应该是用于给王千浑盥洗的,喝醉酒后的人有呕吐的可能,备上一盆水在边

    上也很正常,木制的地板上则有一些水溅留下的已经干涸的浅痕,而检查到窗棂时的贺难又发现了一些异常……最大的异常。

    “看起来……是蹬踏过的痕迹啊?”蹲下身去仔细检查的贺难喃喃自语道,在窗棂下框的中间位置有些明显新添的开裂,而贺难再探头向窗外看去,屋外对着窗户正下方的一块绿植却呈现着非常明显的、被压倒过的样子,与附近昂然朝天的花草形成十分鲜明的对比。

    …………

    没过多久,贺难便把客栈几人与自己的同伴们都叫到了王千浑的卧室,楼下只余一干船员,楼上这间主卧却挤得水泄不通。

    贺难不懂药材,但鹿柠却是此中高手,遂将那药渣碗放到了她手上由她来检查,过不多时,鹿柠便连望带嗅地得出了答案:“一般来说,所谓的醒酒汤分为两种,一种是以大量发汗使得酒气随汗液排出达到解酒目的,一般以麻黄、桂枝等可以发汗驱寒的药材为主料,另一种则是用来缓解饮酒后头颈剧痛、助眠安神的汤品,一般以川芎、白芷、当归以及其它祛风止痛或安眠药材为主料。这碗汤我看是以麻黄发表除湿、桂枝补充津液,二者各半相互调和。”

    贺难又看了一眼胡志的,其含义是“算你小子老实”,这解酒汤的成分算是对上了,于播也点头确认这就是他常做的醒酒汤配料。

    “对了,胡志的,我还有件

    事想请你在大家面前说明。”贺难又道:“昨夜你送上来的醒酒汤,是你喂王掌柜服下的,还是叶夫人喂下的?”

    “是奴家给官人喂下的。“叶慈听到贺难谈及,当即便道。

    “我将醒酒汤放在掌柜床头就退出去了,也不知是掌柜自己起夜喝下的还是夫人所喂。“胡志的也是实话实说,他现在对贺难也有了一定的了解,于是也没有贸然提起自己在送汤的路上瞧见二夫人与壮汉魏溃”幽会“的事情。

    但胡志的不说,却有人主动亮嗓:“呵!我知道了!是叶二娘子在撒谎!”

    众人定睛一看,开腔之人竟然是管账老金,而在众人惊疑的目光之下,管账老金也是将他在贺难面前赌咒发誓的内容娓娓道来,最后道:“叶二娘子,金某说的可属实否?你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承认吗?”

    “昨夜官人确实与妾身有所争执,官人所言内容也亏你听的分明,只是我却不知道我撒谎在何处?”叶慈看上去也十分镇定,垂手缓缓说道,直面金管账的质疑。

    “所以既然爆发了这么大的矛盾,何以是你亲手喂王掌柜服汤?定是掌柜自己醒来喝汤,却撞见你偷汉子是真!”老金就像是逮住了问题的关键节点般洋洋得意,除了个别人之外都眼神不善地看向了叶慈,看她如何解释。

    但叶二夫人颇有几分临危不乱的意思,又平静地说道:“平心而论,官人以这

    般言语欺辱我也并非一次两次了,从前你们不也听过?再者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官人那脾气你们也都是知道的,无非就是酒意上头而已,等到误会解除之后我便哄他喝完药就睡下了,只是他嫌两人躺在一起闷热又伸不开腿脚,我便去了侧卧室休息。”

    叶慈这一番辩白,倒也能让人信服——尤其是客栈的伙计们,因为此前的确多次发生过王千浑酒后胡言辱骂叶慈之事,醒来后又偶尔赔个笑脸认错,而叶慈基本上也不与喝醉之后的掌柜同寝……所以老金的指认就失去了些说服力。

    “哼,我就

    料到你不敢承认,只不过你那个‘女干夫又是在场当中的哪一个呢?”老金冷笑一声,又把脸转向客栈以外的众人,一眼就先锁定了陈公子——唯一一个帅气小白脸就是他了。

    “老魏,你自己的屁股自己擦吧,也别让陈公子遭罪了。”贺难这会儿不知道又打什么主意,竟然主动提起了这一茬,而他拍了拍魏溃的手臂之后便出了门:“你们在这儿继续,我先下楼再检查一下尸体。”

    听到贺难把老魏提溜出来,众人的脸色又是一变,小郁和陈公子都是一懵,而与魏溃同住的哥舒昊倒是一副“我都懂”的神情,看来是知道老魏昨天晚上与叶夫人有见面的,而鹿柠却是唯一一个没有把目光一直停留在魏溃身上的人,反而是对叶慈具有毫不掩饰的

    敌意,一反常态的又蹦又跳:“好啊你,居然背着老娘鬼混!”

    当然,鹿柠的表演痕迹还是挺重的,其实她也不相信魏溃会和叶夫人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单纯地就是拱火而已,毕竟她现在的身份是魏溃的媳妇儿,而她这般作态在客栈伙计眼里也并不奇怪,算是妻子对于丈夫沾花惹草的正常反应吧!

    至于逃离了主战场的贺难,他心里有一个非常大胆的猜测,却又始终少了些什么关键性的证据,所以他压根懒得管老魏如何分辩,径直就下到了正厅,掰开那已经僵硬的尸体的口鼻重新检视了一番,正面看完之后又将尸首扳到了背面,最后则是来到了厨房。

    “倒是做得挺干净的嘛……”皱着眉头捏着鼻子掏过泔水桶的贺难自暴自弃一般地说道。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第四六一章 杜撰的身份

    “首先,我觉得我和叶夫人谈了些什么似乎与你、与本案无关;其次,就算我和叶夫人真发生了些什么,也不代表我就是杀人凶手;最后,就算我是凶手,你也得列出证据证明我如何杀了人。”魏溃的思路也是清晰,他也不着急辩驳,有理有据地排出了顺序。他会怕一个老金的鼓唇弄舌简直就是笑话,甚至还挑衅似的亮出了自己的小拇指。

    “哼,那你敢不敢说说昨天晚上你们都做了些什么?”老金只管算账,却是不管魏溃作何反应,依旧穷追不舍。

    魏溃抱着膀子,以他的身高来说看别人从来都是俯视,天生就带着压迫感,不过此刻却是随手拉过了一把椅子坐下,像个无赖似的:“好啊,既然你要问,那我就跟你说说……”

    “其实要按照辈分来算,我应该是叶慈的远房表舅,算起来这位王二少爷都要叫我一声舅公或者舅爷才是。”魏溃语不惊人死不休,没有人能想到事情发展到现在会有这么一出。

    叶慈的表情还好,但王光第的脸上可就精彩了,其它人则是写满了怀疑。

    “你觉得我们会相信么?”童穗生皱起了眉头,虽然他也不觉得老金的推测完全正确,但魏溃这明显是现攀亲戚的行为更不值得相信。“你这口音一听就是西北人,而叶夫人所讲的却是南中原话。”

    魏溃又冷笑一声,现在看来却是早就有所对策:“所以我才

    说是‘远房么!你要证据,那我就给你证据——叶慈的母亲孟氏要管我娘叫表姑,自然与我是表姐弟的关系,所以她管我叫表舅又有什么非议?”

    接下来,魏溃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一番自己在七八岁左右的年纪跟随母亲到逢浪郡乐洋县、也就是叶慈的老家省亲,第一次见到这个比自己大了许多年岁的外甥女的经历,而昨天猛然看到这妇人便觉得有些眼熟,因此忍不住询问底细二人才得以相认——此外,叶慈家中一些亲属的名字他倒也能叫的上来,与众人所知的情况一致。而老金却又疑这是二人昨夜被王千浑撞破好事后私通了口供,魏溃对于乐洋县内的一些情况也做了基本的描述,包括叶慈家原来的住址何处,城中又有什么标志性地点等等,与实际情况也基本吻合——足以坐实这大汉真在那县城里生活过一些时日,也比较了解叶家的情况。

    事实上,那么短的时间能让叶慈把这些细节都说给一个素昧平生的“女干夫”去听,还要记下来确实有些强人所难,与其认为这是二人串供,还真就是这大汉有实打实的一番经历才符合常理。

    然而,鹿柠三人却是知道老魏在胡说八道,只因魏溃虚报了些年纪,不过魏溃看上去本就沧桑老成,就算多报了几岁也没人能看得出来。但他们一来没必要揭破老魏的谎言,二来也的确好奇为什么魏溃

    能把事情说的煞有介事,便就这样一言不发地听了下去,鹿柠的戏瘾又上来,围着老魏又搂又抱好像真是“误会了丈夫”似的。

    “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我也实在没什么别的印象了……你总不能让已经过世的老人出来认亲吧!”魏溃两手一摊,好像自己真的很无奈一样:“我俩本就是远亲,自打别过之后两家也没有什么联系,只是偶然得见故人倍感欣慰而已,才多聊了些时辰,以至于王掌柜产生误会罢了,昨夜也已经说清。至于他不幸身故的事情,我也深表沉痛。”

    不只是客栈伙计们听懵了,就连凑个热闹的邓开沧都信服了魏溃的这个故事,霎时间众人又不知该作何感触。

    但老金的脑子这一会儿又转过个来了,看无人挺他结论,又道:“照你先前之言,就算你和叶二夫人是远房亲戚,但也不代表你没有杀人。”

    “是啊,的确如此。”魏溃这一会儿还是讲理的,又道:“但办案从来都是证有

    不证无,照你这般怀疑,那所有人还是像今早那般与此事脱离不开干系,岂不是这半日取证毫无进展?所以我还是那句话——拿证据出来说事。”

    把道理讲完,却还有恩怨要说,魏溃此时也是眉峰一横,捏紧了拳头:“无论怎么说叶慈也叫我一声小舅,方才你出言辱没她却是绝不能跟你就这么算了……等到案件水落石出,你再吃我一顿

    打吧!”

    像个流氓似突露狠相的魏溃也是将众人吓了一跳,但老金又不敢再回话,也只得揣着手臂看向了别处,但现在这般工夫哪有人还会理他?

    幸而楼下的对话及时解除了案发现场那紧张的沉默,原来是县城的官差已至,正朝着干坐着等结果的水手们了解基本情况,而叶慈作为老板娘也走在第一个下去迎接,对那披官袍的二人施礼。

    年轻捕头看向乌泱泱的众人,又指了指被放在桌子上用布盖住的尸首:“看来你们报官就是为了这件事了……人是什么时候死的?事发时又有谁在场?”

    船医自报家门向捕头详述了一番验尸经过,又有叶慈简述了昨夜到今晨的经过,却见那捕头点了点头,开口却道:“那你们这些人有没有收集过物证啊?都收拾收拾,抬上尸首准备跟我回衙门吧!”

    真不是贺难从炕上下来都得翻一跟头,而是他有先见之明,知道这些官差办案都是什么流程,好一些的还会仔细地检查人证物证现场环境走访四邻,像这种混日子的还是大多数,甚至连现场都懒得仔细看一看,主打的就是一个先拷到衙门里再说。

    “我说……这逢浪郡的衙役就都这点儿水平?却是案发现场也不看,各类物证也不辨,就这样晕乎乎地将人往衙门领?也难怪总有人找我们告状了。”贺难这边儿一开口就是老阴阳怪气了,也不等对方询问

    自己的身份,便又从怀里亮出来那私刻的戍卫牌来。

    见了郡兵卫所的戍卫牌,那捕头当即脸色一变,但也不敢全信,问道:“下官斗胆,请问大人姓名?”

    “代天子巡狩,正五品巡茶御史包世安之子、尘州郡兵卫所指挥使赵希客下属,卫吏包瞰明。”贺难当即便信口雌黄出了一个身份,脸不红肉不跳,很好,很有精神。

    这一连串挺吓人的名头也不是他胡诌的——包瞰明也是赵希客的好兄弟了,一路从山河学府跟到了郡兵卫所,去年在临宁也与贺难照过面。贺难对郡兵卫所所知不多,只好冒充此人,不过好在二人身高体型相仿,五官也都较瘦削,就算有人事后查证,只要不见到包瞰明本人那都能通过描述的大差不差蒙混过关,再不济赵希客也能替他兜一兜。

    而之所以把包瞰明父亲的名头也加入到“自我介绍”里面,实际上也是一种模仿,除了赵希客这种少数青年高位的家伙之外,京城子弟自报家门之前都有这个拿父祖名头撑场面的陋习——而且巡按御史这个名头可着实不小了,听起来也很唬人。

    盛国之初,几乎是吸纳了一堆古朝的官制地制杂糅而成,各部门的官职名称臃肿繁复,职权划分也十分混乱,而以都御史为首的山河府前身都察院更是达到了权力盛况空前的地步。原因无他,“纠劾百司,提督各道”八字足以,甚

    至当时的州郡巡抚、事务巡按全部都挂靠在都察院名下。而为了削弱都察院权能,官制几经更迭,最后地方巡抚被一概废除,而如巡盐、巡漕、巡茶等各事务巡按则不设部门,直接向皇帝负责。监察百官的御史台体系得以保留,又因五寺改建,典刑狱诉讼的大理寺便与御史台合并成为山河府。

    越是扯谎,便越要神色如常、理直气壮,尤其是要摆出那股京城公子出身的派头。贺难对尺度把握的不错,这小地方的捕快也没什么见识,被他那气魄所慑服,便也打消了怀疑,走

    近前去低声问道:“敢问大人……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

    捕头既然已经相信了自己,贺难便随口找了个奉命暗中执行公务的借口把自己出现在这儿的原因搪塞了过去,又见这捕头也挺年轻,便循循善诱了一番。不外乎说点儿鼓励与批评并行的话,又带他分别检视过自己发现的所有证据,以及督促着他对案情加以分析,最后道:“我也不是什么贪天功为己有之人,既然你已经到了这儿,那不妨就为破案出一分力,尤其是我公务繁忙不能在此地久留,最后功劳还不都是你的么?所以也劳烦你助我分析——无论你怎么想都尽管畅所欲言,到时候你回衙门领功,我也能重新启程,等回到郡兵卫所再替你美言几句,那你这升官发财不是指日可待?待会你把名字告诉

    我,我定会牢记于心。”

    贺难说话可相当具有煽动性,他那“大公无私、敢于让功”的精神感动了这年轻人,胡吹乱嗙、天花乱坠的未来规划更是让对方心悦诚服,颇有一股与贵人相逢恨晚的感触。

    然而贺难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加速这个进程而已,他在讲解当中插入的暗示与引导也不动声色。

    人,会轻易地质疑别人的判断,却极少会质疑自己所下定的结论——而贺难正是要将一个真相植入到捕头的脑海当中。

    “诸位久等了,接下来我要说的内容可能会让你们感到震惊,但根据现有的证据而言,我的确是做出了令自己也感到吃惊却合理的结论——依本捕头之见,这王掌柜应该是自杀。”在贺难的指引之下,年轻捕头的自信心膨胀的无以复加,就连神情都得志了起来。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第四六二章 草率的结案

    “啥?我没听错吧?”耿直的邓开沧挑了挑眉,与船医交头接耳——他的江湖经验很丰富了,按理来说并不应该如此失态,但此刻的心情就和一个饿昏了头的人面前上了一盘看着惨不忍睹的菜,强忍着吃下去发现味道还不错,遂问食材是什么,结果得到的答复是泔水桶里随便捞的一样扭曲。

    他倒也不是认为受到了侮辱,更多的可能是觉得自己怎么这么贱呢?

    看到众人那分外惊诧的眼神,捕头也察觉到了自己的语误,赶紧解释道:“或者说‘自杀这个说法存在着某种误区,更合理的解释应该是一种……意外。”

    “就算是这样,也很难让人信服。”老金压低声音,他现在只期待着捕头能给出一个与自己相符的结论来。

    捕头瞪了一眼老金,随后又看向了叶慈:“叶夫人,昨夜你也去厨房又煮了一碗醒酒汤对吧?”

    众人闻言一怔,此前却是从未听叶慈提到过此事,而叶夫人也解释道:“官人闹得厉害,哄他休息之后我便又弄了一碗汤与他喂下。”

    “果然与我想的一致……”捕头点了点头,更添加了几分信心:“正因如此,我才能确定这是一场意外。”

    在捕头的描述中,昨夜应当是个这样的经过——昨夜王千浑饮酒过量便早早回了卧房休息,众人也随之散去各自回房,只剩客栈伙计收拾着现场。接着便是魏溃认出了叶慈二人攀

    亲,与此同时胡志得也做好了醒酒汤送上来,饮酒会导致人干渴不已,王千浑半睡半醒之间饮下了醒酒汤,却听见妾室与男人交谈的声音,遂大发雷霆一番,叶夫人解释过后又安顿好了王掌柜,最后又下楼煮了一碗汤送了上去便独自到侧卧室休息。

    然而王掌柜的死亡,其实就是发生在后半夜且无人目击的一场意外——由于先后喝过两碗麻黄桂枝汤这种发汗之物,药效上来之后便觉得异常闷热,所以王掌柜便想去开窗通风。然而客栈建在河边,为了防潮所设计,窗户却并非“双开门”,而是需要支起来的高窗,所以腿脚酸软头昏脑胀的王掌柜踩在窗框上不慎跌落到外面,却是将自己一条腿给摔伤,最后只能挺着一身的弊症到河边先洗涮一番清醒一下……最后却是失足被卷入了水里溺亡而死。

    “嗯……总体来说前面还很合理,但越到后面就越觉得奇怪呢……”陈公子的眉毛扬起,代众人朝捕头发出了疑问:“因为要把窗户支起来所以不慎掉下去什么的我也就不说了,醉鬼的确会失去方向感和平衡,坠楼之说倒也能够理解。但都把腿给摔断了的人还有必要走到河边洗漱么?回客栈里面不是更好么?”

    “因为没有人迎门啊……”贺难笑着回答了陈公子的疑惑,两人这双簧唱的天衣无缝:“昨夜里实际上并没有抵港的船只,这一

    点王千浑知晓,负责守门的胡志得也同样知道,于是便照常插门睡觉了呗!”

    “是这样吗?”王光第望向了胡志得,要从他口中听到答案。

    “昨夜我睡得沉,的确没有听到过叫门声。”胡志得听到叫自己名字,便答应道:“至于掌柜的是敲门了还是没敲门,那也不是我能说了算的。”

    或许存在赌博的心理,或许又笃定胡志得对于王千浑的恨意足以让他保持缄默,总之胡志得的配合还是颇令人松一口气。

    “我知道你们对这样的结论也有所不满,但根据目前的种种痕迹来看,我也只能作出这是一场意外的结论。”捕头又道:“如果是有人在客栈里杀死了王掌柜,最大的可能便是用卧室里的盥洗盆将他溺亡,可他一个大活人呛了水反应必然十分激烈,而接下来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他的尸体运到河边也同样是个问题;而如果说王掌柜是活着被带到河边再溺毙的,较之前者则更

    加困难。”

    “等等!我倒是想起一件事……”童穗生突然道:”这位卫吏大人武功不低,如果是会武功的人杀了我们掌柜,岂不是能用轻功来搬运尸体?”

    “你搞错重点了,重点可不是什么轻功,而是王掌柜尸体所处的位置。”最后还是由贺难给出了终结性的驳倒:“假设真的存在一个凶手,那么凶手是在河边杀了王掌柜也好,还是来抛尸也罢,找个没有

    水草阻挡的河段,撒泡尿的工夫就能确保王掌柜的尸体顺水漂走,如果准备更加充裕的话甚至可以绑上重物直接沉河,怎么会犯下‘尸体被芦苇丛卡住这样的失误?”

    …………

    翌日清晨,众人整装登船,告别了沱沙淀的这场凶案——由于再无线索,最后捕头还是按照意外结案,而王掌柜的尸体也在今早由叶慈母子护送回到县城里作安葬。

    贺难与魏溃两个站在船头聊天,目送着夹岸嶙峋的山壁匆匆掠过:“现在总能说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了吧?”

    “你不是都看出来了么?还要问我做什么?”老魏把双臂搭在船舷上,并不怎么放松。

    “我能看出来的也只是王千浑死亡的真相而已,至于为什么……我想还是你来告诉我比较好。”贺难非常没有素质地朝着水面掸烟灰,风一吹却全刮回自己身上,在那拼命地呸着飘到嘴里的灰烬。

    如果是在河中溺死的,那口鼻腔内一定会有泥土、草籽或者河水当中的其它杂质,但如果是死后被扔在河里,那杂质只会沾在口鼻边缘,这是贺难确定的第一点;而他去掏泔水桶却是受了鹿柠的启发——被下了蒙汗药的人哪怕被人按在水里溺死也不会有强烈的挣扎,想来如果是药性猛烈的安眠药物也是同理,所以昨夜的醒酒汤并非是两份,而是三份。分别是胡志得所煮的驱寒汤,和叶慈所煮的驱寒、

    安眠汤各一碗,王千浑所服用的也就只有那碗安眠汤而已,第一碗汤随着花瓶一起被打碎,而第二碗驱寒汤的去向也不重要,只是留下一个汤底来掩人耳目罢了,花瓶的碎片丢在了箕篓当中,而碎碗则是被扔进了泔水桶里。而安眠汤也让贺难确定了老魏没有动手杀人,他要溺死别人不需要什么安眠汤,直接按在水里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当然,老魏也没有置身事外,他至少参与了最后一件事——以他的身形钻不出窗户,所以就直接把人顺着窗户丢到了三十丈外的河里去了,王千浑那条右腿实际上是他扽折的。

    “王光第……其实他的本名应该叫做杜光第才对。”尽管贺难对事出有因有所猜测才这样替老魏打掩护,但总归还是要魏溃说出来他心里才有数——魏溃之所以能编出一段煞有介事的过去,其实都来自于当初在军营里与杜荣的闲聊。那位命途多舛的老师平生最为耿耿于怀地便是老家的相好,临终之际也揣着遗愿——也真是巧合一般的相遇,魏溃至少记住了“师娘”的名字,才会认出了叶慈。

    “哦……是你第一个师父对吧。”贺难也听过杜荣的故事:“那杜光第本人知道这事儿吗?”

    “当年杜大哥和叶夫人背井离乡被迫分别之时,叶夫人已经怀有身孕,光第成年之后叶慈便将此事告知于他——虽然据叶慈所述她对王千

    浑没有过不忠之举,但孩子的亲生父亲是谁总归是要告诉他实情的。”魏溃继续道:“我不在乎叶慈和杜光第是什么样的人,王千浑平日里究竟对母子俩是好是坏,但我欠老杜的命,所以绝不能让他的儿子就这样折了。”

    “只是本来我没想把你拉下水的,杜光第虽然行事匆忙,但处理的还算冷静有序,大抵是能瞒天过海。”老魏叹了口气,漆刷的眉毛微垂:“但现在看来还是我想的简单了,若不是你用身份吓住了捕头,咱们估计要被困在这儿很久。

    “什么话……难道这点儿屁事我还能有心理负担不成?”前些时候是魏溃劝贺难,今日却又变成了贺难劝魏溃:“倒是那个杜光第还不错,要是他不准备继续虚度光阴的话,不妨就让他也出来见见世面吧!”

    老魏非常轻松地就领会了贺难的意思,但他还是忍不住要吐槽道:“虽说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我是真心觉得你适合搞一个落难人士收留所……”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第四六三章 迷燕

    齐单很想挑动起二哥那颗躁动暴烈的心,但他最近也在不断地反思自己的过失——三哥这件事闹得太大,自己本应该深藏幕后,但却半推半就地让贺难给自己裹胁到其中抛头露面。诚然这其中也有齐单自己想亲自做个了结的因素存在,甚至心底存在着一丝父皇能够认可自己贡献的期冀,可到头来终究还是没有得偿所愿,甚至还过早地暴露出了自己攒下来的家底。

    不过凡事福祸相依,虽然自己的上蹿下跳可能会引来警惕和防备,但他也确定了贺难怀揣着对他那位大师兄的嫉妒,是铁了心的要推自己上去与太子打擂台;而齐骏也因为看穿了自己的心思才会给自己留下那些意义非凡的“遗产”。

    当然,自己亲手办了三哥这件事还有一件意外收获,那就是二哥主动找上了自己,只不过他倒不是因为大哥的缘故,而是四哥齐骅。

    去年冬月父皇月寿之际,除了三哥以外的所有兄弟姐妹都齐聚长明殿,也就是那时二哥与四哥便起了争执——虽然说这种吵架也不是头一回了,但后来宴上齐骅有意无意地用燕王妃有了喜脉这件事刺激到了齐直,结果在齐长庚退席之后二人差点上演一出全武行。尽管被大哥大姐给阻止了下来,然而一度失控的场面还是吓坏了三个小孩,自此二哥便再没有回五官城一次,甚至春节前夕太子百忙当中抽空亲自去

    请,也只吃到了闭门羹。

    就算排除自己的立场,只是单纯从看客的角度来评判这两位王爵的对立,那么齐单也还是倾向于二哥这边——齐直的第一任王妃因难产而早终,孩子也没能保下来,第二任妻子则是因骄奢跋扈而被降罪废为庶人,齐直自此就没再续弦,唯有府上一位妾室诞下的女儿得以平安,但母亲与两任妻子如出一辙的遭遇还是让这个男人受到了莫大的打击,却是很长一段时间都极为消沉。

    作为儿子,自己的诞生让母亲遭受无妄之灾;作为丈夫,妻子却频频因身份而罹难;作为皇子王公,他一不得父亲宠爱、兄弟相敬,二不可施展抱负有所作为,三不能护佑家人,连寻常人家的和睦美满都是一种奢望……或许也真是应了前人的那句“愿身不复生于帝王之家”。

    换句话来说,齐单对于二哥的遭遇有一种芝焚蕙叹、兔死狐悲之感,因为自己的母亲榴妃也曾险些遭受皇后毒手。好在榴妃出身高门,乃是前右宰相之孙女,父兄又在后来历任尚书之位,先后怀着两个孩子时都在娘家养胎,才免除了像蒲妃那样的厄运。

    “老五啊……以你的聪明,应该能想到二哥来找你是为了什么吧?”齐直虽然容貌瘦小,体格却向来如同脾气般硬朗,但今日主动摆驾赵王府,却是一副病恹恹的面容。其实他也知道刚把老三扳倒的老五更是

    条吃人不吐骨头的狼,可他母亲蒲妃出身寒微本无祖上遗泽,自己又不得喜爱,纵然这些年也交下了几个好友在朝为官,但能力也十分有限,最后只得出此下策来求五弟了——他好歹也是皇室王孙,怎不知道承了五弟的情以后便落下了命脉在人手里?可齐直也再三考虑过,就算将来哪一天五弟屈了自己,也好过现在日日夜夜不能眠寐、饱受煎熬。

    “兄长太看得起愚弟了,还请二哥明示。”齐单也在这儿装傻,谁知道二哥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万一他就是来试探自己的呢?所以他才不会主动提起那一茬,免得被人揪住话柄。

    “唉……”二皇子长叹一声,求人也得拿出一个态度来,可不是恭维一句就能成的,最后也只得道:“你还记得我最后一次去贺月寿时与齐骅的矛盾么?”

    齐单也感慨片刻,才道:“世事如浮光掠影,二哥又何必这样抓着不放呢?到头来反倒是憔悴了自己。”话是这么说,但齐单对两位兄长的争执可谓是记忆犹新,最近一段时间做梦都想着怎样把火拱起

    来,再引到太子身上去。

    “二哥来不为别的,只想让老五你帮我一个忙……就一个忙而已。”比起齐单的遮遮掩掩,齐直显得异常恳切,天知道他究竟下定了多大决心,或者说揣着多强烈的仇恨才走到了今天:“你三哥那么硬的一个茬子都叫你给治了,难

    道区区一个老四还能难倒你不成么?”

    “二哥,这话可不兴说啊……”齐单假装变了脸色,人模狗样:“三哥那件事是公事,我也是站在道义的一边——但二哥要请我做的事,恕愚弟直言,岂非兄弟阋墙?有伤天和啊!”

    “老四是你的兄弟,难道我就不是么?虽说二哥生性便与人合不来,但这么些年可曾有亏待你的时候?”齐直也会用晓之以情动之以理那一套,只不过他不以兄弟亲情为缘由,偏使仇恨推波助澜:“可既然都是一家兄弟,他在月寿宴上做了什么你都看在眼里,你觉得那是做兄弟该有的样子么?齐骅骄纵跋扈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他与老三相交甚密,又可曾把你当成过亲弟弟那样看?”

    “再者说,你怎会不知道我娘的遭遇?再想想你两任二嫂又当如何?你可知道当年你差一点儿也被害了?”齐直又道,接下来的内容却又与贺难的远谋所吻合,从这位二皇子的口中说出来算是将当年的一些疑案全都定了调:“我前几天也听人说起,你和户部朱尚书的孙女订了亲,年底便要成婚,难道你就不为将来的妻儿考虑?”

    齐直本就人如其名,说到激动处更是将对皇后的怨愤也迁移到了此事之上,神情悲怒不已,齐骅虽然也不是最受宠爱的那一个,但却常常以此在齐直面前炫耀揭破他的伤疤。

    “二哥,你失态了。”齐单抿

    了抿嘴,此刻他却更像个更年长的一般冷静,引导着齐直的想法:“四哥的脾气是该有所收敛,让他吃个教训也不能算是错,只是不知道二哥你是想出口气,还是说另有所图?也别怪我丑话说在前头,虽说三哥如今失了王爵有我一份责任,但他终归是保住了一条命,才叫我心中不至于对兄弟太愧疚,你想让我再去与四哥反目,我也万万下不去这个手逼他性命,再者说父皇也不准此事发生。”

    “要怎样都好,全凭老五你来决定,只要能让二哥出了这口气便是。”齐直道,他现在也只管把齐单当成救命稻草,所以便什么高帽都给戴上,唯恐五弟不答应:“二哥半生平庸无能,为子为夫都未能保佑家人平安,枉做个大丈夫,然而这么些年耳濡目染,却也晓得谁才是有厉害手段的——五弟你天资聪颖,才兼文武,是二哥生平所知最上等的人物,如今也唯有你能帮上二哥了。”

    虽然齐单早就免疫了别人对他的吹捧褒扬,但并不妨碍他会做出一番受用的样子,而且丝毫不会让人觉得反感。

    …………

    要如何给齐骅设个套往里钻,倒也不是个简单的事情,这么些个皇子里面除了未成年的,哪有谁没两把刷子在手上呢?就说齐直……他要是真敢抛家舍业地搏命,为他娘和两个媳妇讨个说法,还愁找不到一个独处的机会,还怕杀不掉一个弱

    女子么?也不过是在利用齐单开路而已。

    当然,四哥绝对不比三哥厉害就是了,虽然看起来事情还是挺顺遂的,但齐单和贺难之间的配合不能说不默契,有心算无心之下也是不断削弱着齐骏在临宁县的防备力量,关凌霄斩杀皇甫让也是决定性的一步——最重要的是三法司就站在背后,这事儿说破了天齐骏也绝对不可能用区区一个具有些武装的商会来对抗朝廷。

    所以说要对付齐骅,那就得从他的弱点着手——四哥的风格齐单还是略有些耳闻的,虽然因为身份所致为人跋扈了些,但做事却很可靠,这样的人教人敬畏、奉承得多,真与其推心置腹的却少,要想对付他还得从他

    身边的小人开始着手。

    而齐骅还有一个弱点,他并非那种不近女色之人,反而颇为好色,府上妻妾也是众皇子当中最多的——当然他也用不着强迫,只不过每逢貌美女子投怀送抱便来者不拒纳为侧室罢了。只不过这位四皇子貌似生育能力有些问题,他早早成婚却在三十岁才有了第一个孩子,这也是为什么他非得在月寿宴间哪壶不开提哪壶的缘故了。

    当然,齐单可不是真心想要给二哥出气,哪能上赶着给别人当枪使?他最终的目的还是利用兄弟之间的矛盾引太子下场,齐骅也只不过是个由头罢了。

    那么,哪里有能勾动齐骅色心,使之魂乱神迷的绝色呢?

    答案

    自然也不言而喻,自然是五皇子老交情的相思阁了。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第四六四章 人中楚翘

    “咱们小白公子还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呢!”一头长发自然卷曲成波的貌美妇人以手托腮调笑道,虽然从外表来看很难判断出实际年龄,但这般语态却能看出来她也有些岁数了:“平日里来了也只顾和那班年轻的莺莺燕燕寻欢作乐,难得要见我一面,一开口就是有事求人。”

    白公子此时也有点招架不住,当即就把这屎盆子挡了回去:“以前来的勤,却是总难见到徐姨娘你一面,现在赶上您闲下来了,我却再抽不出空了。”

    被称为徐姨娘的女人,正是相思阁那位传说当中的阁主“相思娘娘”,关于她是出于什么缘由,又如何在京城当中建起这么一座最大的青楼,可谓是众说纷纭,就连齐单这个老熟人也未能知其全貌,每每问起却是答案都不统一,所以齐单也就权当她在编。不过可以确定的一点就是她和许多朝中大员都交情匪浅。

    齐单对于寒暄的场面话是不太擅长的,徐姨娘也懂,于是便让齐单道明来意。

    等到齐单这边虚虚实实的一说,徐牧月当即便意识到了一个问题:“你这个白公子的身份旁人不晓得,但多少还是有些人知道的吧?如果你四哥真在相思阁出了事,难道你能跑得了不成?”

    齐单点了点头,以他的谨慎自然不可能漏下这种细节,笑道:“以徐姨娘手眼通天的本事,难道还没有别的门路么?京城里新立的那家

    听舞轩王掌柜,不就是徐姨娘您从前带出来的人么?”

    “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又是老鬼跟你说的吧?”徐牧月虚着眼睛看齐单,迟则豹左右逢源,只要齐单开口,那他断然不会拒绝:“听舞轩的确也有我在幕后,这点我就不瞒你了——只不过你四哥貌似在风月场上很小心吧?我虽然也在其它几家青楼有些关系,但你要想设计,也未必就能成。”

    齐单点了点头,齐骅在这一点上的确谨慎,一来皇子身份让他不好迎伶人倡优入府,二来他个人体质问题也让他为此苦恼了许久,常自我怀疑是年轻时纵欲无度才会如此,于是后来便减少了出入风月场的次数。

    “所以我想找徐姨娘您帮手的,不是要在青楼里设下美人计,而是想通过您寻个合适的姑娘,最好便是底子干净没有线索可查的,这样布局起来也方便些。”言及此处,齐单这才道出自己方案的一角。

    “这样啊……”徐姨娘轻轻捋了捋自己的头发,神情却极其富有深意:“我倒是的确有那么几张好牌可打,都是我藏了很多年为自己铺的后路,为的就是在将来的某一天拿出来救命……”

    “但现在小白公子却没什么能救得了我的地方呢!”徐牧月眼波流转,其中并不蕴含什么情丝,而是更加深重的情绪。

    “那要是以五皇子的名义呢?”齐单也稍微回应了徐姨娘的认真。

    “我徐

    牧月早听不得男人的承诺,越是交情深的越不想听。”徐姨娘笑了,眉宇间带着微嗔,似乎是对齐单的敷衍感到不满:“不是你赵王的头衔不值钱,而是你们王爷内斗最后怕不是要我一个弱女子来背黑锅——既然我要替你背这个黑锅,那你岂不是先要把好处交到我手里?”

    “徐姨娘……说笑了。”齐单的脸色倏然变得冷酷了些,但笑容同样迷人:“您不是已经塞在我手里一张好牌了么?我想她给您说的赵王府内秘辛也足够多了……本王这么有诚意地相信徐姨娘,您应该上我这艘船才是。”

    虽然他她它不分音,但徐姨娘又怎么会不知道齐单所言何人?不过她也知道五殿下向来谋而后动,有些东西早就知道还偏要抻到关键时候才捅破窗户纸。虽有瞬间的恼羞成怒,却也不至于太意外:“看来公子还真是重视我们相思阁呢……这我要是还想吃两头便宜,确实是有些不识抬举了。”

    “这样好了……您这个忙妾身是帮定了,只是到底要不要全部身家都搭进去,再容我考虑考虑。”思考片刻,徐牧月用团扇遮了遮脸,也不再谈交情:“要是最后我保持中立,等您有朝一日化了龙,还希望您能念我这些年的苦劳,让妾身安安稳稳地度过一生。”

    齐单没有承诺,却也没有反驳,为这件事暂且留白:“总有一天你会认清的,这天下从没有

    什么中立者。”

    也不知道徐牧月是听懂了齐单的意思没有,总之她妩媚的笑了一下边让门口伺候着的心腹丫头去把三闺女给领过来。

    “承蒙殿下恩宠,我也就表表心意。”徐牧月再笑,却又是一番风情:“我那几个贴心的宝贝,都是当作干女儿养着,更是与烟花巷陌无半点关系——而既然殿下开口,我便挑来最好的姑娘请您过目。”

    “只是唯有一点,还需殿下留心。”相思娘娘神秘兮兮,似乎是期待着五殿下将有的反应:“我怕您舍不得啊!到时候八成又得变卦。”

    “我没有舍不得的东西。”齐单斩钉截铁,言之凿凿。

    …………

    等到徐姨娘当作宝贝疙瘩的养女到了,齐单才终于意识到她所说的“舍不得”是什么意思。

    砸在四哥身上,不能说是浪费可惜,只能说是暴殄天物。

    齐单本就是世间少有的俊美男子,全赖母亲姿貌天成,而这么些年宫里宫外年长年幼的美人他什么样的没见过?但此刻看了徐牧月的三闺女,心中却已有了个一言堂的评断。

    双瞳明灿如星,姿貌清高如月,步态妩媚如霞,神色靓丽如虹——可当天下第一佳人。

    “翘儿,还不快拜见白公子?”徐牧月察觉五殿下神色有异,忙唤干女儿施礼。

    “小女见过公子。”翘儿欠身施礼,却是就这样站在了对方身边。

    “敢问姑娘芳名?”齐单端详着少女的姿容,又道

    “楚翘,人中楚翘。”莞音悦耳,恰似宝剑出鞘。

    “您所言不假,现在看来,确实是让人有些舍不得了啊。”他从来都不为美色所迷,但此刻却也是由衷感慨:“徐姨娘也真不愧是美人计的绝顶高手,已经折了个毛头小子在那小姑娘的手上,而若是这位楚翘姑娘用在我身上,恐怕连我也得中招。”

    “公子莫非还不知,此刻便已深陷连环?”楚翘身上最吸引的人的特质,便是她那浑然天成的自信,她清楚自己永远都是值得瞩目的焦点,于是所言也无忌。

    齐单突然想起来另外一个自恋到极致的家伙,只不过两张脸一重合就让他清醒了许多。

    “只可惜我平生最擅解连环。”齐单并非不解风情,反而恣意释放自己的魅力,他岂能让人艳压?却是将楚翘的手腕攥在手心。

    楚翘又笑,也不急着抽回,偏偏就见招拆招,正中人下怀:“久听干娘提起白公子的大名,我本以为和旁人有些不同,但今日见了真人——夸下海口的样子倒也和别人没有什么两样。”

    这姑娘是个天生就会拿捏住人心的,明明就是贬低人的话,但从她嘴里说出来却是勾魂般的动听,就连齐单这种定力理智一时间都不好再反过来挑衅,若是再说些逞强的话反倒是显得自己落了下乘,也只得轻笑。

    “徐姨娘说得没错……这丫头就这样亮出来,的确太可惜了。”齐单颔

    首,虽然四哥胖是胖了些,但要说丑也不算,可与楚翘姑娘放在一起显得就像活猪站起来似的。

    这样一个女子,是能将坐怀不乱的高僧都难以镇定心绪的尤物——不若就放在别处派上用场?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37712/ 第一时间欣赏卒舞最新章节! 作者:我等天黑所写的《卒舞》为转载作品,卒舞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卒舞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卒舞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卒舞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卒舞介绍:
有人招摇撞骗,有人庸庸碌碌。
有鸡鸣狗盗之辈,有凡夫俗子之流。
游侠、赌徒、贩夫、走卒……这样一群无名小卒,要将这乱世再搅个天翻地覆。
“我生不自量,寸寸挽强弓。”卒舞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卒舞,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卒舞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