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四章 黄伯
蒋正点了头：“我给你推荐一个人，开布庒，雇人的事你都可以交给他。”他马上就得去军营里报道，不能亲自帮她把这些事情办妥，只能找个信得过的人来。
宋语然也有较量，她们初来乍到，对很多东西都不熟，尤其雇人一事，弄得不好便是引狼入室。
“好。”既然是他推荐的，应该可信。
蒋正很快将人找了来，却是个头发花白的半老头子，穿着朴实的素衣，见着她只略略点头，便低着头站在一旁，姿态不卑不亢，蒋正朝她点了点头。
宋语然便不再客套，得知他姓黄：“黄老伯，我打算雇几个手艺极好的织女和女红手艺极好的秀娘。”
黄伯撩起眼皮，一双眼睛散发出与他形象不符的锐利：“姑娘是要开布庒？”
宋语然点头，索性和盘托出：“我主要是开成衣铺子，是以需要品质上好的棉布。”
黄伯沉吟片刻，问道：“姑娘是打算雇人还是买人？”
若是能把人买在自己的手里，自然更能叫人放心，但买到能人这种事可遇不可求。她斟酌了一番，道：“都可以，但若是雇人，自然要安全可靠的。”
黄伯看向蒋正，蒋正点头：“确实，虽然我们做的不是什么机密要事，但也只是小本生意，经不起恶意打击。”
黄伯这才点头。
宋语然再接再厉：“我还缺少得力的管事，黄伯愿意帮我吗？”似他这样的人，并不一定乐意帮助毫无根基、势单力薄的她，但她还是想要试一试，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可用之人。
黄伯闻言诧异地抬头去看蒋正，蒋正朝着她意味深长地笑起来，宋语然莫名了片刻，恍然大悟，这人难道是蒋正的？他在平昌府还有产业啊？！
真是，怎么不早点说呢？害她当着人家正主的面挖人墙角！太羞耻了！
“黄伯帮我看着在平昌府的庄子，既然你却得力的管事，那便让黄伯来帮你。”
黄伯得了吩咐，恭敬地再一次行过大礼，退下去寻人办事去了，宋语然这才问道：“这位是……？”
“从前在贵人面前当差，因着一些事被牵连卖出来的，你只管放心用罢。”蒋正轻描淡写地揭过。
铺子那边传来了消息，说是找到了宅子的主人，对方愿意卖，但是价格需要面谈。除了虞家双胞胎，宋语然还带上了清子，麻大驾车。
让她没想到的是，这宅子的主人竟然认识，正是前几日在茶楼遇上的孙家的下人，当时跟在了孙家公子的身边，是个小管事。
他一眼就认出了人，略微诧异地问：“是你们要买宅子？”他朝左右看了看，显见是对蒋正有所忌惮。
宋语然点头：“正是，听说你要面谈价格？”
他点了点头：“这宅子，我是帮人卖的，务必要找一个稳妥的买家。”
宋语然再问什么，他只说无可奉告，她进去看了一圈，宅子并不大，只是最普通的民宅，但若与后面的铺子打通，就可以扩建的很大，两边临街处做铺面卖布和成衣，中间做布庒，简直在合适不过。
宋语然便问：“怎么样才肯卖？”
那人见她认真，确实想买，便道：“第一，这宅子不卖本地人，第二……”他抬起头来，“是想跟你们打听一些事情。”
宋语然皱眉，只卖外地人？想必是听说她是外地来的，所以才答应面谈罢，目的还是要打听一些事。宋语然不动声色地点头：“你且说说看，你要问什么事情？”
那人却抿着嘴不开口，眼睛看向她身边的人，宋语然将脸一沉：“你有什么想问的就问，我没什么可以遮掩的，若你要问的事情不便宣之于口，那便算了，这宅子我不买了。”
这人遮遮掩掩毫不干脆，宋语然只觉地没什么好事，她生来怕麻烦，大不了在别的地方再寻一间宅子罢了，何必掺和进别人家的阴私事里去。
那人却叫住了她：“姑娘是姓宋吗？”
宋语然豁然转身，双眼紧紧盯住他，威慑凌人：“你们调查我？”
那人被她如此一看，不自觉地就矮了身子，低下头去：“姑娘要买宅子，我卖宅子的要求就是外地来的，自然要多嘴问清楚的。”
宋语然不声不响，转身继续朝外走，那人顾不得太多了，紧走几步靠近，压低了声音道：“请问，你认识京城人士宋清远吗？”
他只走近两步，便被虞琳伸出手臂隔在几步之外，但他的话却被宋语然一字不落地听的清清楚楚。
她悚然一惊，压下心中的惊异，面色不动：“你找他做甚么？”
那人全幅心神都在她身上，并没注意到一旁麻大陡然一变的脸色：“若是你认识，我便与你打听一些事情，这宅子可以最优惠的价格卖给你。”
换言之，若是她不能提供他或者他背后之人想知道的消息，这宅子便不会卖给她。
买不买的成宅子倒是其次，这些人打听父亲却是为了什么？
宋语然沉默片刻：“我非京城人士，但我听说过宋大老爷，你想问什么，我可以帮你打听。”
那人先是诧异地盯着她看了片刻，斟酌一番后不再遮掩，直接问道：“宋大老爷真的死了吗？他的独生闺女现在何处？”
宋语然淡淡摇头：“这我便不知道了。”
他十分遗憾地垂丧下来，宋语然默默地注视着他，良久才见他抬起了头：“我要回去回禀一下，若是东家愿意，我便卖给你。”
呵~宋语然已经十分肯定，这背后的人便是孙家之人，只是不知道是谁在暗地里打听她父亲的消息？
她的视线流连在宅子内外：“我是想买下来的，正好与我这边的铺子一道扩建一下，你帮我与你东家说一声罢，价钱好商量。”其他的事情也好商量。
那人眼睛一亮，匆匆走了。
麻大这才走上前来，低声道：“姑娘，这……”
宋语然示意他噤声，隔墙有耳，然后小声道：“我心中有数。”
父亲千叮咛万嘱咐让她不要来平昌府，就算有事不得已来此，也要离孙家越远越好，看来这里头很有一番故事。
第一百六十五章 不买了
到得第二日，那人亲自找到她，说是东家愿意将这座宅子卖给她，但有些问题想要亲自问一问，他的态度与昨日有所不同，仿佛带着些试探。
“姑娘应该知道，我背后是孙家罢，我在这里等一等，姑娘收拾一下随我走罢。”
仿佛她看上了孙家这课大树，一定会去似的，态度傲慢又无力。
宋语然沉着脸，不咸不淡地拒绝：“我昨儿后来仔细想了想，那宅子小的很，并不适合我，是以，多谢你家主子好意了，我决定不买了。”
不买了？那不是耍着他们主子玩呢么？！那人神色陡然一变，沉着脸怒容而起，想要教训她几句，眼睛一瞟就看见一个俊美冷硬，身带煞气的男人自外而来，他吓的一抖，到嘴的训斥吞了回去，犹自愤愤地“哼”了一声，骂了句：“不识好歹！”转身气哼哼地走了。
仿佛身后有人追着他似的。
蒋正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问道：“这就是那个宅子的主人？”看着形容猥琐，不像是个好人。
“你没认出来吗？”宋语然提醒他，“我们刚到平昌那日，在茶楼遇到的孙家人。”
蒋正想了起来：“这房子是孙家的？”
宋语然点头：“方才这人，那日便跟在孙家少爷身边，想来这房子应该是孙家长辈的。”
孙家少爷？蒋正忽然就想起了孙姑娘那句“你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心里很不是滋味，怎么兜兜转转又跟孙家牵扯上了？他直觉没什么好事。
宋语然蹙着眉，没注意他的神色，只道：“我总觉得怪怪的。”
“嗯。”确实怪，见着他就跑，一副做贼心虚、贼眉鼠眼的模样，“是他们开价太高么？”
宋语然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知了他，蒋正听的直皱眉：“他背后究竟是谁我们不知道，千万不能轻举妄动，这宅子不要也罢。”
他不放心，再过一日他便要进军营报道，到时候家中无人，他如何能放心？说完转身叫来同样刚刚归家的向前，一道又出去了。
直到天黑时他们方才回来，蒋正递给她一张房契：“这宅子在你买下的铺子边上，很大，也干净，适合你做布庒。”
他顿了顿，直言道：“孙家的宅子，别要了。”里头一摊子浑水，何必去趟？
他竟然什么都知道，宋语然接过了房契，是一间四方的宅子，用来作工坊最合适，价钱也合适，才三百两不到。
宋语然便接下了，蒋正却不拿银票，但她无缘无故也不能拿人家的宅子啊，想了想道：“那我给你三成的红利罢？”他拿出一座宅子来，三成也不多，便想再加一点给他。
蒋正一摆手：“太多了，给我一成就好。”他自有考量，拿这一成无非是知道她的性子，不是随便就能接受别人东西的人，心里又隐隐不悦，自己还在这个别人的范围呢！
“可是，你马上就要进军营了……饷银才多少呀……”
蒋正一笑：“你是担心我养不起家么？”他这一句说的十分晦暗暧*昧，宋语然听在耳朵里，只觉得烧的慌，忍不住嗔怪地瞟他一眼，无缘无故地瞎说什么呀！
“那就给你一成红利好了！日后若是没钱使了，可别再说我黑心，贪墨你的分红。”
蒋正并不把她这小脾气放在心上，反觉得这样逗趣的氛围很好：“你放心罢，我有钱。”而且他不会一直待在最底层的军营里的。
真的吗？宋语然半信半疑，决定给他一成的利，然后再暗自给他多存一些钱，以备将来不时之需。
这日，趁着蒋正还在家，两人准备出门去看一下新买的宅子，正走到门口，迎面走来两个人，其中一个便是前两日一直与宋语然接洽的宋家奴仆，身边站着位平头正脸的老妈妈，看上去在孙家很有些身份地位。
她睨着眼睛将宋语然上下打量许久，眼中渐渐闪过诧异，问道：“是你这小娘子要买宅子？”
宋语然并不点头，只问：“是你要卖宅子？”
老妈妈目光一厉，冷声道：“我家主人有请，请跟我们走一遭罢。”
宋语然打听过，孙家在平昌府是有名的乡绅，家中大老爷捐了个不大不小的闲官，又因着他家祖上出过开国元勋，一直备受平昌府百姓的爱戴。
宋语然不咸不淡地反问：“不知你家主人是何人？”
老妈妈目露轻蔑得意之色：“正是孙府大太太。”
哦，原来是孙大老爷的太太，宋语然也想知道他们这么关系父亲的事做甚么，便欣然答应前往，蒋正不放心她，陪在一旁。
老妈妈的目光不善地打量着两人，嘲讽似的轻轻一笑，当先登上了自家马车，并不管他们二人如何前往。
这老妈妈这般傲慢无礼，想来主人家更不好相与，宋语然叹了一声，有心想打退堂鼓，却被蒋正制住：“我明日就要去军营了，再没有多余的时间陪你逛这平昌府，索性咱们就走着去罢，一路正好瞧瞧平昌府的热闹。”
是个好主意。
两人并肩而行，身后跟着虞琳和清子，虞珑照旧在暗处跟着，孙府的马车早就走没了影子，他们也不急，慢慢晃悠着一路打听着去了孙府。
更有好事者打听：“你们去孙府做甚么？”那可是百年根基的老家族，轻易不与外人结交的。
宋语然便是一笑，实话实说：“我们初来平昌府，想买个宅子，正好是孙府的，孙府当家太太叫我们进府商量价钱呢！”
那人便是一奇，孙府那样的大家族竟然开始卖宅子了？又问：“那怎么不告知你们地方，你们这一路打听着去，多费劲啊？”
宋语然照旧笑意盈盈的：“没关系，我们初来乍到，正好见识一下平昌府的热闹。”
边上人忍不住唏嘘，真是个实在好欺负的小娘子，蒋正便配合的收敛起满身混不吝的煞气，装的有多纯良就有多纯良。
走远了，宋语然忍不住笑起来：“幸好你将这把胡子剃了，不然再怎么装，也不像啊！”
第一百六十六章 孙府
两个人磨磨蹭蹭地走到孙府门前，老妈妈气的脸色铁青，见着他们更是连个正眼也不给一个，宋语然心里真是奇了怪了，她无缘无故地凭什么要来受这么个下人的气？
她站在老妈妈的面前，无言看了她片刻，忽的一笑，转身就走。
那老婆子显然没料到她会来这么一出，没忍住追出来两步：“哎！你干甚么去？”
周围有来往的行人在看热闹，宋语然半转过身来，神色间满是委屈：“我出来平昌府，不过是想买个宅子罢了，但万万想不到是贵府……哎，都怪我有眼不识泰山，惹着了这位妈妈，我不买宅子就是了，还请妈妈息怒，我们这就走。”
说着盈盈一拜，转身就走，丝毫没有犹豫留恋。
老婆子先是被她一番话说得面色一阵青一阵红，这丫头好生厉害啊！明里暗里在说她仗势欺人罢！又见她施施然走出老远，一想到里头主子还在等着，当下着急起来，便对着左右的门房小厮喊道：“快把人给我拦住！”
宋语然惊恐地看着来抓她的两个小厮，暗示身边人都别动，她适时地目露恐慌：“这是何意？我都说不买了……你们也没报价格呀，不存在商谈好价格我毁约罢？你们抓我做甚么？”
两个小厮面面相觑，不敢动手，他们的直觉，眼前这个目光沉沉盯着他们的男人绝对不是个简单人物。
老婆子却气了个倒仰，正无计可施之时，从门上又走出来一个头发半白的老嬷嬷，先是凌厉警告地看了眼老婆子，再朝着宋语然道：“这位小娘子怕是误会了！”
她看了眼围观的人群，昂起头脸，一字一句地道：“我们太太听闻姑娘从外地来，出于好奇想要打听一下外地的风土人情，却不想竟然吓着了姑娘！”
宋语然便拍了拍胸口，吁了口气：“是呀！府上的妈妈可凶啦，明明知道我们初来乍到并不知道府上的住址，也不告知一下，我们可是一路打听着才找到这里的，没想到一来便看了她好大一番脸色，真是晦气！我是买宅子的，又不是来借债的！”
她口齿清晰，周围的人听得一清二楚。
老嬷嬷收回沉沉的视线，狠狠地盯了老婆子一眼，啐了一口：“蠢货！”这么件小事都办不妥，活该一辈子只是个看门婆子！
老婆子一张老脸涨的通红，垂手站在一旁，不敢多说一句，心里把个宋语然恨得要死。
老嬷嬷客客气气地道：“这都是误会，咱们太太还等着见小娘子呢，请罢？”
这位老嬷嬷客气有礼，周围人窃窃私语的声音小了许多，宋语然心知火候差不多了，便从善如流，跟着进了小门。
毫无官身地位的平民只能出入侧门边上的小门，宋语然丝毫不在意，她本就是商户女啊。
老嬷嬷暗中观察了她的神色，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将人往正院领，蒋正和清子被拦在了二门。
孙府的大太太打扮的华贵富丽，正在廊下逗着八哥说话，见着他们进来，放下手里的瓜子仁，目光探究地看向宋语然。
眼神变幻几番，才问：“是你要买宅子？”
宋语然行了个晚辈礼：“之前确实想买，不过很不巧，我昨日已经买到合心意的宅子了。”话语间带着很明显的疏离。
大太太诧异地看向她，随即笑了笑：“既然如此，便罢了。”
她伸手一指：“咱们能相识也是一种缘分，宋姑娘既然来了，咱们不如坐下聊聊？”
这才进入正题呢！宋语然淡然地进了屋内坐下。
大太太扫了眼站在她身后的虞琳，好奇地问道：“宋姑娘是哪里人士？”
果然。
宋语然但笑着：“临江。”顿了顿又道，“不知先前府上的管事如何误会了我是京城人士？”
大太太眉目一挑，暗道这姑娘虽然地位身份低贱，却丝毫没有卑微的气度，说话做事很有一番气势。
她笑了笑：“见着姑娘面善，又是姓宋的，井底之蛙见识浅便误会了。”
宋语然便也笑了笑，大太太又问了她路上的见闻，话题不自觉地就又绕了回来。
“听说姑娘认识宋清远？”
宋语然抬眼直视着她，道：“宋清远的名头，只怕做生意之人大多都晓得，我不认识都难。”
大太太“呵呵”笑了笑，果然露出了诧异之色：“这么说来，他很有本事？”
宋语然点点头“是啊”，言语间略有崇拜尊敬。
大太太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忽道：“再有本事有什么用呢？听说英年早逝啊？”
宋语然皱了眉，心下实在好奇，便问：“难道，府上也认识宋清远吗？”
大太太面色微变，淡淡地道：“从前略有交情罢了。”
只是略有交情？那也值得那么大费周章地打听他的消息？宋语然是不信的，她垂着头佯作喝茶，思索着怎么再多套一些话。
却听大太太淡淡地对身边人吩咐：“我有些乏了，你们送这位姑娘出去罢。”
宋语然心下诧异，喊她来就为了说这么两句话？但她面上不动，跟着往外走。
孙府的布置很有大家族的紧凑感，从正院出来，绕过一道又一道的夹道，只绕的她头晕眼花，完全不知东南西北，虞琳不动声色地贴近她紧紧跟着。
又绕过一条夹道，宋语然总算觉出了不对劲，便问：“这不是出府的路罢？”
那婢女微微一笑：“前头来了贵人，我等不好冲撞，我带你绕到后门出府。”
话音才落，宋语然警觉地转头，看向花墙的另一侧，那里似乎有个人影一闪而过，她心下微惊，忽的脚下趔趄了一下，虞琳赶紧上前来扶她，压低了声音道：“别急。”
虞琳也察觉了，宋语然松了口气，跟着那个婢女继续走，又绕过许多夹道，穿过一个略大的花园，这才走到了孙府的后门上。
“害两位绕了这么大一圈，真是对不住了。”婢女满面歉意，实际并没有多少诚意。
宋语然只求尽快脱身，淡淡点了头，转身就走。
第一百六十七章 杜良
蒋正和清子等在不远处，见着她们出来，举步而来，走进了才低声问：“出什么事了？”
宋语然回头去看，那扇小门已经被关上了，却不知暗地里有多少双眼睛正在注视着他们，她摇了摇头：“我们回去再说。”
蒋正见她面色凝重，便一言不发地陪着，清子十分乖觉地雇了一辆马车，直到坐进车厢，宋语然才觉得那如影随形的盯在她身上的视线消失了。
她长长地透了口气：“你们怎么出来了？”按说男客进不了二门，在前院也应该有人招待，这种大户人家更加注重这方面的规矩才是。
蒋正扯了扯嘴角，十分不屑：“我在里面待的闷，就出来等着。”什么大户人家，无非名头好听，连表面的光鲜都维持不了，他实在懒得在里头装腔，便走出来透气，在关键的路口守着，不管她从哪里出来，他都能看见。
宋语然奇道：“所以，并没有什么贵人？”
蒋正心知有异，摇头：“没有。”别说没有贵人，自他们进去后，连只蚊子腿都没有飞进去过。
外面寒风呼啸，似乎还下起了雪粒子，噼里啪啦地砸在车厢壁上，无端叫人心中烦躁。
宋语然响起隔着花墙见到了那道一闪而过的身影，她很肯定，她没有见过那人，会是谁呢？为何要费劲心机将她带到那里，还偷窥她？百思不得其解。
马车辘辘行到了牡丹池畔，他们的新家沁芳苑门前停着两匹好马，时不时地踱上两步。
两人都很诧异，是谁来找他们了？
马车方在门前停下，就从里头奔出来两个人，宋语然都没见过。
蒋正却是一惊：“你们怎么来了？”说着下意识地去看宋语然，她并不耽误他们的正事，微笑大方地点头见过礼，便进了内院。
其中一人小声问道：“这位便是咱们未来的大嫂吗？”
另一人脸色一变，立即示意他噤声。
蒋正听得清楚，却没像他们想的那样动怒，但也未见的有好脸色，边往里走边问：“怎么过来了？”他当初派了他们俩去京城办那件事的。
两人脸色一苦，埋怨道：“正爷！你怎么能丢下我们去从军了！”
蒋正奇了，他做事何时还要向他们交代了？但也知自己这么一声不吭地抛弃了他们，对他们并不公平，便耐着性子任由他们去了。
等着两人一番苦水倒完，他才悠悠道：“你们也想去从军？”向前和万石是主动要求跟着他一道去的。
两人立即表明衷心：“正爷去哪里，我们就在哪里！”
蒋正一摆手，直接拒绝：“都跑去当兵做甚么？等着被人一锅端掉吗？”
杜良为人精明，且比其他人更早认识蒋正，知道他的一些身份，听他这么一说，心下有了计较：“正爷的意思是……？”
“你们继续走货做生意。”蒋正声音沉沉的，“那件事别再做了，容易出事，你们寻一些正经的营生。”
他顿了顿才道：“若是没什么思路，你们可以去找宋姑娘，她手下有几个得力的管事，你们跟着学学经，再出来自己干。”
他话说到这份上，杜良便明白了，蒋正他们去从军，让其他兄弟洗手上岸，纷纷将自己的身份漂白，这样日后进退都不难。
他们正爷果然深谋远虑，他佩服地五体投地：“我马上就跟兄弟们去说，等这一趟货走完，就洗手上岸！”
蒋正看向他们二人：“不是让你们去京城办事么？”这么早就来了，难道事情没办成？
杜良笑了笑：“这事自然办好了！”
“我们按照正爷的吩咐，把两人的生辰八字往太极寺跟前一送，太极寺的方丈立刻就说不妥，至于怎么不妥……反正后来那平王府是怎么都不同意这桩婚事了，宋家的如意算盘打空，消停了好一阵，我们在京城里守了许久，见他们没有再闹幺蛾子，就回来了。”
蒋正也没料到事情竟然这么顺利，不过也是，太极寺的方丈的话十分有力量，寻常人家想请动他都难，他说出来的话，自然被众人奉为圭臬。
蒋正将这一好消息告知宋语然，她亦是一笑：“竟然这么容易就解决了？”
她仔细一下：“那位太极寺的方丈可难请的动了，你们的人寻常都不在京城的，如何能请动他，还能叫他答应你们欺骗平王府的人？”
蒋正笑问：“你在京城待的时间也不短罢？没听过太极寺方丈年轻时候的事情吗？”
宋语然来了兴致，洗耳恭听。
“他还没出家的时候，看上了一户人家的姑娘，那姑娘却被家人逼着嫁给了个傻子，后来姑娘死了，他也看破红尘出家了。”
宋语然听得唏嘘，从来只听说过太极寺的方丈如何孤傲独绝，却没想到原来还有这么一段可怜的悲惨故事。
“他虽看破红尘不掺和尘世间之事，可却对这种逼嫁，拆散姻缘一事尤为痛恨。我只让人把你的事告知了他，是希望他能再嫉恶如仇一回，只要他出手，你的这桩事八九成是要黄的。”
但他也没想到，平王府就此沉寂了，宋家居然也不再闹腾了？
宋语然轻蔑地一笑：“宋家他们可不会就此罢休，既然这件事不成，他们一定有许多后招等着她呢！”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苏存现在哪里？”
“我让吴棘带人进城把他绑了，现在都在山上关着。”
宋语然一笑：“那便是了，苏存这颗棋子没了，很快还会有新棋子进来的，我们等着罢。”
宋家借着**一事比她交出钱财，偏她无所畏惧，于是指使苏存下了杀招，苏孙既然没能完成任务，过不了多久，就会有新的人来继续完成。
蒋正叹了口气：“可见，有太多的钱也不好啊，你看你这样，像不像被饿狼盯住了，时不时要出来咬你一口？”
宋语然无奈的一摊手：“那能怎么办？要我把钱拱手让人，绝对不行！那是我父亲辛辛苦苦用性命换来的！”
给谁都可以，给宋家那帮龌龊？呸！他们也配么？
第一百六十八章 怀璧其罪
宋语然哀叹一声，玩笑似的道：“我就是怕怀璧其罪么，才弄了当初那一出，就想一了百了绝了后患，真没想到，竟然没将他们瞒住！”
蒋正一笑：“起码瞒住了许多人，但你身边人多，这种事情没有一定保准的。”
宋语然若有所思，也是，苏存不就是个例子？就是不知道他身后人究竟是谁，会不会当初父亲留给她的人也并不可靠？
第二日，蒋正与向前和万石一道去城防营报道，虽然离家并不远，但军营有纪律，他们从此不能再随意归家。
但不过三日，宋语然正在监督着修缮蒋正买的宅子，就听清子远远地喊了声：“姑娘！”
“什么事？”见他奔的着急，皱了皱眉，“慢慢说。”
清子手指着外面：“正爷回来了！”
什么？这才去军营多久啊！难道出什么事了？
宋语然心下一揪，提上裙子就往外跑，迎面看见蒋正满色淡然地迎面走来，见着她便目露喜色：“我就在这里，你跑这么急做甚么？”
宋语然停住了脚步，仔仔细细将他打量了一番，没看出哪里有不妥，便问：“怎么回来了？”
“休沐啊，我便回来看看。”蒋正开始打量修缮的进度，院墙加高再重新粉刷，房屋门窗全部换成新的，其他改修要修该补要补，因着这宅子老旧失修，这番修缮的工程并不比新建一间宅子来的轻松。
休沐？宋语然惊讶地张了张嘴，现在条件这么好？小兵丁还有休沐的资格了？
蒋正将她的诧异看在了眼里，悄悄俯低了身体，与她脸对着脸：“怎么了，你不欢迎我回来吗？”
宋语然摇了摇头，犹豫着问：“你该不会是当了逃兵罢？”
蒋正“噗嗤”一声笑了：“逃什么兵？我若真当了逃兵，还会回到你这里来么？”那不是等着被上峰再逮回去吗？
“放心罢，我现在是小旗，每月都有两日休沐时间，今日正好轮上我了。”
宋语然更加诧异了：“你才去呢，就当上小旗了?”小旗好歹也管着十来号人呢，况且，这才去几日啊？就轮上他休沐了？
蒋正得意地挑了挑眉：“我还嫌位置低呢！”不过若不是小旗，有很多事情他也没法施展，但给他再多的权利，那边也不会答应。
宋语然见他说的认真，便放了心，领着他继续往里走，指着四处给他看：“这些工匠都是黄伯找来的，看来都是能手，我估摸着再过几日就能修缮好了。”
修缮之事既要防止工匠们偷懒耍滑，又得防止他们偷工减料，没有个妥帖的人盯着可不行，黄伯还在四处寻访织娘和绣娘，她便和麻大轮流着来这里盯着。
蒋正见她一张俏脸冻得雪白，鼻头通红，忍不住心疼：“你回家罢，这里我来看着。”
怕她不答应，便道：“叫麻婶给我做些好吃的，你不知道，军队里的伙食……哎。”
宋语然一听，立刻来了精神，问道：“你想吃些什么？”
蒋正看着她，柔柔一笑：“你看着弄罢，只要是你做的，都行。”
宋语然被他看得忍不住低头一笑，又点了点头：“那你在这里看着罢，我回去了。”走出两步又问，“向前和万石回了么？”
“没有。”
蒋正至晚方归，沁芳苑却来了位不速之客。
宋语然正一脸无可奈何地坐在一旁，陪着位富态雍容的，穿着一身喜庆红衣，头上簪着大红花的女人，蒋正心下几分了然，不自觉地就挑了挑眉，神色自若地走了进去。
笑盈盈地问她：“阿然，家里来客人了吗？”
宋语然见他归来，不自觉地就松了口气，起身道：“是呢。”她声若蚊蝇，“这位是官媒娘子。”
在大历朝，官媒娘子也是正儿八经的官身，轻易得罪不得，蒋正便恭恭敬敬地作了揖行了礼，客客气气地问：“不知官媒娘子今日到访，有何要事？”
这不是明知故问么，官媒娘子到家不是为了说媒是为了什么？
官媒娘子夫家姓马，人称马大娘。马大娘笑容灿烂，一双眼睛在两人身上来回打转，心下忍不住赞叹：当真都是好样貌！怎么这么大年纪了居然还没定亲呢？
她便直接道明来意：“上头查问了你们的户籍，今日派我来，是想问上一问，二位何故还不定亲？”
女的翻过年就要十八了，男的更是了不得的大年纪，这要是放在别人身上，说不得孩子都能议亲了！
宋语然虽然一向大方脸皮厚，但被人这么当面赤裸裸地议论这种事，还是觉得害羞不习惯，更遑论是当着他的面了。
当下羞红了脸，垂着头只坐着不说话。
蒋正倒是不怕，一来他向来脸皮厚的出奇，二来么，这时机正好将一些事情说清楚了。
他笑了笑，十分坦然地道：“实不相瞒，我们二人早就订过亲了。”
马大娘一时没有分辨出他话中意思，面上带着笑，问：“竟是这样吗？那容我细问一下，你与哪家姑娘定了亲，为何到如今还未成亲？”
她又看向宋语然：“宋姑娘又与谁家公子定的亲？”
宋语然只管埋着头，这下子连耳朵都红了。
蒋正清了清嗓子：“大娘误会了。”
“我正是与阿然定的亲。”
马大娘惊讶地长大了嘴，后知后觉的不文雅，便那大红的绣帕掩饰地遮了遮嘴角：“原来二位是未婚夫妻啊？”
还没成亲，就这么公然住到一起？马大娘的眼神十分狐疑地在两人身上转悠，该不会是小两口私奔出来的罢？为了面子上好看，才说是未婚夫妻？
蒋正接触到她的目光，坦然自若地回视，毫不遮掩地道：“我与阿然是家中长辈做主定的亲事，我们是远房表兄妹的关系，但是家中长辈都因故离世，就剩下我们自己了。”
马大娘顿了顿，似是信了两分，再问：“家中长辈都离世了？”这种事情也太巧合了。
宋语然抬起娇羞的一张脸，点头：“是的，家中人丁单薄，我与父亲相依为命长大，前几日，我刚刚除服。”
第一百六十九章 官媒马大娘
蒋正亦道：“我自小便是孤儿，只有爷爷一人，这婚事便是他们定下的。”
这倒是有据可查，只要查一查户籍，就知二人有没有说谎，马大娘当下起身，很快走了。
两人客客气气地将人送走，宋语然长长地吁了口气，奇道：“官媒还要管人为什么不成亲啊？”
她想起来那马大娘一来就对着她一番责问，说来说去就是说她怎么一把年纪了，还不谈婚论嫁，非要浪费朝廷的宝贵自愿，叫她百忙之中还要抽出空来为她安排婚事。
当时她一脸懵，婚事自古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吗？怎么就需要别人来为她安排了？
蒋正倒是诧异了：“你不知道么？”
宋语然一脸懵，反问：“我该知道什么？”
蒋正斟酌了一番，道：“咱们大历的官媒你知道的罢？”
宋语然点点头，就是方才那位马大娘这样的人罢，专管民间婚姻嫁娶之事的。
“官媒由来已久，但是咱们大历的官媒还有一个职责，但凡女子超过十六岁、男子超过十八岁没有婚配的，都由她们负责安排婚事。”
竟然还有这样的操作！宋语然大惊，以前真的是没有听说过啊！
她诧异过后便是不解：“那你如何到二十多了还没有亲事？”到头来被胡乱与她定了亲？
蒋正给她解惑：“官媒只负责民间男女的婚事。”
哦，是了，他是成郡公府的世子爷啊！官媒管不到郡公府里头。
厨房做了许多色香味俱全的饭菜，宋语然更是亲自下厨做了一道羊肉汤，大冷的天里吃下去，全身都热起来，驱散了周身的寒气。
蒋正更是喝完一碗又一碗，直叫着好吃，宋语然内心无比自得，给他盛到第三碗的时候劝道：“快吃些别的菜罢，再喝下去，汤都要喝饱了！”
蒋正呵呵笑，从善如流地捧起碗开始大快朵颐。
宋语然坐在一旁，看着他的吃相顿觉自己胃口大开，喝了一碗羊肉汤，吃了大半碗的米饭，这才放下了筷子。
两个人都有些吃撑，在家中散步消食。
蒋正身在军营，最不放心的便是她的安慰，少不得再三叮嘱。
宋语然听得耳朵起了老茧：“我知道啦，去哪里都不忘带上他么兄妹俩的！”她转身指了指跟在两人身后不远的距离的虞琳，至于隐在暗处的虞珑，她压根儿不知道在哪里，无奈的撇了撇嘴，什么骂，真是一点儿隐私都没有了！
蒋正一笑而过，忽然道：“找个机会，咱们成亲罢！”他停下了脚步，专注地看着她，神情认真又严肃。
今日官媒一来，倒是提醒他了，两个人的年纪都不小了，再这么拖下去，只怕官媒还得上门来催！
宋语然架不住他眼中炽热的眼神，低下了头，微不可见地点了头。
蒋正立时牵了嘴角，肆意一笑，身体迅速前倾，低下头，飞快地在她光洁的额头上落下一吻。
宋语然立即僵硬了身体，目光定定地看着自己脚下。
蒋正轻轻一笑，伸手握住她的手，带着一道继续散步：“不要怕。”
呼~怎么能不怕，这人做事怎么这么大胆啊！这要是被人看见了，得多尴尬啊！
啊不对，虞家双胞胎可都在呢！！啊！！肯定都被他们看见了！这下完了，要羞死个人了！她只觉得无地自容，都怪这人！被他牵住的纤手狠狠用力掐下去，奈何她自认为用尽了全力，对他来说不过是蚊子叮叮。
蒋正翘着嘴角，笑的格外好看。
蒋正只得一日的休沐时间，赶在平昌府城门下钥之前便走了，临去前交代：“明日只怕官媒还会来，若是应付不来，只管敷衍着，等我回来。”他下一次休沐是半月之后。
第二日，官媒马大娘果然一早就来了，手里捏着大红的绣帕笑的格外好看，一见着她便道：“哎呀呀，昨日真是闹了个乌龙，难为小娘子还听我老婆子叨叨了半天。”
宋语然笑得恰到好处的羞涩：“是我不好，只顾着害羞了，没有与大娘分说清楚。”
马大娘便是一笑，了然道：“我懂我懂，只是，你们既然定了亲，你又除了服，准备什么时候把婚事办了呢？”
宋语然红着脸：“我们商量过了，这事得等他空了才成。”
蒋正虽然说尽快成亲，但到底也没说个具体时间出来，她也不能问，不然显得她多么急迫似的，明明她一点也不着急。
马大娘眉头一皱，不悦道：“不能再拖了，你们是不是有什么难处？说出来，大娘都给你们解决。”
宋语然连连摆手：“没有没有，只是我们才到平昌府，他去了军营，我还要准备做生意，一切都没准备妥当，实在没有时间精力再置办……嗯……婚事。”
马大娘自然知道他们是商户，却不知蒋正入了军营，少不得问一句：“是今日才去？”
“不是的，昨日他正好休沐回家。”
马大娘奇了：“休沐？”刚入伍的小兵丁可没有资格休沐。
宋语然便不隐瞒：“是的，他说每月有两日休沐的时间。”
每月两日？那不是小旗便是总旗，总之不是个普通小兵丁，马大娘再看她时脸色便好看许多，和颜悦色地道：“那边与他好好商量，早些把事情办了，也省却我们一番功夫。”
这便是委婉的告知她，若是两人不成亲，官媒会一直上门来催的，到最后少不得会使一些强制手段。
宋语然认真地应答，又恭恭敬敬地陪了一会儿，才送人出门，她不露痕迹地将一包银子塞进了马大娘的袖兜内：“我们年少当家，很多规矩不是很懂的，还请大娘宽容则个。”
马大娘不动声色地捏了捏手指，露出个笑脸，点了点头：“好说。”等车走了。
宋语然这才松了口气，真没想到她还得应付这样的事情。
刚刚送走官媒马大娘，沁芳苑的大门被人拍响，一个小管事站在门前，笑着问：“请问家主在吗？”
宋语然还没回内院，听见问话，便从照壁后面绕出来，见他是个面生的小管事，便道：“我便是，请问你有何事？”
第一百七十章 孙茗玉
那人显然诧异了一下，随即抬头四顾了一下，笑着作揖道歉：“是我莽撞了，只以为换了个门牌而已，没想着竟然是换了主人家了！实在对不住。”
他一番道歉过后，说明来意：“不知，可否将宅子出借几日？”
这是为何？宋语然诧异地顿了顿，随即摇头拒绝：“实在抱歉，不方便。”
身边的下人们各个都听得诧异，哪有一上来就跟主人家借宅子的？他们也才搬进来不久呢！
那人似乎有些失望，但也没有纠缠，很快走了。
宋语然示意阿斗关门，却听一声轻笑嘲讽：“不是做生意的么？怎么有钱送上门来却不赚了？”
声音娇俏尖利，有些耳熟，正是有过一面之缘的孙四姑娘，孙茗玉。她站在门前，一脸的傲慢讥诮：“白占了这么好的地理位置。”
宋语然不解地看向她，也好奇她突然到访所谓何事，便示意阿斗不必关门，静待她有何话说。
孙茗玉高傲地抬了抬下巴，往牡丹池那边的一座茶楼的方向指了指：“我们家在那边办了个冰嬉比赛，想来你从未见过冰上嬉戏罢？要不要一道去看看？”
孙茗玉一脸的高傲清高，仿佛跟她说话都自降了身份似的，说完立刻钻进了马车内，许久没听这动静，又撩开车帘来，不耐烦地催她。
“做甚么当个呆木头？好心邀你去看冰嬉，你还不识好歹么？”一脸这是我赏你的恩德的表情。
宋语然内心作呕，面上冷冷淡淡，仿若未闻，只淡淡吩咐阿斗：“关门。”
沁芳苑的大门当着孙茗玉的面重重关上，她何时受过如此的冷遇，当下气的狠狠揪紧了帕子，泫然欲泣：“都是姑妈！都是伯母！干甚么非要我来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你看看吧，人家根本不领情！哼！”
旁边的婢女哪敢说话，怎么接话都要得罪主子，干脆闭紧嘴巴一字不言。
孙茗玉得不到附和，更加来气，伸手狠狠掐住婢女手臂上的软肉，婢女骤然吃痛却不敢有半分表示，只沉默着垂头忍着。
须臾到得茶楼前面临时搭建起来的看台，孙茗玉委委屈屈地下了马车，一路抽泣着跑上二层的看台。
孙二太太自来心疼又宝贝闺女，见她哭的这么伤心，也不问缘由直接埋怨：“我就说不能叫玉儿去的，她一个小孩子家家的能懂什么呀，指不定受什么委屈呢！”
旁边坐着的一位貌美的女人面色忧郁，蹙着眉头揪着手帕，一声不吭地坐着。
主座上坐着位头发花白的老太太，面色一沉：“嚷嚷什么，没得叫人笑话！玉儿都多大了，这么点事情都办不好，还有脸说什么受委屈？我看那姓宋的丫头也没比她大几岁呢！”
孙茗玉倏忽止住了抽泣，一向心高气傲的她哪里受过这样的责骂，更何况还是一向疼爱她的祖母呢，她可从来没有对她高声过一句！还被拿来跟姓宋的野丫头比较？她忍不下这口气，正要反驳，被她娘一把按住了。
大太太心有计较，亦不敢跟老太太叫板，便示意她忍一忍，转而问道：“咱们大费周章地办这一场冰嬉，不就是要把她框来？可照玉儿所说，她可是丝毫也不感兴趣呢，这可如何是好？总不能叫咱们白白忙活一场罢？”
说完，她又小声地嘀咕：“这可花了不少银子呢！”
大太太是个人精，闻言面上带着笑，留意着老太太的神色，但见老太太一脸固执地端坐在上头，大有不大目的誓不罢休的架势，便笑着出来打哈哈：“想必咱们贸贸然上门，吓着她了罢？”
她想了想，道：“听说她自己也做生意的，先前就为了扩大铺子才要买妹妹的宅子呢，不如……”
她却忽然笑着住了嘴，老太太眉头一皱：“有事说事，卖什么关子？”
大太太丝毫不以老太太话语间的嫌弃厌恶儿着恼，只但笑着出主意：“我打听过了，她是想办个布庒呢，不如，咱们给她介绍几位织娘罢？”
“她初来乍到，定然是寻不到称心的人手的，咱们给她找，一来帮了她的忙，她便要记咱们家的人情，二来嘛……”
她忽而笑着瞟了眼边上坐着的美貌妇人：“也叫妹妹与她熟悉熟悉……”
老太太一听，心里便叫了好，面上却淡淡的：“那这事你去办，宜早不宜迟，现在就去罢。”
织娘可遇不可求，哪里能立刻马上就找到的？大太太心里忍不住咒骂，老虔婆！面上却笑得得体又大方，行了个礼，不疾不徐地走下了看台。
二太太忍不住在心里翻起白眼：马屁精！
老太太却嫌弃她走得慢，高声催了句：“动作快着点，大家伙可都在这里吹着冷风等着呢！”
大太太心里暗恨，却不知想到了什么，马上便露出了一丝笑来，喊来一个随身伺候的老嬷嬷，吩咐了几句叫她走了。
牡丹池面上渐渐热闹起来，几只队伍各自为阵，比赛开始，一时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沁芳苑关紧了大门，依然能听见震耳欲聋的动静，白秀娘她们都忍不住停了手上的伙计：“这里当真是好生的热闹啊！”
青玉也道：“怪道说这里好呢，这大冬天的也能玩冰嬉，花样可真多！”
宋语然暗暗点头，确实比凉州城热闹繁华太多了。
须臾，恕儿和清子一道跑了进来，两人得了宋语然的吩咐，方才一道从小门溜出去打探消息去了。
“姑娘！”恕儿满脸都是兴奋，原来湖面结了冰不但可以走人，还能在上面划着玩的！她兴奋的双眼放光，好在没有忘记正事，“我们问了好多人，都说这牡丹池畔大部分都是人家的别苑，寻常不怎么住人的就是供给有钱人家租着住的。”
“比如今日这样的冰嬉会，是由孙家起的头，明日还有王家、李家接着续上，会热闹将近一个月呢！有的人家就嫌来回麻烦，都会在这附近租个精致的宅子住着。”
原来如此。
第一百七十一章 织娘
看来这沁芳苑从前便是常常租给人的，那人不知已被她买下，照旧来租宅子，倒也说的过去。
宋语然见她双眼放光，便摇了摇头，指了指屋内方才裁好的衣片儿道：“过来练手，清子还没合身地衣裳呢，你就负责给他做两身，权当练手了。”
这显然是不准她出去玩耍的意思，恕儿立刻瘪了瘪嘴，但也不敢说不，兀自难受了一下下，立刻乖乖地坐下来做衣服。
宋晚娘却是十分感激，想要起身拜谢，被宋语然伸手制住：“有这功夫，快替我多做些衣裳罢。”
成衣铺子马上就要开张，存货越多越好。
宋晚娘便又坐下，感恩地弯腰道谢：“多谢姑娘！”
宋语然叹了口气，以后还得在一块相处很长的一段时间，看来还得慢慢改变她才好，清子倒是大大方方地接受了，等着恕儿给他量完了尺寸，便行礼退出去。
宋语然将他叫住：“你到外头留心着些去。”
清子立刻明白了姑娘这是要他关注孙家冰嬉的事，垂手认真应“是”，转身走了。
这原本都应该是她的事情！现在她却被拘在了屋里，还要给他做衣裳呢！恕儿想想都来气，噘着个嘴巴生闷气。
宋语然便敲打她：“你可专心着些，这些虽然是给你练手的，但这些布料可都是花了银子买来的，你要是敢做坏了，便拿你的例银来赔。”
她的例银才几个钱啊！赔掉了她还拿甚么去买零嘴吃？恕儿立刻收起了躁动的心，乖乖地坐着认真地裁衣缝衣裳。
到了午后，沁芳苑的大门又被拍响，清子进来回禀：“孙家又来了人，这回还带了两个织娘。”
宋语然讶异极了，这孙家究竟想干嘛呢？像是要搭理她，却又端着架子不肯放，便用各种各样的是由诱着她主动去勾搭他们，先是带她领略了孙府的根基与繁华，又办了冰嬉鼓动她的少女嬉戏之心，都失败了，于是投其所好，竟然给她找来了织娘？
不得不承认，他们当真是费了一番心思来调查她，这么司马昭之心的，到底为了什么事非要找她？哦不对，非要她主动去巴结他们孙家呢？
按说，孙家是平昌府的百年望族，而她不过是个刚刚到平昌的小小商户女，本该是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啊！
她顿了顿，道：“将人带去偏厅罢。”不管为着什么，都要去见一见。
宋语然颇为意外的在偏厅里见着了那位很有脸面的老嬷嬷，她适时地露出了诧异之色，问道：“竟然劳烦嬷嬷亲自走这一趟，不知有什么要紧的事？”
顾嬷嬷在大太太身边最得力的老嬷嬷，看人处事一向十分厉害，是以这次大太太才会派她前来，但此时被宋语然纯真又疑惑的眼神一盯，竟然有种无地自容地羞耻感。
她咽了咽喉间的不适，端起一张笑脸来：“我们太太说与姑娘有缘分，听闻姑娘要开布庒，想来姑娘初来乍到的寻不着合心意的织娘，便特意寻来了两位来给姑娘应一下急。”
说着边推了推身旁站着的很拘谨的两个年轻妇人，宋语然深深看了眼，一笑：“不知两位从前在哪里做工？”
两个织娘都愣住，不知如何作答，宋语然心里便有了数，忍不住在心里冷笑出声。
但她依旧笑语晏晏地，丝毫看不出别的，顾嬷嬷便道：“这两位都是巧手，从不曾在外做工，这回也是太太觉着与姑娘的缘分，才说动她们来帮衬的。”
却自始至终没有说明两人的身份，话里话外的还不断地暗示这是大太太特意给的恩典，她得领情。
宋语然假装没有听懂，闭了闭眼精，这两人拘谨又瑟缩，全然一副看顾嬷嬷眼色的行事做派，若是她没估计错，都是他们孙家的死契家仆，把这样的人介绍给她做工，却不交代底细给出各自的身契，简直就是没安好心。
她顿了顿，露出了为难的神色：“不知太太如今在何处，我有话要回太太。”既然对方上赶着要她去巴结，那就干脆如了他们的意，且瞧一瞧他们究竟想干甚么罢。
顾嬷嬷双眼放光，面露喜色，立刻就道：“真是巧了，怎么说姑娘与咱们太太有缘分嗯！太太此时便在对面的观台上看冰嬉呢！”
宋语然只当第一次听见，果然露出了惊喜之色，跟着顾嬷嬷一道往外走。
虞琳适时的跟上，清子也很乖觉地跟在一旁，他人机灵身手又灵活，跟在后面随时传递消息。
顾嬷嬷只以为这是她寻常的婢女和家丁，也不放在心上，带着人就往看台那里去。
牡丹池面上赛事如火如荼，岸边上更是热闹异常，围观的人里三层外三层地拥挤着，宋语然自他们身边走过，惊奇地发现竟然还有人对着赛事下赌注，难怪会这么热闹了。
顾嬷嬷一边领着人走，一边给她讲解平昌府每年冬季嬉冰的惯例，还道：“到了晚上，少年少女们都会出来观冰灯，那才是热闹盛世呢！”她话中暗含着意味深长，宋语然听着不解，但也只暗暗记在了心里，并不多问，
顾嬷嬷侧头深看她一眼，见她果真不为所动，倒是小小的诧异了一番。说话间，便到了孙家的看台边上，一个小丫头站在台阶边上等着，见着她们来，立刻欢喜起来：“可算来啦！老太太等了许久啦！”
宋语然又是一番诧异，当真便是特意等着她呢？
顾嬷嬷一笑，斥道：“别咋咋呼呼的，小心叫人看了笑话去。”
小丫头吐了吐舌头，转身上楼去传话了，宋语然跟在顾嬷嬷身后，一步一步走上了二层的看台。
一时间看台上的几双眼睛都齐齐朝她看来，包括孙茗玉愤怒不爽的目光，宋语然不动声色地站定，朝着主位盈盈一拜，见过了礼，接着道：“多谢孙家太太们好意了。”
老太太先是仔仔细细将她一番打量，随即目露深思，良久才从腕间褪下来一串佛珠递给她：“见面便是缘分，老婆子没什么好东西，这佛珠姑且给你玩玩罢。”
第一百七十二章 孙家
宋语然可不敢接这东西，笑着客气地推辞，只道她年纪轻，当不得这礼。
大太太“呵呵”一笑：“正是你年纪轻呢，得了老太太的眼缘才有的，你瞧我们，谁有你这份待遇了？”
这话说的十分亲昵，好像她们是累世的交情似的，可明明并不是。宋语然权衡一番，再不接，倒显得她小家子气，也会得罪了她们，便大大方方接了下来。
老太太这才满意一笑，向着边上坐着貌美妇人看去。
宋语然没在意，只留意着孙茗玉一双眼睛似乎在喷火，不动声色地按了按佛珠，心里揣测着这些人非要她来这里的目的。
美貌的妇女自她进来便将视线胶着在了她的身上，神色激动，一双眼睛里蕴满了泪水，可她又似乎害怕着什么，并不敢出声也不敢动弹，浑身僵硬地坐在位置上。
直到接收到老太太的目光，这才试探着出声：“你是……京城宋家的？”
宋语然心头大震，原来还是绕不开父亲么？她一双眼转去看她，只见她柳叶弯眉、明眸皓齿、一张鹅蛋脸肤色雪白，乍然看去十足的漂亮，显见的保养得宜，是以虽做了妇人的打扮，却一时间分辨不出具体的年纪。
她面色清冷，淡淡地摇头：“并不是，我祖籍临江。”
女子有些疑惑，又坚持问道：“那你……认识宋清远吗？”
又是这样，宋语然眸色一暗，显然有些不耐烦起来：“我们同是本宗，又都是做生意的，自然是听说过宋老爷的才能本事的。”
她觉得有必要再说的明确一些：“但我与宋老爷并不认识，不知诸位何以认为我就一定认识送老爷呢？”
女人浑身一颤，呆呆地看着她的脸，一言不发一动不动。
宋语然渐渐皱起了眉头，这女人的反应实在太过奇怪了！她一双眼睛毫无神采，空茫的视线落在她的脸上，又仿佛透过她看向了另一个人。
宋语然心头一震：是了！她和父亲长得很像的！却也不是十分相像，也就像了五成，父亲曾经总是看着她的脸感慨：“我闺女吧长得像我呢！真是越长越好看了！”
父亲确实是个美男子，但宋语然却又遗传了母亲貌美的基因，结合了两人的优点，才长得如此美丽动人。
难道？她是透过自己这张与父亲五分相似的脸，认出了自己的身份？
不能罢？哪就这么巧合了？
宋语然静静看了她一会儿，不动声色地收回了视线，这女人好生奇怪！仔细看看，又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
难道她和父亲当真认识？那为何父亲每次来平昌府都不愿意暴露行踪，更加不肯接近孙家半分？
孙家众人都皱起了眉头，气氛凝固了一会儿，老太太才问道：“没去过京城吗？”
宋语然回过神来，神色自如地道：“我自小就跟着家中长辈游历四方，哪里都去过，繁华的京城自然不会落下。”
她缓慢看过众人，将所有人的脸色看在了眼里，心里疑惑顿起，面上仍旧笑意盈盈，反问道：“不知道贵府找我所谓何事？”
空气一时凝结，谁也没有出声，却都暗暗地拿目光去瞟那位美貌的女人，宋语然看得皱眉，索性直言：“若你们以为我认识宋清远老爷，那便是个误会了，我只知其名，却不识其人，你们找错人了。”
说着她淡然地施了一礼，神色自若地站起身告辞：“多谢府上的好意了，只是我已经寻得了得力的织娘，实在不敢劳烦贵府将自家世代的仆妇借给我，我只是个行商的商人，当不贵府如此重礼。”
态度不卑不亢，礼貌又疏离，叫人说不出任何一个不好的字。
老太太的目光在她和自个儿孙女孙茗玉的身上打了个转，无奈叹气，难怪孙女这么一个娇蛮之人会在她手底下吃亏了，自个儿的孙女自个儿清楚，除了娇蛮无礼又霸道，当真是没什么脑子的，与宋语然一比，当真一无是处。
老太太见女儿目光呆滞，神情呆呆的，心知今日之事只能到此为止了，便端了茶。
端茶送客，顾嬷嬷立刻又来引着她下楼，自始至终都客气有礼，相比之前那些傲慢无礼，眼睛长在头顶的老婆子，这顾嬷嬷确实不错，起码会做表面功夫，让人生不起讨厌，宋语然便道了声谢，带着人脚步从容地往家走。
看台的二层，二太太没忍住，尖着嗓子问道：“妹妹，你快说呀，这到底是不是？”费了这么大的一番心思，别到最后竟然就是个乌龙罢？
孙宛如呆滞的目光渐渐清明，眼中又氤氲起了层层水雾，孙二太太看得“啧”了一声，极为不耐烦地道：“你自己竟然不知道吗？”
老太太最心疼这个宝贝女人，除了那件事，自来舍不得她受半分的委屈，见状很凶地瞪了儿媳妇一眼，才转向女儿，和颜悦色地问道：“你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你如何不认识呢？”
孙宛如浑身一震，眼中的泪水终于挂落了下来，她哀怨地看了眼老太太，一肚子埋怨的话想说，到底什么都没说出口，只梗着脖子道：“我不认识。”
大太太和二太太同时叹了口气，她不认识，那就真没别的办法了。
老太太沉默良久，忽而问道：“听说她是个孤女啊？”
大太太早就将宋语然的底细打探的一清二楚：“确实是个孤女，才来平昌府没几日呢，身边的婢女奴仆倒是很多，但正经的长辈一个也没有，每日就忙着铺子开业做生意呢。”
“听说又是买宅子铺子，又是修缮，还要雇人买人的，看着出手就阔绰的很。”
“嗯。”老太太对大媳妇的办事效率很满意，点点头，若有所思地道：“既然只是个孤女，那咱们便多帮衬着点罢，平时多留意着些。”
大太太抬头看了老太太好一会儿，似是明白了她的意思，听命点头：“媳妇知道了。”
既然不是宋清远的种，还要盯着她作甚么？
第一百七十三章 画的好
大太太一时没能转过弯来，二太太却精乖的很，立刻知道了老太太在打什么注意，便抢先道：“大嫂还要主持中馈，家中那么大一摊子事呢，哪里还有精神头管着丫头？不如把这事交给我来办罢，左右我现在家业无事可做。”
孙茗玉立刻就不干了，怎么就见了一面的功夫，家中上上下下都一副把宋语然那臭不要脸的捧在手心里的架势了？这人莫不是会迷魂术？不光迷得她三哥五迷三道的，连祖母和母亲都倒戈了？
老太太一双精明的眼睛落在她身上半晌，再见老大媳妇似是没能全然明白她的意思，便叹了口气，点了头：“也好。”
孙二太太立刻得意地瞥了眼大太太，大太太这才体会到了老太太的深意，暗怪自己迟钝，但事已至此，她不好再争。
况且，就从她一眼看穿自己送过去的两个织娘是家中家生子的仆人，便能看出这宋姑娘可不是个简单的货色，谁爱去招惹谁去罢。
大太太再看了眼孙宛如，一声不吭地坐下，继续看牡丹池面上的冰嬉。
只有孙茗玉一人愤愤不平，这宋语然究竟有什么了不起的啊！从来都只有她是家中长辈眼中的唯一！如今倒叫这么个老路不明地给抢走了她孙府嫡女娇宠的光环？？
宋语然浑然不知她们各自的龌龊心思，慢慢边走边看地往家走，牡丹池面上的赛事热闹，但池边围着太多的人，她根本挤不进去，也没心思挤进去。
她边走边打量着大家的穿衣打扮，今日这样热闹的赛事，来观赛的人何其多，正是考察的好时候。
宋语然便不急着回去，就近寻了个茶楼，要了二楼一处雅间坐下，看着底下来来往往的人，偶有灵思闪过，便拿随身带着的炭笔和纸描绘下来。
身边忽而响起一声赞叹：“画的好！”
宋语然抬眼看去，却是一个明眸皓齿的漂亮小娘子站在自己的桌边，正一脸崇拜地看着她……的画。
见她抬头看来，自知失态失言打扰了对方，朝着她歉意的福了福：“实在抱歉，我是见你这画的实在太好看了，才一时失态。”
宋语然正好画完，便将炭笔放下，将画着衣裳设计的纸叠好，见她没什么恶意的样子，便笑了笑道：“没关系。”
那姑娘见她将宣纸叠起，再回想方才看到的似乎是衣裳的设计图稿，再看向她的目光更加地崇拜：“姐姐是哪家的？我怎么似乎从来不曾见过？”
她睁着眼睛，问得直接，面上当真就是单纯地好奇，见她愣住不回答，便笑了笑道：“我是见着姐姐的这个……”她伸手指了指，“是真好看……”
她其实就单纯地想结识一下能将衣服设计得这般独特漂亮的人，再见宋语然虽然整个人冷冷清清的，却是个十足的美人，便更加心生喜欢，想要结交一番。
宋语然被她这模样逗笑了，想了想道：“我才到平昌府，打算自己开个成衣铺子。”
小姑娘立刻惊呼一声：“所以，这些都会被做出来吗？”难怪她要叠起来不给人看了，原来是靠这个吃饭的呀！
哎呀，这小姐姐看着年纪也不大啊，怎么能这么厉害呢？！她越发心生欢喜，任凭边上的教养嬷嬷怎么催，都不肯挪步，后面干脆一屁股在她们桌子边做了下来。
伸手指了指桌面，吩咐左右婢女：“去叫小二把最好的花茶拿上来，我要请这位姐姐喝茶！”
她笑的纯善又好看，一双大眼睛因着笑弯成两道弯弯的月亮，很大方地自我介绍：“我姓朱，单名一个慧字，家中行三，你也可以叫我三娘！”
宋语然受她感染，亦笑着道：“我姓宋，语然。”
“宋语然。”朱慧来回念了几遍她的名字，赞叹道，“真是好名字！”
宋语然笑了，正好小二端来花茶，便将画纸收起来，朱慧一万个好奇心想继续看着，但也知道这是人家吃饭的家伙，不好随意工人观赏。
她托着下巴问：“宋姐姐的铺面寻好了么？打算什么时候开业呀？是不是开业当天就能看见这些好看的衣裳了？”
宋语然被她一连串迫不及待的问题问的发笑，忍住了才一个个问题回道：“铺子已经找好了，就在这附近不远，开业的日子还没定呢，但开业当日肯定都有这些好看衣裳的。”
朱慧来了兴致：“那姐姐定下开业的日期，一定要使人去告知我一声，我住在城东的朱家，你告知门房便好了，我届时一定来捧场！”
等多个人光顾她的生意，何乐而不为呢？宋语然欣然同意，暗暗记下来。
两人便一边喝茶一边看着牡丹池面上的冰嬉，宋语然从前没见过，对这种许多人一起的活动兴致不大，朱慧是个爱热闹的性子，居然也不爱看冰嬉，看了一会儿觉得甚是无趣，眼珠子一转，便道：“姐姐既然是做成衣生意的，那你可知咱们平昌府有一家衣料铺子，里面的衣料可好看了！”
说道这个，宋语然果然来了兴致：“在哪里？”
朱慧便邀请她：“姐姐有空吗？不如我们这就去看看罢，在牡丹池的南边，离这里也不远。”
沁芳苑在牡丹池的北边，她确实从来没去过南边，便欣然应允，带着虞琳和清子，一道走着去。
朱慧说的衣料铺子便紧挨着牡丹池，两件门脸极大的铺面，一字排开的柜面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好看衣料，琳琅满目煞是好看。
宋语然一进来便忍不住停住了脚，她一匹一匹仔细地看过去，最后诧异极了：“这些衣料是哪里来的？怎么会如此好看？”最主要的是，她以前竟然没怎么见到过。
朱慧得意地嘻嘻笑：“告诉你一个秘密，这是我家的铺子哟！”她压低了声音，小声道，“这些衣料都是我父兄这趟出海带回来的！”
难怪了，她从前在天津港都没见着，原来是新近才从海外而来，但既然这么好看，为何光顾的人竟然寥寥无几？
第一百七十四章 朱家
宋语然忍不住将自己心里的想法问了出来，朱慧从没想过生意上的事，闻言便是一愣，她回答不出。
这时忽然从里面绕出来一人，穿着一身缎面长袍，领子袖子上围着一圈细密上佳的狐狸毛，面容微黑，一双眼神却格外有力，看住了宋语然，缓缓道：“这些是从大食而来的衣料，他们的织法与我们不同，且料子多有相异处，寻常的绣娘并不会处理，做出来的衣裳也不甚好看。”
说白了，料子是个好料子，但对寻常人家来说并不实用，买的人就少了。
宋语然手上摸着一匹镶着碎玉石的类似纱的衣料，点了点头，又问道：“听闻京城能人甚多，你们如何不将这些卖进京城里去？”
说道这个，朱慧倒是知道的，她没心没肺地抢先开了口：“我爹说，不能做被千夫指的事情，所以咱们家的这些都不往京城里销。”
宋语然心思一转便想明白了，朝廷如今昏聩无能，朝廷上下都沉溺于纸醉金迷的奢靡生活之中，边境的苦乱和民间的疾苦从来不在上位者的心里，很多忧国忧民的官员甚至被罚被贬，他们家显然是站在正义一派的，不愿朝廷继续奢靡昏聩，便不把这些好东西卖到京城去供他们享乐，宁愿积压在平昌府无人问津。
宋语然很是佩服朱老爷的这份胸怀，对着朱慧就更加喜爱了。
一旁的男人扫了眼宋语然的神色，不悦地呵斥朱慧：“莫要在外胡言乱语，小心被爹知道了打你手板！”
朱慧俏皮地一吐舌头，躲到了宋语然的身后，笑嘻嘻地给她介绍：“这是我家二哥！朱霆。”
又对着他二哥道：“这位宋姐姐准备在平昌府开成衣铺呢！我看过了，她做的衣裳可好看了！”
朱霆果然面露惊讶之色，没料到自己一向不怎么靠谱的妹妹今次居然遇上了能干人，还是个看着年纪不大的女人，估计与她妹妹差不多大小。
他“哦？”了一声，问道：“不知宋姑娘的铺子开在了哪里？”
宋语然也不骄矜扭捏，指了指牡丹池西面的那条街：“就在那里，还没归置好，暂时还没有开张。”
朱霆看过去，那里地段虽然不是十分繁华，但开成衣铺子足够了。
宋语然摸着手里的料子，心中盘算了片刻，再抬起头来，目光明亮地看向他们兄妹二人：“你们这些衣料怎么卖？”
朱霆反应很快：“你要买这些衣裳做成衣？”
宋语然点了点头：“是要做，但我的绣娘们寻常并没接触过这些，我要先拿一两匹回去给她们试试手，若是果真能做，那就要跟朱公子进货了。”
朱慧一拍手高兴起来：“我就觉得这些料子好看的！可惜咱们平昌府没人能做的好！你要尽管拿两匹去试试罢，若是真能做再讲价不迟嘛！”
宋语然看向朱霆，做生意可不是像她这样的，不在一开始就讲好，后面少不了要扯皮，于是很坚持：“还是先讲好价格罢，毕竟我也只是做小本买卖，若是价格太高，只怕我也只能望而却步了。”
朱霆目露欣赏之色，阻止了他妹妹毫无章法的胡言乱语：“你若是可以用这些衣料做成衣服卖出去，保管你能大赚一笔，这些堆在我这里却是压货的，全都以抄底价给你。”他朝着柜面后头的掌柜伸手。
那掌柜十分知机，立刻捧出来一本账本，恭恭敬敬地双手递给他。
朱霆翻开看了一眼，然后递到宋语然的面前：“这些是我们带回来的成本价。”
还要算上各种人工喝仓库保管费用，宋语然了然地点头，端看这账面上的价格，倒是可以接受，她静待他继续往下讲。
朱霆见她上道，便继续道：“你只需在这上头每匹加上十两银子支付给我们即可。”
每匹只要十两？那也可以接受。
宋语然淡了点头，径自挑了两匹交给清子抱着：“那就这么说定了，若是我们能用这些衣料，你们便不能再卖给其他人。”
朱霆点头：“好。”
他能给她如此低的底价，何尝不是没看好她，觉得她并不一定能用这些料子做出好衣裳出来的意思。宋语然一笑，与朱慧辞别：“时辰不早了，我得走了。”
朱慧很是依依不舍，拉着她的衣袖直问：“姐姐你什么时候能做好，我什么时候还能再找你玩？”
宋语然被她的直率天真打败：“我就住在沁芳苑，你若想来，随时欢迎。”
随之她话音才落，就见朱慧惊呼一声：“天呐！我们太有缘分啦！”
宋语然不明所以，但见朱霆也是一脸诧异之色，她心下好奇，便问：“怎么了么？”
朱慧迫不及待地拉住她的手，一双眼睛直视着她，欢喜地问：“今日是不是有人到你家租宅子？”
宋语然挑了挑眉，竟然这么巧？
朱慧见她点头，跳起来，双手相互一击：“那是我家的管事！我们家每年都会在牡丹池边上租个宅子的！没想到往常每年租的那家竟然卖出去了。”她似乎有些可惜，不过转瞬即逝，立刻又激动欢喜起来，“没想到新的主家竟然是姐姐你啊！”
宋语然也觉得巧，笑了：“是的，我也是看中了这里热闹，才把将按在这里的。”
朱慧点点头，仿若找到了知音似的道：“就是！牡丹池边上可热闹了！”
她笑着闹着，就是舍不得和宋语然分开，便挽着她的手臂一道往外走，临去前跟他二哥挥了挥手，朱霆无奈一笑，只吩咐她身边的婢女婆子们小心伺候，便放她去了。
宋语然看在眼里，这才是真正的兄妹情深啊，不像她，宋宅里有的从来都是虚情假意。
朱慧浑然不觉她心情的瞬间低落，兀自叽叽喳喳地说着，说到他们小的时候翻墙出去被长辈抓回来的事迹时，忍不住感叹提醒：“那宅子的围墙太矮了，牡丹池边上鱼龙混杂乱的很，姐姐一定要把围墙加高一些，那样才安全！”
真是个可爱的实诚姑娘，宋语然含笑将她望着，不辜负她的好意，配合地点头：“谢谢妹妹的提醒，我知道了。”
第一百七十五章 特殊衣料
一直走到方才的茶楼，朱慧才恋恋不舍地将她放开：“姐姐，我明日再来找你玩哦！”
宋语然好笑得点头：“好，随时欢迎。”
朱慧这才高兴地与她告别，一头扎进观赛的人群中去了。
宋语然暂时将孙家奇奇怪怪地行为处事抛在脑后，进了家门便直奔后院，将带回来的两匹料子摆在了白秀娘和宋晚娘面前。
“快看看，这料子，你们能不能下手。”
宋语然其实心里有些打算，但想先听一听她们的想法，白秀娘将衣料展开一些，拎在手里看了片刻，很快就发现了特别之处，她犹豫着道：“我从来没处理过这样的衣料，只怕……”
她不敢下手，宋语然又看向宋晚娘，她端详了一阵，和白秀娘一样，只是摇头：“从未见过这样的织物。”她试着将绣花针插进去试了几次，道：“但是不妨碍绣东西。”
宋语然挑了挑眉，当下便拿起一把剪刀，三两下就裁下来一片衣料，果然如她们所料，一旦剪下，这料子的纹理就断了，上面按照整根线织的纹路便也断了。
白秀娘和宋晚娘都感觉可惜，宋语然蹙眉将布料继续展开，这一次，她按照织物的纹理下手，剪得细致缓慢。
白秀娘不错眼地盯着看完，末了感叹：“就该这样裁才成。”她将剩余的衣料抖开来一看，惋惜道：“这样一来，这些布根本不够做一件衣裳的。”
这样一匹布只能做出来一两件的衣裳，这么一算，尽管一匹布料才几十两银子，但均摊下来造价却十分的高，与宋语然最开始准备做普通成衣的想法背道而驰。
白秀娘又展开另一匹料子来看，这一匹的难度更高，上面都缀着碎玉碎石，五彩斑斓的十分好看，却丝毫没有可以下手裁剪之处。
三个人看得直皱眉。
宋语然皱眉看了半天，拿起剪刀再次下手，这次尽挑着竖向纹理的间隙来剪，几刀下来，衣料被完全剪成一条一条的碎布，完全没了可以做衣裳的样子。
宋语然剪完才停手，拎起这些衣料道：“既然不能用来做衣裳，那就用来做别的。”
她将一块缀着五彩玉石的布料往快要完工的一件裙子上一搭，或者缀在抹胸之上，或是搭在腰上，或者在裙摆处依次点缀，瞬间便叫一件平平常常的襦裙大放异彩，实在好看。
宋晚娘和白秀娘连连称好，两个人的女红都好，把这些衣料按照刺绣的手法点缀上去根本没什么难度，无非是多费一些时间罢了。
宋语然又将一块裁剪好的衣片打开，除去了半边袖子，又在底下用这些衣料接上，果然立刻就变得好看许多。
宋语然左右打量，自觉还可以，白秀娘和宋晚娘更是赞不绝口，是真心的觉得好看，她这才松了口气，默默核算每件衣裳的成本。
“那这些只能卖中等以上的价格。”寻常普通老百姓就冲这价格，能舍得花钱买的都少之又少。
朱慧果然第二日一早就登门来了，她只带了一个婢女和一个老嬷嬷。一进了二门就打发了老嬷嬷：“张嬷嬷，我在宋姐姐这里就是吃茶聊天看她做衣裳，你不必跟着我，怪没趣的，你自去吃茶歇着罢，我走的时候再叫你。”
张嬷嬷显然不乐意，她的职责就是一刻不离地跟在姑娘身边，免得她又整出什么幺蛾子，到时候主母定要扒了她的皮！
朱慧猛给宋语然使眼色，宋语然暗暗一笑，瞥她一眼，才对着麻婶道：“你带这位默默去寻个暖和的地方吃茶等着罢，我们只在屋内做衣裳，不去别的地方，放心罢。”
后面的话自然是对张嬷嬷说的，麻婶意会，将张嬷嬷劝着走了。
朱慧这才大大地松了口气，仿佛再憋下去就要没命似的。宋语然诧异了：“怎么你好像很怕她似的？”
朱慧翻了个白眼：“我才不怕她呢！”见着桌面上摆着糕点，也不客气，自己在桌旁的椅子上坐下，就这茶水一点一点吃糕点。
宋语然摇头一笑，这丫头当真是可爱天真，难怪家里人对她不放心，要派个老成些的嬷嬷看着她了。
朱慧规规矩矩地吃完了一块点心，拿着帕子擦干净了嘴巴和手，这才道：“你不知道，要是她在这里，我是坐要有坐相，吃要有吃相，还只能吃五分饱，这些糕点啊什么的，简直碰都不能碰。”
她又拿起一块：“哦不，是看都不能看的！”
她身边的婢女欲言又止，想劝她两句，又迫于她的淫*威不敢出声，只求事后别给张嬷嬷发现。
宋语然却讶异了，坐在一旁没出声。
朱慧十分了解似的摆了摆手：“别这样，我家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官宦世家，就我大哥科举中了现在京城当官，我二哥继承家业做生意。”
她说着就是一叹：“是我母亲，觉得我是时候该说亲了，非逼着我这样那样，要做个贤良淑德的大家闺秀，说是这样才能说到好的亲事。”
时人的确十分注重女儿家的名声，若是在说清的时候被告知名声不好，那亲事肯定是不成的。
宋语然很理解做母亲的一颗拳拳之心，便没说什么，只问：“你家还是在附近租了宅子吗？”
朱慧点头伸手往东边指了指：“跟你这里隔了两三户人家，近的很。”
“你家离这里很远吗？”同在平昌府内，为何还要租宅子住呢？
朱慧摇了摇头，叹气：“你有所不知，我二嫂身体不好，但又爱热闹，我二哥心疼她每日来回奔波的累着了，每次这边有什么热闹之事，只要我二嫂想来，他便会在这里租上一间宅子。”
“那为何不买一间下来？”
朱慧知道她初到平昌府，不知道这里流传着的不成文的规矩，便充当好向导似的给她解释：“牡丹池这边的地段可是可遇不可求的，并不是想买就能买到的。”
宋语然挑了挑眉，那她运气倒是好，一来就买到了这么合心意的宅子。不过倒是不怕有什么猫腻，蒋正都调查过，说是主家急需要钱，这才出卖的，而且因着脸面名声地事，还是偷偷卖的。
第一百七十六章 都要
朱慧继续道：“而且，平昌府历来的规矩就是这样，想来看热闹的都会在这附近租房子，这样不用每日来回奔波，且这里每家的围墙都很矮，那边有啥动静坐在家里都能听得一清二楚，还有后院那些二层的楼房，都是观赛的好地方啊！”
说着她便往外去看，惊讶地“咦”了一声：“你这儿的围墙都加高了罢？”她站起身走到窗前仔细一对比，肯定地道：“绝对是加高了！”
宋语然一笑：“我没想到牡丹池这边的房子围墙矮原来是有这样的用途，只觉着住着不安全，索性搬进来之前都加高了。”
朱慧很赞同地点头：“就该这样！”忽然想起来，好像自进门就没见着其他人，她觑着宋语然的脸色小心翼翼地，好奇想问，又问不出口。
宋语然察觉了她的小动作，微微一笑：“我家中并无长辈，你是不是想问这个？”
朱慧猛地一拍手掌，赞叹：“哇！宋姐姐你好聪明啊！你居然猜得到我心里想的是什么！”
宋语然一边与她闲聊一边拿起针线，想把昨日裁下来的那些衣片儿试着做起来，朱慧眼尖地发现正是从她家铺子里拿走的布料，只见被剪得一条一条不成样子，只觉得可惜，但见她一副认真的模样，丝毫没有气馁之色，便又起了好奇心，不知道做出来会是怎么样好看的衣服呢！
朱慧是个坐不住的性子，在边上看了半天，就没了耐心，伸着脖子想往外去，牡丹池面上的比赛有一次开始了。
宋语然将一只袖子缝好，咬断了线头，比着日光打量，朱慧一回头就见着了，一时惊呼而起：“哇！姐姐，真好看！”
宋语然将做好的袖子递给她看，朱慧称赞不绝：“得亏宋姐姐的心思机巧！能想出来这样不一样的做法！简直太好看了！”
她忍不住催了起来：“这只是一只袖子啊，你快做一身完整的出来啊！”语气间满满地都是急切，仿佛一件衣裳便是说做就能做出来似的。
宋语然没有着恼，而是笑着解释：“这些料子特殊，我暂时只想出这么一个法子，至于其他的还在摸索当中，你别急，过几日做出来了，我便送给你穿。”
这衣料本就是她家铺子里的，也是她特意带自己去看的，给她做一身衣裳穿倒也无可厚非，何况这姑娘这么可爱讨喜。
朱慧果真高兴起来，也不再歪缠着她聊天说话了，自个儿坐了会儿，便带着张嬷嬷和彩儿走了，临去前希冀地望着她：“我等着姐姐的新衣裳哦！”
宋语然含笑点头：“我做好了，便使人送去你家铺子里。”
朱慧这才满意点头，脚步欢快地走了。
牡丹池上的热闹整整持续了五日，宋语然自清子口里得知，今年这场赛事是由孙家发起的，之后每日都是由前一日获胜的那一家继续出资，总的来说，玩的是热闹，烧的是银钱，但这些是他们有钱人之间的乐趣，不在乎金钱。
宋语然听得直叹气，果然是山外有山么，她守着父亲留下的那点资产，被京城宋家惦记着，处心积虑地要从她手里夺走，在平昌府看来也许不过就是个毛毛雨，一场冰嬉赛事便能挥霍掉无数。
有钱人忙着看冰嬉，下赌注，耍乐子，沁芳苑内热火朝天地忙着做衣裳，那些特殊衣料几乎都由宋语然一个人来做，其他人要么做女裙、要么做男袍，或者做由她裁好的设计独特的精美女裙，以备成衣铺子的开张。
宋语然将最后一片大食来的衣料做完，趁着天色还早，便带着虞琳和清子往朱家的布庒走去。
衣料铺子的生意还算不错，但是放置大食衣料的摊子前只有寥寥几个人，一日下来总是看得人多，问得人少，愿意掏钱买的人就更少了。
宋语然往铺子里一站，就有个眼尖的小伙计跑了出来，先将她一番打量，再笑嘻嘻地问：“敢为客人可是找我家姑娘么？”
宋语然点头：“我答应了她给她做衣裳的，已经带来了，她在吗？”
小伙计讨喜着道：“姑娘每日都要来问上一问的，上午还来了，这会儿该是在茶楼上看冰嬉。”
宋语然不欲凑那个热闹，便将包袱放在柜面之上，正要说把衣裳放在这里的话，就被人从后轻轻拍了一下肩膀，随即一条娇笑的女声嘻嘻地道：“宋姐姐！”
不待她说话，朱慧便绕过她，径自看向柜面上的包袱，她欢喜地道：“这便是你做的衣裳吗？”
她说着，便迫不及待地想要伸手去打开，宋语然不动声色地按住她的手，想左右看了看：“别急，回去了再打开。”
朱慧很聪明，立刻会意，她的铺子现在还没开业呢，这么早就把成衣亮相出来，指不定就会惹来无数的效仿者，到时侯她的铺子再开就没了新鲜感，太影响生意了。
她便按捺住好奇的心，将包袱抱在怀里，小声地道：“我拿回家了再看，你家铺子什么时候开业？我到时候就穿着这身衣裳去给你捧个场！”
她都还没看见成衣的样子，就无比确定这衣裳还看了，宋语然感激她的信任和热心，笑着握住她的手，道：“下个月初八。”
朱慧默默一算，还有十几天的时间，她欣然一笑：“我记住了！到时候我一定会来！”
朱霆被这里动静吸引，从里间走了出来，听着妹妹的话，无奈地问她：“你如何就确定届时母亲就会准许你出门了？”
她最近被逼着学规矩礼仪，努力营造大家闺秀的端庄贤淑的形象，寻常根本不被允许出门，下月初八，她还真不敢肯定母亲会放她出门，但她眼珠子一转，立刻有了主意。
她拉住二哥的手撒娇：“宋姐姐是用咱们家的衣料做的这些好看的衣裳，与咱们家算得上是合作关系罢？”
朱霆但笑不语。
朱慧继续道：“既然是合作的关系，咱们家肯定是要给宋姐姐捧场增加人气的啊！你到时候要来，你再去跟母亲说一声带着我来增长见识，她一定会乐意的！”
第一百七十七章 巧
朱霆好笑地看着妹妹在她面前撒娇打着小算盘：“胡说八道。”就算是要给合作的商家捧场，哪里又需要他这么个少东家亲自出面了？只需派个体面的管事即可。
朱慧笑嘻嘻地只管撒娇，大有他不答应她便不停的架势，宋语然看得羡慕不已。
她闭了闭眼，驱赶走内心陡然而起的不合时宜的伤感，专心埋头到那堆大食来的衣料种去了。
朱慧不知何时停了撒娇，正和朱霆二人一道，站在她身边，宋语然自沉思中回神，见他们都在等着自己，不由歉意一笑：“抱歉，我想事情入了迷。”
朱慧连连摆手：“宋姐姐是在想衣裳的样子罢？没关系没关系！”
宋语然朝着她笑了笑，看向朱霆：“不知这样的料子，你手里有多少？”
朱霆已经得知了她成功将这些衣料做成了衣裳的事，只不知道究竟做的如何，见她自信的问库存，便也不隐瞒：“我们当初只是稍微带了一些回来试试水的，算上这些和仓库里的，大概也就二十多匹的样子。”
她每件衣裳上只会用到一部分这种，更何况普通百姓穿的衣裳上是不用这些装饰点缀的，那么这二十多匹布给她是尽够了的。
宋语然面上适时地露出为难之色：“不瞒你们说，这料子我确实能做成衣裳，但是……”
她从容地看向朱霆，缓缓说道：“这些料子实在特殊，做起来十分费时费力，这样算来每件衣裳的成本便高出了许多，我才到平昌府，日后生意好不好还是两说。”
“但是事先说好的，你家这些库存的料子我都要了，但日后再有……”她面色为难，“恐怕我没那个能力吃的下来。”
朱霆闻言，哈哈一笑，摆手道：“这个无事，这种料子我们不会多进，你只管放心，就算又进回来了，也只供给你。”
朱慧得意地朝着她笑，一脸：你看，我二哥厚道不厚道！
这些压库存的料子有她来接手，他自然求之不得，至于以后，他们根本不可能再辛辛苦苦出海一趟，却带回来无数这种几乎没有利润的东西。但宋语然嫣然一笑，还是呈了他的情。
朱霆的目光在妹妹和宋语然之间打了个转，谁精明谁糊涂简直一目了然，啧啧，真不知道这俩人怎么长的，都是差不多的年纪，一个是精明老练又狡猾的商人，一个却是个什么都不多想的糊涂虫。
他指挥铺子里的小伙计：“去仓库，把这些料子都搬出来，给客人送家去。”
信守承诺，没有坐地起价，宋语然对朱家兄妹的好感又多了几分。
她也没有拖延货款，按照之前说好的价格，叫铺子里的账房先生算好价格，直接给了银票。朱霆这时候忍不住多打量她，年纪轻轻的，竟然是个做生意的好手。
二十多匹料子并不多，用一辆驴车就拖走了，用个青毡布罩得严严实实，外人看不见究竟是些什么。
孙二太太守在孙家的看台上好几日，好不容易等到宋语然出门，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她亲自带着婢女到了朱家的衣料铺子里，正好将人堵在了门口。
孙二太太喜笑颜开地径自奔着她而来，嘴里却道：“哎呀，这不是宋姑娘嘛？咱们真是太有缘分了，这样也能遇着呢！”
她兀自捏着帕子掩着嘴，笑的花枝乱颤。
宋语然正要出门见状便停住了脚步，往边上让了让：“这位太太是要买衣料嘛？这家铺子的料子好看又实惠，太太定然能挑着喜欢的。”
她自然认出了这人是孙家的女人，那日孙茗玉不就躲在她的怀里哭泣么？这位太太显然又是故意来搭讪她的，宋语然装作不认识，侧身让她进铺子选衣料，她抬脚就要往外走。
孙二太太没想到她竟然直接无视她，眼神阴郁了一下，面皮略略发僵，不过很快又笑起来：“宋姑娘真是贵人多忘事呢~哎呀，我们见过面的呀，我是孙家的二太太，孙茗玉的母亲。”
宋语然暗自叹服他们家的恒心，她摆明了不想搭理他们，他们竟然还是一而再再而三的过来骚扰搭讪，求的究竟是什么？
她除了父亲留下的钱财，别无他物，难道孙家也是看上她的钱了？可这不对啊，一来她才到的平昌府，生意都没开起来，孙家如何得知她又万贯家财？
二来，孙家本就是当地的富豪乡绅罢，她手里的这些在孙家的金山银山面前，不过是九牛一毛罢了。
宋语然想不通，便淡淡一笑，决定静观其变：“原来是孙家太太，确实巧。”
“呵呵~”孙二太太掩着嘴笑，“前两日才见过呢，当时就道这姑娘好生漂亮，不是自家的真是可惜了！没想到这才几日呀，咱们就又见面了。”
孙二太太话里有话，宋语然听的直皱眉头。
朱霆身为衣料铺子地东家，不能任由她们将铺面门口堵住，便对着驾车的小厮吩咐：“快送去沁芳苑。”又恭恭敬敬地请孙二太太进去，“新近到了一些时兴好看的料子，太太是否想看看？”
说着便让店里的伙计赶紧把衣料都搬出来，孙二太太自然不是来看衣料的，但也不能叫旁人知道她在刻意接近讨好一个小丫头片子，便笑盈盈地往里走。
宋语然略松了口气，正要转身离去，便被孙二太太一把抓住了手腕：“宋姑娘且等等，咱们这么有缘，不如帮我掌掌眼？听闻宋姑娘准备开成衣铺子呢，想来于衣裳料子上头有许多独特的见解罢？”
宋语然猝不及防被她抓了个正着，使劲挣了一下居然没有挣开，抬眼便看见她一脸的笑意，眼中却淡漠的很，她心念转了转，垂了眼皮微微一笑：“太太邀请，是我的荣幸。”
孙二太太立刻露出了一脸得意的笑，那笑细细去看还有些轻蔑，转身就往小二铺着衣料的柜面走去。
宋语然也端着一张大方疏离的笑，跟在她身后。
朱霆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多少年，早就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一眼便看出了孙二太太是刻意接近宋姑娘。
第一百七十八章 不便宜
他微蹙着眉，孙家可是个大家族，孙二太太娘家亦是个有头有脸的家族，何以会刻意为难一个初来乍到的小姑娘？
他便恪尽东家的本分，守在一旁没走，还拘着自来没有定性的朱慧，朱慧本就粘着宋语然不走，接收到她亲哥的示意，更是寸步不离。
小伙计尽职尽责，舌灿莲花地给他们介绍铺子里新到的料子，更想抓住这个千载难得的机会，在东家面前展现一下自己的才能，于是将一匹匹花布夸得天上有地上无。
但孙二太太的心思根本不在这里，任凭小二说再多，她也只是“嗯嗯”“啊啊”地敷衍着，几次下来，小伙计未免觉得灰心丧气，都在自我怀疑是不是他没本事了。
宋语然心里恶念一起，接着小二夸完一匹从南方进来的花罗布的话：“还真是的，这料子我从前在杭州那边便见过，当地的官太太小姐们最爱用这种罗布制衣了，穿出来又好看又体面，就是在京城也是少有的！”
听她这么一讲，孙二太太果然眼前一亮，表现出浓浓的兴趣，将布料拎起来细看：“真的么？看着就是薄了些。”
“自然是真的，哎呀，好想与我见到的又有不同，这应该是新出来的花样罢？”
小伙计十分机敏，接收到宋语然的目光，立刻狗腿子地附和：“是的！是的！这可是新出的花样子！咱们铺子最先引进的！”
宋语然笑眯眯地接着道：“这样的就得轻薄才好看，等到天气暖和了，您用这块布做一身夏装，嗯……”她托着腮似乎想了想，“若是等不及，用这个来做披风什么的，里衬用厚毛皮，保管漂亮又暖和！”
孙二太太本是随意听听，只想与她套些近乎，好图谋之后的事情，但见她讲的头头是道，不禁心向往之，仿佛一件件漂亮的衣裳就在她眼前飘来飘去似的。
她被说的心痒痒，终问道：“这布怎么卖呢？”
朱霆从旁听得震惊又好笑，对这位宋姑娘又是一番刮目相看，面上却是不显，听见问话，只寻常地道：“二百五十两一匹。”
宋语然闻言一挑眉？这可真是不便宜啊！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对平昌府的物价并不熟悉，之前只是埋头做衣裳，都没有出去了解一下行情，看来在开业定价之前，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呢。
孙二太太亦挑起了眉头，暗自撇嘴，这什么料子啊，竟然要的起这么高的价格？绫罗绸缎才多少钱一匹啊？
她有心不买，可被那么多双眼睛看着，自尊心作祟拉不下脸来拒绝，尤其还要给那丫头留个好印象呢！她咬了咬牙：“一匹太多了，我怎么知道是不是真的好看，给我先裁一身试试罢。”
朱霆也不生气，淡笑着点头：“好。”便叫小伙计量了尺头去裁布。
宋语然一如既往地笑呵呵的，心里却有了些别样地想法，但她面色不动，紧接着又给她介绍其他的衣料，几次三番下来，孙二太太被逼着买了好几身的尺头，花了好多的银两，她暗暗咬牙，心里捉摸着这笔钱一定要跟大太太讨回来！怎么能叫她一个人吃亏花钱呢？
宋语然浑然不觉她的小心思似的，越说越兴起，旁边还有朱慧凑趣，说到一匹颜色粉嫩的衣料，忍不住拉起来在自己身上比划：“我觉得这颜色好看，等到春日了，我一定要裁一身这样的衣裳来穿！”
宋语然一笑：“你年纪小小的，穿这个最可爱不过了。”
孙二太太捂紧了荷包：“这样的也就图个当时新鲜，说不准到明日又有更加时兴的料子出来。”简单就一个意思“不买。”
朱慧暗暗撇嘴，小声嘀咕：“那你不还是买了这么多啊？”
她声音虽小，但离她站的近的朱霆听的一清二楚，暗自警告地瞪了她一眼。
孙二太太待不住了，再待下去只怕荷包就要被掏空了，于是找了个借口朝外走，宋语然笑盈盈地，似乎根本没注意到她的囊中羞涩，却站住了脚步，叫她先行。
孙二太太走到门口，忽又顿住，奇怪地转身来看她，一脸的“你怎么不跟上来的？”上位者的姿态。
宋语然淡淡转头，就当自己没看见，什么玩意儿？莫名其妙的！
朱慧脑神经再粗都察觉出了这位孙二太太的异样，她凑近了宋语然的耳朵，小声地问道：“姐姐，这怎么回事啊？”
宋语然还未来得及回答，就见孙二太太已经转过身来看着她：“听闻宋姑娘打算开成衣铺子的呀？那我这些衣料正好交给你来做罢！”
果然，她就猜到没这么容易打发走这位孙太太。
她笑容越发深了：“成衣铺子还没开张呢，最近也没有空余地时间做，不知太太可等得及？”
孙二太太眉头一皱，随即笑着点头：“自然不急。”她顿了顿，又道，“今日我还有事，需得先走了，等过两日，我再把尺头送来。”
宋语然自然说“好”，孙二太太仔细看了看她的面色，没看出什么特别，便带着一堆的衣料走了。
朱慧终于忍不住了：“这位孙太太好奇怪呀！”
朱霆警告地瞪了她一眼：“不要胡言乱语。”
她没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这孙二太太就是很奇怪呀，总是拉着宋姐姐不说，明明不想买衣料，宋姐姐一说衣料好，她便掏钱买，最后那一眼的眼神她看得分明，分明是看不起宋姐姐的样子，却不知为何又要上赶着找她做衣裳，真是个奇怪又矛盾的人！
宋语然把她的小动作看咱眼里，真心地笑了起来：“确实很奇怪。”
朱慧朝着她哥一挑眉：你看，我就说嘛！
“那你可知道为什么呀？孙家在平昌府可是很厉害的人家，你与他们家有关系啊？”朱慧一脸天真，问的毫无芥蒂。
“我也不知道。”宋语然回想了一会儿，好像一切都起源于他们在茶楼遇上孙家兄妹，她摇了摇头，“也没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