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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唐三醒     全职攻略txt下载     全职攻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十八章 同行

    兄妹二人没聊两句,吴兆容又转了头,唤来沈日辉。

    “日辉,你瞧那边好多人,怕是在猜灯谜,不如咱们带重儿一起去瞧瞧。”吴兆容提议道。

    “好。”沈日辉应道,快步追上沈重,一家三口向人群走去。

    沈月然心知肚明,这是让她与盛老板单独相处呢。

    果然,盛明尧笑嘻嘻地向她走来。

    她面无表情。

    她虽不敢以貌取人,可是如此油腻,又有几人能够吃得消?

    再加上之前嫌她年纪大的心思,和连红梅、海棠都傻傻分不清楚的眼力。

    她不想浪费时间。

    那边的盛明尧已经开始寒暄。

    “沈小姐二十有一吗,瞧着可不像啊……”

    “沈小姐常居西北,没见过这般热闹的景象吧……”

    “沈小姐常年独居,可有何雅趣……”

    眼见离沈家三口越来越远,沈月然抬了抬眼,道,“我平时独居喜欢猜灯谜,不如说一个盛老板听听?”

    盛明尧一怔,笑眯了眼,“上元灯节猜灯谜,应时应景,沈小姐好有心,请讲。”

    沈月然道,“化作草木心不悔。”

    盛明尧笑道,“有意思,容盛某想……”

    “是个梅字。”沈月然不待他说完,自顾自地指了指头上的梅形发绳。

    “呵呵。”盛明尧讪笑。

    “离休此后每宽心。”沈月然又道。

    盛明尧又是一怔,“哦呦……”

    “还是个梅字。”沈月然又指了指头上的发绳。

    盛明尧的笑容变得尴尬。

    “君子指鹿傲风雪。”沈月然第三次抛出谜面。

    这一次,不待沈月然比划,盛明尧不由瞧了瞧她头上的发绳。

    沈月然拍手道,“盛老板好头脑,不错,正是一树海棠的梅花。”

    盛明尧不笑了。

    沈月然却笑了起来,装作没有瞧出他的不悦。

    “盛老板,再猜一个,三条水牛依次排,田间争出头,猜猜是个什么字?”她眨巴着眼睛偏了偏头,一根青葱手指若有似无地点了点盛明尧的脸庞。

    盛明尧被她的娇态逗弄得心猿意马,忘了刚才的尴尬。他正要开口,沈月然突然一指他身后,叫道,“哥哥,嫂嫂,这里!”

    盛明尧转头,再转过头,咦,人呢?

    眼前人山人海,哪里还有沈月然的影子。

    ******

    有句话盛明尧倒是说对了,沈月然还真的没有瞧过这般热闹的景象。

    此时,她正悠哉悠哉地穿行在人群之中,欣赏着五颜六色、造型各异的花灯。

    街道上人很多,或举家出行,或三五成群,她虽是一个孤身女子,挤在人群中也不显突兀,她兴致大好,享受着这份既亲近人群又逍遥自在的乐趣。

    见到路边一个小丫头兜售手扎小灯笼,一两银子一个,她见着可爱,动了心思。

    她一眼相中一只红脸兔子的灯笼,伸手去取,与另一只手在半空中相遇。

    她扭头看去,是一个面色苍白、目光涣散的妇人。

    妇人头戴白色毛毡,身披绿沈披风,双手套着一只白色狐裘筒子,虽然此时正值正月,又是夜黑,可是妇人一身厚实装扮仍显夸张了些。

    妇人冲她笑了笑,笑容腼腆又无力。

    “姑娘也瞧上了这只小兔子?”她道。

    沈月然不置可否。

    “那姑娘拿去吧,我再瞧瞧别的。”妇人说着,真就去挑其它的样式。

    沈月然耸耸肩,取下灯笼,垂头掏银子。

    抬头间,一个熟悉的人影走来。

    “娘子怎么不要了?”来人问向妇人,口气温柔得生怕大声一些就会惊到她似的。

    来人她认得,是前几日累她伤及脚踝的金满堂周岸则,而那妇人毋容置疑是他的发妻江东陈氏,沈月然暗自思忖。

    妇人笑着答道,“不想要了呗。”

    周岸则不解,“娘子生于卯年卯时,不是一眼就瞧中那红脸兔子么,怎么不要了?”

    二人的对话落入一旁沈月然的耳朵里,沈月然觉得有些难堪了。

    她干咳一声,道,“周少爷,周夫人。”

    周岸则这才看见她,露出一个笑容,“原来是沈小姐。”

    说着,他转头对陈氏道,“这就是我告诉过你,那天在后仓无意伤及的沈小姐。”

    陈氏柔柔弱弱地点了点头,对沈月然道,“相公回去好生内疚,不知沈小姐的脚伤可痊愈了?”

    这样一说,沈月然更加觉得不好意思了。

    她笑道,“早就没事了,那天是我自个儿不小心,最后还劳烦周少爷送一趟才是。”

    她接着道,“方才冒昧听见三少爷所言,夫人是肖兔?”

    陈氏应是。

    沈月然把红脸兔子递到陈氏的手中,道,“那这灯笼应当归夫人所有才是,我只是随意拿了一个,并无他意。这里多得是,容我再选个别的。”

    陈氏也不推辞,接过灯笼,饶有兴致地与沈月然一起另选灯笼。

    最后,沈月然选中一只虎头模样的灯笼,陈氏连赞有趣,付给卖灯笼的小丫头二两银子。

    沈月然要将银子还给陈氏,陈氏不要。

    “沈小姐若是觉得不好意思,不如陪我四处转转,方才与岸则走了一会儿,我说什么灯笼的颜色、样式、作工他全是不懂,好无趣的呢。”陈氏抿嘴笑道,嗔怪地瞪了周岸则一眼。

    周岸则浅浅笑着,伸手替陈氏拿过灯笼,“那些女子的东西我怎么会懂。”

    沈月然顿时又觉得自己是多余的了,可是她又没有理由拒绝陈氏。

    她想了想,道,“那就谢过周夫人,能与夫人一路同行是我的荣幸。”

    陈氏笑笑,主动挽住她的手,二人走在前,周岸则跟在后。

    临近戌时,行人渐多,气氛也见热烈。

    猜谜的、诗词接龙的、对对联的、即时作诗的雅趣活动此起彼伏。

    陈氏性情温和,言语间又处处流露出几分关切,一路上问及沈月然的身世,沈月然隐去沈明功一事,其它一一作答。

    二人边走边说,走至街口,陈氏揪了揪心口,从荷包里掏出几颗红枣放入口中。

    沈月然问道,“夫人血虚吗?”

    红枣是补中益气、养血生津的重要滋补品,民间有“日食三颗枣,百岁不显老”之说。

    陈氏点头,解释道,“我这身子一向不好,四肢无力,气血不足,有时就如废人一般。岸则与我成亲之前身子好着呢,后来为了照料我,夜不能寐,生生地把他自个儿的身子也拖垮了。他四处搜寻补品,从蓬莱寻来此枣,说是****服用有奇效。我便****带在身边,一旦觉得头晕气短了,就吃上两三颗。”

    这时,周岸则也察觉出陈氏的疲态,指了指前方,道,“前头有个活动,不如娘子去那里歇上一会儿再走。”

    陈氏应允,三人一同前往。

第八十九章 接龙

    是个诗词接龙的活动。

    主事人说前句,围观百姓答下句,连答中三句奖赏一只灯笼。

    游戏规则很平淡,奖赏也不怎么诱人,所以围观的百姓并不多,只有主事人懒懒散散地拿着灯笼有一句没一句地呦喝着。

    显然,周岸则并不是想玩这个游戏,而是看中那里冷清,刚好留有杌子能让陈氏歇上一歇。

    三人径直走去,主事人来了精神。

    “来,来,接诗句,中红笼,上元灯节闹一闹。”主事人呦喝道。

    周岸则小心地将陈氏扶下杌子,问道,“接上三句就有红笼送么吗?”

    主事人回道,“连续接上三句就有红笼送,不能隔过去。”

    周岸则来了兴致,看向沈月然,道,“反正闲来也是无事,不如沈姑娘一起?”

    陈氏也道,“是啊,莫要陪我干坐着,不如一起玩。”

    沈月然点头答应。

    周岸则对主事人道,“我二人能不能一起算?”

    主事人也是个不肯吃亏的,道,“二人一起得连续答上五句才行。”

    周岸则哈哈笑道,“精明的主事,开始吧。”

    主事人敲响锣鼓,引来不少路过的百姓围观。

    主事人瞄了沈月然一眼,道,“头上倭堕髻,耳中明月珠。”

    沈月然面上微红,众人哄笑。

    周岸则朗声道,“缃绮为下裙,紫绮为上襦。”

    主事人道,“狭路倾华盖,骇驷摧双辀。”

    这个她知道,沈月然看了一眼周岸则,周岸则会意,冲她点点头。

    沈月然接道,“何意百炼钢,化为绕指柔。”

    主事人见沈月然开口,笑着冲她道,“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

    众人听闻又是哄笑。

    这个——

    沈月然面露难色。

    倒不是不会,而是主事人摆明有调戏之意,她若答了,岂不是应和?

    周岸则哼了一声,道,“比目鸳鸯真可羡,双生双去君不见?”

    沈月然向周岸则投去感激的目光,周岸则则温和地笑了笑。

    主事人又道,“独上江楼思渺然,月光如水水如天。”

    沈月然这次扬了扬下巴,道,“同来望月人何处?风景依稀似去年。”

    这时,人群中有人发出紧张的“嘘”声,答出这句便是连续答对四句,离那红笼只有一句之遥。

    主事人被动了。

    “拜言不得留,声结泪满堂。”主事人想了想,才吟出此句。

    沈月然心中一咯噔,只剩最后一句,却有些卡壳了。

    红笼倒是其次,问题是若输了,她方才被主事人接连两次出言调戏岂不白受了?

    她不由瞄了一眼周岸则,却见周岸则露出一个踌躇满志的神情。他想都没想,张口接道,“漾漾动行舫,亭亭远相望。”

    话音刚落,围观人群发出一声声赞叹。

    阵阵喝彩声中,主事人乖乖地取出红笼,双手递给沈月然。

    沈月然满心欢喜,与周岸则对视,周岸则偏了偏头,潇洒地做出一个“请”的动作。

    沈月然俏皮一笑,正要接过红笼,突然,一只白猫从天而降,直坠红笼,主事人吓得向后一仰,倒向身后挂着一排红笼的竹竿。

    竹竿哗地倒地,引起人群纷纷避让,一阵混乱。

    陈氏吓得惊呼,周岸则忙去搀扶,随后传来一个女子“绒白”“绒白”的尖叫声。

    沈月然被慌乱的人群撞得东倒西歪之际,一只大手抓上她的手臂。

    “跟我走。”

    待那人说出这三个字,沈月然发现她已经身处人群之外。

    ******

    时间回到一个时辰之前,酉时。

    邵阳厘带着一家五口、邵云如和几个丫头一行将近十人,热热闹闹地赶到卫府。

    卫中鸿、刘惠琳夫妇听闻邵阳厘带着三个孩子来了,喜孜孜地迎进家门,命下人拿出好吃的、好玩的逗弄孩子。三个孩子最大的只有五岁,正是调皮捣蛋,最小的一岁半,正在呀呀学语,几个孩子齐呼“卫祖父”“卫祖母”,直把二人哄得合不拢嘴,卫府前堂一派欢声笑语。

    邵阳厘见卫奕没有露面,轻车熟路地走到言若阁。

    “啧啧,是妆容呢,还是害羞呢。”

    邵阳厘见卫奕磨磨蹭蹭不肯出门,出言讥讽。

    卫奕白他一眼。

    “哪样都不是,是你来早了。”他没好气地回道,慢吞吞地换上锦袍。

    邵阳厘笑道,“说实话,要不是认识你够久,知道你的性子,就你这般不识抬举,还得云如亲自上卫府来接你的态度,就够我打你十拳。”

    卫奕又慢吞吞地换上靴子,抬了抬眼皮,“是你说要上门来接我,又不是我说的。”

    邵阳厘道,“得,说不过你行了吧,谁让亲生妹子瞧上你了呢,这个怂说什么也得认了。快走吧,神探大人。”

    卫奕关上阁门,二人一道走上九曲游廊。

    “你是不是犯了那赵显阳的忌讳?”邵阳厘见四下无人,边走边道。

    卫奕皱眉。

    他与阳厘说话一向开门见山,很少转弯抹角,所以,阳厘既是这般问,一定是有根据的。

    难道是——

    他想起夜访赵府一事。

    邵阳厘接着道,“爹爹前几日与赵显阳因为公务碰了个头,谈起慕容提刑即将致仕之事,爹爹一时感慨,道慕容提刑收了你这个好徒弟,回家也能安心度晚云云,不料赵显阳却道,连个解剖刀都掂不起来,何来安心之说?爹爹听闻,想再细问,赵显阳估计意识到自个儿失言,又打着哈哈道,青出于蓝胜于蓝,是啊,是啊,此话不假。”

    邵阳厘说到这里,顿了一顿。

    “赵显阳一向是个言行稳当之人,又素知你我交情。他能当着爹爹的面说出的那话,绝非无意而是有意。我想他定是心中对你有所忌意,又不便明说,只好以此作一个警告。所以,我来问你一问,你是不是招惹着人家却不自知?”他目露担忧。

    卫奕不语。

    他不是不自知,他是明知而为之。

    对于赵显阳来说,他年纪轻,资历浅,官职低,虽然如今于缉凶之事上屡获功绩,可是到底是一个后生晚辈。所以,他早就明白,金满堂一事他不便插手,可是——

    他双眸一黯。

第九十章 茶楼

    邵阳厘见他不语,心中明白了八八九九。

    “知道你勇,知道你猛,可那到底是汴京府,是赵显阳的地盘,你也老大不小了,为何行事这般冲动。”邵阳厘语重心长。

    卫奕噗地一声笑出来。

    “阳厘,你知道你现在这个样子像谁吗?”他问道。

    邵阳厘莫名,“像谁?”

    卫奕笑道,“像礼部唐尚书。”

    礼部尚书唐绍是个老先生,凡事好思虑,多忧虑,言行小心,说起什么来都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再加上满面白须,喜好摇头晃脑,是他们几个世家子平日里喜好模仿嬉笑的对象。

    邵阳厘摇头晃脑地笑道,“我才不像唐尚书,我倒觉得我如今比较像卫太傅。”

    卫奕捶他一拳,“你都有三个孩儿了,还不够烦、还不知足么。”

    邵阳厘挑挑眉,倾身在卫奕耳边耳语。

    卫奕闻之大笑,“这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看来方才那句话我应当原封不动地还给你,知道你勇,知道你猛,知道你能五年抱四。”

    二人说说笑笑,一路来到前堂。

    刘惠琳抱着小子,与一旁邵阳厘发妻聊天,眉眼全是宠爱,邵云如带着一只白色长毛猫与另外两子嬉笑追逐。

    见二人走出,众人见时辰不早,齐齐走向马车。

    邵阳厘思虑周全,派了两辆马车来,卫奕心中了然,挽了邵云如的手没有与邵氏夫妇同乘一车。

    卫中鸿、刘惠琳瞧着马车徐徐向街市走去,对视一笑,眼中满是欣慰。

    ******

    马车极其缓慢地穿行于人群之中,耳边不断传来过往行人的嘈杂与嬉闹声。

    卫奕与邵云如相对而坐。

    二人其实早有相识,并不陌生,不过那是在一个视一个为妹妹、一个视一个为长兄的情况下,可以称得上心无芥蒂,可是如今不同了。

    邵云如已经抛出非君不嫁的话,甭管她是年幼无知也好,还是一时冲动也罢,今晚大家心知肚明,决定权全在卫奕手中。

    卫奕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

    他今晚之所以愿意与邵云如结伴,很大程度上在于他想做出一个姿态。

    一个顺从的姿态。

    爹娘的盼望,朋友的惦记,他全能体会,也不愿伤害,所以,他们愿意他去,他便去,还主动挽了云如上车。

    “喵——喵——”估计是进入到一个狭小的环境,邵云如怀中的白猫不怎么安份起来,四处张望,有些不耐烦。

    邵云如搂了搂它,轻声道,“绒白,绒白,莫要急,一会儿就下车了。”

    卫奕的目光落到邵云如的身上。

    邵云如今晚显然是精心装扮过的。

    粉面桃腮,唇似点绛,披一件白裘翻领粉红锦锻斗蓬,华丽又不失活泼。

    粉色——

    他的脑中闪过一个人影。

    “绒白这个名字很好听。”他收起心思,对邵云如道。

    邵云如露出喜色,偏了偏头,“奕哥哥也觉得好听么?云如取的是长绒洁白之意,刚刚就是这猫儿的模样。”

    卫奕点头,“很恰当。”

    邵云如暗喜。

    出门前,她还在考虑要不要带绒白。

    按说,今晚这场合多了谁都是多余,可是她又怕冷场,二人生出尴尬,于是决定带上绒白,没想到,居然得了卫奕两句夸赞,绒白功劳不小。

    她正得意,马车停了下来。

    邵阳厘撩帘道,“前面有个茶楼,我已预订了靠窗的茶座,你二人若是想走走,便四处转转,瞧瞧花灯,若是不想动弹,就去茶楼坐会儿,品一品那上好的大理洱茶。”

    邵云如看向卫奕,“奕哥哥的意思呢?”

    卫奕想了想,道,“不如去茶楼吧。”

    年年上元灯节年年如此,他是没有什么兴致赏灯猜谜。

    “那行。”邵阳厘接道,“茶楼清静,适合二人说说话。”

    说完,他不忘冲卫奕挤了挤眼睛,卫奕倒是面上自若,邵云如先红了脸。

    邵阳厘哈哈笑着,请二人下车,安排妥当后,与家人离开去街市赏灯。

    茶楼位置很好,地处三条街巷交叉口,即使是夜晚,视野也很开阔。

    卫奕倚着窗棂,手中端一杯热茶,有一句没一句地与邵云如闲聊。

    “云雅永叙,好名字。”他迎着微凉的夜风,道。

    邵云如兴致大好。

    能与卫奕共处一室是其一,卫奕肯听她叙说是其二。

    此时的她完全没有了之前的担心和拘谨,打开了话匣子。

    “太好了,奕哥哥喜欢这个名字。云,不用多说,就是我邵云如了。雅,是吏部主事的大千金王雅心。永,是光禄寺主膳的三千金史永依。叙,是学监编修的大千金何叙蓉。云雅永叙,各取我四人名字中间的字。我四人从小在一起长大,有说不完的话,彼此的情义比亲姐妹还要深厚。如今我们都满了茾年,生怕往后各自成为人妇冷了交情,所以成立云雅永叙,约定往后要时不时地一起出来聊聊、各自话话家常,谁也不能伤害谁,谁也不能偏向谁,谁也不能不理谁。”邵云如说起自己的小姐妹们,颇以为荣。

    “是么。”卫奕的目光明显被窗外吸引,向外倾了倾身子。

    “是啊,我们还起誓了呢,奕哥哥可知我们起誓那天发生了什么吗……”邵云如兴致勃勃,见到卫奕倾身,只好住了嘴,抱了绒白起身。

    “奕哥哥瞧什么呢。”她好奇地问道。

    巷口似乎在办什么活动,聚焦了不少围观百姓,人群中间是三个人,一个主事人和一男一女。

    女子发髻间的红梅发绳在月光下份外显眼。

    “哦,诗词接龙。”邵云如瞧出了门道儿。

    “无趣的游戏。”她接着道。

    这样可不好,她的奕哥哥都不听她说话了。

    卫奕却置若罔闻,目光变得凝重,面色也越发暗沉。

    邵云如嘟了嘴,心中不满,一个诗词接龙有什么好瞧的?既然说要到茶楼不就是不想凑那些热闹么,怎么这会儿又来了兴致?

    想是这般想,面上可不敢流露出半分不悦。

    既然奕哥哥喜欢,她附和便是。

    她又探了身子,一男一女赢了游戏,脉脉对视微笑。

    郎才女貌,一对璧人。

    不过,本朝一向早婚,怕是成亲多年的夫妇,才会有如此默契。

    她随口道,“瞧着还挺热闹,尤其那夫妇二人,仿若心有灵犀一般,这下,主事人可得折去一个红灯笼……”

    正说着,怀中的绒白突然发了狂性,一跃而起,向楼下扑去,正正坠落主事人的红笼之上。

    邵云如大惊,“绒白!奕哥哥,绒白!”

    扭头求救,她才发现身边的卫奕不知何时不见了。

第九十一章 后山

    坦白说,有一瞬间沈月然是害怕的。

    突然被一个男子趁乱从人群中带离,任谁都会惊慌。

    可是待她看清带走她的人是谁时,又放下心来,不仅毫不慌张,反而主动跟上他的步伐。

    卫大人么,她还怕什么?

    只是卫大人的速度太快了,她的手臂被拽得好痛。

    转过一个行人较少的巷子,卫奕停下了脚步。

    沈月然这才有空喘了口气。

    “卫大人,可、可是有案子发——”她上气不接下气地问道。

    “喛——”话没问完,卫奕揽上她的腰肢,飞上屋檐。

    突然的腾空令她心惊肉跳,一手捂住眼睛,一手紧紧抓住卫奕的前襟。

    再次落地时,她发现自己置身一座园林之中。

    枝枝蔓蔓,曲径通幽,怪石嶙峋之中一座假山平地而起,铺满银色月光的台阶如同一条巨龙蜿蜒而上,神秘而静谧。

    卫奕几乎是把她推开的,粗鲁而又仓皇,之后,他独自沿着碎石甬路一路上行。

    沈月然被推了一个踉跄,站稳后,打量起四周。

    这是哪里?

    她缩了脖子,唤一声“卫大人”,一路小跑跟了过去。

    卫奕双手负后,步伐缓慢,拾阶而上。

    沈月然亦步亦趋。

    “卫大人,是不是有案子要查?”她轻声问道。

    除了案子,她想不到还有什么事能够令卫大人突然出现?

    卫奕不语。

    是,还是不是。

    她拿不准了。

    “卫大人,是不是有什么案子?”她小心地跟着卫奕的步子踏上台阶,再次问道。

    卫奕还是不吭。

    奇怪!

    从那天在府衙后巷开始,卫大人就变得奇怪了。

    是有何心事,还是遇到何种难题?

    沈月然心中不安,又不敢再问,步步紧随,不一会儿,到达山顶,一座八角飞檐凉亭现于眼前。

    她借着月光大着胆子向下望去,亭台阁楼,四通八达。

    她只觉格局眼熟,想了一阵子,才突然想到,是汴京府!

    她之前被关入大牢,依稀对汴京府的格局有印象。

    那隐约可见的楼阁、大门,还有府衙门前的一对儿石狮子,不是汴京府是哪里?

    卫大人居然带她“飞”进了汴京府!

    这样看来,就是有案子发生了。

    她既紧张又兴奋。

    “卫……”她正要开口,卫奕先开了口。

    “为何要跟上来?”

    他撩袍坐在木榻上,背倚栏柱,双手抱胸,面色一如既往地平淡,目光也一如既往地平静。清冽的月光从背后映来,使他原本英挺的面容蒙上一层白凉的霜色。

    沈月然抬眼望去,却莫名打了个冷战。

    卫大人既没有恼也没有怒,可是眼底分明是满满的寒意,令她不寒而栗。

    “我——”她一时语塞。

    是啊,她为何要跟他上来,因为二人相识?

    呃,这的确是个理由,可似乎哪里不对头。她并不是一个因为相识就失去戒心的人。

    因为她以为有案子发生?

    呃,也是个理由,可又似乎哪里不对头。汴京府的案子与她何干?

    “只要是个男子,你都会跟上来吧。”卫奕似乎根本没有想要她的答案,接着道。

    沈月然愕然。

    “他已有妻子,你愿意做小。”卫奕再问,口气异常地轻蔑和肯定。

    沈月然如同置身冰窖。

    卫奕冷哼一声,转头看向夜空中的圆月,幽幽地道,“周家么,京城第一金,虽然是个庶子,也是只瘦死的骆驼。陈氏身子不好,就算能够残喘几年,于子嗣一事也是无能为力的。所以,名义上是小,一旦诞下孩儿,怕是连陈氏都得让你几分。过不了多久,周家三少夫人的地位非你莫属。我没有看错你,你果然是个聪明的女子,懂得风物长宜放眼量,懂得步步为营。

    先是以查案为名,投怀送抱,令他对你有所印象——我猜,连那脚伤,八成也是故意的。今晚又主动邀约,众目睽睽之下公然眉目传眼,把你与他有私情之事坐实。用不了两日,周家就会迫于压力上沈家提亲。哈,好一招于无声处,在下佩服。”

    说完,他转头看她。

    说不上来是什么心理,他明知他不应该这样说她,也明知他说得或许并不是事实真相,甚至还能想像得到,她听到这些话之后从此不再理他,记恨他,可他就是想说。

    当他在茶楼再次看见她与周岸则比肩而立时,他突然明白了自己这几日来的恍惚和气愤是为什么。

    他根本不是介意她因为脚伤倒在了周岸则怀里这件事,他只是介意在她身边的那个男人为什么不是他!

    沈日辉出了事,纵使他心里清楚该怎么做,可是见她在大牢里痛哭掉泪,他就生出一种责无旁贷感。

    可是这一切明明与他无关。

    他并非一个愣头小子,他懂得明哲保身的道理,可是——

    换来得却是她一而再地与另外一个男子亲密!

    她不能明白,当他看见她与周岸则脉脉对视时他有多气。那种默契,那种对彼此的熟悉,那种可以不用言语就能获知彼此的心意,瞬间把他一向引以为傲的平静全部击毁。

    所以,她必须要还给他。

    把他的愤怒、伤心与平静还给他!

    谁知此时的沈月然却不恼不怒,一声不吭。

    “怎么?我说得不对?”一股怒气未下眉头,再上心头,他咄咄问道。

    沈月然涩然一笑,欠身道,“卫大人说得对,民女可以走了吧。”

    “你——”卫奕腾地起身,双眼变得腥红。

    “怎么?”沈月然扬了扬下巴,“卫大人对民女的训诫还没完吗?需要民女再听上一刻钟还是半个时辰?”

    “这不是训诫。”卫奕瞪着她,仿佛要看穿她的内心。

    “那是什么?羞辱还是赞美。”沈月然回瞪着他。

    “卫大人,在文池您曾经用过‘苟且’这个词形容民女。那时的民女的确每一天都在得过且过,每一天都在混日子。可是,苟且并不代表不会生气,不会愤怒,苟且并不代表没有自尊。就像民女今晚跟着大人来到这里,并不代表大人就能肆意侮辱民女。民女是贫穷,可是并非只有依靠男人才能过上好日子。民女是无父无母又被嫂嫂嫌疑,可是并非只有嫁人才能得到内心的温情。

    您是高高在上的卫大人,您愿意怎么说是您的事,您喜欢怎么说民女也不会说出半个‘不’字。如果大人的话说完了,那么民女这就告退。”

    沈月然不再看他一眼,转身下山。

第九十二章 妒忌

    “站住!”

    卫奕恼了。

    他一个箭步跨到沈月然面前,两只脚踩在下两级的台阶上,与她平视。

    “莫名其妙!你穷,你孤苦无助,你得过且过,我一早就知道,我何时因此瞧不起你,羞辱你?”

    他只是气愤她与周岸则的亲密!

    沈月然也恼了,毫不示弱地瞪着他。

    “你刚才就瞧不起了,你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是在羞辱我。你把我当成你的犯人,无凭无据就判了我的罪。”

    文池五年的生活早已教会她反击,教会她表达内心的不满,哪怕眼前是她一向尊敬的卫大人!

    卫奕皱眉,脱口而出,“无凭无据?所有的一切都是我亲眼所见,怎么能是无凭无据?”

    亲眼所见?

    沈月然心头一动,卫大人都看见了什么?

    这么说,他的那些所谓亲眼所见才是他今晚莫名动怒的原因。

    对了,他刚才道她与周岸则眉目传情,所以他是看见了她与周岸则才动怒——

    沈月然不敢再往下想下去。

    估计是意识到自己的失言,卫奕的耳根儿子微微发烧。

    他不自在地移开原本怒视沈月然的目光,落在凉亭的飞檐上。

    他悻悻地道,“是啊,我是瞧见了,我当时在茶楼,下面又很吵,想不注意也难,那只白猫是我……我只是、只是——”

    他生平第一次感到窘迫,话不成句。

    沈月然的耳根儿子也在发烧,垂头看向脚下的青石台阶。

    他对她的好,她不是没有觉察到,可她以为男人一向多情,她以为那是卫大人。

    她没有想到他会因为她而失态,因为她当街制造混乱。

    原本对视的二人,这会儿一个望远,一个垂头,只有同样红透的耳后根儿,似乎隐约透露着什么。

    沈月然先忍不了了。

    她的心快要跳出来,她真的怕他会说出什么话来。

    “天色已晚,民女告退。”她匆匆撂下这句话,连头都不敢抬,仓皇抬脚,走下台阶。

    卫奕兀自愣神,尚未从混乱的思绪中理出个明白。

    窄小的台阶本就只容一人通过,卫奕不动,沈月然只好侧身从他身右绕过。

    她心中慌乱,不敢触碰到他,谁知却是躲避,脚下就越是不稳,一不小心踩空,身子向后仰去。

    她还来不及尖叫一声,只觉自己的身子被一个有力的臂弯横腰揽住,一瞬间飞起又落下。

    不用想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越是不想靠近他,就越是靠得更近。

    几乎是在落地的一瞬间,她一把推开揽着她的卫奕,如同他之前推开她一般,那样地仓皇而粗鲁。

    谁知,这一次的卫奕没有再愣神,几乎是在沈月然推开他的一瞬间,反而得寸进尺地抱住了她。

    “你不能走,我的话没有说完,你不能走。”

    卫奕的声音沙哑而执拗,如铁一般的双臂紧紧拥着怀中的人,令沈月然不得动弹。

    沈月然脑中一片空白。

    她知道她应该再次推开,可是她什么也没有做,只是静静地听着他的心跳。

    半晌,卫奕才开口。

    “我是妒忌了。”他的口气有些挫败。

    “我无法确切地说出那是什么样的感觉,也说不出来是从何时起,反正我就是妒忌了,妒忌得像是变了一个人,变得不像我。方才我就在茶楼,清楚地看见你与他不用言语就能懂得彼此的模样。当时真的恨不得一脚踢开他,代替他。我只觉窝火,带你来这里,也是想狠狠地骂你几句,一泄心头之气。我心中有些酸,又有些涩。我不明白你与周岸则之间的默契从何而来,明明是我先遇到你的。我不明白你为何对周岸则生情,明明我哪里都不输他。我不明白你为何不向我解释,难道我的误解对你来说一文不值吗?月然——”

    说到这里,他更紧地拥住了她,喊出她的名字。

    “是我不够好才让你对我视而不见吗?”他喃喃道。

    沈月然的心感动得快化成了一滩春水。

    卫奕的话很直白,不动听,也不好听,几乎没有任何修饰,可她就是不争气地红了眼眶。

    她——

    “不是你不好,是我不好。”她用额头抵住他宽厚的胸膛,轻声道。

    “是,是你不好,你弃我选他,是你不好,眼光不好。”卫奕口气里哀怨十足。

    话语中的孩子气令沈月然噗地一声笑了出来,她不动声色地抹去眼角的湿润。

    “笑什么?”卫奕松开双臂,皱眉问道。

    这可是卫奕生平第一次坦白心事,有什么可笑的?

    沈月然白他一眼,转身坐到木栏上,把今晚如何与哥哥嫂嫂分开又是如何遇到周岸则夫妇之事一五一十地道了出来。

    她道,“我与周岸则夫妇是偶然相遇,玩接龙时陈氏就在杌子上坐着呢。你只是瞧见了我与周少爷比肩而立,却没有瞧见一直在一旁观看的陈氏。我若真与周少爷有私,怎么会当着陈氏的面?何况,你不见那白猫坠地引起混乱时,周少爷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去保护陈氏,可见人家夫妇二人情有多深,我就算有心思也没有机会啊。卫大人,您缉凶挺神,为何今晚就失了理智?”

    说到这里,沈月然嗔怪地看他一眼,噘嘴道,“我看根本就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白白发来一通脾气,还敢说有凭有据!”

    “真的?”卫奕的内心被一种突如其来的狂喜席卷,双目因为喜悦而显得格外明亮。

    “你是说——”他走到她面前,急声道,“是我误会你了?”

    沈月然啐一口,“你不是误会了我,你是冤枉了我,误判了我。”

    “好,好,是我冤枉了你,是我误判了你,我罪该万死。”

    这个时候卫奕才不会笨到与她斗嘴,因为沈月然的脸上、眼中分明都写着两个同样的大字。

    娇羞。

    再加上她刚才说不是他不好,而是她不好的话,所以她是——

    卫奕一只大手紧紧裹住她的两只小手,目光急切而热烈。

    “那么我再问你一遍,你为何要跟上来?”

第九十三章 心动

    他素知她的脾性,并非软弱无知之人,也并非不懂避嫌之人。他带她来到汴京府后山园林,可是并未强迫她。她若不是愿意跟他上山,二人不会在这凉亭之中说了这会子的话。

    他心中有一种隐约的期待,他想听她说。

    “我——”

    沈月然张了张嘴,又别过脸,躲开了他的目光。

    她当然知道卫奕想听什么,可是她——

    她前世被爱人抛弃杀害,今生对男子嗤之以鼻,立誓不嫁,突然一个男子向她表白心意,坦白说,她很难完全相信。

    或许这一刻,他是真的在意她,那么下一刻呢,谁敢保证?

    丛浩当初也是因为爱她才与她结婚的啊,结果呢?

    她不是一个坚强的人,从来都不是。

    她本就是懦弱、软弱的,就算今生学会了自立,学会了独自生活,可是始终忘不掉前世的伤害。当她在初恋中经受挫折与痛苦之后,不可能一转身就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生一般,义无返顾地投入到下一段感情。

    何况,那是卫大人,是无可挑剔的卫大人。

    或许正是因为早就意识到他的出色,就连他曾经对她的好,她也可以平静视之。

    因为太远了……

    他对她来说就是一个遥不可及的——甚至连“梦想”都不敢有——她从来没有幻想过与他有朋友之外的任何情谊,她不想被人嘲笑不自量力。

    还有一点是,他是采玉一眼就看上的男子。

    前世闺蜜与渣男的纠葛已令她丧命,今生她不愿重蹈覆辙。

    对面的卫奕仿佛与她心有灵犀一般。

    “你是不是在顾忌梅采玉?”他问道。

    沈月然不由抬眼看他。

    卫奕道,“其实你当初把香囊给我,我以为那是你绣的才收下了。不过你放心,香囊我已经还给了她,也把话对她说了清楚。”

    沈月然顿时哭笑不得,满腔柔情蜜意。

    傻瓜,那香囊就是我绣的啊!

    她心中活络,面上绷不住,笑了出来。

    卫奕见她露出笑颜,喜出望外。

    “月然,你笑了,是不是就说明你、你、你——”他激动不已,一时竟找不出一个合适的词来。

    沈月然心头一酥,眼眶又红了。

    他是真的很在意她,至少这一刻。

    “卫公子,你可知我在文池立下的誓言?”她决定与他好好地聊一聊。

    “知道,之前曾经听你嫂嫂说过,审问李家下人时也听他们说过。”他老实地答道。

    “可是我不认为那个誓言有什么实质的意义,我认为那不过是一个借口,一个你不想草草成亲的借口。”他接着又道。

    沈月然不禁苦笑。

    “不是你想的那样,你把我想得太好了。那不是一个借口,那就是我会说出的话,做出的事,我就是一个胡闹、任性、只会混日子的女子。我的年纪不小了,样貌算是说得过去,家世就谈不上了,除了懂些内务,其余一无所知。爹爹曾经因我受难,嫂嫂也为****碎了心。我曾经抱定过孤老终生的念头,也做好了孤老终生的打算。可是卫公子你不一样。你是人中龙,是多少女子企盼的对象,你……”

    卫奕听不下去了。

    “你莫要说以前,也莫要说我,你就坦白告诉我你现在的想法。”他粗声打断她。

    之前听阳厘抱怨女子多愁善感,他原以为是说说而已,没想到自己此时也有了同感。若要任由着她说,二人怕是说到明天早晨也说不到正题。

    沈月然一怔,喃喃道,“我……”

    卫奕长出一口气。

    “你若说不好,我问,你答,行不行?”他轻声道。

    沈月然点头。

    “你是不是觉得你配不上我?”他问道。

    对于二人家世、地位、身份上的差距,他当然是心知肚明,他不介意,可是他觉得她介意。

    沈月然点头。

    确切地说,不是配不上,而是压根儿不敢配。

    “你是不是不讨厌我?”他问道。

    沈月然点头。

    的确不讨厌……

    “往后我若对你好,你会不会赶我走?”他又问道。

    沈月然摇头。

    谁会赶走一个对你好的人,何况又不讨厌。

    卫奕咧开嘴笑道,“那么我若说我有足够的耐心,你可愿意多花些心思来关注我?”

    沈月然怔住。

    卫奕笑得更开心,小心地将她轻拥入怀。

    他的下巴抵在她的发髻上,目光落在那根明艳的红梅发绳上。

    “月然,无论是你曾经发过的誓言,还是你曾经坚持的想法,那都是你,我会珍视,绝不会鄙视,更不会让你改变。你有你自己的想法,我觉得很好,不会逼你做一个决定,或者做一个选择。而我问你的想法,也只是想知道往后应该怎么对你好,怎么做才会让你不反感。对于你来说,我今晚的言行可能是有些突然,令你来不及思考,不知该如何面对。可是你不用急,并不用因此有负罪感。你只需要慢慢地想,心安理得地过你的日子,我有足够的耐心和信心,等你看到我,发现我,钟意我。”

    “卫奕——”

    这番话彻底击垮了沈月然心中仅存的一点点防线,她再也忍不住,呜咽一声,整个人深深地埋进卫奕的怀中,抽泣不已。

    该死!

    原来发什么毒誓根本没有用,心动一刻,谁也无法抵挡得住。

    “你太好了……”她快哭成了泪人。

    她说不上来为什么要哭,是喜,是悲,还是有感而发。

    可她就是想哭,穿越五年来,她第一次觉得自己很幸运,也很幸福。

    卫奕看着她的眼泪把前襟打湿,心疼不已。

    他轻声哄她,“其实我也没有那么好……”

    如果他告诉她,他心中一直住着一个人,她会不会骂他是个骗子?

    沈月然抬起头,泪眼朦朦,带着浓浓的鼻音道,“你哪里不好了?”

    卫奕哑然失笑,她还真的会问——

    “我——”卫奕想了想,道,“我没有法子拿起解剖刀。”

    沈月然抹去眼泪,眨巴眨巴眼睛,“为何?”

    卫奕黯了眼眸,坐到她身旁。

    半晌,他道,“我不想杀人,只想救人。”

第九十四章 比方

    明亮的月空之下,稀薄的雾色之中,山顶两人依偎而坐。

    沈月然似懂非懂。

    “你是说,拿起解剖刀令你觉得仿佛在杀人?”她问道。

    卫奕点头,随后红了脸。

    “看着刀锋划入皮囊,鲜血喷涌而出,我就再也下不去手。虽然那些人已经死了,可是我——”

    他垂下头。

    他是家中独子,自小乖巧聪慧,可以说是众星捧月一般长大。成人后,身边不是与他交好的友人,就是对他心生爱慕的女子,还有汴京府的同僚,包括府尹赵显阳,因为卫家与天子的关系,也会对他高看两眼。

    而他自己也争气,从未给卫家丢过脸面,于缉凶一事上更是屡破奇功,久而久之,他习惯了自己是无所不能,是游刃有余的。

    唯有这一事,他让师父失望了,也让一些等着看他笑话的人落了把柄。

    可是他却想让她知道。

    除了一件事他可以瞒她,其它的事他半分也不想隐藏。

    沈月然噗笑出声。

    卫奕感到些许恼羞成怒。

    他第一次在人前示弱,她怎么能给他一个这样的反应?

    他佯装黑脸,瞪眼,“居然敢嘲笑我,啊。”

    沈月然捂住了嘴巴,却捂不住抽动的嘴角。

    “真的很好笑。”她的眼中满是笑意。

    卫奕继续瞪眼。

    沈月然双手掩上他的双眼,娇声道,“先别瞪,先别恼,听我说一个小故事好不好。”

    卫奕抓住她的两手,笑道,“好。”

    沈月然道,“道定法师十二岁时到南岳衡山,出家当了和尚。一天,他的师父怀让禅师见他整天一动不动地坐在蒲团上,于是问他,你整天坐着做什么?道定道,我想成佛。怀让禅师闻之,什么也没说,拿起一块砖,在石头上磨了起来。道定不解,问道,师父您磨砖做什么呀?怀让禅师说,我磨砖作镜子啊。道定纳闷,磨砖怎么能作镜子呢?怀让禅师笑道,磨砖不能作镜子,静坐又怎么能成佛呢?你学的是佛,佛并没有一定的形状,如果你拘泥于坐相,岂不是扼杀了佛?”

    她看向卫奕,接着道,“卫公子,您是我见过最神勇、最智慧,也最正直的缉凶者,我想,您初时拜师学艺,一心求学,初衷只是希望将所有的坏人绳之于法,为死者讨回一个公道。我不懂验尸,也不懂缉凶,您耿耿于解剖刀一事,可见,能不能剖解死尸对于能不能缉拿到真凶来说很重要。既然如此,您若还拘泥于是不是亵渎了死者这类的条条框框,岂不就相当于那只会打坐的磨砖做镜之举了?要知道,当您拿起解剖刀划向死者的时候,或许离真相、真凶就不远了。”

    说完,沈月然感到些许惶恐。

    卫大人是太傅之子,懂得不比她一介妇人多?她是否有些班门弄斧了。

    卫奕却笑了。

    “你怎么懂得这些?”他问道。

    沈月然红了脸。

    “我瞎说的,卫公子不要放在心上。”她暗自后悔自己逞一时口舌之快。

    “你告诉我,你怎么懂得这些?”他执拗地问道。

    沈月然垂下头,“我一直不敢亲手宰杀活鱼,一来是怕,二来也受不了满手血腥。今年年关想着为饼铺讨个年年有余的好彩头,于是特意去集市买来一条活鱼。拿起刀子,我就在心中默念,鱼儿鱼儿莫要怪我,谁叫你生为食材,就算我不动手,别人也会动手,你也活不过年关。你落在我的手中,我一定会将你烹得美味,烹得好看,还要吃得一点不剩。就这样一边念一边动手,真就做成了——”

    说到这里,她意识到什么,猛地抬起头,双目中满是惊慌。

    “呸呸,卫公子,这个比方不好,我不是说您验尸就像我宰鱼一般,绝对没有那个意思,喛呀,我说呸呸也不是针对您说的,我的意思是说、是说——”

    见到她语无伦次的模样,卫奕哈哈大笑,双手拉过她,在她额上狠狠印下一吻。

    他明亮的眼睛在月空下熠熠生辉,“我懂,既然没有什么比缉拿真凶更重要,我又何必放不开,拘泥于内心的执念。就像宰鱼一般,既然那鱼迟早会成为口中之物,又何必在意是不是自己亲自动手。呃,这个比方的确不怎么好,不过,却正正是你沈月然会说的话。”

    因为那突如其来的一吻,沈月然有些恍惚。

    “为何是我会说的话?”她傻傻地问道。

    卫奕促狭一笑,“琐碎中见真理,日常里有领悟,你说,这不是你会说的话还会是谁说的?”

    沈月然面上一红。

    或许这才是她无法拒绝他的原因,当她自己都对自己没有信心的时候,只有他,懂她,惜她,看重她。

    卫奕站起身,牵起她的手,道,“跟我去个地方,验证你的话。”

    ******

    深夜的汴京府一片静谧,尤其今晚又是全城观灯的日子,人们全都涌上了街头,府衙里一个人影儿也没有。

    卫奕拉着沈月然,轻车熟路地穿行于回廊之中。

    不一会儿,他在一间楼阁前停下,拿出钥匙打开阁门。

    “这是哪里?”

    沈月然只觉四周漆黑一片,隐约还能闻到一股腐朽的气味,她的喉咙发紧,连手心都渗出了些许冷汗。

    “敛尸房。”

    卫奕突然露出一个阴森的笑容,不待沈月然惊呼,就把她推了进去。

    ******

    正月十六,辰时,城北吴家。

    见天大亮,沈日辉满脸焦急,草草穿上衣裳和鞋子。

    “兆容,我得马上去府衙一趟。月然在京城无依无靠,却一宿未归,定是出了事。”他边穿边道。

    一旁的吴兆容有些不以为然。

    她打着哈欠,意兴阑珊地从床榻上坐起,“要我说她定是心虚回了京郊。”

    “心虚?她有何心虚?喛,我的坎肩呢。”沈日辉四处寻找他的棉坎肩。

    吴兆容把坎肩从床尾抓起来扔给他。

    “这还不明白?昨晚盛老板再见到咱们的时候,一脸愠色,我问他怎么没跟月然在一起,他没好气地回我,让咱们回去问她。你自个儿的亲妹子你还不知道么,那张嘴若是刻薄起来,能把人噎死。我想,她昨晚定是得罪了盛老板,觉得无颜再回吴家,于是索性独自回京郊了。”

    沈日辉正系着盘扣的双手一滞,好象也有道理。

第九十五章 回味

    “要不我现在即刻去京郊瞧瞧,若是不见人,就直接去府衙报案。”

    沈日辉不敢耽误,系完盘扣,打开大门。

    大门刚开,只见沈月然聘聘多姿地向这边走来。

    “大哥,这么早要去哪里,送重儿去学堂么?”她若无其事,巧笑言兮。

    沈日辉不禁怔住。

    “你、你是何时回来的?”他们昨晚亥时回来,屋内一片漆黑,他以为她仍在外面贪玩,于是虚掩了大门,一直留意门外动静。到了今早,始终不见人影,心生不妙,不料,她却好生生地从自个儿的房间走了来。

    沈月然道,“昨晚不到亥时、房门未落锁时就回来了,回来后只觉乏得慌,于是去榻上躺会儿,想待哥哥嫂嫂后再出来言语一声,不料,这一躺竟沉沉睡去,一气儿睡到天大亮才起。”

    说到这里,她面露愧色,“哥哥为月儿留了一宿的门么?让哥哥嫂嫂担心,是月儿的疏忽。”

    这时,吴兆容听见声响,披了一件外套,从房中探出一个头,上下打量沈月然。

    沈日辉见沈月然安然无恙,也就放下心来。

    “原来是这样,那看来是误会一场。当你在房中熟睡的时候,我却以为你尚未归来,怪我了,应当去瞧上一眼就好了。好,好,人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他爽朗地笑道。

    沈月然欠身,“临行前却生了岔子,让哥哥嫂嫂费心费力,全是月儿的错,月儿再次赔罪了。”

    “这就……”沈日辉估计是想开口挽留,一旁的吴兆容斜眼发声道,“啧啧,这就走了?”

    “是啊,月儿,再多住两日吧。”沈日辉接下话头。

    沈月然再次欠身,“不了,叨扰哥哥嫂嫂许久,如今这灯也瞧过了,热闹也凑过了,该走了。”

    吴兆容从房中走出来,白了沈日辉一眼,然后对沈月然道,“我是说,你这就走了,不应当为昨晚的事解释解释么?”

    沈月然这才想起盛明尧一事。

    “你昨晚是不是给了人家盛老板脸色?”吴兆容黑脸道。

    “你就算相不上人家,人家好歹也是个贵人,你这般坏了关系,往后让我这个嫂嫂如何与人来往?”她越说越气。

    沈月然连声道,“嫂嫂莫要误会,月然不知道盛老板是如何对嫂嫂说的。昨晚我与盛老板说了个灯谜,之后因为人多走岔了,并未起任何冲突,何来给不给脸色之说?”

    吴兆容不信。

    若不是起了冲突,盛老板怎么会恼得满面通红。

    “说灯谜?你说了什么灯谜?”她问道。

    沈月然莞尔,“就是一个字谜,三条水牛依次排,田间争出头。”

    吴兆容蹙眉,沈日辉伸手在手心中比划。

    “啊——”吴兆容先猜到谜底。

    恍然之后破口大骂,“死丫头,祸害精,还敢说没给脸色,这比脸色要命!”

    眼见吴兆容就要暴走,沈月然缩了脖子,吐了舌头,一溜烟地向门外跑去。

    “谢谢嫂嫂费心,往后就让月儿自求多福好了,哈哈。”

    她欢快的笑声回荡在晨曦之中,就连停在树枝上的鸟儿也纷纷附和,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见姑嫂二人一个骂、一个跑,沈日辉一把拉下吴兆容。

    “娘子,这是何字,你气成这样?”他问道。

    吴兆容跺着脚,两手扭上沈日辉的脸。

    “油,是个油字,你妹子在说人家盛老板是张油脸!”她把气全撒在沈日辉的脸上。

    “哦,哦,哟,哟,哈哈,娘子轻点儿,轻点儿……”

    ******

    不同于吴家的鸡飞蛋打,卫府安静许多。

    “奕儿,云如昨晚妆扮得挺漂亮,是不是?”

    刘惠琳听闻家丁来报卫奕昨晚丑时才回府,不禁喜上眉梢。

    见天一亮,她就赶到言若阁,借送早点之名,闲话家常,想从卫奕嘴里探出一二。

    卫奕垂头喝粥,眉眼中全是笑意。

    是很漂亮。

    一笑一颦间全是娇羞,举手投足间全是柔情。

    尤其是昨晚身处敛尸房,明明怕得要死,却故作镇定、若无其事的模样,令他忍俊不禁。

    刘惠琳见卫奕眉眼弯弯,心中大喜。

    她倾了倾身子,又问道,“昨晚你二人聊了这半夜,都聊了什么?”

    卫奕拿起一块酥饼放进嘴里,只笑不语。

    聊了很多……

    “你要一边听一边在心里跟着我默念哦。”她用锦帕蒙住双眼,微微扬起下巴,一脸庄重。

    他绷住嘴角,拿起解剖刀,学了她的样子,也露出一脸庄重,“好。”

    “冤死的人儿你莫怕,你的魂灵已经升天,往后会享尽那极乐之福,无论你的肉体经受何种检验,全都是为了查出那害你的人儿。冤死的人儿你莫慌,只要是你留在肉体上的证据,我都会细心发现,小心查证,让那害你的人儿不会逍遥太久。冤死的人儿你莫怪,我若不伤你,你的冤曲就不得昭雪。你放心,我虽剖了你的肚,划了你的肉,可那害你的人儿也会马上现出原形。冤死的人儿你莫恨,有我七破神探在,不出七日,定会将那害你的人儿缉拿归案……”

    他知道这个时候手握解剖刀的他应该严肃,可是耳边听着她的念念叨叨,再也绷不住,噗地就笑了出来。

    “怎么了?”她有些不满意,锦帕下的小嘴噘道,“我是不会吟诗作对,出口成章,可这话全是大实话。”

    他笑道,“是说得不错。”

    其实她说的道理他全都懂,只是他一直不能完全放松下来,不带任何情绪地面对躺在敛尸房里的死者,所以才会连带产生恶心甚至呕吐感,可是如今有她在身旁就不一样了。一来,他觉得很安心,二来,她那如同念咒一般地嘀嘀咕咕也让他彻底抛开了内心的执念。

    他想起什么,问道,“你知道我的名号?”

    想起二人认识许久,似乎还未真正地了解过对方。

    她俏皮一笑,“当然啦,但凡身在京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我一入京郊就听说书先生说……”

    她突然住了嘴,小脸攸地红了。

第九十六章 金兰

    “怎么了?”他看出她的异样,问道。

    她的双手扯上蒙住双眼的锦帕。

    “没、没什么,你可完成,我能把锦帕摘了吗?”她的脸上青一阵红一阵,气息略显不稳。

    瞧着她那羞赧的模样,他心中猜了个八八九九。

    外面那些闲话他也听说过,不过他从来不会放在心上。

    这种事,根本无法解释,只有交给时间证明。

    不过,她会因此而心慌倒是让他觉得十分有趣。

    他恶作剧心起,收拾一下后道,“可以,把锦帕摘了吧。”

    她松开锦帕,双眼刚睁开一道缝,赫然看见一颗头骨!

    她惊叫连连,想都没想窜进他的怀中,引来他哈哈大笑。

    那种鬼话怎么能信,傻丫头。

    他乐开了花……

    眼见卫奕手拿酥饼却忘了放进嘴里,嘴角止不住地上扬,刘惠琳乐得合不拢嘴。

    “奕儿,你与云如聊得这般投机,竟能让你回味至此么?好,好,娘亲瞧着云如那丫头也不错,你喜欢就更好了。”刘惠琳掩嘴笑道,心中盘算着待会儿要把这个好消息与卫中鸿分享,让他也高兴高兴。

    “云如?”卫奕似乎这时候才从回忆中回过神来。

    “孩儿昨晚与云如不到亥时就散了,没聊几句。”他道。

    刘惠琳份外讶异,“不到亥时就散了,那么看门的家丁道你丑时才回来?”

    “哦——”卫奕面上浮现出一丝羞涩。

    “后来遇到一个旧相识,所以聊得晚了一些。”他胡乱找了一个借口。

    她虽说不讨厌他,但也并未说接受他,所以他想暂时保密,等二人有些进展再说。

    “旧相识?”刘惠琳纳闷了。

    什么旧相识会让奕儿直到今早还失神窃喜?

    她想到一个名字,话已经溢出了嘴边,“啊,你该不会是昨晚又遇见采玉姑娘了吧。”

    卫奕哭笑不得。

    不过别说,刘惠琳这一提,他倒真是想起什么。

    昨晚当周岸则接上最后一句诗词,为沈月然赢得红笼的时候,他依稀瞧见人群之外有一个站立很久的身影。但他当时正是妒火中烧,没有心思顾及其它,如今听刘惠琳一说,越想越觉得那个身影就是梅采玉。

    奇怪,她与沈月然不是好姐妹么,怎么当时远远站着而不现身?

    金满堂金箔碗事件发生之后,她曾去汴京府找过他,不过他借口公务繁忙,并未出府相见。昨晚她定是又瞧见了他当街拉走沈月然,二人会不会因此交恶?

    他心中隐隐不安。

    “旧情复燃?”对面的刘惠琳兀自浮想联翩。

    卫奕抚额笑道,“娘亲,您无事不要胡思乱想,孩儿与梅采玉之间根本从无来往,那封书信与那只香囊纯粹就是一个误会,如今误会解除,什么事也没有,您往后也莫要再提。”

    “不是她,还有哪个旧相识?”刘惠琳不肯罢休,执意问道。

    卫奕吃得差不多,净过手后站起身拿衣裳。

    “反正就是一个旧相识,聊得很投机,改天带来让娘亲瞧瞧。”他一边穿衣裳,一边挤眉弄眼。

    刘惠琳不免失望。

    “啧,傻孩子,娘亲瞧你那旧相识作甚?娘亲是想知道你与云如聊得怎么样了,还有没有后续?”她索性开门见山地问道。

    卫奕穿好衣裳,主动过来抱了抱刘惠琳。

    “娘亲,今日沐休,孩儿有事外出,不用等我回来用饭,大补汤搁在桌上就行,孩儿照旧喝个精光。”

    刘惠琳既然不气不恼,说明阳厘昨晚并未到卫府“告状”,他得在阳厘向他“兴师问罪”之前先把事情说清楚。

    至于他与邵云如的事,当然是由女方向卫邵两家说明白比较好。

    话音未落,人已经推门走出房外。

    “这孩子——”

    刘惠琳冲着卫奕的背影无奈地叹道。

    她站起身,唤来熙春收拾桌几。

    “你不说,娘亲还不会问么。”她自言自语。

    ******

    卫奕从卫府离开直奔邵府,见到邵阳厘后,兄弟二人聊了近一个时辰。

    邵阳厘将卫奕送出府后,无限感慨,“还指望能与你亲上加亲呢,看来是泡汤了。不过你既然肯对我坦白,我便回去劝劝那小丫头,你放心就好。”

    卫奕再次说声抱歉,勒绳上马。

    “怎的今个儿还有公务吗?”邵阳厘见他独自一人,身边没带马童,于是问道。

    卫奕嘿嘿一笑。

    只是刚刚分开三个时辰,他就开始想她了……

    邵阳厘见他那羞涩模样,心中了然。他白他一眼,笑道,“果然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卫大人不动心则已,一旦动起心来只怕也是情种一个。你莫要只顾着儿女情长,昨晚我与你说的赵显阳之事,你可要放在心上,绝对不能疏忽。”

    卫奕笑道“知道了,邵太傅”之后扬长而去。

    卫奕走后,邵阳厘换了一身行头,走向邵府深处。

    别看邵云如人小,结识朋友的能力可不小,邵府时常有客上门,不是来找邵氏父子而是来探她的。她原本与邵夫人共居一阁,后来阁中宾客渐多,小姑娘的声音又吵又响,邵夫人嫌不得安生,索性腾出一间楼阁由她独住。她也乐得正好能与小姐妹们一起谈天说地,欢喜地将楼阁命名为金兰阁。

    邵阳厘脚步渐近,金兰阁中的声响也听得越发清楚。

    他心中一哂,小丫头怕是又与姐妹们相聚了。

    他走进楼阁,邵云如正哭得梨花带雨,身边围着三个或坐或立的同龄女子。

    三个女子面色或沉重或愤慨,一看就是在替云如不平。

    他对这样的场面显然已经见惯不怪。

    他干咳一声,沉声道,“云如。”

    邵云如抬头见是他,娇纵心起,随手抓起桌几上的茶盅扔去。

    “都怪你,都怪你,人家明明无意,你却偏要安排见面,这下可好,往后云如哪里还有脸面见奕哥哥?”

    邵云如原本红润的小脸一气更是红通通。

    “哈?”站在邵云如身左的女子忍不住轻呼出声。

    她面色略黑,身形微壮,嗓音也略显粗哑。

    “你往后还打算再见他?他连你的绒白都能利用,你还理他作甚?”女子忿忿不平。

第九十七章 解释

    这句话无疑于火上浇油,邵云如又气又恼,转头对女子黑脸道,“叙蓉,我不许你这般说他。我相信奕哥哥昨晚一定是有要事发生才会弃云如而去,无论怎样,他都是我邵云如的奕哥哥。”

    何叙蓉眉眼中全是不服。

    “他都……”她还想再说什么,坐在邵云如身旁的女子开了口。

    “行了,叙蓉,云如心中不痛快,你就少说两句。”女子声音沉稳,看模样是四人中年纪最长的史永依。

    史永依不怒而威,站在邵云如身右的王雅心冲何叙蓉使了个眼色,何叙蓉瞥了嘴,倒真的不吭气了。

    邵阳厘有些哭笑不得。

    若不是她说出非君不嫁的话来,他怎能好事地安排二人见面?如今卫奕心有所属,她倒怪起他这个大哥来了。

    “云如,不许胡闹。”他敛起神色,“今日大哥来此,就是向你说明昨晚之事。”

    史永依听闻,连忙识趣地站起身,对邵云如道,“云如,不如我带着雅心与叙蓉先回去,改天再来探你。”

    不料,邵云如连连摆手。

    “不要,史姐姐,咱们四姐妹早就说过,彼此不能有秘密。大哥说的任何话你们都能听,不要走。”

    说完,她露出一脸期待,对邵阳厘道,“大哥,这么说是奕哥哥让你来的啰?”

    邵阳厘轻叹一声。

    就算史永依三人走了,云如事后怕是还是会将他的话全部转述,他不如当面说了。

    他对面露难色的史永依点了点头,然后道,“云如,大哥把你当做一个懂事的女子才会告诉你实话,你可不要辜负大哥的期望。”

    邵云如听出他的话外音,变了脸色,眼眶立刻泛满了泪水。她嘴唇噏动,“可是奕哥哥他……”

    邵阳厘狠下心来。

    长痛不如短痛,趁云如尚小,情根不深时断了念想,对大家都有好处。

    他道,“是,卫奕方才的确来过了,他对大哥讲明了态度,并希望求得邵家人、尤其是你的原谅。他道在他心中一直把你当作妹妹看待,希望你再另觅佳缘。”

    一直在眼眶中打转的泪水终于落了下来,邵云如听见“妹妹”两个字哇哇大哭。

    “大哥胡说,奕哥哥昨晚主动挽了云如的手,还夸赞云如起的‘绒白’好听,他昨晚定是有急事才会离去,云如不怪他,真的,大哥,你去告诉奕哥哥,让他莫要因为内疚不理云如。”邵云如泣不成声。

    一旁的三姐妹面露尴尬,哄不是,不哄也不是。

    邵阳厘道,“云如,昨晚卫奕肯出来相见,完全是因为卫邵两家的交情,他肯与你同行,绝大部分原因是因为不愿拂了邵家的脸面。可是,这么多年来,他对你如何,你心中一点底儿都没有吗?他在感情上有多固执决绝,你就算没有亲眼看见难道还不曾听闻吗?大哥安排你二人昨晚同行,其中的用意我不相信你一点儿都不明白。正是因为大哥了解他,了解他的喜好和脾性,才有此安排,才对他今天的态度并不意外。往后,别人不会说你的闲话,你也不用耿耿于怀,你与他不过就是上元灯节一同外出赏灯,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邵云如喃喃,她多日的相思就化为“仅此而已”四个字么。

    她悲从中来,伏在桌几上痛哭。

    何叙蓉被她的哭声闹得心烦意乱。

    “阳厘哥,那他就没对昨晚的事解释一二么?他昨晚先是惊了绒白,随后又趁着混乱当街牵走一个女子,把云如搁在茶楼不管不问。这些他都不解释么,他就这般目中无人么?”何叙蓉连声质问。

    不待邵阳厘发声,史永依喝道,“叙蓉,那是云如的哥哥,岂能无礼?”

    “那个——”一直没有言语的王雅心喏喏开口,“史姐姐,雅心觉得叙蓉问得挺对,卫大哥不能一声不吭就走了,正是他昨晚那奇怪的举动才伤到了云如,为何不解释呢?”

    王雅心生得柔弱,声音也细小,不仔细听,如同蚊蝇哼唱一般。

    邵阳厘再次轻叹。

    卫奕的话言犹在耳。

    “阳厘,我明白这么做是极大地伤害了云如,可是,我不愿欺骗她,不愿让她存了任何幻想,更不愿因此伤害另外一个女子。所以,这就是我的解释。”

    邵阳厘抿了抿嘴,道,“他的解释就是不解释。”

    众人一怔。

    最沉不住气的何叙蓉先嚷开了。

    “什么叫做解释就是不解释,到底解释还是不解释……”她气愤不已。

    邵阳厘道,“他说昨晚之事是他个人的事,无需向他人解释,他相信云如能够理解他,待到合适的时候,他自然会上门向云如请罪。”

    此言一出,有人不解,有人皱眉。

    邵云如却止住了哭泣,眼泪巴巴,一个劲儿地扁嘴、抽泣,模样楚楚可怜。

    “奕哥哥他真的这么说?”她哽咽道。

    邵阳厘点头,“是的,卫奕真的这么说。云如,事到如今,哥哥只能叹一声情深缘浅,你切误再执着才是。”

    邵云如抹去眼泪,也庄重地点点头,“好,奕哥哥既然说愿意上门,那云如就等他好了。”

    不待邵阳厘说话,何叙蓉就又炸了。

    “你还等他?他根本就是敷衍你,你等他有何用?等他上门告诉你他与那个女子何时成亲吗?”她一副怒其不幸的模样。

    “叙蓉。”史永依再次黑脸,“你今个儿屡次失了分寸!这是云如的事,不是你的事,你没有资格替她做决定。”

    何叙蓉不服气,“我哪里有替她做决定?我是怕她再糊涂下去。”

    邵云如不知何时,转忧为喜。

    她嘻嘻笑着拉了何叙蓉的手,道,“我才不糊涂,奕哥哥说我能够理解他,我便要做个样子让他瞧瞧。”

    何叙蓉没好气地道,“还说不糊涂?人家越是对你冷酷无情,你便越是遂了人家的心意。”

    王雅心细声细语,“你是你,他是他,你只需对得起自己,何需做出什么样子取悦他人。”

    “那——”邵云如一时也没了主意,看向史永依,“史姐姐一向最稳重最得当,云如最信赖的就是史姐姐,史姐姐说说云如应该怎么办?”

    眼见姐妹四人旁若无人地聊得热火朝天,邵阳厘第三次轻叹,不动声色地离开金兰阁。

    情根种下是在一瞬间,要想拔去恐怕非一朝一夕之事,但愿云如在友情的陪伴下能够顺利渡过此关。

第九十八章 打听

    邵阳厘走后,金兰阁里的讨论仍是如火如荼。

    “史姐姐,这次你不能再如上次歃血结盟一般懦弱,不能让云如吃了这个哑巴亏。”何叙蓉一向心直口快,大喇喇地就将了史永依一军。

    四人年纪是差不多的,只有史永依大了年份,其他三女全是差了月份,所以三人皆唤史永依为长,她们相互之间却以名字相称。数月前,四人结为“云雅永叙”,学了江湖人士的样儿,在月夜下歃血为盟。不过四人个个都是千金小姐,自然不能真的取了自己的血,就取来鸡血饮用。

    谁知史永依一见鸡血就发晕,后来不小心将鸡血洒到身上,更是如同失了狂性一般,大哭不止。因为史永依一向以长姐自居,又是个稳重自持的样子,突然的失态不仅没有得到其他三女的同情,反而引来三女的一番嘲笑。这不,性子最冲动的何叙蓉说着就把旧事提了起来。

    见史永依耳根儿发热,王雅心忙道,“史姐姐只是不敢见血,并不代表行事懦弱。我倒是觉得云如要么就落得个潇洒,从此对那卫大哥忘情忘爱,要么就莫要介意他人眼光,直接再上卫府找他。”

    话音未落,史永依不但不领情,反倒恼了。

    “胡说!你的性子一向温和,怎的最近鲁莽许多?方才叙蓉问得无礼,你也附和!卫邵两家一向交好,云如若是直接上卫府折腾,让邵叔叔的脸面往哪里放?”她怒斥。

    王雅心红了脸,没有回嘴。

    “啊——”邵云如不乐意了,双脚在桌几下胡乱扑腾。

    “那依史姐姐说云如就要从此忘记奕哥哥吗?岂不是太窝囊了!”她情窦初开,要她忘记,她一时难以接受。

    “当然——不是。”史永依直了身子。

    “要不咱们先打听打听那女子如何?”她沉吟片刻,提议道。

    “卫大人虽然不解释,可是有一点却毋容置疑,昨晚是他有意制造混乱并当街拉走了一个女子。不如咱们先去打听打听那女子,看卫大人到底是为了查案还是别有目的?”她接着道。

    “好!”邵云如一听来了兴致。

    如果奕哥哥昨晚离去是为了查案,她岂不是还有希望?

    只是“好”字刚出口,她又泄了气。

    “那女子是个生脸,当时又离得远,我根本不认得她,去哪里打听?”她沮丧地道。

    她只隐约记得那女子扎了一根煞是好看的红梅发绳,其余一无所知。

    “你不是道那女子与周家庶子一起玩接龙么?不认识那女子还不认识周家那个勤劳的庶子么?”何叙蓉冲着邵云如挤眉又弄眼。

    邵云如眼前一亮,嘻笑着扑向史永依的怀中,何叙蓉则与王雅心笑成一团,金兰阁一派欢快。

    ******

    酉时,周岸则将账本交由邬元英的贴身嬷嬷金荷带回周家后,开始清理污物,擦拭柜台。

    这时,一个皮肤略深的女子走进店面,左瞧瞧右瞧瞧。

    周岸则抬了抬眼皮,照例道,“本店要打烊了,有何需要姑娘明日再来吧。”

    女子道,“你打你的烊呗,我瞧瞧还不行么。”

    周岸则果真不再搭理她,埋头做自己的事。

    女子瞧了一阵子,道,“我认得你。”

    周岸则将门板依次嵌入横沟,“呵呵”两声。

    “我并不是听人说起你的,而是上元灯节那晚瞧见你的。”

    女子自顾自地道,“那晚,你赢了接龙,赢了红笼,好生意气风发哟。”

    周岸则再次“呵呵”两声,净过手,站到门槛处,拿起锁头冲女子晃了一晃。

    女子知道他是在下逐客令,随他走出门槛,接着道,“没想到你这般有才华。”

    周岸则充耳不闻,锁上门锁,双手负后,徐徐向周家走去。

    “喛,别走。”女子追上他。

    “你这人怎么这么奇怪,人家说好听的话,你也不理人家?”女子性子有些暴躁。

    周岸则住了脚,“金满堂开店至今,姑娘是头一个上店来光说好听话的。你不如直说,到底有何事?”

    女子脸微红。

    “我——其实我是那晚被与你同行女子头上的红梅发绳吸引了。我回家念念不忘,想依样画瓢,无奈怎么也打不成形,可我又不认得那女子,只好来向你打听。我都说了这会儿子话,轮到你来说说了呗,那女子是哪里人士,身在何处。不要说你不认识,那晚我瞧得真,你与那女子配合得十分默契,定是旧相识来的。”女子言之凿凿。

    周岸则笑道,“原来如此。姑娘直说就好,何必绕了一个大圈子。那女子是京郊梅字饼铺的老板,姓沈,名月然。她无父无母,只有一个哥哥在金满堂做磨工。我与她并不熟,那晚她只是与拙荆一见如故之后结伴同行。”

    沈月然,梅字饼。

    女子喜出望外,默默记下这两个名字,连声“谢谢”都忘了说,转身就跑开了。

    周岸则看着女子离去的背影,嘴角泛起一个弧度。

    “越乱越好……”他幸灾乐祸地笑道,步伐轻快地抬脚离去。

    ******

    亥时,周家,北偏厢房。

    陈氏披着外衣半卧在床头,接过周岸则手中的瓷碗,小口慢饮。

    喝罢,她将碗递给周岸则,周岸则随手将碗放到一旁的案几上。

    “岸则,我这身子恐怕就是这样了,往后莫要再为我炖来那银鱼汤,喝了只会费银子。”陈氏愧疚地道。

    周岸则挽起她的手,道,“莫要胡思乱想,我既炖来你便喝,银子的事你不用担心,我会想法子。”

    陈氏长出一口气,红了眼眶。

    “来京城有什么好?处处遭人白眼不说,时时还有捉襟见肘之嫌。你就算不是他家的孩子,哪怕只是个金满堂的小工,做了这许久,每个月不得给些零用钱么?如今倒好,****在店面里做牛做马,连个金库的边儿都不让碰,真是把咱们当白工使了。”

    她捂住心口,用力地喘了一口气,接着道,“岸则,不如咱们回江淮吧?”

第九十九章 骄傲

    周岸则变了脸色,斜睨她一眼。

    陈氏身子一缩,喏喏地垂下头。

    “睡吧。”周岸则撩袍起身,淡淡地道。

    陈氏顺从地拉起被褥盖住身子。

    “你又要出去吗?”她的目光落在他的背影上。

    周岸则径直走出房外,轻轻掩上房门。

    陈氏轻叹一声,阖上眼帘,沉沉睡去。

    ******

    京郊茶楼。

    这几日茶楼迎来四个奇怪的客人,全是年轻俏丽的女子,衣着华丽,出手大方。她们一般巳时左右来,午时左右走。来的时候几人坐在靠窗边的一张桌几,走的时候乘坐一座宽敞的马车。

    她们每次来都会点上茶水和小吃,可是几乎每次都要剩下不少。而且几人相当有趣,总是两人端坐,两人外出,大约一盏茶的功夫,依次轮换。

    “看见了吗,看见了吗?”邵云如迫不及待地问向从外面回来的王雅心和何叙蓉。

    王雅心慢条斯理地喝下一口茶后,道,“瞧见了,可是饼铺有两个女子,一个高一些,一个矮一些,不知是哪一个。”

    何叙蓉点头,“一个年长一些,一个年幼一些。”

    邵云如腾地起身,拉起史永依,“走,史姐姐,轮到咱们出去瞧瞧,那女子的样子我记得。”

    二人走后,何叙蓉面露不屑,“你说一个卖饼的女子能和卫大人有何干系?”

    王雅心笑道,“还能有何干系?不过就是陪着云如胡闹罢了。卫大人虽未说明原因,却是明白地拒绝了她。咱们再不让她折腾折腾,泄泄心头的窝火,回头哭出毛病了怎么办。”

    何叙蓉顿时了然,笑着揽过王雅心瘦弱的肩头。

    “雅心,我有时觉得你比史姐姐还要明事理,你为何那么怕她?”她口无遮拦地问道。

    王雅心连忙捂住她的嘴,向外望去,见邵史二人不见了人影,才稍稍放下心来。

    “这话可不能乱讲,你知道史姐姐的性子一向好强,若要让她听见,又该骂我了。”王雅心苦着脸。

    何叙蓉白她一眼,“你就是软弱!你是吏部主事的千金,她不过就是个厨子的女儿,你怕她作甚?”

    王雅心道,“不是怕,而是让,一团和气地不好么,生那些个事端最终伤害的还是咱们云永雅叙。”

    何叙蓉不服气,“一昧地忍让就是纵容!”

    王雅心笑笑,没有言语。

    何叙蓉转转眼珠,又低了声音,“喛,前个儿爹爹告诉了我史家的往事,你想听吗?”

    王雅心一听“史家的往事”,两眼发亮,连声道,“喛,我也听说了,是不是史姐姐她娘亲……”

    何叙蓉连忙点头,两颗小脑袋碰到一起嘀嘀咕咕。

    茶楼外,邵云如与史永依隐在梧桐树后,远远地瞧着梅字饼铺。

    “很普通嘛,不过就是比我高了一些,有什么嘛。”邵云如酸酸地道。

    “你是说那个高的就是周岸则口中的——”史永依一时记不起名字。

    邵云如点头,目光紧紧盯着在饼铺忙碌的沈月然。

    “对,就是她,那晚我瞧见的女子就是她,沈月然。”邵云如恨恨地道。

    史永依纳闷。

    “奇怪,卫大人上元灯节牵走一个做饼的女子做什么,莫非真的是查案?可是卫大人一向负责的是凶杀案,瞧那女子神情自若,怎么看也不像是牵涉进凶案的样子啊。”她满腹不解。

    邵云如想了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管它的,反正咱们先盯住她再说。盯梢儿这事,耗的是耐性。我听哥哥说,奕哥哥曾经为了捉拿一个凶手,埋伏在草丛里三天三夜一动不动呢。奕哥哥有耐性,云如也有,这样才能让奕哥哥高看云如。”邵云如扬起下巴,目光中全是倔强。

    ******

    沈月然兀自在饼铺忙碌,刚做出一炉酥饼,一个女子的声音传来。

    “沈掌柜,忙着呢。”

    沈月然抬头望去,是梅采莲。

    “采莲姐,你怎么来了?”沈月然喜出望外,净过手后出铺迎接。

    时值正月底,气温有所回升,梅采莲不再着棉衣,却戴了一顶厚厚的棉帽,估计是为了遮住额前的疤痕,模样有些奇怪。

    梅采莲笑道,“早就该来了,只是正月里事多,才一直赶到今日。你莫要管我,快去忙。”

    沈月然瞧了瞧茶楼的钟,道,“没事,才巳时,这会儿客人不多,我让绿苏盯着铺子,采莲姐随我上家里坐会儿。”

    梅采莲应允,沈月然唤来绿苏,二人离去。

    绿苏在饼铺坐了一会儿,突然觉得眼前黑压压一片,她抬头望去,四个女子并排立在饼铺前,遮住了本就不怎么明亮的光线。

    “要买饼么?”绿苏问得不怎么有底气。

    几个女子虽然形态各异,却一看就知道是富贵人家的千金。四千金一起来买饼,这事儿有些蹊跷。

    “这饼是你做的?”一个肤色略深的女子问道。

    绿苏先是点头,后又摇头。

    “今个儿这饼弗(不)四(是)我做的,弗(不)阔(过)我也费(会)做。”绿苏认真地回道。

    “哈哈——”

    四个女子被绿苏说的话逗得哈哈大笑,有的捧腹,有的掩面。

    “弗阔,弗阔……”肤色略深的女子做着鬼脸,学着绿苏的话。

    绿苏满面通红。

    “到底买弗(不)买?”她有些生气。

    “买。”一个年纪稍长的女子问道,“这饼不是你做的,是谁做的?”

    “我姐姐做的。”绿苏回道。

    “哦,你姐姐,那你有姐夫吗?”肤色略深的女子问道。

    绿苏脸更红。

    “木(没)有木(没)有。你们到底买不买饼?”绿苏有些不悦。

    “买啊。”一个细细的声音道,“可是听说你姐姐最近惹上了凶案,我们可不能买了这样的人做的饼。”

    “弗(胡)唆(说)!”绿苏顿时火冒三丈。

    “灰大人早就烦(还)了我们清白!你们莫要听那些人嚼瑟(舌)根,油坊小儿的死根本与我们没有关系!”绿苏连声解释。

    油坊小儿之事过去许久,怎的还有人提起,真是的!

    绿苏忿忿不平。

    “灰大人?”最后一个肤色略白的女子问道,“你想说的是不是汴京府的神探卫奕卫大人?”

    “四(是)啊,就是他,待我与姐姐真正好的灰大人。”绿苏目露向往。

    肤色略白的女子变了脸色,肤色略深的女子哼道,“卫大人身居要职,捉拿凶手乃份内之事,你有什么可骄傲的?”

    绿苏可受不了这般激将。

    她瞪圆了眼睛,道,“我当然敲(骄)好(傲)!灰大人去过你家吗,灰大人吃过你姐姐做的饭吗,灰大人帮你姐姐舂过米吗,灰大人帮你姐姐……”

    她话未说完,肤色略白的女子泪流满面。

    只见她“哇”地一声推开身旁的三女,掩面跑开了。

第一百章 梦游

    沈月然为梅采莲斟上一壶茶后,找来锦锻、布头、珠饰和针线,二人相对而坐。

    “你这里虽然紧凑,可是拾掇得挺舒服。”梅采莲新奇地左瞧瞧、右瞧瞧,啧啧赞道。

    沈月然招呼她坐下,笑道,“本就紧凑,再不拾掇利索点儿不就不成样子了。”

    梅采莲笑笑,指了指挂在屋粱上的几只红色蝙蝠结。

    “头上蝠,好寓意,瞧着挺精致,全是你自个儿做的?”她问道。

    沈月然点头,脑中想的却是另外一个人的问话。

    “这六十六个蝠结全是你自个儿做的?”卫奕看着眼前快堆成一座小山的蝙蝠结,似乎有些目瞪口呆。

    “当然啦。”她不太满意他的反应。

    要知道这些个蝙蝠结可不再是她信手拈来之物,而是费尽心思而成。填充物用的棉花和布头经过香料浸泡再晒干而成,表皮锦锻自掏腰包买来上好货色,一针一线不敢马虎,就连那垂悬的络子也被分别打成了万字结、团锦结和同心结三种。

    她挑战夜战,却换来他的质疑,她好生委屈。

    “是你向我要来我才赶工做的,如今做好了,你又不相信人家。”她嗔道。

    “我哪里是不相信你,我只是惊奇和感动!”他解释道,“短短不过一月,你做好了这些个不说,还个个精致、饱满、有形,做工远远超出你原先做的那几个。而且,中间又经历了沈家大哥的冤狱之灾,你还能如此有心,你说,我怎么会若无其事?”

    她面上一红。

    近来与他在一起时似乎特别爱脸红——这个毛病不好,得改。

    她娇声道,“那你还要不要了?”

    “当然要。”他双手一伸,还真就打算一把抱起那六十六个蝙蝠结。

    可惜所谓百炼钢不敌绕指柔,以他的臂力对付重物绰绰有余,对付这类软柔之物却是无计可施。

    只见他顾得了这个顾不上那个,夹起了这个又掉了那个,不一会儿,区区几个蝙蝠结竟把堂堂神探卫大人折腾得满头大汗。

    她笑得弯下了腰。

    是他变蠢了还是她之前没有发现他的蠢?这是个值得深思的好问题。

    她抓过一张纸,草草写下一个字。

    “卫公子,这个字你认得么?”她拿起纸笑道。

    他抬眼,“是个串字,我怎么会不认得?喂,别光笑,快来帮手啊。”

    她笑得更大声,然后拿来针线。只见她双手灵巧地在六十六个蝙蝠结中穿行,不一会儿,六十六个蝙蝠扎结成串。

    她将串好的蝙蝠结甩上他的右肩,歪头笑道,“卫公子,还需要我帮手吗?”

    不料,他不仅不脸红,反而笑嘻嘻地抓住她,朝自己的左肩努了努嘴。

    “当然要,没瞧见偏沉着呢,来,来嘛,压压秤。”他一本正经地鬼扯。

    “不要!”她扮了个鬼脸,一眼看穿他的“伎俩”。

    “哎哟,只有一边真的好沉,来帮忙啊。”他继续装模作样。

    “不要!”她嘻笑着跑开。

    “来嘛。”

    “不要!”

    ……

    一只小手现于眼前,有些迟疑地晃了晃。

    沈月然“啊”了一声,目光聚集,才看见梅采莲有些纳闷地看着她。

    “啊,是我做的。”她佯装镇定。

    近来他不在时似乎特别爱走神——这个毛病也不好,得改!

    梅采莲笑道,“你的手真是巧,之前瞧着你给采玉做的那条直裙就挺漂亮,没想到做起这蝠结来也不遑多让。”

    沈月然闻她提及梅采玉,拿起桌几上的针线和材料一边忙活一边问道,“采玉近来在忙什么?年前她常来这里的,年后不怎么来了。”

    梅采莲垂了头,半晌,她才道,“其实,我今个儿来找你,也不全是探探你,还有件事情想与你说说。”

    沈月然见她面色凝重,双手一滞,心中咯噔,“可是采玉怎么了?”

    梅采莲苦笑,“我就是不知她是怎么了才要来问你。你二人在文池就交好,如今来到京城更是时时走动,我没有结识过金兰友人,却常常见着她与你的来往。我想,依着她与你的交情,就算不告诉我这个姐姐也会告诉你吧。”

    沈月然心中慨然。

    以往因为梅采莲头部的恶瘤,总觉她的性子也一定是孤僻,甚至是不近人情的,如今她的肉瘤切除,再与她来往,觉得她不仅不孤僻,内心还十分地天真、单纯、向往真情。人们都道“相由心生”,看来,“心”也会由“相”生。

    “采莲姐,你莫要担心,先说说你都瞧见了什么。”她安抚梅采莲道。

    梅采莲沉吟片刻,道,“这事我只对你说,你可千万不能告诉他人。”

    见到沈月然点头,她才道,“大概上元灯节过后,采玉就常常不在铺子里。我初时也觉得没什么,因为她从年前起就时常往外跑,爹爹问她做什么,她道开铺做生意不能总等宾客上门,得出去走走、问问才能广开财路。爹爹一听,觉得有理,也就不怎么管她。我当然更不会在意,直到正月二十那一晚,才觉得不太对劲儿。

    那晚我不知吃什么吃坏了肚子,上吐下泄,直到子时还在起夜更衣。大约就是子时一刻左右,我瞧见她衣着一新从后门悄悄溜出门外。我心生纳闷,又不敢胡乱猜测,于是仔细留意起厢房动静,谁知,直到卯时她才从后门回来。

    你道一个大姑娘家深更半夜地出门是为哪般,我那时想,她一定是梦行!听人道,梦行这种事可怕着呢,有人睡梦中还会杀人放火。我越想越怕,想着一定要叫醒她。于是,第二日子时,当我又瞧见她出门,悄悄尾随,不料——”

    说到这里,梅采莲的面色突然变得忸怩不堪。

    “怎么了?”沈月然听得都有些紧张了。

    梦行也就是梦游,一般多发生在儿童或者成年男子身上,所以,她敢断定梅采玉绝对不是梦游,而是另有它因。

    果然,梅采莲压低了声音,“原来,采玉是去见一个男子。”

第一百零一章 抹额

    “男子?”沈月然等着她说下去。

    “对,是一个男子,可惜我只瞧见那男子的背面,没瞧见他的正脸。”梅采莲略带惋惜地道。

    “那你可认得那男子?”沈月然问道。

    梅采莲摇头,“不认得,我若是认得就直接找他去了,何必特意来问你?”

    这倒也是。

    沈月然暗自思忖,采玉倒是经常在她面前提及东家的公子哥儿、西家的玉面郎,可是言语中通常是不屑,少有钦慕。

    她有时在想,她之所以会与采玉交好,二人对男子的态度有相通之处或许是基础。

    她是嗤之以鼻,采玉则是眼光颇高,总之都带有些嘲讽。

    唯一一次见采玉流露出小女人该有的情态,估计就是在文池提及卫奕那一次——

    想到他,她不禁心头一动。

    采玉夜会的男子该不会就是他吧?

    采玉对他有情由来已久,俗话又在前,女追男隔层纱。而且,上元灯节过后他旁敲侧击过几次,问采玉有没有来找过她之类的话,她当时并未在意,只当作随意聊聊,现在一想,有几分作贼心虚之嫌了。

    “那你可见着她与那男子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她心中犯了嘀咕,声音也有些颤抖。

    梅采莲抬眼看了看她,道,“当时我不敢靠近,只能远远地瞧着。二人一开始立着说话,后来估是发生了争执,都有些激动。只听采玉喊了一句,离开她,跟我走!而那男子不知说了什么,再后来二人离开,我就跟丢了。”

    离开她,跟我走!

    沈月然瞬间如同置身冰窑之中,四肢冰凉。

    梅采莲再次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我怎么觉得你今个儿怪怪的,方才是傻笑出神,这会儿又突然面色苍白,是身子不舒服,还是——”她目露期待,“你知道那男子是谁?”

    “——不知道。”沈月然垂下头,两只手飞快地穿针引线。

    “真的?”梅采莲问道。

    “真的。”沈月然的声音低得不能再低。

    “哦,想来这么重要的事,你也不会骗我。”梅采莲叹口气,“说起来我这个做长姐的有愧,有愧啊!当初若不是因为我貌丑,采玉的亲事不会被耽搁,依她的姿色和才智怕是早就寻着户好人家嫁了。如今我嫁了,她倒落了单,我总觉得是我欠了她,所以拼着命地对她好。她若能寻着一个真心待她的男子,我只愿她二人能白头偕老。可是你道,那男子是真心惜她之人么?女子的名节一向最为重要,二人就算有天大的事,也不能深夜私会,这事儿若是传了出去,采玉的脸面往哪里搁?还有,你听听采玉说的那句话,‘离开她,跟我走’,可见那男子定是有所瓜葛,至少是不清不楚,甚至还有妻室或者婚约的。你说,这等行事不端、三心二意之人,会是真心之人么?”

    梅采莲分析得头头是道,沈月然只垂头不语。

    男人么,不一向是寡情薄幸之人么,这是她用性命懂得的道理,所以,有什么可悲伤的——

    就是,她有什么好悲伤的?

    男未娶,女未嫁,她又没有答应过人家什么,人家做什么关她何事?

    嘶——

    她低呼一声,细针刺破她的手指,渗出一点血丝。

    “怎么?”梅采莲问道。

    “没什么。”她掩去手指上的血迹,若无其事地道。

    哪怕被刺伤,如今的她也可以装作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

    渣男与闺蜜的纠缠她已经受够了,如果让她来选,她选择在一切都来得及的时候,全身而退。

    梅采莲收回视线,接着道,“喛,你说我说得对不对?这事儿我不敢告诉爹爹,也不敢告诉安扬哥,更不敢直接问采玉,生怕惹恼了她。可我又藏不住,也不知该怎么办,只能来找你了。”

    沈月然抬头,双眸中已多了几分淡然。

    “采莲姐说得全都对,只有一事不对。”她说着,皓齿咬断手中的丝线。

    “何事?”梅采莲问道。

    沈月然将手中锻带在梅采莲的头上比了一下,调整了长度。

    “采莲姐不仅不丑,还俏丽得很呢。”

    她替梅采莲摘去棉帽,一番收拾后,拿来一枚小耙镜。

    梅采莲怯生生地看向耙镜中的自己,只见镜中人儿面色白晳,眉目清秀,谈不上绝色,也可称得上丽人。尤其额头上一抹绛紫泛赤金水纹抹额,不仅遮住了原先难看的疤痕,更为她原本纯朴的气质平添上一抹典雅。

    “这是你做的?”她又惊又喜。

    沈月然点头,道,“采莲姐,这是不是比棉帽好瞧许多?”

    梅采莲喜不自禁。

    “今个儿算是让我见识到什么叫做心灵手巧了。”她拿起耙镜,看着镜中的自己,竟不舍得放下。

    沈月然俯身,搭上她的肩。

    “所以采莲姐莫要担心,何事都如这疤痕一样,都有解决的法子。采玉是个有主见的人,定定知道自个儿在做什么。我想,过不了几日,她或许就会主动解释,到时不就真相大白了。”她安慰她道。

    “但愿吧。”梅采莲喃喃,又看向镜中的自己。

    ******

    金兰阁里,哭声骂声一片。

    “云如,别哭了,都哭了这些时,眼睛都肿了。”史永依心疼不已。

    邵云如置若罔闻,放声大哭。

    “你够了啊,为了一个男子,至于嘛?你若有骨气,就再也不看他一眼,把他忘得干净,让他后悔!”何叙蓉又气又恼。

    邵云如哭得更大声。

    “让她哭吧,她心里难受,哭哭也好。”王雅心细小的声音简直要被淹没。

    谁知,这一句邵云如却听得真切,哇地一声扑进王雅心的怀中,把她抱了个满怀。

    “雅心,你说我哪里比不上那个买饼的女子?奕哥哥明知我的心意,却弃我不顾。你听听那豁嘴丫头说的,奕哥哥吃她做的饭,还帮她舂米!你说,我是哪里比不上一个买饼的女子?”邵云如心中不甘。

    王雅心连声哄劝,“云如莫哭,感情是不能拿来比较的,不是谁出色就会钟意谁,谁比谁好就会欢喜谁。谁相中谁的一眼,或许就是一瞬间,月老儿就把红线牵了,谁也预料不了,谁也改变不了。”

    邵云如只觉王雅心的这番话有些玄虚,又有些高深,她似懂非懂,抹去眼泪。

第一百零二章 代价

    王雅心搂了她入怀,轻声道,“云如,我知你心里难过,可是强扭的瓜不甜。既然你喜欢卫大人,他又心有所属,不如你就真心愿他好,连他喜欢的人也一并喜欢了去,这样,卫大人才会从心底敬你服你。”

    “真的?”邵云如泪眼朦朦,哽咽地道。

    对于她来说,爱情的逻辑如此简单。只要能讨卫奕欢心的事,就值得她去做。

    “真的。”王雅心双臂一紧,心疼不已。

    姐妹二人紧紧相拥,多少话语全在不言中。

    不料,一旁的何叙蓉大笑不已。

    “喂,雅心,你老实交代,是不是有心上人了,要不怎么有那么多心得?”她问得干脆而直接。

    王雅心不防这么一问,涨红了脸。

    “呸,嘴上不把门儿的疯丫头,咱们是来劝云如的,怎么扯到我身上?”她啐道。

    何叙蓉笑得更大声。

    “这么说就是有啰,不打自招!”她冲邵云如挤眉弄眼。

    邵云如又惊又喜。

    何王二人一向走得近一些,何叙蓉这么说,当然就是八九不离十了。

    “真的么,雅心,怎么没有听你提起?你忘了咱们的誓言,彼此不能有秘密吗?你告诉叙蓉却不告诉我,我要生气了。”她虽然道着“生气”,可是语气里是欣喜的。

    王雅心连连摆手,“你莫要听那个疯丫头胡说!咱们几人都过了十六,谁不曾去见过几个世家子,哪里有心得之说?不过就是有感而发。”

    “啧啧,云如听见了没有,她自己都道有感而发。”何叙蓉笑道,“她都有感了,还说是我胡说,哈哈,她自己说漏嘴了。”

    “疯丫头!瞧我不撕烂这张信口雌黄的嘴!”王雅心气得连连跺脚,站起身真就要去撕何叙蓉的嘴。

    何叙蓉捂住嘴巴,躲在邵云如身后,邵云如嘻嘻笑笑,王雅心又笑又骂,不一会儿,原本哭哭啼啼的金兰阁又恢复了往日的欢声笑语。

    “呯”地一声,追逐嬉闹的三姐妹惊了一惊。

    史永依右手拍向桌几。

    “怎么了,史姐姐?”邵云如问道,与其余二人面面相觑。

    “这就算了么?”史永依缓缓立起身,没头脑地来了一句。

    “什么算了,史姐姐?”邵云如快步走上前,挽住史永依的胳膊。

    “你看上的男子被别的女子抢走了,你就这么算了?”史永依这话是问邵云如的,可是脸却是冲着何王二人。

    邵云如噘嘴,“不这么算了能怎么办?奕哥哥根本没有给我留下任何余地。初时不知道有那个沈月然,我还能为他那晚的举动找些个自欺欺人的理由。如今知道了那女子,就连他事后一句都不解释,也是在替那女子考虑,怕我去滋事呢。雅心说得对,强扭的瓜不甜,我何必非得让奕哥哥为难?”

    “哈。”何叙蓉未语先笑,两只小手拍个不停。

    “想不到你邵云如能说出这般明事理的话,果然是刑部侍郎的千金。”一番好话被她故意说得阴阳怪气。

    “呸。”邵云如再次笑道,指向她身旁的王雅心,“这疯丫头的嘴巴果然该撕,快动手,我这会可不拦着了。”

    眼看三人又要闹成一团,史永依黑脸道,“懦弱!人家都欺负到咱们云永雅叙的头上来了,你们还有心思搁这儿顽呢。”

    三人再次怔住。

    史永依道,“咱们四人成立云永雅叙时是怎么说的,你们全忘了吗?咱们道,彼此不隐瞒,彼此不伤害,谁若伤害了云、永、雅、叙,其余三人都要去替她报仇,你们全忘了吗?”

    “当然没有忘!”何叙蓉快嘴接道,“史姐姐,你直说你想做什么吧,这般绕着圈子我可受不住。”

    史永依正色道,“那个叫沈月然的抢了云如的心上人,你们就这般欢喜,这般听之任之吗?她不过是个稍有些姿色的做饼女子,论家世,论才情,论品性,哪一点比得上云如?我看不过就是懂得三两招媚术,卫大人只是一时半会儿地鬼迷心窍罢了。咱们就算不替云如出口气,也得替卫大人着想。何况,如此卑贱的女子居然抢走咱们云永雅叙相中的男子,这事若是传了出去,谁还会把咱们四人放在眼里?她既然有胆抢,咱们就要给她点颜色瞧瞧!”

    邵云如眨巴眨巴眼睛,何叙蓉若有所思,只有王雅心小声道,“什么抢不抢,说得好难听。”

    “你说什么?王雅心,你再说一遍!你是不是早就不把我这个结义长姐放在眼里了!”史永依指名道姓,勃然大怒。

    史永依性子一向温和稳重,别说发怒,就是大声说话的时候也没有,这突然的一怒,惊呆了三女。

    王雅心缩了脖子,侧过脸,隐在何叙蓉的身后,何叙蓉想说什么,邵云如先开了口。

    “史姐姐别恼,你想怎么样你说嘛,我们全听你的好不好?”邵云如柔声道。

    史永依直了腰杆,“不是我想怎么样,而是咱们不能懦弱,不能让人瞧不起,咱们得让她知道,抢了别人的,就要付出代价!”

    ******

    一个时辰后,王雅心与何叙蓉走出金兰阁,沿着碎石甬路向外走去。

    “喛,你说,她发那么大的火,是不是与她一夜间由嫡女变成庶女有关?”何叙蓉小声问道。

    王雅心不知在想什么,有些心不在焉。

    “呃,可能吧。”她随口答道。

    “我看就是。”何叙蓉道,“她心中有气,又无处可泄,全朝那个做饼的女子发去。不过也不能怪她,谁摊上了这事儿,怕是都受不住。我以为她会找咱们来哭诉呢,没想到她倒是沉得住气,绝口不提。做了十几年的史家三千金,突然有一日一个素未谋面的妇人找上门来,说自己才是她的亲生娘,这事怎么听怎么为难。认了亲娘,就失了嫡女的身份,不认亲娘,良知何在?她想出出气,咱们就陪她耍耍吧,不过就是个做饼的女子。”

    王雅心“哦哦”两声,算是应答,二人走出邵府,各自散去,不再多言。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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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职主妇魂穿而来,掷钗立誓今生不嫁,不料,一嫁再嫁。破破案,谈谈情,一个穿,两个穿,三个穿,四个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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