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八章 拉拢
次日巳时,沈月然端坐在厢房,手拿银针丝线,一针一线仔细地在白色屏风上走线。不一会儿,翠柳来报,来了。
沈月然点头,放下手中针线,立起身,整了整容,向门外走去。
路过梳妆台时,她瞥了一眼铜镜中的自己。
本就姣好的容颜在晨光照耀下更显干净、洁白、剔透。
是她想要的样子。
她深吸一口气,抬脚出门,吴十娘已经大步走进金絮居,身后跟着随身丫头紫莲。
“哎呦——”
紫莲人未到,声先至。
紫莲个头很高,金絮居的门槛较矮,一不留神,就撞上了脑门。
“怎么了?”
吴十娘停下脚步,蹙眉问道。
紫莲恼羞成怒,一指门槛,嚷嚷开来。
“什么破门儿,这么矮的门槛,难道金絮居的人全是低着头走道儿不成。”
紫莲人生得高,声音也高,这一咋乎,金絮居的人全跑出来瞧热闹。
沈月然快步赶来,梅采玉也从厢房闻声而至。
“十娘来了。”
二人同时对吴十娘施礼笑道。
吴十娘只微微颔首,算是还礼,那边转头对紫莲斥道,“人长得高又不知道低头,去哪儿都有你碰头的时候。”
紫莲悻悻地闭上嘴巴,一双微凸的眼睛不服气地朝天看。
梅采玉一瞥众人,喝道,“瞧什么瞧,全都散了。”
众人或掩嘴,或撇嘴,各自忙活去。
梅采玉说罢,又露出一个殷勤的笑意。
“十娘好兴致,快,外面冷,快到屋里暖和暖和去。”
这边说着,那边已经大声安排下。
“荷香,烧旺炭火,沏好上等龙井,再让小厨房做上些可口的糕点,今个儿咱们金絮居来的是贵客。”
梅采玉热乎乎地说着,主动挽上吴十娘的胳膊。
说起来,虽然沈月然与梅采玉是庶妾。不过论起辈份来,与吴十娘、夏依依全是妾室,算是平辈,梅采玉的热情和主张并不过份。
然而,吴十娘却并不领情,向后撤了撤身子。
“我今个儿来是找月然说些事,你那边就不去了,瞅着哪天有空再去。”
这话,吴十娘说得并不客气,反而十足十地不容置疑。
梅采玉伸出的手停滞在空中,不上不下,不进不退。
尴尬。
满场的尴尬。
就连已经开始各自忙活的下人似乎也感觉到了她的尴尬,互相挤弄着眉眼,小声讥笑。
“是么。”
梅采玉讪讪地缩回手。
“行,既然如此,你二人先聊。”
“姐妹一场,哪里会在乎这一时半会儿的。”
梅采玉僵硬地给自己打着圆场,转身走回厢房。
******
看座,让茶,寒暄,二人聊了聊刺绣,聊了聊天气,聊了聊各自的家乡,聊了半个时辰左右,吴十娘幽幽地开了口。
“月然,我瞧你也是个伶俐人,怎么有些事不怎么伶俐呢。”
“哦,愿听十娘赐教。”
沈月然垂头,一面是表现出恭敬,一面则是不让嘴角绷不住的笑意被对面的吴十娘瞧出来。
应该说,她的目标一开始就是吴十娘。
吴十娘自恃甚高,又天真浅薄,这样的人,一旦对你敞开了心扉,就不会再有保留。
她想打听的周家的那些事,吴十娘是最好的“出口”。
可吴十娘自小娇纵,嫁入周家来又尽得宠幸。年前,更是为周忠则诞下一子。虽是妾室,邬元英和周廉安都把她当作一房夫人看待。
所以,吴十娘也不隐藏自个儿的心气,事事不甘心居于江沛文之下,任谁都能瞧得出来。
这样的人,沈月然若主动巴结献媚,只会惹来周家人的非议和吴十娘的厌恶。
她采取的策略是若即若离。
先是于家宴上以紫薯号称“蔬菜之王”的隐喻博得吴十娘的好感,后又高调地向吴十娘忌意的对象江沛文频频示好。
一拉一推之间,令本就耐性不足的吴十娘坐不住了。
与其主动拉拢吴十娘,不如让吴十娘来拉拢自己,这样一来,主动权还是在自个儿手中。
果然,在二人一番无聊的家长里短之后,吴十娘急不可待地将话题引开了。
“这周家,看似风平浪静,可是你的一举一动,全都被旁人看在眼里呢。”
吴十娘语重心长,“你是金絮居的人,是三弟新入门的夫人,一言一行,旁人议论的不是你个人,而是三弟,是金絮居。你在做何事之前,都得思量清楚,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沈月然露出一脸惶恐。
“是,十娘说得是。”
“月然自入周家,深感身份卑微,时时谨言慎行,恐怕给相公丢了脸。”
“只是,月然愚钝,不知十娘说的是哪一桩,请十娘明示。”
吴十娘抿下一口热茶,转眸瞧了瞧一旁侍候的紫莲和翠柳,二人会意,垂头退下。
“我说的是昨个儿的事。”
待二人退去带上房门,吴十娘挑眉说道。
“昨个儿?”
沈月然佯装不知,“昨个儿何事?”
她想了想,恍然,“昨个儿我给大嫂送去了粥,送去了山楂茶,还送去了饺子,该不会是惹来大嫂的嫌弃了罢?”
吴十娘伸出一根短粗的食指,在沈月然鼻尖前晃了晃。
“瞧你,竟还不知?”
“这压根儿就不是嫌弃不嫌弃的事儿,而是当不当的事儿。”
“当不当?”
沈月然不解。
吴十娘道,“是的,你巴巴地跑去巴结大姐这事儿,本就做得不当。”
沈月然红了面,微微侧过身子。
“瞧你说的,我只是向大嫂表示下自个儿的心意,没有想到‘巴结’二字。”
吴十娘笑道,“呦,说重了你还要翻脸么。”
“月然,我这个人呢,一向心直口快,有些话或许不中听,却都是好意。”
“其实,我不用来这一趟的,你若不爱听,我马上就走。”
说着,吴十娘真就作势起身。
沈月然连忙拉住她。
“十娘,别走。”
“你肯与我说实心话,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想你走?”
“你说你的实心话,我也流露我的真性情,咱二人就开诚布公地聊。”
“你进周家的时候比我长,为人处事也比我老练。往后漫长岁月,有你作伴,是我之幸,有我相守,是你之福。”
“方才话只说了一半,你便要走,不带这样作弄人家的。”
一番话说得吴十娘既窝心又开心。
她哈哈笑道,“说得好,哪有话说一半的道理?我若就这样走了,你怕是三天三夜都睡不了安生觉。行,你真想听,我就接着说下去。”
第二百六十九章 方子
二人再次面对面,吴十娘接着道,“你向大嫂表示心意,为何不向二嫂也表示表示呢?”
“二嫂?”
沈月然蹙眉,“可是二嫂对月然不满?”
吴十娘又指出一根食指,点着沈月然的鼻尖嗔道,“怎么说到现在你还是不明白。这件事啊,不是谁满不满的问题,也不是谁说了你什么的问题,而是这件事儿本身,你就做得不合适。”
“你瞧,你与那隔壁的梅采玉同一日进了周家的大门,人家至今都老老实实地待在房里,你却一日三趟地往大嫂房中跑,让那些个丫头下人们瞧见了,该如何议论你?还不都像我方才所言一般,道你猴急地巴结大嫂?”
“还有,你往大嫂房中跑得勤了,二嫂怎么想?相公与二弟的感情一向很好,又都得公公器重。你如此厚此薄彼的,岂不是公然得罪金尊阁?”
“你初来乍到的,一个体己的人缘还没有维上,倒内外树起对头来,你自己说说,是不是做得不合适?”
吴十娘口若悬河,头头是道,沈月然频频应是。
吴十娘的话表面看起来挺有道理,可是细品之下,漏洞百出。
第一,这个时空长者为尊,周家更是。所以,她主动给江沛文送上些可口的小食,实在谈不上厚此薄彼,反而是理所应当。
第二,周忠则与周孝则并非如吴十娘所言,“感情一向很好。”她记得,第一次听说金满堂,就是吴兆言提起周忠则与周孝则因为一只成色不足的金箔碗闹上汴京府。曾经对簿公堂的两兄弟,前几日还在家宴上相互挤兑,说是貌合神离,恐怕才是真相。
第三,据她观察,杜灵初只是惧怕周孝则,对江沛文并无恶意。她反倒觉得,杜灵初讨厌的人是吴十娘。
第四,吴十娘这会儿劝她莫要内外树敌,还提及梅采玉,可是方才明明是她当着金絮居一众人的面厚此薄彼,孤立梅采玉。而她不会想不到,梅采玉受了这份怨气,当然不能还给她,最后还是都要撒在她沈月然的头上。
沈月然心中掂得清,口中却是恭敬有余。
“十娘说得是。可事已至此,往后月然该怎么办,请十娘指教。”
“要不,明个儿月然再做些小食给二嫂的金尊阁送去,或者连带采玉妹妹那里也一道送去?”
吴十娘频频摇头。
“不好,不好。”
“你如今已起了个不好的头儿,若再继续如法炮制,只会做得越多,错得越多,不如原地不动,静观其变。”
沈月然“哦”了一声,若有所思。
“十娘,月然有个不情之请。”
半晌,沈月然起身,面朝吴十娘欠身施礼。
“你说。”
吴十娘小口抿茶。
沈月然突然变得期期艾艾,口舌打结。
“十、十娘,是、是这样……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十娘方才一番话令月然醍醐灌顶,月然就想着,往后还能不能与十娘、与十娘多、多……”
沈月然似难为情,说不下去。
吴十娘爽朗地笑道,“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不就是想说往后与我多走动走动么。”
“怎么,怕我说你居心叵测?你放心,我与大嫂自是不同的。”
“行啊,你我既有相见的缘份,又颇能聊得来。你性子柔软,心思也单纯,能听得进去我说的话。就如你方才所言,往后漫长岁月,你我作个伴,相互有个照应。”
沈月然大喜,亲热地挽住吴十娘的手,露齿微笑。
吴十娘端详她片刻,笑道,“真是个漂亮的女子,三弟好福气。”
沈月然面露羞涩。
“十娘过誉。”
“月然只是找对了方子而已。”
“方子?”
果然有方子!
吴十娘心中暗喜,面上自持。
“是何方子?”
沈月然道,“就是些轻身、白肤的方子,十娘若是不嫌弃,跟月然一起去瞧瞧?”
吴十娘已经笑着起身。
“行,去瞧瞧。”
******
吴十娘躺在自个儿厢房的床榻上,不耐烦地唤道,“好了没?”
紫莲手忙脚乱地鼓捣着桌几上的瓶瓶罐罐,口中默书一般。
“芦荟叶子一只,蛋白一只,蜂蜜一勺。将芦荟叶肉捣碎,混入蛋白、蜂蜜和面粉……”
“……好了,好了,夫人,好了。”
紫莲小心翼翼地将做好的一团黏糊糊的东西均匀地抹在吴十娘的面上。
“怎么样,夫人,凉不凉?”
紫莲问道。
吴十娘头不敢乱动,只转动眼珠子,斜了紫莲一眼。
与白肤比起来,凉不凉什么的,算得了什么?
要说这沈月然也真有些能耐,轻身有轻身的方子,白肤有白肤的方子,而且,全不费劲,用的材料都是平日里常见的那些东西。
黄瓜,茄子,绿豆,香茹,番薯,山楂,苹果,去油又刮脂,越吃身子越轻。
白萝卜,胡萝卜,丝瓜,豆芽,芦笋,豌豆,美容又养颜,越吃越漂亮。
用淘米水或者白醋与清水勾兑的温水洗面、洗发,不仅能够使面容更干净、光滑,还能够使头发柔软、黑亮。
吴十娘抬起自己的一双手,张开五指,在眼前翻来覆去。
“紫莲,是不是细滑很多?”
她的手一到冬季就有蜕皮的毛病,难受不说,关键是伸出去极其难看,就像个粗使丫头一般。沈月然告诉她,一是服用泽泻、山药、熟地、山茱萸、茯苓、丹皮、蒺藜、防风配成的药汁,二是用明矾加水浸泡,三是经常用芦荟或者阳桃的果肉揉搓双手。
她这般试了七日,果然见到成效。
蜕皮停止了,新生出的皮肤也光滑细嫩许多。
紫莲守着沙漏,转头瞧了瞧,笑道,“是,是,果然细滑许多,想来那沈月然不敢骗夫人。”
“那是。”
吴十娘哼起了小曲儿。
半刻钟后,她洗去了糊在面上的东西,瞧着铜镜中的自己,心中更是舒畅。
这边准备妆容,那边下人来报,大少爷来了。
她想了想,将一头青丝放下,面上仍是不着脂粉,就这样出门去迎周忠则。
周忠则先去瞧了瞧刚满周岁的周承坤,笑着走来。
“小孩子真是一天一个样儿,几日不见,长高了一截子。”
第二百七十章 消息
吴十娘笑着握住周忠则的手,道,“是啊,不光长个头儿,还长本事呢。前几日突然喊出一声‘爹爹’,把奶娘喜坏了。奶娘把他抱来,他又左右不开口了。”
周忠则与她并肩返回厢房。
“没关系,不着急,才一岁的小人儿,听娘亲道,孝则直到三岁才开口呢。”
“噗。”
吴十娘嗤笑出声,面露不屑。
“咱们的坤儿怎么能跟那个孝则比,相公糊涂。”
周忠则哈哈大笑,伸手亲昵地捏了捏吴十娘的脸蛋儿。
“你这个争强好胜的小妇人,让为夫如何说你才好。”
吴十娘顺势将头靠进周忠则的怀中,撒娇般地磨蹭。
“这可不能怪我,只能怪相公事事出众,我这个小妇人只好处处争强,才能配得起相公啊。”
周忠则甚是舒心,拥着吴十娘的手紧了一紧,而吴十娘披散的头发就顺着他的指缝滑进他的手心。
“才净过发吗?”
“怎的一丝妆容也没有带?”
他笑着问道。
吴十娘抬起头,睁大眼睛凑近他。
“如何,可有发现变化?”
吴十娘一脸期待。
周忠则当真仔细看了看,道,“嗯,好象是有变化,面上白净许多,头发也软软的,就连这手,也细滑许多。”
“怎么,这会儿可是遇着了真仙姑、得到了驻颜抗衰的真方子?”
周忠则玩笑道。
吴十娘自小娇纵,唯有一样,却是无能为力,就是自个儿的容貌。
鱼翅、燕窝这类的上等补品没少喝,各种美颜的方子也没少求,就是成效甚微。其实他倒是从没嫌弃过她,只是她一直介意。
吴十娘大喜,嘻笑着从周忠则怀中挪开,走到桌几前亲手为他倒上一杯热茶。
“不告诉你。”
她喜上眉梢。
她也是现在才知道,原来一个人的性子、脾气、饮食全反应在脸上。
如她以前一般,和周忠则一起贪辣、贪咸、贪油,不忌口,时常爱发火,白日里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又不爱动弹,不爱清洁,一到晚上就睡不着,熬到子时才能入眠,这样的状态,不胖不丑才怪。
她这阵子常去金絮居,吃着沈月然做的那些美容养颜的小食,与她平静地一边话家常,一边饮花茶,一边做女红,时不时地绕着周家庭院走上几圈。早睡早起,生活变得有规律,有节制,说话尽量轻声细语,行事也不再风风火火,真就觉得自个儿变成了个娉娉婀娜的美人儿。
周忠则笑着饮下热茶。
“不告诉就不告诉,只要你乐意就行。”
“对了。”
周忠则想起什么,问道,“听下人道,你这阵子常去金絮居?”
吴十娘不悦地噘起嘴巴,“这帮下人,就是爱传话。”
“是,我这阵子是常去金絮居,有什么不妥吗?”
周忠则笑道,“你瞧你这个性子,我只是随口一问,又没有责怪的意思,你倒先发制人起来。”
“不是不妥,而是怕你惹上是非。那两个姨娘摆明就是冲着周家的钱财来的,爹爹和娘亲若不是顾及太傅夫人的面子,念及岸则前阵子为金满堂赚下不少银子,真就不会同意这两门亲事。”
“你这个人,一旦说得兴起,说秃噜了嘴,我只怕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若哪句话被那两个有心的姨娘拿住做文章,惹恼了娘亲,最后倒楣的还是你。”
吴十娘白他一眼。
“你就这么小瞧你的娘子么?我怎么会说秃噜了嘴,不过就是闲话家常,还能说出毛病来?”
“何况,我又不是那只会接孝则话头的杜灵初,房事,房事,哈哈哈哈……”
吴十娘旧事重提,掩嘴大笑。
周忠则被她笑得兴起,一把打横抱起她,大步向床榻走去。
“咱们现在就办!”
******
沈月然不动声色,暗中从吴十娘那里收集有用的信息。
周家三代皆是京城人士,最早从事金饰行业的是周廉安的父亲,也就是邬元英的丈夫——周开顺。不过周开顺最初只是一个普通的金匠,因为手艺精湛,逐渐在京城有了名气,客人中不少达官贵富,算是起家。
周家真正发迹是从周廉安。金满堂是周廉安一手创办的。
金满堂之所以有“京城第一金”的美誉,一是因为金满堂是京城最负盛名、规模最大的金饰制作门店,成色足,作工良,样式多。二是就连天家也青睐于金满堂。逢上节庆、祭祀,天家都会专门派人来金满堂订购应时应景的金饰。
据说,当朝天子相当器重周廉安的手艺,曾经微服出巡视察金满堂工房,并引用诗经中言“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当众夸赞。周廉安受宠若惊,请来当朝书圣蔡庸将这十二个字书写后裱于工房,进出皆要叩首,视若祖训。
周廉安如今年过半百,基本上不再做具体工种,除了定期查看金满堂账目,就是跟着朝廷的矿官一起四处开采金矿。而金满堂的工房则主要由周忠则与周孝则二人打理。兄弟二人一个善炼金,一个善铸金,虽然偶有争执,大体上倒也相安无事。
周岸则来到周家后,邬元英首先抛出约法三章,不让周岸则入金满堂账房。可是周廉安与江燕学也犯难。不让周岸则做这,不让周岸则做那,让他做什么呢?他自小就没有接触过金饰,如今从头学起工艺,实在太难。何况,工房不需要人手,总不能让他整日里无所事事。
二人一合计,不如让周岸则去柜台帮手,每日里只是记个流水账,打烊时分再把账薄收回,这样既遂了邬元英的意,也省去了柜台雇佣的小工。
谁知这周岸则倒颇有几分经营的天赋,自他经手台面以后,台面的生意好了许多,往来宾客不绝,“金镶玉”更是为金满堂带来可观的利润。加上陈氏去世,他又一向谦和有礼,逐渐得到了周家众人的同情和喜欢。
沈月然暗自思忖,吴十娘此话不假。
从周岸则离开后,江燕学待她和梅采玉两张截然不同的嘴脸就知,这周岸则在金满堂的确做得不错,才让江燕学愿意下些表面功夫。若不是因为周岸则替金满堂赚到了银子,估计江燕学的冷脸就不是只针对她和梅采玉二人了。
第二百七十一章 排除
若说周家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家,那么嫁入周家的女人,除了吴十娘出生在京城,其她则是来自各处。江燕学出身晋中,乃当地一方士族,年少时随家人迁居京城,与彼时已经小有名气的周廉安婚配,算是商士联姻的一桩美谈。
江沛文名义上是江燕学的侄女,实际上并无血缘关系。江燕学的三伯家中有五子,唯独没有女儿。江三伯母喜欢女孩,便与江三伯父商量后从远房亲戚那里过继一女,取名江沛文。江沛文比周忠则年长三岁,当时与周忠则的婚配是江燕学力主而成。江燕学力荐江沛文性情温婉,知书达理,况且又有“女大三,抱金砖”的美言。周家父子见过江沛文的画像,也觉得江沛文面相和善,低眉顺眼的模样很是讨喜,于是遂了江燕学的意思,亲上加亲。
杜灵初出身安庆诗书世家,祖辈皆是仕林中人。爹爹原先在地方做官,后来调入京城,进入国子监,官至二品学监。杜灵初模样、才情皆是上乘,杜家原是嫌周孝则商贾出身,为人粗俗。可周孝则一眼相中了杜灵初,还扬言非卿不娶。周家无奈,花了不少银子,下了不少功夫,几乎找来全京城的熟识贵客为周孝则说亲保媒,才总算令杜家点头。
夏依依的祖上是前朝贵族,因为父辈降归李氏,得已保住一家性命。命是保住了,可是封号、俸禄全没了,只靠着以往的老本过日子。坐吃山空的日子并不好过,没多久,夏父便患了重病。夏依依为了给父亲治病,去金满堂变卖旧时金饰时认识了周孝则。周孝则见她可怜,不仅没要她的那些个家当,还替她垫付了药费。夏父病故后,又为夏父送去棺材。夏依依无依无靠的,对周孝则心存感激,待父亲丧期一过,便嫁入周家,成为周孝则的妾室。
而吴十娘实际上与周忠则是青梅竹马的一对儿。据吴十娘道,她的祖上也是金匠,与周开顺师从同门,在最困难的时候,周吴两家曾经挤在一个屋檐下。不过吴十娘的祖父早逝,爹爹又天资愚钝,没能如周廉安一般将造金工艺发扬光大,导致家道不济。好在周家念及旧情,时常接济,两家一直有来往。后来,二人皆至婚配之年,吴十娘满心期待周家人上门提亲,不料,却被远在晋中的江沛文截胡。
至于后来她是如何甘心嫁入周家成为周忠则的妾室,吴十娘含糊其辞。不过,沈月然猜想,大抵还是一个“情”字作祟。吴十娘打小心中就只有周忠则一个男人,所以,与分手相比,能成为周忠则的妾室,于她而言是一个退而求其次的选择。而周忠则的态度,沈月然就是用膝盖也能想得出来,不外乎就是“爹娘之意”啊、“不得已为之”啊、“请求原谅”啊之类专门哄骗小姑娘的谎话。
哼,说到底还是为了自己的前程,男人的自私!不过,吴十娘嫁进周家后,并未受到怠慢,倒也多少弥补了周忠则对她的亏欠。
弄清了周家众人的来龙去脉,沈月然又提及金满堂中秋拜月。她道她那时虽然住在京郊,离拜月堂不远,可是恰逢家中姐妹身子不适,才没有去现场观看,很是遗憾。吴十娘嗤之以鼻,道不去也罢,尽是些繁琐的仪式,好生无趣。她整晚都站在周忠则的身后,瞧着他敲鼓喊号,一步也没有动弹,到最后耳朵麻,脚也酸。
沈月然心中一哂,吴十娘这话矫情了些。
拜月是金满堂一年一度的活动,而周家也是举家出动,各有分工。逢一刻钟敲鼓,既是便于计时,不至于误了拜月吉时,也是彰显金满堂气度,增加拜月人气的喜庆之举。这鼓声定要敲得响,号子也要叫得亮,这般出风头的任务落在了周忠则的身上,可见其周家长子地位不容质疑。吴十娘口中抱怨,心里正得意呢。
这样说来,吴十娘与周忠则当晚没有离开过拜月堂半步,就不可能是杀死绿苏的凶手。
排除了两个人。
她正思忖着怎么问周家其他人那晚的行踪,吴十娘先笑了。
“喛,三弟那晚溜号,是不是去探望你了?”
“你不说你那时住在京郊,我还没有想到,你一说,我便想起三弟那晚的不对劲儿。”
“整晚东张西望地,一瞧就是有心事的样子,这就难怪了。”
沈月然垂头,装作羞涩的模样。
“那晚是不是各人皆有各人的活儿?相公溜出来,可有受到老爷的责罚?”
她不置可否,又把想打听的事问了出来。
吴十娘道,“是啊,拜月戌时开始,三弟酉时却不见了,直到半个时辰之后才出现。当晚开坛作法,设下拜月局的十九个小道童是他从观中请来的,结果其中一个突然当场闹起了肚子,无法上场。婆婆道少了一个不吉利,去问公公。公公又让去找三弟。大家伙儿着急忙慌地找三弟,找了一刻钟,三弟才现身。”
“后来呢?他说了什么?”沈月然追问道。
吴十娘抿嘴笑道,“他自然不能把私会佳人一事说出来,他说了什么我这会儿也忘了,大概就是一个什么搪塞的借口吧。不过那时大家都想着拜月局的事,所以并未在意他的话。”
“那十九个道童全是事先经过占卜,每个人的生辰八字,当晚的站位、布局,都要与周家、金满堂合得来才行。一旦少了一个,就是乱了拜月局,破了吉兆,公公和婆婆不紧张才怪。”
“不过,三弟倒是个细心的。原来,他早就以防不测,将十八人的眺月局、十七人的望月局、十六人的祈月局全都事先逐一求来,并一一标注画下。在确定那个闹肚子的小道童的确无法上场后,他拿出画纸,征求公公的意见。最后公公决定,临时变动,采用十六人的祈月局,这才使当晚的拜月仪式准时开始。”
第二百七十二章 友谊
这样说来,周廉安与江燕学的嫌疑应该也可以排除了。
绿苏死在戌时,而拜月仪式开始在戌时,周廉安与江燕学夫妇如此在意这场仪式,没有道理不在现场。
又排除了两个人。
沈月然默默地掰起了手指头。
周家一共九个人,去掉四个,还有五个。
她面露愧色。
“虽然有险无惊,不过大家伙还是虚惊一场,月然听着,都要替相公汗颜呢。”
“那晚,岂不是累及大伙儿全都出动找相公?”
吴十娘道,“也不是全都出去了,反正我一直守在相公的身后,公公婆婆也脱不开身,祖母更不用说,整晚手持一炷熏香,念叨着保佑周家,保佑金满堂……”
她说着,瞥了沈月然一眼。
“咦,你对那晚之事挺在意的嘛。是不是三弟后来向你炫耀来着?”
“炫耀?”
沈月然笑着道,“哪有。”
五个人再排除一个,只剩四个。
“哪有?”
吴十娘见她这般神情,更加笃定她心中有鬼。
“还想瞒我,不好意思说吗?”
“那晚,公公可是对三弟刮目相看。从拜月堂回去的路上,公公破天荒地让出座位,唤来三弟同坐。哪像以前,我们坐车,三弟只有赶马的份儿。”
这个周岸则,谋害陈氏五年在先,后又受辱负重、费尽心思讨得周家人的欢喜,他究竟打的是什么算盘?
沈月然的双眸忽明忽暗。
吴十娘可能是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了,掩面,饮茶。
“其实,人,主要还是得自个儿争气,你说是不是?”
半晌,她冷不丁儿地冒出一句,替自己方才的话打起圆场。
有人作伴,日子似乎过得快一些。
吴十娘并不是每日都来,不过隔日总会来一趟,最少坐上一个时辰才会离去。
吴十娘言辞间虽然屡有轻视和傲慢,可却是个爽直人。吃着沈月然做的小食,用着沈月然教她的美白方子,瞧着铜镜中的自己一天天变美,对沈月然的亲近更甚从前。
而沈月然看中的正是她心直口快的劲儿头,但凡她想知道的事,只要稍微用些心思,这阵子全从吴十娘的口中打听到了。
两个人各取所需,维持着一段特殊的友情。
这期间,吴十娘与梅采玉发生过一次争执。
同一个屋檐下,难免会碰面。那一天,二人碰了正着,梅采玉施礼后打算离开,吴十娘叫住了她。
“听说你最近常去金冠阁向婆婆请安?”
吴十娘问道。
梅采玉转眸。
“十娘终于关心起采玉来了,好难得。”
梅采玉皮笑肉不笑。
吴十娘向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声音。
“你这般做不合适,你明白吗?”
“你常去金冠阁,下人会认为你这个人很有心机,是蓄意巴结婆婆。”
“你是金絮居的人,一言一行代表的不是你个人,还有三弟。”
“你整日里往金冠阁跑,婆婆哪一日准你进门了?”
“你整日里往金冠阁跑,婆婆哪一日出来迎你了,不全是让赤菊打发你走了吗?”
“我明白你的心思,一心想讨好婆婆,你若是有心,不如回头有空来月然的房里坐坐,咱们一起说说?”
梅采玉斜眼看她。
在她眼中,此时吴十娘脸上只有两个字——单蠢。
她真的以为她的这些小孩子都能看穿的伎俩,糊弄得了沈月然那个傻瓜,也能够糊弄得了她梅采玉吗?
她吴十娘不过就是个妾室,就算有一子在手,也是个妾室。她那日与她亲近,不过是瞧见沈月然在场,想给沈月然一个难堪而已。不料,却被她当场一口回绝,令她在金絮居一众下人面前失了脸面。
哼,这会儿那吴十娘又不知想起了什么,想来拉拢她,才真是打错了算盘。
她梅采玉什么时候吃过哑巴亏?
“呵呵。”
梅采玉假笑,“不用了,你与沈月然有话聊,我就不掺合了。”
“大夫人待我如何,十娘你倒是打听得挺清楚,有劳费心了。”
“有些心思,都写在脸上了,就别再口口声声地道全是为他人着想。”
“十娘的心思,我清楚。你拉拢一个沈月然,有她一个跟班就行了,至于我梅采玉,让我自生自灭罢。”
“对了,今个儿十娘似乎有空,可惜了,我梅采玉没什么兴致。我那边呀,还是别去了。”
梅采玉阴阳怪气地说罢,扬起下巴,扬长而去。
“嘁。”
吴十娘恼羞成怒,指着梅采玉的背影骂道,“不去就不去。我拉拢你是瞧得起你,你还摆起架子来,有能耐往后就别踏进金鼎阁的大门。”
趴在窗棂下的沈月然掩面偷笑。
她一向有早睡的习惯,又加上如今天气寒冷,到了戌时,外面已是漆黑一片,所以,她每晚几乎不到亥时就睡了。
沉沉地闭上眼睛,仿若置身于另外一个世界。
那个世界,他仍旧骑一匹白马,着一袭宝蓝锦袍,阳光下,春风里,冲她微笑。
他伸出手来,揽起她的腰肢,她惊呼一声,抱紧他的脖子,靠进他温暖的怀中。
策马奔腾。
哪怕行至天涯海角,也不觉得累。
文池,红枫村,京郊,大哀山,府衙的后巷,每一个地方,都留下了二人的脚印。
秋千架,红梅簪,同心结,还有那一道道,她曾经为他精心烹饪的美食,每一处回忆,都有二人的深情对望。
她梦着梦着,嘴角就咧了起来。
她翻了个身,把被角紧紧攥在手里。
她明白,无论她在哪里,无论他在哪里,他都不会离开她。
她也不会。
快了,还有四个人,快到揭开真相的时候了……
“笑什么呢?”
一个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她又翻了个身。
笑自己,也笑他。
“梦到什么了?”
那个声音又问道。
梦到什么也不会告诉你,这是她一个人的秘密。
“月然,我回来了。”
那个声音不仅第三次响起,声音的主人还伸手拍起了她的脸。
沈月然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
回来了。
回来就好——
“啊——”
待她看清眼前的人,惊叫着,抓着被角就缩到了床头。
“你、你怎么回来了?”
周岸则哑然失笑,脱去外衣,脱去鞋履。
“你不是盼着我回来吗?”
“月然,我好想你。”
周岸则说着,掀起被子,钻了进去。
第二百七十三章 拒绝
沈月然掀起被子,向周岸则的头上扔去,然后连滚带爬地跳下床榻,随手抓起挂在屏风上的外衣,裹在身上。
周岸则扯下蒙在头上的被子,面露不悦。
“月然。”
“你这是做什么?”
周岸则皱起眉头。
若不是知道她是穿越而来的元小诺,骨子里还是现代人,他怕是早就翻脸了。在这个时空,一个女子敢向自个儿的相公扔被子,可是忤逆之事。
“呵呵。”
沈月然哆哆嗦嗦地笑了起来。
怕。
真的怕。
这是她第二次承认自己惧怕眼前的这个男人。
第一次,是前世的天台,当他伸出双手,面目狰狞地推向她,她感到了恐惧。
这一次,当她知道了陈氏离世的真相,她简直无法再面对他半刻。
他不仅会冲动杀人,还会蓄谋杀人。
他根本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杀人犯!
“没、没什么,方才做了个恶梦。”
她喘着粗气,目光游离,有气无力地回道。
周岸则笑了。
“胡说,哪里是恶梦,明明是美梦,我都瞧见你笑了。”
沈月然别过脸去。
不笑还好,一笑更令她心惊肉跳。
周岸则也从床榻上下来,微笑着,一步一步向沈月然走去。
“没想到你会睡得这么早,所以我一回来就直接过来了。”
“不过你既然已经醒了,不算是白来。”
周岸则的脚步声并不重,也不急促,可是听在沈月然的耳朵里,每一步都如丧钟。
“别过来!”
眼看周岸则就走了过来,沈月然失声尖叫。
周岸则在离沈月然一步之外的地方停下了。
“月然,你究竟是怎么了?”
“我们一个月前刚成亲,连句贴心的话都来不及说,我就被迫离家一个月。”
“如今我终于回来了,你就是这般迎接你的相公?”
周岸则动了怒气。
相公。
沈月然抬起双眸。
是的,眼前这个彻头彻尾的杀人犯却是她的相公。
前世是,今生也是。
她欲哭无泪。
“相公。”
她颤声唤道,双手捂上了面颊。
“相公回来得实在突然,月然睡相好丑,醒来也未妆容,生怕吓到相公,所以才会……”
她垂头解释道。
周岸则哈哈大笑。
“原来是因为这个,我说呢。”
他伸出双手,拉住沈月然。
“行了,相公我既然来见你,就不会在意那些,何况,夫妇二人,当然要坦诚相对。”
沈月然不动,想抽出手又不敢,在心底打了个哆嗦。
“相公,你饿不饿,月然去给你做些可口的小食如何?”
她问道。
“不饿,吃过了。”
周岸则牵着她向床榻走去。
“相公,你渴不渴,月然给你沏壶热茶如何?”
“不渴,喝过了。”
“相公,你累不累,月然给你……”
不待她说完,周岸则打横将她抱起,轻轻放到了床榻上。
“你今晚的话好多,不过你什么都不用做,待会儿我来做,好不好?”
周岸则含情脉脉。
沈月然用力咽下一口口水。
她这才发现她嫁进周家的失误之处,在于她失去了拒绝周岸则的权利,尤其是即将发生的事。
那是一个新婚妻子的义务,她根本没有理由拒绝。
周岸则的目光没有离开过她的脸,他脱去中衣,露出赤果的上身。
沈月然又咽下一口口水。
精壮。
她记得第一次见到周岸则,第一眼的印象就是瘦弱。后来知道他居然能将吴兆言打伤,这会儿又见到他赤果的上身,更是吃惊。
线条分明,肌肉贲张却不夸张,很难想像,在他斯文谦和的外表下,却是这样一副阳刚十足的身躯。
她若想从这样的身下溜走,几乎是不可能的吧……
“哎呦……”
她表情痛苦,抬起一条腿,剧烈地抽搐起来。
“相、相公,相公,抽筋了,抽筋了……”
“翠柳,快来,快来!”
她哀嚎阵阵。
抽筋,是她想到的最好的理由。
筋于骨中,瞧不见,摸不着,常发于妇人和老人身上。一旦发作,疼痛难忍。再加上她传神的演绎,绝对能唬住眼前的周岸则。
当然,她并不是打算用这个借口拒绝周岸则,而是打算唤来熟睡的翠柳。
她以为,翠柳一定有法子拦得下周岸则。只是今晚周岸则回来得太突然,所以才没能及时现身。
果然,那边翠柳的拍门声已经响起。
“夫人,夫人,翠柳来了,翠柳拿了药酒来了。”
“相公。”
沈月然呲牙咧嘴,“相公,您先穿上衣裳,让翠柳给月然揉揉小腿行不行?”
“月然之前一犯这个毛病,翠柳一上手,马上就能好。”
周岸则悻悻地穿上衣裳,打开房门。
******
一刻钟后,翠柳收拾起药酒,双手合在身前,垂头道,“夫人,好了。”
“这就好了?”
沈月然眨巴着眼睛看她。
“是的,夫人,您试试可能动弹。”翠柳回道。
沈月然转动转动小腿。
“目前是没事了。”
“不过,真的好了?”
她又问了一遍。
“是的,真的好了。”
翠柳肯定地道。
“哦。”
沈月然点头,“那你先退下罢。”
翠柳应声退下,房门被带上的那一刻,周岸则已经再次脱去衣裳。
“嘿嘿。”
沈月然极为难看地笑着,身子不由自主地向里缩去。
“相公。”
卫大人啊卫大人,你无所不能,既能把周岸则在成亲之夜灌得酩酊大醉,又能把他调往外地一个月,为何这个时候不显灵了呢?
她在心中哀嚎阵阵。
周岸则挑起眉角,一脸坏笑。
“待会儿有得你叫。”
说罢,周岸则就扑了上去……
“啊——”
又是一声惊天动地的尖叫,不过不是来自沈月然,却是隔壁。
沈月然眼前一亮,伸手推开了周岸则。
“采玉。”
“是采玉妹妹。”
周岸则皱眉。
“不好了,不好了。”
荷香慌慌张张地跑来,叩敲厢房的门板。
“少爷,您快去瞧瞧,夫人不好了,夫人不好了。”
周岸则向外瞧了一眼,却并不动弹。
“相公,采玉妹妹定是出了急事,您快去瞧瞧罢。”
沈月然睁大眼睛,连声劝道。
那边,荷香的催促声、叩门声仍在继续。
周岸则看了看门外,又看了看身下的沈月然。他无奈地摇了摇头,终是慢吞吞地起身,穿上衣裳。
“我明晚再来。”
他丢下一句,抬脚离开。
第二百七十四章 试菜
周岸则的提前回来令沈月然稍稍放下的心思再次提到了嗓子眼。
对周岸则的恐惧、厌恶与日俱增是其一,夜不能寐,生怕他突然闯进则是其二。
次日一早,翠柳一边为她梳发,一边状似无意地解释。
“昨晚三少爷怎么说回来就回来了,离之前说好回来的日子还差几天呢。”
“翠柳一直守在房外,不过去后边更衣一会儿,就听见夫人喊叫,这才及时赶到。”
“翠柳想着,三少爷回来了,这是好事啊,就去告诉了荷香。“
”昨晚三少爷走后,夫人睡得可还安稳?”
翠柳问道。
“还好。”
沈月然心不在焉地应道。
昨晚于她而言就是一记警钟。
翠柳能想到利用梅采玉的妒意,躲得了一晚,不见得往后也能奏效。腿,长在周岸则的身上。他若是不死心,她总有躲不掉的那一天。
长远之计,当然是尽快查出杀害绿苏的凶手,离开周家,让卫大人把周岸则这个混蛋绳之以法,但是眼前之计恐怕才是紧要的。
当天晚上,她以葵水为名,又把兴致勃勃的周岸则推到隔壁。
“得多久?”
周岸则临走时问道。
“七天。”
沈月然努力使自己笑得看起来并不是那么开心。
“哦。”
周岸则点头,“我七天后再来。”
七天。
沈月然攥紧手帕。
次日正午,沈月然挽上一个竹篮向金尊阁走去。
竹篮里放的是一碟椒盐牛仔骨和一碟糖醋山药排,外加一份南瓜鸡蛋卷。
按照吴十娘的说法,如今她的嫌疑人名单里只剩下江沛文,周孝则,杜灵初和夏依依四个人。
而周孝则、杜灵初和夏依依三人皆是金尊阁的人,那么,从金尊阁的人入手是不二选择。
周孝则她是没有理由接近的,杜灵初又一向不与她来往,唯一有些胜算的只有夏依依。
而且,她与吴十娘、夏依依,在周家皆是妾室,就算几人之间相互走动得勤一些,也不会引来他人的侧目。
吴十娘心气高,性子强,她若想从吴十娘嘴里打听什么事,只能示弱,变主动为被动,可是夏依依不同。
夏依依沉默寡言,性子软弱,主动的关心示好才是正解。
夏依依见是她,露出笑脸。
水汪汪的大眼睛,在精致的小脸上弯起两道漂亮的弧度,令人的目光移不开半步。
“月然来了,快进来。”
她招呼道,沈月然还过礼后,跟着她一道进入厢房。
白净。
夏依依的厢房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就是白净。
雪白的墙壁,光亮的地面,月白色的床褥,雪青色的桌几,没有一件多余的摆设,简单、干净得仿佛居住其中的人是仙女下凡一般。
二人寒喧过后,沈月然从竹篮中拿出小菜。
“闲来无事,所以鼓捣出几样不曾试过的小菜。”
“可是自个儿试吃,总也试不出毛病来。”
“拿来麻烦依依的口舌,给个评判。”
夏依依还未吃过午饭,欣然应允,叫丫头拿来碗筷,逐一品尝。
“各有各的风味,都是极好的。”
她每样吃了一口,得出结论。
看来是个谨言慎行的人,想从她嘴里知道什么,只是这般平淡地话话家常怕是不行。
沈月然暗自思忖。
往后,沈月然总是以试菜为名,常去找夏依依,而夏依依也总是笑脸相迎,每每都对沈月然新做出的菜式赞不绝口。
沈月然一面告诫自己要耐心,一面又忍不住心急如焚。
这一天,她从金尊阁走出来,与二人碰了个正着。
其中一人是这金尊阁的女主人杜灵初,另一人她也认得,是邵云如曾经的好姐妹何叙蓉。
何叙蓉仍是谈笑风生的模样,披着一件青蔥斗篷,显得肤色更深。
“二少夫人。”
避是避不了的,沈月然垂头施礼。
杜灵初也不知是听到了,还是没有听到,与何叙蓉自顾自地聊天。
“这么说,何叔叔的精神头儿不错,赋闲在家的日子过得挺舒心。”
杜灵初似与何叙蓉极熟,亲热地笑道。
何叙蓉看见了一侧的沈月然,用手肘碰了碰一旁的杜灵初。
“杜姐姐,有人唤你呢。”
她斜眼打量着沈月然。
杜灵初的目光掠过沈月然。
“哦,是月然啊。”
她装作才看见,“又来探望依依了?”
沈月然道,“是,来找依依试菜来了。”
杜灵初道,“依依是个有福气的人。多吃些也好,她是太瘦了。行了,你先去忙活。”
杜灵初三言两语地敷衍道,转头又与何叙蓉闲话。
何叙蓉却对沈月然来了兴致。
“没想到在这见到你了,沈姑娘。”
不待沈月然应答,杜灵初先惊讶。
“你怎么会认识她?”
何叙蓉笑道,“之前的一个姐妹与沈姑娘有些误会,我便顺带认识了沈姑娘。沈姑娘,可还记得叙蓉?”
沈月然施礼,道,“相见即是有缘,有劳何小姐记着。”
何叙蓉爽朗地笑起。
“是,是挺有缘。”
“缘份这事儿很难说。上一次见到你,你还与云如为了卫大人争风吃醋,这一次见到你,你却成了周家三少爷新入门的夫人。”
“不知下一回见到你,你又是何身份?”
沈月然微微一怔。
何叙蓉虽是笑着,可是话语中满满的嘲讽她却是听得一清二楚。
在她的印象中,她与这何叙蓉并无过节,仅有的交集便是邵云如。
若是为了云如,那不应该。她离开了卫奕,何叙蓉应该替云如高兴才是。
不是因为云如,那是因为谁?
她脑子飞快地转着,口中不卑不亢。
“何小姐说笑。月然即是月然,无论何时何地,都是月然。”
何叙蓉冷哼一声。
“这话倒是没错,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瞧着人家的好了,便要去抢,抢了一次,还要抢第二次。”
“史姐姐如今虽是离开了,有句话却是说对了,抢了人家的,迟早要付出代价。”
沈月然听得糊涂。
抢?
她抢了她什么?
“是的,抢了人家的,当然要付出代价。不过,月然觉得,是他人的,怎么抢也抢不来。是自己的,怎么丢也丢不掉。”
沈月然反唇相讥。
杜灵初看着一来一往的二人,比此时的沈月然更糊涂。
这二人的争执从何说起?
第二百七十五章 秘密
杜灵初冲沈月然沉下脸。
“月然,你若是拿了叙蓉的东西,赶快还给人家。你如今进了周家的门,就是周家的人,若是被传言出去,让周家的脸往哪里放?”
杜灵初端起二少夫人的架式,厉声喝斥。
沈月然满腹委屈。
“二嫂,月然不知拿了何小姐何物。”
沈月然急声辩解。
何叙蓉挽起杜灵初的胳膊再次抬脚。
“知也罢,不知也罢,是不是你的,你很快就会知道。”
说罢,她拉着杜灵初沿着弯弯曲曲的游廊,消失在沈月然的视线中。
何叙蓉……
沈月然思绪万千,快步走回金絮居。
何叙蓉是何赛之何学监的女儿,她是周家新过门的庶妾,她和她之前并无来往,也无过节。她一无所有,地位低下,她能“抢”了她的什么东西?
她有什么值得何叙蓉忿意难平?
沈月然唤来翠柳。
“卫大人?”
翠柳目光游移,眼珠子上下乱窜。
沈姑娘堂而皇之地问起卫大人,是几个意思?
试探她还是接下来就要戳穿她?
“小婢听说卫大人因为公务离京外在。”
她讪笑着回道。
又不在?
沈月然再次沉思。
她记得,卫奕在安和民巷揭开王史二女失踪的真相之后,曾经找何叙蓉单独聊过一刻钟。
卫奕并不是一个婆妈的人,也从不主动找女子搭讪,真相大白之后,他又特意留下何叙蓉,因为何事?
卫奕一定是从王史二女失踪一案中无意间探得了什么,可又碍于什么,没有当众揭穿何叙蓉,才采用私下警告的方式。
那么,他知道了何叙蓉的什么秘密?
除了他,还有别人知道吗?
她的直觉告诉她,卫奕若是在,一定能解开她今天的疑问。
可惜,他不在,只有靠自己。
她沉吟片刻,吩咐翠柳道,“我书信一封,你拿去交给陈嬷嬷。”
说罢,她拿起笔墨,垂头书写。
“就这样?”
翠柳脱口而出。
她还在想着,万一沈姑娘当场揭穿了她的身份,她是承认还是否认,没想到,沈姑娘却不接着向下说了。
“对。”
沈月然已经写好,把书信对折交给她。
“就这样,要快。”
次日午后,沈月然在陈嬷嬷的安排下,从金絮居的后门,溜出周家,钻进早已经等在后院的王府马车。
“月然,你道找我有急事,是何事?”
王雅心与她多日未见,本应该寒喧两句,可是被她书信上的“急”字感染,顾不得招呼,直奔主题。
沈月然告诉她一个地址,道,“边走边说。”
王雅心吩咐马夫启程,沈月然从怀中掏出一支通体血红的红梅簪子,塞到王雅心的手中。
“戴着它,去金满堂走一圈。”
王雅心拿起簪子,掀起帘角。
午后阳光正好,耀眼的光线从窗帘的一角照进来,照在她手中的红梅簪子上,红得似火,莹润,浓烈。
“此物从何而来?”
她一看就知价值不菲,于是问道。
沈月然道,“是——”
“是卫大人之前送给我的。”
“卫大人送你的宝贝,你让我戴着做什么?”
王雅心对沈月然与卫奕之间的感情是了解的,也估计到沈月然离开卫奕、嫁给周岸则是有苦衷的,可是,她不明白,卫奕送给沈月然的订情信物,沈月然为何要交给她。
沈月然的目光落在那枚红梅簪子上,幽幽地道,“这簪子是件宝贝,你一瞧就知道不是我的,所以问我此物从何而来。不幸的是,周岸则也是这样想。”
“周岸则?”
王雅心恍然大悟之后面色大变。
“你是道周岸则发现了你私藏这枚簪子?”
这在现代是要打翻醋坛子的事儿,在那个时空,则足够扫地出门了……
沈月然点头。
“那你是怎么回他的?你可不能承认是卫大人送你的啊?”
王雅心紧张不已,仿佛面对状况的人是她。
沈月然握住她的手。
“我说——我说那簪子是你送的。”
“我?”
王雅心十分意外。
“对。”
沈月然正色道,“我熟识的人中,唯一能令周岸则信服的只有你。我道我曾在瓜架下救你一命,你心怀感激,欲与我结为金兰姐妹,所以特意命人打造了两支一模一样的红梅簪子,一支你戴着,一支送给我。”
王雅心拍手笑道,“你倒挺机灵,竟能急中生智想出这样的借口。很巧,也很合情理,周岸则一定不会再多问。”
沈月然道,“是,他那时的确没有再多问,可是我总觉得不安心,所以,还想麻烦你跑一趟。”
王雅心算是完全明白了。
只要周岸则见到一支一模一样的红梅簪子出现在她王雅心的头上,自然不会怀疑沈月然的话。
她随手将红梅簪子插在自己的发髻上,笑道,“放心罢。你成亲的那天我就说过,你有何事需要我帮手,我一定会帮手,何况这实在是小事一桩。不过,你确定周岸则今日就在金满堂?我未见过他真容,只怕错过了。”
沈月然道,“这个你不用担心。他这个时辰一定在柜面,你只要让他瞧见你头上的红梅簪子,再顺道提及你乃王府千金就行。”
二人商量着,已经来到金满堂的附近。马夫将马车停入小巷,王雅心独自走下马车,走入金满堂。
沈月然看着王雅心的背影,心中诚恳道歉。
欺骗,不是她本意,却又不得已。
她在脑中将何叙蓉当时斜眼瞧她的眼神和满是不屑的嘴脸回想了千百遍,终于,让她想到一个词。
妒忌。
那样的不屑,那样的忿意难平,那样的恨不得踩在她的头上。
这样的眼神,这样的嘴脸,她曾经在梅采玉的身上看到过不止一次,没想到,何叙蓉也会对她露出。
那么,一个老问题又来了。
她有什么可值得何叙蓉妒忌?
她不过是刚入周家的庶妾,她——
她心头一动,周岸则?
难道是因为周岸则?
她什么都没有变,唯一的变化就是成为了周岸则的妾室。何叙蓉那时的眼神与梅采玉何曾相似,她为何没有一开始就想到是周岸则!
第二百七十六章 坦白
是了,她应该早就想到。
周岸则能够背叛她第一次,也能背叛她第二次。
周岸则能够一脚踏两船,还能一脚踏三船。
“是不是你的,你很快就知道了。”
何叙蓉说这句话时的踌躇满志又浮现在她的脑海。
很快?
半年后?
陈氏的丧期一过?
周岸则定是曾经向何叙蓉许诺过什么,何叙蓉才敢当着杜灵初的面,在周家就给她难堪。
只是这样一来,周岸则当初以陈氏丧期未过,不能娶梅采玉或她为妻的理由就变得可笑了。
说什么丧期未过,不过还是一边想攀上何家的高枝,一边又贪心不足,把她与梅采玉统统“骗”进了周家的大门。
她倒没什么。
周岸则连害人性命的事情都做得出来,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何况,她早就对这个男人失望透顶,所以谈不上震惊和伤心。
可是,梅采玉不同。
梅采玉若是知道了周岸则的心思,会如何?
打骂撕扯,一哭二闹三上吊……
沈月然不敢想。
她并不是希望梅采玉伤心,她只是希望梅采玉能够别再被周岸则利用。
不过,所有的一切全是她的猜测,她还需要证实。
卫奕不在,不能证实她的猜测,她又想到了一个人,王雅心。
她记得,卫奕曾向她提起过,王史二女失踪一案疑点颇多,其中之一便是案发当晚,史、何、王、邵四女曾经先后离开过金兰阁。第一个离开的史永依被王雅心的婢女连翘以假血吓昏后,又与第三个离开的王雅心一道,将史永依抬进相反方向的王府后院。而那时的安和民巷寂静却并不漆黑,卫奕那时就怀疑第二个离开、并被邵云如证实是在巷口等人的何叙蓉一定是看见了什么。
那么反过来,何叙蓉看见了什么,王雅心和邵云如也有可能看见了什么。
看见了何叙蓉等的人。
邵云如她是不能去找的,能找的只有王雅心。
王雅心应该没有见过周岸则。
以她仗义的性子,她若知道她嫁的男人就是与何叙蓉私会的男人,她不会若无其事。
她没有见过,她不知道,她就让她去见一见……
半刻钟后,王雅心回来了。
“如何?”
“可有见到周岸则?”
沈月然问道,双眸紧紧盯着王雅心的眼睛。
王雅心面色潮红,显得有些慌张。她取下头上的簪子,递给她。
“呃,见到了。”
“听见小工唤他三少爷,我便知道他就是周岸则。”
“我告诉他,我打算订一只镯子,并留下名号。他特意抬头瞧了我一眼,估计就是瞧我头上的簪子。”
沈月然收好簪子,笑道,“那今个儿算是麻烦你了。”
王雅心提了提唇角,没有接话。
马车缓缓启动,王雅心一路垂头,不知在想什么,沈月然一路留意着她。
眼看快到周家,王雅心终于抬起头,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
“月然,有一件事我必须要告诉你。”
“我若是瞒了你,只怕这辈子心中都有愧。”
沈月然的心漏跳一拍。
她会告诉她实情?
王雅心让马夫停下,并随便找了个借口支走马夫,才开口道,“月然,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何突然决定嫁给周岸则,可是我想告诉你的是,周岸则不可信。”
“我原也不知道,今个儿去金满堂见着周岸则的真容,才想起数月前的一桩事。”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对你说的,也不知道他现在如何,更不知道他往后打算如何,总之,你记住了,周岸则不可信。”
王雅心说完这番话,见沈月然只是盯着她,心里敲起了锣鼓。她的语速越来越快,心跳也越来越快。
“我知道,你一定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可是我自个儿心里明白。”
“你不要多问,也不要多想,我只希望你凡事多存些心思,千万要提防那周岸则。”
“他那个人深不可测,他对你的心意我不敢说一分没有,至少不是十分。”
“他的娘子刚去世,他就……”
“总之,我不能完全告诉你,我只想说,周岸则不可信,你一定不要完全相信他,知不知道?”
王雅心话说一半,又留一半,不能说得太明白,又怕沈月然听不明白。
她本就声弱音细,这会儿再加上心中急躁,更是翻来覆去,语无伦次,屡屡咬中自己的舌头。
沈月然鼻子一酸,张开双臂就拥住了她。
“雅心,不用再说了,我明白,我明白的。”
“谢谢你,雅心,谢谢你肯告诉我,谢谢你。”
她突然间就泣不成声。
王雅心未说出来的话,已经证实了她的推测,周岸则的确曾与何叙蓉夜会,并被她那晚撞见。
可是,令她激动的不是周岸则的又一桩丑行得到证实,而是王雅心不过思忖了一刻,就决定告诉她。
一头是她,一头是何叙蓉,王雅心两头都不愿伤害,可又两头都不愿隐瞒。内心的正义感驱使着她,令她觉得必须要说些什么,做些什么,才配得上“姐妹”二字。
她是真心把自己当成好姐妹的。
沈月然对眼前这个说起话来总是细声细气的王雅心充满了感激。
谁说只有男女之间的感情才动人,女人与女人之间的友情何尝不令人动容?
告别了王雅心,沈月然径直返回金絮居,找到了梅采玉。
王雅心向她坦白,她接下来也要向梅采玉坦白。
待她把她知道的那些逐一向梅采玉道来,梅采玉哈哈大笑。
这一笑,倒把沈月然笑懵了。
“你笑什么?难道早就知道?”
沈月然奇道。
梅采玉笑得弯下腰,指着沈月然,道,“我是笑你,笑你这阵子挖空心思,原来是想出这样老套的故事来离间我与岸则的感情。”
沈月然满头黑线。
“你爱信不信?反正我已经说了想说的话。”
“你自个儿想想,周岸则若是真心想娶你为妻,为何不待到陈氏丧期过后?”
“是你等不及,还是他根本另有打算?”
“我对周岸则早已没了感情,这一点你应该瞧得出来。他回来的这几日,哪一晚在我房中停留过,你不会不知道。”
“我说了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怎么待你。”
“我走了。”
第二百七十七章 腹痛
从梅采玉的房间出来后,沈月然惴惴不安。
自己方才是否太草率了一些?
梅采玉一向视自己为死敌,万一她将自己暗中调查周岸则一事泄露出去,自己往后在周家可是半分说话的余地也没有了。
她正暗自懊恼,听见翠柳大声唤道,“三少爷。”
她心头一惊,转眸间周岸则已经推门而入。
“相公。”
她整容出迎,欠身施礼。
“相公怎么此时过来?”
这个时候的周岸则应该还在金满堂,会不会是王雅心露出什么马脚还是梅采玉当真告诉了他什么。
她心虚地问道。
周岸则道,“你一边妆容,我一边告诉你。”
沈月然只好坐到杌子上,对着铜镜施起粉黛。
“承乾身子不舒服,我今个儿特意早回来一些,待会儿咱们与采玉一道去大哥那里瞧瞧。”
周岸则站在沈月然的身后,说话间,双手已经抚上沈月然的肩头。
沈月然后腰一凛,不动声色地挪了挪身子。
“相公,我知道了,我一会儿就成,您先去告诉采玉妹妹一声。”
周岸则没有离开,反而垂下了身子,下巴贴在她的左肩。
铜镜中,一张男子的脸,和一张女子的脸。
男子笑得很温柔,女子笑得很难看。
“采玉那边我已经告诉了荷香,你不用操心。”
周岸则轻声道。
温热的气息吹拂着沈月然的脖颈,引来她内心深处的颤栗。
“哦。”
沈月然极不自然地笑起,“倒是月然多心了。”
她说罢,抬起手臂,作势扫眉。
“相公,您的下巴——压住了月然的胳膊。”
她耸了耸肩头。
周岸则直起身子,她松下一口气。
“你怕我?”
周岸则站在她身后,看着铜镜中的她。
“怎么会?”
沈月然言不由衷地否认。
“那你为何总想赶我走?”
周岸则又道。
“没有啊。”
沈月然被他瞧得无处可躲,假装扫眉黛,微闭上眼睛。
“没有?”
周岸则笑笑,走回桌几旁,坐在杌子上,自个儿倒上一杯热茶,自斟自饮。
屋子里的气氛一时间变得诡异,二人一个假装饮茶,一个假装妆容,都不再接着往下说。
片刻,沈月然施好粉黛,缓步走到周岸则的身旁。
“相公。”
她笑道,“相公莫要多想,这阵子只是赶巧了。”
她当然知道令周岸则生气的是什么事,不过,这个时候得罪了他,对她来说没什么好处。
“是么。”
周岸则抬头看她,“算着日子,今个儿便是第七日了,今晚你还要用什么理由把我赶到采玉那里?”
“相公这是哪里的话?”
沈月然讪笑道,“月然听不懂。”
周岸则笑着起身,一把揽住她。
“听不懂就好。”
“娘子这一妆容,让人瞧着分外动心。说起来,我周岸则福气是不小,一夜之间娶来两位如花似玉的美眷,是上天眷顾。”
周岸则说笑间,与沈月然走出厢房,梅采玉也在荷香的搀扶下走出厢房。
沈梅二人再次碰面,各怀心事,谁也没有主动开口。二人并肩跟在周岸则的身后,向金鼎阁走去。
待下人通传后,三人在丫头的带领下,沿着曲径甬路走进一间宽敞明亮的厢房。
尚未踏进门槛,就听见周承乾稚嫩的呵斥声。
“什么破大夫,本少爷腹痛,让你止痛,你却越按越痛。”
“滚,滚开!”
“小少爷恕罪,小少爷恕罪。”
老大夫连忙叩头请罪。
“乾儿,放肆,不得对段老无礼。”
江沛文厉声喝道,声音中却又流露出十足的担忧。
“啊,啊,啊——”
周承乾索性大喊大叫,在床榻上打起滚来。
一时间,哭闹声,谢罪声,脚步声,乱成一团。
三人走进厢房,江沛文一边抹泪,一边安抚在床榻上打滚的周承乾,周忠则皱着眉头,不时地叹气。
“小少爷这是怎么了?”
周岸则匆匆施过礼后,忙问起周承乾的病情。
“小弟一听说小少爷病了,就连忙赶来,不知哪里能帮得上手。”
周忠则让郎中退下,道,“有劳三弟关心。”
“乾儿就是说腹痛,让段老来瞧,也瞧不出病因。段老说要在他肚子上揉揉按按,一碰他,就喊痛。”
“不知段老碰着他哪里了,把他疼成这样。”
周忠则抱怨。
“不如换个大夫试试?”周岸则提议。
江沛文闻言抬头,道,“段老在咱周家瞧了十几年的病,从来都是药到病除。如今不是人家的问题,是乾儿娇气。乾儿压根儿就不让碰他的肚子,就算再换个大夫,不还是瞧不出毛病?”
周承乾一听江沛文说他娇气,哭闹声更响。
周忠则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乾儿腹痛,倒成了乾儿的不是?”
“段老若是有能耐,号了这会子的脉,为何偏偏还要摸一摸肚子才能探出病因?”
“你道乾儿娇气,怎的他前个儿不娇气,昨个儿不娇气,偏偏今个儿娇气?”
周忠则心疼孩儿,把气全撒在江沛文的身上。
江沛文面上一红,眼圈儿也红了。
周岸则附和道,“大哥说得是,先止痛再探病因,要不大嫂您再哄哄小少爷,待会儿让段老再进来瞧瞧。”
周岸则这话说得极为巧妙,既附和了周忠则,又化解了江沛文的难堪。
江沛文却有些为难。
“哄了他许久,不还是一直哭闹……”
沈月然一边认真听着几人对话,一边打量起这间厢房。
十足的世家子摆设,珠宝、白裘、锦锻、金饰,应有尽有,不过最吸引人的还是各种兵器摆件。
虽然大多数皆是用上等桃木制成或者纯金打造的模型玩具,并不具备攻击性,可是数量之多却令人咋舌。
她看着看着,心中哂然,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大都喜欢这种看起来威风凛凛的玩意儿。
她目光转移,瞧着桌几上的一盘枣核,心中有了主意。
“大哥,大嫂,不如让月然试试?”
她出声道。
众人听闻,皆是意外。
“月然,不可胡闹。”
周岸则黑脸喝道。
谁都看得出来,这周承乾摆明就是个没事找事的主儿,她沈月然来淌这趟浑水做什么?
沈月然还想开口,梅采玉幽幽地接道,“相公,月然姐姐既是主动请缨,就是有十足的把握。小少爷腹痛在前,想必月然姐姐不会无事生非。”
“月然姐姐,对不对?”
第二百七十八章 装病
沈月然笑道,“采玉妹妹说得是。大哥,大嫂,相公,让月然一试可好?”
周岸则见她不像说笑,面露难色,周忠则没有回应,江沛文倒是主动从床榻上立起,笑着向沈月然招了招手。
“月然有法子?那可是太好了,快来。”
沈月然面色从容,在众人的目光中,走向床榻上的周承乾。
周承乾见她走来,原本疼得拧成一团的五官瞬间松弛之后又瞬间拧得更厉害。
“哎呦,哎呦,疼死了,疼死了……”
周承乾捂住肚子,大喊大叫。
沈月然不理会他的喊叫,眉眼含笑,一步一步走近他,待碰到床榻边,她突然弯下腰,压低声音,飞快地说道,“刀枪剑戟,斧钺钩叉,镋棍槊棒,鞭锏锤抓,拐子流星,十八般兵器,小少爷想学哪一般?”
周承乾愕然。
忘了腹痛,也忘了喊疼。
“你怎么知道这些?”
能一口气说出十八般兵器的人并不多,何况是个妇人,莫非这个妇人真有些能耐?
他直起身子问道。
沈月然绷住唇角的笑意,低声道,“十八般任选,这会儿立马下床,成交不?”
周承乾“腾”地一声从床榻上跳起来,“成交。”
他利索地下床,抱住江沛文。
“娘亲,我好了,我全好了,孩儿一点儿也不疼了。”
他眉开眼笑,与方才疼得呲牙咧嘴的模样判若两人。
江沛文大喜,揽着周承乾左看右看。
“当真没事了,当真没事了,你方才可急坏娘亲了。”
周忠则哈哈大笑,“这下可令我开了眼界,连段老都手足无措的‘病’,月然居然两句话就治好了,妙哉,奇哉。”
沈月然笑笑,“只要找到症结,小少爷可以不治而愈。小少爷平日里爱吃冬枣。冬枣味美肉嫩,营养丰富,实乃上等果肉,可是吃多了,容易引起腹胀,尤其在大量食用冬枣后再喝入大量白水,还会引起腹痛、腹泄。月然估计小少爷的腹痛怕就是食用过量冬枣导致。段老不知道小少爷日常常食此物,所以才找不到病因,纯属巧合。”
江沛文恍然。
“这倒是。”
“乾儿平日里是极喜欢吃那冬枣的,走到哪里口袋里都要带着一捧。方才他外出耍去,满头大汗回来,素梅嬷嬷细心为他倒上温水,喝下去没多久,他就喊腹痛。”
沈月然道,“其实冬枣除了不宜与白水前后食用,还要尽量避免空腹食用。总之,冬枣是个好东西,不过吃得不对,也会伤身子。”
她顿了一顿,目光落在梅采玉的身上。
“除了冬枣,还有一种红枣,也是如此。红枣补气补血,常食延年益寿,可是吃得不对,也会伤身子。比如,有一种来自洞庭洞的小银鱼,就不能与这种红枣同食。若是长年累月地同时服用,不仅会导致腹痛,还会夺人性命呢。”
梅采玉面如死灰。
江沛文大吃一惊,“月然这话可是属实,吃错东西还能夺人性命,听着好生渗人。”
沈月然不置可否,“所谓信者有,不信则无。总之,日常饮食还是要以适量为宜。无论什么情况下,长期、大量地食用某一种食物或者几种食物,总是不如均衡地每样食物都食用一些来得好。”
周忠则笑道,“说得好。”
“前阵子段老也是这般劝我,让我少食些辣味,道饮食要均衡、适量云云。我那时没有听进去,只想着满足个人口舌之欲就好。今个儿瞧着了乾儿,再加上月然的说明,算是明白什么叫做忠言逆耳了。”
沈月然垂头道“不敢”,周岸则也笑道“大哥过誉”。
周承乾无事,一家人都放下心来,江沛文留三人在阁里吃晚饭,周岸则应允,沈梅二人更没有拒绝的道理。
周忠则笑道,想吃家宴那晚沈月然做的毛血旺,虽然事隔多日,仍是十分想念当时口齿间麻辣鲜香的滋味。
沈月然欣然应允。江沛文亲热地道,不如跟着月然去学两手。二人说说笑笑一道走进后厨。
周岸则瞥见一旁的梅采玉稍显落寞,于是笑道,不如你也去后厨露一手。
梅采玉淡淡地回道,于大哥大嫂面前不敢显露。
周岸则又道,不敢献厨艺,要不待会儿舞一曲也行,你的舞跳得一向很好。
梅采玉又是不冷不热地道,不敢献丑。
连续碰了两个软钉子,周岸则也不再多说,与周忠则一起饮茶聊天,独留梅采玉一人坐在前堂中。
到了开饭的点儿,吴十娘才带着周承坤姗姗来迟。
吴十娘见沈月然来了,也甚是亲热,问过周承乾如何之后,便拉着沈月然说东说西,再加上江沛文当晚兴致也是极好,众人说说笑笑,一顿晚饭吃得热热闹闹。
到了亥时,周岸则才起身告辞,三人返回金絮居。
沈月然走出金鼎阁,被夜风一吹,头脑也清醒过来。
她想起周岸则下午的话。
七日。
七日已经过了,还要拿什么理由拒绝他?
她一路走,一路盘算着。谁知,走进金絮居后,周岸则丢下一句“累了”,既没有去她那里,也没有去梅采玉那里,而是独自一人回房歇息。
嘿,累了……
沈月然暗自窃喜。
次日一早,周承乾迫不及待地来找她。
“喂,我选刀。”
周承乾十分兴奋。
“你在哪里教我?”
沈月然转了转眼珠子,双手一摊,道,“我根本没有家伙儿,怎么教你?”
周承乾大怒,指着沈月然骂道,“你骗人!”
“你昨天自个儿说得,让我十八般武器任选一样学习,不到六个时辰,你又说没有!”
沈月然嘿嘿笑道,“小少爷,昨天那个情况您又不是没瞧见,大哥大嫂因为你装病都快吵起来了。你若是我,一个一心讨得周家人欢心的小小姨娘,你当时会怎么做?”
周承乾面上一红。
他昨天的确是觉得腹痛,可是的确痛得不至于满地打滚。
他大吵大闹,自然有他的道理。
而且,事后也如这沈月然所说,他上了趟茅厕,没再吃冬枣,也就没事了。
不过,他仍忿忿地道,“我不管,反正是你说要教我,就一定要算数。”
第二百七十九章 姑姑(karlking和氏璧加更!)
沈月然道,“小少爷别急着发火,您再听听这个法子行不行?”
“小少爷跟着我这个妇道人家习武,说出去也不光彩。我若是能替小少爷引荐一位名师之徒,与小少爷一道练武强身,小少爷可愿意?”
周承乾皱起小眉头,“名师之徒?”
沈月然抿嘴一笑。
周承乾皱眉头的模样和周忠则一模一样。
“是谁?”
周承乾问道。
沈月然故弄玄虚,道,“闻名不如见面。尤其功夫这玩意儿,光说不练那是假把式。小少爷若是有兴致,晚些时候跟我一道去会会他如何?”
周承乾到底人小心燥,二话不说就同意了。
有了周承乾这张活令牌,周家的马车很快派来,沈月然告诉马夫一个地址。马车一路向北,两刻钟后,马车停在一个小巷口。
沈月然带着周承乾步至一户人家门前,叩响了房门。
开门的是沈重。
“姑姑,怎么是你?”
沈重见是沈月然,又惊又喜。
算起来,姑侄二人已经有三四个月不曾相见。
沈月然笑道,“哥哥嫂嫂呢?”
沈重道,“爹娘说要出去玩两个月,这不,才过去一个月,还没有回来呢。”
沈月然心中一哂。
吴兆容天性好享乐,当初说定出去玩两个月,她才不会提前回来。
“那你这一个月怎么办?”沈月然问道。
沈重哈哈一笑。
“姑姑不用担心我,这里有丫头打理,我好着呢。”
“外祖母想把我接走,我还不乐意呢。白日里去学堂,回家后就默书、练武,没有了娘亲整日的唠叨,我倒觉得自在。”
听着沈重一副小大人的口吻,沈月然忍不住嗤笑出声。
看来,受不了吴兆容的不止她一个。
沈重更是得意,道,“姑姑,幼学琼林和十七史蒙求重儿已经默熟了,照这个速度下去,根本用不了两年,重儿就能默完卫大人指名的所有诗书。姑姑,你去问问卫大人,我若是提前默完了,能不能提前拜他为师?”
沈月然讪笑道,“今个儿先不提他,姑姑给你带来了一个小少年,往后你俩作个伴,一道练武强身如何?”
沈重这才看到沈月然身后的周承乾,周承乾也好奇地打量沈重。
这一打量,周承乾咧了咧嘴。
“你、你多大?”
他问道。
沈重道,“十岁,你多大?”
周承乾再次咧了咧嘴。
好家伙!
这小子十岁,却比八岁的他高出整整一个头来,体格也宽了一倍不止。
“你、你会什么武艺?”
周承乾又问道。
“棍。”
沈重答道,“你会什么?”
“……刀。”
周承乾很小声地回道。
“你说什么?我没有听清。”沈重扬声道。
沈重声音本就响亮,再一扬,把周承乾震住了。
“我、我、我说我、我、我……”
他心虚地说不出话来。
沈月然只觉好笑。
一向在周家耀武扬威的周承乾见到了沈重,却像老鼠见到猫。
“那是太好了,重儿擅棍,小少爷会刀,你二人刚好互补,相互切磋。”
沈月然把二人的手握到一起。
小孩子天性好热闹,沈重平日里一个人实在无趣,周承乾平日里虽然有一群丫头下人跟着,可那都是哄着他玩。他一天天长大,逐渐厌恶这种吹捧式的玩耍,渴望与同龄人一同竞技。
沈重与周承乾一拍即合,二人蹦跳着向庭院跑去。
“我叫沈重,你叫什么?”
沈重高兴地问道。
“我叫周承乾。”
周承乾也十分高兴,“月然姨娘是你姑姑么?”
沈重跃起的脚步一滞,欢快的笑脸僵在半空中。
“姨娘?”
******
“哼。”
直到返回周家,周承乾仍旧不肯给沈月然好脸,跳下马车后就向金鼎阁跑去。
“我以后再也不相信你了!”
跑出两步,他不忘回头,丢下一句狠话。
沈月然扁了扁嘴,悻悻地挪着步子,走回金絮居。
怎么就搞砸了呢?
小孩子嘛,哪里有那么多的爱恨情仇?
沈重一听说她如今成了周家的姨娘,二话不说就把她和周承乾赶出了城北吴家,还口口声声地道,以后也不欢迎她和周家的人。
嘁……
沈月然眼白朝上。
到底谁才是他的亲人,沈重搞清楚了吗?
她才是他的姑姑,而卫奕不过是一个曾经允诺收他为徒的人。
如今,他倒站在卫奕那边,替卫奕打抱不平起来,还把她这个姑姑赶出家门!
嘁……
沈月然眼白再次朝上。
小孩子懂什么?
她是在查案,在复仇,沈重他懂不懂?
“夫人在算账吗,总说‘七’做什么?”
翠柳替她散下发髻,好奇地问道。
沈月然抬眼看她。
“那个……”
“你可从外面打听到,汴京府的卫大人近来可好?”
她特意强调了“外面”和“打听”两个词。
翠柳一怔,道,“卫大人近来一直在外公务,没什么消息传来,不过,出门在外的人,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夫人说是不是?”
沈月然点头。
的确,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她只愿他能平安无事,她就心满意足了。
“夫人可是有何事要找卫大人?”
翠柳试探着问道,“卫大人英明神勇,缉凶一流,去汴京府向他求助的百姓多着呢。”
是啊,百姓需要他,所以,他才更要好好的。
沈月然叹息一声,提了提唇角。
“没事,我就是随口问问。我困了,你也早歇息罢。”
翠柳应声,垂头退下。
房门被带上的那一刻,一抹诡谲的笑容也浮现在翠柳的脸上。
不说?
不说她还不能去查吗?
否则,真把她当作一个小小的婢女看了!
******
京城的第二场雪纷飞而至,望着被白雪覆盖的朱红色宫墙,卫奕停下脚步。
“九哥,奕弟送至此处,不便再前行。”
“宫中的路,九哥好生走好。”
卫奕着一袭玄色青松纹斗逢,坐于白义驹上,拱手向马车中的李彧告辞。
李彧掀起车帘,片片雪花混着北风嗖嗖地向车里灌去,扑打在他的脸上。
李彧稳若泰山,面色平静。
西北多年的苦寒生活,令他面对冷寒丝毫不会畏惧。
第二百八十章 沉舟
“奕弟一路相随,本王感激不尽。待得本王与母后相见,定会上门拜谢。”
李彧声音低沉,眼皮低垂。
卫奕笑道,“九哥客气。”
“上门拜谢不用,若是肯过门一坐、与奕弟月下对酌一番,那才是奕弟心之所愿。”
李彧笑道,“月下对酌?月下可以有,美酒可以有,你的酒量可有?”
卫奕笑道,“九哥小瞧。”
“奕弟酒量半斤,与九哥喝,奉陪到底。”
李彧哈哈大笑。
“好一个奉陪到底,那奕弟可要记得今日之约。待到阳春三月,春暖花开,本王上门,你我不醉不归。”
二人谈笑中告别,一个慢慢驶入宫墙之中,一个策马奔入卫府。
刘惠琳见到卫奕,少不了一番嘘寒问暖,尤其这次是卫奕康复后第一次远行,更是整日里忧心忡忡。
卫奕深知“儿行千里母担忧”的道理,面对刘惠琳的问东问西始终轻言细语。卫中鸿含笑瞧着母子俩的温情互动,心中倍感欣慰。
母子二人说了会话,刘惠琳道去张罗些饭菜来,卫中鸿与卫奕对视一眼,父子俩极有默契地前后脚走进书房。
“这一路可还好?”
卫中鸿照例清退所有下人,闭紧门窗,轻声询问。
卫奕道,“一路还好。”
“这一条路孩儿已经走了六年,再熟悉不过。虽然赶上寒冬,只是行得慢一些,但是并无凶险。”
卫中鸿点头,道,“皇上命你去迎九王爷,估计也是看中你以往的经验。再加上你本就身手不凡,更是此行的不二人选。”
他略一停顿,道,“此次九王归来,皇上可有任命?”
卫奕道,“目前还未下旨,孩儿只将九哥送至宫外,就回来了面见爹爹娘亲了。”
卫中鸿目露赞许。
“很好。”
“天家的事,置身事外才是上策。虽然你口中称道他们三哥和九哥,可是无论何时你都要清醒地知道,他们是有权决定你生死的人。”
卫奕略一沉吟,从怀中掏出一方折叠好的白色锦帕。
他将锦帕摊开,一枚青丝绾成的同心结现于眼前。
卫中鸿定晴一瞧,笑道,“奕儿打算向为父表白心迹吗?”
卫奕面上一红,道,“不是,爹爹,这同心结只是孩儿以防不测之举,真正让爹爹瞧的东西是这个。”
他说罢,从同心结上抹下些许黑色粉末沾在指腹上。
他提起手指,卫中鸿迎着阳光,眯眼望去。
似是一种粉尘,又似一种晶体。
“这是何物?”
卫中鸿问道。
卫奕摇头,“孩儿也不知。”
“那你是从何而得?”
卫奕道,“天水,驻营地。”
卫中鸿面色一凛,旋即意识到事关重大。
他凑近了身子,低声道,“说来看看。”
卫奕低声道,“这次,孩儿再至天水,进入驻营地,看见九哥照例与兵士同吃同住,牧羊挤奶,做囊酿酒。孩儿宣读皇上旨意之后,九哥喜极而泣,只道没有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够再见母后与兄长一面。一众与九哥同甘共苦的兵士也皆替九哥高兴,大伙儿饮酒宰羊,通宵欢歌,甚是开心。”
“这有何异常?”
卫中鸿忍不住问道,“这实在是情理之中的。”
卫奕道,“是的,九哥久居西北,这次奉旨回京,得以与太后、三哥重聚,实如九哥所言,是天降之喜。孩儿自然也替九哥高兴,饮酒,恭贺,醉倒在篝火旁。天未明,孩儿被尿憋醒,昏昏沉沉间外出找茅厕,无意间,却让孩儿听见两个厨子的对话。”
“一个厨子道,这母羊也宰吗?另一个厨子道,宰了。”
卫中鸿更是惊奇,“宰羊?西北之地,逢喜事宰羊有何异常?以九王爷的身份,宰只羊实在算不得稀奇。”
“奇就奇在那母羊是最后一只母羊。”
“最后一只?”
卫中鸿面色变得非常难看。
“是的。”
卫奕道,“天水物资贫瘠,说起来九哥在那里牧羊挤奶,做囊酿酒,可是,数量和质量却是非常差的。就拿那羊群来说,一个驻营地,也不过就十来只羊,还只只孱弱不堪。孩儿曾经注意过那羊群,去年中秋离开时,有三只母羊,七只公羊和八只小羊。”
“前阵子到达天水,九哥道宰羊犒劳一众兵士,孩儿与众兵士同乐,一边吃羊腿,一边闲聊,提起那羊群。兵士道今年羊群遭遇了灭顶之灾,病死的、冻死的、走失的、被狼叨走的足足有一半,再加上吃掉的,如今整个驻营地只剩下一只母羊和两只小羊。”
“孩儿原也没有多想,只道天灾如此。后来一听厨子的话,才觉出不对劲儿。”
“孩儿是带去了皇上的旨意,可是三哥并未在圣旨中道出对九哥往后的安排,只道太后思儿心切,急盼一见。也就是说,九哥有可能在面见过太后之后仍是要回到天水的,可是您瞧九哥,居然将营地唯一的母羊宰了!”
“破釜沉舟……”
卫中鸿垂下眼皮。
卫奕正色。
“爹爹也有与孩儿一样的感觉吧。”
“孩儿心中有疑,宿醉立刻醒了。孩儿趁着那时天未亮,众人未醒,在营地中四处搜查,最终,让孩儿找到这些粉末。”
“孩儿在营地中搜查时,就发现营地特别地干净,干净到连地面上的一层浮土都极少见到。”
“西北风沙大,是众所周知。一个过于干净的营地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就是彻底清扫过,还是在孩儿抵达不久彻底清扫过的。”
“孩儿心想,百密总有一疏,于是四处找寻清扫的死角,终于,让孩儿在帐蓬的一角发现一小撮被遗忘的污物。孩儿仔细一看,除了黄沙,就是这种黑色的粉末。”
“孩儿一时无法判断,又怕兵士醒来发现孩儿的行踪,只得暂且收藏,想待到回京城再鉴定。”
“可是孩儿又想到路程久远,与九哥日夜相对,难免会有外露的地方。于是孩儿想到这只同心结,利用同为黑色之物加以隐藏。”
“爹爹,事情经过便是如此,您怎么看?”
第二百八十一章 偷斧
“奕儿怎么看?”
卫中鸿反问。
卫奕道,“师父曾经对孩儿说过,任何疑点都值得深究。”
“孩儿只是觉得九哥行为有些异常。既然有疑点,就要查下去。不过,论到具体的想法却是没有的。”
卫中鸿笑道,“奕儿,你多年缉凶,拿过不少凶手,探过不少真相,造成你一向比他人敏锐、敏感,这无可厚非。”
“慕容提刑的教诲当然有道理,可是,若凡事仅凭推测和直觉,是否也有矫枉过正之嫌?”
卫奕垂头,“所以孩儿特意来问问爹爹的看法。”
卫中鸿道,“所谓疑人偷斧,若是心中有疑,瞧什么都异常,可若心中有信,则瞧什么都正常。皇上这几年派你去天水,他的意图何在,你知,我知。为父认为,正是由于皇上总在你面前流露出某种担忧,才令你有了一种先入为主的感觉,认为九王爷或许就是在图谋些什么。”
“其实,过去的事在这次你走之前,为父已经与你详说。皇位,为父不敢说九王爷不想要,但是至少,目前为止,根本没有任何证据表明九王爷图谋篡位。反而,更多显露出的是皇上的疑心和猜测。”
“当然,人心难测,又过去许久,为父也不敢妄自断言。为父只是就事论事,厨子宰杀母羊可以谓之异常,也可理解为欣喜至极。营地彻底清扫可以谓之异常,也可理解为营地整顿。这两件事,看起来都与九王爷有关,但又都与九王爷关系不大。”
“至于那黑色粉末,实在说明不了任何问题,奕儿说是不是?”
“所以,奕儿若是问为父的看法,为父只有四个字,太远,太早。”
卫奕的目光再次落在那黑色粉末上。
“是的,的确如爹爹所言,如今说什么都太远,太早……”
或许自己是过于敏感了……
卫中鸿笑道,“你若真的对这黑色粉末介意,不如把它交给为父,为父找来宫中的工匠瞧瞧,它到底是何稀罕之物,也不枉我儿大老远把它从天水带回京城。”
卫奕不好意思地笑道,“不用,孩儿明个儿带去府衙找工匠瞧瞧就行。”
卫中鸿道,“还是交给为父罢。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你又是刚刚回京,万一惹来九王爷的猜忌,得不偿失。此事由为父代劳最是稳妥。”
卫奕想了想,觉得卫中鸿的话有道理,于是小心翼翼地将黑色粉末从同心结上扒拉到白色锦帕上,然后又像对待稀世珍宝一般将同心结放入怀中。
卫中鸿收起锦帕,斜了卫奕一眼。
“还在惦记那沈姑娘?”
卫奕面上一红。
“爹爹定要收好此物。”
他言左右顾其它。
卫中鸿似笑非笑,自顾自地道,“那女子本就是罪臣之女,如今又嫁入周家为妾。你与她,不登对。”
卫中鸿言语极简,听在卫奕耳朵里却字字沉若千斤。
如果他记得没错,这是卫中鸿第一次与他谈论感情之事。
卫中鸿平日里从来都与他谈政事,谈国事,谈公事,儿女私情,从来不提及半句。
“罪臣之女”说明她的过去,“妾”说明她的现在,而“不登对”三个字,足以推翻他和她的一切。
卫奕提了提唇角,道,“爹爹多虑。说了这会儿话,不知厨房的饭菜好了没,孩儿有些饥了。”
卫中鸿起身,道,“爹爹还有几封书信未写,你先去瞧瞧,陪你娘亲吃顿饭,说说话。这一个月来,她可没少惦记你。”
卫奕施礼告辞,卫中鸿又想起一事。
“对了,前几日收到慕容提刑的飞鸽书信,说他已经找到毒物,大概半个月后就能抵京。”
卫奕大喜。
只要找到了毒物,离真相就不远了……
只要找出那个在暗中谋害他的人,他才不管什么周家金家,是他的,他一定要带走!
卫奕步伐轻快,抬脚离去。
待到卫奕走远,卫中鸿黯下眼眸。
他反扣上房门,拿出刚刚收好的白色锦帕,点燃,投入火盆之中。
看着白色的锦帕和着黑色的粉末被炭火吞噬,他长出一口气。
浸淫官场多年,他深知明哲保身的道理。
天家的命令不可违,天家的事却不可插手。
皇上的疑心也罢,九王爷的二心也罢,他在意的只是奕儿的一世安康……
******
翠柳和衣披着棉被,斜倚在耳房的一角,面前是烧得火热的炭盆。
按说,贴身婢女应当是在房外守夜的,不过沈月然道,她睡眠浅,容易惊醒,又道翠柳手脚动静大,生怕扰了她的好梦,于是把翠柳赶去一旁的耳房。
耳房虽小,却是极暖和,翠柳睡得正香,突然感到一只手在扭她的脸。
吓!
扭脸?!
她攸地睁开眼睛,挥起双拳,胡乱打去。
拳打脚踢中,待看清来人,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反应这么慢,若是换了别人,早把你的假面撕了去。”
卫奕翘脚坐在她身前,慢悠悠地道。
田恬甜这时已经完全清醒。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确定无异,才扁嘴道,“卫大人,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嚣张。”
卫奕哑然失笑,“我嚣张?是你睡得太熟了,还道我嚣张。”
田恬甜走下床榻,大拇指和食指掂起卫奕身上的白色锦袍。
“我是说你穿得太嚣张啊。”
“那么大的雪,你只穿一件锦袍,要不么这么嚣张啊,卫大人,让人瞧着都冷!”
“反正我不冷。”
卫奕一本正经,“你若冷,披着棉被来说话。”
田恬甜当真披着花花绿绿的棉被坐到卫奕身旁。
“卫大人何时回来的?”
她面朝卫奕,张大嘴巴,打着哈欠问道。
卫奕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个田恬甜,本就被田尘开宠得没什么规矩,这会儿戴着假面,更是百无禁忌,哪里有半分世家女的形象?
“今个儿刚到。”
他微微侧过了身子。
“今个儿刚到,今晚就来找我,说明卫大人对我田恬甜很惦记嘛。”
田恬甜促狭地笑道。
卫奕白她一眼,目光顺着耳房的窗口飘到隔壁的厢房。
“她——”
“这阵子可好?”
第二百八十二章 眼线
田恬甜笑道,“好,怎能不好?”
“卫大人临走时安排好一切,沈姑娘怎能不好。不过,前阵子周岸则提前回来,倒是把人吓得不轻……”
“周岸则提前回来?”
卫奕面色一凛。
正如沈月然猜测的一般,他的确做了很多事,包括周岸则成亲后第一天就被派往应天府。
他以应天府兆王爷之名,向金满堂订下一批金饰,并指名要求周岸则现场督工。
去年年底,兆王爷因为金箔碗成色不足一事,曾经对金满堂很是不满,虽然最后水落石出,是由于白世纲的监守自盗,可是兆王爷还是抛下一句狠话。
凡事治本,必先治身。金满堂的衰败,必先从人开始。
这一次,金满堂再次收到来自兆王爷的订单,自然不敢怠慢半分。兆王爷道现场铸造,便由着他的性子,现场铸造。兆王爷指名周岸则督工,便不顾周岸则刚刚成亲,应允他去。
卫奕当时的小算盘打得很溜。
周岸则长期在柜面,对工艺方面是不熟悉的,派一个不熟悉工艺的人独自负责一件必须做好的事,只有一个结果,就是工时一延再延。
他曾与兆王爷商量,能拖则拖,至少一个月。不料,不待他从天水回来,周岸则已提前回到周家。
是兆王爷忘了和他的约定吗?
不会。
兆王爷虽然性子疯颠,喜好不同于常人,却是个极重信义之人。由于金箔碗一案,二人结成忘年交。这是他第一次向兆王爷开口,兆王爷不会失信于他。
若不是兆王爷失信,便是周岸则做了什么令兆王爷提前放人。
做了什么呢?
这个周岸则,似乎越来越难以捉摸了。
田恬甜见他面色阴沉,接着道,“不过只是虚惊一场。”
她把之后的事情详细道来。
卫奕闻之,眉头更紧。
躲得了第一次,躲得了第二次,往后怎么办?
要知道,人家俩才是正儿八百的夫妇,睡在一起再正常不过。他就算再思虑周全、神通广大,也不能整日里待在周家盯着人家夫妇俩日常起居啊!
这始终是个大问题!
沈月然啊沈月然,你不仅为难自己,也在为难本官啊!
卫奕暗自叹气。
田恬甜瞧着卫奕愁容满面的模样扁了扁嘴。
难怪卫大人不开心,哪个男人会容忍自己心爱的姑娘躺在别人家的床榻上?
真不知这两个人在想什么?
明明互相关心,明明知道彼此的心意,却就是宁愿两地相思。
她若往后寻着了她的心上人,才不会让那个他如此难过。
“卫大人,周岸则这阵子不是有病就是有事,整日里早出晚归,忙碌得很。”
“而且,他与那梅采玉似乎有了嫌隙。之前瞧着梅采玉对他可上心呢,巴不得时刻占着他,讨好他,可这阵子梅采玉总是躲在房里,也不主动去找那周岸则了。”
“有一次,周岸则拿着一份手信去探梅采玉,还特意命小厨房烧了两道菜送去。我与荷香都以为二人和好了,谁知,二人待了不到一个时辰,就听见茶杯摔地的声音。然后,周岸则甩门而去。”
“反正,周岸则一时怕是顾不上沈姑娘那边,卫大人不用太担心。”
田恬甜善解人意地安慰道。
“哦。”
卫奕轻哼一声,算是应答。
说来说去,所有的一切全是权宜之计啊……
他略感沮丧,目光再次飘向窗外。
不过一刻钟,庭院里的积雪居然又厚了一指,来的时候只到小腿,这会儿怕是要到膝盖了。
这场雪,真是不小。
“有何困难定要告诉我,你知道在哪里能找到我,我也会时常来探你。”
趁着道路未阻,天未大亮,他起身告辞。
田恬甜想了想,道,“困难倒没什么,就是这场雪下得大了些,金絮居的炭火本就有限,还要两房平分。沈姑娘前几日又把房中的炭火分给我这边的耳房一些。她虽没说,不过我估计她那边的炭火怕是撑不过雪融。卫大人,您看能不能弄些炭火来?周家虽非王候,门禁却是极严,吃穿用度全是从金冠居那边分拨,所以,就是有银子也买不了东西。”
卫奕点头,“好,待会儿送来。”
田恬甜一怔。
“待会儿?”
她探头看了看窗外白化化的积雪,行路已是困难,又怎么做到待会儿送来一包炭?
“是,待会儿,不会超过半个时辰。”
卫奕肯定地道,再次抬脚。
“还有——”
田恬甜又想起一事,“近来沈姑娘似乎因为周家小少爷……”
“我知道了。”
卫奕回道。
这件事好办,解铃还需要系铃人,沈重的忿意因他而起,只有他能化解。
“知道?”
田恬甜不解。
她可是费了好大的劲,才辗转从金鼎阁那边打听到周承乾因何事冲沈月然发脾气,卫大人今个儿才抵京就知道了。
莫非——
她旋即恍然。
“你在周家安插的眼线不止我田恬甜一个,对不对?!”
田恬甜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好气的是这卫大人居然留有一手,好笑的则是这卫大人对那沈姑娘的态度。
明明心中是势在必得的踌躇满志和不容有失的紧张在意,表现出来的却是听之任之的淡然和若即若离的情意。
“卫大人,你可真奸诈!”
她跺脚道。
卫奕提了提唇角,不置可否,推开房门。
“卫大人,你既如此在意沈姑娘,为何不去瞧瞧她?”
田恬甜追出去一步,扑面而来的寒气令她缩了缩脖子。
卫大人既能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耳房,自然也能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厢房。
他做的一切全是为了沈姑娘,为何不去看看她……
只是,她还没有问完,就发现人已经不见了。
雪是白的,地面是白的,屋檐是白的,卫奕的锦袍也是白的,田恬甜只觉一瞬间,人就不见了,地面没有脚印,屋檐上也没有。
她怔怔地看着纷纷落下的雪花,忘了时间。
这样大的雪,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卫大人,也是第一次见到……
待感到从脚底传来的寒气,她打了个喷嚏。
她吸了吸鼻子,见天色尚早,正想回去再眯一会儿,一个足量炭包从天而降,落在她的面前。
“谁说我没去瞧?”
她又一次循着这个傲娇的声音望去,白雪茫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