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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我等天黑     卒舞txt下载     卒舞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六五章 逢蟒

    又在船上度过了三日之后,贺难一伙也在渡口下了船,与继续行舟的邓开沧等人告别。

    双方的目的地并不完全一致,根据船老大给自己的经验之谈,接下来还要走个最快三天左右的陆路才能抵达芒城,趁着薄雾清晨下船的众人也没有在渡口多做逗留,吃饱休整一番后就按照地图与路标的指示向前进发。

    由于前面有很长一段山路要走,马车难行,鹿柠又不会骑马,所以六人便在车马驿买了五匹马,由魏溃带着鹿柠——马匹的价格虽然昂贵,但也算是硬通货的一种,盛国的官驿会在马身上用烙印的方式做好记号,远行的顾客通过骑乘官驿马前往他处之后也可以将马匹售还给官驿或者私驿,当然出售的价格会比购入的价格低一些,权当是物品的损耗与折旧了,而每个车马驿也会有专业的马夫来检查马匹的身体状况作为衡量价格的标准。

    因为此前出现过官马私售或者将私人驯养的劣马冒充官马等牟取利润的情况,所以近些年来在京城周边以及北方部分地带这样或经济、交通或畜牧产业更加发达的地区,已经新推行了一种对于官驿马的监督措施,其目的在于防止因官驿马交易所引发的一系列争端。当有人从官驿购置官马时,买方会拿到一份被称之为“马册”的文件,上面记录着包括交易日期、马的名字标号、种类、身高体重、有

    无伤病等,官驿再回购官马时便可以要求对方出具马册来对照检验马匹的状况,也更加方便双方协商价格。

    如果有人不但以次充好还伪造马册,那就要司掌马政的典牧司介入了。你也说不清这典牧司究竟属于六部当中的哪一个,但无论是驿马还是战马,只要是官府名下的马匹都被记录在册,全国官驿马的信息都会按季或按年发放到各地官驿去供人比对,同时也会从各地官驿重新收集马匹的近况以更新档案——虽然这马的户籍制度异常繁琐也并不能及时更新,但好歹也算是一种补救措施,毕竟这年头马命可比人命还值钱,由于路引的废弃,大活人现在基本上可以随便跑,你就是摔山沟里死了某种程度上还是减轻了户部统计的负担,但每一匹马可都是相当于白花花的银子,丢了死了的那就是把钱打水漂了。

    几人一路聊一路走,行进的速度倒也不满,但随着他们在密林当中不断深入,也闻到一股经久不散的怪味,有点儿像是什么东西发霉的味道,与此同时湿热的感觉也在众人肌肤之上发酵。

    “现在就服下吧。”鹿柠虽然没走过这地带,但药王斋周围的环境也与之相去不远,所以早早配好了中和湿毒、祛除瘴气的药物,这药效也是立竿见影,一刻钟的工夫过去众人便已感觉到体表淤积的闷热散去了很多,虽然在这深林厚雾当中

    不至于十分凉爽,但也消解掉了不适。

    “从这里开始就要走得慢些了,有些路面看上去就是堆了一层烂泥在上面,但实际上却是深不可测的沼泽。”她也曾跟着师父到这种险恶之地采摘过药物,对路况有些了解,也懂得如何应付,便主动到最前面探路——万物相生相克之理殊途同归,这方瘴土虽然厉害,但树根或沼泽边也生长着可以抵御毒气的药物,否则绝无可能在此处生长存活下来,所以鹿柠也在魏溃的护卫之下采摘一些以备不时之需。

    “那是什么玩意儿?老鼠?”贺难也跟着下马徐行,忽地瞥见什么东西在他叫不出名字的植物丛中穿行,那机警的野兽在距离众多直立猿不远处暂停了片刻,才让贺难得以窥见其真容——这玩意儿居然有一只猫大,看起来起码得有十斤重,也不知道若是这么大的老鼠碰上了同样体型的猫究竟谁胜谁负。

    “老鼠这种动物什么东西都能吃,看起来这片沼泽异常危险,反倒让很多动物的尸骸养肥了它——只不过不知道它究竟是一个特例,还是说这里的老鼠本来就

    能长到这么大个儿?”陈公子读书颇杂,尤其是喜欢各种景物,对自然生物有一定了解,故而发言道。

    话音未落,那老鼠的同伴似乎听到了陈公子的疑问,忽地便从一处潜藏处当中钻出来,总共有十来只左右,而先前众人看到那一只在

    它们当中也不算小,但体格最大的一个还要更肥出一圈,其中最小的也比寻常的老鼠略大一些。

    鼠辈们聚在一起倒也不怕人,只是也没有做出什么主动攻击的行为来,而这样一群老鼠此刻正吱吱乱叫,共同拖着半只大型动物的残躯匆忙地向众人来时的方向行进着,而在鹿柠的仔细辨认之下,那被打包的食物看起来好像是野猪的下半身——同时也解答了陈公子的另外一个问题,这里的动物体型都要比其它地方的同类更大一些。

    众人还在对鼠辈们的行为保持好奇时,却又听见密林当中不断传来嘈杂的鸟叫声,扑棱扑棱地对着他们飞来,却没有一丝停下的意思。再往前走了一段之后,魏溃突然警觉了起来:“好像要出事了……”

    这不是他心中的预感,而是见过似曾相识的场景——曾经他在山中寻觅食人虎时,便经历过这种动物仓皇逃窜的兽潮,起因便是出于对某种地区霸主一样的野兽怀着不可名状的恐惧。

    “我建议咱们要么先退,要么就换条路走。”哥舒昊也察觉到了异状,他所在的山寨也建在半山腰,这种猛兽出没动物受惊的场面对他来说并不陌生,便给出了中肯的建议。令人意外的是就连一向天地不服的老魏也都赞同了这个意见——他们一行六人互相牵绊,要想撤退必须尽早,而此地也并不适合作战,天知道哪一脚就会

    踩进暗沼当中出不来,到时候不就成了对方的盘中餐?

    然而对方却没有给他们再做迟疑的机会,一头黑山羊夺路而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进入魏溃的视线范围当中,但顷刻之间便被什么东西给卷走拖了回去,连鸣叫的声音都没有发出便就此归于寂静。

    “那……是什么东西?”哥舒昊皱了皱眉,比起未知的猛兽他宁愿面对阎罗王地宫的怪人。

    “是……蛇吧,巨大的蛇。”鹿柠道,闻言众人都凝重了起来,强行勒住缰绳防止震恐的马蹄发出声音。

    虽然一般体型巨大的蟒都是无毒的,但谁又能知道这修罗场里会养出什么怪物?对于众人来说如果是一般的猛兽或许还好对付,可一旦沾上毒,一时半会绝对解不掉。

    有道是云从龙,风从虎,魏溃撞见食人虎是便先嗅到一股腥风,而随着深林当中升起乌云瘴气,那恐怖的怪物也终于展露真容。

    一条血红的信子从那乌青的头颅当中甩出来,光是众人已经看到的部分就有将近三丈长了,每一片粗粝暗沉的鳞片上都闪烁着骇人的光,而方才那头可怜的黑山羊已经被那粗壮的身躯绞碎了骨头,扩张到难以置信幅度的蛇口正在将其缓缓吞没。

    正在享用盛宴的沼泽霸主也察觉到了动静,但它还是坚持完成了它的饕餮之举,然后便拱起那对灯笼般的圆瞳凝视着众人。

    但令人没有想到的是,在对峙了

    片刻之后,它居然主动选择了逃避,只一眨眼的工夫,那庞然的躯体就已消失在林中。

    “呼……”陈公子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这就算是度过一劫了吧?或许这家伙也没有见过人,所以也不敢贸然进攻。”

    虽然巨蟒已经离开,但大伙儿一时间还是不敢放松心情,便尽能力范围之内最快的速度趁早离开这片沼泽,直到距离山羊的死亡现场有一段距离之后才慢慢减缓了速度。

    “我说……你是灾星啊?逢山遇见食人虎,过沼撞上大蟒蛇。”贺难自是听过魏溃返乡时也碰上怪兽之事,不由得吐槽道:“怎么什么

    样的牛鬼蛇神都喜欢找上你……幸亏蛇这种动物生性比较谨慎,不会像老虎那样凶残,要不然今天又是个大事。”

    对于贺难的垃圾话,魏溃自然不会放在心上,只不过他隐隐觉得这事绝没有这么过去,于是便用口令催促疲惫的马儿再坚持一段路,直到出了这片林子才能安心。

    有一点,的确是让贺难说对了。蛇天性就喜欢玩儿阴的,不如虎豹招摇,所以它并没有离开太远……而是一直静谧地跟在众人之后。

    就在几人能远远望见丛林的边缘之时,那条怪蟒的瞳孔也在此刻急剧收缩,化作匕首一般狭长深邃的竖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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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六六章 蜃林

    诡林暗沼,深藏惊风秘雨;异兽阴蛇,暗鼓铁胄幽鳞。

    就在众人为眼前的曙光而感到雀跃之时,改变了位置走在最后的魏溃突然勒住了缰绳,又将鹿柠赶到了小郁的马上。

    “你们先走……绕着走。”老魏的目光穿过人群,望向了蜿蜒盘踞到众人前方的影影绰绰。

    “天啊……那玩意儿究竟有多长……”陈公子下意识地环顾四周,恍然发觉那条巨蟒的鳞片已经环绕了众人整整一圈,但还是没有见到头尾。

    “别浪费时间了,我给你们破开一条路,你们先从这鬼地方出去!”魏溃从马上一跃而起,众人还没意识到他想要做什么的时候,便见他已经瞄准了一个方向飞驰而去,那双铁手抓在蟒身乌青寒冷的鳞片之上,却是将这畜生画地为牢的圈套扽开了一个口子。

    “哥舒昊,护着他们先走,我和小郁留下来帮忙。”贺难眼神一凛,语速提升到使音调都变得高亢尖锐的地步——实际上贺难的战斗力比不得哥舒昊,当时能靠着令无衣少主忌惮万分的邪剑与不要命也不要脸的勇气才拖了那么久,实属极端特殊的情况,但他知道自己没有抛弃老魏一个人在这儿的理由。

    哥舒昊也没反驳,就像他认可了魏溃一样,如今也信服贺难的指挥,还没等陈公子和鹿柠做出反应,便被他带着往出口的方向逃走。

    丛林当中湿气沉重,小郁却能正好凭借地利

    ,但她催开体内真炁洪流,却只在那泥塘里凝聚出数条干巴巴的泥龙来,通体浑身还不断地往下滚落着泥浆,实在和她那水龙吟的绝招有着天壤之别。

    就这般危急的情势,贺难居然还有空笑出声来,在感受到小郁那灼人的目光之后他才正色道:“没办法了……就这样上吧!”言罢他也抽刀而起,浊流裹在周身作为屏障,配合着二人杀向那头巨怪。

    那巨蟒灵敏异常,被魏溃捉住躯干之后却突然大张鳞甲,以刺人为机强行挣开擒拿,再一扭便蹿出了老远,而贺难这边明明是瞄着它那粗壮的躯干去砍,锋刃所传来的打击感却让他感到一丝异样,不像是砍中了蟒蛇,却好像是割起了稻草。

    “你那边也是这样?”小郁看向贺难,那家伙正提溜着无柄刀杵在那发愣呢!她驾驭泥龙要来个龙蛇之斗,但却不知怎的全撞在了地上爆散为一团粘稠的土浆。

    “呼……除了我第一次是抓到了它的身体,剩下的攻击好像都对着空气打的。”老魏也早就抽出了双戟要直接将巨蛇捅个对穿,但也和二人的遭遇差不多。

    “难道这玩意儿已经成精了?还会妖法?”贺难可是真撞见过妖人,所以第一反应就是这个。当年的千面老仙就会使得一手驱使纸人尸兵的手段,还辅之以幻术配合,若非抟云观小道东方柝来救,怕是已经葬身火场。

    正在三人百忙之中抽

    空交流心得之际,那像个铜钟一样的蛇头却奔着贺难咬了过来,老魏站得最前立刻提戟去挡,小郁也运泥水结成一面盾牌罩在前面,但却被那蛇头凭空穿越过来,但在即将把贺难吸入那张巨口里之时,却又忽地连头带颈化为乌有了。

    又是没有实体的幻想,贺难却是松了一口气,但就在此刻突兀横生的蛇尾便将他抽到了一旁,还好他调整得快在较为干爽的土路上滚了两滚,否则就要被摔进沼泽里去了。

    “他妈的,真难缠啊!”老魏啐了一口唾沫,同时体型庞然的怪兽,食人虎虽然强壮凶残但好歹是正面对抗,是老魏最拿手的作战领域,全看谁更能打谁命更硬,但像这巨蟒藏头露尾的攻击实在叫人难以捉摸——你怎知道它使的是虚招还是实招?若是对它的佯攻有了动作,便会像贺难方才那样被打个措手不及。

    “神龙见首不见尾,再给它几年,怕不是真要

    飞天化成龙了。”贺难在这儿说着垃圾话,脑子里却在飞速思考着那畜生的行迹与幻影的规律:“不好……它刚才是用尾巴抽得我,怕不是奔着陈公子他们三个去了!”

    一语中的,这怪蛇的智力也颇高,知道留在原地的三人难以对付,先行撤退的却是软柿子,表面上在这儿遮遮掩掩的佯装战斗,实际上早仗着自己在林中移动速度更快也更加熟悉地形的本领去追杀那三个了。那

    一记阴险的神龙摆尾也并不能算是完全故意施为,只是它移动的过程中扫尾恰好命中了个倒霉蛋,反倒是让贺难捕捉到了它的意图。

    三人也顾不得许多,连忙再去追,但此时随着巨蛇的出没林中能见度也低了下来,只能看到蛇行过后的一片残迹。

    “不好啦!不好啦!那出口是假的!”这边三个跌跌撞撞地寻人,那边三个甚至连马都跑丢了,双方正是借着彼此都在大声呼喊才能碰头。气喘吁吁的哥舒昊左右手各提着一人,等到见了面立马就瘫坐到了地上,惊魂未定的陈公子则开始说起方才他们三人的见闻。

    且说哥舒昊护着二人一路颠簸,却在跑了一阵之后发觉丛林尽头的距离完全没有缩短,这种空间的错乱让人深感恐惧,鹿柠将定神明目的药丸给众人服下之后却也没能奏效,依旧是咫尺天涯。在短暂商议了一下后三人便决定还是聚在一起比较好,所以便又往回走,却迎面撞见那条怪蟒袭来,只一口就叼住了陈公子的坐骑,若不是哥舒昊眼疾手快,怕是陈炎弼连人带马都要被卷杀过后葬身蛇腹了,几人也只得先丢下马作掩护,靠着哥舒昊爆发出来的脚力逃生,而哥舒昊这家伙也的确是个福将,虽说是慌不择路,但也没有踩到暗沼,才得以重新碰头。

    “既然出口永远都走不到,那就说明你们也撞见了幻术,咱们应该还处在密

    林的中心,只是不知道幻觉究竟源于何物所致,究竟是丛林本身的雾气,还是说这林子里面有着致幻的植物,又或者是那条孽障整出来的?”贺难坐在地上,伸出一根手指在土面上写写画画:“摆在我们面前的就只有两条路了,要么现在彻底原路返回走到入口再找别的路径,要么就只能转守为攻,大家合力先把眼前的威胁搞定再说。”

    全票通过的后者让所有人心中都增添了几分信心,而趁着蟒蛇又阴在一旁使坏的工夫,贺难也又有计上心头。

    这一招是贺难阴掉柴思畴的绝杀,利用火场的掩护与柴思畴用真炁感知对手的习惯才得以完成,他也不知道那怪蟒究竟是否有人类的灵智还是凭借野兽的本能来追踪,但如果此法奏效,那接下来的计划便能全盘施展开了,那就先试一试可行否。

    在小郁运炁的支持下,贺难不断地用真炁捏出泥塑的人像在沼泽边缓缓挪动,然后几人便开始跟怪蟒玩起了捉迷藏——蛇这种动物的视力比较一般,对于静止的物体搜索能力很差,但对移动物却十分敏感,于是几人也都安静地躲藏起来,期待着那真炁分身能够起到一些干扰的效果。

    “还没来么……”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贺难的浑身已经被汗水泡透,尽管服用了有助于真炁恢复的药物,再加上小郁替他分担了一些消耗,但他的炁海还是入不敷出

    ,再有一炷香不到的时间怕是就要干涸见底了,到时候就算真引来了那畜生,自己再参战也很勉强了。

    念及此处,贺难也只好铤而走险,一口气又显化了两个分身要强行扩大搜索的范围,那维持了许久的第一位“哨兵”的身影倏然暗淡式微,这般“一气化三清”却是搞出来三个残疾小人来,也只得把猫当虎去用了。

    就在此刻,那也酝酿迟疑了许久的怪蟒终于忍不住现身,昂然撞向了一道真炁分身,又要施展盘蜷毙杀的绝招,而贺难也瞅准了时机操纵那分身做出些动作来

    ,果然引那孽兽入套!

    “就是现在!”魏溃奋戟于树冠之上直钻巨蟒脊背,而小郁也在同一时间将埋伏已久的鹤冲天释放于天际,哥舒昊的招式走的是慢出手大威力的路子,便先积蓄着炁力准备着杀招。

    然而成了精怪的蟒妖也不可小觑,在绞了个空处之后便意识到了情况不对,那血淋淋的巨口一开,一股氤氲雾气便吐了出来,这团雾气罩住了巨蟒躯干,却是直接将它的身子重新藏了起来,就这样凭空消失在众人面前。

    “这怎么可能?”魏溃一愣,他生平从未见过如此神奇的能力,莫非这怪物还能瞬间转移不成?

    然而炁凝出的仙鹤扑进了雾气当中,哥舒昊所发的撼地神力也于同一时间击出,两股真炁在命中的同时竟然将那雾气冲淡不少,众人也得以看见那巨

    蛇其实就藏在那浓雾之下,正伺机偷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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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六七章 斩蛇

    透过迷雾和蜃楼,贺难似乎看到了那条巨蟒邪性的笑容。

    蛇……也会笑吗?可是贺难分明看到那对危险的竖瞳放射着挑衅的光,如红缎般的蛇信子于半空中狂舞。

    “等等……快收招!”于错觉当中惊醒过来的贺难拼命大吼,他鲜有这么失态的时候,但此刻哪有机会再管这些?

    巨蟒口中吐出的蜃气所迷惑的并不只有众人的视觉,甚至连感官都被这股怪气所麻醉——而这样带来的结果就是众人很有可能是在对同伴进行攻击。

    “呼……看来我一直都在低估小郁啊……”老魏揉着自己正往外冒着血的大腿:“原来这一招这么疼吗?”

    方才众人的齐攻,其实并没有同时指向真正的巨蟒,而是为蜃气所惑的胡乱攻击,老魏冲在最前面故而才被误伤,也就是老魏皮厚,再加上小郁方才所指的轨迹并不经过他身上的致命处,否则定会酿出苦果。

    然而就在众人因互相询问状况所迟滞的一刻,乌云瘴气当中又忽现怪影,那妖邪之兽竟然奋身拽倒了一棵合抱粗的枯树,虽说那朽木树冠已消、躯干中空,但重量也绝不容小觑,而巨蟒以尾卷住树干如锤般大闹一通也弥补了其攻势的短板之处,一时间众人只得四散躲避,只剩魏溃敢正面硬撼,夺其锋芒。

    今日之惑心蟒,恐怖犹在食人虎之上,不仅是体型更加庞大,更兼有奇特的异能与阴毒的性格,

    实在难以对付——围攻之下竟然并没有收获太大成效,皆是因为那诡雾之法的干扰,使得众人施展的绝大部分攻击都落在了空处,甚至还有对彼此的误伤,一时间搞得大家灰头土脸。而最令人苦恼的是真炁对它的威胁相当有限,那身铜皮铁甲只有魏溃与贺难手中的神兵利器才能造成有效的杀伤。

    “妈的,真令人沮丧……”贺难唾出了一口血沫,如果说魏溃是在后的黄雀、一直在追着巨蟒打,那他就是被螳螂紧咬不放的鸣蝉,那阴险的畜生报复心极强,誓要把这个愚弄了自己的直立猿猴扼杀在自己的腹中。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能闭气极限一刻钟左右的时间,看看能不能压制住这雾气的侵蚀。”小郁在堪堪避过蛇尾抽飞的一块巨石之后冷静地落在了地上,朝着贺难说道:“咱们就在这一刻钟之内把它解决。”

    言罢也不等贺难做出什么回应,小郁便祭起屏息凝神之诀,这并非是什么功法,而是她与生俱来的天赋——如果有人能清楚地感知到炁流动向的话,那就能看到惊奇的一幕,少女的周身一切真炁都停止了流动,她使炁海断绝了与外界的联系,并且所有冗余的呼吸都用于积蓄那座正在急速膨胀的湖泊!

    小郁的闭气让她得以不再受蜃楼的摆布,而能捕捉到巨蛇真身的她也从贺难的手中交接到了指挥棒,巨蟒嚣张的气焰

    由此开始逐渐熄灭……它没有功夫再去纠缠贺难了,老魏手中的双戟已经犁开了他那身具有诡异之美的鳞甲,腥咸的血肉在战场上横飞不止,将泥泞的大地染成了骇人的地狱。

    “这就是所谓的天才少女吗?真是有够令人羡慕的。”这一战,不只是老魏一如既往地奋战于第一线,贺难那独特的真炁分身与小郁无垠的炁海都让人印象深刻——相比之下,从前是野路子出身的山贼王哥舒昊没有惊才绝艳的天赋和另辟蹊径的头脑,但他是个出色的守卫者,那发狂的巨蟒似乎是觉得大限将至,开始了名为殊死一搏的舞蹈,但哥舒昊却一直坚守在没有战斗力的二人身边作掩护,才得以让二人几乎毫发无伤。

    瓦解的鳞片被肆无忌惮地向外激射,像是刀刃被弓弦送出,小郁连忙在众人面前强行升起了两人高的幕帘以隔绝这万箭之阵,但令人没有想到的是魏溃居然主动从庇护之下离开!

    风车一般旋转的长戟拨

    开铁鳞,魏溃迎着鳞甲组成的箭雨一往无前:“这畜生要逃跑!我可不会放过它!”

    唯有魏溃洞悉了妖兽的真实意图,这种开了灵智的精怪与人一样贵生,尤其是这即将升天化蛟的大蟒,怎会甘心自己一身修为葬身于此?情急之下哪怕是将鳞褪去白折了许多道行,也要换回一条命来!

    俗话说“先撩者贱”,现在想一走了之可不成,至少

    大家都不同意。

    “那就没办法了,是你先惹上我们的。”贺难咬牙,笑意森然,郁如意和哥舒昊于此刻同时助他一臂之力,将他也送进了雨幕之中。

    旋翔的画戟洞穿了巨蟒的躯干,将它死死地钉在地上,而贺难双手攥刀无视了逆鳞留在他身上的伤口,不祥的凶锋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嵌入了蟒头之中,众人还是第一次听到如此刺耳的哀嚎,但随着刀与戟在血路上的继续奔走,那凄厉的声音最终归于寂静。

    贺难榨干了自己所有的炁力,此刻正呈一个大字型躺在蛇背上,还别说,这蜕干了坚甲的蛇皮靠着还挺舒服的。

    “这么好的一张皮,不扒下来做个床垫实在是可惜了。”躺平的贺难指挥着众人实施废物利用的行动:“我听说蛇一身都是宝贝,什么胆啊肉啊之类的都能入药,这玩意儿应该也是一样的,你们先开始,等我恢复一点体力再加入。”

    这般处理,倒也正常,这独一无二的巨蟒遗体想必也具有远超同类的妙用,老魏也不废话,从贺难手里要来了刀就开始在敌人身上扒皮拆骨,躺了大概两刻钟左右贺难也终于站起来帮忙——主要是大伙不断扳动蟒身搞得贺难躺的并不舒服。

    “说起来,你上次弄死的那头食人虎最后怎么处理了?”贺难把手伸进蛇腹里好一顿掏,但他所处的位置不好,只有完全消化准备排出体外的秽物,

    弄得双手异常粘稠。

    老魏正在尝试把形状古怪的蛇胆取下来,这巨蟒的苦胆大的像个小水缸一样:“虎皮我扔到萧山去了,剩下的都放在***爹干娘家里……就让二老拿虎骨泡酒喝了。”

    贺难这边扔出来个话题,众人就此讨论起了各种神异传说,等到把这巨蟒的尸首彻底掏干净,哥舒昊也生起火来准备尝尝蛇肉的滋味时,瘫在地上的贺难又道:“你们说待会儿该不会出来一个老太太要我赔她儿子的性命吧?”

    大伙儿也都知道贺难这是什么梗,不过这一场恶战下来众人都很是疲惫,此时他们大概正处在密林的中心,马跑了两只死了一只,也不知道这三匹马承载六人的重量能不能在天黑之前从这荒芜之地出去,所以大家也都没有什么心情再接这一茬。不过在饱腹之后倦怠的精神也有所恢复,略显低沉的士气便就重新提振起来。

    随着日头西沉,贺难也支起了火把,小郁、鹿柠与陈公子作为每匹马的副驾驶员担当起了照明的重任,所幸他们运气不错,就算是摸黑赶路也没有踏入沼泽当中,而蜃林里的各种猛兽似乎也对他们退避三舍,总算是在头半夜重新见到了头顶的月亮。

    “还有个问题,咱们今天晚上要睡在哪儿?”虽然前路逐渐开阔,似乎是走到了一处小平原,但看这情况别说客栈了,就连可供借宿的民居都没有一个。

    “实

    在不行的话等到火炬烧尽的时候咱们就原地休息好了,我来守夜。”老魏还是走在第一个探路,他眼神不错,但也没有发现前方有什么光亮。而这家伙的精神甚至赛过肉体的强悍,只要保证三十六个时辰之内就四个时辰的安稳觉他就神采奕奕。

    守夜的事情最后以大家轮流值班的策略敲定下来,而即将过了子时之前,魏溃目力所及之处的尽头终于出现了一些微光……是火光。

    然而,雀跃的众人快马加鞭地感到那

    火光燃烧的村庄之时,却看见一群人都跪在地上围着篝火哭天抹泪,趴在最前头的却是个白发老妪。

    “妈的……不会真叫我说中了吧?”贺难唑了唑牙花子,浑身抖过一阵恶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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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传之夜劫城(一)

    我每前进一步,仰面朝天捂着喉咙的男人就用贴着地的后背爬行着退一步,他蹭到了已倒地的尸体,但我猜他怕的不是死尸。

    原谅我没有把这个时候变得更有仪式感吧,今天晚上已经发生了太多事,而且我也赶时间,但至少我得把杀他的理由告诉他这不是希望他来世做个好人,而是他该了解一下仇人眼中的自己。

    在我说到一半的时候他就彻底不动弹了,但我还是得把故事讲完。

    很多年之前有过一场大旱后的饥荒,如果说每个人每次醒来都是站在鬼门关前掷骰子,那我应该算是一个运气还不错的人。在饿死了三分之一、树皮和泥土又吃死了三分之一后,我们终于等来了掺着沙子的麦麸,这就算是赈济了。

    后来我听人赞美将赈灾粮换成几倍麸糠的官员是行了义举,因为本来只够救活一个人的食物现在能救活三个人如果对此拥护的人没有吃过麸糠,那也只是愚蠢而已,如果他们在吃过之后还能苟同的话,那我真的不好评价。

    明明是他们侵吞了税赋才会酿成饿殍遍野的惨状,到头来却是我们这样的人被称作不懂感恩的白眼狼,我也只能说至少他们给我上了一课。

    于那些高高在上的人们来说,他们恐惧的并非是“天灾”,而是“人祸”。

    就比如现在。

    有些人会认为这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并因此对上苍感恩戴德;而另

    一些人则感慨红颜薄命,壮志未酬,痛斥天公无眼。

    而我称之为“公义”。

    这就是我学到的东西颠倒黑白,混淆是非。

    与其称衔阳客栈是一间位于城中心、占据大半个坊市街区的馆驿,倒不如说这里是一个有棚顶的集市,内外呈一个回字形修建,将临街的店面租出去置办着酒楼店铺乃至小摊位,内围的三层筒楼则是住宿房间。

    因为落雁郡本就是连接西域与中原的门户,所以在此地形成一个天然的贸易区并且规模逐渐壮大也算是时代的必然,而嗅到这股风向并且建立起这偌大产业的人自然也非寻常人物虽然只是护国公扈家的旁支,但来头也足够大了,至今已历数代才将衔阳客栈经营到这般规模。只是扈家这一代的长子于前年意外罹难,族长也卧病在床,家族这份产业便由儿媳边枕云代为监管,虽然说是新妇,但这位女掌柜却也不一般,凭借着过人的胆识与本领,竟然怀着遗腹子在一年内就把生意稳定了下来。

    望平六年,元月初七。

    皮衣毡帽的小道消息散播者为衔阳客栈带来了今日的新闻,上元节那天要有一位朝中的大人物要到这儿来看一场戏,非但指名要西北地带最知名的“锦袖园”登台献戏,还特意强调了要当家名旦宿秋月唱一出“最相宜”。这最相宜乃是前朝流传的言情话本,后来又经名家改作戏

    曲成为经典,而这最相宜也是名伶宿秋月的看家本领,据说无论是男女主角都唱的炉火纯青。而除了他那惊艳歌喉与秀美姿容以外,这位名角儿究竟是男是女、年龄几何对外界来说也始终是一个谜团。

    认出这位跑马传信的独行客的人不多,衔阳客栈里成天飞着五花八门的流言,真实性实在有待商榷,不过更值得人在意的不是这人从哪听风就是雨,而是那位朝中大员究竟会是谁?人嘛,活着不就图个唠嗑么。

    只一天的工夫,这传闻就已经在客栈里不胫而走,种种人选也被道了个七七八八,其中有三位可能性最大分别是巡农御史刘南震、龙兴阁文史馆大学士张颂歌、以及山河府山部长史程昭国。这三人能被提名的理由也非常明了,其一,人在附近,其二,喜欢听戏。

    不过平头百姓们也没有更加确凿的消息来源,只把此事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资,不会有人真正放在心上,直到三天以后当地衙门派了不少人来提前清场布置安保,才令人意识到这事儿居然并非空穴来风,可再想要找那掌握了一手独家传闻的家伙,却又像是大海捞针。

    而就在这事的新鲜度还没过去的时候,又有一件叫人颇为在意的事情,那就是西域一支有名的胡人商队也来到了此处,而这支披挂着风沙与驼铃响动的商队也携带了一件奇珍秘宝,届时将会在衔阳客

    栈里展开交易。

    衔阳客栈之所以能为众多行商掮客所拥护,便是因为其提供了相当可靠的安全环境,说句不客气的话,这儿的严密防守比起郡衙门都不遑多让。

    当然,也正是因为此地鱼龙混杂,所以便引动了不少望风踩点的贼徒乔装身份旅居在此,伺机联络同伙在交易完成之后再行那劫道之事出了大门,那也就不关客栈的事情了。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的人又有哪个不是计划周详又胆大包天?你衔阳客栈乃食宿经商一道的魁元,又不是刑侦缉捕的名家,碰上拦路虎里的霸王又怎耐何得了?所以也就只能请客人们自己加强防范了。

    胡人伊布拉辛哈姆德的商队在关塞一带虽不格外出众,但能将失落已久、一度被认为是编造之物的“天鼎生息炉”弄到手并带回中原却让他名声大噪了一回,而他与衔阳客栈近两任掌柜都算旧识,货物脱手也自有渠道,便长期以此地为据点租下了一些客房。

    披着名贵皮裘的哈姆德将双峰骆驼的缰绳交给客栈的杂役,趾高气扬地率领着得胜之师卸下他们此行的所有战利品,而其中一个被裹得严严实实的厚重方箱却引来了围观者的不断猜测。

    “师父,这就是您搞回来的宝贝?”年轻力壮的中原男子小心翼翼地从伙计手里接过铜箱一起往屋子里搬,这东西比他想象当中还要沉。

    被称为老师的胡商也并不

    算年长,看上去大概将近四十岁,上唇顶着两撇精心打理过的卷髭,时不时就要用手指捻上一捻:“手脚放轻,别碰坏了。”

    哈姆德下榻客栈内甲字号的上房当中,他历来的习惯就是把这宽敞的厢房当作半个仓库使用,这宝物自然也不能离了他的眼。

    青年学徒倒也听话,小心翼翼地将铜箱放置在墙角,在得到哈姆德准许之后才打开一瞻天鼎的风采。

    “我怎么感觉这宝鼎的造型有些奇怪啊”仔细端详了片刻,学徒挠了挠头欲言又止。

    这宝鼎能拆解为三个部分最外层是一个顶上有金属提环、罩住整个鼎身的盖子;中央的主干则是一个高约三尺、底有三足、上窄下宽的喇叭形圆筒,大抵就是炉膛了,炉膛下部打开了一个推拉式的灶门,以添加火炭;而最后一部分的鼎身则是一个盆大小也和日用的盥洗盆差不多,唯一的区别就是中间开了个口子,用来套在主干部分上,学徒估计这八成是用来盛水的。

    “这这他妈不是涮肉用的火锅么?”吭哧了半天,学徒忍不住在师父面前甩了句脏话这种心情并不难理解,任谁看到这玩意儿都会产生一种被诈骗了的感觉。

    “哼,你懂什么。”哈姆德撇了撇嘴,教育着徒弟:“这生息炉据说是中原古法所制,要我说咱们今天的器皿反倒是仿照着它的造型来的。而且你可别小瞧

    了它虽然比起一般的丹鼎来说小了几号,但这生息炉得名生息,便是因为其材质特殊,置以木炭可使炉火长燃不熄,投以冰晶可保药材常青不腐。”

    “真的假的啊?师父您不会遭人给骗了吧?”学徒继续摩挲着鼎身奇形的纹路,唯一能让他信服的就是这古朴华丽的纹样,如果只是用来烹饪的厨具,大抵不必镌刻上如此精细的装饰:“要不然咱们生火放水试一下?”

    “试什么试,你懂丹方炼药么?若是把这炉子给炼炸了,等雇主上门时我拿你交差啊?”哈姆德毫不客气地阻止了徒弟的好奇心,将他打发出了自己的房间。

    等到伙计们全都散了,哈姆德才慢悠悠地插好了门闩,将堆积到一起的货物一件件地搬开,最后抱出来一个用麻绳捆着的木箱。

    那木箱里盛着不少纸张和棉团,基本上产生不了什么交易的价值,而这些东西压根不是商品,而是要防止包在里面的东西磨损或因碰撞发出声音。

    那也是一个“火锅”,与铜箱里的宝鼎几乎看不出什么外观上的差异,但哈姆德却将盖子掀开后用手在鼎腹当中摸索了片刻,最后用一条精致的绢帕一丝不苟地反复擦拭,直到自己满意为止才重新封箱恢复了原状。

外传之夜劫城(二)

    望平六年,元月初九。

    盖了官印的通知书函送到了锦袖园的班主手里,为了上元节那天的献演能够顺利,班主索性便停掉了这几天的演出,也是怕这几天谁唱劈了嗓子,练伤了腿脚或者冻出风寒来。

    这般天气,露天的戏台是用不上的,就算外面儿有人顶着风要看,单薄的戏服也顶不住刺骨的寒风,更何况大人物们碍于身份总不能也跟平头百姓一块儿搬着把凳子混坐,又得要人热茶暖炉的伺候着,颇有些繁琐的规矩在。客栈的边掌柜也是个爽快女子,早早就腾出了客栈内里自家的豪华酒楼明烛楼给戏班搭出个台子来熟悉场地。

    后台里,锦袖园最大的腕儿正在自己的脸上涂抹着油彩,他从不需要别人来辅助自己上妆,甚至不需要对镜就能完成这一切。也正是因为对曲艺的造诣已臻极境,所以才能演绎出动人心魄的角色。

    “前辈,您的枇杷汤。”一个身材异常短小的男孩捧着托盘和汤碗走了过来,恭敬地将润喉的枇杷汤奉上。其实他也堪堪迈过能称之为青年的门槛,但似乎由于先天不足的缘故,导致他的身高发育在十三四岁左右就停止了。

    宿秋月接过枇杷汤,啜了一口之后便搁置到了面前当作梳妆台的桌子上,然后开口道:“今天的枇杷汤是你煮的?”

    和舞台上或高亢或悠扬的戏腔不同,宿秋月的常声却是有力的低音,配合

    他那近乎妖娆的面庞让人感觉十分梦幻。不过矮小青年早就习惯了这种错位感,便点了点头:“其它人都去忙了,班主便把这事交给了我前辈可是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味道还行,就是可以再凉一凉。”宿秋月点了点头,确认了自己的猜测:“小镜子,你今年多大岁数了?”

    青年略一思索,即道:“若是老爷子当年把我捡回来的时候年龄不差的话,那应该是十九了。”

    小镜子口中的“老爷子”,便是锦袖园的老班主,被他养大的孤儿都这么称呼他,锦袖园甚至因此一度成为过流浪儿收容所。说来也挺有意思,锦袖园里从登台的戏子到幕后的打杂,该有一半都是天为父地为母的苦出身,老班主也是良善之人,若有这样的人来投奔,只要能给个差事养活就收下来,后来继位的新班主虽然性情略有些刻薄,但这帮孩子也是念着老人恩情便继续留了下来。

    “十九了啊”宿秋月无声地笑了笑:“虽然我自幼便开始学戏,但来到这锦袖园的时候也差不多这个岁数那时候我也很迷茫,还好是老班主指点了我。”

    小镜子记得打自己来到这儿的时候宿前辈便已经是锦袖园的红人了,只是十多年过去他的容颜几乎没有什么老化的迹象,有时候小镜子也会暗自吐槽上天不公怎么人家就是岁月不败美人,而自己却是身高中

    道崩殂呢?

    “你总是受欺负吧班主又把这杂活安排给你,你就没想过也上一回台么?”宿秋月又道。虽然他是个专注于戏曲的人,对戏班里的人事安排不怎么关注,但也不至于一无所知。

    虽说班里很多都是苦出身,这个侏儒青年因为外貌的原因常常会受到一些欺凌,比如大伙儿会将一些麻烦事和杂务都推给他去做,就算偶尔能有机会登台,多半也都是些为了满足观众猎奇心理才安排的侏儒杂耍表演,以及在最后的送客戏当中扮作小丑,就连他这个名字也算是别人带着一点嘲弄取的。好在他天性达观,并不会太过在意这些排挤的举动。

    “怎么会不想?那戏里的将军多威风!我一直都在请教园里的武生前辈们,私底下也照着练习过。”小镜子叹气,就当这儿是许愿的锦鲤池了:“至于别的想法就当是我想太多了吧,如果将来有一天我能发迹的话,估计也会像老爷子那样去救助像我这样的身体不好的人吧!”

    也不知道这席话语当中的哪个部分触动到了这位曲界名伶,宿秋月沉默良久,却也有些哀从中来:“老班主教出来了一个好孩子啊”

    “夜劫城,你会唱吗?来一段听听你能不能在上元节那天登一回台,就看你现在的表现了。”宿秋月突然道。

    夜劫城,唱得便是将军点兵挑灯夜战,正符合小镜子愿望。

    这个要求让小镜子为之一振,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放宿秋月那近乎苛刻的标准在戏班里众所周知,哪怕只是私下练习也要求学徒们画好妆容、穿上戏服来进入状态。只是并没有为小镜子量身定做的武生装束,宿秋月也就破例一回,让他只挂了油彩便开始试嗓子,而其余角色的段落则由自己亲自作配。

    看来小镜子私下里练习的效果还不错,仅第一段听下来宿秋月便觉得已有班内中等水准了,但毕竟他答应的是举荐对方上台,那么听完整场才叫对人负责任。

    “我承诺你的事情我会做到的,就当是你今天的枇杷汤与坦诚心扉的谢礼吧!”说着,宿秋月已将汤水喝尽,又道:“不过这段戏,我倒是建议你改一改。”

    “改戏?”小镜子惶恐道,梨园行当之中不是没有过改戏的先例,但那通常都是像前辈这样的名角才有资格做的事情,自己头一回担纲主角还真有些忐忑,万一要是搞砸了,非但戏班的招牌毁了,就连前辈也得受连累。

    “放心吧,只要你听我的肯定没问题,真要是出了什么事情,还有我在压轴。”宿秋月为对方宽心道,又将该曲目中的将军袍递到他手里:“现在你就去找个裁缝铺子,要他们三天之内赶制出来一套适合你穿的衣服。”

    “得令!”小镜子接过绣花战袍很是兴奋,也不顾衣匠会不会嘲讽他这五短身材也

    要唱戏了,既然前辈支持自己,管别人说些什么?

    宿秋月浅斟低唱,随后打开了抽屉,里面是一卷黄纸,摊开以后才能看到那上面画着的内容一个四方的台子铺了半页纸,除了黑色的墨迹之外还有很多用不同颜色油彩勾画标注着的内容。

    略微思索了片刻,宿秋月又用手指蘸了红色,仔细地在上面增了些注脚,最后又重重地在某一片空白的地方戳下一个指印。

    “这样做总该万无一失了吧?”宿秋月紧皱着眉头,两只手在胸前攥得很紧。

    或许说来你们不信,但我从事的其实是一门精细的技术活儿。

    当然,我指的是那种有所预谋并且具有基本规划的掠夺活动,并不是像山贼那样占住一块地方守株待兔式的死等,靠人多和武力逼迫过往行人留下买命钱没准儿还会出尔反尔地把人灭口,虽然同在绿林,但我耻于与这些人作为同行。

    事实上,我不喜欢与任何人为伍,不过眼下这一票我倒是不介意分享,毕竟这个临时团伙当中有一个内应,而情报这种东西是无价的。

    不过直到现在,我才意识到我错的离谱。

    “大厨说他已经打探到消息了,让咱们随时都做好动手的准备。”三男一女正坐在一起研究着他们即将进行的大劫案,而会议组织者口中的“大厨”就是所谓的内应。其实大厨也未必就真是个厨师,只

    不过这种因利益而聚首的乌合之众彼此之间还是以代号相称、保持距离的好,这样就算哪一个倒霉蛋最后被抓了也不至于因为心理不平衡把其它人供出来。

    “货物具体长什么样?放在什么地方?由什么人在看守?”一个能文能武、长相十分英俊的男人捻着自己的独门兵器,一连提出了三个关键性的问题,看来也是颇有见地。

    “老靴”,也就是这桩会议的发起人突然露出很奇怪的表情,犹豫道:“东西就放在那个胡商的卧室,只要他离开那个房间就会让伙计去轮流把守,大概两到三个人吧只不过那东西的样子嘛”

    眼见得其它三人都对老靴那闪烁其词的样子生出不耐烦的意味,他才道:“大厨说那天鼎长得像个锅火锅。”

    “什么?火锅?”唯一的女人诧异道,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耳朵出了什么问题。

    “你没听错。”老靴耸了耸肩:“我也是反复确认过他说的是不是这个词。”

    “他亲眼所见?”一直沉默的干枯老头儿咳嗽了两声,说话时身体甚至在抖,也不知道这么大岁数了干嘛还要搞这档子事,可能是嫌命长吧。

    老靴又道:“那倒不是,可既然他是从胡商的学徒嘴里听来的,这消息应该属实吧!”

    “万一他是想要背着我们独吞这宝物呢?先给我们释放出一个错误的信息,再把我们当饵调走守备,最后他坐享

    渔翁之利。”女人露出了一副嫌恶的表情,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宝鼎在黑市当中可是天价,谁又敢说没有过独享的心思?

    最后,还是英俊男子出言维持住了局面:“既然如此,那我们不妨就也都住进那个衔阳客栈里面,正好看一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和大厨也更方便接上头。”

    这实在是个冒险的举动,但抢劫的人还能在乎这个?否则还是趁早回家当良民去算了。余下的三人交换了一下眼神,便点头同意了,不过那多嘴的女人末了还是提了一句:“虽然是这么说定了,但我还是得把丑话说在前面咱们大难临头各自飞,如果真出了什么问题,你们别管我,我也不会管你们。”

    这样的安排讲出来却是不好听,但却很现实,也很符合我的立场,我肯定是不会起高调的。

    其实那个大厨提供的情报也不止是“传说中的生息炉长得像个火锅”这种莫名幽默的细节,更重要的是哈姆德这支商队中成员的信息,貌似里面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高手我好歹也是绿林里有字号的人物,能一对一战胜我的家伙根本不会在这种商队里受苦,不过为了以防万一,尤其是这些临时同伴搞出什么幺蛾子来,我还是用我最擅长的方式好了。

    说的简单一些,就是把事情的进展提前,然后拿到货就跑路绿林当中从来都没有承诺,如果你

    入行的时间够久,而且命也足够硬的话,自然会明白这个道理。

    其实我不太相信这世界上有万无一失的事情,但幸亏我对自己的本事还是很有自信的。

    望平六年,元月十二。

    落雁城的官邸前,一个身着便装的男子无视了门前值岗的两位官员家仆径直走了进去,二人也没有阻拦的意思,假笑着敷衍了一声之后便朝着手心里呵着暖气,抱怨道:“瞧瞧人家一天天的多威风神气,哪像咱们大冷天的还得跟孙子一样在外面站着。”

    另外一人倒是不像同伴那样抱怨,只是语气当中不乏羡慕之意:“也不能全说是人家命好,我听说这位周大人当年就是个小捕快,也是风里来火里去才有了今天这样的地位,咱们虽然比不得他日子潇洒,但也不用提心吊胆哪天就没了命不是?”

    那位周大人,正是官制整改之后以都察院和大理寺合并出来的山河府上卿,号称山河府四杆长枪之一的周晏玄,深受都御史器重。六年之前他还是边地小城的一个小捕头,因为执法严明便被破格提拔入府,就职于负责缉拿追捕的水部。

    这周晏玄也不是扶摇直上后就要摆架子,只是他这人就不苟言笑而已,再加上最近事务繁忙,哪来的功夫寒暄?只见得这位周巡捕大步流星地走入府中,对自己名义上的上司开口就是警诫式的口吻:“程大人,恕下官直言,咱

    们到这儿可不是享乐来了。”

    也别怪周晏玄把话说的这么难听直接,因为他们从京城千里迢迢的赶过来事关一个神秘的刺客组织“梨园”。梨园籍由此名,其中成员常以戏子身份作掩护行使刺杀之举,而据府中长官情报所述,这锦袖园似乎与梨园有所关联,名伶宿秋月更是重点嫌疑人。梨园刺客神出鬼没、实力莫测,又不知道这戏班里究竟有何玄机,所以山河府才出动了两位重量级人物暗访周晏玄实力很重,而程昭国身份很重。

    只是这程昭国似乎有些太不把正事放在心上了,姜太公钓鱼是另有所图,可这位程大人却好像真就是一门心思钓鱼来了,非但没有一点儿危机意识,还大张旗鼓地邀请了其它朝廷命官一起赴宴赏戏,生怕事情搅合的不够大,方才有了衔阳客栈点卯一事不胫而走。

    周晏玄行事的风格向来都是尽最大程度地保证万无一失,可如今落雁郡守和巡鞍御史都被程昭国请来做客,安保力量的集中程度一下子就被分散开来,也为计划的执行增添了许多变数,这让本来准备低调行事的周晏玄憋了一肚子火。但既然消息已经泄露出去,那也就只好换个思路,把程昭国挂在钩上,从姜太公变成鱼饵了。

    “放肆!周巡捕还是摆正自己身份的好,在两位大人面前你这般态度,莫非是要让人家看山河府的笑话?”程昭国

    当即便瞪圆了眼珠子,喝止周晏玄的不敬:“一切事宜本官心里都有数,哪轮得着你在这儿指手画脚、指鹿为马,指点江山?”

    程昭国是个向来好面子的,否则也不可能借此机会做东了,被惹得恼羞成怒、语无伦次。其实他还真有句话说错了山河府里面的长幼尊卑的确不待寻常,都御史建府的初心就是罔顾论资排辈,拔擢具有真才实干的年轻人,所以府内也多少有些以下犯上、没大没小的习惯在,哪怕是都御史的决策失误也有人敢当即指正,但于程昭国这种因为机构合并才进入山河府的老派官僚来说就是妥妥的歪风邪气,令他深恶痛绝。

    周晏玄还想据理力争一下,但身后一个青年护卫却扯了扯他的衣角,又用眼神示意周巡捕不要再起争端,这护卫许游便是为周晏玄献策将错就错之人,颇有胆识,二人私交不错。

    许游拉着周晏玄在程昭国那不善的目送之下走出了官邸,他是个明白人,知道程昭国这种人记吃不记打,仗着自己官大一级压死人才不肯听你说什么,所以他们这些当下属的也只得把该做的事情做好再说。

    “贤弟,你这是何故要阻我?”执拗的周晏玄心中还是不舒坦。

    “周兄,你看那位程大人像是个正经办事那块料么?自打咱们到了落雁城,哪一天他不是假装办公实则吃喝玩乐?”许游不知道从哪摸出来了一

    小块软纸和一撮烟草,这些都是由过去的胡商从西域带回来的玩意儿,他利落地卷好了纸烟借着院内的炭盆点燃,长吸了一口气:“他哪是来查案的啊?分明就是借着出外勤的机会度假来了。但如果最后这事办好了,他得分走一大半功劳,可若是事情搞砸了,那咱们还得替他背黑锅,顶着个出师不利的名头受责罚。”

    别看许游表面上是在抱怨,实际上就是在提醒周晏玄直接越过程昭国,自己独挑大梁算了,周巡捕自我拉扯了半天也算是想通了这个道理,只得道:“那也只能这样了不过说到底咱们也不能打鹰教鹰啄了眼,这几位上官的安全问题绝不容有失,到时候你带着几个兄弟务必寸步不离。”

    “多大点儿事啊,交给我就行了。”许游轻松道,信手一掸即将燃烧殆尽的烟头,隔着几尺的距离如流星飞坠一般精准地扎进了炭盆里化成纸灰:“那我现在就再去衔阳客栈检查一下好了,周兄你要一起去吗?”

外传之夜劫城(三)

    一个壮硕的年轻男人在深夜敲开了打铁铺的门,店铺老板顺着门缝看了一眼之后便放他进到里屋。

    “我来取货。”年轻男人面无表情,没有进行其它交流的意思。

    就算是这么冷的天,一直燃烧着的烘炉也让门里门外形成了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近乎赤膊的铁匠给对方薅了把椅子,又走到锻炉面前拉起了风箱:“现在距离约好的期限还有两个时辰。”

    “我可以在这儿等。”年轻男人又道:“既然你这么有时间观念,但愿你能在这之前完成。”

    “你给我留的时间不太充裕,而且只有图纸没有实物这一点很麻烦,模具我都是现做的……”铁匠瞥了对方一眼,又道:“可能会稍微慢一点儿,还请稍安勿躁。”

    年轻男人哼了一声:“但我给你的钱很充裕,你就看在钱的面子上快点儿吧!”

    这回铁匠没有再搭话,双方都给彼此留了一点余地,闷热的锻造房里只能听到炉火燃烧和锤砧碰撞的声音。

    那年轻男人坐得双腿有些麻木,空气也太过沉闷,于是便站起身来四处走动,最后竟是他主动聊些有的没的:“这么大的一间铺子,就只有你一个人打理?”

    “赶上过年,帮工们都回家了。”那铁匠其实也算是个挺爱搭话的人,有问必答,罗里吧嗦:“外地人、学徒,靠不住的要素都齐全了……我烧红几十年,带出来的徒弟也差不多有这个数

    ,有一半多就在学成之后马上另起炉灶了,有几家生意比我还好。”

    铁匠的滔滔不绝让年轻男人没有找到插话的间隙,索性就这么听着,但关于对方的观点他倒是不屑一顾——老一辈的人总说什么教会徒弟饿死师父,实际上做学徒其实还不如孙子,拿到的工钱少不说还得加倍地敬献着孝心,一个不顺意就又打又骂,人家自己另起炉灶能比你生意好也是本事。

    “不过也有几个留在落雁城的好后生,逢年过节还是能来看看我的。”那老铁匠看着年轻男人,额头上挤出明显的抬头纹:“他们说最近有一个只拿着手绘的图纸让他们三天之内把零件敲出来的年轻人……我想就是你吧?”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天底下这样的人多了,难道个个都是我?”年轻人眉头一紧。

    “那倒是不至于,但我看了他们拿过来的另外两张图纸……形状口径貌似和你给我的图样能拼在一起,这就不能说是巧合了吧?”老铁匠也不知道是好奇心重还是可以炫耀自己的眼力,全然没有意识到那年轻人的心态已经起了些许变化:“我说你什么毛病,还非得分开找几家,全给我不就得了?我还能给你个优惠——哦,我知道了,你赶时间所以才同时开工的。”

    “闭嘴,打你的铁。”年轻人再不客气,虎着脸斩钉截铁地停止了对话。

    又过了大半个时辰左右,铁匠

    用锤柄敲了敲那已成型出炉的铜壳子试着硬度,同时也吸引了对方的注意:“现在就差表面上的雕刻了,马上就好……我说你这后生要求还怪多,还需要仿古工艺来做旧?你是干什么的?造假古董的?”

    老铁匠终究为自己的长舌行为付出了代价,听到这儿的年轻人再也忍无可忍,趁对方还沉浸在对于自己身份的猜测当中时顺手捞起一把锤子,曾经亲密无间的工具抡在了老人的后脑,将骨头打得凹陷粉碎。

    “你就好好打你的铁不行么?”看着铁匠挣扎着捂住头颅,年轻人每吐出一个重音就补上一锤:“猜、猜、猜鸡毛啊?你话太多了啊!”

    年轻人冲动的挥锤导致了一个他不得不退而求其次的问题,那就是罩子的部分尚未完工,一眼就能被人看出区别,但心烦意乱的年轻人也顾不得这些了——反正只是一个罩子而已,又不是宝鼎的主

    体,大不了自己偷梁换柱的时候把罩子留在远处只拿鼎身去做交易,虽说买主有可能趁此机会压价,但也好过像现在这样。

    为盗宝鼎,他大费周章地将三块零件分别铸造,只可惜自己眼光和运气都差了些,没想到这三家铁匠铺居然彼此是师徒关系,而且照这老铁匠这棉裤腰一样的口风,迟早得把自己的事情给败露。

    虽然说他在实施背叛之前就已经做好了跑路的准备,杀人似乎是没有必要的事情,

    但他知道自己那个师父睚眦必报,所以也就不在乎多沾染一条人命了。哈姆德的这个徒弟虽然年轻,但他胜在出道早、阅历多,这也不是他头一次对人下杀手了——在西域的风沙当中有很多不足为外人道的残酷秘辛,这是个宝贵的教训,只有死人才不会乱说话。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的观点也确实没错……所以你应该算是你那两个倒霉徒弟给害死的。”学徒看着在地上抽搐的老铁匠冷笑,在那不瞑而震惊的目光当中,他翻箱倒柜地卷走了对方的遗产,伪造成一出抢劫杀人,然后扬长而去。

    …………

    望平六年,元月十五,上元节。

    令人难忘的一天。

    今日的衔阳客栈里,比起节日的欢庆来说更浓郁的是一种紧张凝重的氛围,一走一过仿佛都能从脸上看到心事重重。

    边掌柜一大清早起来就将伙计们召集起来分配到外围看守各门,然后又招唤着亲近的丫鬟陪着自己到客栈的招牌下面去恭候上官莅临了,虽说衔阳客栈久负盛名,从前也有过这样的经验,甚至还有皇子王爵到此一游,但这种事总归还是细心着招待的好。

    当然,今天热闹的也不止是台前……或者说幕后的戏码才更配得上焦点。

    …………

    辰时二刻。

    哈姆德也听说了午后将有一场盛大的演出。重宝在手他本不想去凑这个热闹,但自己若是能结识到某位大人物那对于生意

    来说也是大有裨益,而且此时客栈里除了边掌柜的打手们以外还有衙门的卫兵,多重保险之下那自己去混个脸熟好像也无妨——距离交付货物还有足足七天的时间,而今天应该是最安全的一天了不是么?

    念至如此,哈姆德一手捻着自己的胡须,挑选了几件礼物——如果正常售卖的话,这几样礼物也都能叫上个不错的价钱,但如果能借机换来人脉的话,这样的投资简直就是一本万利的买卖。最后他也没忘记给边掌柜也附上一罐香料,二人也算旧相识了,但毕竟是有求于人牵线搭桥,还是表示些心意来的稳妥。

    在将礼物备齐之后,胡商便唤来学徒帮自己提着,又叫来两个心腹的伙计像往常那般把守着自己的房间,然后便信心满满地出发。

    …………

    辰时正刻,衔阳客栈丁字号某一间房内。

    “那家伙神出鬼没,您觉得他真的值得信任吗?”老靴看着老者,挤了挤眉毛。

    他们此刻所谈论的人就是与他们合谋劫取天鼎的同伙,那个略显孤僻、操使着两支奇门兵器判官笔的丑陋男子——等等,不是说十分英俊么?

    在他自己眼中,他当然俊美非常,可是从旁人的角度来看,地包天的一口龅牙显然与帅这个字不沾边。

    “他可是那个有名的双蛇,你说呢?”老头说话的气息很平稳,不像前几天那般病恹恹的样子:“那个大厨能找到这样的人

    物来搭伙也算是不容易了,据说双蛇的要价可是很高的——不过咱们这样的小角色也有优势不是么?他绝对不会想到咱们才是一伙的。”

    “如果拿到了天鼎还能干掉双蛇,咱们也会跟他一样有名。”老靴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使劲攥了攥拳头。

    老者否决道:“在绿林里,有名可不是什么好事,我活了快七十年,什么有名的高手没见过?你猜是最后是安享天伦得多,还是暴尸街头的多?”

    “老靴,我给你个忠告……如果你真的想从这一行里捞到足够的钱然后平稳落地,那就不要想着什么有名。”老者用自己的手杖敲了敲地板:“大阿公我在绿林一辈子,只发小财不惹大祸,这一趟跟你们出来也是因为能让你们早点儿金盆洗手,省得下半辈子连觉都睡不安稳——我老来得子就这么一个闺女,你哪能让大阿公绝了后呢?”

    “那是,那是。”老靴听大阿公有嫁女的意思,忙不迭地附和着:“薛某谨遵大阿公教诲。”

    与此同时,丁字号的另一间房内,团伙当中唯一的女子也在执行着她的任务。

    她的绰号叫做“兰花螳螂”,虽然不为人所熟知,但也足够昭示她的美艳与危险。

    而兰花螳螂最擅长的,还是用自己肤浅又美丽的外表使人放松警惕,从而将对方玩弄于股掌之间。

    “要我说,不然咱们两个联手吧。”螳螂将纤细的手掌放在双蛇

    的手背上,颇有挑动之意。

    双蛇则咧着那张巨口,墙板一样的门牙突兀地拱在外面:“难道现在不是联手么?”

    螳螂媚笑了两声,手又抚在了双蛇的肩头:“我是说只有我们两个去独吞这个宝贝。”

    虽说双蛇对自己的外貌和本领都有超乎寻常的谜之自信,但他也不是那种会轻易掉入陷阱的人:“哦?那你为什么会选择我呢?”

    “因为你是最有男子气概的一个嘛!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你的武功是最高的。”即便兰花螳螂颇擅长谄媚,但也很难对着这样一张脸昧着良心说出对方英俊潇洒,只能将形容词偷换成差不多模糊一些的:“那个老靴总是色迷迷的看着我,讨厌死了。”

    “嗯……倒是个挺值得信服的理由呢!”双蛇嘿嘿一笑,但却没有被吹捧的话语迷惑:“但既然是你主动找上的我,那总得表明一些诚意吧?否则我怎么知道你没有和其它所有人都说过这一席话呢?而且比起和你两个人联手再去平分宝物,我一个人收益更高,而五个人的风险更低不是么?”

    螳螂笑了,整个身躯几乎都要依偎进对方的怀里,又道:“你需要在风险与收益之间找到一个平衡。至于诚意,你觉得我怎么样?”

    双蛇冷笑了一声,把对方放在自己腰间的手不动声色地挪开——他不想让对方离自己的兵器太近,但整体上还是迎合着对方的阿谀奉承:

    “单单这样的话,恐怕还没办法说服我——不如你分享一点儿有意思的情报出来?”

    大厨似乎没有跟双蛇交过实底,而双蛇至今也不知道胡商的住所究竟是哪个房间,只知道在甲字号——衔阳客栈少说得有上百间客房,而甲字号则平均地分布在东西南北四座楼中,这几天的时间里双蛇也只摸清了自己所住的北侧与西侧。

    “那这样好了,你我二人分头行动,各探一栋楼。”螳螂又提议道。

    …………

    午时二刻,衔阳客栈正大堂。

    哈姆德的礼物为他博得了被引荐的承诺,而守卫在一旁的学徒郑荣觉得哈姆德一时半会走不开,正是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便心生一计:“师父,眼看正午了,该招呼大伙儿吃饭了。”

    哈姆德不在落雁城的时候就由郑荣主管人事安排,有这提醒也正常,只是胡商正与边美人聊在兴头上,便道:“那你便去招呼着吧!”

    “那值守的兄弟……”郑荣又谨慎道。

    “这你还要问我?找两个人替班不就得了?”此言引来哈姆德一阵不快:“你这脑子是白长的吗?大事小事分不

    清楚?”

    表面上唯唯诺诺的郑荣此刻实在是心花怒放,巴不得对方再骂自己两句才好,健步如飞地离开,准备着手自己的偷天换日之策。

    郑荣早就察看过,哈姆德房间东边那间房无人居住,遂将自己找铁匠造的那尊仿制品连同盒子先放在了那屋

    ,便让守在那儿的两个人先去用午餐,而自己则趁此机会将赝品与铜箱内的宝鼎调换了过来。

    他也没准备将宝鼎拿到手之后就一走了之,今日客栈每个出口都有人看守,甚至出入者的随身物品都要接受检查,他手里这尊宝鼎是藏不住的,等到夜深人静之际再出奔不迟——反正也不差这半天了。

    将哈姆德房间恢复原状,又将用盒子装好的宝鼎锁在了自己房间的柜子之内,等到一切处理好之后交接班的两个人也到场了,郑荣欲盖弥彰地让两人检查了一遍货物是否有失便离开了。

    …………

    正午。

    令人恭候多时的上宾们终于陆陆续续地进入了明烛楼之内,以巡鞍御史刘南震为首宾,设宴款待者山河府长史程昭国为主陪,再有落雁郡守萧舒为副陪,其余郡中官员随行,在卫兵的拥护之下逐渐落座。今日的明烛楼警戒森严,闲杂人等一律不得靠近。而为了能让众位大人待得安逸舒适,这屋里的壁炉炭盆烧的通红,时刻都有人负责填薪,倒是快赶上入夏般暖和,教人进了酒楼之后便要脱去外套。

    边掌柜也适时将早就备好的菜肴送上几人面前的桌案,只是周晏玄谨慎的很,叫许游等人以银针古法一个接一个地在菜中验毒,确认绝对安全之后再请大人用膳。

    众官之中唯以年过花甲的刘南震官职最高、年纪最大,自然是将视野最好的主位让

    给刘大人坐下,本来程昭国与萧舒分列其左右,但刘南震却要边枕云于他身边作陪。虽然说边枕云的夫家是上柱国的族裔,但毕竟是旁枝别叶,如今也只是一介商贾,而刘南震早些年从治粟尉累迁官职,如今做到巡鞍御史,是有资格直接面圣的人物,权势极大,令人不敢拒绝。国之重器,在祀与戎,虽然刘南震并非据有兵权的上将,但司掌军马军械选取配备也是个举足轻重的位置——这眼睛上的便宜让他占便占了吧,哪怕今儿是边枕云的公公过来,刘御史要伸手,扈老爷也得上赶着去迎。

    当然,刘南震也没有那个怪癖,他虽然好色好利,但也只是女色,更何况他这么大一位官员,又怎么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对一个寡妇动手动脚的?但边枕云这等美人把盏相敬的机会他可不会放过——再说了,众目睽睽做不得的,难道私底下还做不得么?

    不过在场还真有一位具有龙阳之好——与其说程昭国酷爱戏曲,倒不如说他酷爱各种娼优男宠。这宿秋月之名他早就听闻,正巧那案情与该人有关,程大人便假公济私地安排了这场戏。

    等到锦袖园已经鸣锣奏鼓准备开场之际,边枕云没忘了哈姆德拜托她的事情,赶着空当向刘御史介绍了一番,所准备的薄礼也终于派上了用场,大献殷勤之后便被赐座。

    今日要从未时开始一直到戌时末才算结束

    ,总共准备了六场戏,由锦袖园班主亲自开锣,小镜子则被安排在了第四位,接着便是宿秋月的压轴大戏,最后便以一出娱乐杂耍的玩笑戏送客收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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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传之夜劫城(四)

    申时初刻,明烛楼。

    一个面相敦厚的男人在看到台上正唱到精彩段落时迈着悠闲地步子从容离开。很难想象这个胖乎乎的和善人居然是衔阳客栈几个头衔最高的护卫之一,并且他还有另外一个身份大厨。

    贪婪,会激发人的欲望,大厨享有的几乎是大镖局镖头的待遇,但自从他听说过有人在客栈之外劫了人家的财物之后,便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利用自己身份所带来的便利,大厨已经完成了近十起大小劫案,从未失手。而为了把这笔外快吃一辈子,每一次大厨都会将同谋者彻底灭口,以防这些事被泄露出去。

    对于他来说,这些旅居在此的商贾掮客简直就是源源不断带来财富的聚宝盆。

    大厨轻轻敲开了北楼丁字号一间客房的门,一副号令者的口吻:“怎么就你们两个?”

    大阿公没有作声,老靴则故作愤恨道:“那两人不知道去哪鬼混了。”

    “哼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大厨冷笑了一声:“我来通知你们计划有变,现在客栈里的伙计基本上都不在楼里,剩下的人也大多聚集到明烛楼去做守卫了,哈姆德也在那混了个座位看戏,正是天赐良机。”

    “啊?要在客栈里面动手吗?”老靴愣住,他晓得衔阳客栈里的规矩,所以对大厨的说法产生了忌惮此人通过一些手段主动找上的他们,所以三人也不知对方底细如何,再联想到今日客栈里诸多官差坐镇,老靴不免猜想对方口中的计划有变实际上就是要将自己三人出卖,换一份功劳:“是偷?是抢?拿到货之后怎么办?你怎么保证我们能安全离开这儿?”

    “还有一个时辰天就彻底黑下来了,到时候该轮到我值守北门,把东西搞到手之后你们就直接从那离开放心,只要你们别太嚣张的话,我都能罩得住。”大厨又道。

    “还有什么备选方案么?”大阿公突然言道,他也深感此人的莫测:“恕老夫言重,我们去行窃、转移货物都在冒着极大的风险,而你只需要坐在门口等着菜喂到嘴边这可不符合我们当初的计划啊!”

    “是啊,就是这样,你有什么不满么?”大厨双拳撑在膝上,坐姿霸气:“我提供了情报、提供了路线、还有安全保障,你还想让我担什么责任?说到底这桩买卖也是我的主意,就算你们不做,那我也能找别人不过你放心,如果咱们的合作就此终止,那我也不会把你们供出去的。”

    正交谈间,门忽然被人推开,走进来的正是螳螂:“哥哥好大的火气!但您可千万别忘了压低声音。这外面一走一过还有人能听见呢!”

    这连哄带吓的说辞也让大厨稍稍收敛了自己的态度,四人在一块儿又重新协商了片刻,在得到出去探查过宝鼎所在的螳螂作证之后,老靴也总算放下心来至少在这个节骨眼大厨还没有欺骗他们。

    “说起来,那个双蛇去哪了?”大厨又不耐烦道。

    “哦,我已经把他引到南楼去了,那家伙正在那乱转呢!”螳螂道。

    大厨捏了捏女子搭在自己上臂处的脸蛋,此举引来老靴双眼中一阵怒火,但大厨本人也没有发现:“看来你这妮子倒是早就有将他踢出去的打算啊!”

    他主动搭上双蛇,本就是为这次行动上保险,能用不到最好,可一旦东窗事发自己的身份也藏不住了,那家伙倒是能吸引走不少火力事实上他也在头疼事后要怎么除掉此人。

    然而下一瞬,大厨就什么都不用再想了,一切麻烦都离他远去螳螂的左手里攥着一柄匕首,轻而易举地便贯穿了他的后心,大阿公那枯瘦的身影也在同时暴起,那拐杖的底部竟弹出一根四棱钢刺,见血封喉,将大厨呼救的可能也给扼杀。

    这个搅动风云的大厨竟然有个如此潦草的谢幕,甚至于他死在了自己所导演的戏码之前,但或许这样的结局却也应了那句“善泳者溺”。

    “爹,您不该动手的。”螳螂的抱怨倒是有道理,那从脖颈处飞溅出来的血液喷了三人一身三人收拾干净又要耽搁些时间。

    “这一会儿工夫也耽误不了什么,赶紧把尸体藏好再说。”大阿公镇定地指挥着二人:“如果有机会干掉那个双蛇的话,那不妨就伪造成二人分赃不均,这样咱们跑路也安心些。”

    申时正刻。

    没鼻梁的丑汉轻轻叩了叩门,然后转动着手里的判官笔等待着响应,显得百无聊赖。其实他一直都清楚螳螂正在暗中监视着自己的行动,只不过他也在等待对方的耐心消磨殆尽的时刻。兰花螳螂那看似不动声色的引导其实就是不打自招,已将大致位置暴露给了自己。

    “有何贵干?”迎接他的是一个特征十分明显的胡人,却操着一口熟练的西北方言。

    “您就是哈姆德哈大官人吧!我听说您有鉴宝的本事,就想请您帮忙看看。”双蛇的措辞不伦不类,伪装成一个莽汉的样子借机试探一打眼过去便见到房内共有两人,都是胡人,看来自己果然没有找错。

    “老板现在很忙,你明天再来吧!”胡人双手扒着门框,刻意用身体挡住了双蛇乱瞟的视线。

    “忙,忙点好啊”双蛇嘟囔了一句,判官笔已经扎在对方的喉咙当中,而站在里面的胡人也没能逃过一劫那造型奇特如短枪般的兵器内藏能伸展的铁链,锋锐的笔尖被送进了另外一人的颅骨之中当场爆头。

    这对阴阳判官笔正是他名号中夺命的蟒蛇。

    双蛇将兵器扽回腰间,顺手关了门又将两具尸体踢进了床底,血迹他懒得收拾索性就那样晾着宝物就近在眼前,他哪里有什么心思再伪造现场?

    老靴说的就是这个箱子了吧!双蛇轻轻举了举,份量着实不轻,而他扳开铜箱的卡扣之后,目标一览无余。

    “这就是传说当中的生息炉?”双蛇将那只中号的鼎托在手上查看,却也分辨不出个所以然来。

    此地不宜久留,就算现在人多眼杂难以突围,至少也别在哈姆德的住处干耗着打定了主意之后,双蛇便到长廊里望风,见此刻正是四下无人之际,便用衣服包了鼎,飞也似地离开此处,离开时还不忘将门重新插住他将铁链在门闩上缠了两圈,等到自己出门之后只需催动内力将笔从门下缝隙当中抽出,门闩便已落位。房间内其实也有其它堆积如山未拆封的货物,但双蛇怕迟则生变就没有再费那个工夫,只顺走了几个摆在桌面上看起来值几个钱的小件,就当是附赠的伴手礼了。

    然而也就两刻钟不到的工夫,郑荣便又得了哈姆德指示前来换岗,刚好他此刻也怀揣着一种奇妙的、犯人要回到案发现场获取满足感和查缺补漏的心理。只是郑荣敲了半天门却无人应声,只得和一起来的同伴合力将门撞开,映入眼帘的场景却让他感到一阵迷幻。

    房内的一切几乎都没有动过,铜箱也还在,但自己放在里面的赝品却已经不翼而飞,郑荣也很难说清楚自己的心情究竟是喜是忧喜的是幸好自己先下手为强已将宝鼎盗换,忧的却是这事儿必须得汇报给哈姆德,那没准儿要迎来一场彻查,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在今晚脱身。

    同伴见这场景也懵了,突然发觉地上两滩已干涸的血迹,便看见了床下的尸体,正欲大呼小叫之时,却被郑荣赶紧拉住:“你疯了?”

    “楼下那么多大官,若是惊扰了他们看戏,谁敢保证咱们俩不会被迁怒打成杀人凶手?”郑荣的反应也快,当即便给了个合理的说辞。

    “那现在怎么办?”同伴慌道。

    “你先在此地等候,我去把此事禀报给师父,请他再做决断。”情急之下,郑荣也只得先稳定住伙计的心情再考虑怎么处理了。

    酉时三刻。

    哈姆德在郑荣的带领之下火急火燎地往回赶,恨不得把胳膊当翅膀使或者四肢并用。随行的还有山河府的周巡捕虽然他今日来的主要任务还是追踪梨园刺客的线索,但眼下居然另起了一桩命案,周晏玄不免将其与刺客联系到了一起,再者说命案无论大小都是他的分内之事。不过他也知道程昭国是个不顶事的,便没有立刻声张,准备检查完现场之后再做决断。

    脚底下安了弹簧的哈姆德走过一个转角,几乎把一个拄着拐的老头给撞翻过去,但他现在哪里有心情顾得上这个?还是当徒弟的郑荣给对方搀扶起来连连抱歉。

    而等到三人赶到哈姆德房间时,又见变数的郑荣已经不知道用什么表情来应对了,头皮像过电一样发麻刚离开这么一会儿的工夫,和自己一起目击第一现场的伙计也横倒在地上,早已没了生气。而整个房间也变得异常狼藉,存放起来的货物被翻得乱七八糟,不少空盒被随手扔的到处都是。

    “这这是怎么回事?”郑荣不断划拉着自己的头发,屋内的一切都让他更加难以理解,声音发抖:“明明刚才只有巴扬和朱力赤死了啊,怎么他又”

    “鉴于目前的状况,其实你是第一嫌疑人的可能性很大。”郑荣还杵在那愣神,面色凝重的周晏玄便已经将床下的两具尸体拖了出来摆在一块儿验尸:“不过如果你所言都是真的,那就是又有人来过了。”

    忽然听得“砰”地一声巨响,却是货物失主在大发雷霆,暴怒的胡商毫无公德心地对着屋内设施拳打脚踢,将柜门都砸出个洞来。

    “这些王八犊子”哈姆德气得哼哼:“敢卷老子的货!等老子抓到他们一定给他们千刀万剐!”

    “咳咳我可是朝廷的官差。”周晏玄也知道无能狂怒的哈姆德只是发泄而已,没有再追究对方的意思。

    “你刚才过来的时候,只有铜箱里的宝鼎丢了,其它物品都还原封不动?”宣泄了一会儿,哈姆德也终于恢复了些理智,询问徒弟道。

    这对实际上离心离德各怀鬼胎的师徒问答了半天,哈姆德最后还是长叹了一口气,咬牙道:“亏我还自作聪明的准备了一真一假两座鼎当幌子,却没想到这群混蛋玩的够大啊真敢在衔阳客栈里下手。”

    郑荣闻言还跟着附和了片刻师父英明、盗贼无耻,直到他反应过来之后不由得一阵目眩,几欲昏倒敢情自己费了这么大力气搞了一出移花接木,结果却是拿个假的换了个假的?

    就在此时,周晏玄终于起身:“两起凶案相距约有半个时辰左右,这两个人是一块死的,时间在前。被捅穿咽喉的死者脖颈处被勾下来一块肉,应当是武器上有倒刺,而颅骨被从侧面击穿的死者则没有这样大面积开放的伤口。杀人者出手果断狠辣,两人几乎毫无反应,有可能是二对二在瞬间完成了杀人举动,但如果凶手只有一个,那应该是罕见的可以左右开弓的高手,使用的应该是锥刺这样的锐器;而后面死亡的这一个虽然也是为尖利武器所杀,但伤口的大小和深度都有些区别,是四棱刺造成的贯穿伤致死,且从其瞳孔扩散程度与惊恐的神情来看,应该是对死亡有所感知。但是否存在同一凶手返回凶案现场并使用了三把完全不同的武器所致还不能确凿地判定。”

    “最后的死者死亡没有多久,考虑到这位郑兄弟往返于此处与宴会地点的时间,第二起凶杀应该不可能是他贼喊捉贼那么凶手还没有跑太远,至少他们卷走了哈姆德老板那么些东西是不太方便带着的。”周巡捕的右手按在腰间的刀柄上,严肃道:“你们两位都跟我来。”

    酉时初刻。

    大阿公三人几乎是目送着郑荣撞进目标房间之内,过了一会儿之后又脚下无根地从里面出来,浑如变了个人似的。

    “怎么只出来了一个?”老靴低声,也不知道是在问谁。

    “有意思那屋里面居然有血腥味。”大阿公老马识途,靠嗅觉辨认出了些状况。

    三人一并行动,趁着无人时闪进了哈姆德卧房,伙计见这三人凶神恶煞来者不善,一时间却慌了手脚,也不知是呼救还是逃走,却被为首的老靴一记手刀劈晕过去绑在一边,又用块破布堵了嘴。

    “这都是怎么一回事?“螳螂看到床下有两具新鲜尸体不免皱眉,才发觉大阿公正盯着那空空如也的铜箱沉默不语。

    在大阿公的授意之下,老靴又把伙计弄醒,不免威胁一番,而在伙计战战兢兢讲清楚方才所见始末之后,大阿公才恨恨道:“定然是双蛇那家伙摆脱掉你之后就先下手为强了,已将宝鼎先行盗走,却是将这烂摊子甩给我们。”

    “那现在怎么办?”螳螂也有些捶胸顿足,早知如此自己便不急着回来了,反而让那家伙打了个时间差得逞,他们又杀了大厨断了一条后路,已然追悔莫及。

    “事已至此,总不能白跑一趟,空手而归。”老头子巡视货物片刻,又道:“干脆就一不做二不休,把那几个箱子全都拆开,能带走的东西全都带走再说。”

    老靴的手脚勤快,赶忙用刀撬锁,只不过那些箱中并无过多的金银宝物,大多都是些难以携带的香料、皮草或玉石俑人器物等,螳螂这边把为数不多的几件首饰揣在身上,老靴则是心一横将那玉俑玉器敲碎成小块往口袋里塞。

    “这是什么?”拆到压在底下的一个破烂木箱的时候,里面的东西令三人都大吃一惊居然正是他们梦寐以求的鼎炉。

    “你敢骗我?”老靴回头,一脚便踹在伙计脸上,方才这厮说铜箱内的宝鼎已不见,若非大阿公贼不走空,怕不是三人已被这小子摆了一道败兴而归。

    “冤枉啊!小人不敢,可当初就是我和郑大哥一道将铜箱宝鼎送进来的呀!”看见那美艳女子手中正捧着宝鼎,商队伙计也不知所措,竟急得涕泗横流。

    大阿公一边看着地上的两具死尸,一边琢磨着其中缘故,片刻后才道:“哼,真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那胡商定是为了防人盗宝才在明面上摆了个假货,却是让咱们得到了真品,这么说来还要感谢双蛇替咱们排除了一个错误的答案呢!”

    偶得异宝,三人又觉柳暗花明,而大阿公也故技重施亮出拐杖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了伙计的性命这便是他给双蛇留下的“谢礼”。

    就在三人准备带着好不容易得手的生息炉撤退之时,大阿公却远远听见对面的方向传来一阵急匆匆走路风声,连忙朝二人摆手从别的方向逃生,自己却佝偻着身躯持拐杖慢吞吞地等在了梯间的拐角。

    那对鸳鸯大盗借着大阿公的拖延倒是成功地出了东楼,但恐怕先前离开房间的小伙子已将凶案之事报官,他们一路连躲带藏却见了有数个官兵来回巡视,好在天色已彻底暗了下来,以此二人的武功来说要借着院内草木假山隐匿身形却是轻而易举。只是为了躲避官兵视线,两人的路线也在不断地发生改变,最后却是跌跌撞撞地闯进了四下无人的酒楼后厨里来。

    “有人来了!”螳螂听得有几个声音闲谈着将近庖厨,却因官兵正走过后门又不得出。前狼后虎之际,她也是灵机一动,将手里那宝鼎与灶台边样式都差不太多的铜锅先放在一起珠混鱼目,自己则与老靴各找了个半空的米面缸蜷缩着身子钻了进去。

外传之夜劫城(五)

    酉时七刻。

    小镜子虽是新人,但却并不怎么怯阵,已鼓起勇气将这出夜劫城唱了一半,正至将军于营帐中定计趁夜夺入城楼。他虽听见台下有疑惑之声,但也博得了几声喝彩。而接下来便是攻城拔寨的重头戏了,他也暗定心神要让自己圆满谢幕虽然那几个坐在当间儿、显贵模样的人物对自己的演绎兴致缺缺,但小镜子也只把他们当作漂浮在鼎中的萝卜白菜。

    “来来来传我将令”小镜子卯足了劲头唱道,只待那扮兵卒的四堂龙套摆开阵型依次入场龙套本是四人为一堂,本来这夜劫城讲的是将军以精兵夜袭,只用一堂便已够代表,然而宿秋月却说要展现将军决心,将那略微低沉的腔调改得高亢强烈了些,又使了足足十六人来“攻城”,要把场子热闹起来。

    然而头四个人摇旌旗举花枪地鱼贯而出,却听得平地一声惊雷绽开的喝止:“都停下!”惊得小镜子舞在手中的红缨马鞭都险些落地。

    这一道将令中气十足,却不是来自戏中的假元帅,而是场外的真武官,披官服的落雁郡衙役团团围过,着便衣的山河府卫士纷纷立起,使得厅堂内气氛都冷却如户外的积雪。周晏玄面沉如水,扶刀匆匆走到程昭国身边耳语了几句,起初程大人还吊着一张不快面孔责备些言语,但后来也稍稍正色,又高声道:“若无本官命令,所有人都不许移动,若有轻举妄动者,格杀勿论!”而周晏玄便率领手下从台下到台上挨个检查者在场众人身上的物品。

    “这又是”刘南震这老官僚也是风浪里走过来的,并无失措的神色,只是对突如其来的变故感到些不解,程昭国连忙探身过来解释。

    “我也要查?”边枕云看周晏玄走了过来,不免眉头一皱,自己好歹也是有夫婿的,哪能让别的男人把手伸到自己身上?而一向正派的周晏玄也意识到了不妥,只让边掌柜将狐狸毛皮的袄子脱下来,见里面没有藏着什么东西之后便作罢。

    还有免检的便是哈姆德师徒了,哈姆德全程都在周晏玄的眼皮子底下,而郑荣早在案发地点就被巡捕大人亲自彻查过一番,此二人虽然可证清白,但一方面怕乱跑再生出什么祸端,另一方面二人现在各自方寸大乱,便一起垂头丧气地回到了席间。

    然而本来还如丧考妣的哈姆德经过刘南震身边却忽地眼前一亮,那食案上摆着的不正是自己的宝鼎么?

    日头西沉气温骤降,而刘南震便提出与其再浪费工夫起菜,倒不如一人上一只锅子来御寒。御史之言何人敢违?这晚宴便改作了火锅虽说这二十几张桌上的汤锅都造型不一,但自己的宝贝却没有认不出来的说法。

    哈姆德在获得此物时特异请西域的巧手匠人仿制了一个赝品。真假鼎外表极其相像,几乎到了肉眼难以辨明的地步,唯一的不同便是真鼎的内壁处刻有“生生不息”四个古篆字,算是哈姆德刻意没有造假的防伪标识。

    只是就眼下情况而言,他本人也只能确定御史面前的玩意儿属于自己,却不知真假,倒是可以用筷子在鼎壁内部摸索出有无凹凸处来辨别,但你上人家的锅里去搅合又算是个什么事儿?

    胡商也在犹豫着要不要向这位大官吐露实情,但又想到下午这刘南震明显贪财好色的嘴脸便放弃了,这宝物可值他小半条命钱,若这鼎是真的可就逃不出此人的手掌心了反正旁人也只当它是个寻常炊具,等到宴席结束自己再拿回来不就得了?他的好徒弟郑荣却也是与之不谋而合。

    然而思绪万千、郁结丛生的也不止这对貌合神离的师徒,后台里一个涂着龙套脸谱的人也不免汗落而在他的护腕之下正贴着一柄小巧玲珑的解腕尖刀。

    宿秋月自打听了那仇家要来听戏之后便做好了赴难的准备,甚至他投身梨园从某种程度上也是为了这一天,所以他才会教小镜子临时改戏,为的就是趁着乌泱泱一群演员登台之际自己突施杀手,就算自己这条命也交代在这儿也算值得了可那也要在雪恨之后。

    难道真是天要亡我宿秋月心中暗自悲凉,那验身的官差即将到自己跟前,要么自己私藏兵器图谋不轨被揭发,要么便是拼死一搏只是自己面前便有十余名卫士阻挡,台下又不知道有多少人枕戈待变,自己纵然拼死杀了几人又有何作用?不过是一群也要糊口的无辜者替死而已。

    正踌躇间,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已经探到了自己身上,就在宿秋月庆幸对方没有察觉到自己手腕处的利刃之时,那双手却像是未卜先知般不偏不倚地按在了那轻薄的刀片之上。

    罢了!

    风驰电掣的冲动涌上心间,宿秋月正欲豹变,那官差却雷厉在其之前,还未等这名旦有所动作,那柄细小却森然的刀便已从护腕当中被人探囊取物!

    然而官差却没有想象当中的声张,只是意味深长地与宿秋月对视一眼,那解腕尖刀便被对方裹进袖子里去,随即又开始搜起了下一个人的身。

    他是在帮我?可这又是为什么?宿秋月又回忆了一下青年官差的面孔,那并不是一张熟悉的脸,略微有些慵懒。

    “哦?您这样的名伶也来跑龙套么?”就在宿秋月恍惚思考时,周晏玄也走了过来,逼视着这位需要重点关照的人物。

    把柄已除,宿秋月倒是自若:“大人说的哪里话,鄙人也不过是下九流的优伶罢了,锦袖园里名角给人作配也不是稀罕事。”

    “呵为了这藏木于林的举动做了不少文章吧”周晏玄也是半猜半诈,却是正说着在点儿上:“我听说这台本是你亲自改动的?我想你压根就没准备唱你自己的那出戏吧!或者说这才是你真正要唱的一出?”

    “虽然我们这些卖艺的比不得大人高贵,但若说手艺,宿某自认不输任何同行一刻钟的工夫便足够我卸了妆扮重新画个脸谱了。”宿秋月也是冷冷道。

    “哼”周晏玄似乎要从名旦眼中窥出什么来,但自己最后也的确没有搜寻到证据,只得作罢:“你最好还是别有什么异心。”

    过不多时,明烛楼以内便全部搜查完毕,却是并未有什么异状,而边掌柜也小心地试探着大人们的口风:“没有异常便是好事,妾身再叫他们重整旗鼓”

    边枕云这恭敬之语,却引来了程昭国的嗔怒:“还唱个什么唱!如此扫兴,我看你这衔阳客栈所谓安全也只是徒有虚名罢了!打明儿起就不要再开了!”

    “哎,程老弟息怒”刘南震又于此处做起了好人:“客栈里有命案,那是凶手为祸,又非边掌柜过错,你莫要迁怒于人。”

    刘南震的话颇具分量,程昭国登时便不再吹胡子瞪眼,而刘御史又将头转向了美人:“边掌柜,这戏既然断了那就到此作罢吧,我也不再追究只是本官这壶酒还未饮完若是边掌柜能作陪,你我二人再把盏同乐,那可要比这听曲儿更要尽兴啊!”

    这话,无疑便是在暗示边枕云只有献身于这老贼才能摆平今日这场差池了,一时间边枕云心中也不禁愠怒,差点儿就要骂出声来。可若是因此得罪了巡鞍御史,那他要铁了心搞垮个衔阳客栈易如反掌,连带着家族都要遭殃,所以边枕云也只得先应承下来,又借口自己要去沐浴梳妆便先行离开,再趁此机会思虑推诿之策。

    然而刘南震要带边枕云回房,最高兴的人却是胡商哈姆德,这意味着宴席已经结束,自己终于能够将宝鼎取回再验看了,没想到刘御史接下里的一句命令却如一桶冰水当头浇下:“本官筋疲神乏,今日就下榻此处。把这桌案上的餐食酒水全都拿到我房中去,再让人多拿几壶好酒过来。”

    “妈的,惹不起我还等不起么?”那年三十八,站着如喽啰,哈姆德发誓自己总有一天也得混成个西域首屈一指的豪商但此刻他也只能一个忍字诀自我安慰,等到明日一早刘南震走后再取回属于自己的东西了。

    就在胡商捏着手忿忿不平时,另一桩私邀也在同一时刻发生在他身边别看正事程昭国是一件不干,但实际上这家伙倒是颇有几分借花献佛、长袖善舞的歪才。你以为他是真的因此而嗔怒么?无非就是看出了刘南震心中打算,自己来当这个出头鸟罢了,而刘南震也是心知肚明程昭国不免自鸣得意,什么宿秋月宿冬月的,不过都是戏台上的花架子罢了,下了台不都是些玩物?自己这红脸唱的才叫个漂亮!只是自己的顶头上司简直饭桌上搁痰盂,害得自己在山河府这种乌烟瘴气的地方再难擢升,也只得另辟蹊径去讨好刘南震了。

    而刘南震示邀边枕云的举动又何尝不是自己抛砖引玉?有了巡鞍御史开先河,自己再有样学样地请那宿秋月私下一叙又算什么?

    不过这妙计程大人也没有独吞功劳,给自己献策的小子叫什么来着?算了,知道他长什么样子就行了这家伙可比姓周的讨喜多了,等回到山河府就借着这桩命案把他和姓周的调个位置。

外传之夜劫城(六)

    酉时六刻。

    螳螂与老靴白头土脸地分别从米面缸里钻出来,二人听得清楚,方才一并来的有客栈里的伙夫与衙役,要将火锅呈到前堂去。这对雌雄大盗闻声虽然心焦,但不知彼此作何打算,又恐贸然出现被人家乱刀砍死,就只能等到后厨空无一人之后才敢现身,螳螂一股脑地埋怨着老靴懦弱愚钝,却忘了分明是自己出的主意。

    “唉,至少咱们现在还没暴露,这些官兵似乎也都朝酒楼里面聚过去了——虽然咱们现在不方便取宝鼎,但等到晚宴结束杂役打扫的时候再来这儿取也不迟。”老靴把自己的外衣翻过来擦拭着满头满脸的面粉,悻悻然地应付着心仪之人:“这么多锅子,哪里有人在意多一个少一个的?”

    词不落地,螳螂驳道:“你傻啊,那胡商还在宴会上呢,他还能认不出来自己的锅?”可能又觉得发脾气也没用,又道:“算了,咱们现在到手的东西也不亏,还是等我爹发号施令吧!”

    二人回了卧房,与安然归来的大阿公聚首,三人又是就变故商讨一番,戌时过半那宴会便三三两两的散尽。大阿公耳力惊人,听得外面似乎有官差挨门挨户地进行搜查,又担心房内大厨尸首暴露,连忙招呼着先离开此室。

    月过柳梢,一老二少正伺机找个守备松懈的地点出奔,却意外撞上早已实际上分道扬镳的双蛇。

    “真是……山不转水转啊。”双蛇见三人同行却也毫无惧色,丑恶的面容之上狞笑毕现。

    “如今你也得了宝鼎,那是你的本事,咱们各走各道。”大阿公沉着道,在此地与对方发生冲突定会引来官差,三人至此已经萌生退意,还是留这蠢货替他们担着杀死大厨的罪名好了。

    “不就是想把你们干的好事都嫁祸在我头上么?”双蛇闻言又怒笑,他得手之后第一时间也出不了大门,索性便去老靴那探口风,不见三人踪迹却意外发现了大厨的尸体,稍微想了一下便猜到三人八成也和自己打一样的算盘,却是来了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离老远便看见了老靴猥琐地抱着宝鼎逃窜,只是当时官兵众多他也不敢追,在此相遇也算是天予良机:“东西现在在你们手上吧,把它交出来。”

    大阿公正欲解释清楚来龙去脉将祸水东引,老靴好显眼的脾气却按捺不住:“你以为你一个人能对付得了我们三个?”

    “那你可以先来领死。”双蛇执判官笔宣告了自己的发难,而大阿公也不再说些什么多余的话,与女儿和准女婿一同亮出兵器匆忙接战。

    虽然已年老体衰,但瞬间的出手还是如往常般凌厉,拐杖下端的锋刺直戳双蛇的要害,然而这恶汉也不愧有莫大自负,一拨一弹便将力薄的大阿公手杖击飞至一边,哪怕螳螂与老靴联手掩护,失了兵器又被突然收发作长鞭般使出戳中腿根的大阿公也没撑过二十个回合,被双蛇信手戳了心窝。

    “你!”老靴见恩师暴毙,怒不可遏,竟然又与双蛇独斗了十几招,强弩之末时又呼唤螳螂相助,但哪里想到女子居然还在一旁愣神,分心之际又被判官笔伤及左目,那笔尖如蛇般咬住,竟上演扯出眼睛的骇人一幕——而双蛇怕对方痛叫出声,闪电般地又在对方咽部掏出两个血洞来,任凭那尸体直挺挺地倒下。

    “我给你两个选择……把宝鼎交出来然后滚得远远的,或者现在就送你们团聚。”恶汉干净利落地解决掉二人之后,又恐打斗的声音引来守卫,便提了失神的螳螂而走。

    …………

    宿秋月已坐在程昭国的卧房内唱起了独角戏,虽然那婉转的唱腔依旧悦耳,但他的心思却全然不在此处,几乎是全凭本能地在哼曲。

    “你这贱奴,本官要你唱戏是赏你,你却在这里摆一张臭脸给谁看?”在那忍了足足有两刻钟的程昭国再也按耐不

    住,登时便踹翻了面前的凳子,伸手要打,却被宿秋月伸手将拳头拦住。..

    “程大人,宿某虽一介微不足道的俳优,但也不是随意任人折辱的。“名伶双瞳一瞪,竟是有些寒光隐隐若现,竟将程昭国吓了一跳。

    “你还敢忤逆本官?信不信明日我就叫你那劳什子锦袖园灰飞烟灭?”程昭国恼羞成怒地挣开宿秋月的钳制,又以权势恫吓道:“真以为在圣上面前露个脸就成角儿了?我告诉你,像你这种奴才老子想捧起几个就能捧起几个,想把你踩在泥里一脚下去能踩死十个!”

    见宿秋月默不作声,程昭国便以为对方是屈服了,竟然将手伸过来要解对方的腰带,宿秋月哪里肯让?只不过他心中仍有所忌惮,便只奋力阻挡却不还击,而程昭国或许也是耻于让侍卫见到自己这般丑态,也没有高声厉喝。一时间这两个大男人竟然在地上撕扯起来。而程昭国也是恶向胆边生,竟然双手扼住了宿秋月的咽喉,要将这名伶当场掐死泄愤!

    性命垂危之际,宿秋月也无需再忍,终于使出自己武行多年的真本领来,只朝着程昭国的颞部太阳穴奋力打了一拳,程昭国顿时便没了气息,肥硕身躯歪倒在了一旁。

    死里逃生的名伶推开那油腻的皮囊,靠在墙边大口喘着粗气,比起被一个男人所侵犯,他更不能接受的是自己身上的秘密被别人所知晓……

    他不是一个十全十美的好人,可对小镜子的安排也并非是全盘利用,至少在今日事发之前能满足这个与自己同病相怜少年一个愿望,也好过让那孩子像自己似的凄惨半生。

    同病相怜……虽然宿秋月不是天生残疾之人,但也不妨碍他对小镜子抱有同情之感。

    就连锦袖园里,也只有过世的老班主知道,名动天下的宿秋月是一个阉伶。

    宿秋月八岁时,父母死于一场大旱,很难判断他们是做了个胀肚而亡的饱死鬼还是被饥饿感折磨至生命的尽头,但宿秋月从此就开始了他流浪的生活。

    与生俱来的天赋像诅咒一般困住了这个苦命孩子,他被一个想要靠着猎奇节目进行投机的戏班相中,强行变成了罕见的阉伶来训练曲艺取悦权贵,直到成人才从那绝望的炼狱当中逃脱。他只有唱戏这一技之长,可这生存的本领却恰恰是他噩梦的源头,直到锦袖园的老班主招揽了他,那位慈祥的老人乐此不疲地收养着一个又一个可怜的儿童,却并非以虐待折磨他们为乐,而是真正将他们当作人来对待,这番举动最终感化了宿秋月,也使得他对老班主坦诚心扉。

    为了保守这个秘密,宿秋月强行练就出了寻常男子的低音,尽管老班主生前多次劝告他忘却心魔,可直到今日他也没能彻底面对。

    或许台后的犹豫并非出于能否复仇的考量,而是他对自己敬爱的长辈一生心血的踌躇,可如今自己已然杀了一个官员,明早太阳升起之时,锦袖园怕是就算毁在自己手上了——那再杀一个也就无妨了吧?

    只是还有一件事令他迟迟不解,那个官差究竟为什么不去揭发自己?

    …………

    双蛇像拎着一条死狗一样带着螳螂潜入了夜深人静的明烛楼,但来来回回看遍了那些个堆在水盆边上的破铜烂铁,也没找到那只天鼎。

    “呼……我是真不想杀你的,但你偏偏三番五次地诓我。”双蛇薅起螳螂的头发:“你赢了,我的耐心耗尽了,你们下去一家团圆,而老子认栽跑路。”

    螳螂的娇躯不断地抽搐着,其实双蛇并没有动用什么过分的手段,但亲眼目睹父亲与准丈夫接连死亡,就连她这样的恶人也不免万念俱灰。

    然而就在双蛇即将动手之时,一个严肃的声音从他背后响起:“你还是放了那女人吧。”

    “哦?”双蛇缓缓转身

    ,周晏玄以自己的身体堵住了厨房的后门:“现在的官差管的也太严了吧,连绿林内讧都要插手?”

    “如果你们在荒郊野岭内讧,那随便你们怎么胡来,但既然在我眼皮子底下发生了,我总不能不管。”尽管已经听出了对方的挑衅之意,但周晏玄还是一板一眼地回答:“客栈的守卫是那女人杀的吧……你又杀了几个人?两个?三个?”

    “如果你问总数的话,那应该是数不清了,我连自己的义父都干掉了。”双蛇咧开大嘴,继续戏谑着古板的巡捕:“但如果说是今天嘛……不好意思,也记不清楚了——我脑子不好使,还请见谅。”

    “但如果从现在开始算,这是第一个。”双蛇出手总是给人一种跳崖式的突兀感,他就这样当着周晏玄的面戳死了螳螂。

    “你……”周晏玄眼神一滞,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对方居然是如此的不按常理出牌,随即腰间雪亮钢刀也绰在手中。

    那对判官笔分别有个响亮的名字,左手那一支叫做“竹叶碧”,右手则攥着“信子红”,而两条蛇也在他的驱使之下一前一后地扑向了周巡捕。

    腰刀遭对影长蛇缠住,一时间难以挣脱,周晏玄只得弃刀与对方拼了一掌,丑汉便大致试探出了对方的实力,而周晏玄却是面色铁青——假若这一掌对方并未尽全力的话,那此人在自己之上。

    “我真的不想杀官差,咱们可以从此山水不相逢。但你要是非得上赶着送死,你可以是第二个。”双蛇一向自认为幽默风趣,这也是他怕惹上麻烦所以不得不劝退对方。

    “你也别太高估自己了……就算拼了命也要将你正法!”周晏玄啐了一口,他没有做出大声呼喊从而激怒对方的举动,寻常的衙役侍卫根本就不是对方的一合之敌,反而会枉送了更多性命,但自己一个人的话却可以趁对方托大取胜。

    打定主意的周晏玄却是一反常态,不再硬打硬冲,意在拖延时间。

    …………

    边枕云已经按照自己承诺过的那样梳洗打扮了一番,但在那张绝色的容颜上却只能看见死灰般的哀怨。

    她不只是因自己即将屈身事贼而哀,更是为自己的公公为平息事端竟然主动提出让自己这个儿媳去侍奉刘南震而哀。

    今夜这突如其来的命案甚至惊动了扈家,而那垂死病中惊坐起的扈老爷居然真拖着病体赶到了客栈,可本身大为感动的边枕云也没有想到他见了自己的第一句话居然是“现在也只有闺女你能救咱们家了……若你能与刘御史欢好,非但客栈不会倒,那咱们家族再兴也有望了。”

    边枕云默然不语,而扈老爷见劝她无果又动了真火,最后甚至以蹒跚学步的孙子作要挟试图打动边枕云献身,直到边掌柜耗到心力交瘁,御史那边又派人来催,她才落得片刻安宁,而扈老爷却是狠狠留下一句“你自己看着办”之后便到刘南震处先行“报喜”去了。

    只是唯独令她进退维谷的是,若是自己真的遂了刘南震的意,恐怕无颜再面对地下的亡夫。可倘若自己真的不从,刘南震会不会迁怒于家人孩子?从扈老爷主动提议开始,边枕云便已经不再将自己视为扈家人,但她的亲生父母也在城中,孩子更是无辜可怜。

    两难之下,边枕云黯然神伤,却是找出一截白绫挂在了梁上,竟想到了一死了之的结果,然而也不过是白发人送黑发人罢了。

    最终她还是攥住了一把剪刀藏在身上,准备铤而走险——至少这样自己还能不辜负夫君。

    在长廊里徐行的边枕云撞见了一个人,论容貌与她不相上下的男人。

    “看来边掌柜也陷入了和我一样的难题呢……”宿秋月轻声说道。

    锦袖园一年内有小半数都在落雁城,边枕云随夫打理客栈三年

    ,二人也有些交情,但此景却显得有些尴尬。

    “宿老板又是怎样做的?”边枕云强颜欢笑道,她也听说了程昭国点宿秋月单独唱戏的事情。

    在边掌柜震惊的目光中,宿秋月摊开自己本来盘卷着的青丝:“今夜这出夜劫城,却是我误了小镜子,所以宿某得把这出戏演完——但好在人生最后这个节骨眼上,宿某还能帮朋友一把。”

    “丑时我会撤走客栈东侧小门的布置,也算是答谢宿老板对小女子的恩情了。”

    宿秋月以盛装赶赴这场不请自来的宴约:“边掌柜即刻就到,先遣宿某为御史大人将今夜之戏唱完,以尽余兴。”

    …………

    周晏玄到底还是没能撑多久,他一度只差纤毫就能趁着双蛇的自负制服对方,可世事就是这样,实力不济不是靠拼命就能补足的。二人打了五十余回合,从后厨一度战至前厅,最终周晏玄还是不甘地倒下了。

    双蛇肋下那道口子虽然不深,却彻底激怒了这个狞恶的瘦高男子,而就在他即将破例要给这个昏迷过去的男人补上致命一击时,一把小巧玲珑的飞刀精准地弹开了腾飞的长蛇。

    “给个面子,刀下留人吧!”慵懒的声线响起,年轻的官差居然是坐在楼梯扶手上一路滑下来的,此刻抱臂凭栏,指尖还捏着另外一柄小飞刀,独领风骚。

    “你们还真是跟苍蝇一样烦人啊,一个接着一个的。”双蛇骂了一句:“是不是待会我砍了你,还会有个毛都没长齐的娃娃再跳出来救场?你们这些当差的现在也开始玩儿英雄只在关键时刻登场那一套了?”

    “我不是来当英雄的,我是来救你的。”也不知道哪里学来的词,但此刻他的体态就如同言语那般嚣张,这不是目中无人的狂妄,而是目空一切的随性——他真不应该在官府就职,而是应该做个饮马江湖的侠客。

    “救我?我没听错吧?”双蛇冷笑,却充满了戒备——这个年轻人的年纪远逊倒在地上的那位,但实力却更胜,这样的家伙还真说不好交手的结果如何呢。

    “吻颈竹叶碧,缠腰信子红,气贯海西山东。人言忠孝两全手,自称文武俱不通,怎留一地狼藉在?但见双蛇出洞。”青年悠然报出了一段颇有些讽刺意味的诗号,却正是丑汉的原创:“史孝文对吧……”

    听闻对方竟报上了自己的名头,史孝文一口怪牙不免收敛了几分:“你又是……”

    “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和我这位哥哥不一样,我这人没什么责任心,也很好说话。”青年叉着腰,看上去异常放松:“我杀不了你,也阻止不了你逃走,但反过来也是一样的。不如咱们点到为止,你不会被人围殴死在这儿,而我正好能把今天晚上的命案再匀给你两条,你背黑锅能活命,我好交差享清闲。”

    史孝文正疑对方口中还有什么人命要算在自己头上,总不至于连螳螂一伙杀的也要自己扛吧?不过他更加怀疑其中有诈:“要我背黑锅也是需要资本的,而你身上不见点儿血恐怕也不那么好交差吧?”

    这是武人之间恪守单挑的讯号,而且接下来双方将会进行一轮毫无保留地对攻。

    青年欣然接受对方的暗示,腰间刀嘶鸣出鞘如枭鸟!

    好快的刀法……只一刹,史孝文便顿觉青年的身影已经脱离了自己的视线,明明他也是眼疾手快之辈,但却生平第一次见到这样快的刀客!

    然而兵刃相交的片刻史孝文便已察觉到了对方的弱点,刀快则快矣,但却有力不从心之感,被自己轻而易举地用蛮力抵挡了回去,那青年数次移形易位,却始终攻不破两支判官笔左遮右架的防守。

    就在史孝文得意自己已经将这乳臭未干的小子引入圈套之时,余光却倏然瞟见周晏玄落在地上

    的那把刀惊悚的一颤!

    地上刀振翼而飞似雁回!

    双刀,才彻底让年轻人掀起了眼底的狂热,凶鸣的雕鸮恣意展羽,猛禽正是蛇的天敌克星!

    史孝文也被拉入了穷追猛打的节奏当中,二人身上新添肉眼可见的血花,这样的对攻之下谁先罢手谁便失手!

    但此刻不分上下的二人终于有一方骤停,如果有观众的话那这一招用来收尾绝对是配得上惊四座、博众彩的完美谢幕!那青年居然滞在空中一呼两息!双刀并举,搠向盘蛇!

    “如果换两把好刀,可能结果就不一样了……”史孝文奋命的抵挡,将那两柄脆弱的刀刃拦腰截断。

    “我早就说过了……就是这个结果。”青年把断刀随意丢弃。

    “枭悬是么……我好像知道你是谁了。”史孝文突然回忆起了前几年一个在江湖上名声大噪的少年,正是以这一招在千万天骄当中脱颖而出斩获魁元。

    “千万别说出来……否则这事儿真的就难以收场了。”青年头一次摆出如此凝重的眼神威吓着对方:“我好不容易才编织出的假身份……”

    周晏玄被青年扛在了身上,又顺手把落地的匕首揣回了怀里,目送着一无所获的凶徒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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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传之夜劫城(完)

    程昭国殉职,周晏玄重伤,兜兜转转重担却是压在了许游身上,而衙门里为山河府腾出来的办公处每天都能听到这厮抱怨的声音,那按斤算的公文报告写得他这几天连刀都抬不起来。..

    客栈内和郡城里都各自进行了为期长达一旬的戒严用于搜捕与勘察,哈姆德的宝贝鼎也终于失而复得——只是面对着又凭空多出来的一个,胡商却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而城内一间铁匠铺中的尸体也在这场大索当中被发现,双方线索汇合便锁定了郑荣。

    而客栈内的几出命案也都找到了债主,一老两少的组合先后杀死了客栈的守卫以及胡商的一个手下,以及双蛇除了谋害了两个胡人伙计后又黑吃黑杀了那三人都已成定论。只是众人对于谋害了刘御史、程长史以及扈老爷的人各执一词,有说是宿秋月全责的,有说是双蛇全责的,也有说是二人各杀一屋的,最终线索汇总到了京城山河府里,由山河府山部副史,哦不,如今应该是正长史的陆挺拍板,对双蛇与宿秋月都进行了通缉,告示贴的满天都是。

    …………

    得边掌柜相助,宿秋月总算是安然离开了衔阳客栈,更令他感到天无绝人之路的是自己恰巧赶在城门封锁之前得以离开。只是锦袖园这个金字招牌因为宿秋月被列为凶手彻底倒塌,所幸其余人未参与到谋杀的行列之中,也就三三两两的各自散去了。

    这已经是自己第三次漂泊无根了,或者说第二次——宿秋月仍没有忘却自己的仇恨,也从未将那毁了自己的地方当作家。而为了再寻仇家,他也不会就这么轻易的死了。

    直到“梨园”给这个浪客发来了一封邀请函,来迎接他的是个大花脸,自称是生旦净丑四班当中净班班主。

    “行啊你,一把尖刀杀了两个狗官,这些弟兄们都等着见见你这位传奇人物呢!”大花脸笑道。

    宿秋月却皱起了眉头,解腕尖刀他当然不止一把,他也杀了程昭国和刘南震是没错,但自己误杀程昭国却是个意外,根本没用刀啊……

    再回想起那对慵懒的眼睛,宿秋月有些不寒而栗。

    …………

    是夜,山河府昆仑阁。

    周晏玄护卫不力降职两级,但又因其带伤上阵、破案有功,且府内正是用人之际,遂仍代巡捕工作,俸禄照旧。程昭国玩忽职守、轻率失察,然念其不幸遇难、以身殉国,遂保留其一年俸禄,按月交奉至遗孀。

    写完了这一段之后,陆挺便撂下了笔,他是个颇清秀的青年,只是眉头里总锁着挥之不去的阴郁,他看了一眼身旁捧着案件卷宗翻了半天的少年,问道:“阿难,你可有什么疑惑?”

    少年的大名叫做贺难,与陆挺同为都御史门下弟子,排行最末尾的半个,今年刚满十五。按理来说他本不应该出现在这儿,但山河府历来都有“压榨”童工的传统,尤其是自家弟子,越有天赋的就越常在府中出没,恨不得每桩案子都搞成无限制辩论会,当年的陆挺就是这么过来的,而这贺难才思之奇、言辞之利更是不蹈凡律,妥妥的白马非马诡辩学派未来的当家人物。

    “本来是有点儿,但现在都解决了。”贺难伸了个懒腰,这一会儿外面都快亮天了:“最开始我始终想不通究竟是谁杀了程昭国,因为从他尸体上的伤痕检验来看,致命的明显是刀伤毋庸置疑,可我怎么算都觉得时间对不上。宿秋月再快,总不能至于在一刻钟不到杀掉位于两座不同楼里的人吧?”贺难也不管这个大人那个大人的,反正他想叫名字就叫名字。

    “先杀人后抛尸伪造现场不行么?”陆挺笑道。

    “反正在我看来时间不对劲,就算转移尸体那也得把时间卡的很死才行。”贺难打了个哈欠,又道。

    也不等陆挺再问,贺难便已经自问自答地走完了整个流程:“要我说,宿秋月的确是早有预谋,那个所谓的点名唱戏没准儿就是宿秋月自导自演了一出,但根据现有的情报来看二人此前毫无交集,宿秋月又是哪来的动机呢?那么结论不就来了么?宿秋月想杀的人根本就不是程昭国,而是刘南震。程昭国只不过是个意外而已,但既然宿秋月不想杀掉程昭国,就没必要去见他的时候带着刀,所以真正的凶手另有其人咯!”

    “谁?”

    “你就当我胡思乱想吧……如果看戏这件事不是程昭国临时起意,而是别的什么人撺掇的呢?”那孩子的眼睛里流淌着光辉,像熔化的铁水。

    等到贺难刚走不久,却是门口又晃入一个影子——你可以叫他许游,也可以叫他燕春来。

    都御史手下不只有四杆“明枪”,还有鲜为人知的四枝“暗箭”。

    “难得你居然这么高兴啊……”就算都御史的弟子当中,也只有几个人才知道暗箭的存在,而与其中之一的燕春来相熟且有资格指挥的,就陆挺独家。

    “那小子都看出来了……”陆挺沉吟:“如果没有什么意外的话,将来就是他接我的班了。”

    “那你可说错了。”燕春来也是意味深长看了陆挺一眼:“你别忘了他可是那‘半个’,要接的可不是你的班。”

第四六八章 贼村

    斩了条拦路作怪的蟒蛇,遇见个哭丧的老妇人,也不知道这究竟是个吉利的兆头还是个偶然的巧合,但在这样的氛围之下每个人的心中都生出些异样的感觉。

    “方便问一下,您们这是在……”贺难凑到边上,朝着外围一个观众探头探脑。

    “你瞎啊?办葬礼看不出来?”那男子也是不客气,仗着自己身高体壮横了贺难一眼,鄙夷地说道。但这道目光同时也看到了天柱般的魏溃,立刻打了个冷战,收敛道:“听你们口音也不像本地人,那不了解情况也正常——我们这儿的民俗就是哪家有老人去世,便要全村都来守夜……去世的是我们村长,已是第三天了。”

    这男人也恐议论被人听见,愈发小声,而贺难也明白过来——葬礼的主角不是青壮年,原来是位老爷子。而他见这男子肯搭理自己,便顺竿爬向人家借宿,本来那男人是不愿的,但在贺难的利诱之下还是动心了。

    一场恶战消磨掉人许多精神,赶路时还能凭着一股念头硬撑,但一旦懈怠下来就像是泡在名为疲倦的温水当中,早早回去休息的众人几乎是挨着床便睡了过去,只剩下贺难这家伙在外面闲逛——他倒也不是无所事事,也不是精力旺盛,就是很好奇这种不同地区风俗的葬礼场面。

    这村中旧规虽然是全村各户同聚为老人守灵一天,但不代表丧事只办一天,事实上最长的可以达到七日,而最短的也得满足三日即可,否则即被人视为儿女不贤、子孙不孝。村长家中富裕,那就更不能免俗,张罗着要办个风光大葬,以黄白纸布做了纸人纸马,搭起纸屋纸墙,又请吹丧鼓乐队伍日夜不息吹满七天方可入土为安。

    丑时已尽,这边围聚的人也少了些,各自回家歇息的都是些妇孺老人熬不得长夜,但灵棚前的小伙子们也有不少坐得东倒西歪昏昏欲睡,倒是一帮中年人自顾自地支起了个桌子喝酒赌钱,其实也是见怪不怪的事情——虽然这边哭天抹泪,那边欢声笑语,但其实人家也是过来为你添点人气的,总不能让人家站一晚上岗吧?

    围聚在一块儿赌钱的人中除了本地村民之外,也有替班下来休息的丧乐手,这些人大多也都是附近村民,往来走动也很是相熟。贺难也跟着凑了一会热闹,亲自上桌大杀四方——赌术贺难不是很精通,但好歹也是天底下排得上号的赌徒、传奇大监赌沈放教出来的,在这种村子里称王称霸还不是信手拈来?几个回合下来他面前的铜板便堆积成了一座小山。

    然而贺难来这儿又不是为了赢钱来了,他倒是会做人,开两句玩笑过后又将赢来的大子还给了众人,顿时又博得了几分好感。

    众人三三两两的睡醒洗漱,直到中午才聚齐,索性众人也就在此多休整了一日,只是有件事说来有趣,明明还是在人家的村子里办着丧事,可今天却没有多少人再去灵棚附近围着,反而是昨夜一群赌钱的青中年们都跑过来听贺难吹***——这家伙瞎话编的也是一套接一套,仗着这些村民们没太多见识,把自己说成了莱州赌坊沈大监赌的同门师兄弟,又于好风山抟云观学过上乘道法,甚至还得佛门高僧垂青欲收为俗家弟子……总之就是把武林中的大事串吧串吧,像说书一般说与众人听,唬得这些家伙将他奉若上宾。

    然而一个人不可能同时讨好所有人,村民们倒是把贺难捧得很高,让他自己不禁都产生出了自己好像千面老仙一样的教主般的怪异感觉,但失了风头的村长一家可就不这么想了,就在贺难一边儿组织赌局、一边与年轻的殡葬队司仪聊些十里八乡轶事之际,那村长的大儿子便走了过来,眼神当中带着些不善。

    “原来是过来要钱来了。”听完那村长之子一席话后,贺难便在心中轻笑,这家伙的脸皮倒是也够厚的,这行人过路投村借宿都要雁过拔毛——只不过他也不想横生事端,再加上闯入人家葬礼也不妥,就当随个份子了。只是那村长之子走开之后,与自己相谈甚欢的司仪却是皱了皱眉,向贺难道明本不必将钱给这混蛋。

    事实上,在这种偏僻落后且十分封闭的村庄当中,有许多传统、规矩都是十分烦冗恶俗的,就比如这丧葬之礼——这纸钱哪里是烧给亡者收的?分明就是烧给生者看的。而铺张的排场就更不必提了,老人生前不尽孝道,死后在棺材里却成为了证明子孙孝顺的工具博取一个面子,说来也实在是悲哀。

    “唉,您以为谁家都愿意五天七天的这么办丧事啊?还不是怕别人背后戳脊梁骨,说这家子孙不孝么?”那司仪掰了一块干面饼塞进嘴里:“这世道也奇怪,若是哪家在老人生前丰衣足食地照顾着,死后一切从简了事,反会被人指责;偏偏那些葬礼隆重的,也甭管生前对待老人怎么样,至少面子上大家还都得称赞一声孝顺。”

    “您也别怪我说得夸张……”司仪是个健谈之人,见贺难与其年岁相仿但阅历颇深,便也有聊得起劲的意思,但考虑到接下来的内容便又压低了声音:“就这方地界,我知道的就有几家,老人一旦上了岁数不能下地耕种干活儿,子女便连做饭都懒得伺候、尽是敷衍——就只能吃些稀汤寡水的剩饭菜,别说荤腥了,就连菜油都不见几滴,有许多老人甚至都是被这样日复一日的食不果腹饿死的。”

    贺难闻言也是心头一颤,他走遍大江南北,往来关内关外,早不是那个只负一身气傲、眼高于顶的少年了,也见识过不少人间疾苦,但子女如此对待父母且这般行为竟还靡然成风,对他来说也是个闻所未闻的冲击。

    “是因为不经教化以至于如此蒙昧痴愚么?还是说因为贫寒才不得不生出这样极端的现象?”贺难是个喜欢刨根问底的人,与其去追究、斥责这些行为的不正当,他更倾向于思考症结所在的根源究竟何处。

    只是就算想明白了又能如何呢?他真的有改变的能力么?又能改变的了多少人?

    …………

    既然打定主意不与那村长家扯上什么瓜葛,那流水席贺难便也没有硬着头皮去蹭,不过几个“牌友”倒是在家中准备了桌酒席请贺难赏脸,也请了魏溃等人同去,这一会儿倒是比不得那村长家热闹,但十来个人也并不是个小数目了。酒至半酣,贺难等人便趁着那几位赌徒又开始划上拳后便告辞离开了。

    贺难借住的民居,那位有点儿见风使舵的屋主便是好赌的青年之一,所以此时这屋子里还是贺难他们几个正在睡着。亥时过半,那白日里与贺难一见如故的青年却是趁人不注意,神色匆匆地钻了进来。

    这司仪不为偷金窃玉,却是为通风报信而来,但却只见头屋里床榻上那位面孔生得白玉般的青年公子昏睡,不见其余几人踪影,情急之下便摇晃着睡意酣沉的陈炎弼,低声道:“兄弟,快醒醒!”

    只是他干摇了半天,榻上之人却仍迟迟不醒,这司仪也是急得焦头烂额,恨不得抽这家伙几耳光——性命攸关之际,他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礼数不礼数?只见他将自己吃饭的家伙什别在了腰间,挽起袖子就要出手之时,却见黑漆漆一片的门口凭空冒着几缕炽红的星子,贺难一手掐着烟斗,另一手还在提着裤子,好像是刚起夜回来。

    “行,算我没看错人。”在来人错愕的神色之下,贺难嚣张地拉过来一把椅子躺在上面:“有什么不懂的,你尽管问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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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六九章 反咬

    “这……这是什么情况?”司仪挠了挠头,显然对眼前的状况感到不解:“我听他们说在你们的酒里下了蒙汗药,所以才想着把你们叫醒……看来似乎是我多虑了啊!”

    “是啊……但是我们早就知道。”贺难一个一个指着自己的同伴道:“这位大汉,蒙汗药对他来说没有用;这位小汉,乃是给别人使蒙汗药的行家;至于两位女士,则也都有辨识的能力,所以压根儿就没喝酒。”

    “至于我吗……”贺难干呕了一声,将喉咙间火辣的感觉强行压下,抖了抖湿润的手:“我是靠抠嗓子眼催吐的。”

    司仪点了点头:“原来如此……既然你们都醒着,那就快点离开吧……他们很快就要过来了。”

    俗话说财不露白,晌午村长的大儿子来向贺难要钱,贺难这痛痛快快地随了礼金反倒是让人盯上了——说来也是,哪有人会这样给素不相识的人随份子的?于是村长之子便笃定贺难要么是怕了自己,要么就是有钱烧的慌,又或许是二者兼有,于是便心生歹念,纠集起同村青壮年要趁火打劫。

    于是他便先联络了贺难的住家,那男人本就见钱眼开,也知这伙人出手阔绰,便动了歪心思,遂在晚间的酒席上动了些手脚,只等众人昏迷后便下手取财,此刻怕是已经汇合到一起准备围过来了。

    “如果真要走的话,那我们早就走了,还用得着在这儿等么?”就算面对无衣少主柴思畴,贺难都是迎难而上,一群见财起意的村民又能奈他何?“倒是你,你来给我们通风报信,要是被他们发现了恐怕不好交代吧?”

    司仪耸了耸肩,无所谓道:“我也不是这村里的人,大不了以后就不来这里了呗!十里八乡也就我们这一支殡葬队,也不怕没有活儿干——只是这些人要对过往行人下手,却是实在令人厌恶,再加上我看你还挺投缘,所以才会把这事告知你一声。”

    虽然只是个山野村夫,但这青年面对这些个江湖来客却不卑不亢,坦然相告道。

    “不过救你们归救你们,我也不想让自己的处境变得很艰难,那村长家还是有几分势力的,所以咱们就在这儿告辞吧,我先走一步。”司仪朝着众人一抱拳,便要先离开,却被贺难伸手拽住。

    “你听听外面什么声音……你跑晚啦!现在是想走都走不掉了。”贺难早觉外面已有群寇包抄而至,伸手拉住了对方:“我要是你的话,现在就消消停停地准备看戏。”

    “看戏?看什么戏?”司仪也懵了,没太理解贺难的意思——难不成这家伙就凭着五六个人、其中还有两位姑娘和一个睡得昏迷的家伙,就要对抗一村当中的男丁?虽然他今日听得贺难自称也是个武林中人,但平生也并未见过什么高手,只觉得什么样的老虎都架不住一群狼。

    这司仪人不错,只是他的见识还是限制了他的思考,以至于略显狭隘——事实上连五六个人都不用,就只需要一个人大抵就能摆平这桩糟心事。当然,贺难指的不是自己,说实话他能靠着自己不弱的实力加上邪剑的威慑拖住柴思畴,但这么多人一拥而上八成是把他给淹了,但除了贺难之外的人打这些村民就是砍瓜切菜,土崩瓦解。

    不明就里的司仪看贺难这么淡定,自己又走不脱,索性便一屁股坐了下来,等着这家伙口中的好戏开场,而贺难也没那么多废话,拿出自己的派头来趟过门槛直面这些贪婪的鬣狗。

    “你没给他们下药?”为首的村长之子见贺难等人招摇过市,连忙低声看向了借宿给那伙人的男子。当然他也不傻,至少现在自己还没有暴露出意图来,不去大声宣扬也是为了还有余地进行斡旋,便稍稍避开了贺难那灼人的目光。

    然而贺难怎么会给别人高挂免战牌的机会?机会是在村长之子扭头的同一时间,那主动叫嚣的声音恰逢其时地响起:“兄台带众人气势汹汹地将我围困在此,这是意欲何为啊?”

    “说话啊?哑巴啦?”贺难一开口就要气死人,连换气都不用便紧接着逼问两句,村长之子也想说你给我回答的时间了么?可是这样张嘴就是输阵又输人,只得想办法另起话题,却是让他瞧见了与那伙人走在一起的唢呐手。

    “我道是谁泄密,原来竟是你……”村长之子避开了与贺难的四目相对,专挑软柿子捏,看到了那个通风报信的家伙,用词并不客气:“姓庞的,十里八乡同气连枝,我们村里也向来待你们送丧队不薄,今日你又是何故站在外人那一边?”

    “我只是不站在你那一边而已。”庞屹然努了努嘴,其实这种借丧事为由头勒索钱财的事情,他自然习以为常,也懒得多管闲事。但谋财害命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咱们也都算是乡邻,听我一句劝,这几位都是不好惹的,你道个歉收手,这事儿也就这么过去了。”

    “你可别就这么自作主张替我下决定啊……”贺难吐槽道,他今儿就是奔着玩人来的,万一让庞屹然给说和了,那他还怎么玩儿?

    “不好意思,习惯了,你随便。”庞屹然又耸肩——别看他年轻,但他家中世代从事丧葬之业,从他祖父开始便拉起了一支队伍,这队伍里有

    一多半都是传家手艺吃三代,他父亲早亡,叔叔身体不好,现在基本上就算是把丧队交到他手上。

    “行了,既然都把窗户纸捅破了,那咱们也就别藏着掖着了——你们想劫财,我们也没想跑……谁先出来送死?”贺难叉着腰开始大点兵。

    “呵呵,你以为听评书呢?还玩儿什么阵前单挑那一套?”村长之子见青年如此跋扈、全无惧意,也是料他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只觉得对方今日说的什么武林风雨全是吹嘘:“都给我一起上!”

    这一村当中也有数十男丁,平日里都唯村长马首是瞻,而村长本人虽已驾鹤西去,但余威不减,也被他的儿子调动了个七七八八,此刻将众人团团包围,那租房给贺难的男子正冲在最前,似乎是要急于立功。

    本来他也想说点儿什么以助威势,但正欲开口便被哥舒昊拦路拿住,一只大手正覆盖在男人脸上,只拽着他一推一拖,那男人登时就没了气息。

    “别杀人啊……哥舒。”贺难皱了皱眉,虽然哥舒昊为人豪爽,但他毕竟曾为贼王,下手不可谓不狠毒,为了这点儿小事不至于去夺人性命。

    “我心里有数。”哥舒昊点点头,临行之前贺难三令五申不得随意杀人,他铭记在心只是将那男人弄昏而已。

    这群乌合之众本就因对

第四七零章 刘郎中

    “我看你很有想法,怎么不离开这里出去闯一闯?”

    翌日一早长亭送别,贺难又在怂恿着庞屹然。他现在就和赶早集的大爷大娘差不多,看到什么好鸡蛋都要往筐里装。

    “我上有老母,下有一个弟弟一个小妹,手底下还有一帮兄弟要养活……哪那么容易就出去闯一闯?”庞屹然还是一贯无所谓的表情,叼着一根茅草:“不过你这个朋友我交下了,咱们山不转水转,日后有缘倒是不难再相逢。若是将来有机会的话,我会考虑。”

    “有庞兄这句话,那贺难就放心了。”贺难举樽,将杯中酒一饮而下,双方就此告别。

    “你现在也开始走姓关的那条路线了?”老魏饶有兴致过问道,他向来很少关注这些,但此时也觉察到了变化。

    贺难笑而不语,却是小郁给了解答:“他哪里是学关凌霄……分明就是渔夫,拽着网要把鱼虾拉上这趟贼船。”

    关凌霄所为,或晓之以恩情,或诱之以利益,或动之以大义;而贺难却截然相反——尽管言辞近乎蛊惑,但他从来不强求谁留在自己身边,只不过奇怪的是总会有人一直与他同行。

    就像风吹动风车,火点燃柴薪。

    …………

    已及芒城附近,众人却没有立刻进驻城中,也并未直接去敲药王斋的门。

    虽然大家都不热衷于会议,但这不是例行公事,而是要把事摊开在台面上说一说——有些事不上秤也就四两飘轻,但上了秤,恐怕一千斤都打不住。

    他们这次到访本就是为了“胜师”的事情而来,根除贺难与魏溃身上的后遗症只能说是因势乘便,而最坏的情况恐怕就是“胜师与药王斋俱属一体”了。

    倘若真是如此,那贺难等人面临的麻烦可就变得十分棘手。往小了说,鹿柠虽然已经恢复记忆与父母相认,但她毕竟以泊儿的身份在药王斋待了十年之久,占去了她人生当中将近一半的时间,若要她立场泾渭分明,她又该怎样取舍?

    往大了说,从阎罗王与胜师账簿上那只言片语就能得出,这些因药物所致的怪物无疑被当作一种猛兽所驱使,其手段有悖天理人伦,其目的更是昭然若揭,谁能预料这些人形兵器会在将来的某一日于神州大地上掀起何等规模的腥风血雨?这也是为什么贺难不敢独断,要把事情直接汇报给师父的原因,而李獒春显然也很重视此事,才会让贺难暗访。

    所以药王斋中小小的药师此刻却被汹涌的暗潮推到了浪尖之上,举足轻重。

    尽管老魏当初就不太能理解贺难的想法——如果真的不想让鹿柠牵扯进来,那用个照顾伤员的借口把她留在小郁家里不就得了么?非得带她回来再让她不得不面对这种选择又有何意义?当时贺难直说了些模棱两可的托词,真正的答案恐怕今天才会有眉目。

    但或许会很伤人。

    “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不参与这件事……”贺难又给出了第三个选项:“真觉得左右为难的话,退出应该就是最正确的选择了。

    贺难把退出这两个字咬得很重,他再清楚不过这世上没有什么真正的中立者,而且其实他并不在意鹿柠会选哪条路,只需要确定她是否真的理解这两个字的含义。

    “就像小郁吐槽的那样,我们脚下是一条贼船,但好在你现在还有下船的余地。”贺难又道:“你也不用着急给答复,这事需要仔细考虑。”

    这世上有两种非常奇特的能力,就是“化繁为简”和“小题大做”,而贺难则最能将这两种本事运用的驾轻就熟。

    于出题设局而言,自然是要将简单的局面变复杂;而于解题破局而言,要反过来将复杂的情况分解成最基础的零件——胜师能够暗中联合阎罗王做了这么多年买卖人口的

    勾当,怎么好小看他的智谋和手段?稍微有些情报来源也能知道贺难等人到芒城的兵锋直指自己,这事儿是瞒不住的。

    若是按照最坏的打算,胜师与药王斋的关系密不可分,那鹿柠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敲山震虎,她怎么选、怎么做都无妨,只是贺难用来给胜师极限施压的手段罢了。

    诚然贺难有很多率性而为、兴趣使然的举动,但在这种事上他的每一言每一行都带着不可告人的目的,将鹿柠带回药王斋如是,让鹿柠做出选择也如是——事实上对于贺难的攻心,死不瞑目的程青树、陈风平以及费安国在黄泉之下绝对有很多体会想告知后人。

    但其实这也不意味着贺难在他们面前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恶人,至少他答应陈风平去掖下四海帮的秘密,也真的守口如瓶。而倾听鹿柠的选择也是为了想办法更好地保护她。

    “那就容我再考虑几天吧……”鹿柠颔首咬着嘴唇,她长成以来的记忆全部都有关于药王斋,自当是难以决断:“但如果胜师真是我师伯师叔,我也不会眼睁睁看着他们残害无辜。”

    鹿柠没有提到自己的师父谷连芃,谷老也的确不像是那种会用这种邪术祸及百姓之人。

    …………

    鹿柠已经尽最大努力表态,贺难也就没再强人所难,他没有急着登门的原因便是想要借着这几天的时间好好调查一下芒城周遭的情况——虽然掌握了鲁班天工图当中建筑蓝图的人是阎罗王,但二者关系如此密切的情况下,或许胜师也借着地利在山中筑起一座堡垒也说不定,更何况他用药将人化为怪物也需要一个隐秘的藏身处,这种可能并不算小。而另外一条需要仔细追溯的线索就是这些怪物的来源,胜师又不可能凭空变出活人,所以只能通过拐骗掳掠的方式来为自己的实验提供素材,那么调查清楚周边有无失踪人口以及流向也是一条能尽快找到胜师的捷径。

    筹划已定,众人便又兵分两路,魏溃与哥舒昊两位武艺高强惯走山林的好汉便带着对建筑有所涉猎的陈公子在城外的荒郊野岭转悠,而贺难则前往芒城内向人打探消息。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进城的当晚贺难走街串巷之际,却正巧撞见了药王斋中的弟子往城内的药铺里送药材——你道他怎认得对方?那送药的少女正是在少年英杰会上出场的白忆儿,门中五位上座大佬之一的白濛的亲孙女。

    反正对方也未必认识自己,贺难也不着急跟对方搭话,也不知道他心里打的什么主意,却是像个流氓一样开始了尾随。

    就这样跟踪了一会儿,这少女却是越走越偏僻,从繁华的城中心走到了外围较冷清的民居,但见她过了窄桥敲开了一户门,而贺难也赶紧跟着上房揭瓦试图窃听出些什么。

    这家里就只住着一位年过半百的老叟,虽然这方庭院面积不小,甚至还有个自建的小池塘,院中栽种了不少奇特花草清香扑鼻,但看屋内陈设却也不像是个大富大贵之人,而此人也并不是白忆儿的祖父白濛,却被少女称呼为“刘世伯”。

    半晌后,贺难便也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了——大概就是这位刘世伯原本也是药王斋当中的一员药师,医术精湛名噪一时,但却因为某些事故导致他与现今的药王斋当家人谷连芃决裂,遂离开门派,但他生性气傲不愿低头服输,便就在芒城之内开设医馆自立门户。由于其医术在药王斋内也是独占鳌头的,比之谷连芃还要强上三分,所以城内也流传着一句童谣,叫做“问药城外谷,求医水中流”,意为看病就来找这位刘郎中,但配药就要去拜谷连芃。

    而白忆儿今日前来的意图也很明确,那就是代祖父前来做说客,想从中撮合师兄弟二人的关系——这话不止白濛说了许多年,其它师兄弟也没少来劝,但刘郎中是一概不许进门,只有晚生小辈过来他才会给

    点好脸色。

    听二人一劝一拒至此,贺难倒是突然来了主意,他正愁吃螃蟹无处下口,却是天降一个关头让他能够在其中拱火,便悄***地下了房来到正门口,抖了抖身上风尘,叩响了门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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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七一章 白忆儿

    识人读心,上至国子监学府、下到寻常县城学堂,又有哪里会教人这个?

    但偏偏山河府这个异类,却会把这门本领当成功课来传授给弟子,以此作为审讯的基础。

    当然,这玩意儿也不是肯教就肯会的,主要还是看实战经验与天赋的结合,同样一个人坐在这儿说了一番话有过一番举动,有些人就只能看到眼前浅显的表象,而有些人则能够从他的言谈举止当中分析出更多信息来。

    白忆儿与刘郎中其实大多聊的都是些家长里短,虽然刘郎中已经退出门派许多年,当时甚至白忆儿这些小辈还没有出生呢!但药王斋还是希望他有朝一日能够认祖归宗的,逢年过节门派当中的老人都会带孩子过来看望他,也免不了一番劝说——刘郎中虽然不给这些反对过自己的老东西们面子,但小孩儿跟他是无冤无仇的,所以后来大伙儿也都学精了,只让孩子们去找他打些感情牌。

    而贺难偷听来的内容就有这一部分,当即便断出这刘郎中脾气桀骜,尤其在意脸面——他若真要铁了心地与门派一刀两断,那干脆就谢绝一切门人拜访呗?你道他拒老不拒小,又在城中开设医馆与谷连芃对峙,其实为的还是要向对方证明“这药王斋离了我不行”,再加上心中的确有对当年宿怨的怄气,才会有如此做派。

    贺难攻敌之短,刘郎中开门询问来意之时便遭到一通厚颜无耻的吹捧,谄媚嘴脸令人发指。

    “哦?一个外地人特意到芒城来找我看病?”刘郎中打量着门外的青年,不无怀疑道——这青年的口音明显便是北人。

    “刘医生悬壶济世、妙手回春之术名动天下,在下也是慕名前来。”贺难拱手施礼,其实刘郎中的名气也没到什么天下皆知的地步,也就是在南方诸郡很是响亮,但贺难这么恭维倒也让刘郎中不好伸手去打笑脸人。而且人家是患者,哪有自己不问病症就要赶人家走的道理?

    “既然是来问诊,那就请随我进来吧,不知小友又该怎么称呼?又因何病症到此?”刘郎中引贺难进院内,询问着情况。

    “在下姓关,向来在中原行镖,因路遇劫匪与之恶战,却不想为贼人所伤,而那贼人功法兵刃十分诡异,使得伤口至今未愈,时常隐隐作痛,几经辗转才来到此地求见刘医生。”贺难又凭空捏了个身份出来,用的便是武林盟主的姓氏,假托镖师职业。

    简单攀谈几句,二人便于厅内落座,贺难见白忆儿正盯着自己,便计上心头,趁热打铁道:“我遍寻中原名医,却无人能根治这等疑难杂症,却众口一词言及芒城刘郎中医术精绝或有良方,晚辈对此也是颇为信服。”

    像这样的吹捧,刘郎中见的多了,患者指望着大夫治病,当然要说些好听的,这些谄谀之词他也就应承了下来:“刘某凭着些本事混口饭吃,不敢妄谈什么冠绝天下,只不过是在这方地界上有些虚名而已。”

    没想到贺难醉翁之意不在酒且顺竿爬的手段一绝,紧接着便当着白忆儿的面儿补上了一句:“那哪儿能啊?我听人说您的医术可是笑傲药王斋几代人,要不怎么这些人都绕过药王斋来找您问诊呢?”

    “哈哈哈哈……”刘郎中大笑,说别的或许他不爱听,但要是说谷连芃不如他才正合他的心意,当即便道:“外面儿居然都是这么传的吗?不过这话说得也太满了……”

    白忆儿还坐在一边,当然忍不了这年轻镖师的一褒一贬,但又因为刘郎中也是长辈所以不好发作,便沉下脸来说道:“这样讲便没有意思了吧?药王斋当中同样也有医术高超者,只不过更精通于用药而已——刘世伯也曾属于药王斋,何故要将我们说得一文不值?”

    “你这小丫头又懂什么?放眼药园,近君者少,同君者无,真可谓高处胜寒。药王斋内一干庸人,也难怪刘

    医生要退出了!”贺难知道已经勾起了白忆儿的火气,趁热打铁道:“现在居然沦落到将个毛都没长齐的小丫头收入门中了,我看药王斋也不过如此!”

    “你说什么?”白忆儿本就是个脾气无比火爆的姑娘,先前只不过是看在前辈面子上才没有立即动怒,但贺难咄咄逼人也让她无需再忍:“药王斋也是你配能评头论足的?”

    三根银针已经被白忆儿绰在右手指间随时都能发出,药王斋里弟子也有不同,像鹿柠便是专门学习药理的弟子,但白忆儿所修却是毒功,下毒本就与暗器天然相合,教人防不胜防。只不过白忆儿此刻将银针暴露在对方面前也不是非得要在此交手,更多的还是想威吓对方。

    “二位,别太失礼了……”与贺难想的一样,刘郎中果然阻止了这场贸然的冲突,但他也没料到对方竟然不只是以庭院主人的身份劝告……刘郎中的内力同样深不可测——原来这位刘郎中也是高手。

    “师伯,恕我告辞。”闹成这个样子,白忆儿也不愿意继续逗留了,她虎着脸狠狠地瞪了贺难一眼,而贺难则露出一脸痞相,非常嫌弃地笑了一下。

    “那我也不留你了。”刘郎中叹了一口气,这事不太愉快,但毕竟对方只是个来看病的患者,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说了些过分的话,自己总不好把他赶出去。

    …………

    白忆儿走后,贺难又换了般面孔,不似之前那般浮夸,而刘郎中在检阅过他肩膀上的伤痕之后也不由得皱了眉头——那肩上伤口已愈合大半,莫不是来消遣自己的?

    而权衡之下,贺难也交了些底,幸而刘郎中这里往来的江湖客不少,也对泰平镖局的事情有所耳闻,只不过贺难仍旧没有以真名示人,细节也隐藏去了不少,只道镖局在乱战当中损失惨重。

    “这邪剑真有传说当中这么厉害?”刘郎中踱步片刻问道,他这些年也见识过不少疑难杂症,但这“诅咒”如果真像这位关镖师所说的话,那恐怕得到三教当中请人驱邪赐福才是合理的应对之法——但来都来了,哪管观察一阵死马当做活马医呢?便先写了两个药方子帮他缓解炁力流失的体感。

    …………

    贺难这边儿刚过刘郎中家门口那座窄桥,便停住了脚步。

    “居然还在等我?”超群的感知力让他捕捉到了白忆儿的位置,抬眼便看到了对方的身影:“没想到你还挺记仇的。”

    “我不管你是嘴贱还是什么,但既然你出言不逊辱我师门,那我便代药王斋给你一个教训,叫你好好长长记性。”言语间,白忆儿已将银针绰在手里,这一回可是动真格的了:“也好让你领教一下我药王斋的手段!”

    一招纤毫入末,几道无形寒影,飞针于白忆儿掌中骤然射来,其上还淬有各种效果各异的药王斋秘药。白忆儿也不想杀人,只是要给对方尝些苦头罢了,用的并非夺命之毒,但哪怕被这麻针刺中,中招的部位也会当即失去反应。

    白忆儿飞针的速度极快,几乎能赶得上小郁的水箭,虽然此招曾经在比武当中为冉渊所破,但那位天才的反应可谓神速,出剑也极准,针还未飞至半程便被他一一挑落——贺难是断无这等本事的,但他曾经与小郁演练过多次如何应对这种攒射场面,也有过应付铁臂阎罗王炸环的先例,早就开了护体真炁,那针当即便被吞没,反倒被贺难拈在手里。

    “暗器?我也会啊!”贺难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但投掷飞针的手法却和白忆儿有很大差异——前者是以真炁催动,用手指弹飞出去,飞针轨迹笔直奔着要害;而贺难则纯属依靠腕力抛出,一把四五根银针却是呈个扇形射出,意图封锁对方身位,迫使白忆儿主动躲到自己想要的位置上去。

    暗器未必需要对准人,这理念贺难也是跟燕二哥学

    到的。战场情况瞬息万变,指挥敌人才是最为高明的战法,而利用某些招式将自己的意图隐藏,使得对手不得不去按照自己的设想移动正是其中的一部分。

    在飞针劲射而出的瞬间,贺难俯身冲上,将无柄刀横拽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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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七二章 芒城

    病刀·岭上横云。

    反手握刀尽可能地延伸刀刃笼罩的范围,这是病猫的招式,是世上最刁钻的拔刀。

    银针与无柄刀的轨迹封锁了白忆儿一切移动的可能,贺难曾经看过她的对战,知道这女子并非轻功好手,所以她绝无躲开的余地。

    “太小看我了……”白忆儿洞悉了贺难的意图,她虽然并非年轻一代当中的顶尖,但好歹也是药王斋能送到少年英杰会上的种子选手,哪里会被这么简单的组合招式就制服?

    贺难不想让她移动,她也不需要移动,而是任由银针扎在了自己的手臂上,然后还以颜色!

    真炁所化的长针打在了贺难胸口的三个穴位上,与银针的效果大同小异,都可以麻痹神经。

    “事实上我很诧异……”看着一瞬间被打翻在地的贺难,白忆儿仍旧保持着警惕的姿势将刺进皮肤的银针取下来:“你的内功、身法和刀术都算是上乘武功,但实战经验居然这么差……就好像这副身体不是你自己的一样。”

    药王斋的武功专注于攻击敌人的经络,所以他们对于人体姿态会比常人更加敏感,白忆儿很快就看穿了贺难的弱点——他对招式把握得太差了,出招的时机,发力的方式几乎毫无章法,全在依靠着本能。

    所谓武功的传授,不是简单地模仿着前人的动作——贺难总是以局外人的身份通过自己的观察进行学习,固然能模仿出一定的效果,甚至砍出角度一模一样的一刀,但在实战当中仅仅做到这一步还远远不够。

    “那看来你倒是一个能让我练刀的好选择啊……”贺难对抗着白忆儿真炁在自己体内进行的破坏,稍稍缓解了一下刺痛感:“也不全都是坏事嘛……”

    “哼……我说过了,这是给你的教训。”白忆儿可不想给别人当什么陪练,她要打到这个男人向药王斋道歉为止。

    说话间,白忆儿双手之间又凝结出各三支长针,夹在之间如同拳刺一般——这也是她在与冉渊交手之后开发出来的新本领。

    在冉渊面前,暗器几乎是无效的,而毒药根本连发作的时间都没有,想要在这样的对手身上寻求一场胜利,那就只能强化自己的近身战拖到毒雾蔓延,不过眼前这个家伙相比之下就太弱了,连用毒的必要都没有。

    那我也来练习一下格斗好了!

    拳刺突进而来,却并非猛烈的路数,这样的攻势比之柴思畴那种毫无停滞的连打可差的太远了,贺难应对的反而十分轻松——白忆儿的近战水平还是太差了,哪怕刻意锻炼过也还是很难跟得上贺难的速度,二人之间的战斗居然演变成了一种谁进攻便会陷入劣势的僵局。

    “他的极限速度在我、不对,甚至已经在那个萧克龙之上了……”白忆儿的心中逐渐震撼,她察觉到眼前之人的身上有很多惊鸿派的影子,虽然招式还是烂得一塌糊涂,但爆发出来的极限速度竟然比那个英杰会的武状元还要快!

    “他究竟是怎么练的武功啊?”困惑止不住地冲击着白忆儿的思维,以她的经验来说完全想不到一个人身上居然存在如此强烈的参差感,而虽然这家伙的攻击本身较弱,但那把刀可是实打实的神兵利刃,就算是真炁也能削断!

    白忆儿凝练真炁,终于将毒雾抛洒出去,这是能够压制真炁运行的迷香,而自己则强行逼退了贺难拉开了很长一段距离。

    “明明说要痛揍这家伙一顿的,没想到居然被搞得这么狼狈……”白忆儿恨恨地咬牙,用银针扎在了自己的身上——这是她从爷爷那里学来的药王斋秘法,通过刺激穴位来提高身体能力,也算是自我强化的一种,但副作用却不像狂化那样明显,这类功法本来在江湖当中沉寂过很长一段时间,但随着年轻的怪物越来越多,为了争取更高的上限,这样

    的功法也被重新拾起来成为一种底牌般的存在。

    “药王斋居然也有这样的手段么?看来今天这一架没白打啊!”那急速攀升的压迫感叫人无法忽略,白忆儿凝聚起来的招式已经不是针了,而是更加坚实的炁锥,贺难感慨着意外情报的同时也在犹豫着要不要脱身再说——他的身体现在迟钝得厉害,自己也不想把这事情闹得太难看:“要不然今儿就这么算了?咱们明天再来一回?”

    这种提议连思考都不必就被白忆儿瞬间否决,她说要把这口无遮拦的烂人打到跪地那就绝不会停手!而且现在正是此消彼长的时刻,优势在我!

    强化了炁脉的白忆儿可以随意地取用已经铸好的炁锥,无论是远近都能发挥其威力,而贺难也不得不在尽量节省体力的同时与之周旋,又不好直接挥刀砍在对方身上,幸而他身法远超白忆儿许多,才不至于被人打得跪地求饶。

    “好机会!”那种压迫身位的招数白忆儿也懂,贺难再退下去就要撞在树上了,而此刻他也没有炁障可以护体,霎时间十余根钢针都朝着对方的关键穴位钉死了过去!

    “我最擅长应付的,就是攒射哦!”冷汗顿落,明明被穿刺在树干上的贺难那轻佻的声音居然在白忆儿的身后响起,而这卑鄙的背刺者倒也有手下留情的一面,在最后时刻翻转了长刀,用刀柄砸在了女子的后颈之上。

    酝酿了很久的真炁分身还是被贺难找到机会用了出来,而他本人则在同一时间用燕洄游转移到了完美的暗杀位置——这两招的配合使用朴实无华的有效,如果贺难没有用刀柄而是使出随风入夜的话,就算是一流高手也绝对没有防御的时间。

    “用武功的高低来判断强弱,这就是武林人士的毛病吧……”贺难将被长钉刮破的脸颊擦拭干净,呼哧带喘:“但是我挨揍的经验比你丰富太多了!”

    虽然把白忆儿激怒成这个样子让贺难也觉得有些脱缰了,但今天也的确收获了意外之喜——九大宗门的底蕴果然不可小觑,之前的情报当中白忆儿可不会什么秘术,看来对于药王斋内成员战斗力的调查也需要更新一番了。

    贺难把晕倒的白忆儿抬到了刘郎中的门口拍门提醒过后就走了——虽然说白忆儿苏醒之后多半会提及此事,但自己实在是没有心情去和刘郎中解释那么多了,倒不如一走了事日后再说。

    …………

    “你这是怎么搞的?”小郁看到贺难拖着一身伤回到客栈,立刻将毛巾浸湿递了过去。

    贺难“咣当”一声便倒在了小郁的床上,用手帕擦了擦脸之后道:“没想到那个白忆儿还挺难对付,当初我看冉渊三下五除二就给她解决掉了啊?”

    “哦?你居然连那个白忆儿都打赢了?”小郁太懂贺难的行为逻辑了,他这话几乎就在明示着吹嘘自己:“看来如今的你还真是有两把刷子呢!不过你为什么要和她交手?又是怎么打起来的?”

    贺难是不会对小郁有所隐瞒的,遂将始末娓娓道来,而小郁也花了一些时间去理解贺难的做法,却发现和原定的计划有些出入。

    “计划赶不上变化嘛!我们再做调整就好了。”贺难又转头看向小郁:“你那边有什么值得分享的东西么?”

    两人一同进城,为了尽可能地扩大调查的范围才选择分开行动,而小郁的叙述也非常缜密,先将自己的见闻按照时间顺序原封不动地复制下来说给贺难,再一同进行分析。

    “说来……芒城的治安好像很不错呢……”小郁突然想到了什么。

    “你的意思是……”闻言,贺难突然警觉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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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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卒舞介绍:
有人招摇撞骗,有人庸庸碌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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