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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怪诞的表哥     终宋txt下载     终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489章 帅令(为白银盟主“niema”加更5/11)

    吕文德追着莫哥,本是要将蒙军赶出川蜀。

    这日,哨马回报,蒙军到剑门关阁道不入,已安营下寨作严守之态。吕文德一听就猜到了大概。

    蒙军都到眼前了却不过剑关门,只能是因为前面有宋军,甚至已经攻下剑门关。

    有这个实力又能出现在这里的宋军将领,不难猜。

    接下来的局势,吕文德也能推演出来。

    李瑕还在打剑门关旳时候,莫哥都不肯杀过去。等打下关隘,莫哥肯定更不愿意攻坚了,一定会掉头走米仓道。

    能放蒙军走吗?

    原本是能。

    原本吕文德觉得这仗只能打成这样了,够了。

    但现在李瑕堵住了一头,他吕文德亲率大军赶过来,却堵不住另一头,面子呢?

    才入蜀任帅,丢这么大一脸,节度使的威风在哪?

    吕文德脸色又阴翳下来。

    他不仅好嫉妒、贪财,他还好面子、跋扈。

    说起身上的毛病,他太多了。

    但还真就不怕死、不怯战。

    从一介樵夫,一刀一枪从血海里杀成了两镇节制使,从西南打到京湖,从京湖打到巴蜀,他什么时候望风而逃过?

    简单来说一句话。

    “老子是大宋第一武将!你能打的敌人,老子也能打!但打完仗,功劳是老子的!你敢跟老子论功劳,老子弄死你!”

    他就是这么一粗人,不识字,不搞孔夫子那套礼啊、让啊的。

    主意定了,那就是不能被李瑕比下去,必须跟莫哥打。

    但这仗……却也太难打。

    要堵住米仓道,首先就得收复巴中。

    蒙军是骑兵,步卒肯定没办法比蒙军先到。

    那就只能分兵,大军先挡住蒙军,派小股兵力夺下巴中。

    攻城伤亡重,让向士璧、刘整这些猢狲去……打下了,功劳是他吕文德的。打不下?军法处置。

    这么一分兵,三万人就剩两万五千人,要在野战中阻住蒙古五万人,一定打不过。

    那就让李瑕带兵出来,前后夹击。

    能不能胜另说,先拼他娘的。

    ……

    吕文德既有了战略,半点不婆婆妈妈,马上便派哨马绕过蒙军,去剑门关递信。

    他一边等李瑕回复,一边立刻便开始在嘉陵江两岸布防,切断莫哥东向巴中的道路。

    这种数万人的大战役,全然不同于数千人的拼杀,抢占要地驻军才是第一要义。

    虽是初次入蜀,吕文德却对地势成竹在胸,首先派兵占的就是大获城附近、阆中一带。

    吕军家被称为“黑炭团”,将领基本都是吕文德亲族,以及家乡的樵夫、炭农。

    这些人向来与他一心,俸禄丰厚。随吕文德转战四方,哪怕到播州、罗氏鬼国那种穷山恶水,也从不叫苦叫累,确实是百战之师。

    “兄弟们!老子这次不是闹着玩。立了功,全都加官进爵,哪个敢挫了老子的威风,他娘的就埋在蜀地当炭烧……”

    吕文德帅令一下,吕家军连夜行军,竟是在一夜之间拉开防线。

    暂时而言,今日之大宋,还真就只有他有这份兵力、有这份能耐……

    ~~

    剑门关。

    当夜,李瑕派出的哨马带回来了吕文德的信使。

    来人也姓吕,叫“吕大用”,是个魁梧汉子,因是与吕文德隔了两个村的同乡,在李瑕面前也一副大咧咧的模样。

    ……

    “李将军问那许多做甚,大帅叫你打,打就是了!”

    “易士英将军、王坚将军、张珏将军没带兵来吗?”

    “嘿!”吕大用有些不耐烦,道:“把兵全带出来,那后方谁防?粮草谁运?李将军要不会打仗,听大帅的就行!”

    “蒲帅……”

    “都说了,蒲择之罢官了,到临安去了。”

    吕大用瞪着李瑕,又道:“我说李将军,你别是怕了蒙鞑吧?没甚好怕的,吕家军从南杀到北,从东杀到西,都不知打了多少胜仗了!”

    李瑕于是也看着吕大用。

    他目光冷冽,直将这汉子看得发毛起来。

    “干啥?我可说了,李将军升官了,哈哈,到大帅面前领官吧。”

    “刘金锁。”

    “在!”

    “带这位壮士去歇息,今日收复剑门正好小小庆功,好好招待他。”

    “好咧!”

    刘金锁、林子上前,按着吕大用就走。

    不一会儿,还传来了刘金锁热情的笑语声。

    “嘿,兄弟,你这匕首蛮漂亮,送我行吗?”

    ……

    孔仙在一旁看着,也感受到了吕家军的跋扈。

    但跋扈是一回事,大局又是另一回事。

    他不久前才表露过对收复利州的急切向往,此时却又犹豫起来。

    “恭喜李将军升官……”

    李瑕对此倒不在意,沉吟之后,向孔仙道:“接下来的战事,不必急着下决定,我们先哨马打探利州虚实,如何?”

    “正是此理。”

    ~~

    这夜,杨奔正坐在那与士卒们闲聊,算是对今日收复剑关门一役的战后总结。

    说着说着,宋禾走过来,也不打招呼,向杨奔说了一句,转身又走掉。

    “这仗打得不错,有点本事。”

    杨奔不由笑了起来。

    当时在大理,于柄战死,杨奔代其任佰将以来,宋禾还是第一次夸他。

    笑着笑着,杨奔抬头一看,见城头上李瑕招了招手,连忙跑上城头。

    “阿郎莫非是铁打的?也该歇一歇。”

    李瑕摆手,示意他上前,问道:“聊聊你在吕家军时的事?”

    杨奔一听,莫名有些紧张。

    “阿郎,我没有……”

    “没事,我就想了解了解吕家军。”

    杨奔这才松弛下来。

    “当年我杀了人,被刺配充军……听说吕文德能战,麾下还有一大将叫夏贵,此人也是获罪,刺双旗于面上,被称为‘夏旗儿’,因战功受吕文德提携。遂想方设法调到吕家军中。”

    他眯了眯眼,目光带着回忆。

    “吕家军能战确实是能战,军中皆是勇悍之人。但贪也是真贪,京湖原有兵力二十万,兴昌三年,吕文德知鄂州,裁兵十余万,将定额军饷据为己有,此事满朝皆知,他反以为荣,称三万吕家军、胜三十万兵力。

    再就是,吕家军排外。非吕氏亲族、同乡、樵夫、炭夫出身者,立再多劳功,也永不得提拨。我出生入死,京湖两年、播州两年,连个队正也不是。后来才知,夏贵能一路升迁,不仅因他勇猛,还因他是吕文德同乡。”

    李瑕问道:“见过吕文德吗?”

    “未曾。我在他女婿范文虎麾下,呵,尽日只在军中打马球,随他耍戏者才得升迁。”

    杨奔说到这里,不满之意愈显,啐道:“怎样的兵、怎样的将。一群悍夫狂徒,骄纵武阀。”

    “吕文德邀我们共击蒙军,你怎么看?”

    杨奔想了想,道:“阿郎若兵出剑门关,蒙军必掉头主攻我等,吕文德只会任我等死战,他自守嘉陵江,等待战机。”

    “若有战机,他能战?”

    “能。”

    虽然不满,但杨奔不得不承认这点。

    “吕家军不怯战……不过,战后论功,又全是吕家军之功劳。”

    李瑕点点头,算是有了大致了解。

    杨奔沉默片刻,抱拳道:“若问末将,私心实不愿阿郎随吕文德出兵。但大局为先,若吕家军大败,川蜀大好局面必毁于一旦……两相为难,请阿郎定夺。”

    “那吕文德为何不退?放蒙军走米仓道便是。”

    “末将不知他怎想的。”

    李瑕拍了拍城垛,道:“吕文德是料定了我必须听他的啊。”

    他沉吟着,又喃喃了两个字。

    “蜀帅……”

    ~~

    那边吕家军已赶赴苍溪、阆中布防。而吕文德大营中,刘整听到命令,却颇有异议。

    “吕帅,末将认为不必取巴中。”刘整未接过军令,而是抱拳道:“末将可带兵翻过山林,伏兵于米仓道,重挫蒙军……”

    “放你娘的屁!”

    吕文德大怒。

    “山有那样好翻,还修米仓道做甚?!你无非是嫌攻城费兵力,你们这些客军入援川蜀,满脑子只顾着保全实力?!难怪你在箭滩渡败成那样……”

    “吕帅明鉴!箭滩渡之败,蒲择之予末将之兵力本就不足……”

    “老子明鉴个屁,老子管你?!叫你把巴中打下来,军令如山,你受还是不受?!”

    刘整怎么看都认为他的计谋都比吕文德高明得多。

    偏是官职被吕文德压着,没办法。

    但他脾气也不小,冷着脸上前,单手接了令,转身就走。

    吕文德见此情形,怒喝道:“俞兴,你带一千人随他们去!”

    他麾下大将俞兴会意,咧嘴一笑,故意大声应道:“大帅放心,没人敢不听大帅之令!再自以为是也没用!”

    ……

    事实上,吕文德也意识到了刘整的打法更好一点。

    但也有风险,取巴中无非是损失大点,反正的也不是折损吕家军。

    最重要的是,战该怎么打,由他吕文德定。

    按蜀帅说的来。

第490章 赛跑

    剑门关一派繁忙。

    “吁!哨马冯友三,探利州归营!”

    “上前来看!”

    北面城头上宋禾亲自探头看了,见确是麾下士卒。

    “望楼!阁道上可有蒙军尾随?”

    “报!数里未见尘烟!”

    “开城门,放哨马入关……”

    南面城门倒是开着,一队队宋军士卒正在伐木,补充城头擂木,大起砲车。

    每隔一段时间,便是十数骑哨马袭卷而去。

    灰尘滚滚的阁道中,也有快马奔来。

    “吁!再传,四川安抚制置使、兼知重庆,保康军、宁武军节度使吕帅之令……”

    “娘的,就知道催催催,一天三道军令,烦死个人……望楼!阁道上有没敌兵跟着这些信使旳尾巴?!”

    “城下信使等着!我家将军军务繁忙!”

    刘金锁对着城下大喊一声,转身走过城头,一路上只听叮叮当当,都是打造砲车、云梯的声音。

    “咚”的一声,云梯架在内城墙上。

    “攻城!”

    一队宋军噔噔噔从云梯窜上来,吓了刘金锁一跳。

    那是俞田在带人操练,演练攻城战法。

    再往城中校场上一看,一个方阵的宋军还在列队。

    “老俞!要不要老子带人砸你?!攻城哪有这么轻巧……”

    “滚开,别挡着老子的人……”

    刘金锁哈哈大笑,大步向城楼走去,路上还被林子撞了个满怀。

    “你个不长眼的猢狲。”林子嘴里还叼了个锅盔饼,掉在地上,捡起往刘金锁嘴里一塞。

    “皮丰在哪?”

    “那呢……你传令?啥事?要不让我……”

    “闭嘴,关你屁事。”

    刘金锁又哈哈大笑,上了城楼,只见一队哨探匆匆下来,显然是刚汇报过利州情报。

    “报!吕文德又派人来了!”刘金锁大喊道。

    “等着。”

    刘金锁就进去等着,听着李瑕正与孔仙、杨奔议论。

    ……

    “没有偷袭利州的机会了,只能强攻。”

    “剑门关天险,将军攻下剑门关这么大动静,利州必然已得到消息,守军有了准备。”

    李瑕抬手在地图上标注着。

    “汪惟正……据我了解,此人是汪德臣之长子,他年岁与我差不多,字公理,有个蒙古名,叫‘扎刺儿’。”

    孔仙问道:“将军何以知道这些?”

    既知道李瑕已迁任成都府路步马军总管、益州知州,虽官印还未领,孔仙已摆好了姿态。

    何况,钓鱼城一战的消息还没传到临安,等到了,李瑕必然还要升迁。

    “我有个朋友叫李庭玉,闲聊时说的。”

    刘金锁听林子说过李瑕混入礼义山城之事,听得“朋友”二字哈哈大笑,被杨奔瞪了一眼。

    李瑕没理他们,沉吟着,缓缓道:“算来,汪德臣死在钓鱼城。汪惟正很可能是奉命从巩昌过来袭爵,到利州停下……这人是新任的总帅,但还没拿到金虎符。”

    孔仙虽不了解汪惟正,但随余玠打过汉中,对汪家还算有了解。

    “汪惟正年轻,该不足虑,汪家兄弟却个个难缠,汪直臣、汪良臣、汪翰臣、汪佐臣、汪清臣……但凡有一个在利州,这仗就不好打。”

    “是啊。”

    李瑕还在低头标注。

    “我们尚未完全探清楚利州的兵力,仅说目前哨马打探到……昭化城有五千兵力。”

    昭化是座小城,处在白龙江与嘉陵江交汇处,是从剑门关出了阁道遇到的第一个城垒。相当于利州的又一个门户。

    “推算可知,利州城中,只怕总兵力能逼近三万人。”李瑕道。

    孔仙问道:“有这么多?”

    “甚至不止。”

    杨奔道:“阿郎是算上了后勤?”

    “是,蒙军后勤称‘奥鲁军’,虽然不全是战兵,守城却是绰绰有余。”李瑕道:“便是奥鲁军,战力也比我们的乡兵强。”

    孔仙听了,有些失望。

    李瑕与他说过,眼下的两个选择,孔仙是倾向于先收复利州、兵进汉中。

    但世间事没那么容易,今日打探了利州的情报,便知情况远没有他预想的那样乐观。

    “那……强攻利州,必然陷入僵持了?”

    李瑕道:“目前情形,便好比一场赛跑,我们与莫哥都想去汉中,这是终点。我们要攻下利州,走金牛道;莫哥要击败吕文德,走米仓道。”

    “是。”

    “那么,分析敌我。我们只有近万兵力,还要分兵守剑门关,最多能派八千人攻城;而莫哥有五万余人。我们弱,莫哥强。”

    孔仙道:“但我们士气高。”

    “士气是一时的,随着攻城战的持续,士气会跌的。”

    李瑕又分别在地图上指了指利州,又指了指吕文德大营的位置。

    “汪惟正,兵多将广、粮草充足,守着汪德臣经营了十余年的利州城;吕文德,初次入蜀,仓促布防。”

    孔仙点点头,应道:“末将明白了,我们若选择先攻利州,一旦莫哥击败吕文德,走米仓道先抵达汉中,利州城就有在汉中的五万大军为后援。”

    杨奔补充道:“哪怕我们先攻下利州,只要莫哥比我们先到汉中,就可堵死金牛道。”

    孔仙长叹一声,道:“如此一分析,看来,最好的选择还是与吕文德先合攻莫哥。”

    他指了指地图上的剑门关。

    “我们拿下了剑门关,利州的守军不能穿过剑门关参战。如此,蒙军不能集中,我宋军却可集中兵力,能挽回不少劣势。”

    杨奔有些气闷,从鼻孔里深深呼了一口气。

    他被范文虎挑选出来,派到李瑕身边刺探消息时,还抱着“最后再立个功劳,看你们提不提携我”的心态。

    但之后他也明白了,其实就是范文虎看他不顺眼才挑他。

    另外几个探子都被李瑕杀了,可见这本就不是好差事。

    时至今日,受到重用,他反而对吕家军观感更差。

    杨奔真不愿看李瑕受吕文德驱使,偏眼下这形势就是这样。

    “阿郎,我也认为先攻莫哥为妥。”

    ……

    李瑕思索了良久。

    现在与以前不同了。

    以前他从来是绕过坚城,挑好打的地方打。这是为将者的打法。

    但现在讲究大的战略布局的实现,再难打,会牺牲再多人的仗也得打。

    良久,李瑕终于开口。

    “莪的看法不同。我认为,我们该先攻利州,抢先入汉中。”

    孔仙、杨奔皆是一愣。

    “可利州短期内攻不下……”

    “这不假。”李瑕道:“但我们更不可能歼灭莫哥的五万蒙军。”

    说着,转头看刘金锁在守门,李瑕又道:“刘金锁,你说说。”

    “阿郎,我说啥?”

    “为什么我们不能歼灭莫哥。”

    刘金锁大声道:“嘿,蒙军五万人,我们跟吕文德加起来,也就三四万人。蒙军是骑兵,我们是步兵。步兵哪能在野战歼灭骑兵?多简单的道理。”

    “那和吕文德合攻莫哥,目的是什么?”

    刘金锁挠了挠头,道:“末将不知道!”

    “我们的战略目的在哪里?”

    刘金锁道:“这个末将知道!汉中!”

    “说的好。”

    李瑕起身,道:“我们的战略目的是汉中。利州是第一站,不管攻多久,必须得攻下来,避不开,绕不掉。”

    “若不打利州,我们还攻莫哥做什么?难道就为了把战场划定在川蜀,等莫哥粮草用尽,逼急了他,散出骑兵四处掳掠不成?”

    “我说过,这场赛跑,我们目前处在劣势。但不能觉得赛跑赢不了,就把对手拖在.asxs.,这没用,我们要的是赢,是最后的胜利。”

    “那么,结论很简单。我们要打下利州,且还得让吕文德在这之前挡住莫哥。”

    孔仙、杨奔都愣了一下。

    “吕文德……他肯吗?”

    “刘金锁,去告诉吕文德的信使。”李瑕道,“我军伤亡惨重,须休整数日,请他先守住防线。数日后,我们必听命攻莫哥。”

    “阿郎,刚说的不是先攻利州吗?怎又变了?”

    “你这汉子。”杨奔骂道,“忒实诚……”

第491章 轻松

    蒙军不断向东逼近,军阵已绵延开数十里。

    吕文德派出的信使绕了百余里,花了一日光景才从剑门关赶回苍溪县旧城的吕文德大营。

    苍溪县已经迁走了,军民都到了大获城。

    大获城本由杨大渊镇守,杨大渊投降后,山城便归蒙军所有,这次莫哥留了千余蒙军留守。

    这日,吕文德在做旳就是试图收复大获城,把他的防线连成一片。

    “孬日八西!杨大渊这个狗猢狲,一投降,费老子好大功夫。”

    攻城不顺,吕文德已在帐中破口大骂了许久。

    他虽粗鄙、没读过兵书,但对战场有天生的敏锐,才任蜀帅,已感受到杨大渊的投降对局势有非常深远的影响。

    “再不把大获城打下来,老子这仗还怎么打?撤了得了!让老子威风扫地!但吕老三,你给老子听清楚,我吕文德哪天要是不能打仗了,朝廷可不会再由着你们这些鳖孙继续享福!”

    吕文福只好道:“大哥放心,再给我几日,一定把这山城收复了。”

    “李瑕也是个狗猢狲,放蒙人走剑门关不好,非要堵他娘的道……信使回来没有?!小猢狲怎么还没出兵?蒙人都怼到老子屁眼里了!”

    “我去看看。”

    吕文福一转身就往帐外走。

    掀了帘,总算是吐了口浊气。

    他那大哥吕文德这些年身居高位,平时还算文雅了一点。但仗打得越凶,脾气也越爆。

    这一仗才刚开始,后面还有得受的。

    终于,只听营外马蹄声响,信马回来了。

    ……

    “他为何不给老子回复?”

    “禀大帅,李瑕说并未见到吕大用,许是路上被蒙军射杀了。”

    “该死。他何时出兵?”

    待那信使细细禀告,吕文德猛地拿起他一尺八寸的大靴子就摔在地上。

    臭气熏天。

    “小猢狲这般说的?他娘的!老子的帅令他都敢不受,娘的,比刘整还嚣张!师夔,你领一千人去剑门关,给老子……”

    “大哥,不妥啊。”吕文福连忙上前,道:“大哥要李瑕出兵,不就是因为兵力不足。前日派一千人盯刘整,今日派一千人盯李瑕,还剩多少兵力?”

    “父亲,三叔说得对。”吕师夔亦劝道:“李瑕并未说不出兵,剑门天下险,他攻关隘后须休整亦是情有可原,无非是多等几日。”

    吕文德大怒,喝道:“哪个才是蜀帅?!”

    吕文福无奈,挥退旁人,这才道:“大哥,李瑕与刘整不同,这小兔崽子也是恩相的人。何必因这几日功夫,惹得恩相不快?”

    “这是几日功夫的事吗?”吕文德终于不再骂粗,阴着脸道:“这小子没把老子当回事。”

    “不至于,不至于,他毕竟不像王坚迂腐,肯润功,说是奉了大哥的命令收复剑门。相比还是周到的。”

    吕文德终于是稍歇了怒火,道:“再派人继续催,告诉他,他的官身诰令还在老子这里,早点打完了仗,早点来领。”

    兀自还嘟囔了一句。

    “恨不得让你领兵出来,被蒙军杀个屁滚尿流。就让蒙军走剑门,老子在后面掩杀……”

    吕文德是真这般想或只是嘴快,尚不好说。

    但莫哥也不是好惹的,既决定走米仓道,很快就摆开阵势,向吕文德猛攻。

    短短两日之后,吕文德已经开始有些吃不消,好在他有水师横于嘉陵江面,稍弥补了野战的弱势。

    又苦战了数日,见李瑕还不从剑门关出兵,吕文德勃然大怒,打算这日的战事结束后,趁夜退兵。

    至于李瑕,等着他军法处置而已。

    然而,战至黄昏,忽见嘉陵江对岸蒙军旌旗摇动,徐徐向后撤去。

    “狗崽子,总算出兵了。”

    吕文德暗骂一声,亲登战船,渡至对岸,领精锐便向蒙军掩杀。

    此战算是小胜了一场,虽杀敌不多,但也将吕家军的气势打开,军心振奋。

    可惜,很快蒙军缩回阵线,不再西向。

    吕文德放目远眺,不知那乌泱泱一片的蒙军是怎回事,只好鸣金回营,又不停派哨马打探。

    “真他娘的,李瑕到底是攻打蒙军没有?这么快就败了?蒙军也不追?”

    一直到深夜,哨马才回来。

    “报大帅!剑门关守军大胜……”

    “放屁!你当老子是眼瞎?”

    “禀大帅,剑门关守军已收复苦竹隘……”

    吕文德再次勃然大怒。

    他已感受到自己被李瑕戏耍了。

    苦竹隘就在剑门关西南的小剑山顶,去年张实、杨立未能守住,被蒙军攻克。

    但这山城险是险,山顶面积不大,根本驻不了几个兵力。

    蒙军都打成这个样子了,大汗都死了。李瑕已得剑门关,只要能攻心苦竹隘的蒙军,根本不用派多少人就能收复。

    说好的共击蒙军,这小子却这般小打小闹,不是耍他吕文德是什么?

    “老子便是不打这一仗,也要把这小兔崽子军法处置!”

    “大帅,李将……李瑕要小人转告大帅,他攻苦竹隘,为的是攻蒙军主力无后顾之忧。他愿在近几日来拜见大帅,以表诚意。”

    吕文德脸色阴沉,如乌云密布,马上要滴出水来。

    想到李瑕终究也是贾似道的人,与自己是同党,才再次歇了些怒气。

    先攻苦竹隘,无非是不愿有太大伤亡,勉强也能理解。

    “去告诉他,老子再等他三日,再没动作,休怪老子翻脸无情!”

    ~~

    昭化城外。

    宋军已开始安营扎寨,大造攻城器械。

    李瑕拍着一个个士卒的肩,走过队列。

    前方,孔仙还在望着城头,神情颇为感慨。

    “这些年,汪德臣掳掠了太多人口到利州啊……”

    “是,所以我们攻城时尽量不要猛攻。我已命皮丰从山林绕到城后,看能否挖条地道,挖塌城墙。”

    “会不会太慢了?”

    李瑕道:“不要急,我们是来收复故地的,伤亡越小越好,对我们是,对城中百姓亦然。长远来看,我们最缺的是人口。”

    孔仙深以为然,又道:“但我担心的是,吕文德守不住,让莫哥先赶到汉中……”

    远远有马蹄声从栈道传来。

    一名骑士飞马赶到李瑕面前。

    “将军,杨奔已收复苦竹隘。吕帅又遣了三批信使,让将军马上出兵……”

    “你辛苦,先去歇着吧。”

    李瑕转头向孔仙道:“请孔将军正面佯攻,为皮丰遮掩。”

    “将军这就要走?”

    “得去见一见吕文德了,不然拖不住他。”

    该交代的已交代清楚,李瑕翻身上马,竟是又向剑门关狂奔而去。

    他要攻利州,还要让吕文德按他的战略来做,两者都不是易事。

    说来,大宋这些蜀帅,曹友闻、余玠、蒲择之,哪怕是余晦,哪个又做的轻松?

    那李瑕只好自己辛苦些,换吕文德的轻松……

第492章 打都打了(为白银盟主“niema”加更6/11)

    “额秀特!”

    莫哥爬上山头,向嘉陵江望去,只见吕文德的兵力依然布置在江对岸。

    “杨大渊,你不是说吕文德必退吗?”

    杨大渊听至莫哥叫自己,抬起头,等通译又复述了一遍,他方才应道:“吕文德不该如此不惜兵力,想必再强攻两日,宋军必退。”

    其实杨大渊也觉得奇怪。

    吕文德什么德性,他了解,无非想等李瑕前后夹击,由李瑕承受蒙军主功……

    而蒙军也做足了准备,打算随时掉头杀向剑关门。

    但,李瑕既没派兵出关,吕文德竟还肯这般硬扛?转性了不成?

    只能说是没被打痛。

    杨大渊决定给吕文德来一下狠的。

    他当即便向莫哥请命,愿派人夜袭宋军。

    是夜,杨大渊命侄子杨文安只领五百精兵,在下游泅马渡过嘉陵江。

    杨文安虽年轻,却有名将之姿,先是突然杀进吕文德大营,辗转突杀,踏营纵火烧了一座粮仓。

    其后,他立刻掉头杀向大获城。

    大获城中蒙军、以及投降蒙古旳汉军本已被吕文福攻打数日,快到了崩溃之际,忽见杨文安杀来,士气大振。

    是役,杨文安五百骑踏营、入援大获城,硬生生把蒙、宋双方之军心士气扭转过来。

    吕文德的败退,几乎已只是时间问题。

    ……

    “干他娘的小畜生!杨大全好歹为国殉难,生了这样没屁眼的龟儿子!”

    把杨大渊、杨文安叔侄骂翻了天,又追溯了其祖宗十余辈,吕文德这才怒气稍歇。

    他已决定不打了。

    两万余宋军,野战拖了蒙军十余日,他这一战打得已经不孬。

    放眼十余年宋蒙战场,都算是极难得的战果。

    之所以要撤,算是这次他让雁啄瞎了眼,看错了李瑕。

    本以为李瑕是个热血守国的,没想到只是自保的孬种,比刘整尚且不如。

    等撤了军,先把刘整、向士璧军法处置。因为他吕文德都守了这么久,他们还没打下巴中。

    然后再把李瑕军法处置,因为此战罪皆在李瑕。

    忽然。

    “报!大帅,南面有百余骑奔来,看旗号像是剑门关守军。”

    “现在才来。”

    吕文德啐了一口,大步走上望台,只见对岸百余宋军正在策马狂奔,后面还有百余蒙军哨骑在追。

    “大帅,是否令战船接应?”

    “接应个屁,让这小猢狲自生自灭。”

    隔得远,隐隐能看到那百余宋军在江边驻马,得不到船只接应,又掉头向后面的百余蒙军冲杀上去。

    毕竟是在宋军的防线,那些蒙古哨马不敢硬战,射了一轮箭雨,撤了。

    望台上的吕文德哼了一声,这才下令让战船过去……

    ~~

    李瑕大步走过吕文德的军营。

    这营中将士确实与别的宋军不同,个个魁梧有力,盔甲齐整,武器精良。

    若作个比较,钓鱼城虽有两万兵力,其实有盔甲武器且经过长年训练的官兵仅四千余人,且都身材干瘦,盔甲残破。

    吕家军这两万数千人则个个精锐,若再征发乡兵,便能称数万大军。

    这还只是吕文德带入川蜀的,他还有不少兵力在吕文焕、夏贵等人麾下。

    大宋第一武将的实力便体现在这里。

    李瑕目前确实远远没这份实力。

    ……

    “请李将军缴械,单独进去。”

    前面的大帐是敞开的,一排锐士挡上前。

    李瑕不以为意,将随手的佩剑递了,转头向身后的亲兵们道:“你们在帐外等等。”

    他走进大帐,抬头看向吕文德。

    李瑕已经很高了,吕文德则是高到了离谱的程度,站在那像是一个巨人,长手长脚,确实是天生的战将。

    这一见面,李瑕才明白,为何当年赵葵只看到路边掉落的大鞋子会大吃一惊,派人去寻找吕文德。

    巨人般的战将立在那,一生转战二十余年,杀气凛然,气势骇人。

    李瑕的身板依然挺直,不卑不亢,丝毫未因其气势所慑。

    “拿下!”

    吕文德扫视过李瑕,忽然喝道:“贻误军机、军法处置!”

    “吕帅若不怕下不来台,大可拿了我。”李瑕不等帐中士卒上前,已笑应了一声。

    “唰!”

    帐外,李瑕带来的百余兵士已拔刀在手,动作整齐划一。

    这些人显然也是精锐。

    吕文德大怒。

    他还真不怕这些人。

    但他确实没真打算把李瑕怎么样。

    贾似道交代过,让他与李瑕好好相处,合力立功,以谋相位。

    吕文德外表粗莽,但又有些精明。

    他很早就看出大宋朝的武将该怎么混,比如朝中必须有靠山,不然官家说不信任就不信任。

    早年,他倚靠的是赵葵。

    谢方叔取代赵葵为相后,他又投靠谢方叔……但合不来,于是阿附贾似道,从此如鱼得水。

    此时帐中的力士已上前,李瑕眼神却依旧很平静,随手还把玩着一个物件。

    那是个蟋蟀笼子……

    “住手!老子与他开玩笑看不出来?滚出去!”

    吕文德没有为了掩饰什么而大笑,他不需要。

    他心里不痛快,便表现出来,懒得演。

    官家纵容他,因为官家不喜欢有心计的武臣。就喜欢他这样爱嫉妒,与同袍相处不好的,还因为贪财名声大臭的。

    当然,得真会打仗。

    待帐中诸将都出去,吕文德开口又骂。

    “狗崽子,你为何不出兵?!”

    李瑕并不马上回答,反问道:“末将这一路走来,见大营残破,听说是杨文安偷袭了吕帅?”

    “哪个混球与你说的?”

    “看来,杨文安要一战成名了……”

    “少他娘激老子,老子不吃这套。说!你为何不出兵?”

    李瑕坦然道:“因为,我要很快打下利州了……”

    吕文德一愣,接着便是勃然大怒。

    突然,

    一柄大斧被吕文德操起,猛地向李瑕斩下!

    他动作不算快,但这一下竟是全力相击。

    劈山之势。

    “呼!”

    风声烈烈。

    李瑕急忙一避,已在地上滚了一圈。

    “嘭!”

    帐中摆地图的大台已被吕文德劈得四分五裂。

    “都别进来!”

    吕文德大吼一声,再次劈向李瑕。

    李瑕滚了两圈,举起帅椅向吕文德砸过去。

    “嘭!”

    巨响声中,木屑纷飞。

    李瑕趁机拿起兵器架上一柄长枪,猛刺吕文德。

    两人都是毫不留手,真是想把对方弄死。

    “铛!”

    “铛!”

    火花四溅。

    吕文德的大斧不同于张珏的短斧,而是斧身极重、杆极长。

    他手又长,舞得虎虎生风,帐中几乎没有能躲的地方。

    李瑕两次要被扫中,拿长枪硬挡了,虎口巨痛,五脏六腑都觉翻沸。

    “小畜生!去死吧你!”

    “嘭!”

    一根柱子已被吕文德砍倒,帐篷整个倒塌下来。

    李瑕却是故意躲在这柱子前面,趁机跃上,长枪猛刺。

    枪尖倏然捅向吕文德的喉咙……

    ~~

    帐内打斗声传来,帐外吕文德的人听了命令不敢上前,李瑕带来的士卒却已站不住了,纷纷要杀进去。

    “保护将军!”

    “谁敢动手?!”

    “来啊……”

    突然,只听帐内吕文德、李瑕双双喝道:“都别动!”

    ~~

    “呼……呼……”

    吕文德喘着气,一手死死握着枪杆,一手持着大斧。

    “你个小畜生,小畜生,利用老子挡着蒙军,你他娘跑去攻利州,还没人敢这么耍老子。”

    “没有吗?”李瑕问道:“贾相公算不算?”

    “还敢提恩相?!老子容你够多了。就算弄死你,恩相还能与我翻脸不成?”

    “吕帅没这么想,不然就叫人进来了。”李瑕道:“吕帅明白的,留我活着,你好处才多。我马上要收复利州,还要收复汉中,这些都是在吕帅的指挥下做到的。”

    “老子不需要。”吕文德啐骂道:“老子节制两镇,还要个屁的功劳。”

    “节制两镇算什么?末将希望吕帅更进一步,授三衙,授太尉,授少傅,封公,封王……”

    “放你娘的屁!官家不可能再封我。”

    “贾相公如今参与到什么事里,吕帅又不是不知道。”

    “大不了不混了,老子剁碎了你,一了百了。”

    “那就剁,我麾下那些将士就到临安去。事情便成了李非瑜斩杀鞑首,收复汉中在望,吕文德为争功阵前擅杀大将,使大事功败垂成……”

    “你还敢威胁老子?!”

    “不是威胁,把利害挑明了而已。吕帅杀了我,我们一起完蛋。还不如一起升官发财。这一战,吕帅要做的不难,挡住蒙军一阵子而已,反正打都打了……”

    “你他娘的,利用老子就是不行!”

    李瑕摇了摇头,道:“世人都说吕帅跋扈而贪财,但我认为是此为自保之手段。其实,吕帅并非这样的人。不如收了脾气,我们坐下来好好谈……”

    “放屁,老子就是跋扈贪财!老子就是爱钱,就是不容忤逆!”

    “那我们合作如何?拿下汉中,多的是发财的机会。吕帅你想蒙哥一死,也许要休战了,便如宋辽之时,若汉中为榷场,可由你我控制着……”

    帐中突然安静下来。

    吕文德太明白这代表着什么了。

    他肯跟莫哥谈,为的不就是这个吗。

    “吕帅的南湖凤园,末将随贾相公去过。”李瑕又问道:“花费不小吧?”

    见李瑕到现在,吕文德第一次咧嘴笑了笑。

    “小畜生,难怪恩相喜欢你。说,老子顶莫哥多久?你才有把握拿下汉中。”

    “一个月……”

    “放屁,就十日。”

    “再有二十余日便是年节,不如……”

    “闭嘴,就十日。”

    “打都打了,不如何多几天……”

    吕文德说一不二,喝道:“日子一过,老子立刻撤军。”

    “蒙军马快,若先抵汉中,则万事休矣。”

    “你他娘野战打五万蒙军试试!”

    “末将确实不如吕帅善战。”

    “那就十日。”

    吕文德心意已决,丝毫不肯退让。

    他是蜀帅,他说得算。

第493章 死穴

    到了入夜,当李瑕那百余骑奔向夜幕,重新赶向剑门。吕文福看着倒塌的大帐,无奈地大摇其头。

    “要弄死谁,排挤打压,罢官流放,哪怕逼反了都行,多的是法子!大哥怎么能动刀呢?”

    “没动刀。”吕文德正在想事情,漫不经心道,“老子动旳是斧子。”

    吕文福“啧”了一声,道:“刘整、向士璧那样嚣张,大哥尚且没杀。李瑕至少还算客气,还是文官,不就是晚来几日吗,哪至于……”

    “闭嘴,他不没死吗。”

    “死了就麻烦了。”吕文福大急,“堂而皇之动手杀官,不怕被当成造反吗?”

    “小畜生激老子,故意散老子气性,懂没?”

    吕文福一愣。

    他倒没想过李瑕有这般心计……不过,他大哥的气性是该散散。

    他走上前几步,凑在吕文德耳边,聒噪没完。

    “李瑕暗地里是恩相的人,明面上却是丁大全门下。今日杀了他,让丁大全拿到我们的把柄,坏了恩相大事……”

    “闭嘴!”

    吕文德一脚踹在吕文福腿上,骂骂咧咧道:“老子明白,不用你吵吵。走,去你帐里,有重要事说。”

    ……

    兄弟二人进了帐。

    “地图拿来。”

    吕文德大马金刀地坐了,抬手在地图上用力一摁,道:“我们搞下这里,等和谈了,跟蒙古人开榷场。”

    “汉中?”吕文福摇头,道:“这地方不妥当,路难走。”

    “放屁,北面就是陇西,再北就是山西,开榷场方便得很。路是难走,难走才好,朝廷管不到。”

    这兄弟说话粗糙,算计却精明。

    吕文德手指一划,也能把成都天府之国,以及汉中聚宝之盆的好处说得明明白白。

    向北出了蜀道,是丝稠之路,贸易方便。

    而蜀道一扼,蒙人难以打来,朝廷难管束。

    “这就与辽金时一样,打完了仗,和谈,纳些贡、称个臣,边市一开,大把大把的钱币还是归我们赚,大宋又是三百年繁盛。”

    吕文福已经完全会意。

    “那大哥好比当时的吴玠,据险守住全蜀,位列七王。再加上与蒙古人贸易,那真是世世代代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就是这个理。”

    “吴家要不是出了一个蠢材吴曦,叛宋自立,如今还是富贵绵延。我只怕我们吕家百年后也出一个这样的不肖子孙。”

    “哈哈。”吕文德摆手道,“那是蠢材,自不自立的,能占了汉中,有权有钱,与王爵还有甚差别?”

    吕文福自觉说了个笑话,抱拳向天,道:“吕家必与国同戚。”

    “莫说那远的了。”吕文德脸色却是阴沉起来,道:“看出来没?李瑕这小畜生在捏着老子的鼻子走。”

    吕文福一愣,道:“我觉得这小子人不错,肯分功,肯分好处。”

    “蠢材。”吕文德怒啐一口,“你想想清楚,不是他肯分老子好处。是他在占老子的好处。”

    “大哥是说,等拿下了汉中,弄死李瑕,我们自己吞了?”

    “废话。”

    “行。”吕文福眼中精光一闪,道:“我来想办法,叫朝廷捉不到把柄。大哥万莫冲动,如今日这般……”

    “别他娘给老子聒噪,老子真要杀他,他已经躺了。”

    吕文德闷声闷气道了一句,拍了拍膝,又道:“毕竟还是大宋的臣子,能如何乱来?”

    虽跋扈财贪、谋的门户私计,但与兄弟私语间,他竟流露出了对大宋的一份忠心。

    多或少且不论,但其人若没一份忠心,如何能守国二十余年,周旋三边,历大小百余战?

    ~~

    一直到天色将明时,百余骑才奔回剑门关。

    为了绕过蒙军防线,这一路绕得实在有些远。

    “歇两个时辰,赶往昭化城。”

    “是!”

    刘金锁翻身下马,腿酸得厉害,差点摔得将脸砸在地上。

    但这样的疲惫也堵不住这汉子的嘴,才下马就叫嚷起来。

    “真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吕文德真要杀了阿郎咧。”

    “不会。”

    “阿郎怎就能确定?”刘金锁瞪大了眼,“都动斧了!”

    林子一脚便把刘金锁踹进关城。

    “闭嘴吧你,赶紧歇了。”

    刘金锁这才向前走,嘴里还没完没了。

    “吕文德可真高啊,我还以为他是树妖变的……”

    ……

    李瑕虽懒得回答刘金锁,其实一开始就清楚吕文德拿他没办法。

    很简单,吕文德再跋扈,归根结底还是宋臣。

    一个樵夫起家的武将,远远没有北方世侯的底蕴。

    史天泽、张柔、汪德臣这些门阀,数代人经营地方,土地、财赋属于他们。

    吕文德不同,粮饷皆仰赖朝廷,被朝廷捏着死穴。

    所以,借吕文德一百个胆,都不敢在明面上杀朝廷命官……

    李瑕却真敢杀了吕文德。

    他不忠心、没底线。

    有底线的人必然斗不过没底线的,怒而拔刀,也不敢真砍。

    这件事的本质,是吕文德这个大宋臣子,节制不住李瑕这个野心之辈。

    自古以来之定理。

    另外,养兵是世上最费钱的事,吕文德吃空饷吃得再有钱,却没有真正属于他的财源。朝廷想动他就能动他。

    吕文德必然会对在汉中开榷场一事动心。

    或许他没想这么深,但出于本能,也抵挡不住。

    这点,李瑕无比确定。

    要节制大将,便要清楚其行为的深层动机。

    就好像要牵着牛走,就得先学会钩住牛鼻子。

    李瑕在很努力地学。

    ……

    进了营房,李瑕解了盔甲躺下,今日领到的官身诏命掉了下来。

    他才想起看了看自己如今的具体官位。

    成都府路步马军总管、兼知益州、兼管内劝农营田事节制屯戍军马……

    官名很长,实权大了许多。

    由此,李瑕也揣测到了中枢是如何想的。

    成都一战斩杀宗王阿卜干的功劳只得了个权知筠连,可见,官家是关注到了他。

    丁大全也没办法在官家眼皮子底下太过拔擢他。

    这次不同,能一跃青云,因为在打仗、因为成都残破,也因为……官家怕了。

    这就是李瑕与当世所有臣子的不同。

    旁人官升三转,会对君恩深重感激涕零。他却只是随手将官印一抛,一眼把这赵宋皇氏的软弱看穿……

    他在无尽的疲倦中睡去。

    两个时辰后,李瑕又翻身而起,喊起那百余困顿的亲兵,策马从剑门关北门出城。

    ~~

    “上马!”

    阁道崎岖,吕大用站在关城下向北望去,转过身,只见剑门关的城门已被关上。

    李瑕不至于因为吕大用几句冲撞就杀了他,但当时懒得回复吕文德,遂把这信使扣在军中。

    至于以后,吕文德会不会更生气?

    李瑕不在乎。

    “快上马啊,犹豫什么?”刘金锁拍着吕大用的肩,又道:“你不是说了吗?你们吕家军打仗从来不孬。”

    “不是。”吕大用平日虽嚣张,此时脸上却满是茫然,道:“大帅真让我随你们打仗?”

    “不然咧?你看,我家将军都领了官身了,看到那成都府路步马军总管的旗子没有?”

    刘金锁左手一指,右手拍着腰间的匕首又哈哈大笑。

    “不过,你到了我们军中,得听军令,否则军法处置。”

    吕大用真是烦恼,不情不愿地翻身上马,嘴里还在嘟囔怎么送了个口信就成这样了。

    刘金锁已在他马腚上一拍。

    “咴!”

    马蹄扬起尖烟。

    “走喽!打利州去喽……”

    ------题外话------

第494章 攻城之法

    吕文德很明白,要让李瑕收复汉中,他这边必须挡住莫哥。

    不然,让汪忠臣带着两万余巩昌军到汉中了,还打个屁。

    也就是趁着现在,蒙哥死了、汪德臣死了、蒙军被堵在川蜀、利州那小娃汪惟正还没有正式继任为总帅……才让李瑕有了一点点机会。

    所以李瑕才拼了命也要抢时间,从钓鱼城回到成都,从成都打到剑门关,一路火急火燎。

    换别的人,想着蒙古大汗死了,川蜀也能喘口气,歇一歇。

    这气一喘,还想收复?

    歇过劲来,别说汉中、利州、剑门关了……就连苦竹隘,一辈子都甭想摸着。

    简而言之,李瑕的整个战略,他吕文德很懂。

    端平入洛时,他随赵葵打到三京,也他娘旳是一样的情形。

    为了让吕家能占据汉中、大搞边贸生意,再挡十天就再挡十天!

    吕文德撒了狠,遂亲自提兵去攻大获城。因为大获城就像一枚钉子,钉在宋军的防线上。

    本以为手到擒来,但没想到杨文安这小畜生熟悉地形,硬生生将他的攻势挡下来。

    连续数日,攻城不下。

    吕文德甚至还中了杨文安一箭。

    那箭卡在他的明光重甲上,虽不致命,但像是在三军阵前甩了吕文德一巴掌。

    “吕黑炭!老子瞧不起你!”山城上,杨文安放肆狂呼。

    于是大获城上的降军雷动,对着山下的宋军齐声大骂。

    “让吕贪财入蜀,还不如降了蒙古!”

    “粮饷归了黑炭团,宋朝从此必要亡!”

    “……”

    显然,杨大渊镇守大获城时很得人心,城中人又因他投降而活命。

    “他娘的,全都是叛逆!数典忘宗!”

    战到这地步,吕文德也是火气上来,起誓要宰了杨文安,把人头送到临安请功。

    ~~

    莫哥却是故意放缓了正面江防的攻势,遣杨大渊亲领了骑兵两千人绕道三百余里。

    之后,趁吕文德强攻大获城之际,杨大渊突然杀出,蒙军齐攻。

    眼看宋军两面受敌,杨文安果断率军杀下。

    至此苍溪完全失守,吕文德无奈,只好下令后撤至阆中。

    在与李瑕做了约定之后,他已苦守了十二日……

    “李瑕有消息没有?!”

    “最近的消息是三日前到的,说是……马上就要拿下利州。”

    “娘的!还没拿下利州?利州到汉中还有三百多里蜀道!”

    吕文德大怒,手中战斧挥个不停,喝骂不已。

    “老子算是看明白了,他根本不可能拿下汉中,耍老子玩呢!老子守了十日又如何?蒙古人现在驱马进米仓道,闭着眼走都能比他更快到!”

    吕文福亦深以为然,问道:“大哥,要不算了?”

    “算了?”

    吕文德皱眉想了想,问道:“刘整、向士璧拿下巴中了没有?”

    “向士壁攻城卖力,差点便能破城……”

    吕文德拧着眉毛,很是纠结。

    他又仔细看了军中伤亡,虽觉心疼,但只要再撑几日,等攻下巴中,局势便大不相同了。

    “大哥?怎么说?”

    吕文德思来想去,终是咬了咬牙。

    “再打几日。”

    “为何?”

    “老子先弄死杨文安这小畜生。”

    吕文德竟是不肯再退,一面在阆中布防,一面不停地派人催促刘整、向士璧攻巴中,催促李瑕攻利州。

    ~~

    李瑕离攻下利州还远。

    他必须先拔掉利州南面的昭化小城。

    这件事,李瑕甚至都没与吕文德说过,反正吕文德也不十分了解这边的具体地势。

    到如今这年头,还有几个宋军到过剑门关以北?

    昭化在利州城南四十里,位于白龙江、嘉陵江、清江三江交汇处。若在高山上望去,能看到这里的山与水互相环绕,像是在打太极。

    它是金牛道的必经之地,也是剑门关的阁道的出口。

    昭化古为汉寿县治所,即“汉祚永寿”的汉寿。

    蜀汉时,刘备就是在这里驻兵操练,之后取成都;诸葛亮六出祁山,不停奔忙在金牛道上,丞相府便设在这里;关索的妻子鲍三娘也是战死在这里。

    可以说,它见证了整个蜀汉的沧桑历程。

    到了这里,李瑕忽然对蜀汉人那种“汉祚永寿”的理想,不断北伐的志气有些许的体悟。

    ……

    局势当然很急,但李瑕攻城还是不疾不徐的样子。

    他还是头一次打正经的攻城战,确实不太会。

    不仅是他,论攻城经验,当下的宋军步卒,还真是比不上蒙古骑兵。

    这种情况下,李瑕认为越急越容易出错,欲速则不达。

    他每日攻城前,都会派士卒对城中大喊一番,说的无非是蒙哥已死,蒙军被堵在川蜀。

    “父老乡亲们!有多少是从蜀川被掳到这边的?大宋已击败蒙军,愿意回归故国的,莫要再上城头卖命了!”

    “将军怜惜百姓,不愿攻城造成太大伤亡,切莫再执迷顽抗……”

    这般喊话之后,宋军才会以砲石砸城头,掩护士卒在城下堆土,建起一道道土墙。

    十余日来,甚少有架云梯强攻之时。偶到夜里,才会有宋军试着以绳梯偷袭。

    ~~

    此时守昭化城的蒙军将领叫“李庭望”,正是李庭玉之弟。

    剑门关被攻破时,李庭望大惊不已,连忙遣快马到利州,请汪惟正出兵支援。

    但这几日,见了宋军攻势,他已有把握守住昭化,遂又遣麾下亲兵李错将战况报于利州。

    李错快马到了利州,只见城内城外一片繁忙。

    原本为了支援蒙军攻钓鱼城,利州支出了大量的辎重……没想到局势突变,来不及将辎重运回城中。

    “报!奉千户之命,传报昭化战事……”

    很快,汪惟正亲自见了李错。

    汪惟正时年不过十八岁,与汪德臣一样身材并不高。但他的样貌却清俊得多,浑身有一股儒雅之气。

    他额头上还绑着白布,是在为亡父戴孝。

    “不需急着派兵支援,庭望已能守住昭化?”

    汪惟正以前唤李庭望都是以叔伯礼仪,如今继任总帅,却也能端得出架子。

    “是。”李错恭恭敬敬应道:“千户说宋军并不擅攻城。”

    汪惟正为人谨慎,又细问道:“何以见得?”

    李错道:“不论是扎营的位置、砲车的位置,都不太对。千户还说,且宋军太妇人之仁,不敢附蚁强攻,不知拖得越久对他们越不利……”

    汪惟正放下心来,道:“那便请庭望再多守几日,待利州整缮完备再派援兵前往。”

    他说完,又赏了李错,让其下去歇着,之后,便转向坐在一旁的汪翰臣。

    “五叔认为侄儿的应对如何?”

    汪翰臣摇了摇头,道:“李庭望说的不对。”

    汪惟正一讶,问道:“为何?”

    “附蚁攻城才是最蠢的。”汪翰臣道:“攻城有三层境界,一曰法,二曰术,三曰道。法者,地道、水淹,而云梯附蚁伤亡最大;术者,诱敌、策反、围三阙一;道者,避实就虚,不攻坚城。”

    “侄儿不明白……不攻坚城,如何破城,为何称为攻城之‘道’?”

    “大汗若不攻钓鱼城,直取临安。那,钓鱼城也就相当于被攻破了。”

    汪惟正沉默片刻,叹息一声。

    “侄儿明白了。”

    汪翰臣点点头,道:“宋军不以云梯附蚁攻城之‘法’,而欲策反城中将士,此攻城之‘术’,更高明。”

    “何以破之?”

    “年节将至,厚赏城中将士,以安军心。”

    ~~

    昭化城外。

    李瑕捧着兵书,缓缓道:“所谓攻城有法、术、道三层境界,我初学攻城,便从最简单的学起。”

    孔仙笑应道:“我看不然,将军故作笨拙、迟缓之态,迷惑城中守军,此为攻城之术。”

    刘金锁挠了挠头,向林子看了一眼,小声问道:“什么意思?”

    “地道挖通了。”

    “不是……挖个地道而已,怎就成了什么法术了不成?”

    ~~

    是夜。

    昭化城西,一个角落传来“哒”的一声响。

    土方被人推开,一柄铁锹抻了出来。

    之后,皮丰跃出地道。

    “走,开城门……”

第495章 快了(为白银盟主“niema”加更7/11)

    蒙军哨马当然不会到处宣扬大汗死了,利州这边根本没得到详情。

    这种事,必须由诸王、元帅当面细谈。

    李庭望只听说过,有宋军冒充史家军,骗了他兄长李庭玉,入援钓鱼城。使汪德臣、李庭玉皆战死。

    其后,蒙军大败的消息才传来,剑门关便落入敌手。

    在他看来,是刘黑马得到大军战败的消息,由米仓道撤退。成都宋军追击,转头顺势取了剑门关。

    所以,这一战,李庭望不知己、且不知彼。

    这是情报旳差距。

    李瑕要把握的就是这个差距。

    也许很快,李瑕的威名就要传开,各路蒙军在面对他的时候都会谨慎得多。

    但眼下还没有。

    李庭望轻敌了,松懈了,没发现宋军地道,胜负已定。

    ……

    “杀过去!”

    皮丰大吼着,领着从地道出来的宋军杀到城门。

    “咯咯咯”的响声中,只见一支支宋军已列阵于前方。

    “嘭!”

    吊桥砸下,宋军已冲入城中。

    “降者不杀!”

    “大宋收复失地,不伤百姓!所有人放下刀械……”

    “持械者,格杀勿论!”

    叫喊声传开,零星的惨叫声却也不时响起。

    ……

    待李庭望惊起,披甲出来一看,只见城中一团团火光亮起,五千守军还未完全反应过来,已有小半数弃械投降。

    马嘶声传来,那是一队蒙古奥鲁军正策马向北城狂奔。

    很快,城北已传来了厮杀声。

    那宋军将领竟是连围三阙一的道理都不懂……

    李庭望呆呆地站在那。

    他没想过自己会败得这样轻巧。

    想过投降,又想到汪家的恩重如山。

    说心里话,他效忠的并非蒙古国,而是汪家。

    最后,李庭望提起刀,终是领着最后的亲卫向北面杀去……

    “勇士们!冲过去!”

    跟着他的亲卫越来越少。

    因为只要是汉人,不着甲、不持械,就能活。

    宋军已喊话喊了十余日,说会运送人口到成都去分田种地。

    城一破,有一个人投降,便有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脱掉盔甲。

    谁说宋军的喊话无用?

    李庭望心中悲戚,一路杀到城北,身边已仅余十余人。

    箭矢无情射下。

    “杀啊!”

    “……”

    李庭望终于被砍倒在地。

    两个亲卫临死前摁住他,用身体将他盖住。

    “将军……解甲……活下……”

    不远处,宋军还在对着地上的尸体补刀,不时响起“噗”的一声。

    李庭望已真不知该做何选择。

    忽然,前方有蒙语响起。

    “你们都是蒙古人?”

    “额秀特,草原的勇士不会向羊羔投降……呃……”

    “别跟这逞能,我告诉你们几个消息,蒙哥死了……对,就是你们尊贵的大汗,被他弟弟忽必烈毒死了……”

    “不可能!”

    “你不用管可能不可能,去吧,赶回草原,告诉阿里不哥,大宋愿意与他和谈,如果他是大蒙古国的可汗。”

    “听明白了吗?大宋要与阿里不哥和谈,你只说这一句也可以。但是,汪家是忽必烈的人,你们不能进利州,会被杀掉。”

    “需要马?好,还给你,新的大汗会重重的赏赐你,你的牧场会一眼望不到尽头,羊群多得像天上的云朵……去吧,回草原,回你的家,想着蒙古包与奶茶,别回头,不然就死。”

    “……”

    那人的蒙语说的很好,流畅而优雅。

    李庭望从尸体下抬起头,目光看去。

    他见到的是一个高挑笔直的身影,对方也回过头,看到了他。

    ~~

    “你和李庭玉长得很像。”李瑕道。

    “你认得我长兄?”

    李瑕没回答,打量了李庭望一会,道:“你若愿意做个汉人普通百姓,我送你到昭通城去,种田,或者教书……”

    “你认得……我兄长?”李庭望却是努力支着身子,问道:“你不是从成都来的?”

    “我说的,你不答应吗?”

    “告诉我!你认得我兄长?!”李庭望嘶声大吼,拖着伤腿想要上前。

    李瑕抬了抬手,止住想要上前杀了李庭望的士卒。

    “李庭玉和我说了很多……他说,四川地广人稀,蒙古宜安抚民力,善待驱口,应严禁蒙人驱汉军如奴役。”

    “你是钓鱼城来的……你杀了我兄长和大帅?是你吧?我感觉到了……”

    “你们兄弟读过书,懂礼仪,若肯答应去……”

    “我不答应!”李庭望怒吼道:“我杀了你!为兄长报……”

    “杀了,厚葬之。”

    李瑕吩咐了一句,转身,拍了拍一个蒙古俘虏的头,继续问着:“你真不想回哈拉和林吗?”

    在他身后,李庭望的尸体已倒在地上……

    ~~

    刘金锁在地上刨了个坑。

    “呼!”他长舒了一口气,道:“杀了那么多敌人,阿郎怎想起要厚葬了?”

    “局势不一样了。”李瑕道,“在绝境里是没功夫招降敌将的,我们以前一直在绝境。往后,会遇到越来越多有可能归顺的人,得先把样子做出来。”

    “哈?我以为阿郎敬重他。”

    “那倒不是,他兄长也礼葬了礼义城守将张资,投桃报李而已。”

    刘金锁不解,又嘟囔道:“啥时候才能有蒙古汉军归顺?”

    “时机还没到。”李瑕随口应道:“但快了,等拿下汉中,我们就会开始有了势,属于我们的势……”

    ~~

    “等老子拿下汉中,与封王也无异……”

    吕文德喃喃自语,似在激励着自己,眼神也渐渐凶狠起来。

    “大哥,真不能再打下去了。”吕文福在一旁苦劝道:“阆中城防残破,根本守不住,再不撤,要被蒙古骑兵包围了。”

    “撤。”吕文德道。

    吕文福这才长松一口气。

    下一刻,却听吕文德道:“往巴中撤,老子要亲自打下巴中!”

    “大哥?”吕文福眼睛一瞪,惊道:“你疯了?那战船怎么办?”

    “让师夔带着水师先撤。”

    “没有水师,我们拿什么跟蒙古人打?”

    “巴州城。”

    “刘整、向士璧可还没攻下来,太冒险了。”

    “那怎么办?”吕文德怒骂道:“你以为老子想打吗?但三千将士都填进去了,白损失了不成?打都打了!小畜生马上就要攻下利州,还差这几日光景?!”

    “总说快了快了!说好的十日攻下利州,眼下都……”

    吕文德显然极是火大,一把扯住吕文福,又咬牙切齿道:“等拿下汉中,你想办法弄死李瑕这小畜生……”

    突然,鸣镝又起。

    “报!望台探到,蒙军调数千兵往东去了……”

    吕文德一听就知,莫哥这是要包抄自己了。

    “娘的……传令下去,鸣金,撤军!”

    吕文福连忙去布置,边走边抱怨不停。

    “这川蜀的仗,比京湖还难打。”

    “废话,丢了汉中,川蜀还能好打吗?”

    吕文德骂骂咧咧不停,大步赶往军中。

    他已经非常狼狈了。

    ~~

    李瑕看起来不狼狈,正有条不紊地向利州城进发。

    但他心中已愈来愈焦急。

    他估算吕文德最多还能再守五天;而他率军从利州出发抵达汉中这段路最快也要七八天;蒙军人多路远,但马也多,走米仓道也是七八天左右。

    那么,留给李瑕攻下利州的时间只有五天。

    而他攻打五千人守卫的昭化小城就花了二十余天,又如何在五天内打下三万人防守的利州城?

    ~~

    利州城楼上,汪惟正放眼望去,看着远处那些不肯在利州城停下的蒙古人纵马向北,思索着他们要去做什么。

    然后,他回过头,看到了南面扬起灰尘,宋军的旗帜远远而来。

    狼烟腾起。

    利州城关上城门,开始警戒、布防……

    汪惟正还有些稚气的脸已经严肃起来。

    他端出总帅的气势,开口,掷地有声。

    “传旗语!本帅起誓,绝不退回巩昌,必与吾父经营十年之利州城共存亡!与城中军民共存亡!”

第496章 归家子

    利州即后世的四川广元,位于四川盆地北部、嘉陵江上游。

    它完全不属于汉中,与汉中之间还隔着整片大巴山脉。

    但利州在剑门关以北,地势也不如剑门关险峻。

    也就是说,宋军若只扼守剑门关,利州就会被隔绝在川蜀之外。

    它虽有“川北门户”之称,但作为蒙军的“攻蜀前沿”确实更为适合。

    宋军最后一次到利州还是在十年前,余玠统兵北伐,三战三捷,一路沿金牛道打到汉中,之后被汪德臣击退。

    之后,便是汪德臣经营利州。

    忽必烈进军大理时,曾见过汪德臣一面。

    正是这次会面,使得利州蒙军一扫如阔端屠蜀时那样旳残暴作风。

    忽必烈允许汪德臣置行户部、漕司,免徭役,减课税,造纸币,发盐引,通商贩,运粮,招集流亡百姓归家种田。

    由此,利州水陆交通畅通,商旅通行,屯田起效,军饷逐年丰绰,贮备有余。

    对于汪惟正而言,利州是他父亲的心血,那便也是他的家园。

    必须守住。

    ~~

    李瑕麾下也有不少就是当年从汉中、利州逃难到蜀南的。

    比如,茅乙儿是汉中兴元府人,许魁是利州人。

    这次北上,许魁心中极不平静。

    他从庆符县离家时,并未与母亲、妻子说过是要打利州,当时只以为要守住泸州。

    后来,反攻了成都,开始大半年的戍屯。

    许魁也分了成都的田,眼看着一年快过去,想着明年把妻小接到成都……没想到李瑕从钓鱼城回来了,带着他们直奔剑门关。

    当时许魁心里就乱糟糟的,军议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剑门关一战,他与刘金锁、茅乙儿正面仰攻,拼了命也没能攻上去,最后是杨奔带人绕后拿下关城。

    许魁心里便憋了气,骂自己窝囊。

    昭化城一战,他带人每日在城下大喊,劝那些老乡归降,最后是皮丰带人挖了地道攻下城。

    许魁更觉不是滋味,他总觉得该做些什么,但打仗不是激动就行的。

    比如,杨奔有勇有谋才能独自领兵、皮丰守云顶城多年最会开山凿路……许魁以前就是个种地的,当了佰将之后,也只会听令行事。

    他真的很想站出来一开口就能说说仗该怎么打。

    ~~

    “利州城据山、据水,末将先说山,利州东北,摩天岭、米仓山横亘;西面有龙门山;南面有剑门山;东南有大栏山包围,可谓群山环绕。”

    “再说水,利州城居于嘉陵江上游,与南河交汇之处。我军兵力无法于山、水之间展开,攻城不易。”

    “最后是兵力,包括辎重兵、奴仆军、水手在内。利州至少有三万能战之力,我军仅有八千人,三千余俘虏……”

    孔仙指点着地图,侃侃而谈。

    许魁就不懂了,他们是如何知道这些地名的。作为利州人,这许多山脉的名字许魁都没听过,只知道一些叫青顶子、白岩子之类的小山。

    李瑕问道:“能否绕过利州城?”

    孔仙道:“兵马绕不过去,利州乃金牛道必经之路。便是利州城之外,汪德臣也构筑了大量的城垒、砲石,不攻城,我军无法前行。”

    他上前两步,手在地图上点着。

    “何况,便是绕过了利州,北面还有朝天峡、牢固关、五丁关等等险要关隘……”

    “许魁,你是利州人,怎么看的?”

    “这……”

    许魁被李瑕点了名,先是一个激灵,立刻抱拳,腰杆一挺,却是好半天不知怎么说。

    “大将军,利州城大变样了……小人有些认不出……”

    林子小声提醒道:“浮桥、船只、小心蒙军偷袭。”

    许魁依旧不解何意。

    到最后,他还是屁都崩不出一个……

    ~~

    “咚!咚!咚!”

    一场军议过后,许魁自觉没出息,卖力地扎营筑防,手里拿着一杆大锤子,将一根木桩死硬往土里敲着。

    “佰将。”有士卒上前来唤到。

    “叫啥佰将,大将军说了,战后要论功,我们佰将得升千将咧……”

    许魁不应,又猛敲了两下,才想起转过头问他们喊自己做什么。

    “何事?”

    “茅佰将来了……”

    茅乙儿走上前,让士卒们下去。

    他抱起一根大木桩,竖立在地上,双手扶着,让许魁砸。

    “小心些,莫打到我的手。”

    “咚!”

    许魁一边砸,一边问道:“你营扎好了?跑我这来。”

    “商量商量嘛,这利州要怎打,给大将军提个主意,你不利州人吗?”

    “你汉中人,逃难时走哪过来的?”

    “忘了,山山水水的,不都一样。”茅乙儿苦着脸,道:“饿得要死了,还管路?”

    “你说……我们怎就看不明白这地势?”许魁喘着气,道:“以前……就懂看这地肥不肥……哪想过好打不好打,我一利州人,我都不知道这是必经之路……川北门户。”

    “我说,许大力,你想收复利州不想?”

    许魁眼一瞪,好半天才哑着声道:“怎不想?”

    他抬手用力一指西面的群山。

    “祖宗……祖宗都在这!”

    简简单单几个字,茅乙儿已感受到许魁心里堵得满满的。

    “当着你祖宗,你倒是说个法子啊!指条能攻城的小道也好啊!”

    “大变样了!”许魁吼道,“十多年了!离家十多年了!全是田、桥、城寨……都不是以前有的!”

    他手里的大锤子一砸,上前一步,已是眼眶通红。

    “要法子我想不出,就只会拿长矛捅!”

    突然。

    鸣镝声起!

    “蒙军攻来了!停止安营……”

    ~~

    “咚咚咚……”

    战鼓声起,蒙军的船只已在嘉陵江上聚集,起锚,向下游驶来。

    利州城在嘉陵江东岸,城池对江处就是山崖。

    只有到了下游七里的江湾处,西岸才有一大片空地,宋军就驻扎在此。

    此时,汪翰臣见宋军立足未稳,当即便提水师顺江来攻。

    “抛锚!”

    一个个大大的铁锚被丢进江里,船只止住。

    “放箭!”

    号旗一摆,箭矢毫不留情便向宋军袭去……

    汪翰臣任蒙古奥鲁兵马元帅,“奥鲁”简单来说就是家属﹑辎重之意。汪翰臣负责的就是利州后勤。

    他麾下的精锐战兵不多,更多的还是民壮,但甲胄、武器充足。

    凭借着李庭望在昭化城抵住宋军的二十余日时间,汪翰臣已将这些民壮简单的整编好。

    今日,他带一千余战兵,三千民壮、水手出战,既是要给宋军一次迎头痛击,也是为了练兵。

    汪翰臣很清楚自己的战力,目的也很明确。

    “传令下去!小船放箭,击退岸上宋军!”

    “战船稳住船身,准备击砲,砲击宋军旗纛!”

    这些船只多是运辎重用的,只有三艘战船上载着砲车。

    咯咯的砲杆拉动声响起,蒙军开始调整射程。

    一块砲石砸在李瑕大帐前方不远处。

    “轰天雷!”

    “点火!”

    蒙军当然也有火器,包括轰天雷、飞火枪。

    只是蒙哥伐蜀时,一路上宋军望风而降,骑兵行进极快没带太多。加上钓鱼城那地势,轰天雷也抛不上去,起不了什么作用。

    轰天雷与宋军的瓷蒺藜火球差不多,点燃之后砲射出去,爆炸开来,靠铁片伤人。

    “嘭!”

    一颗轰天雷落在宋军阵中,爆炸开来,铁片乱飞……

    汪翰臣眯着眼,犹不满意。

    因战船在江水中晃动,很难准确地将轰天雷抛到宋军大旗中……

    ~~

    李瑕站在一座小山丘上观着战场上的形势。

    他并不因蒙军的火器乱了阵脚。

    手中的望筒缓缓转过,他锁定了汪翰臣的战船……

    ~~

    许魁听得战鼓声,迅速回头看向大纛。

    很快,他看到了令旗所指的方向。

    “盾牌手!”

    叮叮当当,宋军高举起盾牌。

    “锥子呢?!锥子给我……会水的!随我杀过去!”

    许魁已在脱自己盔甲,他麾下两百余人,大半都是当年的庆符巡江手,水性颇好。

    解了盔甲后,百余人便在盾牌手的掩护下冲上前去,跃入嘉陵江。

    “噗!”

    寒冬腊月,江水冰凉刺骨。

    许魁冻得浑身发僵,拼了命地就向蒙军的主战船游去。

    ……

    这乱世,想活都难。许魁以前见过太多官兵守土牺牲之后,朝廷发不下抚恤,家小过得极凄惨,饿死都是小的,死了还干净。

    如今他许魁不一样了,便是战死了,老母亲和妻儿也能过得舒坦。

    用大将军的话说就是“让大家没有后顾之忧”。

    脑子里也就想着这些,许魁从江面探头看了一眼,只见前方战船上箭矢已再次射了过来。

    “噗噗噗……”

    江面上血水荡开。

    许魁深吸一口气,重新潜下去。

    一切的喧嚣仿佛停止下来。

    江底冰冷,却也清静。

    许魁用尽了全力,猛凿着蒙军的战船。

    一下,两下……

    这次来是要收复利州的,这是他的家乡,他心情复杂,偏一个方法都说不出来,只能拼了命去打。

第497章 谁家

    缙云山一战时,王益心用钩绳把蒙军船支拖到岸边作战,是如今江防战最常用的办法之一。但伤亡会更大,战事也会拖很久。

    许魁更疯狂,在冰冷的江水里,硬是把汪翰臣旳战船凿穿了……

    当战船的船尾缓缓下沉,船上那些战场经验不足的奥鲁军比蒙古老卒更容易乱。

    有一枚轰天雷没能及时抛射出去,在砲车上轰然爆炸,铁片激射。

    汪翰臣迅速放下小舟,下令撤退。

    这只是一场试探性攻事,他只打算趁宋军立足未稳时挫宋军士气,没有死战的必要。

    但这位门阀贵胄、蒙军奥鲁元帅,确实是败在了许魁这一无名之辈之上了。

    在汪翰臣看来,败得太轻巧,可谓耻辱。

    他无法感受到许魁花了多大的勇气,下了多大的决心。

    这一战对于下江凿船的百余宋军士卒而言,是生死艰难。

    ……

    一艘艘船只拼了命地划桨,想要溯江回到利州。

    但顺江攻下来容易,逆水行舟却难。

    宋军在岸边疯狂地追赶,抛出钩绳,俘虏一艘又一艘的蒙军船只。

    而下游江面上,一具具被冻到失去了知觉的宋军士卒尸体浮起,被江水裹着向下游漂去……

    ~~

    “元帅!”

    “元帅……”

    汪翰臣感到江风吹来有些冷,裹了裹身上的战袍,下了小船,进了利州城,大步走上城楼。

    他脸色如常,似乎并不因这场小败而挂怀。

    城楼上,汪惟正已迎了下来。

    “五叔无恙就好,我在此观战,见五叔本要大胜,不想船只意外沉江,甚忧五叔安危。”

    “总帅。”

    当着众将士,汪翰臣还是向汪惟正抱拳行礼,道:“不是意外沉江,是被宋军凿了。”

    只说了这一句,他已走到城楼边,观望着后续回来的船只。

    待见到他麾下近千精兵的船只溯江而上,归入利州码头,汪翰臣当即便下了军令。

    “传令各砲台!砲击宋军追兵!”

    汪惟正走了两步,站到汪翰臣身边,低声道:“五叔,现在放砲石,怕要误伤后面的船只。”

    “当断则断,不能让宋军追上来,万一扩大战事,有溃兵冲到城下。”

    “可……”

    汪惟正想说些什么,最后又噎了回去。

    他五叔这场试探性的攻事,至少丢掉了百余艘小船,千余民壮……前后还只花了不到两个时辰。

    汪翰臣转头看向汪惟正,神情有些尴尬,却是语重心长起来。

    “今日这一战,我败得……不好看。”

    “五叔,我没有如此认为。”

    “败就是败了。”汪翰臣道:“我确实低估了宋军,看得出这支宋军战力不俗,士气高昂,领军的是个能人……并非是因为败了才夸大对手。”

    “宋军士卒能不畏死,严冬下水凿船,当是强军。”汪惟正道:“若换我领兵前去,定未想到战船会被凿沉,甚至不能及时撤军……”

    汪翰臣这才点了点头。

    他最担心的,就是汪惟正年轻气盛,见己方有三万人,敌军仅八千,便要出城迎战。

    这次由他出城试探,虽是输得难堪,好在探明了宋军战力,接下来仅守城池便是。

    “成都府路步马军总管……李?李瑕?”

    汪翰臣显然是听过李瑕之名的。

    一路回到府中,他马上便翻出近年来的所有的战报、信件,要把李瑕这人了解清楚。

    ~~

    嘉陵江畔,吕大用眯着眼看去,只见几个宋军士卒合力从江岸把一具尸体拖上来。

    “是敌方主帅!敌方主帅已死!”刘金锁大喊一声,欢呼不已。

    “让我看看!”吕大用努力向前挤去,偏是被周围的宋军挡着,近不到前。

    “快!送给大将军……”

    吕大用看着那队士卒跑过,一把拉住刘金锁,问道:“真斩了敌方主帅?这么快?”

    刘金锁反问道:“你看到蒙军主船沉了没?”

    “看到了。”

    “那不就是了,那汪惟正年轻气盛,非要来观战。没想到被许魁凿了船,可不就死了。”

    “就这样拿下利州了?”

    “那可不。”刘金锁大咧咧道:“你不看蒙古主都死在我家将军手上。”

    吕大用犹觉茫然,喃喃道:“昭化那么小的城都打了二十多天……”

    “战场不就这样。”刘金锁大笑道:“都按你这样算,还打啥?大家拿着算盘算算,这座城归你,那座归我,哈哈!”

    吕大用啐道:“娘的,没让你见见我吕家军的能耐。”

    过了一会,林子过来,拍了拍他的肩。

    “吕兄弟,我家将军唤你过去。”

    吕大用遂跟着林子往大帐走,已不像初来时那般趾高气昂。

    ……

    到了帐外,便听里面李瑕正与孔仙在议事。

    “今日阵斩汪惟正,想必马上便要破城了?”

    “难。城中守军虽无主,但没见过我们攻城,未必会很快投降。”

    “强攻几日而已……”

    “报!大将军。”林子喊道:“吕大用来了。”

    “进来吧。”

    李瑕看到吕大用,难得笑了笑,道:“当时你来传信,本将扣了你两日,为的是筹谋收复利州之事,莫在意。”

    吕大用愣愣看着李瑕,好一会才傻傻点点头。

    李瑕抬了抬手,林子便端了个匣子上前。

    “这是汪惟正的头颅、大旗。你快马带回给吕帅,只说‘请再拖莫哥十日,大事可成’。”

    吕大用这才又回过神来,道:“李将军放心,我不会跟大帅说你扣了我。”

    “好,军情如火,你须快马走葭萌关小道,绕过巴中,我会派熟悉地形之人领路……三日内,必须见到吕帅,可能做到?”

    “好!”吕大用大声道:“放心!我以前当樵夫的!什么老林子没钻过。”

    “好!真壮士!去吧。”

    吕大用捧着匣子就走,才两步,又回头道:“李将军,我的匕首被你的人拿了……”

    “事急,再会时还你。”

    吕大用虽是粗人,手捧着一方蒙古总帅的头颅,也是豪气顿生。

    “李将军再会!”

    ……

    孔仙看着吕大用出了帐,深深叹息一声。

    “这可行吗?”

    “一步闲棋,若能让吕文德多拖几日也好。”李瑕道,“总归不费事。”

    孔仙揉了揉脸,显得疲惫至极,道:“今日扎营只扎了一半。明日安好营,还要造浮桥……战还未打,三四日光景已过。”

    李瑕点点头,脸上的笑容已完全消散。

    孔仙又道:“我观汪翰臣退兵后的布置,此人能战。”

    “不错。若非许魁奋勇,今日这一战,胜负难料。”

    孔仙更忧虑,斟酌着,道:“若不能收复汉中,是否退而求其次,先拿利州……”

    “没有汉中的川蜀,就像是本该有四面墙的房子少了一堵墙。”

    李瑕说着,补了一句,道:“而且,机会只有这一次。”

    孔仙道:“末将何尝不明白?但哪怕再多十日,利州城……”

    “不到最后一刻,总会有办法。”李瑕道:“孔将军容我再想想。”

    “好。”

    孔仙虽应了,犹觉汉中已不可图,能赶在蒙军增援前拿下利州,巩固住战果已难得。

    李瑕已起身道:“我去看看伤兵……”

    ~~

    “他们如何了?”

    “禀大将军,都冻伤得厉害,没十天半个月下不了地。”

    “无论如何,务必尽力救治,需任何药材,直接找我……”

    许魁迷迷糊糊中听到李瑕与随军大夫的对话声。

    他努力睁开眼,喃喃道:“大将军……弟兄们……活了几……”

    李瑕走上前,也不避讳,开口道:“三十一个,但莪向你保证,这三十一个,每一个我都会全力救回来。”

    “他们……为收复我……我家乡……”

    李瑕听得懂那含糊的话语想说什么。

    他拍了拍许魁,道:“我知道,你近来心里事多,近乡情怯……都是这般。”

    许魁忽然想哭。

    他是粗人,头一次听到“近乡情怯”这词,只觉猛一下就击到他心头上。

    “将士们不仅是为了收复你的家乡,他们也是在保自己的家乡。”

    李瑕拨弄着篝火,让许魁更暖和些,话锋一转,又道:“但我今日审了几个俘虏,可知他们如何说的?”

    “小人……末将……”

    “汪惟正说,利州是他的家乡。他父亲治理十年,使利州民生安乐……”

    “不!”

    许魁大怒,强撑着就要起来。

    他事实上根本不知利州是不是民生安乐,但就是不容允汪惟正这么说。

    否则,他做的一切,领着百余号兄弟下到冰冷的水里,冻死了八十七号人,又是为什么?

    李瑕摁住许魁。

    “民生安乐我不知是否真的,但无论如何,不够。你的家乡父老,当着下等人、驱口、贱民……下等人的安乐,远远不够。”

    “对!不够!”

    “当然,这道理用嘴是讲不清的。那简单,你养好伤,到利州城里去,让汪惟正亲眼看看……这里到底是他的家,还是你的家。”

第498章 相投(为白银盟主“niema”加更8/11)

    巴中。

    傍晚时分,一日的攻城战又落下帷幕。

    鸣金声中,俞兴沉着一张脸,大步走下望台,一路气冲冲进了大帐。

    许久,浑身浴血的向士璧才提着刀回到大营。

    俞兴冷哼一声,道:“看出来了?刘武仲攻城根本未尽全力,这几日他皆是这般。”

    向士璧丢了手中旳刀,摇头不语。

    他是君子,不愿背后诋毁。

    俞兴冷笑一声,又道:“莫以为我不知,你越过吕帅,上表报功……”

    “俞将军!”向士璧大喝一声,打断了俞兴的话。

    他清瘦的脸上满是怒色。

    “向某报功,仅为一己之官业前程?!我麾下将士们舍家弃业,由京湖入援川蜀,奋死厮杀,一文钱抚恤未有,养得起家吗?!”

    俞兴不提还好,既提了,向士璧越说越怒。

    “凡有险战、恶战,由他们冲锋在前,凡论功行赏,尔吕家军当仁不让。但哪个不是爹生娘养,无定河边哪具白骨,不是其家小梦里人?!”

    俞兴道:“向将军,我并非与你说这些……”

    向士璧已开始解甲。

    俞兴摇头不已,眼中满是不屑,又道:“无论如何,僭越上表有违官场定例……”

    “嗒。”

    向士璧把盔甲丢在地上。

    他一身的中衣还沾着血,上面满是补丁。

    “向某已捐出所有家产,募兵抗虏。若俞将军认为我贪功,我今日便将话放在这里,往后受朝廷一文赏钱,叫我不得好死……”

    俞兴扫了向士璧那破旧的中衣一眼,丝毫不为所动,脸上却是浮起笑意。

    “向将军啊,言重了。我非与你争功,想说的是,刘整可没与你一起上表吧?你为刘整报了功,他却躲在你身后……”

    向士璧笑了一下。

    笑容里,是对牛弹琴的无奈。

    他与俞兴说的是一腔热血,俞兴满脑子里却还只是排挤同袍。

    多说何益。

    “向将军是正人君子,没猜透刘整这等人的心思,可知他拿你当枪使。”俞兴上前一步,道:“巴州城是攻不下了,此战,坏在谁人身上,向将军也是亲眼所见。”

    向士璧实不愿在大战之时讨论这些,摇了摇头。

    俞兴大讶,问道:“向将军,莫非要与北归人同甘共苦不成?这些北归人心怀叵测,你已吃了一次亏,还甘愿被他利用?”

    “俞将军。”向士璧道:“再请武仲谈一次,明日全力攻城,如何?”

    俞兴抬手指了指他,叹息不已。

    “事到如今,还对刘整抱有期望……唉,向将军,你啊!”

    下一刻,有人掀帘走进大帐。

    俞兴抬头一看,见是刘整,脸色便难看起来。

    “刘武仲!今日攻城,为何裹足不前?!”

    刘整脸色淡淡的,应道:“我算到莫哥马上要领兵前来,再攻巴州城已无益。若真要挡蒙军退路,不如由我绕道米仓道设伏。”

    “自以为是!”俞兴怒喝道,“听你的还是听大帅的?!”

    “打仗,是该胜,还是该败?”

    俞兴大步上前,抬手便指着刘整的鼻子,转过头与向士璧道:“向将军,你看到了,此人……”

    “噗!”

    血溅在向士璧脸上……

    却是刘整突然出手,持匕首已捅穿了俞兴的脖子。

    向士璧就这般看着俞兴缓缓栽倒在地。

    然后,他看到了刘整。

    刘整咧了咧嘴,眼中满是快意,把背挺了挺,显得昂扬了许多。

    “别喊,向将军,你不恨他吗?不恨吕文德吗?”

    “武仲,你不能……”

    “向将军,随我降蒙,如何?”

    “来人!刘整反了!”

    同时,帐外已有杀喊声响起。

    电光石火之间,向士璧转身去捡地上的刀。

    “噗!”

    一柄匕首从他背后刺进。

    向士璧低下头,看到匕尖上的鲜血不断往下滴,滴过他带着补丁的中衣……

    “我对不住你。”刘整低声道,“叛宋,我问心无愧,唯独对不住你。但你我身为敌国,不得已而为之了……”

    随着这句话,刘整伸出手,合上了向士璧的眼。

    “动手!”

    ……

    当宋军大营中的杀声响起,刘元振正坐在刘整的帐篷中,慢条斯理地举着酒喝着。

    喝到第六杯,刘整走了进来,把手里的一个首级一抛。

    刘元振举着酒杯避了避,笑道:“欸,武仲兄莫将此贼的脏血溅到我杯里。”

    刘整笑了笑。

    听刘元振骂俞兴的血脏,让他感到莫大的快意。

    “仲举放心,俞兴不过千人,已被我围杀殆尽。”刘整坐下,道:“向士璧的两千余人本就深恨吕文德,今日又攻城力竭,几已降了。”

    话到这里,他脸色黯然了些,道:“除了数十人自刎随向士璧去了。”

    刘元振遂将手中酒泼在地上。

    “敬向公。”

    “仲举为何敬他?”

    “忠义之士,虽为敌手,亦可敬。”

    刘整看着地上的酒渍,默然。

    刘元振却是又倒了一杯酒,郑重看着刘整,道:“武仲兄在我眼中,亦是忠肝义胆之士。”

    说罢,他仰头,一饮而尽。

    刘整摆了摆手,叹道:“我非忠肝义胆矣。”

    “于家国之利而言,武仲兄弃暗投明,忠义千古。”

    刘元振话罢,指了指自己,又道:“你先前问我,为何敢单骑入营,不惧死乎?一个道理,家国利大,身死事小。”

    “家国利大?”刘整倾了倾身子,问道:“仲举真未骗我?”

    刘元振极自信,开口铿锵有力,再次向刘整强调了他们的抱负。

    “能行中国之道,得为中国之主。”

    他说罢,缓缓抬起了自己的手臂。

    刘整咀嚼着这话,大为振奋,只觉数年来的屈辱尽去。

    他心结尽去,抬起手臂,重重与刘元振撞了一下。

    两人交臂大笑。

    “你我果然义气相投!”

    ……

    “至此,许多事莪可与武仲兄明言。”刘元振挑了挑烛火,缓缓道:“从何说起呢。”

    “钓鱼城。”刘整道:“我听说,蒙哥是被漠南王毒死的?”

    刘元振手中的动作停了停,故作镇定,笑道:“武仲兄从何处听说?”

    “军中多有人传,似乎蒙哥死的那一夜,便有蒙人发现了。”

    刘元振眼中泛起思忖之色,沉吟道:“未必。”

    “未必?”刘整不信。

    “漠南王必然不会做此事……或有可能,是金莲川幕府中有人布置,武仲兄能理解?”

    “当然。”刘整道:“我不在乎蒙哥是谁杀的。”

    刘元振这才道:“据我推测,金莲川幕府或有人联络了李瑕,遂有了钓鱼城……大汗……之事。”

    “果然。”刘整道:“一切都是你们设计好的?”

    “不错。”

    “李瑕亦是漠南王的人?”

    刘元振沉默下来,好一会,才开口道:“武仲兄需明白两点,其一,天下必属大蒙古国一统,蒙军之强,无人可挡。”

    “是。”

    “其二,大蒙古国必归漠南王统治,因为只有他承认汉制。眼下对汗位最有危胁者,当属阿里不哥,其人反对汉制,至极矣。”

    刘元振话到这里,一字一句道:“我辈汉人,只能拥戴漠南王,此为唯一之决择,天命所归。”

    刘整郑重抱拳,道:“天命所归。”

    “那便是了。”刘元振道,“如此,李瑕是谁的人,不重要……”

    刘整道:“那,必须杀了。”

    刘元振深以为然。

    他自知是目前将局势看得最清晰之人。

    很早之前,他便已做过猜测,李瑕与漠南王有合作,要除掉大汗。

    后来的一切都不出他所料。

    因此,刘黑马极忌惮李瑕,从米仓道撤军之后,便留下刘元振在巴中。

    目的有两个,一是设法救出还被李瑕扣在成都的刘元礼、贾厚。二是防止李瑕与漠南王合作结束之后,会翻脸对漠南王不利。

    果然如此。

    蒙哥一死,李瑕便首鼠两端,开始趁机谋汉中,到处放谣言的人也正是他。

    简直鼠辈!

    那么,刘元振要做的很简单,过河拆桥、杀人灭口,为漠南王把留在蜀川的隐患除掉。

    他已派人前去联络汪忠臣。

    可以确定,巩昌汪家必然会支援漠南王,他还有把握让莫哥做出对的选择。

    击败吕文德,之后以大军歼灭李瑕,可稳住西南局势。

    如此,汉人世侯方可全力襄助漠南王先继承汗位……之后建制称帝。

    心头想着这些,刘元振眼神中满是振奋。

    他身子往前倾了倾,向刘整低声说起来。

    “吕文德尚不知你已叛宋,可趁机将其斩杀。”

    刘整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咬牙道:“我早有此意……”

    ~~

    是日,吕文德才边战边退,撤离了阆中,抛下水师,只领步卒趋往巴中。

    他打算与向士壁、刘整合力,先攻下巴中,再守几日。

    为那该死的李瑕争取拿下汉中的时间……

    ~~

    而在利州城,汪家叔侄在一场试探性的进性失败之后,已开始收缩防御,如同一只乌龟完全缩进了龟壳。

    孔仙望了城头上的敌军防事,终于忍不住再向李瑕劝道:“将军,汉中已真真收复无望,为稳妥计,当只谋利州。不如放开莫哥,请帅府大军支援?”

    “时间还未到,孔将军答应过让我再想想。”

    “将军若有定计,可否先告诉末将?”

    李瑕终于从地图上抬起头,道:“我还在等一个消息,先说了,怕孔将军失望。”

    孔仙道:“已心急如焚,岂还怕失望?”

    “好吧,我在等援军。”

    显然,李瑕亦有与之义气相投之人。

    “我离开钓鱼城之时,与王、张两位将军有过约定。我信他们……”

第499章

    李瑕欲攻利州,并非带兵杀到城下便可以开始攻城的。

    安营扎寨,建起一道防线,以防城内蒙军杀出来。如此才能在利州城外立足。

    之后,他必须先占据利州西面龙门山脉上的各个山顶。

    否则这些制高点在蒙军手上,既能抛下砲石、轰天雷杀伤宋军,还能窥探到宋军的所有动静。

    仅做这些,宋军连利州的城墙都没摸到,十余日已然过去。

    转眼已是腊月二十九,年关已至。

    大宋兴昌六年、大蒙古国蒙哥汗八年,两国在无休无止的战火中终于马上要度完这一整年。

    ……

    皇泽寺。

    这是武则天的祀庙,位于嘉陵江西畔的悬崖上,与利州城隔江相望。

    武则天便是出生在利州,她父亲武士彟曾任利州都督。因此,武则天称帝后改造了川主庙,取“皇恩浩荡,泽及故里”之意,改名皇泽寺。

    如今,皇泽寺已是利州蒙军在西岸的最后一个制高点。

    驻扎在寺外的蒙古汉军们也想要过年……

    名叫“许桥头”的蒙古汉军坐在一石头上,弯着手指头算了算,转头向他的百夫长“张强”说了一句。

    “头儿,过年了,丢几个轰天雷,听个响呗?”

    “闹呢?”张强骂骂咧咧,“才剩几个了,是给你个猢狲听响用的吗?”

    许桥头咧嘴一笑,露出黑乎乎的牙。

    张强想了想,却也兀自喃喃道:“到哪搞些爆竹来才好。”

    “城里才有咧。”

    许桥头拍着脖子上的虱子,望向大江对岸的利州城,道:“也不知蒙古贵人们过不过年。”

    “关你屁事。”

    许桥头只是笑,百无聊赖的样子。

    他活得麻木,一年到头唯一的盼头也就是过年了。但今年过年又不能回家团聚,连爆竹响都听不着,也就没甚指望了。

    许桥头是个瘸子,本是利州西的青坪子许家岩人,几年前战乱时逃难了。

    后来,听说蒙古人在利州招抚流民归乡种田,他半信半疑,反正也活不下去,就随着乡民回来了。

    没想到真有田种。

    每年的收成当然是缴上去,但能留下够他活的田粮,日子也就重新安生下来,觉得蒙古人也不错。

    偏是天杀的宋军又要打过来,打过来又守不住,糟蹋了他的田。

    这次汪大帅征兵,人人有酒肉,守住利州还有封赏。

    许桥头馋那一顿肉,信汪家的名声,遂当了蒙古汉军。

    眼见宋军凶狠,把别的山头全打掉了,下一个就轮到皇泽寺……许桥头也没啥感觉。

    反正,他就只是听天由命地活。

    忽然,杀喊声响起。

    “宋军来了!”

    “哪啊?”

    许桥头瞪大眼向山崖下望去,只见嘉陵江水浪滔滔,哪有宋军的影子。

    “后面!后面……从山里杀出来了……”

    “天杀的宋军!大过年的,就不能过完年节再打吗?”

    “一点规矩都不讲。”

    “蒙古爷爷都躲进城里喽,要我们这些苦哈哈们卖命。”

    “腊月底送了命,正月的孤魂野鬼漫山飘喽。”

    终究宋军还没冲到跟前,这个百人队犹是一副听天由命的样子,絮絮叨叨地开始调整砲车。

    第一轮抛射,先是将石子装进砲车里。

    许桥头把死重死重的绳索绑在肩上,如同一头老牛般任劳任怨。

    他心里有气,想喊些什么。

    于是任那绳索把他勒得满脸通红,他大吼了一句。

    “狗娘养的们!大过年打仗,老子恨死你们喽!”

    “抛!”

    砲杠被他们重重拉下,石块向山林中重重砸去……

    然而,前方已有溃军惨叫着冲过来,之后是提着刀的宋军大步追赶过来。

    血一铺开,许桥头就吓傻了,转头就往砲车后面躲。

    “千夫长躲进皇泽寺啦!”

    “杀过去!”张强还在大吼,不停挥刀赶着士卒们冲上去迎战宋军。

    许桥头往砲车下又缩了缩,只见整个山崖上都是人在跑。

    惨叫声传来,他吓得直哆嗦。

    一条血流缓缓流下,流过他的膝盖……

    之后,有大喊声传来。

    “父老乡亲们听着……上等人躲在利州城里,躲在山垒里,让你们风餐露宿地卖命……值吗?!”

    一开始,许桥头没仔细听。

    但渐渐的,他听出了宋军喊话带着利州的口音。

    “收复利州,分田种地……三年不纳征,不纳贡……不纳贡,不作下等人……”

    “重归大宋,到营里过年,听戏听曲……”

    远处,还有人用利州话唱起山歌。

    “去背火纸来背盐,婆娘娃儿都靠它,千年茶树留木门,万里茶道绕嘉川……”

    许桥头探出头,想看看仗打完了没有。

    目光落处,只见张强已点了一个轰天雷,抱着它径直向宋军阵中冲了上去。

    “兄弟们别信这些猢狲,莫忘了汪大帅给我们的好日子!”

    许桥头瞪大了眼。

    他知道,张强这百夫长原是总帅府的一個兵,才新任了百夫长。说是守住利州城,就能进八都鲁军,当上蒙古人。

    前方,张强已冲到了宋军当中,扬起手,想把轰天雷抛出去。

    “嘭!”

    铁片四溅,一地的血肉横飞。

    十余个宋军惨叫着倒在地上。

    但没有更多的人随着张强一起冲。

    这个百夫长用自己的命,让许桥头在年节前终于是听了个响……

    利州城头上,汪翰臣抬头望着对岸的悬崖,只见蒙军的大旗倒下,一柄宋军旗帜被插了起来。

    “十一日,李瑕拔掉了我们十三座山头啊。”汪惟正道。

    “那又如何?”

    汪翰臣很清楚,这些制高点掌握在蒙军手上有用,能打到宋军营地。宋军不得不拿,但拿了,对攻城并无大用。

    接下来,宋军还是要造浮桥,从嘉陵江对岸过来攻城。

    “这些杂兵,本就是用来拖住宋军的。”汪翰臣道,“死了不可惜。”

    “拖住宋军?”汪惟正问道:“五叔,我们三万人,宋军仅八千人,为何要拖?打得越久,利州之损失岂非越大。”

    “不可小觑了李瑕。”汪翰臣道:“多翻阅近年川蜀战报,李瑕之名虽列于诸多宋将之后,然凡我军大败,皆遇此子。他年岁与总帅相仿,却已任宋军成都总管。”

    汪惟正讶然。

    他这个年纪继任总帅,平时再谦虚,骨子里也自认为是天下间最年轻的帅才。

    不服输的念头便泛上心间。

    汪翰臣又道:“钓鱼城之战,我蒙古大军大败了一场,士气正低,总帅又继任不久。宋军则不然,乃锐气正盛之际。故而越拖越有利……另外,很快大军便会撤到汉中。到时便可不战而胜。”

    汪惟正这才完全明白,为何说城外那些兵力是用来放弃的。

    以那些没用的杂兵,消耗掉宋军的攻城时间……

    许桥头已成了俘虏。

    他被绑着手,一瘸一拐地走进了宋军大营。

    他背脊很弯,始终还是那副听天由命的姿态,唯得听到一声锣响,他才抬头看去。

    远远的,只见宋军大营中央搭了个台子,上面有人敲着锣,扯开嗓子大喊起来。

    “腊月二九,年关将至,既入了营中,不是袍泽兄弟,便是父老乡亲……”

    许桥头忍不住便停下脚步,傻愣愣地望着,听那人用戏腔报着明夜要在这台上唱的戏目。

    想起来,家乡最后一次有这样的年味还是在很多很多年前,那时他才五六岁,坐在村口的板凳上感受着那热闹……

    李瑕站在小山包上,正向南面望去。

    这一整年,真是一直在打仗,仿佛无休无止,他当然也有想见的人。

    远远有哨马奔来,打断了他的沉思。

    “报大将军,利州城蒙军在城头喊话,请歇战两日……”

    李瑕回过神,不用想便明白汪家叔侄是何心思。

    拖而已。

    “到城下回复他们,可。”

    “是!”

    “再替我递句话,‘久闻汪家世代喜收藏书籍,阔端屠蜀,鞑虏争抢金玉财帛,唯汪世显搜寻典籍,捆载而去。今趁此歇战之际,可愿借阅一书于我?’”

    汪惟正听着城下喊话,愣了一愣,方才负手道:“且问对方信使,李瑕欲借何书?”

    “城下宋人听着,我家总帅相问,尔欲借何书?”

    不一会儿之后,城下宋军大喊声便传了上来。

    “《墨子》,不知汪家可有?!”

    汪惟正又是一愣,喃喃道:“这李瑕,好狂妄……”

第499章 消耗

    李瑕欲攻利州,并非带兵杀到城下便可以开始攻城的。

    安营扎寨,建起一道防线,以防城内蒙军杀出来。如此才能在利州城外立足。

    之后,他必须先占据利州西面龙门山脉上的各个山顶。

    否则这些制高点在蒙军手上,既能抛下砲石、轰天雷杀伤宋军,还能窥探到宋军旳所有动静。

    仅做这些,宋军连利州的城墙都没摸到,十余日已然过去。

    转眼已是腊月二十九,年关已至。

    大宋兴昌六年、大蒙古国蒙哥汗八年,两国在无休无止的战火中终于马上要度完这一整年。

    ……

    皇泽寺。

    这是武则天的祀庙,位于嘉陵江西畔的悬崖上,与利州城隔江相望。

    武则天便是出生在利州,她父亲武士彟曾任利州都督。因此,武则天称帝后改造了川主庙,取“皇恩浩荡,泽及故里”之意,改名皇泽寺。

    如今,皇泽寺已是利州蒙军在西岸的最后一个制高点。

    驻扎在寺外的蒙古汉军们也想要过年……

    名叫“许桥头”的蒙古汉军坐在一石头上,弯着手指头算了算,转头向他的百夫长“张强”说了一句。

    “头儿,过年了,丢几个轰天雷,听个响呗?”

    “闹呢?”张强骂骂咧咧,“才剩几个了,是给你个猢狲听响用的吗?”

    许桥头咧嘴一笑,露出黑乎乎的牙。

    张强想了想,却也兀自喃喃道:“到哪搞些爆竹来才好。”

    “城里才有咧。”

    许桥头拍着脖子上的虱子,望向大江对岸的利州城,道:“也不知蒙古贵人们过不过年。”

    “关你屁事。”

    许桥头只是笑,百无聊赖的样子。

    他活得麻木,一年到头唯一的盼头也就是过年了。但今年过年又不能回家团聚,连爆竹响都听不着,也就没甚指望了。

    许桥头是个瘸子,本是利州西的青坪子许家岩人,几年前战乱时逃难了。

    后来,听说蒙古人在利州招抚流民归乡种田,他半信半疑,反正也活不下去,就随着乡民回来了。

    没想到真有田种。

    每年的收成当然是缴上去,但能留下够他活的田粮,日子也就重新安生下来,觉得蒙古人也不错。

    偏是天杀的宋军又要打过来,打过来又守不住,糟蹋了他的田。

    这次汪大帅征兵,人人有酒肉,守住利州还有封赏。

    许桥头馋那一顿肉,信汪家的名声,遂当了蒙古汉军。

    眼见宋军凶狠,把别的山头全打掉了,下一个就轮到皇泽寺……许桥头也没啥感觉。

    反正,他就只是听天由命地活。

    忽然,杀喊声响起。

    “宋军来了!”

    “哪啊?”

    许桥头瞪大眼向山崖下望去,只见嘉陵江水浪滔滔,哪有宋军的影子。

    “后面!后面……从山里杀出来了……”

    “天杀的宋军!大过年的,就不能过完年节再打吗?”

    “一点规矩都不讲。”

    “蒙古爷爷都躲进城里喽,要我们这些苦哈哈们卖命。”

    “腊月底送了命,正月的孤魂野鬼漫山飘喽。”

    终究宋军还没冲到跟前,这个百人队犹是一副听天由命的样子,絮絮叨叨地开始调整砲车。

    第一轮抛射,先是将石子装进砲车里。

    许桥头把死重死重的绳索绑在肩上,如同一头老牛般任劳任怨。

    他心里有气,想喊些什么。

    于是任那绳索把他勒得满脸通红,他大吼了一句。

    “狗娘养的们!大过年打仗,老子恨死你们喽!”

    “抛!”

    砲杠被他们重重拉下,石块向山林中重重砸去……

    然而,前方已有溃军惨叫着冲过来,之后是提着刀的宋军大步追赶过来。

    血一铺开,许桥头就吓傻了,转头就往砲车后面躲。

    “千夫长躲进皇泽寺啦!”

    “杀过去!”张强还在大吼,不停挥刀赶着士卒们冲上去迎战宋军。

    许桥头往砲车下又缩了缩,只见整个山崖上都是人在跑。

    惨叫声传来,他吓得直哆嗦。

    一条血流缓缓流下,流过他的膝盖……

    之后,有大喊声传来。

    “父老乡亲们听着……上等人躲在利州城里,躲在山垒里,让你们风餐露宿地卖命……值吗?!”

    一开始,许桥头没仔细听。

    但渐渐的,他听出了宋军喊话带着利州的口音。

    “收复利州,分田种地……三年不纳征,不纳贡……不纳贡,不作下等人……”

    “重归大宋,到营里过年,听戏听曲……”

    远处,还有人用利州话唱起山歌。

    “去背火纸来背盐,婆娘娃儿都靠它,千年茶树留木门,万里茶道绕嘉川……”

    许桥头探出头,想看看仗打完了没有。

    目光落处,只见张强已点了一个轰天雷,抱着它径直向宋军阵中冲了上去。

    “兄弟们别信这些猢狲,莫忘了汪大帅给我们的好日子!”

    许桥头瞪大了眼。

    他知道,张强这百夫长原是总帅府的一个兵,才新任了百夫长。说是守住利州城,就能进八都鲁军,当上蒙古人。

    前方,张强已冲到了宋军当中,扬起手,想把轰天雷抛出去。

    “嘭!”

    铁片四溅,一地的血肉横飞。

    十余个宋军惨叫着倒在地上。

    但没有更多的人随着张强一起冲。

    这个百夫长用自己的命,让许桥头在年节前终于是听了个响……

    ~~

    利州城头上,汪翰臣抬头望着对岸的悬崖,只见蒙军的大旗倒下,一柄宋军旗帜被插了起来。

    “十一日,李瑕拔掉了我们十三座山头啊。”汪惟正道。

    “那又如何?”

    汪翰臣很清楚,这些制高点掌握在蒙军手上有用,能打到宋军营地。宋军不得不拿,但拿了,对攻城并无大用。

    接下来,宋军还是要造浮桥,从嘉陵江对岸过来攻城。

    “这些杂兵,本就是用来拖住宋军的。”汪翰臣道,“死了不可惜。”

    “拖住宋军?”汪惟正问道:“五叔,我们三万人,宋军仅八千人,为何要拖?打得越久,利州之损失岂非越大。”

    “不可小觑了李瑕。”汪翰臣道:“多翻阅近年川蜀战报,李瑕之名虽列于诸多宋将之后,然凡我军大败,皆遇此子。他年岁与总帅相仿,却已任宋军成都总管。”

    汪惟正讶然。

    他这个年纪继任总帅,平时再谦虚,骨子里也自认为是天下间最年轻的帅才。

    不服输的念头便泛上心间。

    汪翰臣又道:“钓鱼城之战,我蒙古大军大败了一场,士气正低,总帅又继任不久。宋军则不然,乃锐气正盛之际。故而越拖越有利……另外,很快大军便会撤到汉中。到时便可不战而胜。”

    汪惟正这才完全明白,为何说城外那些兵力是用来放弃的。

    以那些没用的杂兵,消耗掉宋军的攻城时间……

    ~~

    许桥头已成了俘虏。

    他被绑着手,一瘸一拐地走进了宋军大营。

    他背脊很弯,始终还是那副听天由命的姿态,唯得听到一声锣响,他才抬头看去。

    远远的,只见宋军大营中央搭了个台子,上面有人敲着锣,扯开嗓子大喊起来。

    “腊月二九,年关将至,既入了营中,不是袍泽兄弟,便是父老乡亲……”

    许桥头忍不住便停下脚步,傻愣愣地望着,听那人用戏腔报着明夜要在这台上唱的戏目。

    想起来,家乡最后一次有这样的年味还是在很多很多年前,那时他才五六岁,坐在村口的板凳上感受着那热闹……

    ~~

    李瑕站在小山包上,正向南面望去。

    这一整年,真是一直在打仗,仿佛无休无止,他当然也有想见的人。

    远远有哨马奔来,打断了他的沉思。

    “报大将军,利州城蒙军在城头喊话,请歇战两日……”

    李瑕回过神,不用想便明白汪家叔侄是何心思。

    拖而已。

    “到城下回复他们,可。”

    “是!”

    “再替我递句话,‘久闻汪家世代喜收藏书籍,阔端屠蜀,鞑虏争抢金玉财帛,唯汪世显搜寻典籍,捆载而去。今趁此歇战之际,可愿借阅一书于我?’”

    ~~

    汪惟正听着城下喊话,愣了一愣,方才负手道:“且问对方信使,李瑕欲借何书?”

    “城下宋人听着,我家总帅相问,尔欲借何书?”

    不一会儿之后,城下宋军大喊声便传了上来。

    “《墨子》,不知汪家可有?!”

    汪惟正又是一愣,喃喃道:“这李瑕,好狂妄……”

第500章 哑谜

    傍晚时分,哨马归营,将一本书籍递给李瑕。

    “大将军,这是从鞑将那要来的书……”

    “将军小心,恐书上有毒。”

    孔仙连忙上前,隔着布先把那书接过,待一看是本《墨子》,不由笑了笑,抛在一边。

    “将军若欲看墨家典籍,让末将默录一本便是,何必向汪惟正借?”

    李瑕拿起那书,道:“孔将军放心,汪惟正不会在书上抹毒。算时间,他须臾便给了书,来不及抹毒……且,汪家乃典藏世家,不会坏这名声。”

    孔仙唏嘘不已。

    北地世侯有士族遗风,多有护书之人,从未听过有抹毒于书之事。

    反倒是大宋这边,偶有士大夫以此手段暗杀政敌。

    如史嵩之杀杜范。

    这才是他如此紧张的原因。

    “将军为何要在此时看《墨子》?”

    “以往我太不了解先贤典籍了。”李瑕道,“近来观兵书,说攻城之法、术、道,其中‘道’者似与墨家‘非攻’一说有契合之处,寻来看看。”

    孔仙虽知李瑕战意坚决,但还是提醒道:“将军当知,‘非攻’并非‘非战’。”

    “是,我明白。”

    “当今天下,蒙鞑肆虐,民不聊生,天命殛之。我等御寇驱虏,此为义战,上合圣王之道,下合国家百姓之利,确合‘非攻’之说。”

    李瑕翻开书,找到孔仙说旳这段,反问道:“求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

    孔仙道:“正是如此,顺应民生天命,除暴安良。”

    李瑕点点头,道:“尽信书不如无书,兵书也好、墨子也罢,各取其精华。利州一战我要如何打,很简单,且已明白告诉汪惟正……利州民心在我,城必克。”

    ……

    暂时而言,这还是一个哑谜。

    因为纵观整个战场,李瑕分明已失去了进取汉中的时机。

    甚至,他已经连攻下利州的时间都耗尽了……

    ~~

    腊月三十。

    吕文德兵抵巴州城下,欲与俞兴、向士璧、刘整合兵。

    他自是没想到刘整已设下伏兵,才策马入营,几支暗箭便向他激射而来……

    幸而,向士璧麾下副都统曹世雄其实是假意投降刘整,在此关键之时突然反水。

    “刘整反了!”

    曹世雄及时杀出,直扑那些放暗箭的叛军。

    他不过只有十一人,却是打乱了刘整的布置,吕文德因此避过要害。

    “给老子杀了刘整!平叛!”

    吕文德勃然大怒,当即提兵围杀刘整。

    此时大营中,刘元振的亲随惊见有变,护着刘元振便要走。

    “松开!”刘元振大怒,一脚踹开亲随。

    “大郎快走啊!吕文德兵力雄厚,刘整本就不是我们的人,何必与他同死?!”

    “武仲兄诚心归顺,我既来招降,万无弃他不顾之理!你速去命巴州城守军赶来,若迟了,我一死而已!”

    话罢,刘元振竟是单人匹马,直冲战场。

    “将士们勿虑,刘家长子犹在,蒙军随后便来!”

    “只须杀败吕文德,大蒙古国必赐有功者金符、银符,刘某以人头作保!”

    原属于刘整、向士璧麾下的降兵本都是悍勇之辈,偏随吕家军出征以来从未有过封赏,见蒙古人如此大方,登时士气大振。

    刘整本有退意,但感念刘元振之义气,遂身先士卒,策马冲上,便要斩杀吕文德。

    吕文德负伤在身,见叛军如此锐气,又担心巴州城内蒙军杀来,只好撤退。

    这一撤,便成了大败。

    刘整却是猛将,叛宋之后仿佛是如虎脱笼。趁胜掩杀,直追了宋军二十余里,斩首三千余人,方才回了巴州城。

    刘元振为人极大方,已备好酒肉犒赏叛军、大行封赏。

    这个大年三十,巴州城一片沸腾。

    而吕文德的防线已全盘溃败,再无力阻挡蒙军……

    ~~

    “刘整!杨文安!全他娘是忘了国恩的狗畜生!斩尽杀绝!斩尽杀绝!”

    “大哥,大哥,莫牵动了伤口……大过年的,就别骂了吧?”

    “闭嘴!他们那不会下蛋的爹娘捡回来的狗崽子!老子……咳咳咳咳……”

    骂了一夜,吕文德终究是没办法挽回战局。

    他便这样迎来了兴昌七年。

    这次入蜀,已成了吕文德战场生涯中少有的失利。

    若要怪谁,首先还是怪李瑕非要堵住剑门关,不肯放走蒙军,且还诓骗他谋什么汉中。

    于是到了大年初一,吕文德便转而大骂李瑕。

    “小畜生,老子一定要杀了他!省得他如刘整一样叛宋……”

    而这日,吕大用也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

    他本该更快到,但巴中已失,只能绕过山林小道,耽误了许多日子。

    “祝大帅新年大吉,小人带汪惟正的头颅……”

    “老子吉你娘!”吕文德已没心思再听李瑕马上要拿下汉中这种鬼话,“你怎没死在蒙军箭下?”

    ……

    “什么?!李瑕曾把你扣在剑门关数日?!”

    “是。”吕大用道:“他的人还摸走了小人浑身上下许多东西,不过,利州真是马上要攻下了……”

    吕文德大怒,上前一脚踹飞地上那颗头颅。

    “还他娘唬老子?!老子必要杀了这姓李的小……”

    “大帅!”

    “大帅!”

    “快!请大夫……”

    吕文德由此在晕厥之中度过了兴昌七年的大年初一。

    ~~

    同时,莫哥已率大军赶到巴中,与刘元振、刘整合兵。

    得了刘元振分析,蒙古宗王、将领们终于对李瑕其人的野心与能耐有了更多了解。

    李瑕意图攻汉中这样狂妄的设想,也被摆到了他们面前。

    莫哥大怒,火速兵进米仓道,准备抵达汉中之后马上派人支援利州。

    同时,他遣汪忠臣返回攻剑门关,以牵制李瑕的兵力,缓解利州压力。

    新年尹始,蒙军终于从钓鱼城之战的困厄局面中走了出来,重新把握了战场的主动权……

    ~~

    而李瑕与汪惟正约定停战了两日,一直到正月初二才开始继续攻城。

    宋军在嘉陵江上大造浮桥,试图能让兵力直抵利州城下。

    但利州守军能在城头将木石抛射到江中,摧毁宋军的成果。

    又数日过去,宋军依旧难以摸到利州城墙。

    ……

    “五叔,我真是看不穿,李瑕到底是名将还是庸才?”

    汪惟正感受到守城比预想中轻松许多,抬手一指,道:“李瑕既舍不得伤亡,不敢猛攻。岂还有攻下利州的可能?”

    汪翰臣眯着眼,也是没能思考出李瑕到底要如何攻城,最好只好道:“莫忘了昭化城之战,此子用兵虚虚实实,或是在掩人耳目。”

    “掩人耳目?”汪惟正沉吟道:“可我们已派哨马四处查探,宋军并未挖地道、筑坝蓄水。”

    这是他们从昭化城失守中得出的教训,担心李瑕明面上是在缓攻,背底里又搞偷袭。

    偏偏没有。

    汪翰臣苦思无果,摇了摇头,道:“谨慎便是。”

    汪惟正笑了笑,调侃起来。

    “李瑕能在年节之时同意歇战,显然是顾忌利州民心,生怕百姓怨宋军不让他们好好过年。但这等疲弱攻势,真能收拢人心不成?异想天开罢了。”

    “民心?无用之物罢了。”汪翰臣喃喃道:“何况,利州谁不感念二哥恩德……”

    远远的,有哨马从北方而来。

    “报!援兵到了!援兵到了!”

    ……

    “我等奉巩昌军元帅、权便宜都总帅府事、汉中屯戍汪良臣之命,领兵八都鲁军一万人,来援!”

    汪惟正大喜,道:“是四叔的援兵到了。”

    “莫开城门!”汪翰臣却是皱了皱眉,抬手喝道,“我观李瑕用兵,最喜偷袭,先核验清楚再说。”

    过了一会,吊篮将两个援兵校将拉上城头,却真是汪良臣麾下偏将赵定远。

    “末将见过总帅、五元帅。”

    汪翰臣望向北面金牛道,沉吟片刻,问道:“四哥可好?”

    “两月前四元帅得到先总帅战亡消息,悲痛欲绝,卧病不起,末将离汉中时,才稍有好转。”

    说到汪德臣阵亡的消息,汪惟正不由眼眶一红。

    赵定远又道:“四元帅近日收到刘家传信,称是先总帅乃为宋将李瑕暗算,故而,他得知李瑕正在攻利州,本欲亲自提兵来为总帅报仇,但他病体……”

    “什么?!”汪惟正才听到一半,已怒发冲冠。

    “李瑕?!”

    “李瑕?”

    汪翰臣惊问道:“怎会是他?他是从成都提兵来的,钓鱼城……”

    川蜀这个地界道路难行,消息难通。但随着刘黑马回到陕西,已开始向各方世侯传递消息。

    由此,李瑕的所做所为、战略意图,已开始被越来越多的蒙军将领知晓,再难遮掩……

第501章 帅才(为白银盟主“niema”加更9/11)

    汪惟正失神了很久。

    他在巩昌时得知父亲战死,却不知具体是哪个宋将所为,当时连钓鱼城的蒙军都全然不知李瑕之名,蒙哥只急召他觐见。

    他南下到利州,得知蒙古大军在钓鱼城大败了,便驻扎下来,等待具体消息。

    与李瑕交战的这些日子,汪惟正全然没想到江对岸那个与自己同岁旳宋将李瑕……竟是杀父仇人。

    呵,还借了本书给他,仿佛是一桩战场留墨香的美谈。

    让人无尽的愤怒涌上来!

    直到许久之后,汪惟正才得以冷静,思考着要如何杀了李瑕。

    但其实不用思考。

    城坚墙厚、粮草充沛,又得了一万强兵支援……怎么看,必能击败李瑕。

    “父亲在天有灵,且看孩儿为你报仇雪恨!”

    ~~

    正月初六。

    得到汉中援兵的利州军一改之前的谨慎作风,开始反攻宋军。

    利州之战,像是此时才真正开始。

    但与预想中宋军攻、蒙军守的场面不同,反而成了蒙军主攻、宋军主防。

    蒙军船只从利州码头驶出,再次逼向对岸的宋军阵地。

    西岸的山顶上,宋军占领的砲车至此才开始起到作用,不停向蒙军船只砲射木石。

    战事甫一开始,便完全打破了之前的平和,陡然惨烈。

    每日嘉陵江上都抛下大量的尸体。

    初六,蒙军在砲石攻击下被砸毁船只三十二艘,损失仆从军两千余人,宋军死伤四百余人。

    初七,蒙军被砸毁船只二十六艘,损失仆从军不到两千人,宋军死伤近五百人。

    初八……

    宋军的木石箭矢越来越少,战亡越来越大。

    蒙军消耗了宋军之后,才开始派遣出战兵,渐渐占了优势……

    正月十一。

    “嘭!”

    巨石从山顶砲车上抛出,砸中江面上一战船上,船翻,百余蒙军落水。

    不时还有大石砸来,江面上水花溅起,但比前几日已稀疏了许多。

    “救命啊……”

    “继续前进!”

    蒙军将领李错大喊着,立在战头,喝令船夫继续向西岸划去。

    李错是李庭望的亲兵,原本是来利州报信的。

    没想到,人还未回去,昭化城已失守、李庭望已战死。

    李错怒火攻心,誓要为李庭望报仇,遂请命为先锋。

    他这种亲兵升上来的将领带不了多少战兵,汪翰臣只拨了两千仆从军给他,用来消耗宋军的木石、箭矢。

    死的那些人不可惜,李错却活到了今日。

    他自恃勇猛,非要再立些大功。

    “靠岸!”

    战船才靠岸,李错直接领人杀了上去。

    他手中弯刀猛斩,顷刻便杀了一个宋兵。

    “守住江防!”一个宋军校将眼看砲石之下还有蒙军船只杀上岸来,连忙提兵过来防御。

    李错看得出他们很是疲惫。

    毕竟宋军仅有不到八千人,蒙军却有四万余人轮流出战。

    “杀破他们!”

    ……

    “铛!”

    弯刀与长矛相交,两支兵马很快交锋在一起。

    “放箭!”

    嘉陵江上,十余艘战船迅速漂来。

    这是一小支蒙军精锐,趁着宋军木石不足之际终于杀到江岸。

    “噗噗噗。”

    后面的宋军惨叫着倒下。

    与李错交锋的这一小支宋军很快被支援上来的蒙军包围,苦苦支撑。

    “死吧!”

    又鏖战良久,李错一刀斩下,终于是斩杀了那名宋将。

    “啊!”被包围的数十宋军大怒,提矛杀上……

    ~~

    “俞田!”

    刘金锁刚杀退自己防线上的蒙军,领兵支援俞田,正大步狂奔。

    不想,只见到俞田倒在了那蒙将刀下,刘金锁心头大恸。

    他蓦然想起在剑门关时,俞田还在苦练攻城。

    结果,云梯都还没架……

    “你娘的!去死啊!”

    短短六个字,刘金锁箭步如飞,竟已杀到李错面前。

    李错正在心里念叨着“千户,看到了吗?我要为你报仇……”

    这念头未歇,一柄长枪已猛刺过来。

    李错奋力去挡,但对方力气极大,挟怒而击,竟是径直贯穿了他的胸甲。

    “死啊!”

    刘金锁怒吼一声,继续向前方的蒙军冲杀上去,状若疯虎……

    ~~

    “报!俞田战死了……”

    战台上,李瑕闭了闭眼,又迅速睁开。

    “传令下去,茅乙儿带人顶上。”

    “是。”

    李瑕又迅速喝令道:“再催山顶砲台,务必杀伤蒙军……”

    忽然,有哨马从南面奔至。

    “大将军!苦竹隘杨奔、剑门关宋禾同时派人……”

    “说。”

    “汪忠臣已率两万余兵力,猛攻剑门关!”

    李瑕猛然转过头。

    那哨马还是头一次看到他这样的眼神。

    像是……赌徒瞪着要开盘的骰子?

    ~~

    “李瑕,去死啊,去死啊!”

    利州城头上,汪惟正已完全失去了原来的风度翩翩,他紧握着拳,不停在心里诅咒着。

    这一战,他显然能大胜。

    李瑕会因为狂妄,深陷死地。

    低估了大蒙古国的国力,以为大汗一死,就能为所欲为?

    蒙宋交战以来,还没有任何一个蒙古世侯占领的城池,能让这些软弱的宋人攻打下来。

    汪惟正心中无数念头闪过,已不可自拔。

    “报!”

    “报……总帅……”

    直到有哨马到眼前了,汪惟正才反应过来。

    “何事?”

    “汉中求援!”

    “什么?”汪惟正回过头,“哪里?”

    “汉中求援!宋将张珏偷袭汉中……”

    汪惟正愣住。

    他猛地重重捏了自己手掌一下,只觉一股剧痛传来。

    “你再说一遍……谁?哪里?情况如何了?!”

    “只知……才发现宋将张珏领两万兵马来攻,已有宋军趁夜偷袭了东门,元帅据内城而守,但城中兵力不足,急请支援!十万火急!”

    ~~

    若俯瞰整个汉中、川蜀的地势,可以看到有三条由川蜀通往汉中的路。

    由西向北,分别是金牛道、米仓道、荔枝道。

    最西面的金牛道上,数不清的蒙军正在围攻李瑕这部兵马……汪忠臣率两万余人猛攻剑门关、利州已聚集了四万兵马。

    而在中间的米仓道上,莫哥正率两万余蒙军赶往汉中。

    这些几乎已是川蜀所有能调动的蒙军兵力。

    去岁蒙哥从草原出发时带来了四万大军,沿途征召世侯的汉军聚集十万余人。

    草原来的四万大军有半数折在了钓鱼城;而史天泽已领着两万余人火速退往河南。

    剩下的,几乎都已在金牛道、米仓道上。加上利州蒙军,再加上抽调来的汉中一万兵力。

    为何要这般打?

    攻李瑕不到一万人的兵马,真需要六万余大军?

    蒙军也并不明白。

    剑门关一失,分割在南、北两地的蒙军根本无法及时联络,不知利州形势;

    吕文德一堵,莫哥被断了北上的道路,不能及时北上,不知汉中情形如何;

    汪德臣一死,汪家对李瑕仇深似海,汪良臣一得到利州消息,立刻派兵驰援;

    米仓道一开,莫哥便果断决定歼灭李瑕所部,要消除“忽必烈通宋”隐患……

    一时间,剑门关到利州、这段短短的金牛道上,蒙军前后包夹。

    没有人想到,还有一支宋军,在这时候从最东面的荔枝道杀了上去。

    荔枝道,由重庆直抵子午镇,西向便是汉中。

    在重庆府、合州,正是王坚、张珏、易士英、王益心、阿吉等将领所统的钓鱼城守军、泸州军。

    他们答应过李瑕,哪怕未得朝廷调令,也必定支援。

    李瑕形容这是一场他与莫哥的赛跑,而他的跑道上,阻碍太多了。

    但,这从来不是他的个人赛……

    利州坚城墙厚,重兵守城,李瑕根本没有五日、十五日之内攻下的可能,但他却可以引起蒙军的高度紧张。

    他还可以挑起汪家的仇恨。

    一开始,他便未选择附蚁攻城,还是占下西岸制高点,为的就是守。

    守他吸引来的所有蒙军,为袍泽友军创造机会,拿下汉中。

    只要拿下了汉中,那夹在汉中与剑门关之间的利州,何须强攻?

    他向汪惟正借阅《墨子》,谈“兼爱非攻”,预示的,便是这一切……

    ~~

    “攻城有法、术、道三者,攻城之道,即不攻坚城。故所谓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利州城头上,汪惟正已看出李瑕的打法,其后,便回想起汪翰臣论攻城之事。

    “古来,擅攻城之道者,汉高祖皇帝,一万人直捣关中,可谓出神入化……”

    汪翰臣却忽然大吼道:“鸣金!”

    继续攻李瑕?

    李瑕完全可以守退剑门关,为何硬扛在这里?分明就是为了拖住利州的兵力。

    必须收兵,必须立刻支援汉中。

    因为汉中远远比利州重要,汉中才是接连川蜀与巩昌、与蒙古国的要地,汉中一失,利州便是死地。

    “五叔,再攻几日,只要再攻几日,必可杀了李瑕……”

    “立刻鸣金!”汪翰臣一把拉开汪惟正的手。

    他已没有工夫教这屁都不懂的小娃儿。

    ~~

    嘉陵江畔,李瑕放眼望去,只见蒙军如潮水退去。

    他疲惫地摔坐在地上。

    “攻城之道、兼爱非攻……要学得还有很多,还有……”

    他心想着,开口,喃喃了两个字。

    “帅才。”

    为帅,比为将,难太多了。

    如这一战,要调动太多路兵力,除了他这一路,还必须让吕文德拖住莫哥以确保张珏一路有足够的时间;也要考虑太多的地势、敌我的反应……

    为帅者,当谋全局。

    李瑕还不是蜀帅。

    但放眼蜀地,莫哥、吕文德、汪惟正……这一个个大元帅,试问,谁主局势?

第502章 北移

    钓鱼城。

    王坚站在城头上,向北眺望了良久。

    刚过了年,他已五十七岁,重伤之后已完全没了以往的体力,缓缓坐下来。

    周围没旁人看到。

    张珏已带走了城中几乎所有的青壮,这段城墙并无人守卫。

    王坚倚着城垛,独自消解着心中旳情绪。

    击退十万蒙军、斩杀蒙古大汗,这旷古未有的大功之后,人无非还是活着,依旧会有孤独、会有忧虑。

    远远的,有整齐的脚步声响起。

    王坚咬了咬牙,撑着墙,又站直了身体,转头看去,只见是一群少年兵持着长矛排列走过来。

    他们大多已有十三四岁了,最小的是走在最前面的王立,过了年才九岁,脸上的表情却一本正经。

    “见过将军!”

    王坚笑了笑,道:“大过年的,你们不在家里帮忙做事,跑来城头做甚?”

    “守城!”

    少年们齐喊,掷地有声。

    “张将军带兵杀鞑子去了,城中还有男儿守城!”

    王坚只是笑,脸上的皱纹已不像战时那样坚毅,多了几分和蔼。

    “你们继续巡视,我扶王将军回将军府!”王立喊道。

    他手一伸,将长矛递出去,转身。

    身材虽然小,但每一个动作都在用力。

    王坚任王立扶着,缓缓走下城头。

    “钓鱼城,从来没这么安静过,真像是个山头喽。”王坚道。

    王立懂事,应道:“等张将军杀完鞑子回来,还热闹的。”

    他们才下了石梯,只听城头上的少年兵们已大喊大叫起来。

    “有兵马!”

    “怎么做?怎么做?”

    “报将军!城北有兵马来了……”

    “看旗号啊,看旗号啊,我爹就是那么说的……”

    “怎么看呀?”

    好一会,才有眼尖的少年大喊起来。

    “是大宋的战旗,是‘吕’字,看!是两个口……”

    ~~

    吕文德走进将军府,在大位上坐了,怒瞪了王坚一眼,喝道:“兵呢?!”

    王坚抱拳道:“禀吕帅,末将已命张珏、易士英统兵北上荔枝道……”

    他从李瑕离开钓鱼城说起。

    这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策很简单,且历来兵家常用,并不稀奇。无非是李瑕、吕文德两路兵马都是用来吸引蒙军主力,为张珏创造机会。

    “砰。”

    案上的破茶碗突然砸在地上,打断了王坚的叙述。

    瓷片四溅。

    “你们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蜀帅?!”吕文德勃然大怒,怒叱道:“你他娘的知不知道这是大罪?!”

    王坚知道。

    从来没有一个蜀帅,敢贸然调走钓鱼城、重庆府的兵力。

    此乃长江上游重镇,社稷之门户,一旦兵力空虚,以蒙古骑兵之迅速,宋军步卒根本来不及回防。

    万一重庆失守,大宋便有亡国之祸。

    哪怕明知蒙哥死后,莫哥无心攻打重庆,也绝不能赌。

    也从来没有一个蜀帅敢不上报朝廷,擅自作主北复。

    当年,大宋联蒙灭金,朝堂上争来辩去,许久才决定端平入洛。待宋军收复三京,立足未稳,蒙军已至。

    机会只在一瞬间,谁敢擅作主张?

    王坚本也不敢,但他与李瑕同生共死,从十万人大军中杀出来,性命都不在乎,又如何能吝于给一个承诺?

    承诺之后,如何反悔?

    他承受着吕文德的怒火,无法辩驳。

    吕文德确实有愤怒的理由。

    三万吕家军于野战中硬生生抵抗了五万蒙古骑兵近一个月,阵亡数千人,吕文德也负重伤。

    但这些川蜀将领们,却从头到尾都瞒着他堂堂蜀帅。

    “王坚!是否老子对你太客气了?!”

    “吕帅息怒,此事是末将主使,其他诸将,皆是受末将欺瞒。”

    王坚话到这里,已脱了头上的盔甲,吃力地摆在地上。

    “一切罪责,末将愿一人承担。”

    吕文德怒气不消,一字一句道:“你担不起,再大的功劳,都抵不了你的罪……”

    ~~

    见过了王坚,吕文福又上前劝吕文德消气。

    “大哥何必置气?无论如何,这四川制置使是大哥,收复汉中功劳始终是大哥的。李瑕当时说的清楚,绝不敢抢……”

    “别与老子提这小畜生!”吕文德暴喝一声。

    吕文福吓了一跳,生怕他又晕过去。

    “咳咳咳……还不清楚吗?这小畜生从头到尾都在算计老子……派人去杀了他,我不论你用何手段,老子要他死。”

    “是,是,一定弄死他。”吕文福道:“但,不如等收复了汉中?”

    吕文德不应。

    吕文福又低声提醒道:“大哥,榷场。”

    “嗯。”

    再大的脾气,吕文德终究是闷哼了一声。

    吕文福不明白他为何有这般大的脾气,是,确实被李瑕耍了不假。但只要张珏能攻下汉中,总好过白损失了那许多兵力最后什么也没有吧?

    ~~

    而见过吕文德之后,王坚担忧的却不是个人前程性命。

    他到了吕家军中,费心打探……之后,脸色渐渐忧虑起来。

    李瑕的整个大方略基本成功了,但必然会出现一些意料之外的变故。

    比如,刘整叛了。

    若刘整不叛,李瑕或还能让吕文德在巴中多守一段时间。

    但现在莫哥已然北上,张珏既要堵住米仓道,还要攻下汉中……可想而知,压力极大。

    王坚忧虑不已,思来想去,又招来麾下唯一还留守在钓鱼城的将领赵安。

    “你快马至剑门关,告诉非瑜吕帅大败之事,请他务必及时支援君玉。”

    赵安却不马上走,反而脸上满是关切,小心问道:“将军,吕帅对你……”

    “快去!”

    王坚眼一瞪,怒叱了赵安一句,将其赶走,自己则转身再次去恳求吕文德派兵支援张珏……

    ~~

    而蒙军的消息却是更快。

    正月十四,还在强攻剑门关的汪忠臣便得到莫哥的快马急信。

    “你说什么?!”

    汪忠臣难以置信,喃喃道:“宗王在米仓道被宋军堵了,这怎可能?”

    他摇着头,已是跌坐在椅子上。

    “该死,李瑕强攻利州是假……汉中……汉中!”

    “传令下去,全军立刻北上米仓道!”

    汪忠臣觉得自己就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在这里来来回回乱跑。

    就是不认为自己能在短时间内突破李瑕的防线,才选择重回米仓道。

    李瑕的名声、事迹,突如其来地砸在他面前,迅速引起了他深深的忌惮。

    ~~

    汉中这地方的位置实在是紧要,是从关陇入蜀的必经之地,亦是蒙军要撤退的必经之地。

    眼下,蒙军最要紧的就是支援汉中。

    万一汉中被宋军抢占,那就更得在这之前离开米仓道。

    否则,所有被困在川蜀的蒙军都成了困兽,真真正正成了被关起门打的狗。

    整个川蜀战场的重心正在全面北移,不约而同地杀向张珏。

    ~~

    在钓鱼城,吕文德怒发冲冠地拒绝了王坚的苦求。

    “老子最后再说一次,老子要还镇重庆,重庆绝不容有失!”

    ~~

    唯有李瑕开始对利州发起了最凶猛的攻势。

    他很清楚,自己会是张珏唯一的援军……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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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宋介绍:
终宋一朝都未收复燕云,终宋一朝皆被外敌欺侮……南宋将亡之际,那些终宋一朝都没能达成的伟业,他要做到。终宋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终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终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