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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唐三醒     全职攻略txt下载     全职攻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七章 查案

    卫奕扶起方明,道,“看来文书对这位待嫁儿媳十分中意?”

    方明掩面拭泪,“是,心仪是个好姑娘。虽然年纪尚小,性情骄纵了些,却是心性淳良之人。方明恳求大人,定要抓住那胆大包天的恶人,为心仪报仇。”

    卫奕心下恍然,方明口中的李心仪似乎与他昨晚所见并不相同。

    他道,“文书节哀顺便。我只是初步验明现场,待死者尸僵退去,由仵作进一步验视才能确定死因,目前说什么都为之尚早。”

    方明连声应是,垂头退下。

    卫奕又站了一会儿,走出房间,关上房门,命衙役贴上封条,严加看守。

    ******

    “明镜高悬”金字牌匾之下,三尺法桌之外,一个身材瘦小的丫头面色苍白,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连声道,“大人,小姐遇害与奴婢无关,与奴婢无关,与奴婢无关啊。”

    “放肆!”坐在太师椅上的张文兴一拍惊堂木,黑口黑面,“本官问你,你便如实作答。有没有关系,由本官定夺!快说,今早都瞧见了什么?”

    丫头抽抽泣泣,道,“今早如往常一样,辰时差一刻的时候奴婢去叫小姐起床。在门外唤了几声不见回应,以为小姐睡得沉,于是推门而入。径直走向床榻,却见小姐平躺在床上,仅以绢帕掩面,被褥都不曾放下。奴婢以为小姐早就醒了,是自个儿整理好被褥,躺在床上静养呢。奴婢不敢动静,于是悄悄转身。没想到,这一转身,把小姐脸上的绢帕带落床脚,小姐她、她——”

    丫头双目流露出惊恐之色,说不下去。

    “所以你就去告诉李老爷,李老爷又派人通知了方文书?”张文兴问道。

    丫头连忙点头,“正是。老爷从小姐的房间走出来,两眼不住翻白,让嬷嬷去通知文书大人之后老爷就捂住心口,昏死过去——再然后,奴婢就被差大哥带进了衙门。”

    “这么说,除了你和李老爷,没有他人进入过你家小姐的闺房?”张文兴又问道。

    “是的,大人。”丫头垂头。

    这样看来,现场出现的一行一男一女脚印应该是分别属于这个丫头和李家老爷的。

    站在暖阁后的卫奕想了想,对一旁的衙役耳语两句。

    衙役听令,转告张文兴,张文兴点头,道,“你今早推门而入,觉得有何异常之处?”

    丫头想了想,道,“干净,特别地干净。往常都是先服侍小姐起床更衣洗漱,然后趁小姐外出散步时再打扫房间,可是今天早晨奴婢一把门打开就发现地面特别地干净,好象被人打扫过,还有桌几、案台都明晃晃的,反正就是瞧得见的地方都被擦拭过。”

    “这有何异常之处?不会是你家小姐打扫的?”张文兴道。

    “不会。”丫头十分肯定地摇头,“小姐马上就要嫁入方家,这几日对自己的仪容可在意呢。昨晚才染了指甲,不会动手做这些活儿的。何况,房里一向不算邋遢,奴婢们又整日打扫,不脏也不乱,奴婢实在想不出小姐怎么会动了打扫的念头。”

    张文兴再次点头,一时词穷,眼角不由瞄向一旁的卫奕,却发现不见了踪影。

    将丫头收押,整理好案卷,张文兴走进大堂后的议事厅。

    此时,卫奕一手拿着李家宅院的构造图,手指轻叩桌几,若有所思。

    按照丫头所言,凶手在杀死了李心仪之后,还打扫了现场,清理了污物。

    既然如此,分散房内的八枚第三个人的脚印又如何解释呢?

    一般人在行凶后,第一反应就是马上逃离现场。

    可是这个凶手却不一般。

    行凶后,非但没有立刻离开,反而不慌不忙地卷走死者珠宝,整洁死者面容,打扫现场,清理污物。

    如此镇定的心理素质,就是他这个曾经抓获无数凶徒的“七破”神探也感到不可思议。

    而且,更为不可思议的是,如此老练的凶手居然留下了脚印,还是八枚?!

    费解!

    “大人。”张文兴小心翼翼,递上案卷,“那丫头和李老爷的脚印已经取来,下官马上交给文书比对。”

    卫奕接过案卷,整了整容,抬脚起步。

    “大人,午宴已然备好,请!”张文兴忙道。

    卫奕摆摆手,“不了,我去义庄和仵作谈谈,你自个儿吃吧。”

    ******

    无利不起早。

    因为有了前一天的盈利,沈月然第二天起了个大早,先去面粉店买面,再去干货店买莲子,采买齐全之后,统统带回饼铺。

    和面、磨馅、生火、刷油、烤制,一口气烤出两炉酥饼,差一刻午时。

    日头正浓,饼铺更是热得待不下人。

    沈月然热得跑出饼铺,站在通风处扇凉风。

    刚落了些汗,远远看见一群人向这边走来,为首的一个女子叫道,“对,就在梅家饼铺!”

    沈月然大喜,饼香四溢,客似云来,财源广进!

    她连忙跑进饼铺,走进柜台,整容微笑。

    脚步近了,为首的女子冲进铺子,指着她道,“就是她!中过邪的老姑娘,别让她跑了!”

    沈月然一怔,变了脸色。

    她认出来人,为首的正是昨日陪同李心仪一道来饼铺的两个丫头之一,听李心仪唤她做绿苏。

    哗哗啦啦,梅家饼铺一瞬间涌进十来号人,有家仆打扮,有丫头打扮,个个怒气冲冲,露出吃人一般的凶狠眼神。

    “你们是干什么的!这是饼铺,是卖饼的,不是杂耍的!”沈月然正色喝道。

    “呸!”绿苏怒道,“就是你,就是你这个扫把星,克死了小姐,就是你!如果不是你,小姐好生生的怎么会被害死!”

    “死?谁死?怎么死的?”李心仪的死的确意外,可是这个时候,沈月然才不想知道李心仪是怎么死的,她只知道如果待会儿不想办法逃出去,恐怕今天冤死于乱拳之下的人就是她。

    她紧了紧牙关,一只手悄悄拿起铁铲伸进烤炉。

第十九章 陷害

    第一个被点名的冯素花战战兢兢,“就是家长里短的那些话——说伺候沈家公累死了,说沈家公定是藏着银子不让她知道,说她定要从沈家公口中套得银子的下落,说她倒了八辈子的楣才嫁到沈家来,说她相公的脚臭嘴巴更臭……”

    吴兆容低垂着头,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张文兴面色一沉,不耐烦地打断她道,“本官不是问你这些,本官问你,关于沈月然,吴兆容说了什么?”

    “老姑娘?”冯素花看了看沈月然,“沈家大嫂说起她的小姑子还能有什么好话?不外乎就是拖油瓶、扫把星之类的。——对了,今个儿早集沈家大嫂倒还真的说起了老姑娘。她说老姑娘这几日神神叨叨地不知在做什么,行为有异。”

    “行了,闭嘴。”得到想要的答案后,张文兴看向吴兆容,“吴兆容,本官问你,冯素花所言你说沈月然行为有异一事是否属实?”

    吴兆容看了沈月然一眼,又马上收回视线。

    “回大人,属实。”她轻声道。

    张文兴接着道,“吴兆容,本官问你,你为何这么说?”

    吴兆容咽了咽口水,目不敢斜视,“大人,小姑这几日行为的确异常。众所周知,小姑一向深居简出不与外界来往,五年前更立下重誓今生不言嫁娶之事。可是前几日因为衙门适婚令的罚款,她居然夸下海口道一个月后定能拿回百两银子。民妇恐怕小姑一时情急,动了歪念……”

    “嫂嫂,公堂之上,话可不能乱说!”沈月然忍不住道,“我说我能拿回来百两银子是打算靠卖酥饼挣钱,根本不是你揣测的那样!”

    “酥饼?卖酥饼?”吴兆容皱眉。

    “是啊,卖酥饼,我昨晚带回去的酥饼就是这几日来在梅家饼铺做的。”沈月然解释道。

    “怎么可能?”吴兆容嗤之以鼻,“你有几斤几两我还不知道?你只会煮面汤,蒸馒头,昨晚那样美味的酥饼连梅长生都做不出来你怎么可能做得出来?大人,民妇说得不错,小姑就是行为有异,另有隐情。”

    “你胡说!”沈月然还击,叩头道,“大人,因为民女亲事我姑嫂二人不睦已久,整个文池县内都知道。今日嫂嫂摆明是公报私仇,盼大人莫要相信她的话。”

    说到这里,她想到什么,一指卫奕,“这位公子昨晚亲眼瞧见了民女做饼,大人若是不信民女所言,不如问他。”

    “放肆!什么他他他的。”张文兴黑面。然后整了整容,看向卫奕,轻声道,“卫——公子昨晚可瞧见沈月然做饼?”

    卫奕拂了拂衣袖,看向沈月然。

    “没有,在下没有瞧见过她做饼。”他面不改色心不跳。

    沈月然愕然。

    “你昨晚一口气要了我三十个酥饼!后来给了余小莹十个,我说让你再等一炉,你说好,就站在饼铺前面等。你明明是瞧见了我做饼的,是不是忘记了?”她心怀期待,循循善诱。

    “放肆!什么你你你的。”张文兴再次黑面。然后又整了整容,看向卫奕,轻声道,“卫公子?”

    “我是一口气买了三十个酥饼——”卫奕回道。

    沈月然松了一口气。

    “可是我没有瞧见她做饼。”卫奕接着道。

    沈月然怒不可遏,恨不得把他生吞活剥。

    渣男,他根本就是恨不得她死!

    对,一切全是他的诡计!

    从他到饼铺买饼开始,她就陷入了他的诡计!

    她大声骂道,“臭男人,你为何要害我,我与你无怨无仇,你为何要害我,早晚被雷劈……”

    卫奕却对她的辱骂不以为然,神情轻松,目光坦然。

    “住口!住口!住口!”张文兴大怒,惊堂木拍得啪啪作响。

    “余小莹,本官问你,昨晚你在酥饼上可曾发现砒霜?”他再次发问。

    沈月然又燃起一丝希望。

    坏人!

    他们全是坏人!

    可是余小莹不同。

    余小莹只是个孩子,她不会撒谎,不懂得陷害,只有余小莹能够帮她。

    她热切地道,“小莹,你快告诉大人,昨晚究竟是怎么回事。”

    余小莹人小,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她看看黑口黑面的张文兴,又看看披头散发的沈月然,刚张了张嘴,就哇地一声哭出来,“小莹不知道,什么也不知道……”

    沈月然攸地瘫软在地。

    “够了!”张文兴拍案而起,“今天这案子审到现在已经再清楚不过。沈月然,杀死李心仪的凶手就是你。是你,先是与李心仪争执两句心生恨意,后又见她乃炭行之女,想起曾当着吴兆容的面夸下的海口,见财起意,深夜潜入李家偷盗,不料被尚未熟睡的李心仪发现,于是你新仇旧恨一起算,残忍地杀死了她!

    任你如何狡辩,也说不清楚那酥饼的来历,更说不清楚那酥饼上砒霜的来历!

    但是你也无须狡辩,因为一切全是你所为!

    带走!收监!退堂!”

    ******

    沈月然被两个衙役拖着走,一路走一路骂,“放我走,放我走!我没有杀死李心仪!全都诬陷我,全都不是好人,害了我一次还想再害我第二次……”

    两个衙役一左一右架住她,被她响亮的骂声吵得耳膜疼。

    “住嘴!”一个衙役厉声喝道。

    沈月然不依不饶,“不住!你们冤枉我,我就骂得到死为止,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骂了一会儿,她觉得不对劲儿。

    眼前哪有半分牢房的景象,分明就是曲径通幽的园林楼阁。

    “你们要带我去哪里?”她叫道。

    “进去!”早就不耐烦的衙役打开一间厢房的大门,推她进去,紧紧关上了房门。

    哇——沈月然尚未站稳,惊呼出声。

    锦榻玉屏,丹桌朱凳,金杯银盏,满席佳肴。

    这般富丽堂皇之处竟是牢房?!

    她不敢抬脚半步,转身大力拍打紧闭的房门,大声呼喊,“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闭嘴!”衙役终于忍无可忍,拔出配刀。

    听到两声宝剑出鞘的声音,沈月然攸地闭上嘴巴。

第二十一章 疑点

    沈月然仔细一瞧,嗤笑出声,“大大人当真是在欺负民女无知,这哪里像凶手,连个人都不像啊。”

    只见画中人生就一副成年人的躯体,却四肢短小瘦弱;白发丛生,神情哀伤,却双目圆睁,口水横流,露出孩童一般贪婪的馋相。

    “我倒觉得挺像。”卫奕偏头看向画像,一本正经。

    从义庄回来的路上,他已经疑窦丛生。

    根据仵作进一步的验视,李心仪确系被人用绳索勒劲窒息至死,不过,勒痕不止一道,而是一共七道,深深浅浅,长长短短。

    七道!

    整整七道!

    凶手就是一心要取李心仪的性命啊!

    既然如此,第二个疑点又出现了。

    凶手既然一心要取李心仪的性命,为什么先后勒了七次?

    李心仪是个富家小姐,经丫头证实更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娇弱女子,所以,凶手如果得勒七次才能致李心仪于死地,那么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凶手本身手脚有残疾,使不上力气,二是凶手的身高、力气比李心仪更小,还是个孩子。

    可是他很快又推翻这两种可能。

    这次犯罪明显是有计划而来,绝不是一时兴起。

    凶手带去的作案工具除了有事后被清理走的绳索,还有清理不走的木炭。

    绳索用来杀人,木炭则用来塞住李心仪的口舌,防止她呼救引来李家下人。

    只是,凶手忽略了八月高温天气加速了尸僵的发生,当凶手从行凶的激情中回过神来再去取出塞在李心仪口舌中的木炭时,早已僵硬的下颌关节阻止了他。

    所以,如果凶手本身手脚有残,为何不干脆选择一种更为稳妥的方式杀死李心仪——比如投毒,比如使用利刃——而偏偏选择了一种他最不擅长又最容易失败的方式?

    凶手能够精心选择作案时间,周全考虑行凶工具,为何在杀人方式上如此不谨慎?

    不合逻辑。

    凶手显然并非手脚有残之人。

    那么第二种情况,凶手会是个孩子吗?

    他认为不太可能。

    凶手行凶之前有明确的杀人对象和计划,行凶过程中表现出嗜血无情,行凶之后又从容不迫地清理现场。

    这般冷酷,这般淡定,这般老练,就是一个成年人也做不到,何况一个孩子?

    他始终觉得其中一定有什么是他没有理顺的。诡异的勒痕,成为第二个疑点。

    矛盾的行为则是第三个。

    据仵作查看死者尸斑发现李心仪并非躺在床榻上遇害,而是坐着被勒死后再被移尸到床上。

    如果说凶手行凶后清理现场是出于自保的考虑,那么对李心仪做的事情是否太多了?

    先是移尸床上,然后擦拭整洁面容,又以绢帕盖住脸庞。

    凶手做的这一切除了表示浓浓的忏悔还有什么?

    不对!

    凶手根本就不是一个会自责的人。

    凶手视生命如草芥,冷血,残忍,贪婪,行凶后还能坦然拿走死者的珠宝首饰,这样的人会自责?

    他不相信。

    “凶手若真的长成这副尊容,哪里还用得着大大人费尽心思以民女为饵诱他现身,放眼一瞧不就能捉住?”沈月然扁嘴。

    卫奕心中一哂,的确,凶手如果长得这样突出显眼,倒省事了。

    沈月然喝完碗中汤水,放下瓷碗,走到离卫奕不远不近处立住了。

    案子呢,她是没什么兴趣知道,她打的是另外一笔如意小算盘。

    既然是非富即贵的大大人,地位又远在县令大人之上,口袋里定是装有不少银子,再加上一口气买三十个酥饼的豪气性子,和冤枉她后又以佳肴款待的内疚补偿,她若不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敲两下竹杠、占两下便宜岂不愧为吴兆容的小姑子?

    “大大人觉得此案是何人所为?”她想了想,找到一个开场白。

    卫奕抬了抬眼皮,吐出两个字,“机密。”

    嘁!

    沈月然心底翻眼,面上却做出一个可爱的表情,“大大人不认为是民女所为吗?”

    “没有动机,没有机会,而且手段也不对。”既然是拿她作饵,当然是认为此案另有真凶。不过,卫奕并不认为这么一个简单的道理聪明的她还要多此一问,所以,他停下手中的笔,看向她。

    沈月然掩嘴笑道,“大大人的话和昨晚一模一样。民女曾与李心仪争执,大大人当时亲眼看见,为何认为民女没有动机?因为口舌之争一时乱了心性冲动杀人,这样的事并不少见。”

    “是不少,但你不会。”卫奕道。

    “为何?”沈月然偏了偏头,心底莫名升起一股暖意。

    “性格。”

    “性格?”

    “对。”卫奕道,“你早已习惯了周边的人对你冷嘲热讽,或许你本身就生活在冷嘲热讽之中。有些话,有些事,放在别人身上,或许是一种耻辱,可是对你来说却习以为常。你与李心仪的冲突对你来说根本不值一提。我不认为一个厚颜苟且的人能够因为一语不合冲动杀人。”

    刚刚才被自己的嫂嫂、邻居、李家下人和他当堂冤枉,这边转眼就能放开胃口大吃大睡,她的所有反应只能令他推出一个结论——她只对自己是否被冤这件事感兴趣,而对身边的人如何看自己、说自己根本不介意。一个压根不介意别人怎么看、怎么说的人怎么会因为口舌之争杀人。

    沈月然嘴角抽动,心中大骂,干脆直接说我没脸没皮不就行了?!

    “怎么,我说得不对?”卫奕见她一副想骂又骂不出声的模样忍俊不禁。

    “对,对,大大人明察秋毫,民女佩服。”沈月然干笑两声,又道,“大大人说没有机会从何而来?”

    卫奕沉吟片刻,道,“熟人,这次凶杀是熟人作案,而你并非李心仪或者李家的熟人。”

    凶手熟悉李家地形,熟悉李心仪的作息。

    李心仪因为喜欢花草香气,闺房紧邻后花园,而后花园又与李家炭行相通。如果是外人做案的话,要想从李家正门穿过曲曲折折的回廊潜入李心仪的闺房而不被李家下人发现几乎是不可能的,而凶手想通过炭行进入后花园再潜入李心仪的闺房更是有一定的难度,因为炭行每晚酉时落锁,除非凶手一直藏匿于花园之中,直到亥时再现身杀人。可是他有派人仔细查看过后花园,并没有发现有人长时间隐匿的痕迹。

第二十三章 回家

    那么余小莹怎么办?

    她本来就没有了娘亲,爹爹再被捕,就成了孤儿。

    而且,余子强杀死了李心仪,往后哪里还有她在李家的立足之地。

    小小的人儿,无依无靠,又戴着一顶杀人凶手女儿的帽子,别说去哪里做工,就是想在文池县内讨两口饭吃也不容易。

    想起余小莹娇小乖巧的模样,沈月然揪住了心口。

    “喂,快走。”衙役见沈月然没有跟来,回头喝道。

    “哦——”她应一声,快步跟上。

    二人一前一后,不一会儿,路过梅家饼铺。

    子时刚过,稀薄的云雾遮住皎月,视线变得模糊。她隐约可见饼铺满地狼藉,连布招也被撕扯得七零八落。

    这帮孱头!她心中暗骂,冤有头,债有主,杀死李心仪的凶手是余子强,你们一帮下人拿我沈月然出什么气。

    这时,饼铺大门门后突然传出一个喷嚏声。

    她心头一惊,不禁“咦”了一声。

    衙役停下脚步,回头看向她,“怎么了?”

    她指了指饼铺,对衙役讨好地笑道,“白日里拉下一条手帕,这会儿刚好路过,差大哥稍等片刻,民女去拾起就走。”

    衙役哼了一声,转过身子,算是应允。

    沈月然不敢耽误,大起胆子,走进饼铺,猛地拉开大门。

    依稀月光下,余小莹双手抱膝,睁大双眼,口中塞满酥饼,簌簌发抖。

    “姐姐——”

    不待沈月然发问,余小莹哇地一声吐出口中的酥饼,从地上站起来双手抱住她的身子,痛哭流涕,“姐姐,他们骂我,他们打我,他们说爹爹是杀人凶手,还把我赶了出来……”

    小女孩哭得悲悲切切,稚嫩的声音在黑夜中倍显凄楚。

    沈月然肝肠寸断。

    只是一个孩子,为何要遭受这么多的苦难?

    她蹲下身子,抹去余小莹的泪水,轻声哄道,“小莹莫哭,他们都是坏人,他们都没有好下场,你什么都没有做,和你没有关系……”

    这时,衙役等得不耐烦,高声催促道,“喂,快走。”

    沈月然站起来,看看漆黑的门外,又看看满脸泪痕的小莹,快速地下了决心。

    她紧了紧握在手中的小手,道,“小莹,愿不愿意和姐姐一起回家?”

    余子强十之八九会被处以极刑,可是小莹还小。若是任由小莹自生自灭,安危和饥饱是一回事,会不会走上歪路又是另外一回事。何况,自己的爹爹突然成了杀人凶手,无论在心理上还是情感上,都需要一个逐步接受并正视的过程。

    这个时候,小莹需要一个人,给她一个“家”。

    沈月然清楚,她想充当这个“救世主”的角色很难。经济是一个方面,吴兆容和沈家父子能不能容得下又是另外一个方面。还有她的名声一向不好,本身就是个受尽白眼的主儿,能不能够庇护一个小女孩她心里也没数。

    可是这个时候,她想不了太多,总之不能让小莹一个人流落街头……

    余小莹一怔,抽泣道,“家?”

    “是的,家,回姐姐的家。”沈月然柔声道,“姐姐的家很穷,可是姐姐会做酥饼,不会让你挨饿。若是别人骂你,姐姐也会把他们骂走,不会让你受欺负。”

    余小莹眨巴眨巴大眼睛,破涕为笑,“好,回姐姐的家。”

    真是个孩子!

    沈月然心中喟然,拉起余小莹的小手,走出饼铺。

    转过一个弯,沈家近在眼前。

    沈月然谢过衙役,衙役掏出一只钱袋。

    “大人道回头姑娘得空做出了酥饼直接送到衙门就行,这饼钱今个儿就预付了。”衙役按照卫奕吩咐的说道。

    不用言明,沈月然也明白衙役口中的“大人”是谁。

    虽然她有些失望,大大人没能亲自到她饼铺买饼,顺便为饼铺打个广告,不过装满真金白银的钱袋到手,她只有惊喜没有矫情的份儿。

    接过钱袋,只掂分量,已知只有多没有少。

    再次谢过衙役,衙役离去。

    “姐姐饼铺生意好好,衙门的人都来光顾。”余小莹一脸艳羡。

    沈月然笑笑,心想,小孩子懂什么?见着了钱袋子,就忘了在公堂上受到的惊吓吗?若不是她看出大大人对她存了些许内疚,哪有与他谈交易的份儿?

    她一边感慨,一边拉着余小莹的手,叩响沈家大门。

    不一会儿,大门被沈日辉打开。

    “月——”他又惊又喜,刚喊出一个字,又赶紧缩了缩脖子,一把把沈月然拉进门内,然后生怕有人冲进来似地紧紧地关上了大门。

    “月儿,有没有事?傍晚要不是文书来一趟,哥哥都快要急死了。怎么样,那真凶可有抓住?衙门的人有没有为难你?让哥哥瞧瞧——嘘,小点儿声,这事儿一直瞒着爹爹的,这会儿他已经睡下了。”他上下打量沈月然,并压低了声音。

    沈日辉应该一直没睡,衣裳和鞋子都是整整齐齐地,他在等她回来。

    沈月然有些受宠若惊,“月儿”这个称呼她好几年都不曾听过了。

    她也压低了声音,回道,“抓到了,是炭行的一个工人。”

    她没有直接说出余子强的名字。一来是怕刺激到身旁的余小莹,二来也怕吴兆容早晚知道余子强杀人之事,歧视辱骂小莹。她想先瞒着,至少瞒过今晚。

    沈日辉轻应一声,随后又抱怨道,“衙门如今也是,为了抓住真凶不择手段!不好好查案,偏要设下陷阱等着凶手往里跳。幸亏抓住了,若是抓不住难不成还要一直关着你?万一这事儿传了出去,沈家如何在文池立足……”

    沈月然瞄一眼一旁的余小莹,只见影影绰绰下,她的小脸变得苍白。

    “咳。”她打断沈日辉的话,“哥,夜渐深,先去歇息了。这事儿既然还没有告诉爹爹就一直瞒着他吧,反正我也没事,省得他担心。”

    沈日辉连声应好,转身回屋,吴兆容身披外衣从东厢房走来。

第二十六章 两人

    脚印,勒痕,动机,应该说,余子强的供述解开了所有的疑点。

    再加上对比成功的现场脚印,张文兴大手一挥,判处极刑,秋后问斩。

    他却没有半分捉到凶手的喜悦。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在心头萦绕。

    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可又说不清楚哪里不对。

    太完美了——

    是的,太完美了。

    他在凶案现场发现的疑点,都能在余子强的供述中找到答案。

    天衣无缝,没有一句多余的话。

    可是师父曾经说过,这个世界上没有完美,任何人、任何事都会有漏洞。

    他细细品味,反复推敲。

    “……又以手绢盖住她丑恶的嘴脸。”

    他心头一惊,攸地勒紧马绳。

    既然打算以手绢盖脸,为何多此一举擦拭脸庞?

    “人命大于天,任何一次失误都有可能放走一个凶手,冤枉一个好人,累及下一个无辜。”师父语重心长地对他道。

    是了,他不能带着一路的不安去见九哥。

    即使今年的他迟到了,九哥也一定会原谅他。

    他大喝一声,夹击马腹,调转马头。

    ******

    县衙,公堂一侧,议事厅内。

    “你说,你觉得余子强或许不是杀死李心仪的凶手?”卫奕问道。

    “是。”沈月然连连点头,拿出口袋里的画像,摊开,平整。

    这时,闻听卫奕折返的张文兴也匆匆赶到,立于一侧,探头看去,不由放声骂道,

    “大胆刁妇,居然拿出一张孩童画作戏弄大人!”

    卫奕瞬间黑脸。

    沈月然嗤笑,“大人,此画可是大大人所作啊。”

    张文兴一个激灵,心虚地看向卫奕,卫奕冲他点点头。

    张文兴顿时吓得腿脚酸软,话不成语,辩解道,“卫大人息怒,下官无意冒犯,只是此画中人实在生得怪异,下官才脱口而出……”

    卫奕面色更沉,张文兴急得抓耳挠腮,越描越黑,“不,不,下官不是说卫大人画得怪异,而是说这人,这人本就生得怪异……”

    沈月然懒理张文兴的尴尬,拿起笔墨。

    她将画中人的头发描成黑色,添两根麻花辫垂于胸前,又将画中人的躯体缩小至如四肢一般的瘦弱。这下,画中原本生得怪异的人变成一个娇俏的小姑娘。

    “是她!”卫奕眼中闪过一道精光。早就知道那丫头有问题,但不曾想到过她会和李心仪的死有关系。

    “是。”沈月然庄重。

    她一早去了饼铺,心中却时时惦记余小莹,一面怕她肚饿,一面又怕吴兆容趁机伤害她。于是,一炉酥饼出炉后,她马上打包几个返回沈家。尚未走近,就看见余小莹站在沈家围墙外探头探脑。她正想唤道,余小莹一个猫腰,灵巧地从墙角的狗洞钻了进去。

    咦,不走正门钻狗洞是为何?

    她心中起疑,轻手轻脚地走进沈家,藏于门后,结果把余小莹残害吴兆容的全部过程看了个清清楚楚。

    撒辣椒粉,灌辣椒水,迎头棒击,缚手缚脚——

    这是昨晚那个楚楚可怜的余小莹做的事情?

    当余小莹端起长粒米狼吞虎咽,她莫名地觉得眼熟。

    她拿出私藏的大大人的画迹,惊呆了。

    画中人贪婪的神情,和眼前的余小莹简直一模一样。

    不会的!

    不会是她!

    小莹只是个苦命的孩子,一时嘴馋罢了。

    李心仪之死和她无关,李家嬷嬷之死更和她无关。

    可是随后的事却让沈月然不再那么坚定。

    余小莹吃完米饭,将吴兆容搜刮一番,点燃了绳索……

    待余小莹蹦蹦跳跳地离开沈家,她救下晕厥过去的吴兆容,还仿佛置身恶梦中。

    “大大人,事情经过就是这样。”沈月然叩头道,“民女恳求大大人,一定要查出事情的真相,还李心仪一个清白,还余子强一个清白,也还小莹一个清白。小莹她还那么小,定是有人背后唆使,民女恳求大大人一定要查出这背后之人救出小莹。”

    卫奕拿起画像,陷入沉思。

    沈月然没有去过凶案现场,也没有见过李心仪的死状,她所有的推断,凭借的只是主观感觉。

    当她听说他画了一张凶手的画像,便对画中的人儿有了印象。

    当她又看见余小莹贪婪的吃相和歹毒的所为,便理所当然地把余小莹和画中的凶手联系到一起。

    他可以认为她完全是在主观臆测,因为她除了看见余小莹对吴兆容的所为,没有其它证据。

    可是同时,他也可以认为她正在单纯地接近凶案的本质。

    正是因为她什么也不知道,才能对人的本性做出最直接的反应。

    而谋杀案的本性正是人,一个人会不会杀人,会不会被杀,如何杀人,如何被杀,全是由这个人的性格决定。

    ——对了,性格。

    他终于明白令一直令他不安的东西是什么。

    余子强的性格。

    余子强寡欲,清贫,为人懦弱,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因为一时之气冲动杀人?

    可若不是他杀的,怎么解释他在凶案现场留下的八枚脚印?

    除非——

    卫奕拿起一旁的笔墨,沉吟片刻,在画纸的空白处迅速地画了几笔。

    画完后,他拿起画纸递给沈月然。

    沈月然接过画纸,只见卫奕重新画了两个人物,一个是瘦削精壮的成年男子,一个是目露凶光的小女孩。

    沈月然似懂非懂,“大大人之意是——”

    卫奕以为她已经领会他的意思,微微颔首。

    成年男子是余子强,小女孩则是余小莹。

    怪不得他在试图描绘凶手外貌时总是觉得有很多矛盾的地方。

    如果本来就不是一个凶手,而是两个,那么,所有的矛盾就都可以迎刃而解。

    一个歹毒地杀人,一个冷静地清理现场,一个贪婪地掠去所得,一个无奈地忏悔。

    从来没有见过余子强的沈月然接着道,“是这个男子唆使了小莹?”

    卫奕瞬间石化,哭笑不得。

    女人啊,拥有比男人更为强烈的直觉是一件好事,有时可以帮她们绕过繁琐的理性分析,直达问题的本质。可是,若直觉过于强烈,就容易形成偏见。就像眼前的这个女子,哪怕亲眼看见余小莹的歹毒行为也不愿相信,仍旧一厢情愿地认为余小莹只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卫大人的意思是说这二人协同作案!”一旁的张文兴终于找到说话的机会,伶俐地见缝插针。

    “来人,全城通缉余小莹,一旦发现踪迹,即刻捉拿归案!”张文兴迅速下令。

    “慢着。”卫奕沉声喝道,“不能通缉余小莹,即刻放了余子强。”

第二十七章 真相

    黄昏时分,余小莹拿着从吴兆容身上搜刮来的耳坠和玉佩,跑去城西的当铺当得二十两银子。拿到银子,又去城中最大的食肆要了两只烧鸡、一只羊腿和几个素菜,打包扛在瘦弱的肩上,步伐轻快地向余家走去。

    眼看快到,一群吵吵嚷嚷的百姓和着三五个衙役把余家围了个水泄不通,众人中心正是目光呆滞的余子强,一动不动地坐在门槛上。

    她心头一惊,不敢上前,躲进巷角偷看。

    “差爷,这余子强不是杀了李家大小姐么,为何又被放了回来?”一个老者问道。

    “是啊,衙门如今也没说人不是他杀的啊。”衙役含糊地回道。

    “既然人是他杀的,为何又要放他回来?”一个妇人目露惊恐。

    “哪有许多为何?大人说放就放,谁敢有二言?”衙役瞪眼。

    “那、那、那……”妇人结结巴巴,当真不敢有二言。

    “那什么那?”衙役吼道,“都散了去,有什么好看的!”

    众人一动不动,继续指指点点。

    一个杀人犯,被捕了不过一日又被释放,不是放虎归山是什么?

    这般草菅人命的事衙门也能做得出来。

    可是衙役们的言之凿凿就在眼前,谁敢有异义?

    众人不服,又不敢言,只有指指点点。

    “你们再看、再指、再议论惹恼了他,他发起狂来,动起手来,误伤了谁,误杀了谁,可别说我哥几个没有提醒过你们!”一个衙役灵机一动,指着余子强对众人威胁道。

    这话果然奏效,众人心惊胆战地各回各家,紧紧关上自家房门。

    吓跑了围观的百姓,几个衙役说说笑笑,一同离去,余子强呆呆地又坐了一会儿,垂头走进余家。

    余小莹背贴墙壁站了一会儿,确定余家附近再无旁人出入,也走进余家。

    她迟疑片刻,轻声唤道,“爹爹。”

    回头见是余小莹,余子强一改之前的木然态度,神情变得慌乱,连忙把她向外推去,“小莹,快走,快走,离开这里,往南走也好,往东走也好,总之不要再回来。”

    余小莹拉住门槛,问道,“爹爹,究竟是怎么回事?衙门——为何又放了你?”

    余子强道,“不知,衙门什么也没有说,只说让回家。小莹,我恐怕县令大人不相信爹爹的话,查出是——”

    说到这里,他没有再接着说,而是压低了声音,“总之,你快走,快走,走得越远越好!”

    余小莹刚跑出两步,又停下脚步。她垂头想了一会儿,转身落泪道,“爹爹,你待小莹太好了,生我养我,如今还……小莹就这么走了,实在于心不忍,不如最后一次侍候爹爹喝壶酒可好?”

    余子强听女儿说得悲切,想到这一别就是永别,含泪答应。

    余小莹铺桌设菜,转身去厨房拿酒,余子强静候。

    ******

    “大大人的这招叫什么?请君入瓮,还是不打自招?”正在屋顶上目睹一切的沈月然轻声问一旁的卫奕。

    “两者皆非。”卫奕答道,“偷梁换柱。”

    “偷梁换柱?”沈月然不解,“偷什么梁?换什么柱?”

    卫奕伸出一根食指,“嘘”了一声,指向厨房里的余小莹。

    ******

    余小莹准备妥当,端一壶酒,缓步走来。

    余小莹一杯接一杯地布酒,余子强一杯接一杯地独饮,父女二人都不多话,一顿饭吃得异常沉默。

    眼见酒过三巡,余小莹开口道,“爹爹,你莫要担心小莹,可以放心地去了。”

    余子强以为她指入狱一事,轻叹一声,“小莹,说到底都是爹爹的错,是爹爹没有教好你。当年我父女二人初入文池,同在客栈做工,你清理客房时无意发现梅家藏在枕头下的包裹,见财起义,偷回家中。我这个做爹爹的,非但没有训斥你,要你退回去,反而也鬼迷心窍,与你一同花了那些银子。那年你才八年,如果那一次爹爹狠狠地打你骂你,你也不会一步一步地走到今日。子不教,父之过,是爹爹的错,是爹爹没有教好你,爹爹往后再也不能保护你了。”

    余子强哀伤。

    余小莹笑道,“小莹不用爹爹保护,小莹知道往后怎样才能不受欺负,那个老姑娘说得对,只要行事小心,莫要让人抓住把柄,就能安然无恙。”

    “老姑娘?”余子强连连叹息,“那姑娘也是个苦命的人,外出众人辱骂,在家嫂嫂不容,爹爹实在不忍再让她背上杀人的罪名,才下了决心拿着首饰现身当铺啊。”

    余小莹撅嘴,“爹爹就是心软!其实小莹早就计划好了,保管冤得那老姑娘翻不了身,谁知爹爹却偏要跳出来认这个罪。”

    余子强变了脸色。

    “你这孩子怎么——”他指着余小莹,手指颤抖,浑身颤栗,说不出话来。

    “我怎么了?”余小莹不满,“李家嬷嬷该死。她背后告状,就是想让我出丑,就是想让我挨打。我只是骗她锦绢掉进了水井里,她就真的伸手去捞,半个身子挂在井边,我不趁机推她推谁?

    李心仪该死。整日看着我,不给我好吃不给我好喝。我寻着机会买来酥饼,抹上砒霜害死她那只天天叫个不停的花猫,谁知那花猫早就被摔死了。我灵机一动,想把酥饼上的砒霜赖到老姑娘的头上,李心仪就一路追到饼铺,对我又打又骂。

    我深夜从狗洞钻进李家,她一见是我,还以为我是来向她认错的呢。看着她挥舞着染了凤仙花的指甲我就有气,凭什么她就能整日里穿好的吃好的,还要嫁进方家?

    我假意服侍她散发,趁她不备用木炭塞住她的嘴巴,掏出绳子紧紧勒住她。勒了一次不行,她还有气,所以我就勒了一次又一次……

    还有那个老姑娘。前一天晚上还说要保护我,第二天早晨就不见了,由着她家的胖嫂嫂欺负我。

    爹爹,她们全是坏人,她们都该死!”

    余小莹恨意满满。

    “……”

    余子强如同看一个怪物一般看着自己的女儿,嘴唇噏动,泪流满面。

    突然,他仰天痛哭,捶胸顿足,“我的错,我的错,全是我的错……”

第二十八章 内疚

    “行了。”余小莹露出厌恶的眼神,倒尽壶中最后一滴酒水,“爹爹护着我宠着我,小莹心中有数,回头定会去爹爹的坟上多烧些银子,让爹爹在那边不愁吃不愁喝,做个有钱人。”

    “你这孩子——”

    余子强忍无可忍,一巴掌拍在桌几上,腾地站起来。

    “怎么?”余小莹扬起下巴,“她们欺负我,你也要打我吗?说到底,若不是你这个做爹爹的无能无用,我怎么会连想吃只烧鸡也要去偷别人的银子。”

    余子强双目圆睁,胸口剧烈地起伏。

    忽然,他一屁股坐到凳子上,拿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

    “人都死了,打你骂你又有什么用?我余家背上的两条人命,今生还不了,来生接着还!”他颓然地道。

    他喝得晕晕乎乎,趴在桌几上,不住地喃喃,“我的错,谁的错,我的错,谁的错……”

    余小莹冷眼旁观,不一会儿,目露讶异。

    她皱了皱眉,站起身,走到余子强的身边,伸出一根手指戳余子强的脸。

    余子强含糊一句,摆了摆手,把脸扭向另一边,继续呼呼大睡。

    “奇怪。”她小声嘟囔,从口袋中掏出一个纸包,打开,看了看。

    “明明放得就是砒霜,怎么不管用?”她暗自纳闷。

    *****

    皎洁月色下,徐徐微风中,卫奕手持一只酒壶,阔步走来,朗声说道,“不是不管用,而是放了砒霜的酒水在这里。”

    余小莹大惊,循声望去。

    夜色低垂,两个如天神降临一般的身影站在门槛处,室内光线越发暗淡。

    她努力睁大双眼,待认出来人后,颤声道,“沈、沈姐姐,卫、卫哥哥……”

    沈月然一个箭步冲上去,夺下她手中的害人毒药。

    “真的是你?!”她痛心疾首,“我什么都听见了,什么都看见了,从一开始你就在骗我,酥饼上的砒霜是你放的,李心仪是你杀的,李家嬷嬷是你推的,我家嫂嫂是你害的,公堂之上你是故意的,如今你还想来害替自己顶罪的爹爹!余小莹,你这么小,却这么残忍,冷血,阴毒!这是天生的,天生的,天生的!”

    不是谁教的,不是谁的错,fan社会人格,典型的fan社会人格!

    余小莹一下子跪到,双手抱住沈月然的双脚,痛哭流涕,“沈姐姐,你听小莹解释,小莹是胡说的……”

    沈月然冷哼一声,抽出被余小莹抱住的双脚,冷声道,“你还是叫我老姑娘吧!虽然我沈月然在这个文池县内早已恶名远扬,可是‘沈姐姐’这三个字你仍然高攀不起。”

    说完,她没有再看余小莹一眼,红着眼眶跑出余家。

    余小莹攸地瘫软在地。

    是了,刚才在厨房下毒时听见门外有异响,她心虚地出去查看——

    原来全是骗她的。

    莫名把爹爹放回家也是骗她的。

    在公堂之上冤枉老姑娘也是骗她的。

    她骗过了所有的人,却被这个姓卫的骗了。

    他到底是什么人?

    卫奕大手一挥,“人赃并获,将案犯余小莹带走!”

    ******

    从余家跑出来,沈月然没有直接回沈家,而是选择独自在街巷上游荡。

    月朗星疏,凉风习习,宜人的盛夏夜晚,她却感到份外堵心。

    有了余小莹这一出,吴兆容往后怕是再也容不了她——

    想起沈家以后不得安宁的日子,她长出一口气。

    穿越而来,眨眼已是五年。

    这五年间,她似乎仍未从前世的伤痛中走出来,整日里浑浑噩噩,只想着冷冷清清地过完属于沈月然的一生。

    所以她愤世嫉俗,她尖酸刻薄,她我行我素。

    可是,她遇到了余小莹。

    余小莹命运凄苦,楚楚可怜,惹人怜惜。

    最重要的是,余小莹只是个孩子。

    她握住余小莹的手,小小的,软软的,一直深藏在内心深处的东西被唤醒。

    她打定主意,无论如何一定要保护她,谁知——

    沈月然苦笑。

    说到底,她还是前世那个天真的元小诺,她看不清丛浩和宋婷的心,同样也看不清余小莹的心。

    她垂头丧气地走着,夜色渐深,子时的钟声从远方传来。

    子时,沈家人应该都熟睡了吧。

    沈月然叹息一声,悄悄走进沈家。

    次日一早,吴兆容趿拉着布鞋,呯呯地敲打南室的门板。

    “起——来,快出——来!”她声音嘶哑,急声喊道。

    沈月然睁开双眼,颇有些无奈地抓了抓头发。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该来的始终会来。

    她想骂就骂吧,不管怎么说,这一次她是无辜的。

    沈月然这样想着,起身下床,简单地漱了漱口,打开房门。

    吴兆容的额头、双眼已消肿不少,嗓子虽然沙哑,说话有些费力,可是不再说不出话来。

    她神情亢奋,一指门外,“快,县令大人——设宴,有请。”

    沈月然一怔,县令大人设宴有请?请谁?请她?为何?

    见吴兆容言之凿凿,她转念一想,难道是他?

    昨晚她从余家跑出来,他定是将余小莹连夜收押审问。

    也好,她也有不少疑问想问他。

    想到这里,她“哦”了一声,转身回屋净面净手,穿戴衣裳。

    吴兆容啧啧两声,跑回东间,不一会儿,她手中拿着两条质地上乘的纱裙跑来。

    一条桃红滚金边,一条月白泛青碧。

    “这是——”沈月然大概明白吴兆容想做什么。

    吴兆容不多说,依次把两条纱裙在沈月然身上比划,最后,举起桃红那条,“换——上。”

    “我不换。”沈月然直觉地摇头。

    她五年来全是襦衣长裤的装扮,忽然让她着裙装,她不习惯。

    “你——”吴兆容又想发作,无奈嗓子疼痛,龇牙咧嘴。

    沈月然心中一阵内疚。

    若不是她把余小莹带回沈家,她也不会受这些罪。

    终于,她难得地妥协,指了指月白那条,“换这条。”

    太艳的颜色,她一时还接受不了。

    吴兆容大喜。

    伺候沈月然换上长裙,又不由分说地将她按坐在铜镜前的小杌子上。

    挽起发髻,略施粉黛。

    做完这一切,吴兆容满意地点点头。

第二十九章 释疑

    小姑子五年来深居简出,反而躲过了西北的风沙和日照,皮肤比五年前更为白嫩。再加上原本就秀丽的五官,稍微一捯饬,就是一个标致美人儿。

    虽然她不清楚此次设宴为何,不过长居文池多年,还从未听过县令大人款待平民。所以,这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她一定要好好把握。

    哪怕是个妾室,也是只瘦死的骆驼。

    她欢天喜地地把沈月然送出沈家大门,交到衙役手中。

    沈月然想起什么,说声“等会儿”,转身跑回南室。

    吴兆容一阵忐忑,还好,沈月然马上就出来,只是腰间多了一只荷包。

    “走吧。”沈月然道。

    衙役听令,带头前行。

    吴兆容目送二人离去,哑声嘀咕,“嫁——出去,这笔账就不和你算了——”

    沈月然随衙役一路前行,从衙门后门进入,沿着曲折小径,园林渐见。

    那天她被“捕”,也曾见过这座园林。

    不过那时只一心叫骂,没有半分心情观赏。

    此时朝阳初现,整座园林笼罩在一片晨曦之中,生机勃勃,绿意盎然。

    她不由心旷神怡,只觉压抑了一宿的情绪也得到了舒解。

    穿过两曲两折,眼前豁然开朗,一片开阔的空地现于眼前。

    衙役自觉退下,沈月然抬眼望去。

    桂花树下,案几一旁,卫奕双手负后,直身而立。

    果然是他。

    沈月然双手合于身前,欠身唤道,“卫大人。”

    卫奕回头,见是她,微微一怔后,提唇浅笑。

    眼前女子粉面端容,长身安然,素雅清秀,哪里有半分文池“老姑娘”的影子?

    觉察到他的注视,沈月然感到一阵拘促,不由垂下眼帘。

    “坐。”他施礼,撩袍坐于案几上手。

    沈月然垂头坐于案几下手。

    “这里虽是衙役,你也唤我一声大人,不过此次宴请纯属私人往来,你不必拘礼。”卫奕看出她的不自在,出声安抚。

    谁知,他不说还好,一说沈月然就越发窘迫,手心竟没来由地微微渗出汗来。

    没出息!

    她握紧双手,在心中暗暗骂自己。

    卫奕心中一哂,这女子时而泼辣,时而羞涩,倒让他一时无所适从。

    他想了想,拍拍手,两行丫头捧着装满瓜果的金盆银碗应声从游廊走来。不一会儿,不小的案几上摆放琳琅满目的瓜果。

    夏季水果种类多,色彩艳,口感丰富,营养充沛,一席瓜果宴,比一席山珍海味还要应时应景,令人垂涎。

    沈月然看着这些五颜六色的瓜果,有些馋了。

    “请用。”卫奕道。

    沈月然难敌诱惑,抓起一把樱桃,和着几个荔枝,大快朵颐起来。

    美味下肚,方才的拘束一扫而光,沈月然打开话匣子,“卫大人,她可全招了吗?”

    “招了。”卫奕唇角带着一抹居高临下的笑意。

    沈月然抬眼瞥见,心头一动,看来这位卫大人并不擅长与人聊天,否则,也不会特地摆上瓜果宴以消除她的紧张感,然后再等她开口。

    原来是个个性矜持的人。

    沈月然这样想着,轻松许多。

    她自在地边吃边问,“卫大人如何令她招的?民女以为她还要抵赖呢。”

    卫奕道,“余小莹虽是无情冷血之人,却有一个致命的弱点。抓住了这一点,她什么都说了。”

    “什么弱点?”沈月然十分好奇。

    “馋。”

    “馋?”沈月然尴尬,捧在手中的哈密瓜不知是该塞进嘴里还是放回盆中。

    “对,馋。”卫奕道,“每个人都有弱点,她也不例外。她每每偷盗,害人,说白了全是为了拿到银子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所以,只要拿美食诱惑她,她自然什么都招了。”

    沈月然讪讪地把哈密瓜放进嘴里,咽下肚后,轻叹一声,“说到底,她还是个孩子,一个只知道贪一时之欢、泄一时之愤的孩子。”

    “是个孩子,但也是个犯了案的孩子。”卫奕强调。

    “那她——”沈月然问不出口。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何况两条人命,余小莹她——

    卫奕会意,“不会被处以极刑,汴京府牢署有一所特殊牢狱,专门关押不满十六岁的案犯,我会派人把她带去。”

    卫奕虽然轻描淡写,可是沈月然心中明白,余小莹这样杀人放火坏事做绝的,就算不死,估计往后也在牢中渡过了。

    想到这里,她垂眸黯然。

    或许,这是余小莹最好的去处。

    二人相对沉默了会儿,沈月然道,“卫大人,民女有三个问题想问你。”

    卫奕浅笑,“请说。”

    沈月然见他露笑,才想起二人初见那晚,他也曾问过她三个问题,这会儿,她倒是还给他了。

    她也笑了,道,“第一个问题,卫大人是从何时开始认定余小莹是杀人真凶的?”

    她当然不会天真地以为,卫大人是看了她的画像,才会将怀疑的目光集中到余小莹的身上。

    卫奕道,“应该说,余小莹的凶手形象是一点一点地在我脑海中清晰起来的。其实,在饼铺那晚,余小莹就至少露出两个破绽。一是她对李心仪的态度。你还记得她闻着饼香来到饼铺,当她听说酥饼没有了之后的说的第一句话吗?”

    沈月然想了想,道,“我记得她那时很惋惜地说,‘一个都没有了吗?闻着好香呢,尝尝也好’。”

    卫奕点头,“是的。她的第一反应是惋惜而不是害怕。如果她惧怕李心仪,当她没有完成李心仪交代的事情,是不可能仍旧耿耿于怀自己没有尝到闻着很香的酥饼,甚至乞求一个来尝尝,而是应当如她后来那样说李心仪会打自己云云。我那时就在想,这个丫头可能未必如她表现一般,那么惧怕自己的主子,那么地软弱可欺。

    后来,从方文书的讲述中,从李心仪死后李家下人的痛哭中,我更加肯定,李心仪并非是一个苛待丫头的人,她纠着余小莹不放,必然有她的道理。不过,这全是后话,和那晚无关。

    其二,是她对酥饼的态度。

    她拿着抹了砒霜的酥饼来饼铺喊冤,在我确认饼上之物的确是砒霜之后,酥饼就成了一个重要的物证。她若要力证自己清白,将罪名赖到你的头上,那她就应该仔细护着酥饼,千万莫要让你夺了去。可是你回忆一下,她都做了什么?当李家丫头要来捉她,她突然发作,又蹦又跳,将酥饼踩在脚下,踩个稀烂。”

    沈月然忍不住插嘴,“卫大人之意她其实是在趁机销毁她下毒的证据?”

    她那晚也觉得余小莹的反应似乎过于激烈了些。李家丫头根本还没对她做什么,她已经开始歇斯底里地反抗。

    “是。”卫奕道,“只是那晚的我,只是认为下毒的有可能是余小莹,并不能肯定她下毒指向的是谁,是人还是猫罢了。”

    沈月然了然于心。

    怪不得那晚的他特意指出,她的推理只是解释了花花的死去,并不能解释是谁在酥饼上下毒。原来,他心中早已有了推论。

    卫奕接着道,“余小莹第二次出现在我的脑海里,是在我检查了凶案现场之后。熟人深夜作案,力气并非很大,手段中透着狠却没有透出稳,动机缺乏自律,这些疑点,通通指向李心仪身边的丫头,而曾与李心仪发生争执的余小莹自然首要其冲。

    但是,我那时并没有多少时间将李心仪身边的丫头逐个抓来审问,只好兵行险着,利用你引蛇出洞。没想到,这一引,却引来护女心切的余子强。再加上你当时指出那奇怪的脚印,我一时受到迷惑,听信了余子强的供述。”

    沈月然不好意思地掩嘴轻笑。

    卫奕也笑笑,“余小莹第三次出现在我的脑海里,就是你拿着画像来衙门喊冤。我顿时明白了之前想不明白的症结在哪里。可是,那也只是怀疑,并没有证据。而且,余子强供述后一心求死,如果再公然通缉余小莹,余子强极有可能自戕以护女儿周全,所以,我选择了放虎归山。”

    “万一余子强跑了呢?”沈月然问道。

    “不会。”卫奕肯定地道,“他既是为余小莹顶罪,在不能确认余小莹安危的情况下就不会逃跑。我预想过这父女二人见面的种种情况。没想到,最不想看到的一种,发生了。”

    余小莹并不是他见过年纪最小的案犯,也不是他见过最凶残的案犯,却是他见过最凶残的案犯中年纪最小的,也是同龄案犯中最凶残的,连自己的亲生爹爹都不放过。

    他有了片刻的伤神。

    原来一向平静自持的卫大人也有真情流露的时刻。

    沈月然抬眼看他,心头一动。

    沉默片刻,她道,“第二个问题,卫大人可否告知民女,余小莹她究竟都做了什么?”

第三十章 转交

    卫奕略一沉吟,“你真的想知道?”

    沈月然毫不犹豫地点头,“是,民女想知道。”

    哪怕真相远比她想像得残酷百倍千倍,她也想知道。从今天开始,她想学会面对,而不再是一味地逃避和得过且过。

    卫奕看向她,眼中先是闪过一丝不解后,又浮现一抹赞许。

    他没再多说,整容道,“余子强为人木讷,对余小莹疏于管教,孤独的余小莹很小的时候就学会了钻狗洞,翻墙头,说谎,和偷。刚开始只是小偷小摸,后来发展到入室偷窃。三年前,她从客栈偷得一大包银子,余子强非但没有责骂她,反而带她连夜逃往邻县。

    余子强不敢用偷来的银子,投奔到一个花鸟商人的门下。余小莹去花鸟店铺打杂,却常常趁人不备虐待笼中的鸟儿。花鸟商人发现后,将父女二人暴打一顿,并搜刮一空,父女二人再次一无所有。

    余子强无处可去,见客栈盗窃案风声已过,又带她返回文池,进入李家炭行。

    长期的盗窃早已使余小莹养成了顺手牵羊的毛病,李家嬷嬷发现她的恶习,李心仪训斥她,她没有悔改却怀恨在心。她趁嬷嬷不备,将嬷嬷推下水井。李心仪怀疑她,没有证据,后来余子强以人头担保自己的女儿绝对不会杀人,李心仪只好作罢。

    余小莹外出买饼,趁机去药铺偷得一包砒霜,将砒霜抹于饼上。她想把李心仪和李心仪的猫一并毒死。不料,当她把酥饼放进花花的食盒时,却被李心仪逮个正着。李心仪发现酥饼上的毒药,正愁抓不着余小莹的罪证,索性将花花的死赖到她的头上。谁知,她也是个机灵的,又将下毒之罪赖到你的头上。

    饼铺风波过去后,她回到余家,发现余子强醉酒大睡。她毒计再生,偷得炭行后门钥匙,在炭行随手拿来一根捆炭包的麻绳和一把木炭,从后花园进入李心仪的房间。她趁李心仪不备,勒住李心仪的脖子,把她勒死后,又习惯性地卷走梳妆盒里的首饰。

    余子强醒来,看见眼前的珠宝首饰大吃一惊。此时的余小莹早已没了当初的羞愧,她毫不隐瞒地告诉了余子强她杀死李心仪和李家嬷嬷的经过。余子强又惊又慌,悄悄潜进李家查看,趁李家丫头打盹,进入李心仪的房间。他心生愧意,把李心仪抬到床上,并为她整理遗容,以一方巾帕盖住她的脸,他说这样李心仪就可以安息了。然后又彻底清扫了房间,将污物带出李家。

    后面的事,你应该都知道了。”

    沈月然沉默。

    后面的事,她的确都知道了。

    她费解,她纳闷,她震惊,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怎么会如此泯灭人性,可是她更想知道,余小莹为何如此。

    本来只是一粒丑陋的种子,却经过后天的冷漠、放任和一次又一次地纵容,终于,这粒种子生根发芽,长成一棵名为邪恶的大树。

    余小莹是害人者,也是受害者。

    余子强是受害者,也是始作俑者。

    “沈姑娘?”卫奕见她始终不语,轻声唤道。

    沈月然转眸,愧疚地道,“是民女无知,数次是非不分不说,还屡屡干扰大人断案。先是在饼铺自以为是,给了余小莹一个杀死李心仪的机会。后又将余小莹带回沈家,再次令她犯下杀人放火之罪。还曾以扫地之说误导大人,民女……”

    沈月然红了眼圈儿,说不下去。

    卫奕哈哈大笑,“怎的把罪过都怪到自个儿的头上?从你身上我可学到不少东西。”

    沈月然讶异,受宠若惊,“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卫奕说道,“被猫狗抓伤后要立刻用白酒消毒,猫儿不爱吃甜食,扫地时后退着才不会留下脚印,被辣椒水辣伤后要用盐水清洗,这些看似平常又十分实用的道理,令人眼前一亮呢。”

    沈月然转悲为喜,红了脸庞,轻笑出声,“大人见笑。”

    “好了,第三个问题。”卫奕也是心情大好,饶有兴致地问道。

    沈月然垂眸看向腰间的荷包。

    荷包里是一只香囊和一纸信笺。

    信笺是梅采玉写下的字迹,香囊却是她重新绣的。

    吴兆容爱好汴绣,她一旁观看多年,早已胸有成竹。

    既然采玉把那人称为“贵公子”,以一只绣工粗糙的香囊作为定情信物肯定不行,没准还会吓退那人。

    她盘算着先绣一个顶着,万一贵公子与采玉真的相遇,凭采玉的聪明伶俐,想必也能体会她的苦心,并把此事瞒过去。

    “卫大人。”她抬眼道,“卫大人往年是否也来过文池的梅家饼铺买饼?”

    卫奕以为她还要问与案情相关的,没想到,却是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他怔了一怔,还是坦白地答道,“是,每年八月初十我会来梅家饼铺买下二十个豆沙酥饼。”

    是他!

    意料之中的答案,却没有意料之中的喜悦。

    沈月然垂头从荷包中掏出香囊和信笺,起身双手递给卫奕。

    卫奕接过,只见香囊上的两只鸳鸯形态饱满,栩栩如生,亲密嬉戏之态跃然丝线之上。

    他心头一暖,非但没有被冒犯之感,反而多出一份柔情。

    “你绣的?”他轻声道。

    “不,不,不。”沈月然连忙摆手,否认道,“卫大人莫要误会,卫大人每年来梅家饼铺买饼,梅家次女采玉早已对大人暗自倾心,她举家迁往京城,恐怕与大人失了联络,于是拜托民女在饼铺守候大人并转交信物。”

    卫奕面色一沉,站起身来。

    “哦。”他哼了一声,抓起香囊和信笺,负于身后。

    突然的变脸令沈月然不知所措。

    她偏了偏头,恐怕是自己没有把采玉的意思转达清楚,于是又道,“卫大人,采玉勤快伶俐,样貌出众,上梅家提亲的公子不计其数,可是采玉偏偏对不具名的大人情有独钟……”

    “行了,我知道了。”卫奕粗声道。

    什么采玉采石的,他压根儿都不记得有这么一号人物。何况,他是京城太傅之子,又身居汴京府四品带刀侍卫,每年上卫家提亲或者向他表现爱慕的女子也是不计其数,他可没什么心思听一个连样貌都回忆不起来的女子如何倾慕于自己的。

    他并不是一个缺乏修养的人,这会儿却烦躁得连自己都觉得意外。

    沈月然感到惶恐,连忙欠身,“民女唐突,大人见谅。”

    她心中忐忑,生怕弄砸了采玉的姻缘。

    这时,晨光隐退,日头微斜。

    他抬头看向天边,不知不觉已快巳时,该启程了呵。

    “保重。”他没再多说,抬脚离开。

    偌大的园林只剩下沈月然一人。

第三十二章 遗言

    沈明功轻抚她的发髻,哑声道,“月儿莫哭。你是沈家的小女儿,本应锦衣玉食,承欢膝下,却因爹爹一心尽忠,小小年纪就随沈家一同流落西北苦寒之地。所以,你心中有气,对爹爹有气,我不会怪你。”

    “我——”沈月然泪眼朦朦,她怎么会对他有气?

    沈明功喘息着接着道,“你自小聪明伶俐,琴棋书画一点就通,不足髫年,上门提亲之人络绎不绝。你打小就见识过不少风度翩翩的王公贵子,眼光颇高。流落文池之后,看不上那些人也是情理之中。

    月儿是沈家的骄傲,是爹爹见过最聪明、最美丽的女子。爹爹知道,只要月儿开口想嫁,好多个公子哥儿都得在那儿排队候着,无论月儿多大,都是如此。月儿立誓不嫁,是为了爹爹,是为了沈家,是为了……”

    听见沈明功开始说起了胡话,沈月然的眼泪再次决堤,痛哭出声,“月儿没有爹爹说得这般好,是月儿自私,是月儿不孝……”

    沈明功紧了紧握着的沈月然的手,用力扬了扬脖子,“可是月儿,你为何愿意嫁给那张文兴做个妾室?”

    沈月然愕然。

    她愿意嫁给张文兴为妾?

    呸!

    谁说的?!

    沈明功目露苍凉,“就因为这些年来的凄苦日子吗?就因为这些年来受到的白眼欺侮吗?就因为那百两罚银吗?月儿,你立誓不嫁,爹爹不恼。可是,你为何愿意嫁给那张文兴?!就算是个妾室你也愿意?!难道全因为他那七品官职吗?”

    沈明功一口气提不上来,翻眼咳嗽。

    沈月然惊慌失措,手忙脚乱地扶起顺背,连声解释,“爹爹莫要恼,莫要急,此事定是误会,月儿绝对不会嫁给张文兴为妾。”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沉重且慌乱的脚步声,然后是沈日辉的连声发问。

    “爹爹怎么了?怎么会摔倒?为何摔一下就不行了?郎中是怎么说的?”他带着哭腔,声音中透着急切。

    “我、我——”吴兆容支支吾吾。

    沈明功听见动静,摆了摆手,他松开握住沈月然的手,指着她道,“月儿,记得你对爹爹说过的话,沈家世代傲骨,沈家女儿就算要嫁,也不可为妾,不可为妾。你去把日辉叫来,爹爹还有事情要和他交代。”

    说完,他重新躺下,双目圆睁,望向屋梁,用力地呼气吸气。

    “月儿,对不起,是爹爹的错,是爹爹的错,爹爹对不起你,对不起你……”

    沈明功只是不停地道歉。

    沈月然抹泪应是,整理好沈明功的衣裳,垂头出去。

    ******

    沈月然怔怔看向窗外出神,手中的衣角快扭成了碎片。

    穿越五年,沈明功和她说过的话加起来还没有刚才一席话多。

    她一度以为,一定是真正的沈月然和他父女之间发生了什么误会或者不快,才使他对待她的态度如此冷淡。

    她也曾经想过,一定是她这几年来的所做所为令他寒心,才使他心中怄气,对她不管不问。

    她还想过,或许沈明功本性就是一个寡言、冷漠的父亲。

    可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沈明功对她的冷漠竟全是因为对她不嫁的认同。

    他不愿她委屈自己,草草出嫁,他不愿她向世俗低头,不愿她向强势的吴兆容低头!

    他曾经说过,沈家对不起吴家,所以他对吴兆容的作威作福视而不见,但是,在沈家女儿的亲事上,他绝不苟同。

    他以他自己的方式——沉默——默默地支持着自己的女儿。

    父亲,余子强,沈明功……

    父爱如山,父爱也通常难懂。

    她现在才懂,会不会太晚?

    沈月然再度垂泪。

    这时,吴兆容讪讪地走过来,期期艾艾,“那个——公公可说了什么?”

    沈月然抬眼看她。

    吴兆容双眼红肿,神情中透着小心翼翼。

    她冷哼一声,看着吴兆容的双眼越睁越大,“怎么?心虚了,害怕了?害怕你做的丑事败露了?小心老天爷迟早封了你这张嘴,让你再也不能偷吃,再也不能胡说!”

    她愿意嫁给张文兴为妾这种无稽之谈除了这个一心赶她出沈家的嫂嫂还有谁能编造得出来?!

    吴兆容不由向后一缩,面如白纸,冷汗瞬间渗满额头。

    半晌,她终于回过神来,无力地回了一句“有病”,然后又跑到北室门前,伸长耳朵贴上门帘。

    不一会儿,沈日辉走出房来。

    “哥哥,爹爹怎么样了?”沈月然一个箭步冲上去,急声问道。

    沈日辉没有答话,垂头丧气地对吴兆容道,“爹爹让你进去。”

    “我?”吴兆容目露惊恐。

    “爹爹说有话想和你说。”

    沈日辉说着,把吴兆容推进北室,拉上门帘。

    “哥哥,爹爹究竟怎么样了?”沈月然仍旧惦记着沈明功,“用不用再去请来个郎中瞧瞧?”

    沈日辉摆手,走到门槛处一屁股坐下,伸手抱住从学堂归来的沈重,哑声痛哭。

    “不用了,不用了,爹爹怕是真的不行了,爹爹放心,孩儿一定教好重儿……”

    沈重大声哭喊着“祖父”“祖父”,沈月然掩面啜泣。

    又过了一会儿,沈月然约摸着吴兆容进去已有一盏茶的功夫,是时候该出来了,她不由探头向房内望去,隔着门帘,只见到吴兆容垂头跪于沈明功的床榻前,似乎还在与沈明功说话,可又听不到任何动静。

    她踌躇片刻,正思忖着该不该进去,吴兆容突然发出一声尖叫。

    “公公,你说什么,你说什么!这就是您的临终遗言吗?这就是您对日辉最后的交代吗?”

    沈月然大惊失色,冲进北室,扑向床榻上的沈明功,只见沈明功双眼紧闭,早就没了一丝气息。

    沈日辉拉着沈重随后赶来,也扑向床榻,哀声连连,“爹爹,爹爹,醒醒,醒醒,你不能就这样走了,爹爹,爹爹……”

    “祖父,祖父,祖父……”沈重时值八岁,早已懂得了生死,哭得惊天动地。

    沈月然绝望地闭上眼睛。

    她的父亲,去了……

第三十三章 进京

    沈明功入土的前一天,吴兆容把沈家兄妹和沈重都召集到堂屋,说是有话说。

    “进京?”听完吴兆容的话,沈月然蹙眉。

    “是,进京,公公临终前是这样说的。”吴兆容道。

    “为何要进京?”沈月然不解。

    文池居西北,汴京居中原,两地相距千里,路途遥远,何况,她从未听说过沈家在京城有亲戚,何来进京一说?

    吴兆容道,“沈家世代居于汴京,八年前才从汴京迁入文池,所以,公公希望能够落叶归根,葬入汴京土中。”

    沈月然不语。

    八年前,是她穿越之前的事,她一无所知……

    “爹爹是这样说的?爹爹为何没对我说?”沈日辉奇道。

    这么大的事,爹爹不可能不对他这个长子交代。

    “当然!”吴兆容翻眼,“你能料得到公公何时闭眼?公公说走就走,谁能想得到?他一口气上不来,当时又只有我在身边,只能让我传达了。”

    沈日辉摇头,“可是……”

    “可是什么?”吴兆容气上眉头,“我好心好意地传达公公遗言,替你尽孝,让他老人家入土为安,你却不知安得是什么心思,问东问西,疑神疑鬼。”

    沈日辉苦着一张脸,“娘子此言差矣,我能安有什么心思,我只是……”

    吴兆容撒起泼来,“只是什么?我吴兆容是贪图你沈家什么了还是从你沈家捞着什么好处了,竟惹来你这般居心叵测的怀疑?你若不愿尽这份孝心,回头莫要累了我与重儿被公公的冤魂缠着不放!”

    一旁的沈重听闻吴兆容说得可怕,“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沈月然忙拉过他,轻声哄劝。

    沈日辉板起脸孔,“娘子越说越荒唐!我不是疑你,只是想不通爹爹临终前为何如此交代!沈家定居文池之后,爹爹一直谨言慎行,人前不敢出头半分,更是从未提过回京之事,你如今突然告知,说要回京安葬爹爹,这——实在令人难以接受。”

    “有何难以接受?”吴兆容不悦,“公公一直不提回京之事,并非他不想回京,而是他认为时机不到。他弥留之际,自然就不会考虑那么多,只愿能够落叶归根,让自己的尸骨重归故里,与自己的族人葬在一起。如此合情合理,你到底是拗在了哪根筋上?”

    沈日辉喃喃,“话是不错……”

    他看了沈重一眼,压低了声音,“可是沈家当年之事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么多年沈家隐居西北不就是为了能够安然度日吗?如今贸然回京,会不会再次惹来他人忌惮,恶人告状?而且,你娘家也在京城,万一连累了监正岳丈大人,又该怎么办?”

    沈日辉将自己的担心全部说了出来。

    吴兆容胸有成竹,“不会!实话告诉你,我早就四处托人联络娘家人。前阵子梅长生一家迁往京城,我又托他捎去书信。没成想,这回真就收到了娘亲的亲笔回信。喏,你瞧。”

    说着,她从怀中掏出一纸信笺,递给沈日辉。

    沈日辉双手接过信笺,仔细过目。

    “果然是丈母大人的亲笔信。”沈日辉道。

    吴兆容指着信笺道,“你看这落笔不如以前有力,说明娘亲身子骨不如以前硬朗,你再看这纸上的水渍晕染,定是娘亲一边提笔一边思女落泪。我母女二人一别八年,如今风声已过,沈家旧事早已被人们淡忘。你能守在公公床前为他送终,可是我呢,连娘亲瘦了还是胖了都不知道,万一哪天娘亲她就…………”

    吴兆容话说一半,泪水涟涟,沈月然探头来看信笺。

    沈日辉一脸内疚,想安抚又不知说什么,只是不停地道,“娘子莫悲,娘子莫悲。”

    沈月然匆匆略过书信内容,不禁发问,“通文只见婶夫人道如何思女,未曾见她提及回京一事,何来风声已过之说?”

    虽然她不太明白沈日辉口中的“沈家旧事”指的是何事,可是她能推断得出,肯定不是好事。

    吴兆容凄凄切切,“娘亲既然肯回信,就说明风声定是已过。否则,她是不会留下字迹,让人捉了把柄去。”

    她望向沈日辉,柔声道,“辉哥,我拿出娘亲书信不过为了让你放心,莫要再整日惦记沈家旧事。兆容嫁鸡随鸡,早就习惯了文池的日子,如今我个人的思乡情切算不了什么,主要是公公他的临终心愿,人死为大啊。”

    沈日辉犹豫了。

    他天性不通诗书,身无长技,性情优柔,胸无大志。年少时一直跟着沈明功,沈明功如何吩咐他就如何做。后来娶妻生子,吴兆容性子强势,为人精明,他也就乐得坐享其成。只管每天外出做工,家中大事小事全由吴兆容说了算。

    对于他来说,只要每天吃饱喝足,只要跟着家人在一起,安然地过着小日子就行。

    可是,现在却需要他拿一个主意。

    他沉吟片刻,看向沈月然。

    “月儿,你说呢?”

    沈月然沉默。

    沈明功苍老的面孔再次现于眼前。

    他生前,她不能理解他的苦心。

    他死后,她或许可以代真正的沈月然尽一次孝心。

    她拿定了主意,目光熠熠,清晰地道,“进京。”

    沈日辉不语,吴兆容大喜。

    沈月然接着道,“嫂嫂这一次说得对,人死为大,既然是爹爹的临终心愿,我们只有成全。此去来回行程一个多月,一路上少不了奔波劳顿,不过,我手头上存了不少银子,路途上的开销应该不成问题。”

    “月儿,你应当知道哥哥担心的并不是路途银子这样的事情,我只是——”沈日辉没再往下说。

    沈月然明白他指的还是“沈家旧事”,只因担心沈重年幼口上无门,才吞吞吐吐。

    沈月然想了想道,“月儿明白哥哥的担忧,不过我们只是进京葬父,凡事力求低调,不会引来旁人注意。”

    “是啊,辉哥。”吴兆容连声道,“只要我们行事低调就不会生出岔子。这次连月儿都站在我这边,你还在担忧什么。”

    这时,一旁玩耍的沈重终于听出了大人们究竟在说些什么,他跑到沈日辉的跟前,哀求道,“爹爹,进京吧,听人说京城可好玩了,有好多好吃的,好玩的。”

    沈日辉终于招架不住,点头道,“好,进京。”

第三十四章 绿苏

    九月的天气虽然日见凉爽,可是热力持续不减,考虑到要护送沈明功的遗体,时不宜迟,第二天沈日辉就从驿站找来一辆马车。

    马车很简陋,胜在大,一路上几人吃睡可以全在车里解决,省去住店打尖的费用。

    不过马夫见要运尸,心生忌意,不愿接活。

    沈月然提出加两倍车费,吴兆容又拿出一枚上好玉佩,好说歹说,马夫提出要将遗体隔离安置在车尾后,才总算答应。

    沈家原就一贫如洗,值钱的物件少得可怜,除了吴兆容总是有些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嫁妆之外,几乎不需要怎么收拾,沈家兄妹俩都是带了随身的衣物就可以出发了。

    启程定在次日一早,九月初五。

    一打开房门,沈月然吓了一跳,赶来送行的男女老少在沈家门前围了个水泄不通。

    奇怪!

    不是早就商量好要“凡事力求低调”的吗?怎么左邻右舍的全知道了。

    她看了一眼满面春光的吴兆容,心里明白了一半。

    进京么,多么有面子的事,还不得趁机炫耀炫耀?

    她撇了撇嘴,自顾自地提物上车,然后坐在车梁上,晃着双腿看好戏。

    “沈家嫂子,我连夜蒸了一笼馒头,带上路上顶饥。到了那边,要是还记得咱这个姐妹,就写封信来。”

    “沈家大哥,这是哥几个凑的棉衣,带上御寒。平日里没少得大哥的照顾,一路平安。”

    “沈重,你上次想玩我的沙包我舍不得给你,这次你要走了,我送给你。”

    ……

    沈月然听着听着就眼白朝上了。

    只是进京葬父,又不是一去不回,用得着这么装模作样的么!

    她正想回身上车,几个红着眼眶的老人家围住了她。

    “京城富庶人多,要是瞧着个顺眼的公子哥儿就嫁了吧,别再守着那荒唐的誓言了。”一个老者语重心长的道。

    “就是就是,沈家公抱憾离去,往后别再让沈大哥沈大嫂担心了。”另一个老者连忙附和。

    “还有啊,往后为人和气些,嘴巴可不敢再恶毒了。”第三个老者赶紧补充。

    “沈家丫头呀,你这一走,文池少了一个‘老姑娘’,可我老人家心里咋还怪惦记的呢,呜呜……”

    沈月然哭笑不得。

    她突然想起梅采莲隔着窗纸和她说的一句话。

    “其实,他们和你玩,是喜欢你。”

    或许,这就是他们喜欢自己的方式?

    ——好特别。

    她逐个和这些老人家们抱了一抱,嘻嘻笑道,“好啊好啊,那你们就一个个地好好保养自个儿,最好来个颐养天年,长命百岁,一定要等着我拖家带口来看你们的那一天。”

    老人家们哭笑不得。

    在马夫的再三催促下,沈家人终于启程。

    马车颠簸,再加上路途漫长,崎岖,最初的行程肯定很难适应,沈月然想到这点,一早就做了晕车准备。

    她准备了充足的应季新鲜桔皮,一早只进了些流食,又准备了一条柔韧十足的布巾。

    上车后,她用布巾把自己固定在椅背上,防止身子晃得厉害,又将桔皮握在手中,一旦出现不适,对折放于鼻下,吸入油雾,缓解症状。

    她闭目养神,不看车窗外快速移动的景物,不一会儿,倦意来袭,沉沉入睡。

    不知睡了多久,好象也没多久,她觉察到马车缓缓停下,睁开眼睛,只见吴兆容和沈重二人争先恐后地跳下马车,弯腰呕吐。

    “月儿可还好?”沈日辉见她醒了,轻声问道。

    沈日辉干了多年的粗活儿,整天爬上爬下,适应得很好,没有出现眩晕的症状。

    “好。”沈月然应道,指了指窗外,“到了哪里?”

    沈日辉笑道,“连文池边境还没出去呢,兆容和重儿都快不行了。”

    沈月然笑笑。

    应该说,多数的晕车是一种症状,而不是一种病。可是这种症状一旦发作,比一般的病痛更为折磨人。幸好她做了万全之策,要不肯定也如车下的二人一般,翻肠倒胃,面色苍白。

    她趁机解开布巾,下车透气。

    边境之地,荒无人烟,一望无际的漫漫黄沙在正午阳光的直射下,如同一只只在空中飞舞的微生物。

    她只看了一会儿,就觉得眼睛干涩,灼热不已。

    她揉了揉眼睛,看见一个瘦瘦小小的身影渐入黄沙深处。

    她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再次揉了揉眼睛。

    只见那个身影东倒西歪,仿佛再也走不动,瘫倒在地。

    “嘿,那是——”她脱口而出。

    她确定,那是一个人,还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小丫头!

    “哼。”马夫冷漠的声音传来,“每年,想靠着一双脚走出西北的人不计其数,可是,又有多少人最后死在了这片荒漠。”

    沈月然黯然。

    自古以来,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谁不向往繁华,谁不向往富庶,可是又有多少人能够享受到真正的繁华和富庶?

    她再次远望,那个身影似乎动了一动。

    还活着!

    她回头看了一眼还在呕吐的吴兆容和沈重,不顾马夫的阻止,毅然向倒下的人影跑去。

    ******

    “绿苏?”

    沈月然扶起那人,惊呼出声。

    就是那个带着一众李家下人来饼铺找她算账、后来又在公堂之上替她澄清的李心仪贴身丫头之一绿苏。

    绿苏口唇干裂,有气无力,睁眼见是沈月然,用力抓住她的手腕。

    “粉姐姐,救我,救我,救我……”她意识回笼,发出连声的呼救。

    “好,好,好,我带你出去。”沈月然想都没想,连声答应,扶起绿苏,走向马车。

    ******

    “说好了一共五个人,怎的多出来一个人?”马夫面露不悦。

    “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让她一个姑娘家家怎么办。”沈月然打着商量,“到了前面驿站就放她下去行不行?”

    “不行,走走停停地,耽误行程不说,马儿容易尥蹶子。”马夫拒绝。

    沈月然心中暗骂,什么尥蹶子,不过想坐地起价罢了。

    她摸了摸干瘪的荷包,想了想,让绿苏先倚着车轮,然后走到吴兆容的跟前。

    吴兆容正吐得头晕脑胀,连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二话不说,抓起吴兆容的手腕,冲内关穴(手臂内侧,腕横纹三指宽处)狠狠按下去。

第三十五章 赶路

    “喛哟——”吴兆容大叫,疼得呲牙咧嘴。

    她气急败坏,指着沈月然骂道,“死丫头,干什么你?”

    沈月然笑眯眯,偏了偏头,“嫂嫂有没有好一些?”

    “什么好一些?”吴兆容揉着被按出红印的手腕,没好气地问。

    “头晕,恶心,呕吐,也就是你现在有没有感觉好一些?”沈月然又问了一遍。

    吴兆容一怔。

    “这么一说,是觉得好些了……”她喃喃道。

    沈月然得意地道,“我知道如何治晕车的毛病,不过刚才那一下只是治标不治本。你若同意,我可以保你一路像我一样,安然渡过。”

    吴兆容怦然心动。

    “我若同意什么?”她听出她的话外音。

    沈月然指了指她耳朵上的水纹金坠子。

    吴兆容下意识地捂住耳朵,但是马上又想起晕车时翻江倒海的难受滋味。她骂骂咧咧地取下一对儿耳坠,塞到沈月然的手中。

    “居然算计起你嫂嫂来,等到京城有你好瞧!”她不甘心地补上一句。

    ******

    沈月然存了心眼,收起一只金坠子,只给了马夫另外一只。马夫得了便宜,不再多言。

    她从包裹里找出暂时不穿的衣裳,搓成长条先后将吴兆容和沈重固定在椅背上。又拿出提前备好的新鲜生姜片,分别贴在二人的肚脐上。之后,给二人一人冲调了一杯兑有少量食醋的温水,让他们喝下。然后,又给了二人一人一包新鲜桔皮,示范如何吸进油雾。最后,教二人找到内关穴的位置,说明难受时紧紧按住。

    二人一一照做,又加上已经吐了个干净,再次上路,果然舒服很多。

    安置好那母子二人,她得下空来,与绿苏说话。

    “粉姐姐,你们要去哪里?”绿苏喝过热水,气色好了许多,她轻声问道。

    沈月然这才发现,绿苏的两颗门牙不见了,说话时露风,“沈”字发成了“粉”。

    她指了指绿苏的牙齿,“你这里怎么了?”

    绿苏不好意思地捂住嘴巴,“那、那天被塌的。”

    “塌的?”沈月然不解,想了想,恍然,是被“打”的。

    那天,张文兴命掌嘴五十,打掉了她两颗门牙。

    沈月然唏嘘不已。

    “那你又怎么会晕倒在边界?”她又问道。

    绿苏红了眼圈儿,“小姐死了,糊(夫)人说看见我们几个丫头就难过,塌(打)花(发)我们一些银子,让我们另寻主子。他们都少(笑)话我,说我为人冲动,好生事非,没有主子愿意用我。我一时去(气)起,想离开文曲(池),弗(不)料,晕倒在半路。”

    沈月然想了又想,终于弄清楚绿苏究竟在说什么。

    李心仪死后,李夫人触景伤情,打发走了曾经侍候过李心仪的一众丫头,其中就包括她。余小莹被捉拿归案后,李家下人将当初上饼铺闹事的罪过全都推到她的头上。再加上被县令掌嘴的事情传开,没有人家愿意用她。她无依无靠,只得一路东行,却晕倒在黄沙之中。

    “粉姐姐,那天是我的错,弗(不)该带人去你的饼服(铺)胡闹,可是我也瘦(受)到惩罚了,粉姐姐千万别去(记)恨绿苏。”绿苏抓起沈月然的手,如同抓起汪洋中的一根浮木。

    沈月然笑道,“我若记恨你,方才就不会带你上车。可是,你想去哪里,你自己心里有数吗?”

    依她看来,这个丫头虽然个性纯真,有颗忠肝护主的心,却是个行事鲁莽,不怎么灵光的主儿。她不过是连遭了几次白眼,觉得文池待不下了,于是选择东行。可是,对于往后的日子,心里半根谱也没有。

    ——不过只是个十二、三岁的孩子,能沉稳到哪里去?

    果然,绿苏挠了挠头,一脸迷茫。

    “那粉姐姐要去哪里?”她没有办法回答沈月然的问题,只好继续自己的问题。

    “京城。”沈月然坦白告之。

    绿苏眼前一亮,神情变得亢奋,“听书(说)京城很美很塌(大),粉姐姐能不能带绿苏去看看?”

    沈月然面露难色。

    马夫那里好说,还有一只金坠子,大不了也给了他,关键是——

    她下意识看了看对面。

    吴兆容和沈重母子俩皱着眉头,依偎在一起沉沉入睡,沈日辉则耸了耸肩,做出一个无所谓的手势,随后又指了指吴兆容。

    沈月然明白沈日辉的意思,他是没意见,关键是吴兆容。

    ——可是她的问题也是吴兆容。

    见沈月然不语,绿苏连忙从怀里掏出一小包碎银子,急声道,“粉姐姐,这是糊(夫)人给的银子,我全给你,去哪里都是做丫头,弗(不)弗(如)去京城,粉姐姐,绿苏求求你带我丑(走)吧……”

    沈月然顿时就招架不住了。

    她推回绿苏的银子,连声道,“好,好,绿苏莫急,既然已经上车,就好好休息几日,我们一路走一路商量。”

    绿苏大喜,收回银子,喜孜孜地看向窗外景物。

    ******

    吴兆容和沈重经过最初也是最难过的两天后,终于适应了马车上的生活。

    绿苏父辈是边疆的牧民,她自小在马背上长大,所以即使在颠簸的马车也行动自如。她是做丫头的,虽然为人不算灵光,但是胜在勤快、听话,又对沈月然心存感激,一路上把沈家人侍候得极为周到。

    吴兆容自然少不了骂骂咧咧,拖油瓶之类的话语不绝于耳,还时不时地提起余小莹,要沈月然小心重蹈覆辙。可是在马车上的她自身难保,只能过个嘴瘾,不敢有大动作。

    沈月然心情好时,充耳不闻,心情不好时,就回她两句。

    绿苏也是大大咧咧的一根筋,无论吴兆容骂得有多难听,只要沈月然不开口,她就是全当没听见。

    就这样,一车五人,吵吵闹闹地却也平平安安地,翻山越岭,九月二十五日,到达京兆。

    “过了京兆,不出三日,就能看见京城的地界了。”马夫遥指东方,高声呼喊。

    沈家人闻之京城在即,皆是大喜。

    沈日辉道,“连日赶路,不如趁着今日凉快,都各自出去走走,人也舒展舒展,午时原地集合可好?”

    众人皆赞,三三俩俩结伴下车。

第三十六章 红枫村

    临近巳时,村落的集市已有人气,沈重吵着要去看看,吴兆容带他向深处走去。沈日辉与马夫留在附近看守马车。沈月然也不想走远,与绿苏结伴,只在村头转转。

    这看起来并非是一个美丽的村庄,放眼望去,灰黄一片,稀落的房屋,稀拉的人烟,一脚踩上略为结块的泥土上,仔细一听,还能听见咯吱咯吱的声响。

    盐碱地。

    沈月然边走边想。

    盐碱地在北方常见,由于气候、地势、土壤质地等因素都可能导致土地碱性,碱性高的地区甚至寸草不生。对于男耕女织的农业社会来说,盐碱地通常意味着极低的农作物产量和贫瘠的物种,所以,难怪这个村庄不怎么有人气了。

    走了一时,实在没有什么景色可看。她觉得有些索然,带着绿苏去村口的一家酒肆坐坐。

    “冯(红)冯(枫)酒肆。”绿苏兴致勃勃,看见空中飞舞的白底红字布招,大声念道。

    “哈哈。”店小二见有客人,出门招待,听见绿苏的念词,不禁大笑。

    “那是红枫!红色的红,枫树的枫!”店小二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看模样是个性情开朗的人。他以为绿苏认错了字,于是大声纠正。

    绿苏面上一红,垂下头来,不敢再说话。

    沈月然浅浅笑了笑,要了两份枸杞茶。

    “小姐好眼光,枸杞茶乃是本店招牌,小姐一下子点中,稍等。”年轻人说着好听的话,转身离去。

    沈月然不动声色。

    盐碱地么,还能指望吃上什么好吃的?就算是有,估计原材料也是从外地运来。倒不如点选本地特产,新鲜又有特色。

    不一会儿,年轻人端上茶来。

    沈月然轻抿一口,笑道,“枸杞是好枸杞,色泽鲜艳,颗粒饱满,只是烹煮有待改进,若是能加上蜂蜜或者蜜饯之类的甜味调剂,再以小火慢熬收汁,口感会更加浓醇。”

    年轻人“啧啧”两声,沮丧地道,“茶做得再好有何用,村里人少又穷,除了来往的路人肯坐下来吃杯茶酒,平时还有谁来光顾?如今酒肆里只剩下一个调酒的师傅,快干不下去喽。”

    沈月然听出年轻人的话外音,上下打量他一番,“这么说,你是这家酒肆的掌柜的?”

    年轻人被沈月然的目光看得一窘,讪笑两声,“怎么,不像?什么掌柜不掌柜的,如今里里外外全是我一人,小二掌柜全是在下。”

    沈月然也讪笑两声,胡乱给自己找了一个台阶下。

    “我以为‘红枫’或许是老板娘的名字。”她指了指布招上的大字。

    “哈哈。”年轻人再次大笑,“果然是过路人,这是红枫村,村口的酒肆当然就叫做红枫酒肆了。”

    红枫村?这下沈月然是真的惊奇了。

    一望无际的黄土,光秃乏味的山脊,贫瘠没落的村庄,居然有一个如此诗意的名字?

    “这里为何叫做红枫村?”她问道。

    年轻人一指南方,“酒肆后面,村口正南头有一片红枫林,村庄因此得名红枫。这片巴掌大的红枫林枝叶茂密,色彩鲜艳,是方圆百里绝无没有的景色,二位来时没有看见么?”

    绿苏一听红枫林,低垂的小脑袋攸地抬起,露出一脸期待。

    沈月然也来了兴致,打听了远近,偕绿苏走去。

    “已是巳时,正是红枫神开坛作法的时候,小姐有眼福了。”年轻人补充道。

    二人一路向南,果然,没多远,一片红枫林现于眼前。

    绿苏惊呼出声,沈月然也不禁暗自赞叹。

    红枫林果然如年轻人所言一般,面积不大,枝叶茂密,色彩鲜艳,尤其立于一片荒瘠之中,更是显得红得似血,红得似火。

    这时,林中齐聚了不少百姓,将一个浑身****,仅以枫叶遮体的中年男子团团围住。

    只见男子手拿刻满枫叶状的木剑,脸上、身上涂满枫叶状的红漆。他挥舞着木剑,口中念念有词。

    “枫神敕令,土神行孙借法,诛邪!枫神敕令,火神祝融借法,诛邪!枫神敕令,风神借法,隐身!枫神敕令,水神借法,冰封!枫神敕令,雷神借法,诛邪!神符命汝,常川听从。敢有违者,雷斧不容。急急如律令!”

    只听哗啦一声,突然从红枫林中跳出三男一女,四人皆做道童打扮,各持红色锦锻的一角。

    红色锦锻上以金线绣的也全是枫叶形状,四人撑起锦锻,将男子罩于其下,然后绕着男子快速转动。

    眼花缭乱间,红色的枫叶漫天飞舞。

    男子大喝一声,道童停止转动,纷纷翻眼倒地。

    男子掀起头上的锦锻,以木剑指向地面,众人望去,惊呼出声。

    原本光秃秃的黄櫨泥面上,居然有了一个“凶”字!

    “凶”字由落下的枫叶组成,诡异得令人心惊肉跳。

    “啊——”绿苏大叫出声,指着地上红色的“凶”字,只一个劲儿地揪着沈月然的衣袖,震惊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沈月然却露出一个不屑的表情。

    男子接着大声道,“枫神显灵,赐予神兆,尔等罪孽深重,还不快快忏悔!”

    众人惊惧,人群中一个农妇打扮的中年妇人扑通一下跪倒在男子脚下。

    “枫神,原谅民妇的罪过,请赐给好收成,请收回神兆,无论付出多少香火,民女都愿意!”农妇虔诚至极。

    男子含笑点头,正待双手扶起农妇,却听人群中发出“噗嗤”一声轻笑。

    这笑声似忍无可忍,又似有意奚落。

    男子皱了皱眉,循声望去,厉声喝道,“放肆!道法重地,岂容凡人嗤笑!是谁,站出来!”

    “是啊,是谁,要是惹恼了枫神怎么办?”

    “惹恼了枫神唯他是问!”

    “站出来!”

    ……

    一时间群情激愤。

    沈月然知道她是躲不过了,也根本没有打算躲。

    她坦坦然地扬了扬下巴,迎着众人的目光,看向男子,“是我笑了,怎么了?”

    “怎么了?!”

    面对沈月然的公然挑衅,男子怒不可遏。

    他目露凶光,以木剑指向沈月然,“怎么了?惹恼了枫神,天打雷劈,颗粒无收,生灵涂炭,这些后果,全将由你一力承担!”

第三十七章 追问

    众人皆愤怒地看向沈月然,仿佛要用眼神将她千刀万剐。

    沈月然在心中冷哼一声。

    蜗居文池五年的生活,早已把她的脸皮打造得比城墙还厚,何况,这会儿她看出了端倪,本着一颗为民除害的心思,更是不可能退缩。

    沈月然不退反进,上前一步,大声回道,“若真有天打雷劈,颗粒无收,生灵涂炭的后果,也全是你这个装神弄鬼的假道士造成的!”

    假道士大怒,喝道,“哪里来的泼妇在此胡言乱语?速速报上名来。”

    沈月然拍手笑道,“你看,露怯了吧。你若真有几分道行,现场请神作法被人当面挑衅,怕是早就施咒语让那不敬之人口哑眼盲双耳流脓了,还用得着说‘报上名来’这样的话来探探我的底细?”

    那道士的意图她清楚着呢。

    她若是个寻常百姓,他就继续妖言惑众,装神弄鬼,她若是个微服出行的世家小姐之类的,他就找个借口溜之大吉。

    假道士见她口齿伶俐,应对自如,想来不是个好惹的主儿,他转了转眼珠子,冷哼一声,“枫神仁义,世人可以对他不敬,但他不会滥用手中神力,只会一视同仁。有名也好,无名也罢,神迹自在人心,信则有,有则多,多则达!”

    说到这里,他抓起一把枫叶抛向空中,嘴里念道,“枫神显灵,庇佑众生,枫神显灵,丰衣足食。”

    他摆出一副三清指于身前,一边念,一边向枫林中走去。

    想走?没这么容易!

    沈月然跨步上前,拦下他。

    “我问你,你口口声声地枫神枫神,你口中的这个枫神,究竟是哪种枫的‘枫神’?”她问道。

    假道士一怔。

    围观的众人却不满意了。

    “什么哪种枫?枫神就是枫神,何来哪种枫?”一个妇人尖声道。

    “急风,微风,凉风,热风,姑娘说是哪种风?”一个男子笑道。

    “这丫头摆明是找事,不让我们红枫村好过!”一个老者骂道。

    沈月然不气不恼,随手捡起一片枫叶,高举过头顶,问向假道士,“第一个问题答不出,那么我再问你第二个,你既然与枫神很熟,你告诉我,枫叶叶掌有几裂?”

    假道士又是一怔。

    “什么几裂?”

    “就是枫叶上开了几个岔儿!”

    “这有什么好问的,一数不就清楚了?不就是开——开五个。”

    “对,对,一、二、三、四、五——对了,就是五个。”

    众人窃窃私语。

    沈月然依然不理众人耳语,再次高声问向假道士,“你说,枫叶叶掌有几裂?”

    假道士满腹狐疑,但又实在猜不出沈月然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他想了想,扬了扬头,“五、五裂,怎么了?”

    果然!

    沈月然暗喜。

    枫树有不同的品种,常见的有五角枫、鸡爪枫、元宝枫、三角枫等等,除了花期、果期、树干各有不同,最明显的区别在于叶掌裂片,比如五角枫掌状五裂,鸡爪枫掌状七裂,三角枫掌状三裂或不裂。

    眼前的这片红枫林是五角枫不错,可是她的两个问题其实是在试探假道士和当地百姓对枫树及枫叶的了解程度。而假道士和众人的反应只能证明一件事,就是他们一点儿都不懂枫树,更不懂枫叶。

    所以,当无知的红枫村百姓碰上一个无知的骗子,就演变成一个一眼就能看穿的大笑话!

    沈月然哼哼两声,“我说枫叶不止五裂,有十八个裂,你说对不对?”

    “轰”地一声,众人大笑出声。

    “还十八个裂?姑娘以为这是在包包子呢,姑娘是馋了吧。”一个年轻人高声嘲笑。

    众人笑得前仰后合。

    假道士自以为占了上风,整了整容,再次目露凶光,对沈月然道,“你这刁妇再三冒犯枫神,回头受了诅咒,不得好死,别说贫道没有提醒!”

    说完,他又要趁机离去。

    “慢着!”沈月然就是纠着他不放,“我问你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我说,枫叶有十八个裂,你说对不对?”

    假道士气急,出手推向沈月然,一旁的绿苏尖叫着,以自己的身子护住沈月然。

    “贫道一忍再忍,你这破烂货却阴魂不散,诸位都瞧好了,不是贫道无礼,而是这娘们太过份!”假道士口不择言,大声骂道。

    沈月然推开绿苏,毫无惧色,“你管我是什么货色!我就问你,枫叶有十八个裂,你说对不对?”

    假道士终于忍无可忍,破口大骂,“你这个娘们有病是不是?老子告诉你,枫叶有五个裂,五个裂,只有五个裂,你听清楚了没有!臭娘们,再纠着老子不放,老子弄死你!”

    话音掷地,众人目瞪口呆。

    没有一个人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个道士居然说出如此凶狠的话来。

    正中下怀!

    沈月然打了一个响指,拿起盖在道童身上的红色锦锻。

    “七个裂,七个裂,七个裂……”

    她依次指出锦锻上以金线绣制的枫叶叶掌形状,边指边道。

    众人睁大眼睛仔细望去,果然,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的枫叶竟全是七个裂!

    “既然你说枫叶只有五个裂的,那么这些都是什么?这是枫叶吗?这不是枫叶是什么?你自称枫神的代言人,却用不是枫叶的红锦来作法,你是敬神还是欺神?你现在说说看,天打雷劈,颗粒无收,生灵涂炭,是不是全是你这个臭道士一手造成的?”沈月然咄咄逼人。

    “这、这——”假道士张口结舌,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个泼妇不仅一点儿没病,还早就设好了局在这儿等他。她刚才那些奇奇怪怪的问题根本就是想把他逼疯!

    “绣工大意了,关我屁事!”他敷衍道,伸手就要去抢那红锦。

    沈月然机警地向后撤去,把红锦藏于身后。

    红锦可是证据,不能轻易让他拿去。

    突然,绿苏又尖叫一声,不待沈月然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被一掌拍倒在地,她只觉双手一麻,手中的红锦被用力拽了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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