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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唐三醒     全职攻略txt下载     全职攻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十三章 庶子(万更求首订!)

    他决定长话短说,于是拿出香囊,递给梅采玉,“此乃姑娘之物,本官原物奉还。”

    梅采玉原本满是笑意的脸庞顿时僵住。

    “你——”她不解地看向卫奕。

    “是这样。”卫奕打算解释两句,“当初在文池,本官是去梅家饼铺买过两次饼,不过只是路过,并非有意停留。后来沈姑娘将此物交给本官,本官明白她是受人所托,不愿她为难,于是收下此物。后来在油坊再次遇见梅姑娘,本官便寻思着找机会将此物还给梅姑娘,不料,今日梅姑娘主动上衙,正好了却本官心愿。梅姑娘,本官不记得曾经说过或者做过任何暗示或者明示姑娘的话或者事,令姑娘芳心错付,如果有,本官愿意道歉,如果没有,请姑娘请回心意,莫要辜负大好年华。”

    梅采玉面如冰霜。

    哪个去梅家饼铺买饼的男子不是想多看她梅采玉两眼,不是想趁机摸一下她的小手,难不成还真的有人喜欢吃梅长生做的饼不成?

    卫大人就算长得正义凛然,不也是个男人么!他连着几年同一时间千里迢迢地去饼铺买饼,不是冲着她梅采玉而去是什么?!

    可是,现在卫大人居然说得好象完全不记得她这个人一般。

    一定是她!

    那个披着沈月然皮囊的元小诺!

    一定是她在卫大人面前说了什么或者做了什么才令卫大人如此干脆地拒绝她。

    当初,丛浩也是先认识她才认识元小诺的,结果她却成了第三者。

    她不能再重蹈覆辙!

    梅采玉拿出信笺,摊开递给卫奕,道,“采玉能不能请求卫大人看完这封告诫书再考虑要不要收回刚才那番话。”

    她与丛浩共事多年,丛浩不可能不认识她的笔迹。

    卫奕接过信笺,草草过目,道,“本官替百姓谢谢梅姑娘苦心。”

    “就这样?”梅采玉脱口而出,一点反应也没有,难道他不是丛浩?

    卫奕“哦”了一声,将香囊递给梅采玉,道,“就这样。本官还有公务繁忙,就此告别。”说着,抬脚离开。

    梅采玉不甘心。

    “漾漾动行舫,亭亭远相望。”她大声吟道。

    她第一次送丛浩去机场,二人第一次在公共场合拥抱亲吻,她目送他过安检,待他安全到达目的地后,发来的报平安信息只有这十个字,暗合她的名字。所以,她没有忘记,他更不可能忘记。

    卫奕充耳不闻,脚步不停,身影很快消失在围墙之内。

    不是他。

    梅采玉心中五味杂陈。

    不是他,那么丛浩在哪里?

    如同大海捞针一般,要去哪里寻找?

    她感到一阵颓然,目光落在香囊上,却又大怒。

    她狠狠地把香囊摔到地上,并用脚踩了两下,昂首离去。

    ******

    梅采玉走后,一直隐在巷角窥视的吴兆言走出来,拾起香囊,自言自语,“人美,身娇,手又巧,送上门的都不要,难道真如外界传言那般?”

    琢磨间,一个男子的声音传来。

    “吴校正。”

    他循声望去,收起香囊,敛起神色。

    “三少爷,这么巧。”他招呼道。

    来人是金满堂周家的三少爷周岸则,也就是前阵子周家大老爷周廉安与周家大夫人江燕学特意去江淮接来的周家庶子。

    周岸则年方二十有三,生得白净,五官儒雅,一表人材,无奈身子不好,总是病怏怏的模样。周岸则早年娶妻江东陈氏,成亲多年,一直无所出。周家姑母劝他纳妾为周家延续香火,谁知他一心体恤陈氏,惟恐妾室先有身孕,往后母凭子贵欺负了陈氏。他道,反正他也从未被周家承认,延续香火一事就由不曾见面的两个哥哥承担好了。

    此事传到周廉安和江燕学的耳朵中,二人都不好受。

    周廉安当然是一心想接这个不曾亲近过的庶子回京,当年是怕人笑话他年轻时犯下的糊涂事,才一直由姑母养着。可是毕竟是自己的骨血,哪有不惦记的道理?何况,如今金满堂的生意越做越大,也的确需要一个自己人帮衬。所以,在听到周岸则道“反正从未被周家承认”的话,他感到一阵心酸。

    江燕学则是心虚。

    其实当年周廉安与艺伎生子,她有脱不了的干系。当年的她如同如今的陈氏一般,久婚未出。她心中恐慌,生怕周家有了纳妾的打算,保不住往后长嫡母的位置,于是生出借腹生子的念头。她相中艺伎无依无靠,年轻,单纯,模样又与自己有几分相似,于是将之介绍给周廉安。二人一个有情,一个有意,很快打得火热,谁知命运就是这般作弄人,江燕学却在这时发现自个儿有喜了。

    估计是紫薇化科,主生贵子,她开孕开得晚,两年连生两子,令周家长者笑得合不拢嘴。只是二子周孝则月子还没出,艺伎挺着快要临盆的大肚子找来了。

    周家彼时已凭制金手艺在京城站稳了脚,成为有名的望族,坚决不肯承认艺伎及她腹中的孩儿。周廉安那时又刚刚接手金满堂,不愿生出岔子,于是装聋作哑。江燕学更不会说半分好话,她已有两子在手,周家地位稳若金汤,怎么可能再要一个自个儿相公与艺伎的孩子?

    可怜艺伎,独自流落河岸边,借着水草的掩映,生下一子,取名岸则之后一命呜呼。周家姑母一生未嫁,独居多年,见此心生怜意,悄悄带回岸则,连夜赶赴周氏江淮老家。周家长者事后听闻,无奈人已离去,也就作罢。就这样,京城旧士都知道周家有个三子在江淮,可是谁都不敢提及。

    不提及并不代表忘记。随着年纪的增长,江燕学对当年之事愧意渐深,又听闻周岸则道出“母凭子贵”“妻妾相争”的话,知道他已听说当年之事,心中更是唏嘘。

    如今过去二十多年,周家长者相继离去,只有周廉安生母邬元英仍旧在世,老太太吃斋念佛,是个慈眉善目的主儿。于是,周江夫妇二人商议,向大夫人请求接回岸则。老太太思虑几日后答应了,但是约法三章,一不能称父子,二不能上族谱,三不能入金满堂账房。

第七十四章 休假(万更求首订!)

    周氏夫妇原也没想那么多,只盼接来岸则,各自了却心头余念,见老夫人点头,便连声答应,即刻赶去江淮接来岸则一家。

    吴兆言曾与周岸则有过一面之缘,不过他并不清楚周岸则今日特意来府衙后巷是为何事。

    周岸则提了提唇角,未曾开口,捂住胸口咳出两声。

    吴兆言不禁皱眉,“你这身子一向如此?”

    周岸则抱手道,“多谢吴校正关心,岸则这身子是天生的,让校正见笑了。”

    吴兆言哼道,“什么天生后生的,说到底都是病!即是病,岂有治不了的道理?你以往在江淮,地偏人稀,医术匮乏,治不好的病说是天生的就罢了。如今到了京城,仁济堂、传世堂、百晓堂,名医名馆多得是,你若再抱着什么天生的态度,不懂得瞧病,那就让人笑掉大牙了。京城不比江淮啊。”

    被吴兆言一通抢白的周岸则没有动怒,反而自嘲道,“吴校正说得是,京城不比江淮,京城是龙脉汇聚之地,岂能与江淮相提并论?京城医馆多,大夫多,类别也多,不像江淮,一个大夫不分男女老幼、不论全身上下哪儿都能瞧。岸则来京多时,还每每有懵圈之感,有时就是想去瞧病,都拿不准上哪家医馆找哪位大夫。”

    吴兆言哈哈大笑。

    周岸则道,“三日后是小侄儿满月,老爷特意于周家后花园设宴款待亲朋好友,想必校正已经收到请柬。不过老爷唯恐怠慢了校正,让岸则再来通知一番,请校正一定赏脸。”

    周岸则口中的“小侄儿”是指周家长子周忠则小妻吴十娘一个月前诞下的孩儿,承袭周家“承”字辈,取名“承坤”。周岸则发妻江氏生有一儿周承乾、一女周天娇,如今小妻又诞下一子,周家人十分高兴,大宴宾朋。

    吴兆言点头道,“回去告诉周老板,我一定准时赴宴。”

    说完,抬脚起步间,听周岸则小声嘀咕,“出门时还特意问过白管家安民巷子在哪儿,怎么说会儿话的功夫就又忘了。”

    吴兆言心道,土老冒儿。

    周岸则抬眼看他,脸红红地道,“校正,京城真真不小,岸则转了几日,连个大貌也没摸着。这不,临出门时刚向白管家问过的路,这会子就又忘了,看来下回非得画张图不可。岸则闻校正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不知校正得不得空儿,待会儿能不能指点两步,省得岸则再走冤路。”

    吴兆言想了想,道,“这会儿怕是不行,不过午时倒是能空闲出个把时辰。”

    “那敢情好。”周岸则道,“岸则正好在附近办事,不如岸则午时还在此处等候校正可好?”

    吴兆言点头应允,二人约定,不再多言。

    ******

    眼看到了年底,天气渐暖,大街小巷的年味也渐浓,各家有各家的事务,日子忙碌而平静。

    户部接到赵显阳的上书,派来司农排查集市店面。司农检查过后,合格的店面就贴上红色标识,查出问题的店面就贴上黑色标识,百姓一看颜色,一目了然,不再胡乱猜测。

    待排查过后,已是腊月初十。沈月然不敢耽误一刻,再次忙碌起来。只要不到腊月二十三,就还有生意可做。既然有生意,能赚一些就是一些。

    沈日辉来送过一次年货,有腊肉、有灶糖、有年画,他道如今在金满堂干得不错,周家管金库的老管家白世纲非常器重他,好些个跑腿的活儿也交给他做,所以,工钱又丰厚不少。那一次,沈重也跟着来了,孩子长高不少,眉宇间与沈日辉越发相像。

    梅采莲终于等到京城名医欧阳邈云游而归,动刀切除了额前的肉瘤,只是留下一块疤痕。即使这样,梅采莲也十分高兴,欢天喜地地憧憬着赵安扬年后从码头返工见到她的情景。

    梅长生得到酥饼的做法,味道却总是不尽如人意,他催促梅采玉再去京郊看看,仔细看那椒盐饼馅到底是个怎么配法。梅采玉吞吞吐吐、磨磨叽叽地去了几次,每次却都负气而归。

    自己做的衣裳,比外边买来的还要合体美丽,她倒是坏心办了一件好事。

    不过有气之余,也有收获。

    沈月然大方地为她做了一件石榴红直裙,并仔细地绣上了牡丹花纹,她别别扭扭地试穿后,却不愿意脱下来,大小合适,样式漂亮,而且应时应景,真真是一份不错的心意。

    人人都沉浸在年关的气氛之中,只有一人,仿若置身事外,仍旧汴京府、卫府两点一线的生活,整日埋首在堆积如山的案卷之中。

    腊月二十三,卯时,卫奕准时推开敛尸房的大门,空无一人。

    是啊,整个汴京府都休假了,连师父都回家过年了,这里除了守门的衙役还有谁。

    他照例拿起明晃刺眼的解剖刀,照例在碰到尸身后怎么也刺不下去。

    他又感到一阵翻肠倒肚的恶心,放下解剖刀,冲出敛尸房。

    过罢年,师父就该正式致仕,可他还是——

    心烦意乱间,一个身影一闪而过。

    这个家伙,他沉下脸。

    “姚进谦!”他喝道。

    姚进谦讪笑着跑出来,“主子何事?”

    何事?卫奕黑脸。

    这阵子姚进谦总是神神叨叨,吞吞吐吐,有话不敢说的模样。他平时忙碌,懒得理他,今日正好拿他出出气。

    “你是不是有事瞒我?”他开门见山。

    姚进谦冷不丁儿被问,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忙叩头,直呼“不敢”。

    是“不敢”而不是“没有”,那就是“有事隐瞒”了。

    卫奕连唬带吓,“我这般问你,定是掌握了证据,你若说,按自首处理,你若不说,我也能查得出来。只是,若让我查出来,后果——哼,你自个儿想!”

    姚进谦跟在卫奕身边多时,当然知道主子的本事。他哪里敢隐瞒,一股脑儿地将他在红枫林中打了沈月然一掌的事统统道来。

    说完后,他道,“那晚,主子让小的送两位朋友回去,小的探头一看,吓一跳,谁能想到主子的朋友正是红枫林中的女子!小的生怕那女子认出小的,于是包了个严实。回去后,小的把此事对秀儿说,秀儿却不依小的。她道若不是主子,小的和她如今恐怕还要流落街头,哪有眼前的安稳日子?她道小的若存了私心,对主子有所隐瞒,就是不忠不义之人。……”

第七十五章 上门(万更求首订!)

    “……小的原没想那么多,只是一时露怯。后来听秀儿一言,越想越有道理。主子给小的吃,给小的穿,还把秀儿安置在绣庄,小的若再瞒主子,真是天理难容。

    主子,小的就这么大点出息,为了这件事好几日地翻来覆去,就是不知该如何向主子开口。请主子开恩,请主子莫怪,小的若是知道那女子是主子的相识,说什么也不会下手!”

    听完姚进谦一番话,卫奕知道他应当继续黑脸,训斥姚进谦一番往后莫要冲动云云,可是,他的嘴角却止不住地上扬,直到变成一阵阵爽朗的笑声。

    是她!

    原来,红枫林中戳穿吕天生骗术的女子是她!

    那个他认为鬼灵精的女子是她!

    他只觉得心底最深的角落被这股突如其来的喜悦感染,整个人开心得不能自已。

    是巧合,还是缘份?

    他第一次感到惊喜。

    一种令他无法从容、无法平静的惊喜。

    姚进谦则目瞪口呆,看着眼前的卫奕流露出从来没有过的情态。

    他恐慌极了,忙不迭地叩头,“主子莫要吓唬小的,小的知错了,小的以后再也不敢出手伤人,小的这就找那女子认错去……”

    卫奕终于止住笑,抚了抚前额,白了姚进谦一眼,嘟囔道,“什么女子女子的,人家有名有姓!”

    沈、月、然。

    这一次,他再也不会忘记了。

    姚进谦更是不知所措。

    主子刚才那是什么表情,是嗔怪吗?

    他懵懵懂懂,顺着卫奕的字面意思机灵地改口,“小的失口,应当唤作沈小姐。”

    沈小姐?

    卫奕皱眉。

    倒不如粉姐姐来得亲切。

    粉姐姐和灰公子。

    他心中一哂,扬声道,“备马,启程!”

    他想见她,一刻也不能等。

    ******

    经过近半月的忙碌,到了二十二,饼铺的生意终于告一段落。沈月然与绿苏累得精疲力筋,双双撂倒,一刻也不想动弹。可是,当姐妹俩裹着被褥数银子的时候,二人又兴致勃勃,盘算着明个儿早起再去赶个年前最后的小年集,买够年货,欢喜过年。

    次日,二人睡到辰时才起,妆容一新后,这边刚落上院门锁,那边碰上卫奕与姚进谦主仆二人。

    四人相见,各有各的形态。

    绿苏不用说,自然是小脸兴奋地通红,“灰大人”“灰大人”地唤个不停,崇拜的目光恨不得将卫奕生吞活剥了。

    姚进谦心虚地跟在卫奕身后,只等着主子一声令下,他就赶紧叩头认错。

    主子除了命案发生,何时有过说走就走的情况,可见这沈小姐对主子有多重要了。

    卫奕与沈月然二人则齐齐愣神。

    卫奕脑中甚至有了短暂空白。

    眼前的女子素面白净,利落精致,明媚动人。

    那种感觉,就如半年前在文池县衙后花园,于一抹温暖晨曦中转身,见到她长身安然的模样。

    他有些恍然,两次初见她,似乎都是在她落魄之时,可是,转眼间,她又两次都能从尘埃中蜕变开来,变得让他认不出。

    惊艳,却又不仅仅是因为样貌。

    更为重要的是,这样的感觉,她给了他两次。

    沈月然则是因为卫奕的到来乱了阵脚。

    他径直走来,绝对不是路过。

    所以,她该搁置计划迎客,还是声明有事送客?

    她一时犹豫不决。

    “卫大人今日到来何事?”

    她决定先问过再说。

    卫奕回过神来,却又语塞。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今日来得实在仓促。

    一大早,两手空空,顶着门就站在了人家门口,说是做什么都说不过去。

    他面上一红,反问道,“你要出去?”

    沈月然扬了扬手中的布袋,道,“是。”

    谁知,一个“是”字尚未落地,一旁的绿苏摇头又摆手。

    “刚回来!”绿苏脆生生地道,她怕她的灰大人走了。

    卫奕皱眉,看向她,又问道,“你要出去?”

    “是。”

    “刚回来。”

    两个答案同时落地。

    沈月然忍无可忍,狠狠地瞪了绿苏一眼,绿苏红了脸,垂头不敢吭气。

    卫奕提了提唇角,第三次问道,“你要出去?”

    沈月然刚想再吐出一个“是”字,转而一想,不对。

    卫大人可是神探,怎么可能连绿苏的小心念都不知道。

    既然知道,一连三遍地明知顾问是为何?

    她恍然想到文池的瓜果宴上,他明明有话说却就是不开口的模样。所以,眼前的他也是不想走却又不肯明说,只会一个劲儿地问到她主动将他迎进门为止?

    她有些哭笑不得。

    卫大人缉凶挺灵,怎么在某些事上矜持又幼稚。

    不过,看来今天的赶集计划是要泡汤啰。

    她道,“原本是想赶场小年集,想来也没什么可买,卫大人请随民女入院。”

    卫奕满意地点点头。

    他来就是想见她,她若去赶那什么集,他怎么办?

    沈月然打开院门,然后又想起什么,对卫奕道声“大人稍等”,独自进屋。

    绿苏见沈月然进屋,得了个空儿,嘿嘿地冲四处打量院落的卫奕傻笑。

    “灰大人,你今个儿怎么弗(不)穿官服了?”她问道。

    卫奕一怔,垂头看了看身上的石青宝相花纹锦袍。

    “穿锦袍不好吗?”他问道。

    “弗(不)四(是),弗(不)四(是),灰大人穿什么都好,灰大人穿什么都好……”绿苏估计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灰大人怎么弗(不)戴官帽了?”绿苏又问。

    卫奕假装没听见,看向别处。

    “灰大人,绿苏那天在公堂,一心记得汤(当)粗(初)在文池的教训,一句发(话)都不敢吭,就连大人走出来,绿苏死(使)尽(劲)捂住自个儿的嘴啪(巴),才没有说出‘哇’来,嘿嘿,绿苏棒不棒……”绿苏自顾自地向卫奕描述她的心情。

    卫奕干咳一声,侧了侧身子,看向姚进谦。

    姚进谦暗笑,主子在向他求救呢。

    他忍住笑意,一拉绿苏,道,“你不是要去赶集吗?走,我刚好有空,我俩一道去。”

    绿苏不乐意了,她甩手,“水(谁)要和你一道去?人家还有(发)话和灰大人梭(说)呢。”

    姚进谦才不管她有话没话,连拉带拽,“我要和你一道去行了吧,你要是不走我就抱你去……”

    绿苏惊叫,“无辣(赖)。”

    “不走就抱!”

    “无辣(赖),放叟(手)。”

    “抱了……”

    ……

    眼见二人打打闹闹地走出院落,卫奕抚额浅笑,终于清静了。

第七十六章 作客

    不一会儿,沈月然走出来,见只有卫奕一人立在院落。

    “那二人去集市顽去了。”卫奕主动开口。

    二人的确去了集市,他只是隐去了前因,不算撒谎,他在心中这样安慰自己。

    沈月然没有多想,道,“去吧,年前最后一个集,转转也好。”

    然后她侧身,“寒舍简陋,多有怠慢,卫大人请进。”

    卫奕走进小屋。

    这的确是一间简陋的房间,暖阁、屏障、帘幔、雕梁、多余的摆设,什么都没有,只有一间,方方正正,一眼就可览下全貌。

    可是,他却莫名觉得舒服。

    他的身份决定他必须面对死尸,面对血流成河的案发现场,面对各式各样的污物,所以,履职之外哪怕有半分的脏乱,他也不能容忍。

    他喜欢温馨而又整洁的环境,就如这间小屋一样。

    东西不多,却都很实用。无论桌几还是用具,全都擦拭得干干净净,摆放得整整齐齐。细节之处,更是能透露出主人的心灵手巧。

    抬眼望去,一条布单倾泄而下,遮住了内里的视线,只露出床榻的四脚。

    他这才恍然她刚才进来做什么了。

    提前遮住床榻。

    请他入室是为尊敬,有所避讳则是界限。

    一个懂得分寸的女子。

    沈月然拿出瓷碗,斟上一碗茶水,拘促地道,“卫大人请坐,没有杯具,只好以碗盛茶,大人莫要介意。”

    卫奕落坐,看向面前的瓷碗。

    他是不曾使用瓷碗喝过茶水,可是干净透亮的白瓷,澄净的茶水,配上精巧的瓷托,他也丝毫不觉得被怠慢半分。

    他端起瓷碗,一饮而尽,道,“甘甜入口,还有吗?”

    沈月然不禁莞尔,之前的怯意一扫而光。

    她斟上第二碗,笑道,“谢卫大人赏脸。”

    卫奕示意她在对面坐下,道,“往后只有你我二人,你不必称我为大人。”

    沈月然一怔,令她心头一动的不是不必称大人,而是“往后”两个字。

    卫奕接着道,“其实,我今天来是向你道谢的。”

    沈月然接道,“大人救了——”

    在看到卫奕不悦的眼神后,她改口道,“卫公子接连救我两次,还我清白,应当是我感激才对。”

    卫奕不置可否,将红枫林一案道来。

    沈月然没有想到在她走后,红枫林中居然上演了如此一幕爱恨情仇。她听完不禁感慨,“真是个丧尽天良的假道士,倒是可惜了董来宝,年纪轻轻的,全因为仇恨二字断送了!”

    卫奕叹道,“吕天生的确死不足惜,董来宝伏法也是罪有应得。”

    不过沈月然马上又咧嘴笑道,“成全了姚进谦与张秀儿一对璧人倒是可喜可贺,民女就是再挨上一掌也是值得的。”

    卫奕也笑道,“不止那一掌,当初若不是你在红枫林中利用枫叶有五裂、七裂的常识误导了众人,我也不会那么快就锁定董来宝的嫌疑,令他当众认罪。说起来,我能够接连破获三起案件,功劳应当全都算在你的头上。”

    沈月然红了脸,道,“民女不才,我只是碰巧知道一些锁碎又全无意义的小事,微不足道罢了。”

    卫奕不同意她的说法。他道,“一次是碰巧,两次三次也是碰巧吗?千万别小看你自己,也别小看你知道的那些小事,你的所谓‘小事’对我来说弥足珍贵,每次都能在关键时刻助我。”

    沈月然面上红晕仍在,心里却乐开了花。

    她能够帮助鼎鼎大名的卫大人惩恶缉凶,她并不是一个一无是处的全职主妇。

    “可是,红枫村死了一个吕天生,往后或许还会有张天生、陈天生,只要那片奇怪的红枫林仍在,红枫村村民对枫神的迷信就一日不会消除。”她担忧地道。

    卫奕道,“是的,百姓对怪力乱神的迷信由来已久,要想清除,绝非一时一日之事。”

    沈月然想起什么,道,“其实红枫村的枸杞很可口,为何不能大力种植呢?”

    卫奕解释道,“红枫村的百姓一向敬畏红色之物,认为红色就是枫神诅咒的印记,所以枸杞林在红枫村中的数量有限。”

    “可惜了。”沈月然惋惜不已。

    这样看来,阻碍红枫村发展的还是迷信了。

    越迷信,越落后,越落后,越迷信。

    一个恶性循环的怪圈。

    卫奕听她提及枸杞,问道,“红枫酒肆你可去过?”

    沈月然道,“去过。还是那家酒肆的年轻掌柜告诉我们红枫林在哪里。”

    卫奕又问,“那么告诉掌柜如何改进枸杞茶的女子也是你了?”

    沈月然道,“是,我那时只是随口一说,卫公子如何知道?”

    卫奕哈哈大笑。

    原来全是她!

    他今天来找她,是唐突了些,却是来对了。

    笑罢,他道,“你不一向居于文池吗,如何知道那家酒肆的招牌是枸杞茶?”

    沈月然道,“什么样的土地结出什么样的果。红枫村土地贫瘠,泥土结块,这样的土地是种不出可口的食材的,只有枸杞之物或许可以尝尝。所以,我就点了枸杞茶。”

    卫奕微微颔首,却又皱紧了眉头。

    什么样的土地结出什么样的果,一句再普通不过的大实话。而红枫村的迷信也正是源于此,贫瘠不堪的土地中,却长出一片妖娆的红枫林,任谁都觉得稀奇。

    一样的土地,却结出了不一样的果——

    他想起红枫村村志上的一句话,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沈月然眨巴眨巴眼睛,这样忍俊不禁的卫大人倒是少见。

    “卫公子笑什么?”她问道。

    卫奕道,“我若说,你第四次帮我解开了一个谜题,你往后还会认为自己懂得的那些全是毫无意义又微不足道的吗?”

    沈月然愕然,第四次?

    卫奕接着道,“你方才说,什么样的土地结出什么样的果,是不是?”

    沈月然点头。

    卫奕道,“所以,村民们之前一直疑惑,为何都在红枫村,一样的土地却结出不一样的果,一边是贫瘠的庄稼收成,一边是茂盛的红枫林,于是,他们相信有枫神的存在,认为是枫神赐予了红枫林活力。可是,反过来想的话,如果不一样的不是果,而是土地呢?不一样的土地,当然就会结出不一样的果来!”

第七十七章 发物

    沈月然若有所思,不一样的土地。

    那么什么可以改变土地的酸碱度?

    她恍然,“卫公子是道红枫林下是——”

    卫奕点头,“对,矢(注:屎)。”

    沈月然红了脸,双手掩面,身子扭向一边。

    “卫公子。”她轻声嗔道。

    人畜的粪便可以使土地变得肥沃,只是她没有想到他会直接说出来。

    卫奕一本正经,他见过的凶案现场可是污秽百倍。

    他道,“这有什么可害臊的?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出恭!因为吕天生一案,我曾在村志上看到这样一句话,‘村口积粪,多年未清’,当时并未在意。方才听你提及土地,才突然想起,无论畜粪还是人矢,经年积累,都是可以改变土地的结块现象。如果红枫林所在的土地,正好是曾经矢量富足的粪池,那么,它们就是会比别的地方的植株长得茂密……”

    矢啊粪啊的字眼不绝于耳,沈月然臊得再也听不下去。

    她掂起桌几上的茶壶,转身向外走去,“茶水凉了,民女再去加热。”

    越是慌乱就越是容易出错。

    双腿踢上杌子,茶壶撞上门板,门板撞上额头,沈月然手忙脚乱,顾得了茶壶顾不住脑门,如一只团团转的陀螺。

    卫奕再次哈哈大笑。

    他今天果然来对了。

    ******

    二人说着话,不一会儿就到了午时。

    沈月然见绿苏与姚进谦二人没有回来,卫奕又没有告辞的迹象,于是起身道,“卫公子稍等片刻,民女去准备午饭,即刻就来。”

    卫奕看了看屋外,日头正中,居然都午时了。

    一上午就这样过去了——

    他没有推辞,道,“好。”

    沈月然不禁莞尔,卫大人倒是不客气。

    她转身抬脚,又想起什么,道,“公子可有忌口之处?”

    卫奕摇头,“我不挑食,就是有些东西吃下不太舒服。”

    “哪些东西?”沈月然问道。

    卫奕道,“辣椒、鸡蛋、韭菜、南瓜、葱、姜、蒜、香菜、芫荽、羊肉、牛肉、竹笋、黄鱼、狗肉、香椿头、芸薹、芥菜、菠菜、豆芽、莴苣、茄子、茭白、蘑菇、黄豆、醪糟、腐乳。”

    沈月然听着听着就傻眼了,这还叫不挑食?

    “就来,就来。”她回过神来,默默记下,转身离去。

    不一会儿,后厨升起炊烟,一股食材的清香随风飘来。

    卫奕不禁抚了抚胃口,倒真有些饿了。

    两刻钟后,沈月然端着一只托盘款款而来。

    卫奕净过手,撩袍坐于桌几前,沈月然依次布菜。

    四菜一汤,两碗米饭,两套餐具,摆放有序。

    卫奕一向对吃没什么研究,也没什么讲究,只要干净煮熟了,合他胃口便多吃一些,不合胃口就少吃一些。

    他正要提起筷子,沈月然阻止了他,盛了半碗汤,双手递给他。

    “我没有饭前喝汤的习惯。”卫奕道。整日里光是刘惠琳的十全大补汤他就喝到够了,所以他不喜欢再喝额外的汤。

    沈月然笑道,“那卫公子可有两眼干涩、手心出汗的习惯?”

    卫奕一怔。

    他一向极少生病,身子好得很,有时喝过补汤后倒是会出现双眼干涩或者手心出汗的情况,可是,他不认为她会知道。

    沈月然又道,“卫公子不要怪民女冒犯。卫公子可知,方才说的那些吃了不舒服的食物,其实,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的名字,叫做发物。”

    刚才卫奕说了一串,她初时是有些懵懂,可是第二遍念及,心中了然,原来卫大人说的那些吃了会不舒服的东西全是所谓的发物。

    “发物?”卫奕不解。

    沈月然道,“简单来说,发物就是能加重旧疾、助火助邪的食物。发物本身并没有好坏之分,可是吃,却要根据每个人的体质和身体状况。卫公子既然道吃下发物觉得不舒服,就说明卫公子体内有火,若再火上加火,自然就会觉得不舒服,而两眼干涩,手心出汗或许就是引起的症状。”

    卫奕看向她手中的汤,道,“不用问,这汤自然就是去火之物了?”

    沈月然心道,和聪明人说话果然不费力气。

    她俏皮地道,“可以叫它白玉翡翠汤,也可以叫它白萝卜豆苗汤,卫公子若是信得过民女,不妨试试。”

    卫奕笑了笑,双手接过汤碗,拿起勺子,盛起一口。

    “咸淡正好,清澈入口,香而不腻,好汤。”他一边品,一边尝,不一会儿,一碗汤见底。

    沈月然不动声色。

    饭前汤以清淡为宜,可是卫大人却说“咸淡正好”,看来他的口味偏淡。

    卫奕放下汤碗,指向面前的菜式,饶有兴致地道,“喝完汤是不是可以吃菜了,这些菜又有什么讲究?”

    沈月然依次道,“冬笋烧肉,和中润肠。拔丝山药,固肾补水。清炒藕片,补心生血。白菜粉丝,清肺去躁。外加一碗米饭,保管卫公子吃得美味又舒坦。”

    卫奕第三次开怀大笑,拿起碗筷。

    屋内笑语不断,院外也是一派“欢快”。

    “你凭四(什)么弗(不)让我进去?”绿苏气道。

    她朝思暮想的灰大人来了,就坐在她平日里吃饭睡觉的屋子,可是眼前这个马童居然横竖拦着不让她进去,实在是太气愤了!

    姚进谦掏掏耳朵,一边看向院落,一边痞气十足地道,“你说什么?”

    “我梭(说)让我进去,我鹤(饿)了。”绿苏气急败坏。

    这句姚进谦倒是听懂了,他掏出一张从集市上买来的饼,“饿了先垫点儿。”

    “水(谁)要次(吃)你的破饼!我要去次(吃)粉姐姐做的唤(饭)。”绿苏跺脚。

    “吃饭,不是唤。”姚进谦大笑。

    “就是唤。”绿苏拼命咬字,小脸憋得通红。

    “饭。”姚进谦笑得捂住肚子。

    “噗,唤。”绿苏也忍不住笑了。

    “饭。”

    “讨厌,唤。”

    ……

    那天之后,卫奕又来了京郊几次。

    他每次都是一大早顶着门来,两手空空,一副闲庭信步的模样。

    沈月然照例每次都会先问他到来可有何事,而他则每次都不答反问她是否要出去。

    这样一来一回,沈月然心中就有数了,矜持的卫大人估计要吃过午饭才会走。

第七十八章 探监

    眼看新年将至,舂米、祭灶、打扫、宰杀,家家户户都忙得不亦乐乎。

    沈月然原本以为这是她与绿苏的第一个新年,可能会应付不来,可是卫奕时不时地带姚进谦前来,帮了她们不少忙。

    就连之前令她头疼的屋梁杂物,在卫奕面前也变成小菜一碟。

    她见卫奕身轻如燕,上下自如,于是灵机一动,信手用红锦做了几只蝙蝠,又用红丝线打了几个络子,交给他后,由他一一悬于梁上。

    开门关门间,红色的蝙蝠带着长长的红络子在空中微微摆动,为小屋平添几分年味。

    卫奕见此物喜庆,开口要来。

    难得卫大人开口,沈月然当然不会拒绝。

    她想了想道,“此物只是一时兴致所至,略显粗糙,不如公子多等几日,民女稍加修饰后才敢拿得出手。”

    卫奕点头,不再多言。

    除夕守夜,沈月然拥着绿苏坐在炭火前,姐妹二人一边剪着窗花,一边忆起一年间的种种。

    沈月然剪下羊头、猪头、牛头和鸡头、鸭头、兔头,一一拜过后全烧了去。

    绿苏知道她是在祭拜沈明功,也陪着剪了几个金元宝一并烧了。

    沈月然看着红红的剪纸在火红的炭火中逐渐变成灰烬,眼前浮现出沈明功临终前苍老灰白的模样。

    她垂下眼眸。

    如果他还活着,该有多好……

    年初一,汴京府重开大门,卫奕恢复履职,没有再去过京郊。

    年初五,沈月然与绿苏放了一挂破五的炮仗,年初六,饼铺重新开张。

    年初十,年味还不曾散去,姚进谦驾着马车找到正在饼铺忙碌的二人。

    “沈小姐,快关了饼铺随小的去汴京府走一趟。”姚进谦二话不说,请沈月然上马车。

    沈月然见他独自一人,不禁纳闷,“卫大人呢?”

    姚进谦一拍脑门,拿出一块金光闪闪的令牌,“喏,这是主子的令牌,是主子让小的来接沈小姐,路上细说。”

    沈月然见他神色匆匆,又手持令牌,心知不妙,她叮嘱绿苏照看好饼铺,坐上马车。

    一路上,姚进谦一边驾车,断断续续地把事情说了个大概。

    原来,与京城一水之隔的应天府有个年过半百的同姓王,名为李兆。年前,李兆向金满堂订下一只金箔碗,金满堂允诺初八送到府上。初八,李兆如约拿到金箔碗,却发现金碗成色不足。初九,他带着金碗赶到汴京府,指名要求老校正方伟中当场做个验证。府尹赵显阳不敢不从,请来早已赋闲在家的方伟中。谁知,方校正还真就当场检验出金箔碗中加了铱。

    李兆大怒,指责金满堂以次充好。初十,赵显阳唤来周廉安,周廉安却道早就怀疑金满堂有内鬼,暗中勾结他人,在成品上动手脚,从中牟利。这下刚好使那内鬼现了形。赵显阳根据周廉安的指控,分别缉来从金库取出金箔碗的周家管家白世纲、将金箔碗送到码头的金满堂磨工沈日辉和将金箔碗送到王府的船工赵安扬。

    卫奕并不负责此事,今日外出时无意瞥见站在府衙门外的吴兆容。他曾经在文池县衙见过她一面,认出是沈月然的嫂嫂。他存了心思,回去一打听才知原来疑犯之一沈日辉正是沈月然的哥哥。他走进牢房了解情况,见到昏迷的沈日辉。他唤醒沈日辉,只听沈日辉奄奄一息地胡言乱语,临死前一定要见上妹妹月然一面。于是,他立刻命姚进谦快马去京郊接来沈月然。

    沈月然听完,心纠到了一起。

    沈日辉生性淳厚,安份守己,绝非见财起义之人,何况,他一向忌惮吴兆容,这份在金满堂的工是吴兆言给找的,他就算再糊涂,也不敢在金满堂动手脚。

    她相信,这中间一定有什么误会!

    可是,她相信有什么用,关键是府尹大人。

    她忿忿不平,“赵大人就没有怀疑金满堂的金箔碗有问题吗?为何被查出成色不足,不说碗有问题,偏偏要说人有问题?”

    姚进谦道,“这些小的不清楚,府衙如今也没个定论,只是不停地提审。”

    见沈月然心焦,他又补充道,“喛哟,瞧小的光顾得说案子,倒忘了主子的话。主子道沈大哥暂时无恙,沈小姐莫要惊慌。”

    沈月然这才稍稍安心。

    她想知道的一切,只有到汴京府才能知道了。

    半个时辰后,二人到达汴京府,姚进谦要沈月然在后巷等待。不一会儿,卫奕大步走来。

    “路上进谦可把案子说了?”来不及寒暄,卫奕上来就问。

    沈月然道,“说了,可是民女想听哥哥说。哥哥现在如何,能不能让民女见上一面?”

    她最关心的还是沈日辉的安危。

    卫奕沉吟片刻,道,“可以,不过你大哥嫌疑未脱,会见时得有旁人在场,你可介意?”

    沈月然连声道,“不介意,不介意,民女只是想确认哥哥无事,不会有其它非分之想。”

    卫奕点头,前面带路,沈月然垂头随他一路疾行。

    府衙的大牢她并不陌生,到了大牢门口,卫奕又站住。

    “此案由赵大人接手,并不在我职务范围。如今只是能带你来瞧瞧,可是,并不能左右此案的审理,你可能谅解?”他问道。

    沈月然抬眼望向他,一如既往的平静从容,只是眼神中多了一份关切。

    她的心没来由地一阵慌乱。

    他是公务繁忙的四品大人,不在他职务之内,完全可以对此案视而不见。

    他不仅派姚进谦去京郊接她,还特意带去话语安抚她。

    他同意带她去见沈日辉,已是仁至义尽,却一而再地在意她的感受。

    他——

    沈月然微微别过了脸,欠身道,“民女相信哥哥是清白的,也能体谅卫大人的难处。民女相信此案定会有个说法,如今只求见上哥哥一面。”

    卫奕再次点头,唤来两名衙役,带沈月然走进牢房。

    阴森可怖的大牢如她记忆中的一般,当她于一片衣衫褴褛中找到鼻青脸肿的沈日辉时,忍不住泪如雨下。

第七十九章 审问

    “哥哥,你醒醒,我是月儿,月儿来看你了。”她泣不成声,隔着围栏轻声唤道。

    沈日辉睁开眼睛,见是沈月然,灰暗的眼球有了神采,连滚带爬地抓住围栏。

    “月儿,真的是你,你来了,太好了,哥哥就憋着一口气,一定要见到你才能闭眼。”沈日辉声音沙哑干涸。

    走形的面容令沈月然看不出他是哭还是笑,她悲从中来,哭道,“哥哥瞎说,你不会有事的,月儿知道你是被冤枉的,你一定会被放出来的。”

    沈日辉道,“月儿莫哭,方才真的以为死也见不到你了,你来了就好,哥哥能对爹爹交代了。”

    听见沈日辉一口一个“死”字,沈月然心中更加难受。

    她抹去眼泪,握住沈日辉的手道,“哥哥莫要胡思乱想,此案尚未定论,你不会有事。你只要没有做过,就一定不会被冤。哥哥,你快快告诉月儿究竟发生了何事。”

    身后的卫奕也开口,“沈家大哥,查明真相才是当务之急。”

    沈日辉“哦哦”两声,对沈月然道,“就算如今被打成这样,哥哥还是不太清楚究竟发生了何事。那天初八,我照旧去金满堂开工,大约巳时左右,白管家来唤我,说是有份包裹要送到码头。因为之前也常替白管家跑腿,所以我看也没看,掂起包裹就走了。金满堂距码头不远,我没有坐马车,一个人一路快步到码头。

    到了码头,那个叫赵安扬的船工早在等候。我将包裹交给他,原路返回,一来一回也就半个时辰。这本是一件稀疏平常的小事,谁知今早府尹大人却道什么偷梁换柱、内通外结的,大意就是说我利用平日里在金满堂做工的功夫,做了一个假的金箔碗,然后趁着送货的空当,在路上调换了那真的金箔碗。

    哥哥真是莫名其妙,别说我想不到这样的招儿,就算能想到,也没这样的本事啊。我若能做出一个假的金箔碗,还用得着在金满堂做那最累人的磨工,不早就跟着周家二少爷一起铸模子去了?”

    卫奕听完,想了想,问道,“这一路一来一回你可曾遇到什么人,什么事?”

    沈日辉道,“不曾,一个人去,一个人回,不记得遇到何人,也不记得遇到何事。”

    卫奕又问,“那天你可觉得白世纲或者赵安扬有何异常?”

    沈日辉道,“船工赵安扬小民之前就没见过,所以说不上来有何异常。当时小民把包裹交给他,他说了一句‘完好’,之后就踏上甲板。白管家好说,那日与往常一样,并无异常,回去后,照例给了小民十个铜板,算是赏钱。”

    卫奕问道,“你可有亲眼瞧见白管家从金库取出金箔碗?”

    沈日辉道,“不曾。金库重地不让外人进入,白管家让小民在金库外等,他交给小民的就是包扎好的包裹。”

    卫奕问道,“你可记得那包裹有何特征,有何损伤,有何封印,一路上可曾打开?”

    沈日辉摇头,“那包裹普通得很,用金满堂的红锦红锻束扎而成,与之前送出的包裹并无两样,无损伤,无封印,也不曾打开。”

    卫奕又问,“这么说,你压根就没有见过那金箔碗?”

    沈日辉点头,“是,直到今个儿上堂才见着了那碗。”

    卫奕安抚他道,“你若说的全是实情,那么不用担心,这件事可能有什么误会,府尹大人定会还你一个清白。”

    谁知沈日辉连连摇头,双眼中满是沮丧,“卫大人莫要安抚小民,小民知道这次定是跳到河里也洗不清了。卫大人是没瞧见今个儿那阵仗,府尹大人简直不容小民喊半句冤,一喊冤,大人就用刑,一喊冤,就用刑。府尹大人一口咬定此事是小民、白管家与那姓赵的船工中的一个或者两个甚至三个所为,他道,一定是我等几人见财起义,偷梁换柱,将真正的金箔碗藏了去,然后弄出一个成色不足的金箔碗糊弄王爷。小民若不是怕认罪有辱沈家门楣,真就坚持不住了。”

    面对沈日辉的质疑,卫奕面露尴尬。

    他的确是在安抚他。

    就如之前对沈月然所道,此案由赵显阳接手,就算明知沈日辉是清白的,他在一无证据、二无授命的情况下也无力阻止赵显阳拷问沈日辉,更无力左右此案的判决。

    沈月然明白卫奕的难处,连忙对沈日辉道,“哥哥莫要如此丧气,卫大人破案无数,他说无事你定会无事。”

    沈日辉又是“哦哦”两声,算是应答。

    这时,两个衙役走进牢房,说府尹大人提审犯人。

    沈日辉一听“提审”二字,顿时吓得瑟瑟发抖。他紧紧抓住沈月然的手,道,“月儿,哥哥怕是活不了了,你回去告诉你嫂嫂,要她带大沈重,千万别为我守寡。还有,你一定要记住幼时娘亲哄你睡觉时唱的小曲儿,记住,记住啊……”

    卫奕面若冰霜,沈月然眼睁睁地看着衙役把沈日辉拖走,掩面痛哭。

    ******

    “抱歉。”卫奕垂下双眸,沉声道。

    他必须得承认,刚才眼见沈日辉被带走的那一刻,内心泛起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愧疚感,而这种愧疚感令他不得不审视自己,他到底不是无所不能的……

    “嗯。”沈月然抹去眼泪,回头提了提唇角,“卫大人,此事与你无关,你不必道歉。可是,哥哥真的就要这样被冤了吗?民女不服!”

    卫奕道,“此案难在证据二字。府尹大人接连提审,想来也是苦无证据,希望获得有力的口供。沈家大哥只要坚持自己是无辜的,终会得到清白。”

    沈月然不禁愤怒,第二次说出自己的疑问,“府尹大人为何就是不信哥哥的话呢?明明是碗出了问题,为何偏偏要说人出了问题!那金满堂的金箔碗出事又不是一次两次,为何周老板怀疑有内鬼就一定有内鬼?”

    卫奕一怔,“你说金满堂的金箔碗之前也出过事?”

    沈月然也是一怔,“大人不知吗?”然后她将数月前吴兆言在迎宾楼上的闲话悉数告之。

    卫奕不禁皱眉。

第八十章 线头

    按说周家两少爷为了一件金箔碗闹上府衙的事不算小,为何他身在汴京府却不知道?虽然他一向负责凶杀案件,对纠纷一事甚少过问,可是茶余饭后的也没有听同僚提及,岂不怪甚?

    是有人刻意捂住,还是不值一提?

    不足半年,一向以足金足量获得美誉的金满堂接连在金箔碗上出事,难道全是偶然?

    看来,要想查明今日之事,恐怕还得弄清当日之事。

    他沉吟片刻,道,“你既来了,今个儿就别忙着走,住处你不用担心,若是不愿去你哥哥嫂嫂那里,我会交代进谦安排妥当。我见你嫂嫂在府衙门前等待,不如你现在去劝她一劝。我这会儿去见个人,查清一件事,酉时我们再在这后巷会面可好?”

    沈月然垂头应是,又道,“大人,民女现在可以做些什么?只是这样干等着,民女实在心焦难耐。”

    卫奕道,“这件案子的关键在于证明沈家大哥从接到包裹到送出包裹的这段时间,包裹是完好的,是没有被打开过的。可是,沈家大哥当时独自一人,恐怕……”

    剩下的话卫奕没有说。

    其实这件案子还有一个难点在于周廉安的指控。就算有证据证明沈日辉没有打开过包裹,可若周廉安一口咬定是白世纲、沈日辉、赵安扬三人勾结作案,沈日辉的嫌疑一时半会儿还是洗脱不掉。

    所以,要想还沈日辉一个清白,恐怕还是要找出真相。

    沈月然听闻,却来了劲头儿。

    她的眼睛有了神采,道,“只要能证明包裹是完好的,就能洗脱哥哥的嫌疑了吗?”

    卫奕点头,“是,对于沈家大哥一人来说,是这样的。”

    可是对于整个案子来说,远远不够。

    沈月然却仿佛于茫茫大海中看见一座灯塔,她豁然开朗,道,“民女知道了,大人去忙,酉时再见。”

    二人分开,话分两路。

    沈月然绕至府衙门前,果然看见吴兆容两眼肿得仿佛水蜜桃一般,一边拭泪,一边四处张望。

    只要有人从汴京府走出来,她就赶紧整容上前追问,可有见着沈日辉,沈日辉如何云云。

    沈月然鼻头一酸,心中生出几分羡慕。

    患难见真情,此话不假。

    一个说莫要守寡,一个就在四处打听。

    看来婚姻也不全是束缚,还有牵肠挂肚。

    她快走两步,紧了紧声音,唤道,“嫂嫂。”

    吴兆容转头,不禁怔住。

    没想到身在京郊的小姑子突然出现是其一,小姑子判若两人的利落行头则是其二。

    她上下打量她,“你”了半天,说不出一句整话来。

    沈月然再见吴兆容却显得亲切许多,她主动挽上吴兆容的手臂,声音虽小,却很清晰,“嫂嫂不必担心,方才月然已去瞧过哥哥。”

    吴兆容惊讶,“你去探过日辉?兆言都没法子探到,你如何能探到?”

    沈月然瞥见不远有家食肆,什么也没说,揽了吴兆容过去。

    二人落座,她要来一壶茶,两碗捞面,然后拿出一双筷子塞进吴兆容的手中。

    “嫂嫂得先容月然把这碗面吃了,否则什么也别想知道。”

    如今已是午后,她敢肯定吴兆容一直滴水未进,她是不怎么饿,不过她不能让吴兆容饿着,尤其沈日辉在牢里受冤的时候,她得替哥哥好好照顾这个嫂嫂。

    吴兆容瞧了瞧面前热腾腾的捞面,嘟囔一句“故弄玄虚”之后接过筷子。

    姑嫂二人草草吃完,沈月然为吴兆容倒了一杯茶,之后简单地将她在京郊油坊重遇卫奕及刚才卫奕带她去见沈日辉的经过说了一遍。

    “你是说在文池县衙冤枉你的卫公子就是汴京府的神探卫大人?”吴兆容觉得不可思议。

    沈月然道,“是,不过此事不是重点,重点是我方才亲眼见到了哥哥,他很好,府尹大人只是找他了解一些事情,嫂嫂不用担心。”

    这个时候多一个人知道沈日辉在牢房里的遭遇只是徒增担心罢了,没有任何意义。

    吴兆容听她说得有前有后,有名有姓,终于放下心来。

    沈日辉一大早被衙役带走,她跑回娘家求助。谁知吴丁儒道府衙不会平白抓人,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她无奈,又去求吴兆言去府衙探探情况,吴兆言嘴上答应着,却再也没有下文。她坐立不安,只好到府衙门前四处打听。

    “佛祖保佑,佛祖显灵,日辉没事,太好了,太好了。”她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

    沈月然不禁侧目,嫂嫂什么时候信起了佛?

    她道,“嫂嫂,哥哥虽然暂时无事,可是有些事还是得向府衙说明才行。不过你也知道哥哥那个人,一向马马虎虎,卫大人怕他话不走心,生出不必要的误会,于是让月然来问问嫂嫂。”

    吴兆容忙道,“卫大人考虑得是,你问。”

    沈月然道,“嫂嫂仔细回忆一下,初八那天哥哥下完工之后都做了什么,可有不寻常之处?”

    吴兆容想了想,道,“没什么不寻常之处。他如往常一般酉时到家,换了一身行头之后来厢房寻我,那时我正在做女红。他道他白日里又帮白管家跑了一次腿,白管家赏了他十个铜板。我收起铜板,见天色不早,起身去后厨烧饭。做好之后去厢房叫他,他倚着绣架睡着了。我生怕他压着绣好的屏布,正要伸手推他,却见他一只手紧紧握住线头……”

    说到这里,吴兆容垂头落泪,哽咽道,“你大哥那个人就是心拙手也拙!想来定是我忙着起身,没有将线头结好,他瞧见了,生怕绣线秃噜了去,我重新返工麻烦,可他又连个线头都不会结,于是索性一直用手抻住。月然,不是我瞧不上日辉,而是我真的想不到他那样一个笨到骨子里的人能与府衙扯上什么关系?你实话告诉嫂嫂,府尹大人想了解的是不是沈家那笔赃款的去向?”

    最后几个字,她说得很低很低。

第八十一章 绳结

    沈月然连忙否定,“嫂嫂莫要胡思乱想,爹爹是被冤枉的,月然不相信爹爹是贪腐之人,今日之事更是与当年之事无关。”

    “是么。”吴兆容斜她一眼,喃喃道。

    “那么后来呢?哥哥又做了何事?”沈月然接着问道。

    吴兆容道,“后来还是叫醒了他,吃饭,睡觉,中间去瞧了瞧重儿,不到亥时,他就睡了。”

    沈月然暗道,看来沈日辉的确什么也没有做过,既然如此,就是要找出证据了。

    她踌躇片刻,对吴兆容道,“如今已快申时,嫂嫂不如先回去接沈重下学堂。这里有我盯着,又有卫大人帮衬着,哥哥不会有事。嫂嫂尽管把心放宽,等着哥哥回家就是。”

    吴兆容与沈月然一番交谈,心中宽慰不少。她想了想,起身道,“也好,我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不如先回去照料重儿。今个儿你就别走了,天黑了直接去婶母奶奶那里,我给你收拾出一间厢房来。”

    这还是吴兆容第一次主动提出为她做些什么。

    沈月然甜甜一笑,道,“好,有劳嫂嫂。”

    目送吴兆容离开,沈月然决定去一趟梅家。

    初时一听说赵安扬这个名字,就觉得耳熟,后来再听说是码头船工,便大概确定此人就是梅家的大女婿。

    梅家女婿被抓,梅家人定也焦急难安,四处想法子,她这时去一来探望,二来顺便看看有没有线索。

    她一路打听梅家饼铺,不一会儿,来到永安民巷。

    梅家并未因赵安扬一事停业,她如愿见到正在后厨忙碌的梅采莲。

    梅采莲眼睛红红,显然哭过。

    二人乍一见面,沈月然想起她以往的孤僻性子,怕自己突然出现惊到了她,正思忖着如何开口,梅采莲二话不说,一把抱住她,哭道,“相公被抓走了,相公被抓走了……”

    ******

    终于劝住梅采莲,二人在庭院中找了两张杌子坐下。

    “初八是相公在码头最后一天当值,初九一早,他就打了个包袱来到梅家。相公道他与码头契约期满,往后就听爹爹的安排,在饼铺做工。我听他往后不用再外出跑船,可以与我****厮守,自然十分欢喜,不料,这喜悦还未持续一日,今早府衙的人就闯入饼铺,带走了他。”

    梅采莲抚住沈月然的双手,啜泣道,“你说,我的命为何这么苦?终于有个男子愿意娶我,不嫌弃我,如今又被我克入大牢。扫把星不是你,而是我……”

    沈月然百感交集。

    再见梅采莲,梅采莲由内而外都变化许多。

    不再一身惨白的白衣是其外,不再羞于见人则是其内。

    赵安扬的出现令她有了底气,不再自卑,过起了普通妇人的生活。

    所以,如果这次赵安扬真的出事,她恐怕又要回到以前与世隔绝的状态,而且更甚。

    梅采莲接着道,“相公被抓走了,我也要跟着去问个明白,却被采玉拦下了。采玉道她与汴京府的神探卫大人相熟,由她出面先去打听打听是为适宜。爹爹也道,不如此事就交给采玉去办,我还是在饼铺帮手。外面的事我是不如采玉,所以只好在家等消息。”

    沈月然心头一动,采玉也去汴京府找卫大人了么,怎么没有听他提及?

    她道,“你不必担忧,此事可能只是误会一场。昨日赵大哥回来可有向你提及任何关于初八之事?”

    梅采莲道,“提了一句,说初八最后一天的活儿十分轻松,为金满堂送一份包裹到应天府,不足两个时辰就一来一回。”

    “那他对金满堂那日与他交接之人可有印象?”沈月然又问。

    梅采莲道,“金满堂的人?没有听他提及。他那个人一向不喜交友,码头里整日人来人往,他有时连一起外出的船工都不认得,别说外面的人了。”

    这倒说明了赵安扬与沈日辉的确并不相识,不存在偕同作案的可能。

    沈月然暗自思忖。

    “采莲姐,能不能容我瞧瞧赵大哥的包袱?”她请求道。

    如果赵安扬与此案有关,次日一早就收拾包袱离家的他,会不会带走什么东西?

    她是这样考虑的,可是这个请求的确唐突了些——

    梅采莲对她倒是极为信任,她起身道,“好,随我来,他带回的包袱还不曾打开呢。”

    ******

    沈月然有些失望。

    说是包袱,不过就是一张大布巾打了个结,里面只有几件换洗的衣裳,连条多余的手帕都没有。

    太简单了。

    看来,想通过赵安扬这边来证明沈日辉的清白这条路是走不通了。

    梅采莲重新为包袱打结,沈月然的目光却有些发直。

    右手绕至左手,打一个单结,左手绕至右手,打一个单结,两边用力拉紧,结块形成。

    “渔人结。”她若有所思。

    渔人结是一种连接结,适用于棉、麻、化纤等摩擦力较大的绳索,这种结易打不易松,结构简单。她前世曾经打了一只中国结挂在丛浩的车里,也因此特意留意过各类绳索打结,只是没想到梅采莲能运用自如。

    梅采莲听得真切。

    “你叫这种结‘渔人结’,渔夫也是这般打结的吗,我以为只有船夫这样打结。”她从字面理解。

    “只有船夫这般打结?是赵大哥教你的?”沈月然蠢蠢欲动。

    梅采莲道,“是。相公是船工,船工首先要学的不是游水,而是打绳结。相公会打各种各样的绳结,也教过我许多,不过我生得愚钝,只学会这一种。”

    打结……

    沈月然眼前一亮。

    每个人都有各自习惯打结的方式,沈日辉也说过金满堂的货物一向用红锦包裹、以锻带束扎,所以,若是包裹被调换或者中途被打开过,那么,绳结有可能是不一样的。

    所以,要想证明沈日辉的清白,不在于什么人的证明,而在于那包裹上的绳结!

    她变了脸色,对梅采莲道,“采莲姐,你不是扫把星,以前不是,现在也不是,赵大哥很快会被放出来,相信我。”

    说完,她匆匆离去,留下梅采莲一人怅然。

第八十二章 算盘

    走出梅家已近酉时,她一路打听,向金满堂走去。

    金满堂地处京城最繁华的街道朝阳道上,找起来并不困难。

    不一会儿,一座高达三层、占地八间,满是飞檐斗拱、金碧辉煌的建筑物现于眼前,门头上以真金铸造的“金满堂”三个大字,尽显气派和尊贵。

    不过,沈月然可来不及欣赏它的阔气,因为金满堂眼看就要打烊了。

    她急急一脚跨进门槛,却发现偌大的店铺整整洁洁,一个人也没有。

    她不禁愣住,这时,一个男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小姐,金满堂要打烊了,有何需要明日再来吧。”

    沈月然回头,一个身着霜白锁边绾色云雷纹锦袍的男子徐徐走来。

    男子手中拿着一个纸篓,身形清瘦,面容柔和。

    “你——”沈月然上下打量他。

    看衣着不像是在金满堂做工的,倒像是周家的人,可是周家的人怎么会亲自出去倒污物?

    男子冲她笑了笑,道,“小姐是来瞧金货的,还是来找人的?”

    沈月然回过神来,故作镇定,“我——既是来瞧金货的,也是来找人的。”

    她心中是这样盘算的。

    既然装有金箔碗的包裹分别经手白世纲、沈日辉和赵安扬三人,那么,只要能分别找出三人的习惯打结方式,再与原来包裹上的绳结一对比,或许就能找出线索。白世纲长期打理金满堂金库,一定会在金满堂的包裹上留下绳结。

    只要有可能,她都要一试。

    “哦。”男子应一声,然后走进柜台,等着她说下去。

    她刚要开口,一个小工从后仓跑出来。

    “三少爷,是不是可以走了?”小工向男子躬身请示。

    三少爷?那个叫做岸则的周家庶子?

    沈月然原想不动声色,可还是忍不住瞄了一眼。

    形容俊逸,举手投足间透着一股儒雅,却是京城旧士笑话的庶子,男人的风流债啊——

    不料这一眼被周岸则抓了个正着。

    周岸则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口中应着小工,“你先走吧,这里有位贵客需要招呼,打烊的事交给我。”

    小工道谢离去,偌大的店面只有沈月然与周岸则两人。

    沈月然感到一阵窘迫,本来就有些许心虚,再加上刚才那一眼——

    她面前上红晕更深。

    “白管家让我今日来金满堂取包裹。”她决定速战速决,尽量简短地描述“事实”。

    “哦,可有纸契?”周岸则问道。

    “……有,不过我当时走得急,纸契落在了白管家那里。不知白管家现在有没有空闲,让他出来一问便知。”她明知白世纲不可能出来见她,故意这样说。

    果然,周岸则没再多问。

    他道,“稍等,客人预订的包裹都在后仓,我去瞧瞧。”随后撩帘走开。

    沈月然纠紧了手中帕子,心中默念,只一眼,只一眼就好,只要瞧上一眼白世纲打的绳结扭头就走。

    不一会儿,周岸则从后仓出来,手中却空无一物。

    他愧疚地道,“赶上过年,后仓积了不少客人预订的包裹,我实在分不出到底哪一个是小姐所道的包裹,白管家这会儿又不在这里,不如小姐先回去,改天再来取吧。”

    改天再来?

    找证据查案是能改天再来的事么?

    沈月然面上挤出一个笑容,讨好地道,“三少爷,人都来了就莫要让我空手而归,麻烦您再去瞧瞧,就是一个这么大、这么高的包裹,很好找的。”

    她胡乱比划着。

    周岸则面露难色,“不是我不帮,而是后仓包裹实在太多,万一乱了摆放,不好收拾,要不——”

    “什么?”沈月然问道。

    “要不小姐随我一道去后仓瞧瞧?”周岸则道。

    “我?去后仓?”沈月然讶异。

    “自个儿的东西肯定自个儿一眼就能瞧出来,用不着到处翻找。反正这会儿店面也没人,小姐又是白管家的熟客。不过小姐若是觉得不便,不如先回去,改天再来取。”周岸则解释道。

    话是不错,可她一个女子……

    沈月然犹豫了,瞧瞧门外,日落西山,都酉时了。

    沈日辉哪怕在大牢里多待上一时一刻都是煎熬。

    她抿抿嘴唇,欠身道,“有劳三少爷。”

    ******

    金满堂的后仓比她想像得更大,大大小小、高高低低的箱子整齐有序地摆放,数十辆独轮车一字排开,成摞的账本堆积如山,不过,最引人注目的是那挂于四面墙上数十把算盘。

    每一把算盘看上去都有些年头,每一粒算珠都油光发亮。

    想像着白日里后仓的掌柜人手一把算盘,噼里啪啦一刻不能停地算出库、入库,算出账、入账的忙碌景象,沈月然不禁叹道,金满堂贵为京城第一金,果然名不虚传。

    “喏,那边就是存放包裹的柜台,全是由白管家从金库取出并包扎好的。”周岸则一指角落。

    沈月然收回思绪,再次欠身道,“有劳三少爷。”

    她走向柜台,弯腰仔细观察包裹。

    每一件货匣都以红锦包住,再以红锻束扎,宛若一朵盛开的花儿。

    她凑近了看,双扣结,双扣结,双扣结……

    每一件包裹打得都是双扣结。

    双扣结结型简单不失美观,小巧不易松散,名字中又含有一个“双”字,寓意吉祥,是包裹打结的不二选择。

    这么说,白管家在送给王爷的包裹上打的应该也是双扣结!

    对于一个线头都不会打的沈日辉来说,当然不会打双扣结。

    那么,只要精通各种绳结的赵安扬能够证明他拿到包裹时,包裹上打的仍是双扣结,沈日辉的嫌疑不就能洗清了吗?

    必须要赶快把这一线索告诉卫大人!

    她欣喜转身,与不知何时站在身后的周岸则撞了个满怀,连周岸则手中的算盘也飞了出去。

    她猝不及防,站立不稳,身子倒向柜台上装着金饰的包裹。

    眼看包裹摇摇欲坠,周岸则叫道“小心”,他用力推开沈月然,用自己的身子护住包裹。

    本就没站稳的沈月然被他一甩,借着力量向前冲去,脚下却踩上一把滑溜溜的盘算。

    这下可好,刚刚找回的重心再次丧失,只听哧溜一声,她重重地滑倒在地,不得动弹。(晚上还有三章:)连续三天万更求首订!谢谢亲!)

第八十三章 等待

    周岸则怔住了。

    “你怎么样?”

    他蹲下身子想把沈月然扶起来。

    沈月然摆摆手,自个儿扶着墙根儿挣扎着站起来,左脚刚一着地,疼得呲牙咧嘴。

    “估计崴到了。”她痛苦地道。

    “抱歉了,我原想拿来算盘算算小姐的出货,没想到——”周岸则面露愧色,显得手足无措。

    沈月然倚着墙根,垂头试着转动脚踝,没有接话。

    他该抱歉的应当是那后来的一甩手吧。

    为了保护包裹里的金饰,情急之下不惜推开她,她才会踩上算盘滑倒。

    “嘶,嘶——”估计崴得不轻,左脚踝根本动不了,沈月然疼得咬牙。

    周岸则下意识地想伸手去扶,双手却又有些尴尬地握了握拳。

    “那包裹是金满堂的,我——”他又说了半句话。

    不用看,沈月然也能想像得出此时周岸则面上的难堪。

    庶子么,尤其是京城周家的庶子,外表光鲜,却连倒污物、打烊这样的事都要亲力亲为。他紧张在意金满堂,生怕包裹出了岔子惹来周家人的不悦,情理之中。

    “和你无关,是我不小心才摔倒的。”她咧嘴道。

    周岸则露出一个感激的眼神。

    “用不用去瞧郎中?”他关切地问道。

    “不用。”沈月然忙道,“没什么大碍,在家休养几日就能过来,我得走了。”

    “走?”周岸则温和地笑了,“小姐这个样子如何能走?”

    沈月然瞧瞧脚下,的确,如何走。

    “要不我派车送你吧?”周岸则道。

    沈月然抬眼看他,派车?

    周岸则又是一笑,不过这一次有些苦涩。

    “庶子么,派辆马车倒是不成问题。”他看着她的眼睛道。

    ******

    卫奕站在府衙后巷,等得有些烦躁。

    将近戌时,人怎么还没有到。

    一个女子,无亲无故,哥哥被关,嫂嫂不睦,约好的酉时,她能去哪里?

    他不敢走远,令姚进谦四处寻找,姚进谦道府衙、吴家、梅家、京郊饼铺都找过了,就是不见踪影。

    他担心之余,不禁暗自责怪自己。

    之前见她茫然,怕她胡思乱想,于是点醒一句,告诉她此案的突破点,可是他忘了她的聪明。

    一个聪明的女子,又曾经历各种案件,面临自己的亲哥哥被冤,怎么会坐以待毙?

    他午后与她分开后,做了三件事,一是派出衙役去码头,二是拜访兆王爷,三是找到宋少如。宋少如身为汴京府主薄,不会有人比他更清楚数月前金满堂金箔碗纠纷一事。他以查案为名,要求看当初纠纷一案的卷宗,不料宋少如道,当初纠纷实乃误会一场,不曾立案,更没有卷宗。他更加怀疑另有隐情,缠着宋少如道,就算没有卷宗,总得有个前因后果。宋少如无奈,只得将事情经过告诉了他。

    原来,周忠则周孝则因为一只金箔碗闹上汴京府后,赵显阳遂将金箔碗封存。待周廉安从江淮回来,现场召来吴兆言检验,谁知吴兆言检验的结果却是成色十足,足金足量。周廉安大怒,指责两子受人挑唆,无事生非,周家两子又是叩头又是道歉,道全是误会一场,二人皆因一时冲动唠扰公堂,愿认罪领罚云云。赵显阳道既是误会一场,此事就此了结,不再提及,周家人随后领了金箔碗,物归原处。

    卫奕听完,旧的疑问解开,新的疑问又来了。

    兆王爷拿到的金箔碗与周家闹上公堂的金箔碗可是同一只?

    如果不是同一只,此案好办。既然老校正方伟中道兆王爷手中的金箔碗添加了铱,那就查明这只碗的来龙去脉就行了。

    可若是同一只,此案就复杂了。

    首先,吴兆言与方伟中的检验结果为何互相矛盾,谁在说谎?

    其次,金箔碗中的铱从何而来?

    再次,周廉安曾道两子受人唆使,这人是谁?与如今调换金箔碗的是否为同一人,是否就是本案的黑手?

    最后,则是赵显阳的态度。

    他入职汴京府五年,资历虽不算老,但也不算轻。在他心中,赵显阳是一个无功无过的太平官。他在处理任何问题上都是不紧不慢,没有亮点,也不见纰漏,没有作为,也绝不懒政。

    三哥曾经说过,汴京城是龙脉之地,安定是重中之重,所以,汴京府之首,首要的就是稳重,而他器重的,也正是赵显阳的稳重。

    可是在金满堂一事上,一向以稳重著称的赵显阳却显得轻率了。

    就如沈月然所说,碗也可能有问题,为何一口咬定人有问题?

    还有,不留下卷宗不说,对沈日辉等人更是接连用刑。

    他隐隐觉得,事情可能并不简单,而他要想窥得真相,凭他一人之力,恐怕非一朝一夕之事。

    他见酉时已至,惦着与沈月然的约定,匆匆告别宋少如,来到后巷,却等不来人。

    他越想越不安,一件连他都觉得深不可测的案件,她一个弱女子若贸然卷入,惹来祸事,如何是好?

    心中七上八下间,一辆马车在巷口停下,他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男子先行下车,撩起车帘,对车内人说着什么。

    车身一阵轻微晃动之后,一个女子姿势奇怪地走下马车。

    是她!

    卫奕大喜。

    刚想抬脚,却见沈月然倒入那男子怀中。

    卫奕冷了双眸,面如冰霜。

    ******

    这是一辆带有隔间的华丽马车,绣幔屏风,珠帘玉饰,朱漆雕刻,车内铺有红毯,座上垫有白裘,偌大的座榻,可坐可躺可卧。

    沈月然惬意地坐在里间,脚边跪着一位正替她揉擦药酒的婢女。

    沈月然双目炯炯,眉飞色舞地将午后之事告诉了卫奕。

    “卫大人,您说打结一事能洗脱哥哥的嫌疑吗?”她万分期待地问道。

    坐在外间的卫奕瞧着车外的景物,心不在焉,片刻后才“哦”了一声。

    “能还是不能?”沈月然完全沉浸在兴奋之中,得意地道,“一定能,对不对?!嫂嫂说了,哥哥连个线头都不会打,何况双结扣?哈,没想到哥哥一向手笨脚笨的,这次倒帮了他一个大忙。”

    话音落地半晌,卫奕又“哦”了一声。

第八十四章 夜访

    沈月然感到些许失落了,她期待着他的回应,他却连回她两个“哦”。

    是她的分析完全没有意义,还是——

    她生出不详的预兆,颤声道,“卫大人,可是哥哥在牢中出了事?”

    是不是沈日辉出了什么事,所以,她无论发现了什么都为时已晚?

    “没有。”

    这一次卫奕倒是应得很快,口气也不再冷冰冰,“你专心养伤,莫要胡思乱想,打结一事对案子至关重要,沈家大哥不出三日就能出来。”

    沈月然宽下心来,也“哦”了一声,不再言语。

    卫大人有些奇怪。

    她一心惦着与他的约定,不顾周岸则的讶异,请求带她来到府衙后巷。谁知见到了他,他却看都不看她一眼,就算问她晚上可想好去哪里的时候,眼睛也是看向别处的。

    卫大人是讨厌她还是无视她?

    可是似乎都不对。

    在她应道要去嫂嫂家暂住一晚后,他又派来马车,唤来婢女,带上药酒,即时替她消肿。

    所以,卫大人是怎么了?

    沈月然有些纳闷。

    她想到什么,问道,“卫大人,采玉今个儿去府衙找您了吗?”

    卫奕一听“采玉”二字,刚刚缓和下来的脸色再次染了霜。

    沈月然接着道,“卫大人可知那船工赵安扬正是采玉的姐夫呢,您说这事巧不巧?采玉今个儿一听说姐夫出事,首先想到的就是去向卫大人求助,可见卫大人对她来说是……”

    “闭嘴!”

    卫奕越听越恼,粗声喝道。

    沈月然吓得攸地闭上嘴巴。

    一向平静的卫大人居然发火了,所以,他今天是怎么了……

    ******

    把沈月然送到城北,卫奕不顾已至人定时分,径直敲开了赵府的大门。

    沈日辉这件事他若按公务来办,有越职之嫌,若按私事来办,倒有了商量的余地。

    已经睡下的赵显阳听闻是他来访,有些纳闷,却又立刻从床榻起身至前堂接待。

    卫奕绝对是一个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人,能令他深夜造访的事,绝非一般。

    “卫侍卫是为那金满堂的磨工而来?”

    赵显阳听完他的来意,意兴阑珊。他以为是何种要事呢,原来是为了个磨工,真真扰人清梦!

    卫奕正色道,“下官不是为谁而来,而是不忍见大人公务繁忙,想替大人分忧解难。”

    赵显阳抚额大笑。

    他与卫奕共事五年,又比卫奕年长二十岁,所以,卫奕会说什么话,不会说什么话,他一听便知。

    这等谄媚之话若是旁人说了,他定会多存个心眼儿,认为说者必有所求,可是卫奕说,他反倒轻松了。

    因为神通广大的卫神探从来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求得真相。

    笑罢,他道,“卫侍卫,这种连本官听了都要脸红的话,你就莫要说来了。实话说吧,是不是又有什么新线索?”

    卫奕嘿嘿笑道,“赵大人英明,下官的心思半分也逃不过大人的法眼,不知大人得不得空,能不能听下官说上两句?”

    赵显阳道,“得不得空如今也被你吵醒了,长话短说吧。”

    卫奕应是,开口道,“金满堂立足京城数十年,一向足金足量,这次却被证实在金箔碗中加了铱,下官如同大人和周老板一般,认为此案定是有人故意调换,要么是有人蓄意毁坏金满堂声誉,要么是有人暗自从中牟利。”

    他仔细考虑过,此案非他份内,彻底推翻、从头调查不仅不可能,恐怕还会惹来赵显阳的忌意。一旦让赵显阳觉察到他对此事的疑心,再想找出真相就难上加难。何况,如今他手上的证据,也只能证明沈日辉与赵安扬的清白,所以不妨先救出二人再说。

    果然,赵显阳频频点头,道,“卫侍卫接着说。”

    卫奕道,“此案并不复杂,一件包裹分别经手白世纲、沈日辉和赵安扬,包裹完好,里面的真碗却变成了成色不足的次碗,毋容置疑,黑手定是在三人之中。而三人无论是谁,要想偷梁换柱,都必须经过解开锻带结块、取出真碗、放入次碗、系上锻带打结这一过程。”

    赵显阳来了兴致,“卫侍卫是道这锻带结块就相当于包裹的封印?”

    卫奕道,“赵大人令下官佩服。是,一百个人能打出一百种结块,而此案中的白世纲惯于打双扣结,沈日辉不会打结,赵安扬擅长打各种绳结,那么,首先可以排除嫌疑的就是中间的沈日辉。”

    “这么说擅长打结的赵安扬嫌疑更大?”赵显阳问道。

    卫奕道,“之前下官也是这么想,可是问过兆王爷后,下官的想法又变了。因为据兆王爷回忆,他接到包裹时,包裹上锻带完好,结块无损,唯一一点令他不悦,金满堂的包裹居然打了一个死结。大过年的,收到一个打有死结的包裹,任谁都会大怒。而他也正是因为这个不同寻常的死结,才对金碗起疑,执意要找方校正做个验证。”

    “死结?”赵显阳道,“你方才不是说白世纲打的是双扣结吗?”

    “是。”卫奕回道,“这正是令下官觉得赵安扬是清白之处。下官从兆王爷那里得到包扎金箔碗的红锦和锻带,按照扎痕重新还原结块之后发现,白世纲打的的确是一个双扣结,只是不知何故,他居然在两绳绕行时多绕了一圈,生生将一个双扣结打成了一个死结。赵安扬曾经运送过金满堂的包裹,又一向精通打结,不会不知道白世纲一向打的都是双扣结。所以,他若是有心以假碗糊弄兆王爷,那么在重新系上锻带的时候,就应该重新打上一个双扣结,免得王爷疑心才是。”

    赵显阳面色凝重,若有所思。

    卫奕躬身道,“下官之言全是推测,并无确实证据,真相只有赵大人才可查明。下官今晚冒昧前来打扰,望赵大人千万莫要怪罪。”

    赵显阳道,“卫侍卫真知灼见,本官岂会怪罪?只是本案疑点多多,若是仅凭一两个绳结就此定案未免太过草率。不如卫侍卫先回,待本官再行审问后再来定案。”

    赵显阳下了逐客令,卫奕也不便逗留,他再次叩谢,转身离去。

    看着卫奕离去的身影,赵显阳黯了双眸,喃喃自语,“不是沈日辉,也不是赵安扬,就只有委屈你白世纲了……”

第八十五章 云如

    卫奕回到卫府已是子时,他见言若阁的灯火仍然亮着,脚下快走两步。

    轻轻推开阁门,果然,刘惠琳斜倚着床幔睡去,桌几上是一盏已经冷却的补汤。

    估计根本就没睡着,卫奕已经足够蹑手蹑脚,刘惠琳听见动静,还是醒了。

    “奕儿,你回来了。”她一如既往地温柔地笑道,只是眉眼显得略有些浮肿。

    卫奕心生愧意。

    “娘亲,往后不用****等孩儿返工,孩儿没事了就会早些回来,您也要早些歇息才好。”他顾不上脱下官服,连连上前搀扶。

    刘惠琳道,“道理娘亲都懂,只是每日不瞧着你平安回来,不瞧着你喝下补汤,娘亲是睡不着的。方才闲来无事,想来言若阁收拾收拾,不料,竟睡着了。”

    说完,她向外喊道,“熙春,把少爷的汤拿去热热。”

    “不要麻烦了。”卫奕直接把盛有汤水的茶盅向嘴里送去。

    “不行,不行。”刘惠琳急忙按下茶盅,连声道,“冷了的补汤喝了伤身,还是让熙春热热吧,反正娘亲也有些急事要与你商议。”

    卫奕听闻只得与刘惠琳并肩坐下。

    “不知娘亲有何事?”他问道。

    刘惠琳道,“今晚戌时左右,阳厘(注:户部右侍郎邵甲之子,见第五十三章)来府上了,一直等到人定时分你也没回,只得先行离开。不过他倒是把话说清楚了,是为了他家妹子邵云如而来。”

    邵云如?

    卫奕微微皱眉,一个似曾相识的名字,可又想不起来样子。

    刘惠琳嗔道,“又忘了是不是?去年春上曾跟着邵甲一道来参加过卫府的家宴,后来又与你们几个世家子一道去围场狩猎,那时她还不曾见过血腥,见到她哥哥阳厘射中一只麋鹿,当场大哭,被众人耻笑,想起来了吗?”

    卫奕脑中隐约浮现出一个小丫头哇哇大哭的模样。

    “记起来了。”他道,“她怎么了?”

    “还怎么了?阳厘道他家妹子害病了。”刘惠琳掩嘴笑道。

    “哦,何病?”卫奕问道。

    刘惠琳轻轻向卫奕脑门戳去。

    “还说记起来了,我看全是糊弄娘亲的话。”刘惠琳瞪他一眼,“那时云如那丫头哭,你可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卫奕有些茫然。

    “你当时说,围场是男子的天下,就如绣房是女子的战场一般,如果让你们几个男子去绣房,只怕不出半日,谁都会像她一般哇哇大哭,还会哭得更凶。当时她破泣为笑,你又把她送回邵府,可是如此?”刘惠琳道。

    卫奕想了想,道,“是有此事。我记得那****上门,专程绣来一把锦扇送予娘亲,娘亲称道她手艺精巧。后来,在围场见到她被重伤的麋鹿吓哭后,孩儿才会那样说道替她解围。至于送回邵府,则是阳厘临时有事,受他所托。此事过去许久,娘亲重提为何?”

    刘惠琳道,“不是娘亲重提,是那丫头一直惦着呢。年前,云如满了十六,上门提亲的络绎不绝,邵甲相中了刑部侍郎温裘的三公子温子轩,遂安排二人见了一面。二人见面,初时聊得还算投缘,后来云如突然问了温子轩一个奇怪的问题,她问道,你认为女子是什么。温子轩莫名,道女子不就是女子嘛,就是人妇和人母啊。云如一听,当场冷脸,扭头就走。

    二人不欢而散,邵甲责骂云如不懂事,拂了温家的脸面,谁知云如却道,是温子轩瞧不起女子才令她当场大怒。她道,这世上只有奕哥哥一人才是真心疼爱女子的,其他男子全把女子视为如同饮茶的杯子一般的用具。她初时并不懂得其中的分别,后来见到了温子轩,才恍然,原来每个男子对女子的看法都是不一样的。所以,她要嫁的人是奕哥哥,而不是别人。”

    刘惠琳说完,含笑看向卫奕,卫奕略显尴尬,面上微红。

    他没想到,当初一句现场解围的话却令邵云如记在心里,念念不忘,甚至左右了她的亲事。

    “那么阳厘的意思是——”他问道。

    他与邵阳厘交情颇深,阳厘不会不知道他的脾性,他若对邵云如有意,不会一直不理不睬。

    刘惠琳道,“阳厘当然知道你的性子,他是这样道的,之前你与云如是有过见面,可是她那时毕竟是个小丫头,你或许压根儿就没往别的方面想去,可是如今的云如却是大姑娘了,与往日肯定不同。难为她一个姑娘家不顾脸面肯指名道姓,反正过几日就是上元灯节了,要不你俩约出去再见上一面,瞧瞧眼缘?”

    卫奕不语。

    邵云如是阳厘的亲妹子,阳厘为她打算是情理之中,而他与阳厘又素有交情,若是连个面都不肯去见,未免说不过去。

    可是——

    他脑中却不知为何浮现出沈月然倒向周岸则怀中的情形。

    虽然他事后知道是因为沈月然脚踝崴伤,虽然他事后也知道沈月然是为了救沈日辉才与周岸则在金满堂相遇,他都明白,可他就是不高兴。

    一个女子,怎么能随随便便地跟着一个男子进入空无一人的后仓?

    一个女子,怎么能随随便便地上了一个男子的马车?

    一个女子,怎么能随随便便地倒在一个男子的怀中?

    他越想越气。

    “怎么了,奕儿?”刘惠琳觉察出他的异动,道,“娘亲觉得阳厘的这个想法很好啊,上元灯节本就是男女老少走上街头的日子,你与云如就当是相识一般,观观灯,猜猜谜,你若对那丫头有好感,往后就约她,要是没有意思,就与她说清楚,省得人家惦记。”

    刘惠琳想起什么,又道,“你前些日子不是与采玉姑娘生出不快么,刚好也趁着这个机会出去走走,散散心。”

    卫奕听出问题。

    “孩儿前些日子与采玉姑娘生出不快?”他是哪个字都听不明白。

    刘惠琳意识到自己失言,讪笑道,“年前有一****不是让进谦回来取香囊吗?让娘亲碰了个正着。娘亲原以为你是睹物思人,一刻见不着那香囊就想得慌。后来娘亲几次来收拾房间时发现不对头,那香囊不见了。我说奕儿,你该不会是与采玉姑娘生了嫌隙所以把香囊还给人家了吧。”

第八十六章 应允

    卫奕语塞。

    他是把香囊还给了梅采玉,可是前因后果和刘惠琳以为得完全不一样。

    刘惠琳以为他又忆起与梅采玉之间不快的往事,安慰他道,“还就还了吧,采玉姑娘的样貌虽然也生得不错,可是仔细瞧,并没有云如生得精巧……”

    这下,卫奕可是听明白了。

    刘惠琳又多事了。

    “娘亲。”他露出些许不悦。

    刘惠琳意识到自己再次失言,只得再次讪笑道,“娘亲不是好奇么,能令我儿思念如此的女子究竟是何方神圣。反正那采玉姑娘之前给你的信笺中也写了地址,娘亲就让熙春去打听打听,结果熙春把我带到了安民巷的梅家饼铺。那时采玉姑娘正在柜台算账,我瞧着那利索劲儿,倒是个精明的女子。只是眉眼中太多伶俐,对来来往往的买饼男子诸多注目这一点令人生出不悦。这女子啊,最重要的还是本份、踏实,心思太多的女子,娘亲不喜欢。”

    这时,熙春端着热好的汤水走进来,卫奕端过茶盅,一饮而尽。

    刘惠琳见话说得差不多,再说下去怕卫奕又生出什么心思,于是起身道,“汤喝了,娘亲就回去了。你也早些歇息,上元灯节一事咱就这样定了,阳厘那日酉时来接你。”

    卫奕不想去。

    他一向视邵云如如妹妹,她却对自己生出情意,二人若是成了倒好,若是不成,倒累了卫邵两家和他与邵阳厘多年的交情。

    可是,他若不去也会惹来邵家及阳厘的不快。

    两难间,他又想起某人说的话。

    “……采玉勤快伶俐,偏偏对不具名的大人情有独钟……”

    “……采玉行文出众,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

    “……采玉一听说姐夫出事,首先想到的就是去向卫大人求助……”

    采玉,采玉,张口闭口就是采玉,她以为她是谁,天字保媒一号吗?

    乱点鸳鸯!

    卫奕再次气上心头。

    “好,娘亲。”他应允下此事。

    刘惠琳大喜,由熙春搀扶走出言若阁。

    ******

    沈月然脚伤未及筋骨,又有及时揉擦药酒,因此只在城北吴氏婶母家歇了两日就无大碍。

    她抽空回了一趟京郊,探了探绿苏,便又返京与吴兆容一起等消息。

    正月十三,汴京府宣布沈日辉与赵安扬无罪。

    正月十四,吴兆容一早去府衙接回沈日辉,沈月然在后厨备菜。

    大牢乃阴湿之地,沈日辉又接连受刑,补气血必不可少,可是大伤之后大补又容易伤身,所以,她选择了温补。

    很快,三荤五素两份热汤依次完成。

    三荤是生焗乌江鱼、糯米鸡与糖醋小排,五素是南荠山药、竹荪炒鹌鹑蛋、蜜汁红枣、蛋黄豆腐和小炒平菇,两份热汤是当归羊肉汤和阿胶猪肝汤。

    她心知沈日辉为人粗放,生怕他一时贪吃,令已经变得虚弱的肠胃不堪重负,反而导致消化不良,于是每样菜都只做了半份,而且口味适量清淡。然后,熬了一份白米粥,一并端出。

    果然,沈日辉一见好吃的,问也不问一句就狼吞虎咽起来。

    吴兆容倒是显得矜持许多。

    “这鱼是你烧的?”她尝一口乌江鱼问道。

    “是。”沈月然点头。

    “这汤是你熬的?”她喝一口羊肉汤又问。

    “是。”沈月然点头。

    “啧啧。”

    吴兆容脸上流露出一种奇怪的神情。

    虽然她早就知道小姑子有几分手艺,从酥饼和辣白菜就可见一斑,只是她没有想到的是,不止几分手艺。

    眼前菜式或炒或炖或煮或煎,样样精美可口,她实在想不出,小姑子既然有这么大的本事,为何要藏起来,还要说什么嫁人后一不事内务、二不做女红、三不入后厨的话。她原以为是她懒,是她不会,可是如此看来,她不仅不懒,还精通得很。

    奇怪。

    她心中思忖,口中却不停。

    不一会儿,几人吃饱喝足,听沈日辉讲述公堂之事。

    “真没想到,真没想到,原来那白世纲才是幕后黑手,是他早就在金库换了金箔碗!当我与赵船工拿到手里的时候,早就是一个已经被调换过的金箔碗!幸亏我不会打结,要不真就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楚了。”

    沈日辉忿忿地道,“人心不足蛇吞象,这话一点儿也不假!那白世纲平日里多得周老板的器重啊,金库除了他与周家人,外人根本无法入内,就连取货入货这么大的事,周老板也交给白管家,可见对他有多么信任!即便如此,他还是不满足,居然想到用一只添加了铱的金箔碗去换足金足量的金箔碗,好赚取中间的差价。哼,不过这样的小伎俩怎么能够逃得过府尹赵大人的法眼,赵大人利用那锻带上的结块,一下子就证明了我与赵船工根本就没有打开过包裹!

    证据确凿,白世纲才招了。想起他昨日在公堂之上向赵大人自首请求宽恕的样子我就有气!早你怎么不认罪啊,我和那赵船工都快被打得脱掉了一层皮,他才说出实情!怎么能这般祸害人啊!”

    沈月然心头一动,看来卫大人还是将锻带结块之事告诉了赵显阳,才令此案真相大白。

    她问道,“那么赵大人是如何处置白世纲的?”

    沈日辉道,“当然是依法处置了!白世纲不顾金满堂的声誉,企图以次充好,中饱私囊,触怒了兆王爷,赵大人处以流放西南。”

    那就是往后京城之中再也没有白世纲这个人了呗,沈月然暗自思忖。

    “那只金箔碗如何了?”吴兆容问道。

    沈日辉不禁笑了,“说来那碗真真可笑。赵大人原本打算销毁那碗,却被兆王爷拦住了。兆王爷道他平生没甚嗜好,唯一爱好就是收藏,而且收藏的全是瑕疵之物。比如少了一只角的麋鹿,长出双蒂的柿子,做成一顺的靴子,兆王爷道,这只添有铱的金箔碗就是瑕疵之物,是他中意之物,他要带回应天府收藏。兆王爷既然开口,赵大人只得将碗送给他。你们道此事可不可笑,兆王爷因那金碗告上汴京府,一番折腾后又要收藏那碗,奇哉怪哉。”

    沈月然笑道,“这正正说明兆王爷乃性情耿直之人,从来求的都是一个真相。”

    “是吧,是吧。”沈日辉道,“反正人家是王爷,爱怎么办咱们管不着。”

    他一脸兴奋,转头对吴兆容道,“兆容,还有一件事说来你肯定也会觉得太巧了,你道那赵船工是谁么?”

第八十七章 红梅

    吴兆容见沈日辉跟个没事人一般,丝毫没有受到牢狱之灾的影响,放心许多。

    “是谁?”她问得满眼都是笑意。

    “是梅长生的大女婿赵安扬!”沈日辉道,“我与他可是患难之交,回头一定与他喝一杯。”

    “你?”吴兆容不屑,“你连一两的酒量都没有,还要与人喝酒,算了吧。”

    沈日辉嘿嘿一笑,拉起吴兆容的手道,“所以我说喝一杯嘛,一杯,就一杯,还是娘子惦记我,怕我喝坏了身子。”

    吴兆容红了脸,看了沈月然一眼,抽回手。

    “还没喝就醉了是不是?”她嗔道。

    沈月然顿时意识到自己是多余的了。

    她笑道,“哥哥嫂嫂多日未见,一定有许多话要道,月然先回去收拾衣裳。”

    吴兆容道,“你明个儿就要走?”

    沈月然道,“是,叨扰哥哥嫂嫂多日,月然该回饼铺瞧瞧了。”

    吴兆容沉吟片刻,道,“过了明天再走行不行?那辣白菜兆言和爹爹都爱吃,我想学了来,回头就不用再烦你。而且,明个儿是上元灯节,京城热闹非凡,我与重儿一早说好了带他出去转转,你刚好也可与我们一起同行,见识见识。”

    “是啊,月儿,你一直住在京郊,哥哥平日里没法子照顾你,不如趁着节日在这里多住两日。”沈日辉早有心思挽留,碍于吴兆容才不敢开口。这会儿见吴兆容主动开口,连忙连声附和。

    “好,那月儿就过了明日再走,有劳哥哥嫂嫂。”沈月然应允。

    正月里家家都有囤积,饼铺生意不好,她在这边多住一日两日并不成问题。何况,她与吴兆容好不容易处得像一家人,不想拂了她的好意思。

    说完,她抬脚离开,身后的房间立刻传来夫妇间的嬉闹声。

    这下,嫂嫂再也不会埋怨哥哥笨手笨脚了吧,她边走边想。

    ******

    次日不到酉时,沈重就迫不及待地在门前呦喝着“赶紧的,去迟了站不上好位子”。

    只见他头戴束发银冠,身穿一件大红锦袍,披一件石青滚金边坎肩,十足世家子小少爷的装扮。

    沈日辉笑呵呵地道着“来了”,也见利索。

    一件黝色棉衣搭一件蟹壳青坎肩,贵气不足,却是干净大方。

    沈月然走到门槛,见着沈家父子二人的穿着,又见吴兆容尚未露面,于是返了回去。

    吴兆容素来讲究衣着,以往在文池条件有限,如今回到京城,布料、样式充余,连带沈家父子二人也装扮得有模有样。

    今个儿是上元佳节,举家同游的日子,她若一路同行,生怕吴兆容挑了她的仪容。

    衣裳是没法换的,不如换一个发髻,也算是有所妆扮。

    没有发簪和首饰,就用发绳代替。

    她走进吴兆容平日刺绣的厢房,见红色绣线线头剩余较多,灵机一动,打出一只红梅花形发绳。

    对镜梳好倭坠髻,以发绳代替发簪,固定缠绕。

    这边妆扮好,那边听见门外传来吴兆容的声音,她赶紧走出门外。

    见到吴兆容,她才恍然,学做辣白菜估计只是其一,说亲保媒才是其二。

    吴兆容身旁立着一个矮胖、油面的男子,正呵呵地望着她傻笑。

    吴兆容见到沈月然,笑开了花。

    “盛老板,您瞧,这就是小姑月然,是不是长得就像一朵花儿。”她挽上沈月然,对男子笑道。

    盛老板却突然黑了脸。

    “哪里像是一朵花?沈家嫂子可是胡说。”盛老板直勾勾的目光毫无顾忌地落在沈月然的脸上。

    众人俱是一怔。

    “像是一树海棠。”盛老板被自己的俏皮话逗得哈哈大笑。

    吴兆容这才回过神来,瞧了一眼沈月然发髻上的发绳,讪笑道,“是,是,果然是一树海棠。”

    沈月然忍不住眼白朝上,去你的一树海棠!

    几人一路同行,向街市走去。

    “玉漏铜壶且莫催,铁关金锁彻夜开。谁家见月能闲坐,何处闻灯不看来”说得便是上元灯节的盛况。这一日大街小巷,家家户户都要点灯。大名府家门前更是扎起灯棚,燃放烟火。而官府也会在汴京府、护城河、相国寺、望花园等处放置鳌山(注:鳌山原是指古代传说海上有巨龟背负神山,后元宵节拟其形,把无数盏绚丽多姿的彩灯扎架起来,供游人观赏,谓之鳌山),供百姓观赏游玩。

    沈重欢天喜地地跑在最前面,沈日辉则与盛老板闲话其后,吴兆容拉着沈月然走在最后。

    “喏,城中的盛家漆行就是这盛明尧的祖家店,你可莫要小瞧了此人。买得起漆画的、用得起漆具的全是非富即贵的,盛老板可结识不少达官贵人呢。好些个多有脸面的人,见着了盛老板,还得瞧他的脸色。盛老板今年正值而立,年纪是大了一些,可是人家口袋鼓啊。他一心想找个年幼的,是我道你样貌出众,他才肯前来见上一面。听嫂嫂的话,你若是能嫁到盛家做个老板娘不比整日里在京郊做那梅字饼舒坦?我知你有主见、性子犟,所以提前没告诉你,你也别多想,就当个相识的一起逛逛灯市如何?”吴兆容轻声说道。

    “哦,哦。”沈月然心不正焉地应两声。

    人都来了,她还有说“不”的权利吗?

    何况吴兆容的话中句句为她着想,口气中又满是商量,全没有以往那种颐指气使的劲儿,她哪里还能再针锋相对。

    吴兆容见她没再一口回绝,喜不自禁,冲她眨眨眼,快走几步,追上盛明尧。

    沈日辉知趣地后辙两步,等着沈月然。

    “盛老板人挺风趣,哈哈。”沈日辉笑道。

    沈月然又一次眼白朝上,去他的一树海棠!

    她想起什么,道,“哥,那一****去大牢探你,你要我记起娘亲幼时唱的歌做什么?”

    沈日辉顿时露出窘色。

    “啊,啊,那一日,哥哥真的以为自个儿快没命了啊,哈哈,所以就,哈哈。”沈日辉抓耳又挠腮。

    说完,他目露向往,轻声唱了起来。

    “摇啊摇,摇啊摇,摇到外婆桥。外婆在家蒸糕糕,我一去,又买糖,又做糕,吃不完,带回家去给囡囡。骑大马,呱哒哒,一跑跑到外婆家,见了外婆问声好,外婆对囡笑哈哈。”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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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职主妇魂穿而来,掷钗立誓今生不嫁,不料,一嫁再嫁。破破案,谈谈情,一个穿,两个穿,三个穿,四个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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