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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品侯夫人全文阅读

作者:黑心包菜     衣品侯夫人txt下载     衣品侯夫人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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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谋划

    北风呼啸,白雪皑皑。寒风吹过,扬起粒粒白雪珠子,吹打在过往行人的身上脸上。冰天雪地的官道上,除了成群结队的商队,就是衣衫褴褛为生存四处奔波的可怜人。

    越往北走越发严寒萧索,官道上的流民也越发的多起来。

    一辆青毡马车由一对老夫妻赶着,不疾不徐的跟在商队之后,慢慢穿过流民,倒也不显得突兀。

    车内响起一道清脆的女声:“姑娘,前面就进凉州城了!”

    那是婢女青玉,是宋大老爷在外头捡回来的孤女,自小跟着宋语然一道长大,虽是主仆但情分犹如姐妹,青玉比她大两岁,事事照顾她以她为先。

    “紧赶慢赶这许久,姑娘要不要找个地方下来歇息一下,吃点东西填下肚子。”

    她们路上借着与商队结伴才免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但商队赶路着急,早起晚睡中途除非必要也不停顿,一日下来的吃喝拉撒几乎都在车上,她们委实吃了不少的苦头。

    宋语然将手里的一本人物杂记放下,纤长的手指微微掀起厚重的棉布车帘往外看了看,又很快放下:“不必再添麻烦,进城再说。”

    外头流民甚多,焉知暗处是否还有抢匪,她们主仆四人随行没有随从护卫,贸然离开商队着实危险。

    青玉也知这个道理,便不再劝:“姑娘歇歇吧,这晃来晃去的你还看书,仔细伤了眼睛。”

    宋语然“嗯”一声,却照旧将话本子看的津津有味。

    马车从外头看甚不起眼,但是里头布置的极为舒适又暖和,地上铺着厚实的绒毯子,车厢四壁钉上厚厚的棉褥,垫着厚褥子靠着软和的抱枕,地上还摆着一个炭盆,若是冷了还有铜手炉。

    车内主仆二人的面色却是又黑又黄,穿着粗布葛衣,把除了黑黄的脸、脖子和手以外的地方都遮的严严实实。

    赶车的麻大夫妻闻声都笑,麻大回身隔着厚厚的车门帘子:“再有一炷香的路程,咱们就进城了!”说完轻轻甩了马屁股一下,驾着马车紧紧跟在商队后面。

    宋语然捧着话本子“嗯”了一声。

    麻大夫妻二人是父亲带着她在外行走游历时,被她求着父亲救下的,夫妻二人感念救命之恩自此一直跟着父女二人,为人老实忠厚,麻大也有些拳脚功夫,这些年一直被安置在宋大老爷的私产上,并不曾在宋家露过脸。

    他们虽然不是奴仆,但和青玉一样让她放心。

    宋家自老太太而下分了两房,大房经商养家,二房出仕当官,虽不是百年传承的大家族,但多少年下来倒也在京城谋得了一席之地。

    大房老爷就是她爹,十几岁就经营跑商,赚下了万贯家财,但前年却突逢意外葬身异地,如今只剩了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

    但她并不是懵懂无知的少女,她从小就跟着父亲走南闯北见识不凡。父亲的死讯传来,老太太虽然伤心,对着她却没什么关怀,更是连以往面子上的热情也懒得维持,明里暗里地要她将替父亲管着的产业都交出来。二房上下更是不曾听见一声哀泣,所关心的仍旧是二老爷的官途和宋家不菲的产业。

    她立刻察觉到不对劲,直觉父亲死的蹊跷,所以她没有立即交出账册钥匙,顶着各方的压力,提防着明枪暗箭,终于在今年夏天安排好一切。

    外头的产业都任由宋老太太和宋二老爷收回,但铺子都是亏损的,田庄都是没有进项的,得用的人也被打发的七七八八。

    母子俩都不是蠢的,当即反应过来是宋大姑娘宋玉芳的手笔,老太太气的倒仰,犯起了心口疼的老毛病,整宿整宿的睡不着。

    二太太眼看着将要到手的大把银票没了踪影,还要整日的伺候老婆子吃饭喝药,又得打理家中里里外外的琐事,也犯起了头疼躺在床上起不来。但她却又比老太太更精明,想明白了关键立刻跑去侍疾。

    “大姑娘不过是个姑娘家,只要将她的婚事拿捏住,她就是有座金山银山也带不出去。”

    老太太闻言立刻来了精神,心口不疼了,头也不昏了,自己撑着就坐了起来:“你有什么好主意?”又想到了什么,“她可是和从前的成郡公世子是有婚约的。”

    “那是罪臣之家早就被斩干净了!她和那样的人家有过婚约,好人家谁还愿意娶她?”二太太“嗤”笑:“就是因此,她这回是断然翻不了身的!”

    原来是二老爷新近巴结上的一个上司,最是爱好收集美女,又有特殊的癖好,一年里从后院里横着抬出去的女人多不胜数。

    二太太寻思着把宋玉芳送给这样的人作妾,既能叫丈夫讨得了上司的欢心,又能把宋玉芳的嫁妆扣下,她既是给人作妾,自然只需要一身衣裳就够了。定要叫她出门前把钱都吐出来!若她还能藏下私产,等她人死了,还怕那些钱能飞了不成?

    老太太静静地听她说完,倒是十分赞同:“如此甚好,那样老二兴许又能升一升,倒也不枉养了那丫头一场。”

    老太太哪里养过宋玉芳?宋家整个家业都是她爹挣下得!二太太暗地里撇嘴不屑,面上却依旧笑眯眯地给老太太端茶。

    老太太喝了口茶,却忽然一叹:“这也太麻烦了!照我说就该一碗毒药。。。”毒死算了!

    可偏偏那丫头精的跟鬼似的,几次下毒都不成,外出也是带足了人手,几次险些得手都叫她化险为夷!后来干脆窝在她的小院里不出去了!

    两人越想越来气,只盼着那上司早一日将她折磨死才好!

    夜里,二太太跟二老爷才商量妥当,第二日正要往上司跟前递话,大房那边就着了一场大火!

    天际微亮正是众人酣睡之际,大房烧起的火红透了半边天。自大老爷去世后,大房的仆从就被宋玉芳遣的遣卖的卖,尤其自今夏开始院里除了青玉就只有两三个跑腿小丫头。二太太乐的如此,老太太更不会管她。这倒方便了宋玉芳谋划这场大火。

    一把火烧掉了整个大房,包括所有的账册,从此查无可查。

    宋家一干人看着烧成灰烬的大房和被抬出的两具已然烧的焦黑认不出的女尸,气的脸色青黑交加,恨不得倒回两年前,在宋大老爷刚死之时就将那丫头弄死把家产夺过来,纵使背了些坏名声,也好过如今一场空!

    宋玉芳才不管这些,从此以后她只是个独立的女户宋语然。

第二章 人牙子

    世道并不安稳,尤其北边与胡族接洽之地尤甚,因多年与胡人打仗,这一带人心惶惶一派萧条。

    凉州城内却是另一番光景,因地势、气候以及千百年来与外族通商的缘故,凉州城是西北这一带少见的繁华热闹城市。

    但现今光景,像他们这般好好的要来凉州定居的也是异数,毕竟西北苦寒,谁不愿意待在四季如春的南方或者繁华热闹的京城,却跑来这里吃寒风硬沙呢?

    却也因此,麻大很容易就在繁华地段买下了一个带着小跨院的三进小院子,院子里还带着一口水井,这在凉州城内已经十分难得。

    宋语然带着青玉将整个院子逛了一圈,院子收拾的干净整洁,虽不如南方院落的景致秀美,但四处错落着种了些冬青树和梅花树,如今红梅临雪绽放,绿、白、红交相掩映,倒也分外怡人。

    宋语然边逛边看,对麻大夫妻的安排甚为满意,最后走回正房前站定:“麻婶应该快弄好饭食了,咱们一道吃了好好歇一觉。”然后笑指正房右边的两间屋子,“歇够了,咱们一道把这里收拾出来。”家中还没添置下人,她也不是什么都不能做的千金大小姐,收拾一下屋子没什么大不了的。

    青玉明白她要收拾两间房出来做什么,应下一声去厨房寻麻婶。

    没过多久就拎了个食盒进来,从京城到凉州路上走了三个多月,早就疲累不堪。

    主仆二人一道草草填饱了肚子,青玉又打了热水伺候她洗了澡,把脸上、脖子上、和手上的黑黄洗干净,露出原本雪白漂亮的样貌,这才舒舒服服躺进被窝里睡了过去。

    他们进城时刚过了正午,宋语然一觉睡到了太阳西沉,才昏昏然醒来。

    青玉小睡了片刻就起来收拾,听见房里的动静掀帘而入,带进一股寒气。她在红木雕花的床前站定,隔着屏风问道:“姑娘睡得可好?要不要起来吃晚饭?”

    “唔”宋语然动手将衣裳穿戴妥当往外走,“已经傍晚了?现下不饿,让麻婶弄点清粥小菜……”说着想起如今已在凉州,“听说北地的腌菜很有特色,晚上弄一些就粥吃。”

    青玉很快寻了一件旧棉布披风给她系上。“这边太阳一沉就格外的冷,姑娘仔细一些别冻着。”

    宋语然看着身上的旧衣一笑,心中略略欢喜,“总算安顿下来了,明日叫麻大套车,我们去街上逛逛,家里好些东西都要添置。”

    麻婶正在外头侯着,看见她出来,赶紧上前,低头回禀:“人牙子还在前院侯着。”

    宋语然看了眼西沉的日头,脚下不停,边往外走边说:“是一早就来了么?你们怎么不把我叫醒。”

    青玉和麻婶相视一笑,都是想让她多睡会儿罢!

    前院开阔的院子四周靠墙种着一排的冬青树,院中光秃秃的,此刻正中站着十几个束手束脚的男女。打眼看去,年龄大小层次不齐,最小的约摸总角,最大的只怕得有四五十岁。个个面黄肌瘦,看起来大部分都病弱的不成样子。

    她初来乍到,家里只有青玉和麻大夫妻,买人是必须要买的,可这些人……宋语然皱着眉不语。

    人牙婆子是个人精,见她这幅表情就知道是不满意。她溜着眼珠子扫了一圈院子,心下不以为意,面上却带着几分谄笑,上前两步:“好叫姑娘知晓,这趟老婆子手里还有几个伶俐的……”

    宋语然不置可否,依旧静立不动,青玉朝着院子里抬了抬下巴,扬了声音:“既如此,何必拿这些来充数?是欺负我们家主子软善不成?”

    人牙婆子“呵呵”笑,直道“不敢”,立即朝着外头喊了一声,立即就有一个男人牵着一溜年轻体壮的人绕过照壁进来。

    宋语然这才满意,从先前的人里头挑了一个才总角的小丫头,又问了一圈找了个会做饭的妇人。

    从后进来的人里又挑了长相老实的两个丫头并两个小厮,算着人够用了就作罢。

    人牙子笑眯眯地数了钱,递上每个人的身契,拉着剩下的人走了,边走边骂骂咧咧指责他们砸在了她手里。

    宋语然看着买下的六个人,对着青玉:“你来仔细问问他们的身家底细,若是说的不清不楚趁早再卖了罢。”

    青玉应下,带着他们去了一间耳房。

    麻婶端了一碗糜肉粥和两道凉州特色的腌菜,用个红漆食盒装着:“姑娘在哪里用晚膳?”

    宋语然指了指前厅:“家中无人,就在这里吃罢。”

    麻婶将花厅里的一张雕花八仙桌擦干净,往上面摆碗筷:“北方新鲜的蔬菜一到冬天就成了稀罕物,趁着姑娘休息,麻大出去简单地买了两样凉州特色的腌菜,您尝尝。”

    宋语然依言坐下每样尝了一口,果真是特别的味道:“好吃。”从前随父亲也到过北地,却没有尝过这种地道的市井小食。

    “明早我们去街上采办,你和麻大也早些吃了歇着罢。”末了又嘱咐,“我们初来乍到,凉州寻常的人家是怎样我们就也怎么样,万不可惹了旁人的眼。”

    如今世道不稳,人心不古,他们又情况特殊,确实得万般小心谨慎。麻婶明了,低头应了,等着她吃完才收拾了碗筷食盒下去。

    宋语然站在廊下消食,听青玉回话,六个人照旧依次排队站在院子里。

    “最小的这个叫恕儿,是与胡族接壤的小村子里的,父母都被胡人……”

    宋语然静静听完,先说了一番规矩,打发了两个小厮去寻麻大,叫了恕儿在身边跟青玉学规矩,另两个年长的负责洒扫。

    再回到后院已然夜深,宋语然望着尽黑的夜色深吸了口气,眼中满满都是坚毅,是她对未来所谋之事的自信。

    但新家第一夜并不平静,宋语然坐在床上拥着被子,冷冷听着院子里的动静。少倾,青玉过来敲门,带着小心翼翼地询问:“姑娘,您醒了?”

    “进来说话。”屋内点着灯,宋语然披着外袍坐在床上问她,“是谁在闹?”

    “是新来的那个叫欣欣的要出去,被恕儿起夜时看见,拦住了不让走,两人起了争执。”

    宋语然不紧不慢地问:“问清楚了么?她要出去作甚?恕儿小小年纪大半夜不睡又是做甚?”

    她实在要感叹运气实在太好了!头一回买人就买到了让人不省心的!

    青玉顿了顿:“说是要给家里人报喜,叫他们知道她寻到了好人家好主子。”

    恕儿则是自小的习惯,她在家时晚上都不敢熟睡,就怕胡人的铁骑夜半进村烧杀抢掠。

    恕儿以不合规矩拦着她不给她出门,反倒叫她问住了:“哪条规矩?”

    两人这才吵了起来,但恕儿到底人小,没几句就被说的哭了起来。

    宋语然忽地一笑:“倒是提醒我了,确实漏了这条规矩。”

    “睡前你去问她们话,这个欣欣当时是说家中并无亲人的吧?”

    “是的。”

    “那便是欺瞒主子。叫了人来把她绑了扔柴房里,明天一早卖了罢。”

    青玉出去喊人,宋语然踱步到窗前,看着站在廊下哭的一抽一抽的恕儿,好笑地喊她:“你哭什么?吵不过人还有脸哭么?”

    恕儿倏忽住了嘴,一双红彤彤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她,一双小手捂着嘴巴,只是哭岔了气,还在不停地打嗝。

    模样可怜又好笑,宋语然朝她招了招手:“哭够了就去睡,明天去找你青玉姐姐领罚。”

    恕儿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猛点头,宋语然又笑:“知道错哪里了?”

    “我……不该和她吵嘴,应该立刻告诉青玉姐姐。”

    宋语然嘴角地笑意又深了几分:“还有么?”

    “……我……我”她嗫嚅了许久,终是红着脸小声道:“我以后再也不这么没出息了。”

    宋语然真心笑了,这丫头够机灵聪敏,只是身子太瘦弱了,得好好养两年才成。

第三章 虎爷

    新到一个地方,宋语然睡的并不安稳,加之心中事情太多,左右睡不着便早早起身。

    天方微亮,恕儿拎着个木桶,装着小半桶的热水过来,用一柄勺子在铜盆里给她兑好了洗脸水,宋语然伸手摸了摸,温度正好。

    宋语然洗了脸,低头正好看见恕儿掌心朝上来接帕子,手心错落几条红痕,显然已经领过了罚。

    “我去院子里走走,不必跟着。”

    早起事多,恕儿才吃了罚,立刻乖觉地找活干去了。

    宋语然走了两圈,直到身上微出薄汗才作罢。正打算进屋吃早饭,就听见一阵呜咽哭喊自连通跨院的垂花门处传来,跟着一阵脚步踢踏,很快远去。

    宋语然并未在意,新来的另一个丫头叫秋子,觑着她的神色小心翼翼地站在廊下问话:“姑娘可要摆早饭?”

    秋子这般的小心谨慎无非是怕她因着欣欣连她一起着恼,可对于乖觉守规矩的下人,她自来都很宽容:“嗯,摆罢。”

    她面色柔和,语气平静温柔,瞧着似没有生气牵连到自己,秋子这才放下心松口气,转而打起精神好好办差。

    这位主子别看年纪小小还是个姑娘家,但脾气不小手段了得!不想也被拉出去卖掉,就得十二分用心的伺候。

    日头渐渐升起,宋语然带着青玉和恕儿,坐了马车出门,麻大不放心她们,照旧是他驾车。

    她们就住在凉州城东市,但是与四市连着的街上。东市是货集,住的也都是没有官身的富户乡绅和平头百姓、贩夫走卒,西市住的都是官老爷。

    马车晃晃悠悠没走片刻就挪不动了,宋语然索性下车步行,叫麻大从后头慢慢地来,她今次采买是其次,更多的是想了解一下如今凉州城内的行情。

    大历朝民风尚算开放,女子不戴帷幕不遮面在外行走的比比皆是,从前为了方便宋语然都是做了男人装束,今次也不例外,只是再没有像昨日进城之前那般涂黑了脸。

    只穿了一身月白色棉布长袄,单手后背,虽做了男人打扮,却一眼就叫人看出是个女子。

    三个人边走边买边打量观察,一上午买了大半车的东西,这还亏的麻大提早把家中需要的大件都已置办妥当了。

    到得中午时分,日头当空,北地虽然严寒,但大中午的太阳却极其毒辣,晒的人身上出了一身黏腻腻的汗,很不舒服。

    宋语然朝着附近的一家春风酒楼走去:“我们先吃点东西歇歇罢,晚点再去买布。”

    酒楼地处东市最为繁华的大华街正中,地段极好,尽管如今乱世纷纷,却照旧往来食客不断。

    主仆四人寻了角落里一处空桌坐下,点了几道招牌菜品,静静坐着听旁边几桌的人闲谈说笑。

    那几个也都是商人,一来二去说的都是南北货物差异差价与如今时局紧张运货的艰难。

    “爷,喝茶。”宋语然听得很认真,青玉倒了茶水给她,浑不在意地端起来就喝了干净。

    青玉几个都是摇头一笑,自家姑娘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甚至自己的婚姻大事也不过一听便罢,唯独将这赚钱的门路时时刻刻地放在心上。

    从前大老爷在世时就笑话她是财迷,专门掉进钱眼子里,一门心思的要把银钱从别人口袋里挖到自家口袋里才好。

    宋语然不管他们所想,只竖着耳朵听那几个商人说话,她如今是独立的女户,想要站住了脚赚足了钱再谋查那件事,就必须要有人、有钱、有生财之道!

    钱她有,但还不够。

    这是早年跟着父亲在外游历的习惯,多听商人闲谈,虽不会听到什么商业私密,但只要留心,总会从他们的经验之谈中分析出利弊。

    正听到凉州因战事而暂停的边关贸易,不知何时才能再开。偌大的酒楼厅堂忽然骚乱起来,一道道尖叫声呼喊声伴随着金属撞击木板的沉闷声、碗盘的碎裂声由远及近。

    宋语然抬眼望出去,只见几个五大三粗的彪型壮汉从后院冲进来,将几柄明晃晃的大刀往正中一张方桌上重重一放,他们身后的空地上摔着一个端菜的店小二,盘碎杯裂、饭菜汤汁撒了一地。

    为首一个满脸横肉一口黄牙,膀大腰圆的男人恶狠狠、怒气冲冲地揪住闻声出来的掌柜:“我的人呢?!好端端的怎么不见了?你要是不给我一个交代,我砸了你这酒楼!”

    掌柜连忙作揖告饶:“虎爷您大人大谅,小店小本经营,自从得了您的吩咐,后院厢房我们是一步都不曾踏入过!实在不晓得人为何不见了!”

    作揖过后又替他着急:“您这不见了的是什么人?”

    宋语然多看了掌柜两眼,确定实在没有什么印象,就着店小二端来的饭食慢慢吃着。

    虎爷对他的回答十分不满意,但又说不出不见的人究竟是谁,憋着怒火喘着粗气一脚踹下去,一张方桌立刻四分五裂。

    原本热热闹闹的厅堂里立刻寂静无声,人人屏息凝神唯恐这恶煞一般的虎爷将怒火撒到了自己身上。

    宋语然也放下筷子,坐在角落里看着。

    虎爷尤不解恨,抬脚又是一踢,把路过的方才给宋语然她们端菜的店小二踢翻在地,小二似是吃不住他的力道手上托盘一松正好砸在了弯下去的腿上,立即低头捂脚痛声叫起来。

    掌柜嘴唇蠕动,目光微闪,终究一语未发。

    虎爷一双浑浊的眼睛将大堂里扫了一遍,在宋语然她们这一桌停顿了片刻。跟他来的几个随从早就搜过了每个角落,到底无一所获。

    待虎爷领着一帮人呼啦啦奔出门去,掌柜便向着食客们作揖告罪:“今日诸位受惊,酒水茶饮一律免费!”

    这个掌柜会说话也会办事,得了大家交口称赞才转身进了后厨。

    方才被虎爷那一眼瞧的浑身不自在,宋语然压下心中怪异,匆匆吃饱,领着青玉等人离开,及至马车之前,她才小声吩咐麻大:“去查问一下。”

    虽未明说何事,但麻大心中透亮,这是要查方才春风酒楼的事。

    春风酒楼是宋语然目前主要的几个产业之一,管着南北所有春风酒楼、客栈的刘管事在这两年的时间里把分号开遍了整个北地,一早就做好了她来凉州的后盾。

    麻大明白,主家不希望自家名下的产业有任何污秽之事发生,当下恭敬严肃地应下:“待互送姑娘安全到家后就去。”

    宋语然打算做几件新皮袄过年,挑挑选选买了几张好皮子并几匹颜色普通不打眼的细棉布,又买了许多棉花,给麻婶青玉他们也选了好几匹青黑色粗布才转道回家。

    到了家中,两个小厮一起把满车的货物往家里搬,动静不小,惊动了左邻右舍。

    昨日他们搬进来时悄无声息,大家都没瞧见新搬进来的人家是个什么模样,如今一瞧主子竟然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都觉得新奇。

    有那热情的就来找麻婶攀谈,都被麻婶笑呵呵地挡了:“等我家安顿妥当了,再来拜访各位街坊!”

    然后叫麻大关上了院门,阻挡了一切好奇探究的目光。

    麻婶看着摆在条桌上的青黑色的布和棉花,晓得是主家对他们的恩典,心中感激,欢喜地喊恕儿:“快把大家的身量尺头都要来,婶子给你们做新棉袄穿!”

    恕儿从小少吃少穿,经常食不果腹衣不蔽体,闻言笑弯了一双眼睛,一双手贪恋似的摸了摸棉花,咧着嘴笑:“姑娘真好,谢谢婶子!”

    麻婶点头:“咱们姑娘最是心善!”然后将布料摸了摸感叹,“不是婶子自夸,我做的衣裳在咱们家,除了姑娘可是谁都及不上的!”

    她原本是绣房的绣娘,一双手艺也十分了得。后来家里遭了难才流落他乡,又机缘巧合被宋老爷所救,一直待在宋老爷的私产成衣坊内,直到姑娘要来这凉州城,他们夫妻二人才跟着一道来了。

    恕儿一听就知道不光有新衣服,还是好看的新衣服,跳着手脚欢欢喜喜地去了。

    临去前问:“姑娘做的衣裳很了不得吗?”

    麻婶笑而不语。

    宋语然歇了半晌,吃晚饭之前,麻大进来回话:“都打听清楚了。”

    “虎爷是这北地道上有名的人物,什么都做,什么钱都赚,据说还贩私盐。”

    “说是从去年开春开始,道上又冒出了个正爷,手段能力比虎爷还……”麻大比了个手势,“因此分去了虎爷许多生意,偏偏这个正爷又来无影去无踪,他在生意上头吃了亏,就做起了人口买卖的事。”

    宋语然皱眉,但凡有些家底的几乎家家都有奴仆,有买就有卖,买卖人口只是寻常之事,这生意也不会获利巨大,但今日看他一副暴怒之态……“他拐卖良民?”

    “应该是这样,说自去年开始城中就经常有好人家的闺女无故失踪……”

    八成就是被这个虎爷捉了,卖到了京城或者别的地方去。

    宋语然低语:“只怕他原先就做这事儿,被人截胡了其他生意,就只能多拐几个人了!”心里忽然觉得恶心,为这种人不择手段的赚钱感到耻辱。

    她接着问:“今日春风酒楼后院关着的人就是他新近捉到的人?”

第四章 黑乎乎的人影

    麻大点点头,桌上摆着一盅给他备着的茶水,知道这是主家姑娘体贴下人,他也不矫揉造作,口渴了端起来喝了一大口,擦了擦嘴边水渍:“应该是城中一户人家的女儿,亲事就在眼前,一直在家里备嫁,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但前两日就不见了。家人报了官……”

    “他平时并不把人光明正大的安置在客栈酒楼,大概是前两日官衙们搜查的厉害,才把人关在了酒楼的后院。”

    宋语然听罢沉吟不语,这人干的不是好勾当,那春风酒楼难道是他的搭档?还是窝点?心中升起一股寒意,若人没逃走反而被官衙在酒楼当场找到,那她纵使不被连累也要惹的一身骚!可恶!

    况且,人最终就是在酒楼不见了,是被掌柜他们放走还是另有别人相救不得而知,但那虎爷定然会把这比账记在春风酒楼甚至她的身上!麻烦!

    麻大知她最担心什么,斟酌开口:“那冯掌柜是刘管事亲自调教的,此人……手段城府都很深,姑娘要不要见一见?”

    宋语然挑了挑眉:“今日这事果真与他有关?”

    麻大点头:“八成脱不开关系。”

    “不见。”宋语然修长莹白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一敲,这是她拿定主意之时惯有的动作,“再过几日,刘管事该要来交账册了。”

    刘管事的人自得由他自己管教,出了事也得他来承担负责。

    麻大清楚自家主子,当即点头不语,却听她忽然又说:“你留意着些,这事恐怕没完。”

    人是在春风酒楼不见的,虎爷既然做事不顾章法不择手段,他不可能吃下这个闷亏。

    麻大也想到了,点了点头告退出去,叫了小厮阿斗去春风酒楼附近日夜盯梢,一有消息立刻回报。

    吃了晚饭,天色尚早,宋语然喊了青玉一道把白日里买的布匹棉花拿出来整理。

    青玉也会做衣裳,但手艺非常一般,只能做些下人们穿的粗使衣裳,眼下也只能给她整理整理打打下手。

    “这几块皮子真好!”青玉将两块完整雪白无暇的皮子铺在一旁,“姑娘用它做皮袄,再恰当不过了!”

    宋语然轻轻一笑:“这叫貉皮,用它做裘衣最暖和。”

    夜渐渐深了,青玉将蜡烛发黑的芯子用剪子仔细减去,回头见她已经处理好了两块貉皮,赶紧劝她:“外头夜深了,姑娘歇了吧,明日再弄这些?”

    宋语然打了个哈欠,“嗯”一声,把裁好的貉皮放一旁。

    青玉站在廊下叫恕儿:“打热水进来。”自己进了内室把炭盆烧旺,用的是上好的银丝炭,暖和却没有一丝气味。又把床铺好,用汤婆子把被褥温过一遍。

    宋语然梳洗妥当躺进温暖舒服的被窝,把青玉恕儿都赶去睡觉。

    青玉知她从小就不习惯夜里有人近身守夜,就拉着恕儿出门,替她熄了烛火,关好房门。

    迷迷糊糊睡至半夜,温暖的闺房中忽然一阵凉风席卷,又归于平静。忽觉诡异,宋语然立刻从梦中清醒,房内昏暗,似乎有一双眼睛正掩藏在黑夜中窥视。

    她不动声色地翻了个身,伸手探到藏在枕头底下的簪子,紧紧撰在手心里,睁开眼睛看向账外。

    一个黑乎乎的人影,一动不动地站着,黑夜中的眼神如有实质般地胶着在她身上。

    她忽然想到了虎爷做的勾当,顿时吓得全身汗毛倒立,后背心寒凉一片,手心里湿漉黏腻满是冷汗。

    忽听“嗤”的一声轻笑,黑影眨眼消失不见,只留一扇开着的窗空荡荡透着寒凉彻骨的夜风。

    一道黑影从黑夜中略过,落在城脚的一间民宅内,蒋正推门而入,吩咐道:“给陈三飞鸽传书,查一查京城宋家姑娘的事。”

    一个闺阁女子,好端端的不待在京城享受锦玉香闺般的生活,跑来这贫瘠荒凉的凉州城做什么?

    在屋内一直等着的向前闻言,脑子转了转很快明白他们正爷说的宋家姑娘是哪一个宋家姑娘。一把折扇轻轻往手心里一搭“好咧”,转身走了。

    宋语然一夜未眠,满脑子都是那人是谁?是不是虎爷一伙的?

    天将亮白就穿衣起身,没多久,恕儿“噔噔噔”跑进来:“麻叔说有要事禀告。”

    宋语然心中微凛,在前院花厅见了他。

    麻大满脸的紧张严肃,见到她立即行礼:“方才,柳子检查马车,发现有些奇怪叫我过去看看。”

    “这才发现原来昨日的马车底座有点不对劲,像是……有个成年人藏身很久……”

    两人都想到了昨日春风酒楼的事,难道是有人借助了她的马车脱身?还是有人借此打探她的住所?

    想到昨夜出现在她房中的男人,她倒吸一口凉气,心中更加偏向后者,否则她明明从酒楼出来先去了街上买布,这么多的机会那人为何不逃?

    到得下午,又有消息传来,却是先前失踪报官了的姑娘在护城河里找到了。

    宋语然一惊,觉得十分蹊跷。

    很快阿斗跑了回来,气喘吁吁地把打听到的事说了一遍。

    “那个姑娘昨日确实被人救了,怕再被捉走,没敢立刻回家,躲在了亲戚家里!”

    “她父母商量了一下想叫她未婚夫赶紧跟她成亲,然后离开凉州出去避一避!”

    虎爷得罪不起,这也是没办法的法子……

    “谁知道男方一听她是被虎爷掳走的,立刻就悔婚!还说她定然失了身,他们家清清白白的人家不能要一个失了身的女人!”

    说到这里阿斗义愤填膺:“什么有钱人心善?!都是狗屁!就这么活生生地把个大好年华的女孩子给逼上了绝路!”

    宋语然也觉得诧异,如今女子改嫁比比皆是,女子贞洁固然十分重要,但已然不至于到了失贞即死的地步。何况退亲就退亲,何必在这个是非的节骨眼上嚷的人尽皆知,何故要逼人至此?

    “男方家只怕也不是个好东西!”青玉站在一旁从头听到尾,既替那姑娘感到惋惜,也觉得男方处事颇不地道。

    小厮阿斗立刻点头附和:“那人家还是凉州城里数一数二的富户呢,就是他们这种人才真正的吃人不吐骨头!

    宋语然却在想另一件事,救了那姑娘的那个人,得知她最终逃不过一死,不知作何感想!

    这件事至此也该告一段落,人都没了,虎爷也不至于再找春风酒楼晦气,宋语然提她惋惜的同时稍稍松了口气。

    一连几日晚上都没有人再出现,宋语然才彻底放下了心。

    冬衣全部做好,宋语然做了一件貉皮裘衣,一件普通的皮袄,还用多到的皮子拼拼凑凑给恕儿做了件背心。

    恕儿捧在手里感动着又要落泪,又想到姑娘不喜欢无用的哭哭啼啼,立即收了心绪,跪在地上端端正正地磕了三个响头。

    青玉笑着将她掺起来,打趣她:“地上凉,仔细冻坏了,那就可惜了咱们姑娘特特给你做了皮袄过冬的一片心。”

    宋语然的这座小院很快照着她的意思布置的焕然一新,虽不及南方的精巧别致,但在北地也算得上温馨。

    选了一个黄道吉日,正式更名“宋宅”,让麻婶带着两个小厮给左近的邻居每家送上早就准备好的四色糕点,这就算正式在凉州落脚。

    刘、宋、陈三位管事都赶在小年之前到了凉州,拜见宋语然,上交并核对账册。

    他们都是宋大老爷留下的老人,他活着时就把他们培养作将来宋语然出嫁的陪房管事,是以如今即便他意外早逝,但并不影响他们和她之间的业务往来。

    本就是做惯了好几年的事。

    三个管事进进出出宋宅三天,终于在小年当日与宋语然校对完了这两年的所有账册。

    刘管事管着的春风酒楼、客栈,头一年入不敷出,今年开春才开始盈利。

    宋管事管着的成衣坊大部分在南方不曾动过,去年开到凉州地界的也是收支持平。

    只陈管事管着的南北货物往来,利大风险也高。因着战事四起,流民盗匪作乱,常常在路上这损掉许多货物,好在每年夏天天津港与高丽人的交易一直很稳定。

    总的来说,这两年她的进项相当可观!

    宋语然有钱赚心情就很好。她原本对手底下做事的人就相当大方,除了说好的工钱,也会按照每个人的受益给出相应的红包。

    她不吝啬,底下人也尽职尽责,吃苦耐劳毫无怨言。

    青玉把一早准备好的银票用红纸包好拿出,宋语然接过亲自笑吟吟地分别递给他们:“马上就是年关,辛苦了两年,大家好好过个年罢!”

    “今日是小年,我叫麻婶做了许多的饺子,你们留下吃了午饭再走罢!”

    除了刘管事其他二位都要赶着年关回到京城,宋语然这番安排等同于给他们践行,俱都十分感激,纷纷作揖道谢。

    宋语然大大方方的受了,喊了麻大来作陪,她自回了内院。

    饭桌之上,吃着饺子喝着小酒,陈宋二人不无感慨:“等过完了年,干脆我们也把阖家老小都搬到这里来算了!这起码以后过年不必如此来去匆匆!”

第五章 小年

    众人哈哈笑过,须臾饭毕,辞别了麻大,一道出门而去。

    青玉领着恕儿和秋子整理三位管事带来的东西,有从京城或者天津港带来的的时兴的小玩意儿,但更多的是各色的好料子。

    青玉捧着一匹月白色银纹织牡丹的罗布进来,就见屋内窗户大开,她家姑娘正坐在临窗的大炕上发呆,炭盆早就熄了,一丝儿热气也没有。

    不由急急上前:“我的姑娘哟!这天多冷你不知道啊?就这样坐在这里,若是冻着了可怎么办?”先将窗户关上,又给她拿了件新做的狐狸毛的披风披上,摸了摸她的手,立刻又去寻了汤婆子来给她捂着。

    确定她应该不冷了,这才把炭盆重新烧起来。

    宋语然看着她一通忙碌,心下感动:“我不冷,就是觉得屋内太闷了才开开窗户透气的。”

    她将身边散放的银票叠好收进匣子里,嬉皮笑脸的:“你知道的嘛,我一看到银票就高兴,算算我现在的身家,也算的上个小富婆了呢!”

    “是!小富婆!”青玉没好气,“那小富婆也得有个健康的身子不是?不然把这银子都花在了药钱上头,岂不是冤枉?”

    宋语然满面堆笑,把匣子锁好收起,问她:“不是在点货收进库房么?是不是有什么稀罕物要拿来给我瞧瞧?”

    又岔开话题!青玉不信她没看见方才她一时着急随意摆在炕上的罗布,暗暗叹气,还是把布捧起来放到榻上给她看:“三位管事都送来许多好料子,这匹月白色罗布轻薄颜色又好,不若裁了给您做春衫?”

    她还在孝期,送来的布匹颜色大多素净,这匹月白罗布确实好看,宋语然笑眯眯地赞了句“好料子”然后叫她收起来,“过完年再说罢!”

    方才她想到了几个主意,这些北地难得一见的好料子到时候也许都得派上用场。

    “今天小年呢,可惜不能剪窗花纸玩了……”孝期不可沾红挂绿,“让麻婶多包些吉利的饺子罢!晚上一起吃着玩!”

    吉利的饺子就是饺子馅儿里包上铜钱或别的东西,外面不做任何标记,全凭吃的人运气。

    青玉见她兴致高,拿出钥匙去开装着日常开销的银钱匣子:“一贯铜钱可够?”

    拢共才七个人,哪里用的到这么多铜钱。宋语然知道她是在玩笑:“拿出一些,剩下的让阿斗去买些卤菜,给他们加菜!”

    她平时多是素食,拘着家里人一道见不得多少荤腥,青玉替外院的小子们高兴,捧着钱往外走。

    迎面遇到麻婶手里拎着个沉沉的菜篮子进来。

    都是些腌菜腊肉之类的,用着一小段的红纸应景的包着。

    麻婶给宋语然行礼:“这是隔壁送来的节礼。”是前几日定宅送礼的回礼。

    宋语然虽不擅长这些街坊邻居间的人情来往,但能与之和睦相处总是好的。

    “等下包了饺子,也给一家一份送去罢!”

    麻婶应了,说起了方才邻居婆子们告诉她的事。

    宋语然又是诧异随之觉得怪异:“这件事都过去几天了,怎么还传的街头巷尾都知道了?”

    “听说那姑娘家也只是平常,先前为了找人花了许多钱,有一大部分是跟人借的,据说都是相好的人家,却不想到如今立刻要收回,说是不立刻还钱就按高利算利钱。”

    整件事透着股怪异,怎么看都像是有人故意给那家人下的套子。

    是正好遇上了姑娘被虎爷掳走,趁机火上浇油?还是……蓄谋已久?宋语然不敢深想,只是记住了那悔婚的高姓人家,以后若是有生意上的来往,能避则避。

    过了一日,又有串门的婆子跟麻婶唠嗑,说的还是那户人家的事,说原来是高家公子做了批军马粮草的生意,亏了许多的钱,一时几乎倾家荡产,便打起了另一户马富豪的女儿的主意。

    因着冯家早就放出风声,谁若娶了他家闺女,一定十里红妆陪嫁。

    宋语然好奇:“马姑娘长得很丑?”马父担心女儿嫁不出去,才要这般放出豪言?

    “不丑。”麻婶摇头,“说长得很漂亮,只先天体弱多病,常年病病歪歪的。”

    那就是先天不足之症,寻常人家娶媳妇自然为了操持内院、伺候丈夫孝顺公婆,娶个病美人回去,还得小心供着,说不得还影响子嗣,自然多得是不愿意的。

    高家打了这个主意,自然就要退了前头的婚,巧的是正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未婚妻被虎爷掳走了!

    宋语然眉心一跳!难道高家与虎爷有勾结?

    随即仔细想了想,怎么想都透着古怪,怎么像是有人专门露消息给她知道呢?

    可除了人是在春风酒楼不见得,她与此事可半点关系也没有啊!

    到得下午,刘管事带着冯掌柜过来。

    这有些反常,按理来说这都年下了,没什么大事需要她来决断。好似有一根线稍稍明朗起来,宋语然默了默,在前院花厅见了他们。

    刘管事端端正正地行了礼,然后说明来意:“此地有一家商户,姓高,……”

    宋语然压下心中的诧异静静听完,原来高家要跟春风酒楼做生意,偏偏要价甚高。刘管事他们有自己的供货渠道,便客客气气地拒绝了。

    几次三番下来,高家居然垄断了食材供货商,进入腊月以来蔬菜肉价一日高过一日……

    宋语然面色不变,问向立在刘管事身后的人:“冯掌柜,是你主张拒绝的?先说说为何。”

    冯掌柜头一次见大东家,却怎么都觉得有几分眼熟,并不曾记起虎爷闹事那日厅堂角落里女扮男装的人就是她。

    他恭敬肃立:“一则高家的要价颇高,二则他家信誉不好,曾经闹出过以次充好的事……”

    高家确实风评不好,她又问:“前些日子被虎爷掳走的姑娘与高家的事,你们听说了么?”

    冯掌柜恍然大悟,就是那日见过大东家!

    刘管事面色不虞:“听说了,能做出落井下石之事来,可见确实不值得打交道。”却未提及高家生意亏损想要联姻马家的事。

    宋语然不动声色,只问:“你们如今有什么打算?”

    两人都面露难色,世道本就不好,生意难做,照这么下去,只怕他们早晚得关门大吉。

    “先前给你们供货的,是不是有一家姓马?”

    宋语然看着两人的脸色,心知肚明,这是凉州城内的商户勾结起来在给刘管事他们下绊子。

    她沉吟片刻,缓缓说来:“民生艰难,老百姓庄稼地里种不出东西,都会进山打猎……”

    绕开那些商户,直接跟农民收货!两人想了想都觉得可行。再不济,就只能从别的地方调货了,虽然成本偏高,但好过受制于人。

    送走他们二人,宋语然静坐在厅里没动。青玉见她迟迟不回后院,寻了过来,见状又是一惊。

    “好姑娘,你在想什么呢?!这里多冷!”

    “青玉。”宋语然抬起头来,脸上神色莫辩,“你说无缘无故会不会有人帮我?”

    青玉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以为她是遇到了什么难题,笑吟吟地:“这世道好人居多,姑娘又是心善之人,自然会有人愿意相帮。”

    宋语然却不信,想到这一系列的事,总觉得有人在暗中窥探她的一举一动,只待时机成熟一举歼灭。

    难道是京城宋家的人?她诈死的事这么快就被识破了?

    可帮她认清高家真面目又是为何?若真是他们,不该她越倒霉越好么?

    她想不通,但夜色渐深,只好先不管,洗漱妥当上床睡觉。

    心中装着事,睡得并不安稳,迷迷糊糊中她梦见了小时候父亲带着她走南闯北四处游历,那时候世道并不如现在艰难。

    父亲教她看账本、打算盘,提点她看人用人,如何驭下。

    自从父亲意外去世,她其实很少会梦见他,这时虽明知身在梦中,却又忍不住贪恋那份久违的温暖亲情。

    鼻端一阵异香,梦境忽而就变了。那时候刚刚得知自己被祖母做主与成郡公府的世子定下了亲事,有人嘲笑她野鸡飞上枝头当凤凰,有人同情她嫁给一个顽劣残暴的老男人。

    父亲带着她匆匆回家,与祖母争辩了几日都没能改变现实,最后愤恨地带着她当即离去,连年关都没在家里过。

    那时候她说什么来着?她一派天真无所谓地说:“父亲莫急,不就是嫁人么?我若嫁的不好可以和离啊,父亲给我撑腰!”

    “父亲,父亲!”她梦的不安稳,想要抓住父亲撒娇,想要叫住父亲不让他走。

    可父亲没有回答她,也没有拥抱她,只是悲哀地看着她。

    宋语然觉得浑身有些难受,随即身体腾空而起,仿佛被人倒挂在马背上一般,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被挤成一团,颠的她头晕欲吐,浑身散架。

    她努力地想要清醒过来,却徒劳无功。

    忽然那“马”停了下来,有个男人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清冷迫人:“把人放下。”

    宋语然在冰冷刺骨的寒风刺激之下总算回归了些许意识,她明白自己被人绑了!

    此刻正倒挂在人身上,那人闻言不但没有放下她,反而往上又掂了掂:“与你何甘?识相地赶紧闪开!”

    拦路之人却不再开口,随即掌风袭来,没过多久宋语然就被转移到另一人身上,不再倒挂着,像是被横抱在怀里,她这才觉得五脏六腑归了位,呼吸都顺畅许多。

第六章 莫不是见鬼了

    有件衣裳罩在了她的身上,隔绝了稍许严寒,处境不明,宋语然心中警觉,尖锐的指甲又狠又深地掐进手心里,刺痛终于让她清醒过来。

    睁开眼四下一看,她居然又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好像方才的那一切只不过就是一场梦。

    但她身上依旧披着一件单薄的男人外袍,她的头发还沾着深夜的寒气,不是梦。

    她坐在雕花楠木床上,遥遥看向坐在临窗大炕之上的男人。

    屋中漆黑一片,她只能看到个男人的身量轮廓。细看之下竟然觉得眼熟,是那晚的男人?

    宋语然不动声色地将藏在枕头底下的银钗握到手心里,然后直视着他:“多谢壮士出手相救,请问恩公何人?”

    炕上的男人站了起来,他身高腿长,几步就到了她床前,不回答,反而清清冷冷地问她:“你一个人居住,似今晚这般的状况你可曾想到过?”

    宋语然明显一愣,这男人的声音似乎有些熟悉,且他这话说出来明显表明与她相识,这人是谁?

    男人继续:“凉州城不比京城,这里鱼龙混杂,似你这般女子单独立府居住的,不出一月就会悄无声息的消失。”

    宋语然的心猛的收紧,她当然想到过这些问题,所以才打算关紧门户,轻易不与外人打交道……

    她嗓音干涩地问:“敢问恩公可知掳我的是谁?”

    其实她心里隐隐有个答案,却不敢相信。

    男人似乎叹了口气,宋语然忽然头皮发麻,她总觉得这人熟悉!她以往肯定见过!

    她紧紧地盯着男人,手指握紧,冷然发问:“你究竟是谁?”

    “你为何诈死离家,独居在此?!”

    宋语然惊得差点跳起来,她以为自己稳住了,紧紧抿着唇不说话,深怕一张口就泄露了她的恐惧紧张。

    为何离家独居在此,她以为没有人会关心。自从成郡公府全家被斩,父亲去世,她再无处可去,留在京城只会被吃的骨头渣子都不剩。所以她只能逃离,她有钱有能力,还有父亲留下的人,她不怕活不下去,不但要活好,还要查出当年父亲客死凉州的真相!

    男人似乎又笑了一下,然后自怀里摸出了打火石,将她床前的烛火点亮。

    昏黄跳跃的烛火将男人的脸一点点自黑夜中剥离,他直起了腰,望着呆愣愣的她淡淡一笑:“你可认得我?”

    宋语然一贯美丽的双眼骤然睁大,当然认得!她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满脸胡髯的男人,莫不是见鬼了?!

    但她知道不是,这人方才还救了她!

    “你居然活着?”谋逆大罪,阖府被斩,他怎么逃脱的?

    男人收了笑,兀自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捧在手里慢慢喝着。

    宋语然惊觉自己说错了话,一时有些讪讪:“多谢世子爷相救。”

    这回道谢的倒是真心实意,蒋正瞥了她一眼:“累死人的身份,不要也罢,我叫蒋正。”

    宋语然“呵呵”尴尬一笑,静默了片刻又问:“今夜绑我的……”

    “虎爷。”

    “可我……没得罪他吧?”虽然猜到了,但宋语然仍然不敢相信这种事会落在自己身上。

    “得罪?”果然就听蒋正清清凉凉地说:“虎爷绑走的人何其多,莫不是个个都与他有过节?”

    这话带着莫名其妙的怒气,宋语然闭了嘴,兀自想着事。被虎爷盯上着实麻烦,她是不是应该去雇一些护院回来?

    蒋正喝了半天茶,一边打量观察她。刚刚被恶名昭著的虎爷掳走,她虽有害怕紧张,但很快镇定,拧着一张小脸在盘算事情,跟他以往认识的大家闺秀千金小姐完全不同,他挑了挑眉,倒挺叫人意外的。

    蜡烛“哔啵”爆了一声,惊醒了各怀心事的两个人。

    蒋正将茶盏放下,站起来整了整衣袍:“今夜他应该不会再来,你安心睡吧。”

    说完熄灭了烛火,转眼就消失在房内。

    这人功夫原来这么好啊!难怪还能从刑部的大刀之下神不知鬼不觉的活命。

    按理,刚刚经历这么一场事,她该忐忑不安睡不着的,但实际她不仅睡着了,还睡的很是安稳。

    屋外夜色中,蒋正双臂枕头仰躺在她对面房间的屋顶之上,却是一夜未眠。

    第二日一早吃了早饭,宋语然找来麻大:“你去打听打听,这凉州城内护院是怎么雇的?”

    麻大正要出门,宋宅的大门就被人扣响。片刻后,阿斗跑来回话,一惊一乍:“外头来了对双胞胎,长得可真是一模一样!偏偏还是一男一女!可真稀奇!”越说越跑偏。

    麻大肃着脸打断了他:“来人什么身份?所为何事?”

    阿斗顿了顿,这才想起正事:“说是来给姑娘做护院的!”说着不免觉得奇怪,好端端的怎么自己跑来要做护院?他们姑娘几时说要请护院了?

    明明才刚刚提及请护院的事,这就有人送上门来了?麻大诧异极了,但见姑娘也是一脸惊异,更觉此事蹊跷。

    正要出去会会来人,就听宋语然淡声吩咐:“请他们进来。”

    请?麻大毕竟做事老道,很快辩出不同,收起架势出去请人。

    来人当真是一对长相极其相似的双胞胎,一个做姑娘装扮,一个青年装束,两人年纪比她大上许多,都穿着褐布短打,眼神明亮,腰板挺直,看着十分精神。

    麻大立刻看出两人功夫了得。

    双胞胎见着她立刻就是下仆对主人的跪拜大礼。

    宋语然心中有了猜测,面皮发紧地问道:“谁让你们来的?”

    双胞胎妹妹抬头,毕恭毕敬地回答:“是正爷叫我们来的。”

    正爷??麻大心中惊了又惊,因着之前打听虎爷掳人的事,他自然知道正爷是哪号人物!

    西北道上响当当的正爷!!叫恶霸似的虎爷也吃了无数闷头亏的正爷!难道竟然跟自家主人有交情不成?!

    宋语然也是惊了一惊,她虽然知道这俩人应该是蒋正弄来给她做护卫的,却没想到他就是那个威风凛凛,让人光听名头就退避三舍的正爷!

    双胞胎妹妹冷冷的一张脸没话说,双胞胎哥哥却忽然绽放出一张笑脸来:“正爷说,与其去外头寻一些不知根底的,不如用我们兄妹。”

    说罢胳膊肘捅了捅妹妹:“我们既然来了,姑娘就是我们的主子。”

    妹妹果然从袖中掏出来两张身契,毕恭毕敬地递上。

    宋语然本来还在别扭,她又不是没钱请不起护院!可他这话一说出,她拒绝的话就说不出来了。

    用人确实知根知底的好。

    宋语然将身契拿过来,仔细看了一遍交给青玉收好。

    哥哥叫虞珑,妹妹叫虞琳。

    青玉给双胞胎安置了住处,虞珑在外院,虞琳在内院,房间就在恕儿隔壁。虞琳站在院子里左右一打量,指了正房最边上的一间耳室:“这间可空?”

    青玉有些为难,这间耳室看着是在最角落,其实连着姑娘的卧房,本来应该是她们值夜之时睡的,可姑娘不喜欢,是以这间耳室便一直闲置着。

    虞琳将她的神情看在眼里,冷冰冰地说道:“我就住这间。”

    青玉还要阻止,忽然看见宋语然就站在正房廊下看着她们,立即就走了过去,小声地:“姑娘你看?”

    宋语然不好多说:“她要住就住吧。”相比再一次被人从房内迷晕掳走,更能接受房外住着个人。

    青玉有心再问一问两人的来历,可见她安然接受并不放在心上的模样,只得作罢。总归是来保护姑娘安全的,况且两人的身契还捏在姑娘手里,有甚可担心?

    昨夜的事,家中其他人都不知晓,宋语然默默叹了口气,不接受双胞胎不行啊!瞧她家里这几个,估计她再被绑走一次,也未必会惊动他们……这就是差距吧……

    腊月二十八前一日,宋语然决定去城外的菩提寺进香,给父亲点一盏长明灯。菩提寺虽然建在郊外,但如今佛教盛兴,且战火不及寺庙,菩提寺至今千年,经历过多少朝代更迭,边关战乱,却依旧兴盛不衰屹立不倒。

    宋语然带了双胞胎并恕儿一道,可甫一出门就不见了虞珑的踪影,看着空荡荡无人驾驶的马车,宋语然有些尴尬:“你哥哥人呢?”

    虞琳神色不动语调不变:“他是暗卫,马车我来驾。”说着就要坐上车辕。

    宋语然一把按住她,“你是我丫鬟。”对着恕儿吩咐,“跑快点,喊柳子来驾车。”

    马车在山脚下停住,正要登山进寺,就见一行几个粗使婆子拉扯着一个正当妙龄做妇人打扮的女子往山上去。

    那女子双手被绑,嘴被巾帕塞住,剧烈挣扎发出“呜呜”之声。几个婆子丝毫不搭理她,扯住了她就往山上拖去。

    她身上虽然没甚么饰物,穿着也甚为普通,但那衣裙皆是上好青罗制成,几个粗使婆子也穿着用缎布制成的半旧的袄裙。

    宋语然闭了闭眼,豪门贵族里的腌赞事。她立在远处不动,等着她们进了寺庙才又缓缓上山。

第七章 白秀娘

    原本骄阳当空,晴空万里,等她上完香、点完长明灯出来,天却黑沉沉地下起了大雪,晶莹的雪花一片连着一片,像扯棉絮似的从天际压了下来。

    数九寒冬,一下雪就路冻难行,一步一滑,尤其下山更加危险。

    虞琳出去看了一圈,回来对着她摇头。

    宋语然对着送她们出来的小沙弥笑吟吟地商量:“下雪山道难行,请问寺中可有外借的禅舍?”

    小沙弥圆脸光脑门十分可爱,双手合十做了礼,欢欢喜喜地道:“有的,施主请跟我来。”

    禅舍简单,但烧上了炭盆喝上热茶,身上渐渐就暖了。恕儿却频频往外头瞧,皱着小脸满是心不在焉。

    宋语然看得好笑,故意问她:“恕儿你怎么了?咱们今日借住寺中,你可是担心素斋不好吃?”

    恕儿的身体原先亏损太过,宋语然有意让她把身子养起来,就吩咐麻婶在吃食上多照顾她一些,她吃的也多,大家都爱拿这事玩笑她。

    听到宋语然的话,恕儿一张脸涨的通红,噘着嘴小声辩驳:“才不是,柳子哥还在山下呢,这么大的雪冻一夜……太冷了。”兴许是想到了从前衣不蔽体的日子,她下意识地搓了搓手臂。

    宋语然一阵心酸,收起了玩笑:“放心吧,你虞珑哥哥早就叫他去避雪了,明天早上雪停了再来接我们,冻不着的。”

    这是主人家的宽厚。

    宋语然出手大方,捐了很多的香火钱,寺中安排了很丰盛的素斋,叫两个小沙弥抬着个大大的食盒送了来。

    恕儿立即起身去摆晚饭,那样子比从前更加恭敬用心。

    熬的稠稠的小米粥,白胖的素馅包子,一盘醋溜白菜,一盘凉拌豆腐,一碟酱瓜,一碟四色糕点并一壶清茶。

    忽然一阵嘈杂声自隔壁院子响起,稀里哗啦好似有东西被砸倒,紧接着就是“噔噔”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几人互相看一眼,宋语然朝最小的恕儿道:“偷偷去看一眼怎么回事。”

    她们住的这个小院子只有两间禅房,院门是关着的,恕儿听了吩咐将将跑到院门口,打开一条缝隙正要偷窥两眼,一个形容狼狈的女人慌里慌张撞了进来。

    抬头一看院里有人,屋内正中的方桌旁还坐了个小姑娘,身边立着一个冷脸丫鬟,她绝望的脸上忽然有丝明亮升起,她推开恕儿迅速回身把院门从内栓上。

    然后脚步不停地几乎滑到了宋语然面前,虞琳不动声色上前一步伸出一臂将她隔开,冷冰冰地看着她:“这位娘子这是做什么?”

    女人并没注意到虞琳的神情语气,只煞白着一张年轻的脸后怕地看了眼院门方向,然后矮身一跪,对着宋语然:“唐突了姑娘,但我性命垂危,还请姑娘伸手一救。”

    是今日在山脚下遇到的女人,人到了生死一线之际会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宋语然在她眼里看到了希望和浓浓的活下去的渴望。

    她示意虞琳将人扶起来。

    恕儿一步一滑地跑进来,将房门掩上,小声地在她耳边说:“好几个老婆子在咱们院门外,我看她们个个凶神恶煞的,万一砸门怎么办?”说罢好奇又疑惑地看向闯进来的女人,她自小在村子里长大,从没见过这样的事情。

    那女人也想到了,刚刚燃起希望的面庞稍稍灰败了几分。但依旧希冀地看着宋语然。

    这是看准了她心善么?宋语然叹了口气,但出口的话并不是很客气:“你要我救你,好歹叫我知道你的身份,所犯何事罢?”

    ……

    “我只是个商户女子,没什么本事的。”

    女人似乎怔了怔,随即咬了咬牙,下定了决心般开口。

    “我姓白,是山东白氏偏枝的庶出女,我还有一个同母的姐姐。”白秀娘的语速又快又急,好在并不混乱。

    白秀娘和姐姐作为庶出女,生来就是家族利益联姻的牺牲品,她被远嫁给凉州邬家大方的二儿子,那是个傻儿子。邬家大房因大老爷在京为官,全家都搬到了京城,只有先天愚痴的邬二被送回了凉州老家。

    白秀娘嫁过来未满一年,但日子过得倒还好。按她的说法邬二并不痴傻,只是比寻常人呆了一点,性子直了一点,脑袋瓜子里也没有弯弯绕绕,是就是非就非,所以待白氏倒比寻常人对妻子更加体贴周到也从不沾花惹草。小两口蜜里调油,把日子过得比旁人都要甜蜜幸福。白氏很知足,只常常担心自家被送给高官当小妾的姐姐日子难过。

    却不料变故斗生,邬二被派跟着运送粮草的队伍去了凉州边境,自此再没有回来。派出去打听的人回来说,粮草被胡人游击军拦截,邬二痴傻不知躲避死了。

    邬家没寻到尸体便匆匆办了丧事,头七方过就寻了由头把她打发到寺庙,美其名曰要她为邬二念佛超度,实际是要把她悄悄处死,制造她为邬二守贞殉节的假象。

    白秀娘忍不住哽咽落泪:“我不信他死了,我搞不明白他好端端的为何要去运送粮草,那根本不是他的差事。他虽然傻了点,可……他们太丧尽天良了!”

    她的模样不似作伪,立着的衣领被扯的松散,隐约可见底下一道刺目红痕。宋语然问她:“他们要勒死你?”

    白秀娘下意识地伸出手摸了摸脖子。

    “他们就不担心在京城做官的大老爷将来问他们要人么?”

    白秀娘古怪地笑了笑:“要什么人?亲儿子死了都没有人回来哭丧,难道还会在乎一个外人么?况且……”她凄惨地摸了摸小腹,“他们连亲骨肉都容不下,哪里会在乎我的死活……”

    宋语然终于惊了惊,没想到还有如此刻薄不顾亲情的人家,原以为宋家已然够无情……原来竟是山外有山,对着白氏倒真的生出了同病相怜之感。

    一直静默一旁的虞琳忽然冷清清地开口:“那他们为何要至你们于死地?”

    但凡涉及阴谋生死,无外乎钱财和权势等利益之争,可照白氏说来,她与邬二夫妻二人本就是寄居家族之中,邬二又是个呆傻的,无论哪个方面似乎都碍不着别人。

    白秀娘停了哭,目光空洞洞的,自言自语地喃喃:“是啊,我也想不通,邬二在的时候明明……”忽然她浑身震了震,“也许邬二也是他们……”

    别人的家事她不好置喙,现下也根本不容她们多说,宋语然的目光落在白秀娘的身上,一身衣裳虽然简单素净,但款式分外别致新颖,不由心中一动,“你这衣裳是自己做的?”

    白秀娘愣了下,低头看看自己身上,随即苦笑:“我别的不行,就女红尚可,在家无事自己做着玩的。”她每回做衣裳的时候,邬二就会守在一旁痴痴地望着她傻笑,或者寻些新鲜玩意儿跟她献宝。可那样美好的日子再也没有了。

    随即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当即又要拜倒,被虞琳拦住了:“求姑娘搭救,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我可以给姑娘做很多好看的衣裳……”

    宋语然一笑还未及开口,恕儿又滑了进来,倚在门框上喘着粗气,她的身后雪花乱飞。“她们……走了……又回来了!”

    她话音才落,院门就被“砰砰”敲响。

    这是打听到她无权无势不足为惧,所以直接上门了罢!宋语然朝脸色发白的白秀娘笑了笑,才吩咐恕儿去开门:“慢些走,雪天路滑,摔一跤可不是玩的,你家姑娘我可不给你请大夫。”

    恕儿当真一步一挪地慢慢挪到院子门口,院门甫一打开,呼啦啦五六个婆子就冲了进来,难为路上这么滑她们竟还走的如此稳当。

    宋语然不屑多看她们,只望着天空中絮絮而落的雪花,冷声发问:“你们是哪家的下人?竟然如此无礼!此处佛门清净之地,你们就不怕惊扰了佛祖么?”

    婆子们没料到她小小年纪如此有气势,且她们本就心虚,倒是愣了片刻。

    为首的婆子长着一张刻薄脸,一双吊稍眼将屋子里的几人打量一遍,并不将她一个小小的商户女看在眼里,挺直了腰板,十分倨傲。

    “是我们家的二少*奶*奶,身染恶疾,脑子都病糊涂了,不小心冲撞了这位姑娘,我们这就带她回去。”

    她说话的时候并不看白氏一眼,显见的丝毫不担心她已然说出实情。说得再多也要人信,何况她是病的脑子糊涂了,胡言乱语不足为奇。

    虞琳就悄悄给白氏把了脉,然后朝宋语然摇了摇头。

    身染恶疾,马上就会死去,倒是十分顺理成章。宋语然忍不住“嗤”笑出声。

    “青天白日的,这位老妈妈在说什么昏话呢?”不给来人开口说话的机会,她语调温柔却无比坚定地缓缓道:“我与白姐姐本是闺中好友,只因她远嫁凉州我们才分别了这么久,今日能碰巧相遇,倒是要感谢妈妈体贴。我们相谈甚欢,我见白姐姐面色红润并不是身染恶疾的模样。”

    老婆子当然不相信会有这般巧合,也不信她无缘无故就要插手相护,当下皮笑肉不笑:“姑娘有所不知,此恶疾甚是凶险,表象是看不出的,需得隔离开来悉心调养。”

    这可恶的婆子把她当作无知儿童了么?宋语然亦皮笑肉不笑地回敬她:“既然这般凶险,那我更加得守着白姐姐了,等到明日雪停下山,再找个名医为姐姐好好诊治。”

第八章 放火

    这是一副管到底的姿态。

    那群婆子犯了难,她们得到的命令是把人无声无息就处置了。如果事情没办好,她们交不了差,更加讨不到好。

    刻薄脸的婆子面色越发阴沉,咬着牙不知道在想什么。宋语然可不管她们,兀自扯着面皮笑呵呵的:“我今日遇见白姐姐甚为高兴,有说不完的话,天快黑了,我留姐姐在我这里住一晚,妈妈们请回罢。”

    虽面上带着笑意,眼神却冰冷冷的,说出的话实实在在的在赶人。

    刻薄脸冷冷地无声一笑,使劲儿盯着白秀娘和宋语然看了一会儿,阴恻恻地勾了勾唇,昂首挺胸疾步而去。

    一忽儿就走得干干净净,小院子又恢复了安静。恕儿拍着小胸膛直呼“好厉害”,利索地拴了门。白秀娘紧紧绷着的身体陡然松懈下来,双腿一软差点坐倒在地。

    虞琳伸手将她扶住了,却照旧冰凉凉地道:“她们不会罢手。”

    看那刻薄的婆子离去时的神态,就知道她们还有后手,宋语然看向白秀娘:“你是怎么想的?我能帮你这一时却帮不了你一辈子,况且……”

    她似嘲讽般笑了笑:“我是个无权无势的,她们未必把我放在眼里。”说不得一起记恨上了。

    白秀娘红着眼眶,双手绞在一起,下定决心一般:“姑娘请放心,明日下山我就去府衙自请离去!”

    大历朝有过明令,不准强行逼迫女子守寡,并极为鼓励女子改嫁繁育子嗣。这全都因为民间的男丁越来越少,荒地越来越多,能上战场的士兵也逐年减少。

    白秀娘当真跑到府衙自请离去,邬家上下不敢不同意。宋语然却觉得此事不会这么简单。

    没过多久,一直不曾露面的虞珑出现在屋内,压低了声音,用只有她们才听得见的声音说:“她们晚上打算放火。”

    放火?!果然记恨上了,打算一道收拾了!

    白秀娘浑身颤了颤,深深觉得自己连累了无辜,一时悔不当初。

    宋语然却差点要笑出来,巧不巧,她当初不就是靠放了一把火玩了一出金蝉脱壳么?

    她看向白秀娘,“只怕你的愿望实现不了了!”

    夜色渐渐深了,大雪未停,反照的夜空明亮,几道身影在菩提寺的后院穿梭。

    忽然,紧靠着院墙的禅房着了火,火势又急又快,很快把小院子里唯一的两间禅房吞噬。

    “砰”一声,靠着外侧的禅房被人用力从里面踹开,虞琳、恕儿护着宋语然直接奔向院门。

    毫无意外,院门被人锁了!

    宋语然冷笑一声:“砸门!动静越大越好。”

    恕儿人小,但力气丝毫不小,和虞琳一道将不甚结实的院门砸的“哐当”“哐当”震天响。

    宋语然冷笑,故意大声地喊:“我可是在府衙立过户头的良民,若我今日有什么意外,你们不拘是谁,就去衙门敲鼓喊冤!”

    “这菩提寺伙同贼人放火杀人啦!”

    夜深人静,她冷然的喊声突兀又诡异,终于惊动了寺中的和尚和其他借住在此的香客!

    一个老和尚抖着手劈开了院门上的锁,见到宋语然主仆三人虽然形容狼狈但完好无损地站在那里,大大松了口气,双手合十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老和尚还未来得及说些别的,证明这火与寺中无关,衣衫破败满身烟熏火燎的宋语然忽然大声嚎了起来!

    “苍天啊!大老爷呀!您开开眼看一看呀!白姐姐被火烧死啦!”嚎啕大哭一口气没上来,人就昏了过去。

    一大一小两个丫鬟又是一阵手忙脚乱,愣是没人能把话说清楚。

    老和尚惊了一惊,看向已然烧的只剩下残骸的两间厢房,想到了某种可能,厉声喝道:“快救火!”

    哪里来得及?

    寺中一大半的和尚都拎着水桶出来灭火,可到底也没能抢得过绵延迅速的火势。及至大火扑灭,两个胆大的和尚进去查看,抬出了一具烧的焦黑不见面目的尸体!

    众人皆惊!老和尚一个劲儿地转着佛珠念着“阿弥陀佛”,问侍立一旁的小沙弥:“可知这是哪位僧客?”

    小沙弥头摇的像拨浪鼓。

    人群中走出来一个老婆子,似乎不确定地看了又看,又招来同伴仔细辨认了一番尸体,两人互相交换个眼神,松了口气,事成了!

    两人这才一声痛哭趴到地上:“是我们二少*奶*奶呀!怎么好端端地这么想不开呢!”

    “二少爷泉下慢走!二少*奶*奶来找您啦!”

    两个人你哭一句我哭一句,却是明明白白地告诉大家,这是他们二/少/奶/奶放不下死去的丈夫,殉情而去了!

    围观的人群窃窃私语起来,“昏”在地上的宋语然只是冷笑,演得一手好戏!可见平日里这种龌龊肮脏的事儿没少干!

    老和尚一篇往生咒念完,也不知信没信她们的话,叫人将昏死过去的宋语然抬去另外的禅房,并不管婆子们和尸体,领着寺中僧人很快消失不见。

    一个略懂医道的和尚替她把了脉,说了两句宽心节哀之类的言语,留下一瓶丸药就走了。

    宋语然很是诧异:“就这样完了?”寺中毫无缘故的起了大火,烧死了人,那帮和尚竟然都不彻查一下?甚至一句话也不过问?

    虞琳给她拧了湿帕子擦脸:“还要怎么样?苦主自己跑出来说是殉情,老和尚只会息事宁人。”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寺庙仰仗城中的富户贵人过活,想必这种腌赞事没少见。乱糟糟的一夜过去,天将明亮之际,大雪终于停了。

    恕儿满面不开心地推门走进来,后面跟着昨日那个刻薄脸的老婆子。

    宋语然闭了闭眼,躺在床上没有起身。

    老婆子端着副假笑脸,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目光锐利:“昨夜我家二/少/奶/奶为了二少爷殉情而去,累的这位姑娘受惊一场。不知姑娘家住何处,等老婆子回禀家主,定然上门赔罪。”

    呵,这是来威胁她了!家住何处邬家一查就知,若不识相胡言乱语定然没有好果子吃!

    宋语然装作没有听懂,扶着脑袋喊头疼,直到老婆子的刻薄脸上现出了不耐烦才有气无力地道:“我与白姐姐许久未见,没想到她竟然如此想不开,哎!”

    刻薄脸面色缓了缓。

    “如今她人已去了……算了,就当是成全了她罢!”

    刻薄脸上微微露了一丝笑容。

    “哎,我头疼就想早点回家歇息,这大年下的遇上这般晦气……哎,这位妈妈见谅罢!”语气中含着浓浓地厌烦不悦。

    刻薄脸终于笑了:“姑娘年纪轻轻不知轻重,日后切莫再莽撞了,回家去好好休息罢,佛祖会保佑你的!”

    说完,意味深长看她一眼,得意洋洋转身而去。

    恕儿煞白着一张小脸担忧地问:“她们会不会不放过咱们呀?”

    “不会。”宋语然很笃定,“她们既然对外说白姐姐是殉情自焚,就不会再多此一举,欲盖弥彰。”她方才故意喊着她有万一就要报官,就是喊给她们听得!

    她慢悠悠笑了:“所以方才她既是来警告威胁,也是来试探的。”试探她对这场火究竟如何看待。

    宋语然受了惊,天一放亮,就叫了寺中两个壮实的僧人抬了肩舆送下山!

    刻薄脸在寺庙门前将她拦住,恕儿十分没好气地指着她问:“你们怎么回事?好好的把我家姑娘吓成了这样!还没完没了了么?”

    刻薄脸的一双吊梢眼扫也没有扫她一眼,只将手里的一袋银钱往肩舆上一扔:“这是我家赔姑娘的医药钱,下山找个医馆好好治治吧,以后可千万别得了胡言乱语的毛病!”

    宋语然险些被气笑了,但未免露出破绽,她朝着刻薄脸笑了笑:“妈妈说的对。”然后将钱袋拿起掂了掂,交给恕儿拿着。

    恕儿打开一看,只有一些散碎银子,估计还不足二两,这是打发叫花子么?她朝天翻了个白眼。

    柳子果然在山脚下等着,一见她被人从山下抬了下来,吓得跳起来:“姑娘怎么了?!”

    恕儿正要抱怨一通,被虞琳抢先打断:“姑娘受了惊,先去医馆。”

    恕儿得过吩咐,知道自己差点犯了错,偷偷瞄了瞄宋语然的脸色,一句话也不敢多说,手脚麻利地爬上了车辕。

    却听车内宋语然淡淡地朝着她:“里头坐不下了,你下车走着罢。”神色浅浅不辩喜怒。

    但恕儿知道她这是生气了,也不敢叫苦叫累,一路走回了凉州城。

    柳子驾着车,径自去了一家医馆,再回到自家宋宅已到了正午十分。

    麻婶一见她们形容狼狈,惊讶极了:“怎么弄成这般模样?”

    恕儿刚得了教训,此刻低头乖顺地整理东西一句话不多说。宋语然欣慰地笑了笑:“遇上了点事,受了惊,不过大夫说没大碍。”

    到了内院碰上青玉,自然又是一翻这样的说辞,到最后她不耐烦了,端起来架势:“我累死了,快点弄些好吃的来罢!冻死啦,有没有熬粥啊?”

    说起这个,麻婶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哎呀,我厨房里还熬着粥呢!”

    青玉无奈地看了眼自家姑娘:“没事就好了,我给你弄些热水来,洗一洗去去晦气罢!”

    宋语然求之不得,立即催她快去,恕儿很乖觉地跟在青玉后头一道儿抬水去了。

第九章 打死了有我

    屋内只剩了虞琳立在一旁,宋语然这才问她:“安置妥当了么?”

    “姑娘放心。”

    双胞胎是蒋正送来的,不知为何,宋语然就觉得十分可信。

    洗了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慢条斯理地吃完了午饭,麻婶熬的腊八粥意外的十分好吃,她整整喝了两碗,直到肚皮发撑才意犹未尽地放下了碗筷,站在屋门前看雪景消食。

    “出事了!”麻婶急匆匆跑到廊下,“姑娘,春风酒楼出事了!”

    宋语然眼皮狠狠跳了跳,难怪这两天总是心神不宁。

    “不要慌,我去看看。”宋语然脚步从容地往外走,青玉从后头追了上来,手上是一件湖青色短绒棉披风,面色焦急难安。

    宋语然任由她抖手抖脚地系好带子,故作轻快地嘲笑她:“还不知道发生何事呢,你就吓成了这样?”

    “姑娘快别嘲笑我了罢,自从到了凉州,我总觉得要出事……”关心则乱,青玉连声音都是颤抖的。

    但她稳稳地深吸了口气:“我和姑娘一道去罢。”

    宋语然同意,她确实需要人手充门面,带上虞琳、青玉、麻大并两个小厮,很快到了春风酒楼。

    酒楼门前围满了看客,宋语然略看一眼,吩咐麻大:“去后门。”

    却不料后门上也守着两个闲汉,见到他们靠近,两双眼睛立刻就盯向马车。仿佛知道马车里的人是谁。

    宋语然不由皱起了眉头,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她悄声对着麻大道:“你们过去,若是不对劲,直接绑了。”

    两个闲汉得了吩咐守在后门,却是盯梢的,只要春风酒楼的女东家一露面就给前头的同伙发信号。

    麻大早就觉得两人形迹可疑,得了宋语然的吩咐,直接带着阿斗和柳子上前把人绑了关进了后院柴房,那通知同伙的信号没能发出去,被扔进了水缸里。

    宋语然从后院直接绕到二楼,刘管事看见她吓了一跳。

    “姑娘怎么来了?”

    “不是你们叫人去通知我的?”

    刘管事沉默摇头,面色很是不好,照如今来看这显然是有人布了个局,针对春风酒楼,亦是针对她。

    宋语然沉吟不语,踱步到他方才的位置,借着半开的窗户往楼下看动静。

    原本干净整洁的酒楼此刻一片狼藉,桌子倾倒,杯盘破碎,两个店小二衣衫不整形容狼狈地拦着三个凶神恶煞地闲汉。

    三个人嘴里骂骂咧咧地:“叫你们管事的出来!什么破酒楼!做出来的东西吃死人了!出来赔钱!”

    冯掌柜陪着笑脸又一次好言好语相劝:“都是误会,敢问是哪一位吃了什么出了什么问题?我们这就请大夫过来诊治!”

    闲汉们仿佛听了什么了不得的大笑话,哄堂大笑:“冯掌柜,你脑子坏了?给死人诊治什么?”

    “难道还能把死人救活不成?”

    “那可不是大夫!那是活神仙!”

    这下子,就连围观的人群也笑了起来。

    宋语然沉着脸,静默地看了一会儿将窗户掩上,转身问道:“有人在酒楼吃坏了肚子?”

    刘管事先是叹了口气,随即无奈摇头:“要真是如此,我们赔了钱道个歉就是了!”

    “……可偏偏……死的是个老婆婆,原本就缠绵病榻时日无多,今早上他们中的一个来买了碗腊八粥。”他朝楼下几个闲汉指了指,“说是要买给老婆婆吃,结果……”

    结果人死了,这下子就说不清楚了。

    “可报官了?”宋语然闭了闭眼,很显然,有人要她在凉州过不下去!

    是谁?高家?

    寒冬腊月,外头冰天雪地,刘管事却急得满头大汗,他拿衣袖擦了擦额头:“报了!可不知为何总也不见官差过来!”

    说着又是一叹:“想着趁过年前去乡下收一些野味进来的,大半的人手都出去了!”

    当然得趁人少的时候下手,宋语然想到了后门口守着的两个闲汉,恐怕跑出去报官的人根本连官衙都没走到。

    “你们自己有没有查过?”

    也许是她镇定自若的态度影响到了他,刘管事渐渐平静下来:“查了,事情一出小冯就带人把咱们的地盘翻检搜查了一遍,水、食材锅碗瓢盆什么都没有问题!卖剩下的腊八粥也验了,都是正常的。”

    那就好办多了,她在屋中的细脚雕花圆桌旁坐下:“请他们上来,把厨房锁了,让人把后院柴房关着的人看好了。”然后低声把她的计划交代了一遍。

    刘管事听她说要见这些泼皮无赖下意识地觉得不妥,又听见说后院关了两人不免怔愣,再看她气定神闲丝毫不慌不乱的模样,仿佛看到了宋大老爷在世时运筹帷幄的样子,暗暗赞叹一声,下去喊人。

    “三位,我们楼上坐着谈罢。”刘管事站在楼梯上高声喊了一句,终于让闹哄哄的场面安静几分。

    三个闲汉得意洋洋,昂着头挺着胸,穿着明显不合身的华丽缎袍施施然跨进二楼雅间。

    瞧见端坐在那里优雅喝茶的人,先是一惊,没看见信号啊!她怎么进来的?又不免同时惊艳了一把,三人互相交换了下眼神,虽然都知道这春风酒楼的东家是个女人,可谁也没跟他们说是个这么漂亮的姑娘啊!

    青玉看见他们猥琐的模样就犯恶心,不动声色地往宋语然面前站了站,挡住了他们不怀好意的视线。

    “你们说,我这酒楼的东西吃死了人?”

    宋语然递了眼神,房门很快被人从外面关上。屋内只剩了三个男人,三个女人。

    他们丝毫不见慌乱,反而意味不明地笑了起来:“东家既然知道了,那就省的我们再多费口舌,直接赔钱罢!”

    宋语然笑了笑,问他们:“要多少?”

    两人正要按事先说好的开口,被另一人从旁打断,那人高高瘦瘦、尖嘴猴腮,眼睛闪烁精光,满脸不怀好意的笑:“人命最值钱!拿你这酒楼来抵罢!不然,拿你来抵也是可以的!”

    上头不是说好只要三千两白银么?什么时候又变卦了?两个稍矮一些的一时无言,都去看高个子。

    高个子强作镇定,他打着好算盘,上面吩咐要钱,他把酒楼一把端了送过去岂不是更加好?还有这漂亮姑娘,光看着就让人神魂颠倒,不如直接送上*床去?

    说不得他们也能尝一尝这种绝色的滋味!

    青玉气的面色铁青,正要啐他们两口,就听自家姑娘不慌不忙缓缓说道:“人命是值钱,可别人的命关我何事?”

    “我已经报了官,仵作马上就能验明真相,你们说,到时候我告你们一个讹诈不知道可行不可行?”

    “哦,还有楼下的损失,我这儿用的都是上好的红木,杯盘碟碗都是珍贵的汝瓷,还有几套价值连城的藏品,我方才瞧了一眼……”

    “啧啧,那真是……我估摸着算一算,只怕少了五千两你们休想脱身!”

    三人原先还不以为然,越听越忍不住腿脚打哆嗦,乖乖!他们就那么胡乱一砸,竟然砸掉了这么多钱?!

    高个子脑子转了转,很快觉得她是在故意吓唬他们,遂挺直了腰板,扬起了下巴:“不可能!就是你们的腊八粥有问题,吃死了人!”

    说完也不费口舌,给两个同伴各使眼色,撸起袖子就要上来抓人。

    抓住了这女人,不怕他们不拿钱出来!

    宋语然冷笑一声,朝着门口喊了一声:“进来!”

    冯掌柜揪着两个被绑的结结实实堵着嘴的男人推门而入,手一推,两人摔在了他们面前。

    三人面色骤变,立即警觉起来,转身就向宋语然扑了过去。

    还未到近前,就被不知道从何处冒出的东西击中身上穴道,立刻瘫软在地动弹不得。

    他们可都是凉州城出了名头的散打闲汉!等闲人休想在他们手里讨得到好,今日却一招未出就被制住了!

    几个倒在地上的人终于惊骇起来。

    刘管事、冯掌柜等人也是诧异非凡,原来姑娘身边有高手啊!难怪她一个小姑娘却能这般镇定!

    青玉把几人的神色看在眼里,略略感叹,她家姑娘从来就是这样一副万事不害怕的样子好么!

    宋语然却依旧笑吟吟地:“我派去报官的人想必快到衙门口了,你们若是说实话,待会儿官老爷问起来我兴许还会给你们美言几句。”

    她顿了顿问:“谁指使你们来诬陷春风酒楼,来酒楼闹事的?”

    几人紧闭着嘴摇头不说话。宋语然也不恼,兀自说着:“我是才来凉州的,但想来到哪里大历的律法都是一样的罢!”

    “无故闹事该当何罪?哦,不对……好像说是入室偷窃,被当场抓住打死不论的罢!”

    虞琳清凉凉地接了句:“是的,姑娘,您丢了块上好的羊脂白玉。”

    说话的功夫,一块色泽圆润光滑的玉佩就被她从高个子的身上搜了出来。

    高个子眼睁睁看着她自说自话把玉佩拿走,忍无可忍:“你们瞎说!我没有偷!这是我的玉佩!”

    冯掌柜立刻上前狠狠踹了他一脚:“你这泼皮无赖在凉州城里出了名的!你老娘病成那样你都没钱给她买药吃!这玉佩哪里来的?还不是你偷的!”

    虞琳从来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带了丝仿佛是笑意?她将玉佩往桌上一摆,看向宋语然。

    宋语然下巴一抬,朝着跃跃欲试的阿斗和柳子道:“打!打到他们说实话,打死了有我!”

第十章 我不是善人

    地上瘫着的几个人顿时打起了哆嗦。高个子犹自不敢置信,这个疯女人竟敢动用私刑?

    阿斗和柳子立刻拿了顺手的工具就要开打,冯掌柜略略犹豫,旁边递来一根带着细细密密软倒刺的藤鞭子。

    虞琳面无表情地将鞭子指了指地上的五个人:“用这个,比较疼。”

    冯掌柜接过根根倒刺的软鞭,先试了试手:“我手劲儿不小,这鞭子打下去,这滋味保管你们永生难忘!”

    后门望风的那两个明显胆子小,宋语然这样一副天地不怕、杀人不管的浑样先就把他们吓得直呼后悔,又被这折磨人的藤编一吓,立刻挣扎起来。

    宋语然朝他们抬了抬眼,阿斗上前揭开他俩嘴里塞着的巾帕。

    “说罢,是谁指使你们来陷害春风酒楼的?”

    高个子抢在两人开口之前高喝一声:“住嘴,胆敢胡言乱语,我扒了你们的皮!”

    冯掌柜毫不犹豫扬臂一甩,藤鞭卷着倒刺一路从高个子身上席卷下去,他瘦削蜡黄的侧脸上顿时一道深深的血印,血肉翻腾。

    疼得他一时失了声,失了力,这藤编打人果然非一般的疼!

    “都这样了还要扒谁的皮?”冯掌柜捡起地上那块湿哒哒黑乎乎的巾帕,也不管之前是塞在哪个人嘴里的,团吧团吧就堵上了他的嘴。

    藤编凌空一甩,指着方才那两个人:“老实回话!”

    两个人的身子戏剧性的跟着藤编一甩一抖,被绑着的身体几乎扭曲起来,仿佛刚才那一鞭子打在了他们身上一样。

    “是高家少爷!”

    “对对对,高家少爷想叫你出出血!”

    果然是高家?可她初来乍到,跟他高家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莫不是为了他被虎爷捉走的前未婚妻?

    宋语然照旧沉沉稳稳端坐着,也不知信了没信,两个人急了眼,竹筒倒豆子似的把知道的大小事都倒了出来,就怕她不信,那倒刮肉疼死人的鞭子就要落在自己身上!

    “高家少爷最近走霉运!缺钱的很!”

    “是他做生意亏太多,其实他还赌……又赌不赢……”

    “马家的老爷不愿意把女儿嫁给他!他没了有钱的婆娘,就要四处找钱!”

    …………

    所以她活该成为待宰的羔羊,要被他砍上两刀,割点肉放点血了?

    宋语然忽然很期待会会这位高家挺“厉害”的高少爷,她朝着两人浅浅一笑:“所以他指使你们来我这酒楼闹事?”

    两人忙不迭点头!

    “死的是谁?怎么死的?”

    两个人互看一眼,再去看满脸鲜血淋漓的高个子,犹犹豫豫地开口:“是他老娘……”

    宋语然一脸果然如此,也是泼皮无赖浑到了新境界,竟然朝自己亲老娘下手,也不怕遭报应!嘴角噙着一抹笑,等着他们的下文。

    “他老娘得的痨病,又烧钱还传染……他就买了砒霜……”

    宋语然收了笑,单手食指弯曲,骨节在圆滑的红木桌面上“哒哒”敲了两下:“说的可都是实情?”

    两人立刻附和:“实情!实情!”

    “若有一句假话……就……就叫我们今日被这鞭子抽死!”说完忍不住拿眼偷偷去瞄冯掌柜手里的软鞭,看一眼身体止不住抖一抖。

    刘管事这时拿了张纸上前,在他们眼前展开:“识字吧?”

    两人点点头。

    “我写的可有错?”

    两人摇摇头。

    刘管事将纸平铺在地上,拿了红色印泥给他们:“签字画押罢!”

    两人没有一丝犹豫签了字画了押,然后期期艾艾地开口:“我们可以走了么?”

    宋语然好整以暇地摇了摇头:“还不能。”

    过得片刻,终于来了一队巡街的官差,将酒楼门口聚众围观的群众驱散一些。

    刘管事带着人下楼迎接:“大人们来啦!这几个泼皮今日在我这酒楼里闹事,陷害我们酒楼吃死人,方才已经都承认了!”说着就把那张他们签字画押的罪状纸承给他们看。

    为首的官衙接过看了一眼,眼皮子撩了撩:“用私刑了?”

    “没有没有,只是吓了他们几下……”大历律法明令禁止无故滥用私刑。刘管事请他们入座,吩咐小二上茶:“大人们请喝茶稍坐,尝尝咱们新到的上好明前龙井!”

    明前龙井一向珍贵,专是豪门贵族们喝的,凉州城少有,像他们这样的下等衙役寻常哪里喝的着?

    几个衙役俱都目露喜意,也不急着走了,纷纷坐下喝茶歇脚。

    楼上几人看的目瞪口呆,似乎不敢相信,一向在街上横着走的官衙们,此刻竟然这么好说话,就施施然坐在楼下了?

    高个子泼皮终于害怕起来,他们信号没发出去,高少爷根本不知道他们已经失手,再来解救怕是不能……

    这可恶的婆娘竟然真的报了官?!

    宋语然直视他目露恨意的双眼,忽然勾了勾唇角:“害怕了?想着后面怎么报复我罢?”

    高个子怔了怔。

    “那你也得有命啊!”她朝楼下指了指,“你以为这些官衙就是来走走过场的么?”

    人虽然是她花钱“请”来的,可没有实实在在的大案子,他们怎么敢公然以权谋私呢?

    宋语然见他依旧迟钝没有想明白,不由觉得扫兴,索性闭了嘴,望着楼下专心等着。就这种脑子还想着来讹她?活该今日到头了!

    须臾楼下又热闹了起来,却是个头发花白的老者被人拉着进了酒楼,围观的人群很多都认识。

    这是城里挺有名的仵作张老头子。

    兴许是他往日专跟死人打交道,众人一见着他就纷纷后退两三步,但连仵作都请来了!可见果然发生了了不得的大事情!众人又止不住心中那点熊熊燃烧的八卦之火,又往前进了一小步。

    张老头子和官衙们是打交道打久了的,见了他们在此赶紧招手:“快走快走,城南的痨病婆子被人毒死了!”

    刘管事趁机上前虚虚拦住他:“敢问老人家,当真是被毒死的?不是吃坏了肚子?!”

    张老头子验了一辈子尸,从来不曾出过差错,今日居然被人质疑,顿时大气,胡子被吹的老高,神情严肃嗓门洪亮:“毒死就是毒死!还是剧毒砒霜!这种毒药哪里卖的一查就知道!”

    城内药房很多,但是卖砒霜的没有几家,官衙看了眼罪状纸上的内容,叫了人去上面写的那几家药房查问。

    不一会儿那人回来,在他耳边耳语两句,官衙头子立刻端起一张严肃的长脸,威严地发号施令:“人在哪里?交由我们带回去,等待官老爷发落!”

    刘管事一面叫人进去拖人,一面故作不知地问:“大人,请问这事儿如何处理?”

    官衙瞅了瞅他,又打量了一眼被砸的稀烂的厅堂,想着口袋里还未捂热的银票,清了清嗓子,对着外头围观的众人道:“一场误会!”

    “城南老赖阿四,买砒霜毒死了亲老娘!与春风酒楼无关!”

    人群立刻哗然!

    “我就说那阿四泼皮的话不可信!”

    “竟然连弑母的事都做的出来!”

    …………

    围观的多数是平头百姓,见识不多,有两个落榜读书人也在人群中。

    “真是道德沦丧!闻所未闻!”

    “定要按照律法,将他剥皮揎草、磨骨扬灰!”

    被押着下楼的高个子阿四正好听见,当即面如死灰。府衙一定去不得!!

    到此时他才恍然明白宋语然说的“那你也得有命啊”“你以为这些官衙就是来走走过场的么?”

    他拼了命的挣扎,竟然真的叫他从店小二们的手里挣脱出来。他双手被绑一时半会儿解脱不了,扯掉嘴里的布团就喊冤枉!

    “不是我!不是我!”再也顾不得之前说好的,只管先把自己摘干净。

    “是高……高……少爷!是他……是他!是他叫我……”

    白纸黑字,人证物证具在,衙役们哪里容他放肆多言!

    “冤枉不冤枉的,叫官老爷断一断就见分晓!来呀!”他大手一挥,大喝一声,“押走!”

    高个子立刻就被衙役们牢牢绑住又堵了嘴,押走了。

    春风酒楼再次归于平静,围观的人群渐渐散去,宋语然踱步到窗前,大雪之后,一片银装素裹,空气冰冰凉凉使人的脑袋十分清明。

    “请高家少爷来喝杯茶罢!”

    先前签字画押的那两人依旧在地上瘫着,此刻早就浑身被冷汗浸湿,府衙可不是个好去处,进去一趟不死也要脱层皮的!幸好,幸好,他们一口大气还没喘过来,就听见了这么句话。

    请高少爷喝茶??

    谁去请??

    屋内鸦雀无声,只闻他二人的透着紧张的喘息声。

    “我……们?”他们不可置信地指了指自己。

    宋语然点点头:“高家少爷既然一直等着的,这么大的动静不可能不知道,你们去请,什么方法我不管,请的来,今日之事到此为止,你们自可离去。”

    忽然她话音一转,面色也冷了三分,浑身散发着狠意:“请不来么……我这儿损失掉的五千两,就算在你们头上!”

    两个人虽跟着阿四做些无赖事,可到底和他不同,都是有家有室之人。

    “我不是善人!五千两,你们就是卖儿卖女也无论如何给我还了!”

第十一章 我是来要钱的

    把他们全家卖了也还不了这么多钱啊!

    他们丝毫不怀疑宋语然能不能做的出来,这般凶悍混不吝的女人他们从未见过!

    但宋语然并没有见高家少爷,她站在楼上远远看见那俩人领着个圆胖胖,面色浮肿泛着两团不正常的红晕,眯缝着一双小眼睛四处乱看,后背双手走起路来一摇三晃的矮小男人。

    他显然还不知道实情,正幻想着马上就能得手的三千两亮闪闪的雪花银,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喜气洋洋。

    两个闲汉不敢看他,一路只管低着头嗯嗯啊啊敷衍他,他也没有发觉到异样,这样的人……

    宋语然摇了摇头,对着刘管事道:“备车,准备厚礼,我们去拜访高家老爷!”

    小的不靠谱,那就找老的!

    “请”来了高少爷,又要带着厚礼登门,是去吵架还是讲和?刘管事压下心中疑问,下去备礼备车。

    宋语然眼看着高少爷兴冲冲跨进了酒楼,对着麻大几个吩咐:“你们去,客客气气地请他上车跟着走,若是他不配合,直接绑了!”

    高少爷也能直接绑了??青玉和麻大跟了她许久,倒没觉得什么,阿斗和柳子却是惊得下巴都要掉了!

    先前那些泼皮无赖也就算了!这高少爷好歹也是有名有望的罢……她上来也要绑??

    高少爷虽不是很精明,但也不蠢,踏进春风酒楼,只见几个小二正在打扫一团糟糕的厅堂,掌柜拧着眉正在噼里啪啦飞快地打算盘清算损失,虽忙乱但有条不紊。

    他举目四看,就是没见着阿四等人,心中暗道糟糕。

    拔腿就要往外撤,却被一人迎面拦住:“高少爷!请留步!”

    麻大笑吟吟上前:“我们东家初来凉州,一直打算要拜访府上老爷,今日高少爷在此,那就跟我们一道去罢!”

    高少爷把这话在心里琢磨了一遍,只觉得格外别扭!

    他自己的家用得着跟他们一道去?要拜访他老子那就去好了,找他作甚?!

    只觉得噼里啪啦打算盘的声音刺耳之极!正要揪住诓他来的坏了他事情的两人痛揍一顿,四下一看,哪里还有他们的人影?!

    他气哼哼地甩了句:“我还有事,不去!”提脚就要往外走,被麻大一把拉住。

    麻大手上使了巧劲儿,高少爷虽不觉得痛,却无法挣脱。只能被拖带着往早就备好的马车上走。

    宋语然恰好从二楼下来,从他身旁施施然走过去,连眼角风都没扫他一下。

    高少爷在凉州城也是叫的上名头的人物,走哪里不是万众瞩目,何时受过如此待遇?当下气急了,咬着牙发问。

    “你就是春风酒楼的女东家?哼!你究竟知不知道我高家什么身份?你竟然敢这么对我?!”

    宋语然头也没回地进了马车坐好,又过了好一会儿,才撩开了帘子,似笑非笑说了句:“高少爷请罢,带我见识见识你高家的身份。”

    高少爷看着那晃荡的车帘子,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她、她、她什么意思??竟然嘲笑他?

    高家虽是富商,但祖上出过一个官老爷,把家宅建在了西市,又经过多少年金银的堆砌打磨,在周边一众简单紧凑的屋宇之中称得上气派非凡。

    因着有高家少爷带路,宋语然一行人畅通无阻地被迎到了上房前厅。

    闻讯前来的高管家见了他们一头雾水:“请问这位姑娘……?”莫不是少爷在外头惹来的桃花债?

    宋语然示意麻大将高少爷看住,她自己在一旁的雕花方椅上坐下,察觉到高管家似乎误会了什么,赶紧出声打断。

    “我们有事要见高老爷,请问他在家吗?”

    高管家眼见情况似乎不妙,想打个哈哈敷衍,找个机会跟少爷对上了话再去禀告老爷,可话还没出口,就听这女子慢慢悠悠地开了口。

    “我有的是时间,今日等不到还有明日,但我手里的东西可不一定,兴许今晚太阳落山之前就送到了官老爷跟前!”

    她说着话,她身边的丫鬟就将一张纸拍在了他面前的桌子上,高管家打眼一瞧,了不得,“欠白银八千两”六个大字直逼入目。

    心知敷衍不得,高管家立即转身去通知高老爷。

    不过片刻功夫,一个身材酷似高少爷的中年男人跨步进来,沉着脸先是狠狠瞪了被麻大抓住脱不了身的高少爷一眼,然后又打量了宋语然一番,目露不屑地在主位上坐下。

    宋语然抬眼看出去,院子里不知何时多了许多护院家丁,她略嘲讽地勾了勾唇角,然后不卑不亢地行了个晚辈礼兀自坐下,却没说话。

    “姑娘找我所为何事?”高老爷端惯了架子,头一次遇到不接招的,就有些不悦。

    “晚辈贸然登门,实在是迫不得已。”

    高家行事不光明磊落,她也无意攀什么交情,连表面功夫都懒的做,直接开门见山。

    “贵府少爷指使人砸了我的酒楼,损失共计八千两,我是来要钱的。”

    高老爷事先听了高管家的禀告,心中有数,稳坐如山。

    不料高少爷闻言一蹦三尺高:“什么?八千两?!你当你那都是金银玉石么?!”

    他原本只打算弄她个三千两,没想到这黑心的婆娘反要他八千两?!他一时急于指责宋语然狮子大开口乱要钱,却浑然不觉自己此番话一出,等于亲口承认他叫人砸了对方的酒楼。

    高老爷无数推托诡辩的话全被堵在了喉咙里出不来,一张老脸刹那通红,不知是急的,还是气的。

    这逆子!活该做什么亏什么!

    宋语然却笑了,一张本就漂亮的脸因着真心实意的笑越发生动好看。

    “高少爷言重了,春风酒楼并不是金银玉石堆砌而成,这话咱们私底下玩笑也就罢了,说出去叫旁人听见,那真是要贻笑大方了。”

    高家父子俩却觉得刺眼极了,高老爷努力忍了忍才没有破口大骂,一张圆圆的脸硬生生被他拉成了长条脸。

    “既然不是,那你说说,何来这么多钱?”

    春风酒楼他听说过,早两年就在凉州开起来了,在西北一带春风酒楼、春风客栈开了许多家,一直本本分分开张做生意,与他们井水不犯河水,没想到背后东家竟然只是个姑娘,还是个……如此……不要脸的姑娘!

    他闭了闭眼,真是被气糊涂了,他何必跟个小丫头片子在这里诸多纠缠。

    “想必你年纪小不懂事也是有的,去把你家大人叫来,恩怨纠葛我自与他说!”

    宋语然略略一笑,扶了扶头发上簪着的白色绒花,将又一张纸推在了桌面上。

    “对不住了,我家现在我当家。”你也只能跟我这个不懂事的姑娘,继续掰扯恩怨纠葛。

    宋语然态度爽利,既不咄咄逼人也绝不后退半步,她今日来,就是要钱的!

    高老爷彻底被气着了,他这才仔细打量起眼前的小姑娘,目中无人!眼界狭小!鼠目寸光!春风酒楼竟然有这么个女东家,早晚得败掉!

    高管家觑着他的脸色,将那张纸拿过来给他瞧。

    “上等红木桌十二张”

    “上等红木条凳四十八张”

    “珍品贵鱼连年汝瓷一套”

    …………

    “误工管事一名七日”“误工掌柜一名七日”“误工伙计厨娘……”

    高老爷越往后看脸色越发铁青,这都写的什么玩意儿!

    宋语然看着他脸色的变化,嘴角依旧一抹淡笑,心里却高兴极了。

    “这么多银子,姑娘,你吃得下?”

    高老爷深吸口气平复炸开,对着高管家使了个眼色,一早在外侯着的家丁护卫们立时就拥了进来。

    这是讲理不行准备来横的了?宋语然压根儿不怕,她站起了身,慢慢踱了两步,而后直直地看向高老爷。

    “高老爷稍安勿躁,高少爷指使的人其中三人已经被关进了衙门,这是他们的供词,我这趟来也只不过是要回赔偿!大家日后照旧井水不犯河水。”

    “但若……那我手上的这张供词只怕也要进衙门里请官老爷过一过目了。”

    “哦,想必高老爷经营许久,衙门中定然有人相帮,高少爷也未必会有什么损伤,不过……”

    她略顿了顿,脸上泛起了浓浓的嘲讽:“无故雇人打砸、欺压同行,想必同为生意人的高家的名声自此不会再好听了!”

    这就踩中了高家父子的痛脚,前一阵高少爷毁亲、逼死未婚妻的事已然在他们头上蒙了一层阴影,生意上多了颇多阻碍不说,连原本有意结亲的冯家都开始疏远他们了!更遑论继续结亲!

    可恨他们到现在还不知道这些流言蜚语是怎么传的大街小巷人人皆知的!

    这种时候若再传出他们欺压同行,说不得还要被冠上欺负弱女的名头,那明年的生意只怕……

    高老爷心中有了计较,伸手挥退护院家丁,沉声说道:“这本是误会一场,犬子痛失未婚妻,才会把怒气撒在春风酒楼,并非故意针对。”

    宋语然神色未动,听着他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既是误会,衙门就不必去了,对姑娘的闺名也无益处……”

    高老爷叫来高管家:“取三千两银票出来。”

第十二章 远房兄长

    八千两变成三千两,这就想打发她了?宋语然又重新坐回了椅子上:“高老爷还年轻呢,怎么眼花了?您仔细看看再说罢。”

    她将那张列满高少爷指使人如何如何的罪状纸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的把玩,不时又看看外面的日头,问向身旁的丫鬟:“什么时辰了?”

    那丫鬟就故意往外头瞧了瞧,然后脆生生地回道:“姑娘,已经申时一刻啦!”

    宋语然就又定定心地坐着了,并不接高管家递过来的那三千两银票。

    须臾,外头跑来了一个小厮,附在高管家耳朵边耳语一阵。高管家面色骤变,立即转身去回禀了高老爷。

    高老爷圆胖胖的脸上肥肉都在抖,气的一拍桌子,怒喝:“你这个逆子!”

    桌上的杯盏随之颤了颤。

    高少爷早就得了自由,但他不甘心就这么被个小丫头片子戏耍,还要讹他八千两,一直站在一旁等着自家老爹收拾她,还暗暗琢磨事后怎么使绊子报复回去。

    猝不及防被他亲老子那么一喝,吓得一下子跳起来,浑身的胖肉跟着抖了抖,一脸茫然地诺诺:“父、父……亲?”

    “哼!”有外人在场,高老爷多少顾及着家丑不可外扬,伸出手指咬牙切齿地指了指他。

    沉沉吐了口气,示意高管家进去拿银票出来。

    及至拿了银票走出了高家大门,阿斗和柳子的脑袋都还在发昏,脚步也在打飘。

    谁说女子只能窝在内宅绣花的?看看他们家姑娘!那气势、那胆量,啧啧!

    高家父子不知道,他们可是一清二楚。冯掌柜说了,酒楼的损失加起来也就百八十两银子!他家姑娘竟然硬生生从人家钱袋里抠出了整整八千两啊!实在太厉害了!两个小厮眼冒星星地偷偷瞅了又瞅自家姑娘的马车,简直佩服的五体投地!

    一贯清清冷冷没甚么表情的虞琳,面上也带了几分佩服。她一直冷眼旁观着,这个小姑娘从一开始就沉沉稳稳,遇事不慌,把后续事情安排的有条不紊,干脆利落地了结了这桩官司。着实叫人刮目相看。

    一直跟在暗处的虞珑用只能他俩听见的密语笑问她:“怎么样?还对正爷安排我们俩来保护她这事儿不服么?”

    ……虞琳冷冷地往他的方向瞥了一眼,一言不发坐在车内,但神色终究不如从前那么僵硬冷然。

    虞珑“呵呵”一笑,再次无声无息隐入暗处跟着。

    回到家里只觉得精疲力尽,宋语然在临窗的炕上躺了会儿,不知不觉就熟睡过去。

    青玉见她面色不好,眼下青黑,着实疲惫,不忍心叫醒她,让厨娘将晚饭温在厨房。给她仔细盖上一床棉被,又叫恕儿小心炕火别半夜熄了,自己在外间榻上铺了被褥,打算守一守,万一半夜姑娘醒来肚子饿,她好赶紧起来伺候。

    虞琳将她拦住:“你回去睡。”

    “不了,万一……”

    “我来。”

    青玉诧异地看向她,相处这两三天下来,她还是头一次主动与自己搭话,主动往自己身上揽活。之前虽也时时刻刻跟在姑娘身边,但仿佛真的就只是个护卫而已……

    但如今……看她神态语气都有些不同,是发自内心的心甘情愿。

    这样挺好,青玉愉快地笑了笑:“那好,要是姑娘半夜里醒了,记得叫她吃晚饭,饭菜都温在厨房里。”一边说着一边把才打开铺好的铺盖卷起往自己屋里走。

    虞琳淡淡点了点头:“好。”语气挺淡,但熟悉她的虞珑知道,这时候的她已然很柔和。

    宋语然一觉睡到了第二天天亮,整个人懒洋洋的窝在暖融融的炕上不想动弹。

    青玉见她这般模样就知道怎么回事,转身去厨房熬了一碗浓得刺鼻的红糖姜茶端了来。

    宋语然皱着眉头一口气喝完,嘴里含了蜜饯,等那阵苦辣的滋味过去。

    “让麻大去找刘管事。”宋语然将昨日得来的那些银票全数取出,“把这些交给他,就说酒楼既然砸了,那就好好休整休整过个年。”

    刘管事接到一大摞的银票,很快琢磨出宋语然话中之意,遂将酒楼大门一把关上,对外只说需要重新休整。

    腊月二十八那日阿四一伙人打砸春风酒楼的动静很大,酒楼被砸成那般模样,说要重新休整倒也没人怀疑。

    宋语然懒洋洋地在床上赖了一日,到了年三十拖着疲懒的身子起来,祭祖。

    她如今独身一人,对着父亲的牌位甚是伤怀,对父亲的想念空前的强烈。但今日是除夕,除旧迎新,她不得不打起精神操持。

    待到日暮西沉,一人一骑一辆马车出现在宋宅大门口。

    蒋正翻身下马上前扣门,兴许是没想到这种时候还会有人到访,门房许久才应,紧闭的大门被打开一条细缝。

    蒋正一张络腮胡子脸很有威慑力。

    柳子警惕地打量着来人,他觉得门前这个握着马鞭比自己又高又壮的男人不是个好人,就那么隔着门缝问道:“你找谁?”

    蒋正略微皱眉,耐着性子道:“此处可是宋宅?”

    柳子暗自嘀咕,那不是废话么?门牌匾上明明白白两个大字写着呢!

    “去通知你家主人,就说她母家远房兄长前来投亲。”

    他声音洪亮,就那么传开几里去,左近几家邻居想必都能听的一清二楚。

    柳子愣了一下,立刻将门一关转身飞跑进去回禀。

    宋语然正带着青玉、恕儿在厨房与麻婶她们一道儿包饺子、蒸糕点,就连虞琳也在帮忙。

    柳子“噔噔噔”跑到厨房门口站住:“姑娘,门口来了个胡子拉碴的男人,自称是你母家的远房兄长!”

    宋语然先是一愣,她自个儿都不知道她母家在哪里,从何而来的兄长?还是远房的?

    忽然她看了眼一旁和面的虞琳,心中有了猜测,她起身回房去洗漱换衣,对柳子道:“请人进来,叫麻大先去招呼。”

    青玉伺候她换上新做的一件银泥海棠花纹的天蓝色对襟棉袄,下着一条月牙白八幅罗裙,又披上狐狸毛披风。

    见她一直皱着眉头,“可是在想外头的客人?”

    宋语然点点头,如果真的是蒋正,他为何自称是她母家的远房兄长?还有,今天是除夕啊!他什么时候不好拜访,怎么偏偏选了今日?

    青玉也在想,什么样的客人选这样的时候来登门?着实不规矩。

    “走罢。”

    青玉有心安慰几句,给自家姑娘壮壮胆,就见她已然站起了身,招呼自己出门而去。

    青玉回头看了眼铜镜,方才姑娘照了几回镜子确认妆容可有不妥?她从前可没这般注重仪容的呀,青玉甚是欣慰!

第十三章 传言害人

    这可怪不得青玉小题大做,要知道宋语然自小被宋父带着走南闯北,见到的都是管事家丁、贩夫走卒、江湖豪客,要么就是为了生计需要抛头露面的苦女子。

    因此她什么都学会了就是没有学会深闺女子的那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日三净面四换衣……娇滴滴的作风。

    如今陡然为了见个外客如此这般的检查妆容打扮,真是破天荒的头一遭,怎么不叫青玉激动欢喜!

    要知道她家姑娘翻过年就十七了,要不是遇上了那样的事情又守着孝……换做寻常人家早就议亲成亲生娃娃了!

    宋语然哪里知道跟在身后的大丫鬟心里这么多的弯弯绕绕,一门心思琢磨着蒋正的来意。

    到了前厅的廊下,她迟疑了会儿,罢了,总归不会是坏事罢!

    蒋正站在堂屋内,看着墙上的一副数九寒梅图,他一眼看出上面填色的颜料极不普通,那是高丽货。

    院中响起一阵匆匆的脚步声,忽又顿了顿,最后沉沉稳稳地缓步而来。

    夜幕又沉了沉,因着今日是除夕,家中各处都早早点了灯。但院中并没有摆上应景的大红灯笼,只在各个角落挂着气死风灯。

    蒋正就立在那样飘摇昏黄的灯光下,目光未明地看着她一步步走进。

    “当真是你!”宋语然走到近前,仔细看清他的面目后不由低呼。

    青玉惊疑不定,这是成郡公世子爷?虽然他脸上不知用了什么东西遮盖了原本的深邃不凡的面目,看着蜡黄干瘦极为普通,可那一脸极有辨识度的胡髯她不会认错的!可他不是……

    亏得她平素多稳重,才没有惊叫出声。

    忽略下人的反应,蒋正只看着宋语然点了点头:“是我。”

    两人几乎同时想到了他的托辞——她母家远房的兄长。

    所以他当真是来投亲?以她兄长的名义?

    “这么说,是为了安全起见……”蒋正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

    他如此一说,宋语然瞬间想透彻,微皱的眉头打开。是了,他们二人一个是借火假死金蝉脱壳,一个是从皇帝满门抄斩的圣旨下逃生,两个人又是大张旗鼓订过亲的,若他们依旧守着从前的婚约继续……她若被人认出,到时候他定难逃违抗圣旨的大罪。

    况且,当初两人的亲事本就结的十分出人意料,想必他也并非心甘情愿,如此正好,就当从未有过罢。

    想通了,她便微微一笑:“我明白了,既如此,兄长当真是来投亲?”她狐疑地看向他。

    蒋正观她神色,以为她是想通了厉害关系,一直莫名绷着的一根神经总算松了,故作落魄的姿态:“算是吧,我无处可去,请妹妹收留可否?”

    她能拒绝么?

    他会落魄到无处可去?想他从前在京里那般张狂的样儿,还有几天前的晚上那样凶巴巴地教训她,这样的人他会落魄?

    她是万万不会相信的。

    她目光旁移,这才看见屋内阴影处还立着两个人,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她不认识,但旁边那个面容苍白带着哀戚的女人,不是白氏秀娘么?

    见她看来,白秀娘矮身及地一福:“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当日虞珑探知那几个婆子打算放火烧死她,宋语然就问:“想不想活一个与从前不一样的人生?”

    白秀娘几乎毫无犹豫就答应了,她只有活着,才能找到邬二,即使……邬二真的死了,她也要给他收尸。

    就那样被弄死了,她无论如何都不能甘心。

    所以她听了宋语然的计划,跟着虞珑走了。

    宋语然紧走几步上前将她掺起:“你不用谢我,救你的是你自己。”她忽而由衷一笑,“我们有缘,以后你就在我这里住下罢。”

    白秀娘柔柔一笑。

    蒋正又给她介绍向前,“向前,我兄弟”。

    向前将铁骨扇一收,斯斯文文行了个礼。

    宋语然侧身半避,又回了一礼,两厢见过。

    宋语然打眼瞧了瞧这个满身江湖气息的男人,他和这样的人也能做兄弟,丝毫没觉得意外。

    她拿出了当家主人的架势,吩咐:“今日就在堂屋开两桌,用个屏风隔开,让男人们在外间自在吃酒。”

    向前深深觉得诧异,这跟打听到的宋家姑娘完全不一样啊!

    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秀外慧中,温柔端庄,还有什么来着?向前回想了一下京城传来的消息,一时想不起那些长篇累牍的赞美之词,总归都是说这宋姑娘是个娇滴滴的柔弱美女子。

    但眼前这个除了一样是美的,还有哪一样能跟传闻中的对应上?

    向前一时觉得传言害人,一时又觉得意料之中,能放火死遁让宋家人竹篮打水一场空,又让凉州城赫赫有名的富商高老爷拿出这么多钱给高少爷善后,就该是眼前这般落落大方、洒脱睿智的女子。

    之前他还担心正爷忽然决定来此投靠,会不会暴露身份,会不会招来仇家迫害,自此他忽然觉得他明白了什么,也就再无异议。

    麻大带着阿斗和柳子进库房寻了一架八扇富贵花开雕花屏风,将前厅的堂屋分成内外两间。

    女人坐内席,男人坐外席。

    “今日过年,不分主仆,大家都坐罢。”宋语然发了话,麻大麻婶和青玉起头,大家热热闹闹你推我让在下首坐下。

    远近的爆竹声连绵不断,宋家的年夜饭热热闹闹。宋语然微眯了眼睛笑,谁能想到方才她还孤孤单单一个人祭祖呢。

    饭毕,下人们收拾洗刷,过年的规矩是大年初一不洗不扫,所有的洗刷之物都得在子时之前弄好。

    宋语然撑着眼皮坐在暖房里守夜,青玉陪着她在一旁,时不时地觑她两眼,一脸的欲言又止。

    宋语然伸手敲了两下她的脑门:“有话就说,做甚么这般猥琐?”

    青玉不好意思地抚了抚额头,小声地问:“姑娘知道世……额……正爷还活着?”

    “我也才知道。”宋语然拿了个金黄的橘子在手里慢条斯理地剥起来,“虞家双胞胎就是他送来的。”

    “啊……”难怪姑娘那时候都没怎么细问他们的来历底细就收下了,过后也不见对他们任何排斥和防备。

    宋语然慢慢剥开橘子皮,其实排斥还是有的,她自小就不怎么习惯有人近身跟着。但防备么……她与他都是一般处境的人,又没有利益冲突,再说论她再防也防不住啊!

    主仆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会儿,虞琳在外间喊了一声:“正爷。”

    蒋正停在暖房门帘之外,略咳了一声。

第十四章 怎么知道是我

    宋语然示意青玉去打帘子,“兄长请进。”

    暖房内烧着两盆红彤彤的碳火,十分温暖,蒋正只觉一股与往常不同的温馨暖意扑面而来,他不由自主吸进一口暖气,缓了缓才道:“我有话要与你说。”

    宋语然也猜到他是有话要说,让青玉退下去,犹豫着要不要让虞琳也退下时,远远传来了虞珑笑呵呵地声音:“正爷在这儿,我们兄妹俩就偷懒出去耍一会儿了。”

    宋语然抬起头笑呵呵地望着他:“还未谢过兄长送他们俩来保护我。”说罢就要起身行礼。

    蒋正最不耐烦这种繁文缛节,立即出手制止她:“是他们护卫你安危,也是你照顾他们周全。”又咳了一咳,略低了嗓音道:“我们只是对外兄妹相称,你不必时时叫我兄长。”

    宋语然一时吃惊于虞家双胞胎莫非也有见不得人的身份?倒没在意他后半句话究竟说了什么。

    她愣愣看着他,皮笑肉不笑:“你说说看,我怎么照顾他们周全?”

    蒋正没觉出她话中的不悦,“虞家从前于我有恩,但是被朝廷定了罪,男女世代为奴,我有幸找到了他们兄妹……”

    宋语然懂了:“放心吧,既然是你恩人之后,你又是我的恩人,他们在我这里必然没什么委屈受的。”

    他可不是这么个意思,蒋正一本正经地往下说:“虞家仇家挺多的,日后若有人跟你打听……嗯,希望你能遮掩一二。”

    哦……他说的照顾周全是这么个照顾啊,那还好。还以为他给自己送来俩祖宗,美其名曰是她的护卫,实际她打不得骂不得还要高高供起来呢。

    宋语然悄悄吐了口气。

    蒋正默了默,兀自在屋内寻了一张椅子坐下。

    “兄长还有话说?”

    “你没什么要问的?”

    两人一同开口,相视一笑,宋语然便从善如流地问他:“你当真要在我这里常住么?”

    见他坦然点头,又问:“为什么?”

    蒋正只当她不乐意忽然多出他这么个外人,难得好脾气地解释:“凉州城乱的很,你独身一人居住实在不让人放心。”

    “那你不是已经把虞家兄妹给我了么?”有他们在,她应该不会再有什么安全问题。

    蒋正黝黑的双眼将她望着,良久叹了口气:“就当是我的责任吧,如果成郡公府没有被……你也不必到这种地方来。”

    他这般说倒叫她无话可说了,因为他说的一部分是事实。但是,他的责任……??对着强塞过去的未婚妻,他也能生出责任感来?

    罢了,家里多个男人也没什么不好,就当他是兄长敬着罢!

    宋语然慢慢剥着橘肉上的白衣,脑子里却在回想到凉州以后发生的事,她忽然抬头看着他问道:“所以,你究竟是何时认出我来的?”

    “春风酒楼,虎爷闹事那天。”

    宋语然脑皮一炸,很快想到了那天的店小二,可不就是向前么!还有当时冯掌柜府复杂的神色。

    “冯庆余是你的人?”

    “那天躲在我马车底下的人是向前?”

    蒋正看着她:“是我。”

    ……马车底下的人竟然是他??

    “冯庆余是我早年认识的朋友。”

    呵呵,真是巧。

    宋语然狠狠咬着橘子肉,吃完了整个儿的橘子才恍然想起:“你怎么知道那是我的?”

    按理来说,他们定亲定的仓促又诡异,两厢并没有正式见过,他不应该一眼就认出她来。

    蒋正往座椅上一靠,似笑非笑的:“你不也一眼认出我来了?”

    “……”那是他在京城时的名头太过响亮了!想不认识都难好吧,尤其定亲以后,她但凡外出总有人在她面前嘀咕成郡公世子爷如何如何,搞得她心里实在太过好奇,才偷偷跑去看他到底长成啥样。

    结果,他一脸的胡髯当真叫她印象深刻。

    烛光之下,宋语然的脸悄无声息地红了。

    她摸了摸滚烫的脸颊,觉得有些尴尬,索性岔开了话题:“你们做下的好事,却要我的春风酒楼来承担后果。”说到这个,她理直气壮地伸出手指在榻桌上敲了敲,“你是不是该有所表示?”

    蒋正无声笑了,笑脸掩藏在半张脸的胡须底下看不分明,但黝黑明亮的双眼中浓浓的笑意却如何也掩藏不了。

    他端正地作了个揖:“我此次主要就是与你说这个。”

    宋语然竖着耳朵听他讲。

    “冯庆余不愿意虎爷糟蹋了春风酒楼留下坏名声,我正好见不惯他强抢良家闺女,所以他通知了我,我设法将人救出去。”

    说到这里,他脸色变得严肃,眉头也紧皱在一起:“我没想到你会到凉州,之前也不知道那是你的产业。”

    “再者,我们将人救出,也叫他们尽快离开凉州,却没想到……”后续会发生那一系列的事。

    仿佛有一根绳子,将虎爷、高家和春风酒楼紧紧地绑在了一起。宋语然沉默不语,仔细想想前后发生的事情,忽然觉得可疑:“他们是不是早就盯上春风酒楼了?”

    “不是没有可能。”

    宋语然面色沉了沉:“所以高家那些事是你让人放出风声叫我知晓得?”

    “是。”

    “那些事都是真的?”她忽然起了八卦之心,“那个虎爷是不是高少爷找来的,特意掳走他未婚妻?”

    蒋正抬眼瞅了瞅她的八卦脸,点头。

    这也太丧尽天良了!那个姑娘与他定亲真是倒了几辈子血霉!

    “高少爷指使阿四陷害春风酒楼这事儿也是你使人来告知的罢?”

    “……是。”他端正了神色,“救人的事是我们做的冒失了,给你带来了麻烦,你想要什么补偿都可以。”

    宋语然摇了摇头:“补偿就不必了。”她俏皮地笑了笑,“我从高老爷那里挖来了八千两呢!”

    她的笑容十分明媚张扬:“足够了!”

    两人说着话,时间悄无声息就滑到了子时,外头又响起了此起彼伏的爆竹声。

    宋宅不放爆竹也没见冷清,阿斗、恕儿大大小小都侯在前院堂屋,等着主家发压岁钱。

    宋语然笑着从炕上下来往外走,招呼他:“走罢,发压岁钱!”

    她是这宋宅的当家人,压岁钱发的毫不手软,每人一串铜钱,就连才到家的白氏和向前都有,弄得他们既尴尬又感激。

    蒋正空手站在那里,看着她问:“怎么独独我没有呢?”

第十五章 你是兄长呀

    宋语然纯洁一笑,露出唇角两个酒窝:“你是兄长呀!”凡是长者都该包压岁钱。

    下人们一听,立刻来了精神,个个双眼放光地瞅着上头。

    得,这是还在计较他拖累了春风酒楼呢!

    蒋正就从衣袖里摸出一叠银票,看都没看就递给她:“见面礼和压岁钱,一起罢。”

    宋语然嘴角的笑意深了深,坦然伸手接过,打头一张便是一百两,便捏着它对青玉道:“去看看准备的铜钱有没有多的?都拿出来发了罢!剩下的,咱们新年加菜!”

    家里多了三口人,两个还是正当年的男人,她原先准备的那些偏素的食材肯定不够吃。待过了大年初一,哪怕外头肉菜涨到天价,也得出去采买一趟。

    青玉接了银票转身进去,须臾搬了个匣子出来:“散钱都在这里了。”

    又招呼恕儿:“过来,一起串钱,多给你串两个。”

    恕儿笑嘻嘻地走过去一起动手。

    麻婶带着秋子和厨娘将饺子一碗一碗地端出来,发过了压岁钱就要吃饺子,守岁就算完成了。

    拿了双份丰厚的压岁钱,阿斗、柳子、恕儿和秋子几个很自觉地给今日才到的三人整理房间,烧上炭盆,摆上热水,铺好床铺,周到殷勤至极。

    宋语然他们初到京城,新年里无需走亲访友,整日窝在家里闲的无聊。过了初二,她就拉着白秀娘一起着手她之前的计划。

    “姐姐的女红这么好,要不要来帮我的忙?”宋语然是当真欣赏白秀娘的女红手艺,能将普普通通的衣裳做到这般精致。

    白秀娘没有听懂:“姑娘是要我给你做衣裳穿吗?那简单的,我这就给你量尺寸。”说着就要起身动手。

    宋语然将她按住,缓缓将自己的计划道来:“……我们一起做成衣卖啊!”她自己的手艺她心里清楚,再加上白氏帮忙,她不愁成衣卖不出去,生意会不好。

    白秀娘很心动,她要寻邬二,光靠她自己显然不行,她需要钱,有了钱才能雇人去找,但这样的做法与她从前在家时的深闺训诫全然不同。她咬着唇犹豫了片刻,最终点头同意。

    宋语然当即一拍双手兴奋地道:“铺子材料都由我来,红利咱们五五分,姐姐你看如何?”

    白秀娘从来没有接触过此类事情,直觉是自己占了大便宜,正要摆手拒绝,宋语然已经一锤定音,站在桌案前很快写好一张契书,签上她自己的名字然后递给她。

    “姐姐看一看,签了罢。”

    白秀娘感激的眼眶微红,暗自决定以后一定用心做衣裳,好好回报她。

    宋语然微笑着看着她签了字画了押,将契书收好,喊来了青玉:“开库房,把年前管事们拿来的好料子都拿来。”

    末了又补充,“嗯……寻几匹家常的料子出来,白姐姐他们才来,得做两身衣裳穿。”

    青玉先叫秋子将上好的轻容纱、暗花纱、孔雀罗、白地绿花罗、妆花缎、捻金番缎、捻金缂丝和一匹十分难得的十样锦都抱去暖房,又挑了些素色的绢布和石青色细棉布方才罢手。

    白秀娘看着一屋子的绫罗绸缎有些傻眼,她在邬家的时候自然是见过好料子的,但那也是别人挑剩下的,轮到她的多数是次等货。

    她不禁有些惴惴:“这么多名贵衣料,万一我搞砸了卖不出去,那岂不是太可惜了?”

    宋语然最听不得这种话:“还没做呢,怎么知道一定不成功?”

    “我裁衣,姐姐制衣,若是还卖不出去,那就是底下管事伙计们没本事,迟早叫我打发了去。”

    话才说罢,就扯了一匹素色的绢布,片刻功夫就裁好了一件,白秀娘上前拎起来一看,竟是比照着她的身量裁的!根本没有量尺头,看上两眼就能裁出来?样式还这般别致好看。

    宋语然将衣片比对好,寻了针线,上手就开始缝,没多大功夫,上身一件小袄就缝了七七八八。

    白秀娘站在边上越看越诧异,原来宋姑娘裁衣制衣的本事这样好!比她又胜出许多。

    待到一件上衣做完,宋语然停了手,又去翻了翻最边上的两匹石青色细棉布。但她看了半晌,一直没动手。

    一直在一旁打下手旁观的青玉适时上前:“这两匹布是今年的新料子,姑娘可要裁一件出来试试手?”

    宋语然瞟了她一眼,不就是想叫自己给蒋正也做新衣服么,还跟她耍起了心眼,哼。

    她将细棉布放手里捻了捻:“料子是个好料子。”

    “不过,我和白姐姐得趁着新年休市多做几身衣裳出来,等街上开了市好拿出去卖。”

    “这细棉布么,放着怪可惜的,你左右无事,给正爷和那个向前都做一身罢。”

    这么好的机会姑娘怎么不把握住呢!也是她自作主张惹了她不耐烦,青玉叹了口气,认命地将两匹细棉布捧了出去给麻婶去做,她自己的手艺她心里清楚,还是不要讨人嫌了。

    到了晚间,四下无人时,宋语然留了青玉单独说话,支开了虞琳和隐在暗处的虞珑。

    “青玉,我以为你能了解我的心思。”

    “姑娘……”

    “你是不是觉得,既然他住到了我的家中,我就该主动把握住机会?与他把那婚事做实了?”

    青玉的确是这么想的,姑娘如今孤苦伶仃的一个人,明明有亲事有未婚夫君,为何要去做那远房兄妹呢?

    但她也知今日自己犯了错,惹了姑娘不悦,她低头就要跪下。

    宋语然将她扶住:“你是为我好,我没怪你。”

    “但有些话,我需得早些与你说明白,免得日后闹出了笑话大家都尴尬。”

    青玉红着脸将宋语然掺回炕上坐下,自己端立在一旁。

    “我与他的婚事,从前如何就不说了,只现在开始,只能作罢!”

    “姑娘……?”

    “我们都是见不得光的身份,我不想拖累了他。”

    青玉静静一想就明白了,姑娘要查老爷意外去世的真相,早晚有一天是要和京城那边对峙的,到时候就无法隐瞒世子爷的身份……

    她叹了口气,红着眼眶:“姑娘,你太辛苦了!”

    辛苦,这世上谁不辛苦呢。

    宋语然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不用替我觉得委屈,这是我的意思,何尝不是他的意思呢?”不然除夕那日来家里,他怎会那般介绍自己的身份?

    青玉又是一叹,也知道当初两人的亲事本就结的荒唐,如今对方既无意续之,又何必让姑娘去贴人家的冷板凳,没得自降了身份。

    只是,到底替自家姑娘觉得委屈:“你可是十七了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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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品侯夫人介绍:
随父肆意游历大江南北的她,父亲被害身亡,亲族意欲图财害命,她果断带着万贯家财金蝉脱壳。
光鲜亮丽的郡公府,一遭背上谋逆大罪,全家被斩,死里逃生的他曾被家族厌弃、谋害,他洒脱的闯荡江湖,有钱有自由潇洒随意。
两个阴差阳错有过婚约的已“亡”人意外相遇、相护、相知,一起报仇、一起赚钱。
报仇是他的事,连她的一起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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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家是两个人的事,男主外女主内嘛!衣品侯夫人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衣品侯夫人,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衣品侯夫人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