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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唐三醒     全职攻略txt下载     全职攻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章 现场

    卫奕令年轻的掌柜请来里正,他在红枫林中看守现场。

    “我、我每日辰时都会从红枫林穿过,去东边的山上砍柴。没成想,今个儿却碰上这么渗人的事!你们看,那道士全身都是红枫,离远了根本瞧不清楚是个人!”最先发现尸体的樵夫心有余悸,与随后闻讯赶来的乡里乡亲说着他的见闻。

    众人议论纷纷。

    “道士昨个儿不还好好的么。”

    “是啊,昨个儿还在这林中施坛作法呢,怎的今个儿就死了,还死得这般稀奇!”

    “会不会是……”

    “什么?”

    “枫神的诅咒!”

    “啊?!”

    一时间,人人惊恐,更有不少善男信女当场就跪地叩起头来。

    卫奕皱起了眉头。

    他一向是不相信鬼神之说的,尤其面对凶案时,更是不能怀有任何幻想或者懈怠。

    他只相信自己的眼睛和大脑。

    一个道士,全身画满了红枫,又死在一片红枫林中,这样精心布置过的案发现场本身就能泄露出凶手的心机。

    道士全身****,双脚距离地面三丈有余,很明显,这是一次凶杀。

    凶手杀人后没有选择掩尸、弃尸或者焚尸之类的行为,而是公然挂于红枫林中,显然,凶手是希望道士的尸体被红枫村的百姓发现。

    那么,第一个疑点来了,凶手为何要这样做?

    是想恐吓震慑红枫村的百姓,还是一场公然的挑衅,抑或是,“红枫”和“红枫林”代表了什么特殊的含义?

    沉思间,年轻人与里正匆匆赶到。

    里正多年前因为红枫酒肆盗窃杀人一案见过卫奕,再次见到他,二话不说就跪伏在地,叩起头来。

    “大、大人,红枫村自打酒肆盗窃杀人案后,一直平安无事,连个偷鸡摸狗的都不曾有,谁知今个儿一早就发生了这、这等大案,还让大人赶上了!真的凑巧了,两次都凑巧了,大人若是不信——”

    里正随手拉过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使了个眼色道,“喛,喛,张老儿,你算是这村里最有学问的人,你说是不是这样?”

    张老儿还真的认真地想了想,道,“那——半年前在这林中吊死的哑女算不算?”

    里正瞬间变了脸色,喝道,“大人面前不得放肆!陈年旧事,早已了结,不过是一个寻了短见的女子,能称得上案子吗?大人,村中真的一向太平,民风淳朴……”

    卫奕再次皱紧了眉头。

    为官的里正一心遮掩,围观的百姓又一口咬定与神灵有关,他若想依赖这二者破案,怕是指望不上。

    他打断里正的表白,冷声道,“村里可有仵作?”

    里正连忙回道,“村里这几年人口流失得严重,唯一的一间义庄也在前年拆了,最近的义庄在百里之外的京兆……”

    “行了。”卫奕双手负后。

    凶手费尽心思布置出一个充满玄机的凶案现场,无论动机何在,有一点毋容置疑,凶手决不会就此离开红枫村。

    所以,他这一次不仅要捉拿真凶,还要和时间赛跑。在凶手离开红枫村之前,抓住他!

    他没有时间等待从京兆而来的仵作,只有亲自动手验尸。

    “你,带着两个小伙儿去酒肆搬来一张桌几,两张杌子,拿来笔墨。”他指了指年轻的掌柜。

    “你,去请来死者的家人、亲戚、族人,但凡与死者相熟的,全都请来。”他又指了指那个称为“张老儿”的老者。

    “你,带几个民丁前来,围住红枫林,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入内。还有,把红枫村三年来的村志拿来。”他最后吩咐里正道。

    里正连声答“是”,却不见挪步。

    他踌躇片刻,问得诚惶诚恐,“敢问大人何意?”

    又是搬桌子,又是搬杌子的,他是真的摸不着头脑了。

    “现场破案。”卫奕答道。

    ******

    围观百姓窃窃私语,纷纷望向红枫林中的卫奕。

    官爷现场破案?!

    那可是闻所未闻之事,别说红枫村,就是邻村的百姓也拖家带口地赶来瞧热闹,把红枫林密密实实地围了里三层外三层。

    卫奕目光平静,从容地戴上手套和面巾,在众人惊呼声飞身跃上枫树枝头。

    只见他身轻如燕,落下无声,未见枝叶摆动,人已稳稳立住。

    他向树下的张老儿点头示意,张老儿持笔持卷,专心聆听记录。

    “死者全身****,周身以红漆画满枫叶图案。”

    “尸体下肢、下腹部和上腹的远端出现紫红色、暗紫红色尸斑,尸僵尚未扩散至全身,相信死者死亡距今不足4个时辰,初步估计在昨夜子时至今日丑时之间。”

    “死者双目紧闭,口舌不出,颈部勒痕灰白,死者是死后才被悬挂于此。”

    “死者手腕、脖颈处有多处划痕,身体多处淤青,死前曾与人有过打斗。”

    他仔细检查死者头部,“死者颅骨碎裂,脑右侧有明显钝器打击伤痕。伤口呈圆滑凹形,估计是圆柱顶端或者铁锤之类的重物——”

    “不对。”新的发现令他皱眉,“死者前额有两处击打伤痕,伤口呈三角形,看似遭受过砖头或者瓦砾之类的重击。还有——”

    目光下移,“死者左腹有一处刀伤,刀口宽两寸,深不过一指,不及肝肺。”

    他眉头紧锁,“铁锤,砖头,匕首,任何一种凶器都足以杀死死者,凶手为何要轮流使用三种?铁锤意在一击致命,砖头或许是信手拈来,匕首则有恐吓防身之意,三种凶器,四处伤口,第二个疑点。”

    他踌躇片刻,翻身跃下。

    里正见他落下,赶紧上前,殷勤地递上温水和布巾,连声道,“大人辛苦,令小的大开眼界。”

    见卫奕始终面色从容,里正又好奇地问道,“不知大人验出了什么?”

    “男子,愤怒,力大,仇恨。”

    卫奕洗净双手,正襟坐于桌几之后,拿起笔墨,画出一个双目怒视,四肢孔武有力,满面恨意的年轻男子。

    里正探头望去,大吃一惊,“此人就是凶手吗?小的这就将画像贴于村口通缉。”

    卫奕哑然失笑。

    只有年轻力壮的男子才能将可以称得上是彪形大汉的死者悬于林中,只有满腔愤怒仇恨的凶手才会选择拿起铁锤给了已经伤痕累累的死者以最后一击。

    凶手的特征和动机决定了其行为,而他作为一个缉凶者,正是要从尸体和凶案现场反推出凶手的行为,再描绘出凶手的特征,甚至外貌。

    不过,目前仍然为之尚早。

第四十一章 审问

    他垂头翻看红枫村村志。

    正如里正所道,这几年村里人口流失严重,稍微有些能耐或者有些门路的都举家迁了出去,留下的全是老弱妇孺之人。

    贫穷,落后,迷信,是他对这个村落的总体印象。

    而半年前的哑女自尽事件也被归于贫穷所致。

    一个不知从哪里流落至此的哑女,饥寒交迫,无依无靠,最终一根绳索缠上脖子,一命呜呼。

    哑女死后,枫神诅咒一说更甚,村民们更是恐慌,希望天神降临,解除枫神对红枫村的诅咒。

    而那时云游至红枫村的死者——道士吕天生——就成了村民的救命草。

    他们将吕天生奉为唯一能够与枫神对话的神明,一次一次地祈求吕天生施展神力,帮助红枫村和村里的百姓远离贫困,得到好收成。

    可是如今,吕天生却死了。

    他合上卷宗,抬眼看向跪在桌几面前的五人。

    里正介绍道,“这五人原名分别是何家成、陈书利、姚进谦、董来宝和张秀儿,被吕天生收为徒弟后,以师兄妹相称。他们跟随吕天生四处寻道作法,充当道童,一路来到红枫村。他们师徒几人行事神秘,不常外出,平时吃住全在一起。”

    卫奕沉吟。

    红枫村村民对枫神的畏惧根深蒂固,对道士的崇敬也由来已久,而且,吕天生又时刻有五名年轻力壮的弟子常伴左右,软弱的村民想杀了他,估计不容易。

    吕天生被杀,应该与这面前的五人脱不了干系——

    可是这五人若是连成一气,恐怕很难问出真话,若是内讧,他倒收了渔人之利。

    他心思转动,又重新画了一幅人像,对里正耳语两句。

    里正见有机会立功,早已急不可耐。他拿起卫奕重新画的人像,对着五人喝道,“大人说了,此人就是凶手,你们老实交代,谁见过此人,快说!”

    五人抬起头来,齐齐盯向里正手中的画像,不禁愕然。

    只见画中人有头无脸,有身无貌,只可看出是一个强壮的年轻男子,其他的再也看不清楚,说是像谁都可以了。

    众人面面相觑间,排行第四的董来宝吸着口水,咧嘴笑道,“嘶嘶,阿宝见过此人!”

    董来宝生得白白胖胖,却略显口歪嘴斜,说话时口水不断外流,带有一副痴相。

    “阿宝,大人面前不得胡言!”一旁的大师兄何家成黑脸喝止他。

    卫奕来了兴致,他站起身,走到董来宝的面前,和善地道,“阿宝,没关系,本官召你来就是想听你说,你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本官不会怪你。你说你见过此人,在哪里,何时?”

    董来宝拍手笑道,“此人就是大师兄啊,大人难道瞧不出来吗?”

    说完,他稚气十足地抱住何家成,箍住何家成的脸,冲卫奕扮鬼脸。

    何家成顿时变了脸色,一把把董来宝推开。

    不知何家成使了几分的力道,董来宝竟被推出一丈开往,捂住胸口不停地喊疼。

    卫奕冷了脸。

    何家成一见卫奕变脸,三魂出窍,连忙叩头喊冤,“大人,四师弟阿宝他天生生有癫痫,头脑不够灵光,他说的全是胡话,全是胡话,小民不是凶手,绝不是凶手。”

    “哦,你说你不是凶手,本官可瞧你力气不小,心肠又狠,对生有痴呆的小师弟都能下得去重手!”卫奕怒道。

    “不,不,不。”何家成慌了,冷汗如雨下。

    “不是这样,不是这样,大人再仔细瞧瞧,那画像上的不是小民,不是小民啊。”何家成总算捋直了舌头。

    “你说不是你,本官可越看越像你,不像你像谁?”卫奕追问。

    “像、像、像——”何家成指了指陈书利,轻声道,“像二师弟。”

    陈书利面色一凛。

    卫奕笑道,“董来宝是个痴儿,他说了胡话,本官可以不怪罪,你是个常人,你若敢胡言乱语——”

    说到这里,他陡然变脸,大声喝道,“夹棍,老虎凳,木手,轮番大刑伺候!”

    何家成一听那骇人的刑具,吓得跪伏在地,颤声道,“小民不敢胡言,小民有道理。二师弟一向不服小民,觊觎师父的高深道术,师父曾经告诉小民,一定要提防二师弟,说他是个狼子野心之人,说他早晚会背叛他。大人,师父预言在先,小民怀疑一切皆是二师弟所为,是他杀了师父!”

    “哼,口说无凭。”陈书利面不改色,挑眉冷哼。

    “你说他口说无凭,你就有凭?”卫奕问道。

    陈书利道,“当然。回大人,小民昨晚小解,亲眼看见大师兄趁着夜黑悄悄走进师父的房中。小民以为师父是要独自教大师兄法术,于是趴于窗下偷看。不料,却看见大师兄与师父拉扯,最后大师兄一刀捅死了师父!”

    语音落地,众人看向何家成。

    何家成恼羞成怒,将陈书利扑倒在地,陈书利拼命挣扎,二人厮打成一团儿。

    卫奕冷眼旁观。

    “你胡说!你陷害我!是你杀了师父!”何家成怒目。

    “我没有!你才胡说,是你陷害我!是你杀了师父!”陈书利还嘴。

    二人互不相让,越打越激烈,见二人气力用得差不多,头脑也逐渐冷静,卫奕道,“你二人一个有动机,一个有时间,看来是合谋作案,来人,将这二人统统打入大牢!”

    何陈二人一听急了,齐齐跪地喊冤。

    二人言之凿凿,可是二人都没有提及本案的两个核心——仇恨和凶器,所以,二人顶多与本案有关,绝对不是真凶。

    卫奕哼道,“怎么不打了?继续打啊!你二人打得越凶,真凶就越高兴!最好打死打残,免得真凶动手了!”

    二人垂头,面红,对视。

    未了,何家成抬起头来,“大人,二师弟说小民昨晚去过师父的房间是不假,不过小民只是去问安,并没有争执。不过,小民经过三师弟的房间时,却看见了小师妹也在三师弟的房中,而且还听到三师弟说了这样一句话。”

    张秀儿红了脸,垂头不语,姚进谦冷冷地看他一眼。

    何家成缩了缩脖子,指着他道,“三师弟道,我迟早会宰了那个老畜生!三师弟,你敢不敢当着大人的面再说一遍!”

第四十二章 辨凶

    “是啊,三师弟,你行事冲动,屡屡坏了师父的法事,昨日你又跳出来抢了那女子手中的红锦,师父回去后大骂你一通,你心中不服,于是杀了师父!”陈书利补刀。

    姚进谦大笑,“好一个大师兄、二师兄,你们便是如此对待我这个三师弟的!好吧,既然大人命令咱们说实话,咱们便实话实说!我是恨透了那个吕天生,可是你二人就不恨吗?大师兄道二师兄有动机,可是大师兄就没有吗?师父一死,他包袱中的银子会归了谁?二师兄道大师兄有时间,二师兄就没有吗?昨晚二师兄看见大师兄捅了师父一刀,我后来还看见二师兄又捡了一块砖头走进师父的房间呢。大师兄,二师兄,如今我兄弟三人都是五十步笑百步,谁也不要指着谁。”

    “银子和法器我一样都没有落着,师父的死和我无关!”何家成叫道,扑向姚进谦。

    “师父不是我杀的!”陈书利也大声叫道,加入战局。

    三人再次厮打成一团儿,一旁的张秀儿神情慌张,“咿咿哑哑”地张着嘴巴,想去阻止又不知如何伸手。

    卫奕皱紧了眉头。

    又一个哑女!

    另一旁的董来宝则亢奋地大叫大跳,看热闹的百姓越聚越多。

    卫奕思绪如飞,哑女,红枫,红枫林,仇恨,铁锤,道士,它们之间究竟有何联系?

    突然,董来宝指着红枫林大声叫道,“枫神降临,惩罚了师父,下一步,就轮到我们了,就轮到我们了!”

    围观百姓一下炸开了锅,嘈杂声四起。

    “大人,这傻子说得没错,假道士是枫神杀的!”人群中的一个男子高声喊道。

    “是啊,是啊,这假道士装神弄鬼,骗了我们的银子,他是被枫神诅咒了,他早就该死了!”众人纷纷附和,场面混乱。

    “肃静!肃静!”里正大叫,“莫要妨碍大人办案!”

    卫奕听出门道,问张老儿,“他们道这吕天生是假道士,骗了他们的银子,被枫神诅咒,可有凭据?”

    张老儿如此这般那般将沈月然昨天戳穿吕天生的过程说了一遍。

    卫奕听完不禁乐了。

    这女子鬼灵精的很。

    利用枫叶有五裂、有七裂的常识,再加上一点小心机,轻易就让吕天生跳进陷阱里。

    ——等会儿!

    五裂,七裂。

    卫奕眼中精光一闪,急步走到已经被放下的吕天生的尸体前,弯腰察看。

    果然!

    他居然看漏了这一点!

    若不是那女子所言,他真的就要错过了这一点!

    真正的凶手就在五人之中!

    他心思转动,有了主意。

    他朗声道,“好了,都别打了,也都别吵了。既然你们都道吕天生之死与自己无关,那咱们就来场测试如何?”

    众人一听测试,好奇地屏住了呼吸。

    卫奕拿出五张白纸,让五人各持一笔一纸,背靠背,圆形,面向外而立。

    他一边踱步一边道,“古语有云,相由心生,常人皆以为是人的相貌由心性决定,这人若是善心,便是个善样,这人若是恶心,便是个恶样。可是,本官判案多年,捉拿的凶手不计其数,却深知这‘相’,有时候是可以伪装的。一个好人,或许生有一副凶相,一个恶人,却能扮得无辜又天真。

    反倒另一‘像’,画‘像’的‘像’,很少有人能够伪装得来。因为‘像’由手生,手又直通心底,所谓手心手心,就是此理。

    所以,本官要你们五人即刻画作一幅,就画本案的死者、也就是你们的师父吕天生,画题由本官写好,再由你们随机抽取。画出来后,本官一看便知谁是凶手。”

    卫奕话音落地,围观百姓再次炸开了锅。

    “看‘像’辩真凶,没听说过。”

    “是啊,凭一幅画就能找出凶手,那还要衙门作什么?”

    “这大人相貌堂堂,言行有礼,看起来是个有为之官,为何尽做莫名之事?”

    卫奕浅笑,对众人道,“恶人画出来的即是凶相,善人画出来的即是良相,善恶之间,你们不知,本官心里清楚着呢。好了,话不多说,即刻开始抽签画像。”

    五人依次排队,何家成抽了“身披红锦打坐”,陈书利抽了“身穿枫衣唱词”,姚进谦抽了“枫神附体显灵”,董来宝抽了“执剑问道枫神”,张秀儿则抽了“穿行枫林念咒”。

    五人拿到画题,或蹙眉,或动笔,只有董来宝吸着口水,略显茫然。

    卫奕安抚他道,“莫要多想,本官出的题目皆是吕天生施法时的几个常见动作,你只要把记忆中的画出来就行。”

    董来宝这才嘿嘿了两声,垂头提笔。

    一盏茶的功夫,五人都已画好,卫奕将画纸收过来,逐张细看。

    看到最后一张,卫奕变了脸色。

    居然是他?!

    ******

    师父曾经说过,对于缉凶者来说,没有不可能,任何不可能只要找到证据,就皆是可能。

    所以,就算这个人再不可能,也可能是他要找的真凶。

    卫奕黯了双眸,看向董来宝。

    “董来宝,你可知罪?”他问道。

    众人哗然,何陈姚张四人更是目瞪口呆。

    “大、大人,您是、是说阿宝他杀了师父?”何家成结结巴巴地问道。

    卫奕不置可否,凌厉的目光紧锁住董来宝,又问了一遍,“董来宝,你可知罪?”

    董来宝突然咧开嘴笑了,以衣袖抹去鼻涕道,“大人,阿宝不知罪——对了,罪是什么,能吃么?”

    卫奕冷笑,“装得可真像,本官都差一点被你骗过了呢,不过,装的始终是装的,稍不留神就会露出破绽。”

    董来宝又笑,“破绽是什么,能吃么?”

    卫奕提了提唇角,“你不招没关系,本官只有法子让你招。”

    “吕天生施坛作法时带有几个道童?”他问道。

    众人互看一眼,身为大师兄的何家成出声道,“回大人,四个。师父通常带四人外出,留一人看家。”

    “那么昨天参与作法的是哪四人?”他又问。

    “是小民,二师弟,三师弟和小师妹四人,昨天轮到阿宝在家看守。”何家成回道。

    卫奕笑了,“也就是说,董来宝是你们五人中唯一一个没有看见女子戳穿吕天生骗局的人,对不对?”

    众人应“是”。

    “这就对了。”卫奕举起其中一张画纸,巡视一周之后,大声道,“所以,董来宝也是唯一一个在画纸上画下了七裂枫叶的人!”

    接着,他向后一指,指向吕天生的尸体,道,“而死者吕天生身上所画的枫叶也全是七裂!”

第四十三章 击西

    “大人之意是——”何家成小心地接道,“凶手在师父身上画的枫叶全是七裂。而昨天凡是在场的人应当都知道枫叶是五裂,红锦上的七裂是绣错了的,所以,凶手是一个不知道枫叶是五裂的人,也就是阿宝?”

    卫奕道,“是的。不过,昨天那女子只是有意误导吕天生。其实枫叶分为不同的树种,有三裂、五裂、七裂甚至不裂。此林中的红枫为五角枫,是为五裂,红锦上的红枫为生于荆楚之地的鸡爪枫,是为七裂。无论五裂七裂,都属于枫叶的一种,只是你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罢了。”

    他若要每人画下一片枫叶,恐怕暴露意图,打草惊蛇。所以,他说出一番画“像”辨凶的道理,将众人的注意力引向吕天生。同时,又巧妙地将枫叶融入红锦、木剑、枫林等场景之中。果然,在董来宝所画的木剑上面,让他发现了七裂枫叶。

    众人这才恍然。

    董来宝扁了嘴,伸出手指头,张开,委屈地道,“什么五裂七裂的,阿宝听不懂,大人要阿宝画师父,阿宝就画了,大人还说阿宝是凶手。”

    “是啊,大人。”姚进谦道,“阿宝只是按照大人所言画出他记忆中的木剑而已,小民也记得,师父木剑上的枫叶就是七裂。所以,小民以为,大人若以此认为阿宝就是凶手未免过于牵强。”

    “放肆!”一旁的里正黑脸喝道,“大胆刁民,口出狂言,统统拖出去掌嘴!”

    卫奕摆了摆手,道,“董来宝,你装疯卖傻欺骗本官,本官也声东击西骗你一回,你可服气?”

    董来宝只笑不语。

    卫奕又对姚进谦道,“如果董来宝是个练家子,你还会道本官的推断过于牵强吗?”

    姚进谦愕然,其他人也摸不着头脑。

    “练家子?”姚进谦一指流着口水的董来宝,“大人道阿宝会功夫?”

    董来宝乐不可支,双手胡乱比划地叫道,“功夫阿宝,大人道我是功夫阿宝。”

    卫奕挑眉,“依本官看来,不仅是‘会’而已,至少练过十年以上。”

    “来啊。”他挥手,对里正吩咐两句,里正离开片刻,带回来一块巨石和一条绳索。

    他将绳索挂在树干上,一头连在巨石上。

    他道,“死者吕天生身材高大,可以称得上是个彪形大汉,身重至少一百八十斤。要将一个重达一百八十斤的重物挂于树上离地三丈,绝非常人能够做到。这地巨石方才里正已经称过,刚好一百八十斤,现在,谁愿意上来试试?”

    话音落地,围观百姓跃跃欲试,几个稍稍年轻的男子主动站出来,挨个用力拉动绳索,巨石最多升上两尺有余就落了下来。

    卫奕又看向跪着的五人。何家成带头,用力拉动巨石,升上两尺落下。陈书利第二,升上一丈落下。姚进谦第三,升上两丈落下。张秀儿未拉动巨石。轮到董来宝,只见他额前青筋尽显,满头大汗,也才拉高一尺。

    姚进谦道,“阿宝从来只知吃喝,双手没有二两劲儿,大人亲眼见到,阿宝就是使了吃奶的劲儿,也才拉高一尺而已。”

    卫奕哈哈笑道,“你以为本官让你们上来试试,就是要试你们的力气吗?”

    姚进谦一怔,“难道不是么?”

    卫奕哼道,“那你可太小看本官了。现在,把你们的双手,摊开,伸平,枫神早已将神兆写在了凶手的左手手心里。”

    几人不明就里,伸出双手,垂头互看。

    这一看,看出了不同。

    五人手心里皆赫然一道黑色墨印,不同的是,其他四人出现在右手手心,而董来宝的在左手手心。

    “这是——”姚进谦不解。

    卫奕再次对董来宝道,“董来宝,本官又骗了你一次,用的还是声东击西,看来招数不在多,管用就行,你可服气?”

    这一次,董来宝没有笑。

    卫奕对众人道,“本官不会蠢到以巨石试力气找凶手,因为本官早就说过,凶手是会假装的。所以,这一次,和上一次一样。上一次的测试,你们以为本官要试的是你们的‘吕天生’,其实本官的目的在于‘枫叶’。而这一次,你们以为本官要试的是你们的力气,其实在于你们的习惯用手。

    每个人都有一只习惯使用的手,或为左手,或为右手。这种习惯一旦形成就很难改变,尤其在危急时刻,表现得特别明显。而且,这只习惯使用的手由于经常使用,比另外一只手要灵活,力气也更大。方才,本官命里正在绳子的末端涂上了黑墨,如果是惯于使用右手的人,自然会先伸出右手,握住绳子末端,右手手心染墨。如果是惯于使用左手的人,自然会先伸出左手,左手染墨。

    你们仔细想想,董来宝是不是你们之中唯一一个惯用左手的人?”

    陈书利连声道,“对,对,大人说得没错,好几次小民与阿宝一起吃饭,总是胳膊打胳膊,那时小民还笑他,说他人傻,连拿双筷子也与旁人不同。”

    卫奕道,“而本案中的凶手也是惯用左手之人,董来宝,你还有什么可说?”

    凶手十分憎恨吕天生,绝不会从背后给予致命一击。尤其在吕天生已经多处负伤,奄奄一息的情况下,凶手一定是从正面打击。因为他要亲眼看着吕天生死去,才能发泄心头之恨。所以,吕天生右脑侧的铁槌伤,一定是凶手正面左手打击造成,那么,凶手一定是一个惯于使用左手的人。

    “证据呢?”姚进谦又道,“大人,证据何在?就算阿宝是唯一一个画出七裂枫叶的人,就算阿宝是唯一一个惯用左手的人,这——也可以称之为巧合。大人的推论再高明也只是推论,没有证据恕小民不服。”

    卫奕第三次对董来宝道,“董来宝,本官知你满腔愤恨,本官也知这吕天生恐怕是死有余辜,可是,杀了人就是杀了人,杀了人就应该偿命,没有原谅的余地。不过,本官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在本官出示证据前,你若招了,本官当你自首,饶你一命,你若不招,那就怪不得本官了。”

    董来宝突然露出一个无比悲凉的笑容。

    “大人,证据能吃么?”他傻傻地问道。

第四十四章 证据

    卫奕拂手撩袍,不再多言。

    年轻的酒肆掌柜端出早已备好的梅子饼,有见多识广的百姓一语道出,“大人是要验尸?”

    卫奕点头,“死者生前并不得人心,从死者下腹、前额、四肢、身体曾经遭受过多次不同的击打就可见一斑,可是,死者的致命伤却是在右侧脑部,铁锤一击击碎死者头颅。所以,本官猜测,凶手杀人时的姿势应当是这样。”

    他令里正扮作吕天生,仰躺在地,自己则左手拿了一根红枫树枝当作凶器。

    他左脚踏上里正的胸口,曲腿弯腰,挥起左手,击向右侧脑部。

    众人恍然。

    卫奕解释道,“人的头颅是最坚固的,年轻男子哪怕使用钝器,也很难一击击裂,而凶手能够一击击碎,一是可见凶手有多恨,二是可见凶手当时有多狠。凶手是个内力深厚之人,虽然他平时存心掩饰这一点,可是到了最后独自面对死者的关头,他所有的愤恨倾巢而出,全部的力量集中在那一击。而他踏在死者胸前的左脚,就不自觉地成了这一击的支撑点。

    虽然他剥光了死者的衣裳,在死者身上画满了红枫,又把死者转移到红枫林中,可是他忘了他留在死者胸前的脚印。

    死者死后一直被悬挂,尸斑集中在下肢、下腹部。如今,本官利用梅子饼,令连凶手都没有见过的脚印重现天日。”

    众人屏气宁神,既好奇又紧张地看向卫奕等人的动作。

    没过多久,随着一声“啊”,惊奇声、啧啧声、赞叹声此起彼伏。

    吕天生的胸口慢慢浮现出一个成年人的左脚脚印!

    “来人,取脚印!”卫奕朗声道。

    “不用了。”董来宝颓然跪地,垂头低语。

    ******

    “在与姐姐走散前,我并不算一个真正的孤儿。虽然那时我们乞讨为生,连个家都没有,可是姐姐总是尽她最大的能力保护我,照顾我,从来没有让我挨过一次饿,受过一次欺负。

    太初三年,也就是我五岁那年,我们乞讨的地方突发洪水,百姓、村庄全被淹了,待我被好心人从水中救起,已经找不到姐姐了。

    一个路过的杂耍人见我年纪小,可怜我,愿意收我为徒,我才算是有口饭吃,活了下来。可是,我无时无刻不惦记着寻找姐姐。我一面跟着师父学功夫,一面四处打听姐姐的下落,就这样,一晃过了十年。

    半年前,我终于从一个看杂耍的客人口中打听到这样一件事,他道,路过京郊附近时,曾遇到一个名叫吕天生的道士带着四个弟子向红枫村走去,其中一个女弟子约摸十七八岁,是个哑巴,听吕天生唤她作‘来凤’。

    我一听大喜,姐姐天生失语,的确叫做‘来凤’,而且,姐姐年长我三岁,她若还活着,就是十七八的年纪。于是,我连忙向师父告别,赶往红枫村,期待找到失散多年的姐姐。

    可是,见到姐姐后,她除了最开始开心得搂着我又哭又笑之后就一直郁郁寡欢,好象有什么心事。我告诉姐姐,这么多年来存了不少银子,要姐姐跟我走。姐姐含泪答应了,并约定次日一早在村口见面。

    谁知,次日一早,当我赶到村口,却见姐姐吊死在红枫林中!

    是谁?是谁这么狠心杀死了姐姐!她那么好,那么善良,我们姐弟俩分散十年,马上就要团聚了,是谁杀死了她?!是谁杀死了我唯一的亲人?!

    我去问里正,里正道姐姐因为不堪忍受红枫村贫瘠所以自尽身亡。我不相信,要里正彻查此事,里正却把我赶了出去,道姐姐的死没有可疑,还道此事已经上报刑部,我若再去闹事,就把我打入大牢……”

    听到这里,里正不禁“啊”了一声。

    “原来是你!”里正睁大眼睛,上下打量董来宝。

    董来宝怒目而视,“怎么会没有可疑?我是姐姐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如今,我们姐弟俩终于能够团聚了,姐姐却要自尽?这根本就是没有道理的事!你们为官的不能为姐姐申冤,找出凶手,那我就自己来!

    姐姐生前一直跟着吕天生,几乎不与外人打交道,她的死,八成与吕天生几人脱不了干系。于是,我扮傻扮痴,拜吕天生为师,一边搜集吕天生的罪证,一边偷偷打听姐姐的死因。

    与吕天生一伙儿人待在一起的日子越久,就越发觉得这伙儿人根本就是乌合之众。吕天生吃喝嫖赌、坑蒙拐骗样样都来,大师兄、二师兄、三师兄又各怀鬼胎,一个贪,一个谄,一个冷。一个月前,吕天生从外地又带回来一个哑女,并让我们称其为小师妹,我才惊觉,这吕天生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说到这里,众人也隐约猜出了端倪,齐齐看向一直垂着头的张秀儿。张秀儿双手掩面,轻声啜泣,瘦弱的肩头如同秋风中簌簌抖动的残叶。

    “看什么看?!是那个畜生,你们应该骂吕天生那个老畜生才对!”姚进谦恼羞成怒地吼道。

    “对,那吕天生就是个畜生!”董来宝接着道,“他云游四处,专挑孤苦伶仃的哑女下手。他假称收徒,谎称夜间修行,却行苟且之事!我终于明白了姐姐的难堪,姐姐的痛苦,姐姐的欲言又止!不论姐姐是被杀还是自杀,吕天生都该死!并且一定要死!

    我买来铁锤,绳索,暗自密谋杀人计划。谁知,昨天他们几人却早早地从枫林回来,后面还被一群愤怒的百姓追赶。吕天生大骂那个女子,道红枫村待不下去了,打算次日一早就离开。除了小师妹,他让我们四人每人拿十两银子,各奔前程,就此散了。

    我却知道,该动手了。若让他离开红枫村,计划恐怕就会泡汤。于是,当天晚上,我悄悄潜伏在他的房梁之上,打算找机会下手。这一藏,却让我看到了连番的好戏。”

    说到这里,董来宝停了下来,嘲讽的目光依次落在何陈姚张四人身上。

第四十五章 无憾

    他道,“恶人自有恶报,这话一点儿不假。

    昨天晚上子时左右,大师兄先闯进了吕天生的房间。大师兄道他跟着吕天生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才给十两银子简直就是打发乞丐的。吕天生却哈哈大笑,道我们师兄弟几人若不是遇见他,本来就是一辈子的乞丐。大师兄恼羞成怒,掏出一把匕首,威胁他交出在红枫村骗得的银子。吕天生自恃人高马大,伸手就去抢匕首,二人争执间,大师兄一刀捅在了吕天生的肚子上。

    大师兄看着挺凶,却是个贪财的孱头,一见双手沾血,还以为自个儿杀了人,吓得哭爹喊娘,撒腿向外跑去。那一刀并未捅及要害,吕天生骂骂咧咧,自个儿找来布条止血。我正想着要不要动手,二师兄来了。

    二师兄恐怕早就在窗外看见了大师兄的所为,预先在身后藏了一块砖头。他假意替吕天生包扎伤口,却一直问及施坛作法的法器和打坐修行的道书。吕天生早就知道二师兄的心思,因此那会儿一听就恼了。他一把掐住二师兄的脖子,道,他们干这行的,说白了就是个做独门生意的,二师兄想学这些个骗术就是想抢他的饭碗,还说早就看出来二师兄不安好心云云。二师兄急了,拿出早就备好的砖头向吕天生的前额砸去。一共砸了两次,吕天生终于被砸倒在地。

    吕天生倒下去后,二师兄到处寻找他要的东西,我怕他久待误事,于是故意发出声响,他仓皇而逃。我第二次打算下来,小师妹又来了。她悄悄地走到吕天生的身边,待探到他还有鼻息时,拿起大师兄落下的匕首,就要向他的心脏刺去。

    其实,我并不希望吕天生死在他人手中,是他侮辱了姐姐,这个仇理应就由我亲手来报。我正想发力,三师弟冲进来抢去了小师妹手中的匕首。他对小师妹道,明白她曾经受到的凌辱,如果她想杀了吕天生,不如让他来吧。小师妹哪里肯,二人抱头痛哭。哭了一阵,三师弟要小师妹放下过往,跟他离开红枫村,小师妹含泪答应了。

    二人走后,我从房梁上下来,这时,吕天生也从昏迷中清醒过来。他见我手拿铁锤,很是吃惊,问我到底是谁。我一脚踏上他的前胸,令他不得动弹。我对他说,我是董来凤的弟弟,查他许久,知道他犯下的一切罪行。他若是说实话,就饶他一命,他若是有一句谎话或者隐瞒,就一锤砸死。他早已失了半条命,意识不清,以为我真的会饶过他,就全说了。

    他真的是个畜生!算上我姐姐和小师妹,被他糟蹋过的哑女不下十个!他四处云游,只要见到伶俐些的流浪男童,就收为徒弟,许以银子或者道术,让他们跟着他充当道童,四处行骗。骗局一旦被戳穿,他便抛弃他们,换个道号,换身行头,换个地方,重新再来。若是见到不能说话的流浪女童,他便威逼利诱,带在身边,日夜凌辱。

    而且,我姐姐根本不是自杀,而是他杀!是那个畜生杀了她!

    那天,姐姐回去悄悄收拾行装,被他发现后,姐姐求他放了她,谁知他不但不放她,反而把她关进柴房。当天晚上,他大醉之后再次企图对姐姐不轨,姐姐不从,争执间被这个畜生掐死了!”

    董来宝泣不成声,众人泪下。

    董来宝抹去眼泪,“腾”地起身站起,双手握紧拳头,肌肉贲张,双眼因为仇恨变得猩红。

    里正不由再次“啊”了一声,他指着董来宝,缩头躲到卫奕的身后,颤声道,“大、大人,他、他、他和画像上的人一、一模一样!”

    董来宝大喝,“狗官,你要躲到哪里去!你收了吕天生五十两银子,就睁着眼睛说瞎话,看都不肯多看一眼,见到姐姐吊在红枫林中就道姐姐自尽身亡!是你,是你这个只认银子不认公道的狗官,令姐姐不得安息,令姐姐含冤而死!”

    “狗官!”

    “狗官!”

    “狗官!”

    众情激愤,里正抱头哭道,“那掐痕和勒痕,根本就是一模一样的,我一个里正,哪里懂得去分?”

    卫奕黑面冷声道,“掐痕有指印,勒痕不闭合,只要多看一眼,都能看出端倪。你虽是一介里正,却是面对冤案的第一人。在你这里,良心比头脑更重要。你不懂,自有懂得的人,可是你若失了良心,不仅害了他人,还会害了自己。”

    里正面红耳赤,不敢言语。

    卫奕对董来宝道,“后来,你就杀了吕天生?”

    董来宝稍稍平静,道,“是,我越听越气,如大人猜测一般,挥起铁锤杀了吕天生。后来,我将他的衣裳剥光,全身画上枫叶,布置成枫神诅咒的模样,吊于红枫林中。一来,是祭奠在天之灵的姐姐,二来,是告诉红枫村村民,吕天生一直在欺骗他们,如果真的存在枫神,那么首先受到诅咒的就是他吕天生,是跟着吕天生一起行骗的人,而不是红枫村!”

    董来宝说完,原本嘈杂的现场在一瞬间变得寂静。

    是不是只有经历死亡,才能从无知走向光明……

    卫奕看向他,目光变得沉重,“董来宝,你应当知道,过了今天,等待你的将是什么。”

    董来宝慨然,“我当然知道。从知道姐姐的死,扮傻装痴跟在吕天生的身边,就早就预料有这么一天。只是昨天那个女子的出现,令这一天提前了而已。其实阿宝要谢谢大人,正是因为大人的明察秋毫、现场破案,才使阿宝有了当众伸冤的机会。姐姐,可以安息了,阿宝,死而无憾了。”

    卫奕叹息一声。

    仇恨可以使人疯狂,仇恨也可以穿越生死。

    大仇得报的董来宝终于可以平静了,付出的代价却是自己的生命,值得吗?

    董来宝被带走后,卫奕正襟坐于桌几之后,判道,“红枫村里正,为官不正,渎职受贿,今罢免官职,罪杖五十,罚银五百,永不录用,以儆效尤。”

    里正哪里敢有二言,领令叩恩退下。

    卫奕又道,“何家成,陈书利,你二人可认罪?”

第四十六章 抵达

    何陈二人虽未杀人,可是伤人在先,不能逃脱刑罚。

    何陈二人对视一眼,连连叩头,“大人,我二人伤人完全是一时冲动,而且,我二人伤人之后也都回来自首,请大人开恩。”

    卫奕道,“你们以为这样的谎话可以骗得了本官?你二人先后手持凶器进入死者的房间,下手皆在致命处,还敢道是一时冲动?二人逃跑后听村民道死者的尸体被挂于红枫林中,于是心存侥幸,一个来拿银子,一个来取法器,这也能算是自首?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来人,拖进大牢,听候刑部发落。”

    何陈二人被带走后,卫奕看向张秀儿。

    “大人。”姚进谦察觉到卫奕的目光,将张秀儿挡在身后,紧声道,“千错万错皆是小民的错,小师妹是无辜的,更是受害者,请大人开恩。”

    卫奕问道,“你怎么错了?”

    姚进谦一时语塞。

    “小、小民知情不报。”他道。

    “哦。”卫奕点头,等着他说下去。

    姚进谦涨红了脸,“其实,来凤姐与吕天生的事小民早就知道,可是大师兄和二师兄道,这是你情我愿的事,只要吕天生愿意给咱们一口饭吃,咱们就莫要多管闲事。小民一时糊涂,不愿刚刚不用挨饿的日子又要失去,于是昧着良心,装聋作哑,跟着吕天生这个假道士四处行骗。是小民,都是小民的错,小民当初若是肯报官,来凤姐就不会死,阿宝就可以和来凤姐团聚,还有秀儿——所有的悲剧都不会发生。”

    张秀儿红了眼圈儿,众目睽睽之下,突然伸手搂住姚进谦的脖子,一个劲儿地摇头痛哭。

    姚进谦也红了眼圈儿,任由张秀儿抱住自己,发泄内心的情感。

    卫奕干咳一声,二人分开,手却紧紧握在了一起。

    卫奕装作视而不见,道,“你犯下的错不止知情不报这一桩,在发现端倪之后不报官,却希望凭借自己的能力,保护你想保护的人。你和董来宝没有不同,你们都别有用心地潜伏在吕天生身边,你们都恨他入骨,你们都不相信他人,只相信自己。要说不同,唯一的不同在于董来宝最终举起了手中的铁锤,你却选择和自己的爱人远走高飞。”

    姚进谦愕然。

    “大人如何知道?”他很惊讶,卫奕能够把他半年来的心路历程说得一清二楚。

    卫奕浅浅一笑,“你与张秀儿走了又回来,本官猜想,是因为你听闻吕天生的死状就想到或许与董来宝有关系吧?”

    姚进谦连声道,“对,对,大人所言极是。其实,小民早就觉得来凤姐死得蹊跷。尤其后来瞧见吕天生悄悄塞给里正银子,这种怀疑更甚。

    小民起了疑心,又见吕天生带来秀儿,才恍然来凤姐根本不是自愿的,来凤姐的死一定和吕天生有关。小民自责,懊悔,暗自发誓,不能让秀儿变成第二个来凤姐。于是一边暗中保护秀儿,不让吕天生再碰她,一边密谋带秀儿离开。

    昨天那个女子当众戳穿吕天生,小民灵机一动,跳起来抢走女子手中的红锦。今早儿小民与秀儿的确都已离开了红枫村,后来听闻吕天生被吊死在红枫林中,与来凤姐的死状一样,小民马上想到,定是什么人来报仇了。

    那时,小民才把怀疑的目光投向阿宝。昨晚,最后留下的只有他。可是,小民又不忍见他偿命,因为吕天生实在该死!所以,方才小民才、才屡次冲撞大人。”

    姚进谦说到最后难堪不已,脑袋快深埋进地下。

    卫奕站起身,阔步走到他的面前,“念你二人确有悔罪表现,且其情可表,本官决定对你二人从轻发落。”

    姚进谦与张秀儿大喜。

    “罚,是一定要罚的。若每个人都意气用事,滥用私刑,像你与董来宝一般,凡事不懂报官,心中满是仇恨,世上岂不乱了套?”

    二人连声道是。

    卫奕眯了眯眼,话锋再次转道,“可是,本官如今缺一个马童。若有人自愿担当此职,本官愿意给他一个将功赎过的机会。”

    姚进谦一怔,张秀儿倒是先反应过来,赶紧冲他点头。

    “大人之意是——”姚进谦也终于反应过来,不解地问,“可是为何是小民?”

    卫奕眯了眯眼,沉声道,“机灵,强壮,沉着,胆大,有情义,富有正义感,怎么,还要本官如何夸你?”

    女子戳穿吕天生骗术是突发事件,却能临危不乱,顺水推舟,是为机灵。

    拉高巨石两丈,是为强壮。

    潜伏吕天生身边半年,是为沉着。

    敢当场质问他,是为大胆。

    对张秀儿不离不弃,是为有情义。

    感到自责,懊悔,决心补偿,坦白面对,是为有正义感。

    把白义驹交给这样一个年轻人,卫奕觉得很合适,也很放心。

    “不敢,不敢,大人莫要再夸小民了,小民承受不起。”姚进谦惶恐不已,连连摆手。

    “可是,小民不懂喂马啊——”姚进谦想到什么,愁眉苦脸。

    死脑筋!

    卫奕瞪他一眼,大声喝道,“来人,杖棍五十——”

    “喛,喛,喛——”姚进谦忙不迭地叩头,改口道,“谢主子恩典,谢主子恩典!”

    ******

    九月二十九日,沈月然一行到达京郊,与马夫告别后,几人停下行程,暂住京郊客栈。

    吴兆容道要先带沈重去娘家吴氏探探,说明情况,以防几人突然出现太唐突。沈氏兄妹一听在理,同意了。

    吴兆容张罗着给自己与沈重洗漱,换衣,修容,整整折腾了一天,直到申时过后才起身。

    吴兆容走后,绿苏道想出去转转,见见京郊风貌。沈月然一来没什么兴致,二来心里始终惦记着一件事,于是借口懒得动,打发她自个儿出去,并吩咐亥时之前一定要回来。

    绿苏出去后,沈月然简单地梳洗后,在客栈的大堂找到正在听书的沈日辉。

    只见沈日辉捧着一壶热茶,坐在角落里,兴致勃勃地听搏君人说“七破”神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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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下嫁

    沈日辉见沈月然走来,连连挥手,招呼她坐下后,他挤眉弄眼,朝说书人努嘴,“‘七破’神探,神着呢,再复杂的凶案也没有超过七日结案,据说最快的不出一个时辰。”

    沈月然见大堂的人不多,又坐在僻静的一角,是个说话的好地方,于是讪笑着附和两句,沉下心陪沈日辉听一段。

    说书人眉飞色舞,比手划脚,“‘七破’神探身长六尺,双眼似鹰,长鼻似犬,薄唇似豹,四肢似猿,背阔似虎。他既能身轻如燕,自由穿行于树林之中,屋檐之上,又能力大如牛,只手托起千斤重的铜鼎。他视命案如命令,讲究一气呵成,真凶不拿,绝不进食……”

    “喂,说得这么玄乎,说一件案子来听听呀。”另一边的客人大声道。

    “听好啰!”说书人一拍醒木,张嘴就来。

    沈月然微微蹙眉。

    若让沈日辉听进去了,一件案子若是不说完,怕是很难告诉她想知道的事,所以,干脆从开始就别让他专心听好了。

    想到这里,她赶紧拍了拍沈日辉的手肘,轻声道,“哥哥,嫂嫂的娘家究竟是何人?”

    沈日辉正听在兴头上,随口问道,“你怎么问这个?”

    沈月然道,“往常总听嫂嫂道娘家如何如何,却一直不敢细问。之前见过婶夫人的字迹,娟秀有力,想来非一般人家。这次又一同前来,月儿恐怕万一相见,失了礼节,所以想提前打听打听。”

    沈日辉伸长脖子看向说书人,“你还打听打听?你都忘了吗?”

    沈月然撩起一络发丝放到耳后,“是啊,好多年了,月儿那时还小,记得不太清楚了,唯恐惹来嫂嫂不快,所以才来找哥哥确认确认。”

    听他们之前提及,沈家是八年前迁往文池,那时真正的沈月然不过豆蔻之年,所以她如今借口年纪小,记不清楚,也算有情可原。

    沈日辉一听“惹来嫂嫂不快”几个字,双眼才从说书人那里挪开。

    他皱了皱眉,正色道,“这倒是。兆容一向看重她娘家人,万一哪方面怠慢了,她又得发火。还是月儿想得周全,哥哥差一点儿疏忽了。”

    他倾了倾身子,低声道,“兆容的爹爹是京城钦天监的监正吴丁儒,娘亲是江东柳家的嫡长女柳秋嫦。兆容还有一个弟弟,名叫兆言,比她小个七八岁。我记得沈家走时,他也就比如今的重儿大一点儿,现在得有十七八岁,怕是也有婚配了。

    说起哥哥的这个岳丈大人可是个奇人,据说他曾经为前朝效力,后来李家夺得天下,一众旧臣全被处死,唯独太祖可惜他这个人才,把他留了下来。他如今也是年过半百,不知还在不在位上。”

    沈月然不由上下打量起沈日辉来。

    父亲是朝中元老,母亲是大家闺秀,这吴兆容的出身委实不低,看来她之前的“忆当年”也是真的。既然如此,问题来了,她为什么嫁给了五大三粗的沈日辉?

    沈月然拍拍脑袋,连声道,“对,对,哥哥这么一说,月儿也想了起来,嫂嫂的娘家着实尊贵,明个儿月儿出去转转,买两样像样的见面礼,哄得嫂嫂开心开心。”

    沈日辉嘿嘿笑笑,又要去听说书。

    “喛,哥哥。”沈月然又道,“咱们沈家以往是不是与嫂嫂的娘家有何过节?月儿记得爹爹生前曾道,沈家亏欠吴家。月儿怕哪句话说冒了,触了以往的伤疤可不好了。”

    沈日辉“喛”了一声,道,“哪有什么过节?还不是爹爹与我一直觉得亏待了兆容吗?若不是当年那件事,沈家与吴家也是门当户对。后来爹爹东窗事发,少祖都下令处斩了,又收回皇命,沈家才算保住一命。可是爹爹的官职、俸禄,沈家的名声全没了。

    要不我说岳丈大人是个奇人呢。人人对沈家喊打的时候,爹爹都主动上吴家退亲了,岳丈大人偏是不肯。道当年虽是指腹为亲,也是一诺千金。如若沈家如今失势,吴家就不认这门亲事,那他吴丁儒岂不成卖闺女了?在他的力主下,兆容嫁进了沈家,又随沈家一起迁往文池。”

    怪不得吴兆容总是满腹牢骚,怪不得沈明功与沈日辉父子俩处处忍让,怪不得沈明功什么都可以忍,就是不能容忍吴兆容指责吴监正。

    沈月然恍然大悟。

    原来吴兆容当真算是“下嫁”啊。

    沈日辉拍了拍沈月然的胳膊,道,“月儿,其实你嫂嫂那个人说是心眼儿坏倒没多坏。你想啊,她原本可以在京城吃好的喝好的,偏偏因为自己的爹爹要信守当年的承诺,就跟着沈家到了文池,还落魄到连口米饭也吃不上。我若是她,怕是心里也总有股子气儿没处撒了。哥哥明白,你也是个性子要强的,你嫂嫂有时候是过份了一些。都是一家人,忍忍就过去了。”

    沈月然垂头。

    其实她对吴兆容没有什么恶意,不过就是有时候嫌她管得多,事儿多,贪财,虚荣,喜欢骂人,自以为是,态度恶劣,作威作福,欺负沈家父子老实,还有一心想把她嫁出去……

    想着想着,沈月然噗嗤一声笑出来。

    她受到伤害,穿越而来,碰上这样一位极品嫂嫂,无形中就把前世所有的委屈、怨气全部发泄在了这样一个“假想敌”的身上。

    仔细想想,多大点儿事啊。

    沈日辉见她笑了,端起一杯茶水也咧嘴笑道,“不过兆容也没占着什么便宜,哈哈。”

    兄妹二人对视一笑,沈月然道,“哥哥,爹爹当年何事事发?”

    这才是她今天主动来找沈日辉聊天的重点,令沈日辉谈之色变的沈家旧事究竟是什么,令沈日辉不愿来京城的沈家旧事究竟是何事。既然在她心中,已经承认了沈明功这个父亲,她就想要知道。

    “噗”地一声,沈日辉将刚喝入口中的茶水喷出。

    “月儿连这事也忘了?”他连忙擦去污物,讶异地道。

第四十八章 贪官

    沈月然干笑两声,娇声道,“没有全忘。自从五年前被雷劈过,一动脑子就觉得脑壳疼,有时忆起往事也觉得模糊。沈家当年闹出那么大的事儿,月儿唯恐记错了细节,说错话嘛。”

    沈日辉点点头,关切地道,“怪不得你这几年总是待在房中,原来旧伤未愈,也不早点儿告诉哥哥。”

    他向四周望了望,确定无人注意,才压低了声音,“当年我也不大,爹爹又不愿多提,细节我也不清楚。只是听当初沈家的管家说,当年江北发水灾,身为水利司务的爹爹贪了一笔水利赈灾款,数目还不小呢。”

    贪污?

    沈月然愕然。

    沈明功是个贪官?

    怎么可能?

    他那种一身傲骨,临终前交代自己的女儿千万不可屈身为妾的人,怎么可能是个贪官?

    可是沈日辉不可能冤枉自己的爹爹是个贪官啊!

    “那银子呢?”沈月然脱口而出。

    沈明功若是个大贪官,为何只带了区区两百两白银迁往文池?待交了百两罚银,百两给了吴兆容后,又因为贫穷爬上文池城头!

    她想不通,一个贪官的晚景会如此凄凉。

    沈日辉斜眼看她。

    意识到自己的口误,沈月然忙辩解道,“月儿的意思是说,爹爹当年究竟贪了多少,才导致举家迁往文池?”

    “这我可不知道。”沈日辉道,“爹爹当年的事,说什么的都有。有的说有人陷害,有的说咎由自取,有的还道爹爹是替人顶罪。当年少祖新皇即位,要求彻查三年来的赈灾款项,查到爹爹头上,爹爹承认了贪污一事,可就是不肯说出贪污的银子藏到哪了。少祖大怒,下令斩首,后来不知何故,又收回了皇命。沈家是平安了,在京城却待不下去了。那时娘亲已经病故,爹爹带着我兄妹二人与兆容连夜赶往文池,一住就是八年。”

    “既是如此,那咱们如今回京,会不会再度引起是非?”沈月然不禁担忧。沈明功一死,银子的下落就更说不清了,反正沈家人是没有落着。问题是,谁信啊。

    沈日辉摇头叹息,“所以当初我才犹豫要不要上京。不过爹爹的遗愿在先,只好照做。其实我始终纳闷,爹爹生前对往日之事讳莫如深,只字不提,怎的临终突然想起落叶归根来了?难道真是回光返照,想念起京城日子来了?喛,来也来了,赶紧让爹爹入土为安,咱们早早回文池。天儿马上就凉了,路上不好走啰。好了,不说了,好不容易来趟京城,文池可没有这么好听的故事,听书,听书。”

    说着,沈日辉再次专心听说书人说神探故事。

    沈月然暗自思忖。

    原来沈家还有这么一番前尘往事。

    无论她信不信,沈明功是个贪官,沈日辉算是个没落官弟子,吴兆容颐指气使是源于贫穷和委屈,还有那说不清楚的赈灾款,全都摆在那里。

    穿越而来,她第一次正面“沈月然”的人生——

    这时,说书人已经说完一段,搏得听客阵阵掌声。

    “喂,先生,神探这么神,在哪里可以得见真容?”一个听客问道。

    说书人道,“哪里有命案,哪里就有他的身影。”

    “神探这么猛,一定妻妾成群,儿女成荫吧。”一个听客玩笑道,众人窃笑。

    说书人道,“非也非也,奇人通常都有怪癖。就拿这‘七破’神探来说,有人道是龙阳君,还有人道练功走了火,总之不知何故,至今还未婚配。”

    那人笑道,“神探该不会把劲儿都使在探案上,所以房中没劲儿吧。”

    众人大笑,沈日辉更是笑得前仰后合。

    沈月然见越说越不像话,起身向沈日辉告辞,回房休息。

    隔日午后,吴兆容独自返回客栈,道沈重被外祖父、外祖母留在了吴家。回到客栈,她关上房门与沈日辉私语一番。大约半个时辰后,才去叫来沈月然。

    沈月然一见吴兆容,有了片刻的失神。

    不知是不是沈日辉告诉了她关于吴家及吴兆容的往事,令她对吴兆容也产生了如同沈家父子一般的内疚感,还是沈明功的死令她开始审视起自己自暴自弃的五年,总之,当吴兆容出现在她的面前,她居然头一次觉得吴兆容其实是个不错的嫂嫂。

    对哥哥算是有情有义,对爹爹算是伺候周到,对沈重算是细心呵护,对她这个性情古怪的小姑子也算是仁至义尽。

    所谓相由心生,这一刻,她眼中的吴兆容,破天荒地与“风韵”二字沾了边。

    吴兆容一向喜欢亮色,桃红、海棠、石榴红、鸭黄皆是她的最爱。

    以往见她穿得鲜艳,只觉肤浅,庸俗,今日一见,却觉得衬得体态圆润,肤色剔透,别有一番风韵。

    “看什么看?”吴兆容觉察到她的眼光,不悦地瞪眼。

    沈月然主动揽上吴兆容的胳膊,撒娇地道,“哥哥娶了嫂嫂实乃三生有幸。”

    吴兆容眼睛瞪得更大,推开她的双手,“有话一口气说完,别把好话说在前头,坏话藏在后头,让人讨厌!”

    沈月然嘿嘿一笑。

    她姑嫂二人唇枪舌战了五年,吴兆容的反应在情理之中。

    伤了人家的心,她要慢慢暖回来——

    沈月然再次揽上吴兆容的胳膊,笑道,“这次只有好话,没有坏话。对了,嫂嫂来叫月儿何事?”

    吴兆容又怀疑地看了看她,才把她拉进房间,关上房门。

    ******

    “总之就是别乱说话,别乱动作,一切看你嫂嫂眼色行事。”

    吴兆容说完,沈日辉赶紧补充道。

    沈月然抿嘴浅笑。

    吴兆容在吴家待了两天,想必已经把沈家的种种全都告诉了吴丁儒夫妇。吴丁儒夫妇二人念及旧情,打算于迎宾楼设宴款待沈家兄妹二人。吴兆容生怕沈家兄妹不懂礼节,给她丢面儿,于是提前交代一番。

    沈月然点头,“嫂嫂交代月儿记在心里。只是不知叔叔和婶婶喜欢何物,明个儿早起月儿买了来,孝敬二老,聊表心意。”

    吴兆容再次投去怀疑的目光。

第四十九章 家宴

    “不用了,我已备好,明个儿你直接拿了,就说是你买的。”她果断地拒绝。

    “也好。”沈月然又想了想,道,“不知上次嫂嫂借给月儿穿的月白纱裙可还在?月儿没有裙装,唯恐简陋的衣着唐突了二老。”

    吴兆容更加惊奇。

    上次让她着裙装,她叽叽歪歪了半天,怎么今天主动要求了?

    不过穿条裙子能有什么鬼?

    “那条纱裙如今穿有些凉了,你若想穿,我再给你找一条,明个儿给你送去。”她道。

    “不用麻烦嫂嫂,明个儿我自己来拿。”沈月然露齿一笑。

    她又问了些琐事,见天色已晚,起身告辞,“若是没什么事,月儿先回去了。”

    恭敬有礼的态度令吴兆容目瞪口呆。

    “她这是怎么了?又中邪了?”她指着沈月然离去的背影道。

    沈日辉笑道,“她往常顶撞你,你生气。她如今顺着你,你又道人家中邪。你这个嫂嫂不好当,她那个小姑子也不好当。”

    吴兆容撇嘴,“哼,要是让我发现她暗中存了什么坏心眼儿,看我怎么收拾她。”

    沈日辉嘻笑着凑上来,在吴兆容身上磨蹭,“别想着怎么收拾月儿,先想着怎么收拾收拾你相公吧,赶了一个月的路,快憋死我了。”

    “呸!”听出话意的吴兆容红了脸,一把把沈日辉推开,没好气地道,“又脏又臭,离我远点儿。”

    沈日辉讨了个没趣儿,兴致大减。他耷拉着脑袋向床榻走去,“以前也是这么脏,这么臭,不照样亲热?到了京城就不一样了么,嘁。”

    次日,在吴兆容的张罗下,三人一道赶往迎宾楼。

    宴席时间定在午时,三人虽是提前一刻到达迎宾楼,可是吴丁儒夫妇还是已经到了。

    沈日辉依次叫过岳丈、丈母,沈月然依次叫过叔叔、婶婶,又将吴兆容提前备好的礼物送给二老,说了一些吉利话儿,几人欢欢喜喜地各自坐下。

    吴丁儒与沈日辉倚窗而立,轻声交谈。柳秋嫦则拉了沈月然与吴兆容一同坐在侧席,闲话家常。

    “月儿这两日在京城可还住得惯,可有出去转转?”柳秋嫦如吴兆容一般,是个体态丰腴的妇人,可是眉眼间却比吴兆容生得和善,言谈也更显轻柔。

    其实沈月然在来之前,早已想好吴氏夫妇会说的开场白。对于她这样的老姑娘来说,长辈们一旦问起不外乎就是“月儿多大了”“可有婚配”“为何不婚配”云云。她是不想回答,可是她也知道,这是她逃不开的话题。所以,她也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

    只是令她没有想到的是,柳秋嫦居然没有问。

    她不由心生感激,对柳秋嫦好感顿生。

    她轻声细语,道,“住得惯。京城比文池干净,湿润,宜人,还不曾出去见识。”

    柳秋嫦笑道,“那真的该出去走走。京城有不少好看的景儿,有不少好玩的地儿,相国寺的集市,望花园的园艺,都是远近闻名,还有勾栏、瓦肆的曲艺,值得一听。如今我这身子骨是不行了,不能久站,若是再年轻两岁,一定陪着月儿把京城逛遍。”

    吴兆容觉得有些吃味。

    她斜了沈月然一眼,扁了扁嘴道,“兆容回来两日,娘亲也不说陪兆容逛京城的话,现下见着月儿,倒又是相国寺又是望花园了。”

    柳秋嫦宠爱地点了点她的鼻子,“你可是自小就在京城长大的,什么好看的景儿没有见过,这会儿和月儿争什么争?”

    吴兆容声音更大,一指沈月然,“她也是自小就在京城长大的啊,有什么好看的。”

    “那不一样,那不一样!”柳秋嫦握住沈月然的手,连声道。

    沈月然刚想问问柳秋嫦的身子,小二来问,说是饭菜备好,是否准时开席。

    不待吴丁儒回答,一个清朗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人都到齐了,准时开席。”

    沈月然循声望去。

    来人是一个年轻的男子,年纪不大,估计尚不满二十。身材与吴丁儒有些相像,清瘦,挺直,只是更结实一些。明明有一张稚气未脱的脸,却着一身玄色锦袍,双手负后,神情带着几分老成。

    吴兆言。

    沈月然心道。

    吴兆容昨晚说了好多次,她这个年轻有为的弟弟如今在汴京府任校正(注:校准度量衡的官职),今天得去了公务才能赶来。原以为他会迟到,没想到,最准时的却是他。

    吴丁儒简单地介绍一番,与柳秋嫦并肩坐上宴席左右首席。吴兆容自然地偎了柳秋嫦,坐在她的下手。沈月然则跟着吴兆容,依次坐在她的下手。

    吴兆言正要坐上吴丁儒的下手,吴丁儒皱了皱眉,“日辉,你来。”

    沈日辉不敢动,看向吴兆容。

    吴兆容讪笑道,“爹爹,坐在哪里都一样。”

    吴丁儒仿佛没有听见似的,提高了声调,“日辉,你来。”

    吴兆容不敢多言,沈日辉更是不敢再不动,弯身坐上吴丁儒的下手。

    吴兆言无所谓地耸耸肩,没有依次挨着沈日辉坐,反而抬脚走向了右手边。

    沈月然连忙识趣地起身让开,让他坐在吴兆容的下手,自己则坐在最末。

    坐好了位次,小二依次布菜。

    柳秋嫦道,“咱们今个儿算是家宴,各位都用不着拘谨,尤其是日辉、月儿,千万不要客气。这迎宾楼被誉为天下第一楼,久负盛名的就是它的灌汤包子,连当朝少祖吃了都大赞汁多味美,皮薄肉嫩。你兄妹二人离开京城得早,那时此楼尚未建起。如今来得巧,正是此楼兴盛之时。不尝此味,是憾事一桩。”

    几人谢过,说了一番客气话,宴席算是正式开始。

    沈月然垂头看向面前的菜式。

    八只形如菊花、晶莹剔透的灌汤包子圆形摆盘,居于正中,周围则是八碟小炒、白灼、凉拌等各种时令小菜,还有甜粥、咸粥各一碗,素汤、荤汤各一碗,清茶、清酒各一壶,筷子、勺子有序地摆放一旁。

    菜品丰富,色泽鲜艳,荤素搭配,香气袭人,不愧为第一楼。

    沈月然暗自赞叹。

第五十一章 避嫌

    脚气和脚臭虽然不是一回事,可是脚臭的人通常伴有脚气、脚气通常也会导致脚臭却是一个不争的事实。所以,她要弄清楚沈日辉有没有脚气,严不严重。

    吴兆容见她态度坦然,不像有什么龌蹉的样子。她想了想,道,“好象有,在趾间好象总是有几粒小水泡,我见他有时临睡前挠一挠,抱怨过几次。”

    “没有红斑,糜烂或者渗出之类的吗?”她追问道。

    “没有。”吴兆容肯定地道。

    那不严重,只是水疱型脚气而已,一个疗程就能搞定。

    沈月然心道。

    “嫂嫂,你瞧大哥的脚臭都这么多年了,之前一直忙碌,没有放在心上,如今趁着空闲,不如治治如何?别小看脚臭,有些脚臭可是会传染的,沈重现在还小,待他慢慢长大,万一也染上了,像大哥一般难受,多可惜。”她劝吴兆容。

    吴兆容一听沈重也会被传染上,动了心思。

    “那如何治?脚臭难道不是天生的吗?”吴兆容奇道。

    沈月然笑道,“有些脚臭可能是天生的,有些脚臭却是可以去除的。月儿有一个偏方,嫂嫂拿去给哥哥治一治,万一治好了,不是皆大欢喜么。”

    吴兆容“啧啧”两声,伸手向沈月然的脑门上点去。

    “你这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懒丫头哪里来这么多的偏方?治晕车你有方儿,治脚臭你还有方儿,这是哪门哪派的方儿?”她奚落道。

    沈月然嘿嘿一笑,心中暗道,这是全职主妇自成一派。

    她递给吴兆容一纸亲笔写下的方子,道,“每晚洗脚两次,先用米醋兑温水,泡脚一柱香(注:十五分钟),再用开水兑凉水,高温泡脚两柱香。泡完脚后,以布巾擦干,再以棉球撑起脚趾,直到完全干燥为止。从今日起,大哥要单独使用一个脚盆,一条布巾,不食辛辣之物,而且他原先穿过的鞋子、袜子也要全部经过蒸煮暴晒之后再穿。嫂嫂多辛苦,只要能坚持五到七日,哥哥的脚臭定能得到缓解,还有可能清除。”

    吴兆容半信半疑,接过方子。

    “等哪天有空了再试吧。”话是这么说,她却小心地收起方子,一扭一摆地回到客房。

    沈月然捂嘴偷笑。

    另一边,当晚亥时柳秋嫦安排沈重睡下后,派丫头把吴兆言叫到卧房。

    吴兆言已然睡下,听闻娘亲招呼,又重新穿戴,束发,步至谧香阁。

    吴丁儒早已坐在堂前桌几旁等候,柳秋嫦听见动静,撩帘而出。

    吴兆言见二老面色皆沉,欠身道,“爹爹娘亲这么晚唤孩儿来,可是有要事商议?”

    柳秋嫦拿出一纸亲笔信,递给吴兆言,道,“兆容午时悄悄塞给娘亲的,你爹爹已经看过,你也看看吧。”

    吴兆言接过信纸,草草过目。

    “姐姐想回来?”他挑眉问道。

    柳秋嫦道,“是,这几日兆容说得最多的就是文池如何穷如何苦,她是如何想念家人想念京城,她道主要是怕耽误了重儿。重儿聪明,诗书一点就通,就是缺个好先生,重儿若是在京城,估计能是个人才,若是在文池,怕是往后就如那沈日辉一般了。我这做娘亲的,做外祖母的,听见这话,心里难受得紧呢。”

    吴兆言哈哈大笑,“娘亲不用难受,我见姐姐现在过得好着呢。她眼睛一瞪,那沈日辉不敢有二话。而且,她看上去可比沈家兄妹俩富态多了。”

    柳秋嫦“噗”地一声破涕为笑,指着吴兆言道,“你这孩子,嘴巴总是不饶人,今个儿在宴席上的鬼把戏别以为娘亲没瞧见。兆容是越见圆润,可是京城就是京城,哪里是西北文池能比拟的?兆容想回来,也是人之常情。”

    吴兆言想起今日午宴情形,嘻嘻笑道,“好想见那傻大个儿用筷子夹起灌汤包子然后被汤汁淌一脸的窘相,可惜了,可惜了。”

    “闭嘴!”吴丁儒瞪眼,“论出身,沈日辉是原三品水利司务沈明功的长子,不比你低,论辈份,他是你姐夫。当年若不是沈明功事发,他沈家怎么会迁往文池,他沈日辉又怎么会一事无成?往后不许再对人家无礼,知不知道?”

    吴兆言不以为然,“反正孩儿就是瞧他不顺眼,傻不啦叽,又臭烘烘的,一见就想戏弄。”

    吴丁儒再次瞪眼。

    柳秋嫦忙打圆场,“兆言的性子一向如此你又不是不知道……”

    “一向如此你为何不严加管教?还是你也瞧不起那沈家人?”吴丁儒喝道,“人家大老远地从西北赶来,日夜兼程,到了京城不说请人家到家里坐坐,吃个家宴,尽地主之谊,你可倒好,请去了迎宾楼,我吴丁儒生平就不曾做过这等薄情寡义之事!”

    柳秋嫦面上一红。

    亲家去世,女婿大老远而来,她至今连吴家的门槛都不曾让人家踏过,的确有些说不过去。好在沈家兄妹看起来都是不拘小节之人,否则,怕是早就拂袖而去。可是,她也有苦衷。沈明功当年贪腐之事轰动一时,虽说最后少祖不查,沈家外迁,不了了之,可是到底是有案底在身。吴丁儒明年致仕(注:退休),吴兆言又初入汴京府,她可不愿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生出什么事端。

    柳秋嫦委屈得红了眼眶,“好,好,你吴丁儒重情守信,你吴丁儒顶天立地,小人全由我柳秋嫦来做!当初你执意把兆容嫁到沈家,我悔了八年,悔得肠子都青了。如今你还要如当年一般犯傻吗?那是沈家,那是曾经犯下贪腐罪的沈家,个中嫌隙,我能不避吗。”

    “避嫌!避嫌!兆容就是沈家的长儿媳妇,你能避到哪里去?”吴丁儒回道。

    柳秋嫦怒了。

    “还不是你,还不是你,当年若不是你坚持当年指腹为亲的诺言,兆容能嫁给罪臣之子吗?”柳秋嫦气得直拍心口。

    “爹爹息怒,娘亲息怒。”吴兆言忙扶起柳秋嫦。

    “咱们还是商议姐姐的事。她说她想回来,是想回京城,还是回吴家?”吴兆言言归正传。

第五十二章 思虑

    柳秋嫦了解吴丁儒的犟脾气,深知若真呛住了他,遭秧的还是吴家人。这时吴兆言给了一个台阶,她也就不再争执。

    她一怔,道,“回京城是个什么说法,回吴家又是个什么说法?”

    吴兆言笑道,“回吴家就是让沈日辉做个上门女婿,或者让姐姐与他和离(注:双方自愿离婚),之后单独带着沈重住回吴家,这两样,娘亲觉得哪样能成?”

    柳秋嫦嗔道,“你这孩子连娘亲也戏弄不是?上门女婿,失婚妇人,都是让人笑话之事。娘亲不能答应,日辉不能答应,兆容怕是更不会答应。”

    “想都别想!”吴丁儒竖眉补充道。

    吴兆言摊手,“既然如此,那就只是回个京城,这事儿不就好办了,不过就如当初从京城迁往文池一般,再从文池迁回京城罢了。如爹爹所道,姐姐是沈家的长儿媳,有这层关系在,吴沈两家是无论如何也撇不干净的。娘亲若是忌惮沈家的过往,不如往后就让他们隐姓埋名,凡事低调,咱们也少与他们在明面儿上来往。反正他们是沈家人,不会缺银子。”

    柳秋嫦闻吴兆言提及“银子”,不由蹙眉道,“银子?我怎么瞧那沈家兄妹也不像有钱人,虽然看起来都是相貌端正、举止有礼之辈,可是衣着未免太寒酸。而且,听兆容道,他们在文池过得全是苦日子,不知沈明功当年贪下的巨款用在何处了。”

    吴兆言道,“用在何处肯定不会告诉咱们,更不会告诉姐姐,娘亲不用费思量。”

    柳秋嫦正色道,“吴家又不缺银子花,娘亲费什么思量?我不过是替沈家唏嘘,因为银子丢了官,丢了名,丢了家,结果还一个子儿也没享用上,多不值。”

    吴兆言又道,“享没享用上,如今只有沈家人才能说得清,外人是瞧不出来的。”

    “哼。”吴丁儒再次竖眉,“就是你们这些满口‘阴谋’的人,当年才把沈家逼往了文池。我与明功共事多年,对他的脾性再清楚不过。为人傲骨,忠义仁孝,当年贪腐一案,定是有人陷害!”

    “哪有人陷害?当年是他向少祖自首的,何来陷害一说?”柳秋嫦对往事也记得清楚得很。

    眼见二老又要杠上,吴兆言忙道,“反正孩儿的意思就是,姐姐若是想回来,不如就遂了她的心意,替他们找处地方,让他们住在外边。毕竟当年之事已经过去了八年,而且,太祖当年不也没有说过不许沈家现身京城之类的话么。既是如此,咱们也没有拒绝姐姐的理由。”

    柳秋嫦道,“那是自然。我与兆容一别八年,甚是想念。否则,两个月前接到她的亲笔信后,也不会贸然回信。就算兆容不提留京之事,我也舍不得重儿。如今个头儿都快赶上我这个做外祖母的了,儿孙催人老啊。”

    柳秋嫦说着不停地以锦帕拭泪,吴丁儒唯有垂头叹气。

    伤心了一阵子,柳秋嫦对吴丁儒道,“不知婶母如今如何,身子可还硬朗?”

    吴丁儒一怔,道,“你的意思是——”

    柳秋嫦点头,“沈家旧宅如今早已夷为平地,让他们再另找住处,我这心里总是不忍。城北婶母一直寡居,那里旧是旧了些,可是清静,也敞亮。不如让兆容与重儿去那里,双方都有个照应。你觉得如何?”

    不待吴丁儒答应,吴兆言道,“住处倒是个好住处,可是沈家那个老姑娘怎么办?”

    “她?”柳秋嫦迟疑。

    吴丁儒也皱起眉来。

    吴兆言的顾虑不无道理。

    吴兆容一家住到婶母家去,算是个族内亲戚,沈月然算什么?

    “听姐姐道,那个老姑娘的性情十分古怪,一直都嫁不出去,还整日里与她顶嘴抬杠,是个非常讨厌之人。她若也住到婶母家去,惹出些事非来如何是好。”吴兆言又道。

    “这——”柳秋嫦为难了。

    “你不也未曾婚配吗?有何资格说人家!”吴丁儒就是听不惯吴兆言目中无人的言论。

    “孩儿是瞧不上,和她能一样么。”吴兆言不服气地回嘴。

    “行了,接着商量兆容之事。”这时候,又换柳秋嫦来做“和事佬”。

    “兆言的话有道理,可是咱们也不能不管那姑娘,她刚死了爹爹,再离了哥哥,又没有男人,人生地不熟,往后如何过活?”柳秋嫦道。

    到底是为人娘亲的,柳秋嫦的慈母心态在这个时候表露无疑。

    吴兆言打了个哈欠,瞧一眼沙漏。

    明天是卫大哥返京后来汴京府履职的头一天,几个同僚商量着为久不见面的卫大哥来个欢迎仪式,他可不能误了时辰,得比一向习惯早到的卫大哥更早到才行。

    “不如这样吧,爹爹,娘亲,这事儿毕竟涉及沈家,所以咱们说了也不算,不如待沈家公的丧事办妥,孩儿去找沈家兄妹探探口风,再做决定也不迟。”吴兆言露出几分困意。

    “也好,问问日辉的意见。”吴丁儒点头,交代道,吴兆言告辞退去。

    吴兆言走后,柳秋嫦入内室看了看沈重。见沈重仍在熟睡,她放心地出来,主动挽了吴丁儒的手。

    “丁儒,莫要怪我总是旧事重提,当年若不是你执意让兆容嫁到沈家,如今我们三代同堂,该是何等的幸福。”她轻声叹道。

    吴丁儒悲悲凄凄地道,“或许那就是兆容的命吧,生在吴家,有一个如我这般的爹爹。”

    吴丁儒的话令柳秋嫦再次悲从中来。

    她抽泣道,“算了,不说了,如今也挺好。他们都回来了,日辉又处处让着兆容,兆言如今也会拿主意了,你瞧他方才的思虑多周全,比咱们都要想得多。”

    吴丁儒叹道,“我就是怕他太聪明,到头来聪明反被聪明误啊。”

    ******

    次日酉时,卫奕从汴京府返回卫家。回到家中,他向父亲卫中鸿、母亲刘惠琳问过安后,返回言若阁。

    离开京城两个月,汴京府堆积了一堆事务,他第一天履职,既要处理旧务,还要写下炭行千金遇害和枫林道士被杀两案的卷宗,又要应付同僚们的热情,忙得头晕脑胀。

    终于回到家中,只想躺到床榻上好好睡一觉。

    他脱下外衣,脱去鞋履,正要躺下,想起同僚们送的礼物。

    他揉了揉额角,拿过封存完好的木匣。打开木匣,他不悦地随手丢到一边。

第五十三章 铜镜

    一枚铜镜。

    一枚正面雕以星云纹理、背面镶有金丝银线的盾形铜镜。

    铜镜镜钮、钮座一应俱全,一看就知是制作精良、品质上乘之物。

    他却看都不看,“啪”地一声扣上木匣盖子,随手丢到桌几上。

    “怎么了?”刘惠琳端着一只白瓷青纹茶盅推门而入。

    一进门就见儿子黑着脸,盯着仇人似地盯着眼前的木匣子。

    卫奕见是娘亲亲自端着茶盅而来,连忙上前接下。

    “这种粗事就叫下人来做,娘亲何必亲力亲为?”刘惠琳还没说,他也知道这茶盅中装的又是什么十全大补汤了。

    卫奕是卫家长子,也是独子。

    刘慧琳之后又接连诞下两子,但皆活不过周岁,就早早夭折了。后来来了一个算命先生,说是卫奕命硬,命中克兄弟姊妹,要卫家莫要再勉强。刘慧琳连失两子,又听算命先生判命,痛苦不已。卫中鸿心疼爱妻,说服家中长辈,道此生只要卫奕一个孩子足矣。好在卫奕从小聪明活泼,通诗书,习武艺,精琴棋,善御射,成为卫家骄傲。

    卫中鸿任职国子监,曾是一众皇子的诗书先生。后来三皇子李忠被立为太子,他又被太祖指为太傅,专职太子授课。卫奕从小与一众皇子一起长大,与皇子们情同兄弟,年满十八岁时,已经即位的少祖对他道,朝中职位任选。不料卫奕却极有主见,不愿佐政,只想进入汴京府,跟着当时颇具盛名的提刑官慕容晋学习缉凶验尸。

    卫刘二人一向极宠卫奕,卫奕也从未让二老失望,所以,虽然卫奕的选择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二老仍是大力支持。少祖也一向视卫奕为亲弟弟,见他坚持,便不再多言。尤其是刘惠琳,整日里嘘寒问暖不说,还从各处搜来补汤方子,直道儿子如今之位费力费心又费脑,不好好补补怎么行。卫奕也是个极孝顺的,既是刘惠琳的心意,他便不管好喝难喝还是能喝不能喝,全部照单全喝,一饮而尽,每每把刘惠琳哄得十分开心。

    今晚当然也不例外,卫奕接过茶盅,揭开茶盖,问也不问一声,咕噜咕噜全喝下了。

    刘惠琳笑道,“娘亲想走动走动,见你房中还亮着灯,就一个人来了。”

    她指了指桌几上的木匣,问道,“内里装有何物惹来我儿不快了?”

    卫奕放下茶盅,道,“不是不快,只是用不上,不如娘亲拿去吧,是一枚今个儿同僚送的铜镜。”

    刘惠琳听是“铜镜”,掩嘴笑道,“看来那帮同僚事先没有打听清楚,不知奕儿从来不用那玩意儿不说,还仿佛与那玩意儿有仇似的,每每见到都要避之不及。这下可好,倒给老身添了件摆设。”

    卫奕也笑了,扶刘惠琳坐下道,“男子嘛,用那玩意儿做什么。”

    刘惠琳接道,“只可惜了奕儿这张俊俏的脸。”

    卫奕但笑不语。

    刘惠琳见他身着中衣,道,“奕儿这就打算睡下吗?陛下来了,正与中鸿在文若阁下棋,待会儿怕是要见你。”

    卫奕一听,沉了脸,垂头坐到刘惠琳身旁。

    “陛下前来,怕是还要问天水之事,你可想好说辞?”刘惠琳低了声音,握住卫奕的手。

    卫奕长出一口气,“有何说辞?每次孩儿都是实话实说,只是陛下他——”

    他没有接着说下去。

    自古帝王多猜疑。

    九哥李彧曾与少祖李忠竞争过太子之位,后来李忠被立为太子,九哥成了九王爷。

    太祖逝世后,李忠即位,做的第一件事却是清查同姓王府。

    表面说是清己正身,反腐自上而下,为天下百姓树个榜样,明眼人都明白,这是新皇开始清除异己呢。

    轰轰烈烈地查了半年,抓的却全是九哥的老部下和曾经与九哥有过来往的达官贵人,这时朝中众臣才恍然,少祖恐怕还在记恨当年与九哥为了太子之位斗得你死我活之事呢。

    九哥坐不住了。

    他递上一份奏请,道自愿终生驻守西北天水,永不回京,守住李氏江山云云。

    天水?

    那是个好地方,戈壁荒滩,寸草不生,飞沙走石,严寒酷暑,人畜难活。

    少祖很快就批准了奏请。

    为什么不呢?他忌惮的人是九哥,九哥一走,倒省得他落下个“兄弟相残”的名声了。

    只是,九哥走了,却没有带走少祖的疑心。

    少祖始终“记挂”着这个远在西北受苦的亲弟弟,时不时地派人适逢中秋佳节前去“探望”。而他,与少祖九哥都有一起长大的兄弟情份,又非皇族之人的四品带刀侍卫,就成了少祖眼中最合适的人选。

    想到这里,卫奕抚了抚额头。

    他真的很不喜欢这个角色。

    刘惠琳叹道,“皇族之中,哪有兄弟情义,有的全是猜忌与防备。只是可怜了我儿,一年年地天水京城两地儿跑。别说是人,就是向来以健硕著称的白义驹也吃不消,破天荒地生了病。娘亲心疼你啊。”

    卫奕浅浅笑道,“孩儿年轻,多出去跑跑是种历练,苦了白义驹倒是真的。三岁服役至今,已有十个年头,再过两三年怕是就该退役了。孩儿这次为它物色了一个合适的马童,能好好照料它。”

    “你这孩子。”刘惠琳嗔道,“年轻?你如今都双十有三了,还道自个儿年轻?与你同龄的刑部右侍郎之子邵阳厘如今都是三个孩子的爹了,你呢?何时能让娘亲抱上孙儿?”

    卫奕黯下双眸。

    要说他唯一愧对卫家二老的就是此事。

    他乃卫家独子,深知传宗接代之使命,也理解爹爹娘亲盼着他成亲的心情。

    可是,曾经沧海的他,又怎能轻易为水?

    刘惠琳见卫奕消沉,软下心肠,连声道,“奕儿莫要把娘亲的唠叨放在心上,娘亲只是图个嘴痛快。终身大事岂可儿戏?奕儿深思熟虑那是理所应当。娘亲不急,娘亲不急。再说,我儿何时令人失望过,回头定给娘亲带来一个既温柔又贤惠的好儿媳。”

    卫奕心头一暖,反握住刘惠琳的手,轻声道,“娘亲。”

第五十四章 香囊

    母子二人又说了些体己的话,刘惠琳见时间尚早,卫奕又没了困意,于是道,“一路上的行装是否还未收拾,趁着这空儿,娘亲帮你拾掇拾掇。”

    卫奕面上一红。

    他诸事一学就通,唯有一样,不通内务。

    不过,他生活简单,基本上是汴京府、言若阁两点一线,并没有需要他亲自动手的时候。

    记得第一次远行,面对着一堆衣裳、物品竟不知从何下手,最后索性什么也不带,只带了一包银子,一路上缺什么买什么。

    走的时候好说,回来的时候就有点儿麻烦了。

    用过的,用旧的,用废的,有用的,没用的,乱糟糟地包了一包袱。

    私人物品不便由下人整理,只好自个儿整理。

    自个儿又是一见到就头昏,只好由娘亲动手。

    见刘惠琳垂头将他的包袱打开,逐一拿出衣裳物品分类整理,他感到一阵窘迫。

    刘惠琳见他面露尴尬,不禁笑道,“奕儿害什么羞?你如今虽是威风凛凛的汴京府四品带刀侍卫,可是在娘亲心中,还是那光着屁股在庭院中四处乱跑的小小子呢。”

    卫奕不自在地别过脸去,步至黄梨木四打门书架前,抽出一本笔记,垂头翻看。

    不一会儿,刘惠琳整理完毕,拿起一只绣有鸳鸯图样的香囊嘻嘻笑道,“女子送的?”

    卫奕抬眼,看向香囊。

    他合起书本,道,“娘亲若是喜欢可以拿去。”

    刘惠琳嗔道,“怎么什么都让娘亲拿去?同僚送的,娘亲拿去也就算了,女子送的,娘亲不要。”

    她瞥了卫奕一眼,道,“这个叫梅采玉的女子真是心灵手巧,瞧这汴绣的手艺就知绝非一般人家的女儿。”

    她见卫奕没有露出反感的神色,又接着道,“汴绣前朝就有,到了今朝,技艺成熟,诸多富贵人家的小姐都以精于此绣为荣。只是汴绣针法复杂,绣线精细,层次错落,跨度极大,没有个三年五年的研习,是绣不出个像样儿的东西的。

    可是你瞧这采玉姑娘的手艺,叠彩绣、十字绣、齐套绣,三种绣法交替使用,相辅相成,又不露痕迹。还有这绣线。分股开丝,穿针引线,针脚细密,处处透着小心翼翼。依娘亲看来,这女子实乃用心又有艺之人呐。”

    “是么。”卫奕动了心思,拿过香囊再次细看。

    他刚拿到此香囊时,就觉得那两只鸳鸯形态可爱,栩栩如生,这会儿娘亲又头头是道,令他顿觉小小香囊中藏有不少心思。

    “是啊。”刘惠琳笑眯眯地道,“所以如此精贵之物娘亲怎能拿去,奕儿定要好好珍藏才是。”

    卫奕面上一红,不置可否,干咳一声,随手将香囊夹入书本之中,放回书架上。

    刘惠琳捂嘴偷笑。

    看来儿子还是喜欢女子的,外面那些传言简直是无稽之谈。

    眼见半个时辰已经过去,她提醒道,“一盘棋快要下完,奕儿赶紧换身衣裳,随娘亲去文若阁外候着。陛下虽然视你若兄弟,可是君臣礼节万万不可疏忽,伴君如伴虎,老生常谈之言奕儿要时刻牢记。”

    卫奕点头应是,换了身藏青净面锦袍,穿过九转游廊,随刘惠琳垂头候在文若阁外。

    不多不少,半个时辰过去,卫中鸿从文若阁步出。

    卫奕向卫中鸿躬身问安,卫中鸿微微颔首,看了一眼阁内,卫奕点头,阔步入内。

    卫府五进五出,九曲回廊贯通南北,园林景观,假山怪石,应有尽有。四座阁楼分立四角,原先名为青龙阁、白虎阁、玄武阁、朱雀阁,后来更名为文若阁,行若阁,言若阁,思若阁。卫家长辈居思若阁,卫奕独居言若阁,卫家族亲居行若阁,文若阁暂空。可是,文若阁却是四阁中最为金碧辉煌,最为奢侈华丽之处。原因无它,只因文若阁肩负着招待天子——城中最尊贵客人的使命。

    卫奕轻叩黄铜门扣三声,而后推门而入。

    李忠双目微阖,着一身紫色暗绣金龙锦袍,躺在铺满雪白貂绒的红木躺椅之上。

    他神情安详,正为他揉按额角的内务总管徐士根抬眼见到卫奕,向躺椅一旁的红木木凳努了努嘴。

    卫奕叩头请安,道“谢陛下赐座”,然后轻轻撩袍坐于木凳之上。

    “不是告诉过你,我二人独处时唤朕三哥么。”李忠睁开眼睛,声音略显疲惫。

    卫奕咧嘴一笑,轻声道,“三哥。”

    李忠笑了笑,再次闭上眼睛。

    约摸过了一刻钟,他向身后的徐士根挥了挥手,徐士根躬身退下。

    偌大的文若阁只有李忠与卫奕二人,还有静静散发香气的龙涎香。

    “他——学会了制青稞酒?”李忠盯着雕梁画栋的巨大承尘,缓缓开口。

    卫奕面无表情,心中却忍不住叹息一声,又来了……

    他回到京城不过三日,三哥已经第四次问他关于九哥的近况和天水之行了。

    他已经知无不言,三哥却一问再问,唯恐错漏了任何细节。

    他努力回想昨晚回答三哥这个问题时的答案,直到确定一字不差,才道,“是,九哥学会了制作青稞酒,还端来一碗让微臣品尝,口味独特,回味悠长。”

    李忠笑道,“想不到他适应了那里的生活。他还学会了牧羊?”

    卫奕道,“是。九哥学会了牧羊,如今那里有了羊奶饮用。”

    “哦。”李忠来了兴致,“有酒有奶,看来他虽蜗居西北,日子过得倒是不错。这人啊,就是得有个精气神儿,无论去到何处,都不能忘了自个儿是谁。”

    文若阁光线昏暗,烟雾缭绕间,李忠的侧脸若明若暗,嘴角还带着几分上扬的弧度,可是,冷汗,却悄悄打湿了卫奕的手心。

    九哥学会了制酒,牧羊,可以说是适应了西北的生活,可是,听在三哥的耳朵里,怕是另外一番解释。

    偏居一角,仍然没有放弃自己,是壮志未酬还是韬光养晦?

    没有忘了自个儿是谁,就是始终记着自个儿是九皇子,始终记着自个儿是太祖的儿子,始终惦记着皇位……

    卫奕心中波涛汹涌,面上却不动声色。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他不能允许因为自己的话语导致九哥再次招来杀身之祸!

    “怎么,奕弟有何异议?”李忠微微起身。

    “微臣不敢。”卫奕忙道,“微臣只是想起九哥多次提在嘴边的一句话来。”

    李忠微微颔首,示意他说下去。

第五十六章 三人

    沈月然抬起头来,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问我?几人?”她不解。

    吴兆言笑道,“是啊,问你,几人。四人容得下,三人更容得下。”

    沈月然顿时大悟。

    怪不得吴兆言要亲自上门商议此事。

    怪不得吴兆言说帮到她的奇怪的话。

    原来,她是一个多余的人……

    “不行。”沈日辉显然也听出了吴兆言的话外之音。

    “爹爹临终前再三交代要我照顾好月儿。若要搬到婶母奶奶家去,月儿一定要同行。否则,即刻回文池。”沈日辉断然否定。

    沈日辉决绝的态度刺怒吴兆容,她面如冰霜,走到沈日辉的面前,狠狠在他腰上掐上一把。

    “哎哟,娘子息怒,娘子息怒。”沈日辉龇牙咧嘴,照例先求饶。

    “你——”吴兆容刚想破口大骂,又瞥了一眼吴兆言,低了声调,咬牙道,“你别忘了刚才是怎么答应我的!”

    “兆容,方才我是答应了你,可是我以为月儿是一起的,这会儿突然又道不容月儿,我……”沈日辉连声解释。

    “姐夫,这话可不对!”吴兆言正色打断他道,“谁都没说过不容月然姐姐的话!这是你说的!我只是问,你们去几人。我也说了,四人容得下,三人更容得下。至于到底是四人还是三人,决定权在你们!”

    沈日辉一见高高在上的小舅子发了火,额头顿时渗满冷汗,忙道,“是,是,话是我说的,问题是月儿……”

    “你刚才可没有这么多‘问题’!”吴兆容伸出手来在曾经掐过的地方又掐了下去。

    沈日辉躲都不敢躲,讨好地笑道,“娘子,刚才那种情况不一样……”

    “无论哪种情况,吴家都不会说出不容谁的话!”吴兆言还嫌沈日辉不够乱,落井下石般地接过话头。

    “是,是,吴家没有说过……”沈日辉又连忙对吴兆言道。

    “那你刚才说过什么你可还记得?”吴兆容气势汹汹,第三次出手。

    “喛哟,娘子别掐了。”沈日辉一脸苦相,“当然记得,我说的话当然记得……”

    “对,话是你说的!”吴兆言又道。

    “对,话是我说的,可是月儿她……”

    “你刚才也没有这么多的‘可是’!”

    ……

    沈月然看着夹在姐弟俩中间完全招架不住的沈日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沈日辉,嘴好笨。

    她一笑,三人齐齐看向她。

    她双手合于身前,风轻云淡地笑着,唇边浮起两个浅浅的梨涡。

    “月儿,你先出去。”沈日辉仿佛这会儿才记起沈月然就在当场,连声道,“总之,哥哥绝对不会丢下你。”

    沈月然道,“好,待会儿就出去,可是哥哥,月儿现在有话说。”

    沈日辉一怔,道,“现在?”

    沈月然点头,“对,现在。”

    沈日辉看了吴兆容一眼,又看了沈月然一眼。前者满脸不悦,后者一脸平静。

    “你、你说。”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哥哥,嫂嫂。”沈月然轻声唤道,缓缓开口。

    “就算月儿不说,哥哥嫂嫂也能看得出来,五年来,月儿每一日都过得浑浑噩噩,恍恍惚惚。因为月儿不嫁,沈家受罚,嫂嫂受累,哥哥受气,爹爹受罪。更令人发指的是,五年来,面对爹爹哥哥嫂嫂的辛苦劳作,月儿始终无动于衷,最后更连累爹爹。爹爹的死,与月儿有脱不掉的干系,月儿不孝,月儿不善。

    月儿只想苟且混过这一生,不料,爹爹临终前,握住月儿的手,叮嘱月儿一定要坚强,一定要有心气,凡事一定要勇敢,爹爹还道,不能再依赖哥哥和嫂嫂,哥哥和嫂嫂对月儿已经仁至义尽,月儿这才痛定思痛。

    其实,方才吴公子问三人还是四人,月儿真的好生纳闷,本已打算搬出去独居,只是这阵子一直忙于爹爹的丧事,才没来得及向哥哥开口,吴公子怎么会未卜先知?不过也好,一直不知如何开口,这下倒省事了。”

    “爹爹临终前这样叮嘱你吗?”沈日辉不信,“爹爹明明说要我照料你的。”

    沈月然笑道,“这不矛盾啊,就算搬出去独居,哥哥一样可以照顾月儿。之前一直在爹爹、哥哥、嫂嫂的庇护下生活,又笨又懒又不懂事,回头若是出了什么岔子找哥哥救急,哥哥千万别推辞就行。”

    “你也打算留在京城?”吴兆容蹙眉问道。

    沈月然点头,“文池偏远,物资匮乏,气候恶劣,总是不如京城来得舒适。”

    她仔细想过,如果她独自返回文池,沈日辉怕是不能同意。吴兆容一旦闹起来,吃亏的还是沈日辉。

    对于吴兆容来说,京城是她的家,文池只是委屈求全之处,所以她一心回京。对于沈日辉来说,沈明功一去,有吴兆容和沈重的地方就是家。可是对于她来说,哪里都一样。所以,这个时候站在吴兆容一边的理应是她,得先让沈日辉答应她独居。

    吴兆容又问,“你道你早有打算搬出去独居,可想好如何过活?”

    沈月然嘿嘿一笑,“嫂嫂忘了月儿会做饼吗。”

    “不行!”沈日辉再次否定,“月儿不能出去卖饼。”

    “为何?月儿做的饼好吃得紧,连嫂嫂都说好吃。”沈月然撅嘴,表示不满。

    “对,真的好吃。”吴兆容赶紧附和道。

    “不是好吃不好吃的事,而是沈家的女儿怎么能出去卖饼。”沈日辉摇头。

    沈月然笑道,“在文池都这么做了啊,为何到了京城不行。”

    “文池是文池,而且那时爹爹受伤,没有法子才由着你胡来,可是这里是京城,京城是京城。”沈日辉道。

    沈月然娇声道,“文池如何,京城又如何?月儿做的饼在文池卖得动,在京城一样卖得动。怎么,哥哥还要月儿做一个受人白眼、遭人耻笑、赖在娘家不走的老姑娘吗?月儿可是受够了。这次因为爹爹的遗愿,举家迁至京城,月儿认为正是一个好机会,一个可以重新来过的好机会,求之不得呢。好了,话说完了,哥哥嫂嫂继续与吴公子商议吧,可是,三人就是三人,千万别算月儿的份儿。”

    “月儿,不是,是……”沈日辉急得说不出话来。

    沈月然没再理会,冲三人一笑,推门离去。

    客房大门关上的那一刻,沈月然的鼻子突然一酸,眼眶攸地就红了。

    沈日辉,嘴就是好笨……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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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职主妇魂穿而来,掷钗立誓今生不嫁,不料,一嫁再嫁。破破案,谈谈情,一个穿,两个穿,三个穿,四个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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