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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苦行浪子     行者:传说之路txt下载     行者:传说之路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一十一章 双杰的进程

    西野荒丘。

    贾平川在纳英魂入体,又元神出窍见到了世界的另一面后。

    经几日的修养,体力和精神都大幅恢复,初入西野时受到的致命伤也已康复。

    现在的他,马上要踏入道之一途全新的境界。

    英魂韩起的灵体就在贾平川的身边,看着贾平川现在的状态,点头道:“看来你已经准备好了。”

    贾平川跃跃欲试,道:“是,我已经迫不及待。”

    韩起呵呵笑道:“莫急,现在还不是实现你期待的时候。”

    贾平川道:“不,这也同样是我期待的。”

    韩起沉默了,百感交集。

    贾平川向韩起的灵体躬身抱拳,道:“韩将军,请指点。”

    韩起的灵体也躬身抱拳,道:“韩某先替将士们谢过了。”

    贾平川道:“韩将军万不可这么说,能与昔年西华军门将士们的英魂并肩而战,平川荣幸之至。”

    因缘际会,如鱼得水。

    再如何感谢感激都显得很空洞。

    本是气概云天的男儿,不拘于口中拖沓。

    韩起道:“好,那就开始吧。先前说过了,英魂们需要他们的剑,你的气府中本修剑潮,这于你而言不过是再重修一次。”

    当然还是有别。

    贾平川道:“请韩将军指点。”

    韩起道:“你原本的剑潮是如何修的?”

    贾平川道:“纳金屑入气府,以金屑为本,元神入气府冥想合道法铸剑。”

    韩起道:“那就对了,再依此法。不过,作剑本之金屑,需从这荒丘之下曾经将士们自己的残剑之上取。每一柄与英魂相连的残兵断剑上,取一粒微尘般的金屑足以。”

    元神可以看到,每一柄残兵断剑上,都有一条白色的丝线,那丝线正与贾平川气府内的英魂相连。

    贾平川道:“取一粒金屑微尘,铸一柄剑吗?”

    每个英魂有属于自己的剑,免生混乱铸一柄交于属于他的英魂最妥当,但这也给铸剑的进度带来极大的阻碍。

    英魂数十万,剑也需数十万,这得到何年何月?

    但韩起道:“无需,各取一粒,同铸就可。”

    贾平川不置可否地道:“那...”

    出于被英魂所救的报恩,也出于对英魂无限的敬意,贾平川真心想为每一位英魂铸成他们原本的剑,况且,虽不知是否如此,但想来与英魂相连的剑也更能发挥出更大的威力。

    韩起呵呵笑道:“你的担心是多余的,英魂们与他们的残兵断剑有魂牵,你只需要铸出来,英魂们知道哪一柄是属于他们的。”

    那白色丝线,就是魂魄牵连。

    自感什么都不懂,贾平川自嘲地笑了笑,道:“好,平川知道了。”

    形如小山的荒丘之下,埋葬的,除了英魂们曾经的骸骨,就是曾属于他们的残兵断剑。

    贾平川当然不会把这座荒丘挖开,他一人也挖不开。

    他只是盘膝坐下,同时把元神凝聚到当日凝意剑气破开眉心出窍之处,用元神穿透掩盖的泥土,穿透泥土之下的尸骸,尸骸之下的尸骸,与残兵断剑。

    没有标记,没有顺序,杂乱无章。

    贾平川无计可施,只能尽可能在每一柄残兵断剑上抽出一粒金屑微尘,但这需要耗费很长的时间,就算他记住了第一次施术时的顺序,可他总要停下休息。

    当他中断了施术,中断了元神的视角,再一次开始抽取金屑微尘时,就不免遗漏或者重复。

    对贾平川而言,这无法解决,他只能决定哪怕多重复几次,也要把每一柄残兵断剑上走至少取出一粒金屑微尘。

    随着施术的开始和持续,渐渐地有闪着微光的金屑微尘从身下的荒丘中破土而出,像夜里的萤火一样点点漂浮在贾平川的身边。

    元神辅助观察,这对于现在的贾平川而言还很吃力,仅仅不到半个时辰,贾平川疲累到难以为继,不得不暂时中断了施术。

    当他睁开眼睛,看到身边漂浮的微光时,欣慰地笑了。

    这虽然很难,很累,也会很耗时,但是看到这些微光,一切都是值得的。

    这是贾平川的报答,和敬意。

    左右看了看,韩起的灵体不知何时已经不在。

    灵体每次出现的时间都不会很长,贾平川虽然没问,但已经感觉到要维持灵体在外也是一个很大的消耗,他并不能自如地想停留多久就停留多久。

    每次出现,都是为了给贾平川帮助。

    贾平川很是感激,没有休息多久,再一次闭目施术。

    再次开启元神视角,正感到不知要从何处开始抽取金屑微尘时,他发现了异样。

    最上层他确认已经抽取过金屑微尘的地方,那些残兵断剑上的白色丝线,即魂魄牵连已经消失不见,没有了魂魄牵连的残兵断剑难道就代表着已经被抽取过了?

    贾平川不由驱使元神看向他身周漂浮的微光,果然如此,之前断了施术用肉眼看时看不到那微光上的魂魄牵连,现在元神一看之下,每一点微光外都包裹着一层淡淡白色,那白色被丝线相连,连接到他的气府。

    原来贾平川并非一个人在做这件事,英魂们也与他一起。

    他的顾虑没有了,只需要抽取仍有魂魄牵连的残兵断剑就可以了,这无疑节省了很多时间和精力。

    不过,这仍不是几日就可以做完的事。

    贾平川的第二个任务,才刚刚开始。

    ......

    西南野密林。

    周慕君仍在继续向西华山前进的进程中。

    而他现在的脚步却停了下来,一动不动地隐藏在一片茂密的树丛后,目光直锁着前方一个目标。

    他的不远处,正有一个雷震盘膝纳气。

    这不是一个下手的好时机,纳气就意味正在感知,现在两人的距离毫无疑问在那个雷震的感知范围之内。

    想趁雷震纳气时抢占先手,这个距离足够让雷震反应过来,那一头白发与术法就藏不了周慕君的身份。

    如此一来,那个雷震恋战还好,若是逃了把这个消息传出,那周慕君之后的危险就不再是成倍增加这么简单。

    所以,周慕君在等待更好的机会,让那个雷震不可能逃走的机会。

    一般的雷震,为了降低危险,纳气的时间不会太久,因为纳气就有元气的异动,这会被附近其余的雷震察觉而暴露位置。

    而纳气之后,他们就会马上离开纳气的位置,因为这个位置是有可能已经暴露的。

    周慕君没有等很久,那个雷震刚刚睁开眼睛,立马就半蹲起来警觉地四处察看。

    没有发现异常后,那雷震起身向一侧走去,他们移动的速度不会很快,在移动时也同时保持警觉,这是七野的生存经验,杀机无时不在,无处不在,即便察看过,也有可能是猎杀者隐藏得更好而没发现。

    任何时候都要确保不知从何处突如其来的一击能够挡下来,很多时候,性命就只在那一击。

    但那个雷震走去的方向与他原本的位置相比,离周慕君更近。

    边走着,边继续警觉地转头察看,当他把头转向另一侧,不再面向周慕君那个方向时。

    就是现在。

    周慕君从隐蔽之处迅疾向那个雷震奔袭而去。

    响动让雷震瞬间转过身来,会出现在七野的人,每一个都是大敌。

    那个雷震没有多想,同时拔出雷剑,当面向来人,见来人一头白发,但却手中无兵刃,只是并竖二指袭来。

    虽对那一头白发感到怪异,但手无兵刃就敢来袭,那雷震不由心中一声冷笑。

    竟然还有这么不知死活的蠢货?

    挺起雷剑迎向周慕君身前的二指。

    一瞬之后,周慕君与那个雷震插肩,周慕君站在了雷震身后,而那雷震的身形停了下来,忽又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再看那倒地的雷震,瞪大了瞳孔,咽喉处有一道薄薄的伤痕,片刻后,那伤痕处才有血喷溅而出。

    他甚至没有发出惨叫,他至死也难以相信他看到的。

    周慕君的手中多了一截断刃,看了一眼倒地的尸体,随手把断刃丢在了尸体身旁。

    就在雷剑与周慕君并竖的二指相交那一瞬,雷剑没有刺穿二指,更没有刺穿周慕君的手臂。

    反而被二指一点,雷剑清脆一响,应声而断。

    这变化让那个雷震始料未及,还来不及做出反应,周慕君继续奔袭的身形顺势夺过那截断刃划向雷震的咽喉。

    轻而易举,完全在那个雷震的见识和理解之外。

    随着蛛网的收缩,周慕君越走已经越难再完全绕开雷震不发生战斗就继续前行,他不得不杀了挡在他前路上的雷震,这已是周慕君用这一招杀了的第四个雷震。

    并非这四个雷震不堪一击,完全是因周慕君的战斗之法在他们的认知之外,雷震都算是有见识,但即便是他们见过的世间道法之巅的乾坤十鼎,也没有能做到二指断雷剑的,至少他们都没见过也没听说过。

    而就只是一瞬间的疏忽大意,就让他们转瞬间丢了性命。

    那是因为他们不知眼前的是什么人,直到他们死时的那短短一瞬,他们还不知这是传说中金行的太玄境修道者。

    更不知周慕君痴迷于铸剑一道,一心想要铸出道法难断之剑。

    离开周城前的那三年来,他已迈入太玄境,每日精心铸一剑,却又每日断一剑。

    这世间的铁器,以他的道法修为能铸成的剑,以他的道法修为同样能断去。

    终悟出,要铸道法难断之剑,需有道法难断之器。

    如此,方能无往不利,斩断世间的仇怨。

    这也正是他此行西华山的目的,为了寻到那道法难断之器。

    他能感受到,有什么正在前方呼唤着他。

    望了一眼远处的西华山,周慕君再次像一个雷震一样隐匿了起来。

第二百一十二章 鹰涧之北

    经驿站的一夜休息,言行又迎着一日的朝阳跨马前行。

    前方,再一次路过西华山脉外围,仍能听到隐隐的悲鸣,比上一次经过时,要更少了些。

    马背上的言行抬眼远眺西华山,目光闪烁,充满了期待。

    他知道,西华山脉中生灵为白虎神灵自发的悲鸣不会无缘无故的减少,这一定是那两位金行的同辈在其中做到了什么,而他们做到的有利于白虎神灵聚灵,或者给白虎神灵带来了希望。

    在期待日后与这两位同辈的见面外,又发生了一声哀叹。

    他想起了朱雀神灵,想起了他答应过赤羽大鹏的话,他说过等他回到言城时,定会前往灵雀山解救朱雀神灵,而离开言城已有四个月,现在还仍不到回城的时候。

    朱雀神灵仍在苦苦等待。

    这么想着,言行不由快马加鞭,回城的时间能快一时就快一时。

    ......

    卫城。

    同样朝阳初升时,洛依在易沉和沈浮的陪同和护卫下走出了万生宗。

    历代圣女任期内,除了庆典和仪式外,甚少外出。

    她们所受到的无上尊崇,所到之处,不免引发拥挤喧嚣。

    正如此时,当洛依行走在卫城大街上,左右两旁水泄不通,尽是低首致敬和喧闹呼喊。

    一袭黑裙,脸蒙轻纱,头戴乌黑鳞冠的洛依只得频频向左右点头示意,在簇拥中走上那条通往洛水之北的洛安桥。

    卫城默认的规矩,百姓不会走上洛安桥,更不会走到洛水之北。

    洛依终于得到了清净。

    此去,是昨日沈浮回禀今日应是异兽成军后强突鹰涧的日子,洛依的修为正巧到了可以专纳水行之气入心府时,为做准备,洛依正好借今日屠杀异兽尽可能地用尽心府内的杂气。

    走过洛安桥,走近除籍之地外驻扎的两处军营。

    两处军营外守卫的兵士远远看到洛依等三人走来,迅速回营通报,很快韩城将军马连营和大秦将军熊烈走出营帐,各自抱拳施礼后站在路中迎候。

    当洛依站在二人身前,各自见礼后。

    马连营哈哈一笑,道:“圣女,一月不见,可还适应?”

    圣女新任,自然有很多与以往不同之处,比如几乎不便外出,比如日夜虔心侍灵。

    马连营与洛依过去还算是相熟,对洛依的性子也知晓几分,有些许任性,甚至有些许不羁的男儿气,要马上适应那种转变,恐怕也不是很容易。

    这句问话,有几分调侃。

    洛依面纱后笑了一声,道:“劳马将军记挂,算是适应了。”

    马连营又哈哈一笑,道:“那就好,那就好啊。”

    洛依道:“这一月来,也辛苦二位将军了。”

    洛依继任仪式之后,犒劳除籍之地的除籍之人当日,程洛传话熊烈督促北御之屏两年之内完工,那日过后两日,熊烈和马连营各遣麾下三万军士加入建造北御之屏的行列。

    一方面是赶工,另一方面,也让除籍之人的劳苦得以一定程度上的缓解。

    熊烈道:“我不过是奉命行事,要说辛苦,也是辛苦马将军了。”

    熊烈的确是奉命行事,是李令山直接下达的命令,那个命令是,北御之屏两年若不能完工,熊烈及麾下十万军士一并除籍。

    马连营挥手一笑,道:“小事一桩。”

    韩城军队上下将士早就想为除籍之人做点事,虽也辛苦,但他们求之不得,至少不用听着除籍之地的哀嚎良心上过意不去。

    其实熊烈和他麾下的将士中也有此心,只是过去没有李令山的首肯,他们不便做也不能做。

    驻扎在这里的大秦军队,与万生宗和卫韩两城都没有敌意。

    因为他们深刻的知道,真正的敌人是什么。

    洛依道:“两位将军大义,洛依感佩。不过,今日我还有事,就不多叙了。”

    马连营道:“圣女这是要去做什么?”

    洛依道:“去一趟鹰涧。”

    马连营与熊烈对视了一眼,都皱起了眉头。

    马连营道:“鹰涧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需要圣女出马吗?”

    这里虽离鹰涧并不太远,但两城军队其实都没有去过鹰涧,那里到底是什么情况,他们其实都只是猜测。

    而万生宗圣女在任之际甚少外出,洛依却仅仅继任一个月就奔赴鹰涧,这难道说明出了什么大事吗?

    需要牵动万生宗圣女的大事,那就是实实在在了不得的大事。

    这当然也就意味着有可能牵动他们两城的军队。

    洛依却语气轻快地道:“马将军误会了,我只是有一些修行上的问题要去请教先任圣女。”

    洛依没有说出真实的原因,其实真实的原因也并不是马连营和熊烈所猜测的大事。虽然异兽的威胁在变化和增大,但目前仍不用太过担心。

    洛依这么说,只是想让马连营和熊烈能放宽心,免生慌乱。

    马连营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不耽误圣女了。请。”

    马连营和熊烈站到路旁,洛依道了一声多谢,而后与易沉和沈浮继续向北走去。

    洛依虽是那么说,可马连营和熊烈还是没有放下心中的担忧。

    熊烈望着洛依三人的背影,道:“北御之屏的工期,或许还要加快了。”

    马连营道:“熊将军的意思呢?”

    熊烈沉吟了片刻,道:“酌情再加些人手吧。”

    马连营想也没想,道:“好,熊将军加多少,我就加多少。”

    熊烈转头看向马连营,两人相视笑了笑。

    他们不仅不是敌人,甚至还是可以肝胆相照的战友。

    走进除籍之地,哀嚎之声已经不再如过去一样声传遍野。

    现在的除籍之地,除了从各城而来的除籍之人外,还有韩城和大秦军队中的军士。

    或许是共同经历了一个月的劳苦,那些除籍之人的仇恨也正渐渐被化解。

    虽然除籍之人的衣物更加残破,身形更加佝偻,虽然他们手上脚上的镣铐依然没有摘除,但有大秦的兵士与他们做一样的事,心理上终归是好受了些。

    洛依一路走过,虽然她蒙着面纱,但这里的很多人都知道这个人就是她。

    当她路过劳作中的人群,有许多人都对她含笑点头,那代表着他们受过的恩情都没有忘,他们仍然凄苦,但他们由心的感激。

    洛依一一点头回应,各自的脚步不停。

    快要走到万生宗设立在这里的医疗大帐,洛依忽道:“邱沐最近还好吗?”

    身后的易沉回道:“最近见过他两次,他不需要圣女的担心。”

    洛依道:“我既然来了,总要见一见他。”

    那是言行可以交托性命的朋友,也是她的朋友,岂有路过而不见的道理。

    易沉道:“现在吗?”

    从万生宗走来已经耗费了不少时间,再耽搁说不定异兽的进攻已经开始,甚至已经被击溃杀尽了,那这一趟就白走了。

    洛依道:“回来再见吧。”

    她也很清楚这一趟的目的和重点,现在的异兽情势,她出不出手其实无关紧要,鹰涧有的是能守住的人,但是与其耗费掉别人的长久纳气之功,不如耗她本就要舍弃的元气。

    异兽虽不是修道者,但寻常的异兽已经凶残蛮横皮糙肉厚,修为普通的修道者若不依靠气府的元气和气府中已修成的术法,仅是持续纳体外元气施术的话,甚至都会有危险。

    所以,在与异**战时,大多数修道者都会用上气府中的元气。

    气府纳气不易,消耗掉又要及时补充,长期守卫的人,若总是陷入消耗完又马上补继的循环中,就会太过疲累,甚至导致气府元气不继。

    洛依身为圣女,自然要体察万生宗同门的辛苦。

    这也是给长期抵挡异兽的同门的一种振奋。

    穿过北御之屏,走过那片扇形的区域,就走进那条幽长而狭窄的鹰涧。

    现在是晴天白日,但鹰涧中却显得阴暗。

    抬头望去,险峻陡峭的天鹰峰和极峻峰,仅有数丈之宽的两峰之间突出许多尖利的山石,但都被雪所覆盖。

    走在鹰涧中,不是踩在地上,而是踩在冰雪上。

    幽长的鹰涧足有数里,在行过阴暗之中的数里后,洛依的眼前越来越明亮,比她来时走过的另一边更加明亮,让她不由眯上了眼睛适应。

    走出鹰涧时,洛依的眼前是一片茫茫的雪原,漫无边际。

    耀目的光刺来,这里之所以比鹰涧的另一边更加明亮,是因为阳光照在雪原上反光所致。

    这里就是鹰涧之外了,也可称之为人世间之极北。

    这里的世界与鹰涧之南的世界,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这里面对的,是完完全全的对立,和厮杀。

    天鹰峰和极峻峰的北侧,各有一道险峻的天梯。

    洛依看了一眼还平静和空荡荡的雪原,转身沿着天鹰峰的天梯纵跃而上,易沉和沈浮紧随其后。

    当三人先后踏上鹰嘴时,数十人看到洛依,先是一愣,随后有个人先道:“你怎么来了?”

    说话的人正是现任圣女,洛潺。

    于是,洛潺身后的数十人齐齐跪拜,齐声道:“拜见圣女。”

    洛依挥手道:“免礼。”

    那数十人复又站起。

    洛依看向洛潺,躬身揖礼道:“徒儿拜见师父。”

    洛潺走到洛依身前,拉着洛依的手,嗔怪道:“不好好在侍灵堂待着,又由着性子乱来。”

    话像是责怪,语气却有几分喜悦。

    洛依道:“师父莫怪,徒儿这次可不是任性。”

    洛潺道:“那你说说,怎么不是任性了。”

    洛依当下把来意说明。

    听到洛依已可专纳水行之气入心府,洛潺很是欣慰,点头道:“原来如此,那我就不怪你了。”

    寥寥几句话,但从洛潺的神态中,洛依能感觉到,洛潺与过去不同了。

第二百一十三章 洛水寒衣客

    天鹰峰的鹰嘴上较为平坦,雪被扫平搭上了几处草堂。

    他们现在的位置,是最前面的一处草堂,作为监视和戒备之用,后面还有几处作为安顿休息之处。

    洛依眼睛看了看,道:“师父,易师伯呢?”

    洛潺莫名笑了一声,道:“在后面呢。”

    洛依没有留意,道:“许久不见易师伯,这就去拜见。”

    洛潺道:“我带你去吧。”

    两人方走出数步,洛依回头道:“易师兄,你不去拜见易师伯吗?”

    易沉原本平静的脸色,闪过一丝愁苦。

    而一向严肃端正的沈浮忽然似笑非笑。

    洛潺仍在前头领路,洛依见易沉没有一起的意思,也就又转回身跟上了洛潺。

    走过了几座草堂,洛潺也没有停留,看来那位易师伯并不在草堂内。

    草堂后,又被积雪覆盖,而前方又出现一座山峰,不高,但是无路,无立足点。

    那座突起的山峰,可以看做是鹰嘴之上头冠,那里就是天鹰峰的最高处,也是视野的最佳处,能最好的看清脚下那片茫茫雪原。

    雪原并非是一片平坦,也有行如丘陵一般的高低起伏,来袭的异兽也会依凭掩护前进,或者天然就被高处遮挡。

    因此,占据制高点观望,能对异兽的动态更加明晰,更能提早做好准备。

    二人走到突起的山峰下,洛潺双手掐诀,那冰雪覆盖的平滑山峰上,每隔不到一丈就长出一段冰面,如伸平生长的树枝,延伸至最高处。

    那术法催发的冰面各有错落,而非垂直。

    洛潺当先跃上,身形轻盈,似毫无重量,冰面承受踩踏甚至连连接的积雪都没有抖落。

    洛依紧随其后。

    不消片刻,两人先后来到了鹰冠之上。

    一扫之下,茫茫雪原直入眼底,若不是那里有威胁世人的祸患存在,远眺的人也自然会心生天高地阔的豪情。

    怎奈异兽带来的阴霾,实在让人提不起对天地造化的感怀。

    面向雪原的那一侧,有一个身影盘坐在积雪上,他只穿一件破落的黑色单衣,后背垂下的长发如墨般漆黑。

    洛潺向那人走去,道:“师兄,蓉蓉来看你了。”

    洛潺是先任圣女,又是洛依的师父,当然无需像旁人一样尊称圣女。

    洛依正要开口拜见,却又看到他身旁另站有一人。

    一袭紫色道袍,右手握一柄剑。

    洛依眉头微微一皱。

    那人转过身来,赫然竟是天雷宫乾坤十鼎之司北程洛。

    程洛含笑道:“程洛见过先圣女和现圣女。”

    洛依走上两步,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语气并不太好。

    程洛仍笑道:“圣女不要有这么大的敌意,我只是有件事来问一问易前辈的看法。”

    程洛司职司北三年来,的确没有表现出对万生宗的敌意,更没有与万生宗发生争端,洛依只是天然对天雷宫的人没有好感而已。

    既然这次也不是来生事的,那洛依也就不再理会他。

    走到那盘坐的人身后,洛依躬身一拜,道:“蓉蓉拜见易师伯。”

    而他口中的易师伯还是没有转过身来。

    洛依不由转头瞪向程洛,就要开口质问。

    而洛潺道:“师兄只是在冥修气府。”

    洛依松了口气,还以为是程洛先到已经下了毒手。

    程洛当然知道洛依心中所想,无奈笑道:“我也只是先到了片刻,易前辈还没有理会我呢。”

    说完,三人都不再说话,没有打扰那位洛依口中的易师伯。

    这位易师伯,大名易潇寒。

    他是洛潺的师兄,曾是洛潺的随身护卫,也是易沉的父亲。

    他自称洛水寒衣客。

    万生宗一门,公认的修为第一人。

    也正是程洛和先任司北窦渊曾在乾坤殿中说起的那位修为不在乾坤十鼎之下的人。

    十年前镇守鹰涧以来,自此后,几乎从未离开过。

    过了许久,易潇寒悠悠睁开双眼,轻叹一声,摇了摇头。

    洛潺柔声道:“师兄怎么了?”

    易潇寒看了她一眼,没有回答,转头看向身后的洛依,道:“圣女来了。”

    洛依再次躬身一拜,道:“蓉蓉拜见易师伯。”

    易潇寒向洛依点了点头,又转头向程洛看去。

    程洛没有回避,近距离的直视易潇寒打量了起来。

    易潇寒的脸很是枯瘦,年纪已近古稀,但他的长须,却如头发一样如墨般的漆黑。

    过去程洛拿捏不定,因为人的发色须色本就是黑的,但是如易潇寒这个年纪,比寻常的黑还更深,这就很不自然。

    再看易潇寒的瞳色,亦是深不见底的黑。

    从言行口中证实了太玄相的存在,程洛现在可以确认这就是太玄相所致。

    易潇寒同样打量了一番程洛,直到看见他握剑的右手,道:“原来是你。”

    程洛抱拳道:“数年未见,没想到易前辈还记得在下。”

    易潇寒仍盯着他的剑,道:“我并未见过你的真面目,可你的剑,我还记得。”

    程洛道:“能被易前辈记住,是在下的荣幸。”

    易潇寒呵呵一笑,道:“天雷宫门下,像你这样谦虚的人,我还是第一次见。”

    程洛道:“但不会是最后一次见。”

    易潇寒道:“哦?是吗?”

    程洛道:“希望是。”

    易潇寒看向程洛的脸,又笑道:“你的确是不一样,你已摘下了面具,这么说,现在的司北是你了?”

    程洛道:“是。”

    易潇寒道:“那么,司北大人现身一见,有何赐教?”

    程洛苦笑摇头,道:“易前辈就不要揶揄在下了,在下此来拜见易前辈,不过是虚心求教,还请易前辈不吝赐教。”

    易潇寒道:“请说。”

    程洛道:“异兽中,是否有具有智慧的?”

    昨日沈浮刚刚告诉了洛依,今日程洛又特意来确认,这一点,足以改变所有人对异兽灾祸形势的看法,虽然只是先兆和开端,但原本还稍有乐观的情势要变得严峻了。

    易潇寒望了一眼茫茫的雪原,又望了一眼毗邻的极峻峰,道:“你们不是也看到了吗?”

    程洛稍稍顿了顿,道:“果然瞒不过易前辈。”

    程洛和他麾下的四鬼面近来也时常监视异兽的动态,他们每来都是攀上极峻峰并有隐藏,并没有出现在万生宗的眼前,但易潇寒还是察觉到了。

    程洛又道:“不过易前辈,我们虽看到了近来异兽的进攻发生了变化,也做出了其中有具有智慧的异兽的判断,但还是不能证实。易前辈镇守此地多年,见多识广,听方才易前辈的话似乎是的确如此,在下可以这么认为吗?”

    异兽的进攻发生了变化,不一定就是有智慧的异兽组织起的,也可能是后续的异兽突然增多,导致不再如之前是落单的零散的入侵。

    而易潇寒前面的反问,的确就是他认同其中有具备智慧的异兽。

    易潇寒道:“如果是后续的异兽暴增,那应该如此前一样,每日都有更多的异兽入侵,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几日不见,突然汇成一批。”

    程洛点了点头,若不是其中有具备智慧的异兽组织,那如易潇寒所说的一样才是合理的。

    最担忧的情况发生了。

    程洛的忧色写在了脸上,向易潇寒抱拳,恭敬地道:“多谢易前辈。在下需要把这个消息火速回报李首相,告辞。”

    又向洛潺和洛依抱拳道:“告辞。”

    说罢,身形起跃,从另一侧跃下天鹰峰。

    易潇寒笑了一声,他已经知道了天雷宫的变化。

    这世间,没有永远的敌人。

    当程洛的身影消失,洛依疑惑道:“易师伯,您和他认识吗?”

    易潇寒道:“数年前,有过一次交手。这个年轻人,不得了。”

    年纪轻轻就能跻身乾坤殿,当然有他的过人之处。

    不过好在,他看起来可以成为朋友,就算不能成为朋友,他们也可以一起对抗真正的威胁。

    洛潺道:“师兄,你刚才摇头叹气是为什么?”

    易潇寒中断冥修气府时的摇头叹气,洛潺还没有忘记。

    这一提,易潇寒又叹了一声,道:“我依照圣女传回来的修行之法,纳水行之气入气府已有一段时日,可气府中的元气还并不能显现圣女说的异样。”

    洛依带回来的叶光继所传授的修行之法已经普告了万生宗,但其中能感知到水行之气的人并不多,有些修为高深的前辈同样感知不到,洛潺就没有感知到,易沉也没有,而他们两人都是万生宗为数不多的太玄境。

    这一点,叶光继在玄武堂中就说到过,并非知道这个修行之法就有用,也并非修为高深就一定有用,必须先天能感知元气的范围就超乎寻常,再合一定的道法修为能纳气的范围也超乎寻常,同时要能体悟感知到元气的生命,能感知到五行之气可以说是最高的天资。

    而这里又有矛盾处,能感知,却不能自如抽用,乃至专纳五行之气入气府,直至融会五行之气,那也是枉费,还不如专一道把普通的元气运用到极致。

    所以,洛潺和易沉虽感知不到水行之气,也并非说他们最终的修为就一定比能感知到水行之气的同道同门要差。相反,他们在自己的修行路上专心走下去就好,不需要经历矛盾。

    只是,若想修到曾经的神君那等修为,就必须要融会五行之气。

    易潇寒与洛潺不同,当他得知五行之气的修行之法时,立刻就能感知到,不出两日,他就已能做到纳五行之气入气府。

    可是算来纳五行之气入气府已有一月,气府中仍还是如原先一样,调动气府之气冥修术法也没有很明显的提升。

    洛潺对此不可解。

    洛依道:“易师伯,我应该知道。那是因为您气府中原先已纳气太多,后纳入的水行之气相比之下如泥牛入海。”

    只能如此解释。

    易潇寒点头道:“那我只能继续纳五行之气入气府,直到水行之气盖过原先纳入的元气了。”

    但原先经年累月的纳气,要盖过,需要到猴年马月。

    洛依道:“其实我也遇到了这个问题,我今日来,就是为了用尽气府中原先纳入的元气。之后,再专纳水行之气入气府。易师伯不如也如此,否则,依您原本海量的气府之气,就算纳再多的水行之气,气府内的元气也不会精纯。”

    这是个问题。

    易潇寒思考了起来,但对他而言,还有难题。

    他的气府中不仅有海量的元气,还有已修成的大规模气府术法,把元气先耗尽,等于术法日后亦要重修,这需要很长的时间。

    现在异兽突变的形势,让他不敢托大,虽然暂时不一定要他出手,但时刻都要做好托底的准备。

    思考过后,易潇寒还是决定继续纳水行之气入气府,这是最保险的方式。

    虽然照此下去,不管纳入再多的水行之气也不会精纯,但只要其中的水行之气纯度提升,对修为和术法一定也会有助益。

    而洛依的情况不同,一则,她的心府纳气并不算多;二则,她原本就想修的心府冰界和天降冰刃还远不成术法,要修成无水行之气而不至;三则,她身为圣女,守在万生宗和侍灵堂不需她出手,至少在可以预见的时间内足够她从头开始。

第二百一十四章 感同身受

    万生宗开宗一千多年,终于自昔年玄武神君叶光继口中得知了真正最高深的修行之法,这无疑会让万生宗得到登上顶点的机会。

    自有修道一途流传以来,道途上的顶点,就是曾经的五神君,再之上,就是那传说也说不清的如神话般的五行始祖。

    五行始祖太过久远而不可考,五神君却是实实在在,世所共见。

    那记录翔实口口流传的通天彻地之能,那召唤神兽之灵的神通,于素来堪称强盛的万生宗而言,可谓一道天堑。

    万生宗一门人才济济,苦心钻研,却始终不能跨越。

    易潇寒的天分和修为,公认的首屈一指,现在已得其法,但却错失良机,种种原因让他不能从头开始探索顶点。

    不得不说,这是易潇寒的遗憾,也是万生宗的遗憾。

    不过,现在有另一个人可以取代他走上这条路,这个人还是万生宗身份最尊贵的人,这是最好的补偿。

    这个人,就是万生宗圣女,洛依。

    易潇寒心中默默轻叹一声,道:“圣女已可专纳水行之气入气府了?”

    洛依道:“是,昨日已经完全能抽离水行之气。”

    易潇寒仰天长舒一口气,道:“万生宗之幸,苍生之幸。”

    洛潺看着洛依,满眼都是骄傲,她的弟子,她的继任者终于做到了一千多年来的历任圣女都没有做到过的事。

    易潇寒道:“此生若能一睹神君真颜,也算无憾了。”

    时机已经临近了,该出现的都会出现的。

    洛依道:“昔年玄武神君日后会出山的,易师伯会见到他的。”

    叶光继虽没有说会出山,但也只说暂时出不了玄武山,多事之秋,叶光继虽说过不会牵涉天雷宫之局,但大劫临近,洛依相信他不会对千年大劫也袖手旁观。

    易潇寒笑了一声,没有回答。

    昔年被世间道界叹为天人的玄武神君,他当然想见一见,但他同样想看到新的神君。

    万生宗一门以玄武一脉为尊,也有玄武神君只能从玄武一脉出这种说法,但若有机会,他也想看到万生宗出一位神君,即便无神君之名,也能有与神君同等的修为。

    易潇寒的话,其实是寄望洛依能成为这个人。

    洛潺听懂了易潇寒的意思,但只是看着洛依笑笑不说话。

    鹰冠之下,又有两个人跃了上来。

    正是易沉和沈浮。

    沈浮躬身揖礼,道:“拜见易师伯。”

    易潇寒没有回头,只是嗯了一声。

    易沉脸上带着一丝羞愧,叫道:“父亲。”

    声音有几分气短。

    易潇寒这次应也没应。

    洛依好奇的在两人身上来回看去,这两父子过去很亲近,不知这是怎么了,但也不好多问。

    洛潺道:“师兄,差不多就好了。都过去多久了还生这闲气,要么你就一视同仁,也给我脸色好了。”

    洛依一副带着询问的神色看向洛潺。

    洛潺无奈道:“还不是水行之气给闹的。”

    原来如此,洛依现在明白沈浮那似笑非笑的神情是怎么一回事了,随即向易沉看了一眼,也憋着笑。

    易沉的脸色更不好看了。

    但洛依和沈浮的笑并非取笑,他们自幼一起长大,情同手足,这只如幼时谁得到夸赞谁被责骂批评一样,很平常的事。

    修道之人之间,怎会没有比较和竞争。

    天资的事,并非勤修苦练就足以,这个道理他们又怎会不懂。

    洛潺身为前任圣女,苦修多年,同样感知不到水行之气。

    但即便如此,洛潺和易沉现在迈入太玄境的修为也足以在世间扬名。

    易潇寒摇了摇头,道:“罢了,罢了。天资是生来的,要怪也只怪我自己了。”

    易沉眉头舒展,道:“父亲不生我的气了?”

    易潇寒摆摆手,道:“不提了。”

    易沉呵呵一笑,走到易潇寒身后,道:“日后我一定加倍修行,等他日修到父亲这等境界,他们还不一定比得了我呢。”

    易潇寒哼了一声,道:“要说沈浮,我还信,你就算了。”

    易沉又不高兴了,道:“父亲,您怎么总是灭我志气长他们威风。”

    易潇寒道:“别看你平日里看起来比沈浮要机灵,可在修道一途上,你就呆板,他比你要有悟性得多。”

    易沉看着脸上笑意更甚的沈浮,道:“我怎么看不出来?”

    易潇寒道:“那我问你,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

    眼前就是那一片茫无边际的雪原,传入耳里的是凌冽呼啸的北风。

    但易潇寒问的当然不会这么表面。

    易沉道:“看到了无尽的水和冰,这是水行最有利的战场。听到了元气的流动。”

    能修成太玄境,这是一目了然的。

    易潇寒道:“沈浮,你呢?”

    沈浮双眼转动,细细凝望起来,又闭上了眼,过了片刻再睁眼,道:“东北方向十里外,异兽正在接近,数量不下三百。”

    易沉拧着脸,不大相信道:“东北?”

    沈浮道:“是,东北。”

    异兽自古自西北来,又怎会转至东北方向?转至东北路途要远数十里,甚至百里。

    沈浮一脸确信,但易沉却还是不相信,何况沈浮还说出了数量。

    易潇寒道:“的确是东北,数量也很接近,三百二十三只。”

    易沉咋舌,道:“这是怎么看,怎么听的?”

    易潇寒没有说话,他让沈浮说。

    沈浮道:“此时白日,雪面反光,先观亮度,若是像原先落单零散的异兽这个方法无用。现在异兽聚而成群,虽也还不算多,遮挡的反光并不明显,但细看之下还是有些微差别。锁定了方向,再开启感知,元气感知不到这么远的距离,但依靠雪下冰面轻微的振动,还是能判断出大致有多少。”

    能够通过细微的观察,用自身的道法修为通过天然相成的地利感知敌情。

    易沉还只是知地利对自身道法有利,而沈浮已经开始以自身道法用地利。

    易潇寒道:“服气了吗?”

    易潇寒证实了沈浮所观察和感知到的,易沉当然不怀疑易潇寒的话,于是哑口无言,低头反思。

    易潇寒却又问道:“圣女,你听到了什么?”

    从易潇寒考问易沉和沈浮时,洛依就也在细细聆听,她听到了一些什么,但不太真切,不能确定。

    易潇寒忽然一问,洛依犹疑道:“元气中有...哀鸣?”

    若是寻常人听到这句话,不免放声大笑,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说空气中有声音,旁的声音由空气传达还差不多,说什么元气中有哀鸣,说的好像元气本身会发出声音一样。

    但是洛潺、易沉和沈浮,虽然他们没听到听不到,也没有笑,只是皱起了眉头,同时看向易潇寒。

    只见易潇寒点了点头,道:“一月以前,我也听不到。自从可以纳水行之气后,每有成群异兽来袭,都能隐约听到,原以为是我听错了。”

    洛依的神情忽然变得很忧伤。

    这就是致使言行昏迷的声音吗?她现在能听到的还只是隐约哀伤的声音,那能让一个人陷入昏迷的悲伤该到何种程度?

    思念起被那无尽悲伤自幼折磨至今的言行,洛依悲从中来,无声地滴落一滴泪。

    洛潺看在眼里,关切地道:“蓉蓉,你怎么了?”

    洛依回过神来,慌乱地擦干了眼角,强笑一声,道:“没什么,那声音有些哀伤。”

    但看洛依的模样,洛潺、易沉和沈浮心里都知道她想起了什么。

    虽然只有易沉一个人见过言行的异症,但回到万生宗后,易沉把他所知的关于言行的一切都告诉了洛潺和沈浮,其中就说到过言行会因旁人听不到的声音陷入昏迷。

    现在看起来,之前理解不了的声音就是此刻洛依和易潇寒能听到的声音,而言行能听到的程度显然远远甚于洛依和易潇寒。

    如果这代表着融会五行之气这个进程上的修为,那么言行已经在这条路上走到了多远就难以想象了。

    不论如何,现在洛依和易潇寒也走上了这条过去不为人知的修行之路,当然,也包括暂时还只能感知到水行之气的沈浮。

    几人都没有提起言行,不想让洛依陷入悲伤。

    但洛依也没有沉寂于悲伤,她的心中很快又有了欢喜,她终于可以对言行独自承受的苦痛感同身受了,她终于真的走上了和他一样的路。

    她也开始真切的体会到元气也是一种生命,天地间的一切都是生命。

    易沉道:“父亲,异兽怎会突然转到东北方向?”

    异兽直来直往,过去它们只会选择最近的路途,现在却不惜多奔百里。

    易潇寒凝视着东北方向,满脸忧色,道:“我们是时候重新认识异兽了。”

    难道不是误走的吗?

    易沉道:“父亲是说这是其中具有智慧的异兽刻意的安排吗?”

    易潇寒道:“没有别的解释。”

    那有智慧的异兽,不仅仅是组织,竟然还有计谋吗?

    细思起来,令人后脊发凉。

    有智慧的异兽这么安排肯定是有原因的,易沉走到涯边,细细观察起来。

    东北方向比西北方向更多起伏,同样的积雪之下,东北方向该是原先就多丘陵矮山,借着突起的掩护,异兽的行踪更难以发现。

    若不是易潇寒和沈浮,其他人一没这个心思,二没那么高的修为,或许异兽可以在毫无察觉的情况下行进到再无法掩护的距离骤然间发起突袭。

    那时,因防备松懈,就极有可能被异兽突入鹰涧。

    千百年来,突入鹰涧,侵入到鹰涧以南洛水以北的异兽其实少之又少,万生宗重视起来之后,已经多年没有异兽再突入鹰涧,尽数都歼灭在鹰涧外的雪原上。

    但那都是因为过去的异兽都从西北方向来,数十里外就能看见踪迹,早早就做好应战的准备。

    不得不说,若是没有易潇寒和沈浮在,异兽这次的进攻极有可能打万生宗一个措手不及顺势零星突入鹰涧。

    沈浮只是偶尔到这里来询问情势,但好在,易潇寒几乎不离开。

    只要有易潇寒在,就是一个万全的保障。

    至少在目前看来,还不足虑。

    他们担忧的是以后,不知多久的以后,不知会有多少数量的异兽,也不知会再出现具有何等智慧和力量的异兽。

第二百一十五章 一己之力

    异兽的奔袭速度极快。

    当它们决定要发起进攻时,十里的距离,一刻足以。

    距离越来越近,鹰冠上的五人都已经感觉到了东北方向雪原下冰面的振动。

    一向以来,面对异兽的突袭,都是由守在鹰嘴上的万生宗门下弟子出战,积攒与异**战的经验,也作为他们提升修为最好的历练。

    易潇寒只有在出现他们解决不了的情况时才会出手,或者是其中出现了特别强大的异兽,或者是防线将被突破有异兽将要突入鹰涧时。

    那些守在鹰涧的弟子,也都不是新手,他们至少也都是上玄境修为,其中不乏日后有可能迈入太玄境的人。

    适才在鹰嘴时,沈浮已和他们说过了这次不需他们出手。

    距离更近了,现在不止是鹰冠上的五人,鹰嘴上的万生宗弟子们也已经察觉到异兽从东北方向临近,只是他们仍在疑惑这次为何这么反常。

    很快的,居高望下,东南方向最近的一处高地后有雪花扬起。

    不消片刻,终于有最前头的异兽露出了踪迹,越来越多,越来越多,直至全部暴露的眼前。

    已经没有了再可以遮挡它们的高地,也意味着它们距离鹰涧很近了。

    当异兽要进攻时,它们是全力在奔跑,因为积雪很厚,只有全力奔跑才可以把它们身体的重力消除,更加快速,才能最大限度地用出它们的力量。

    慢下来,四肢就会陷入深深的积雪里,还要费力地拔出,这是一种无谓的消耗。

    这算不得是智慧,而是本能,本能驱使它们用最大的力量去对抗撕咬它们的敌人和猎物。

    异兽全都是凶残的,它们皮坚肉厚,不惧疼痛,也没有恐惧,流血和疼痛会使它们更加的残暴。

    守鹰涧的万生宗弟子,以上玄境修为单面对一只寻常的异兽可以完全压制,但只要两到三只就会感到吃力,能一个人战五只异兽的为数不多。

    一般情况而言,都会根据异兽的数量轮流派出半数左右的弟子迎战,也有修为更高些更有自信的弟子请求多战几只,总之,能够自信保证安全的情况下,大多数弟子都会挑战自己的极限,因为这是最好的提升自己经验和修为的机会。

    但是在挑战极限的同时,伴随而来的,就是更多负伤或是丧命的风险。

    虽然丧命的情况少有,但负伤在这里就很平常了。

    异兽的尖牙利爪,不下于人间的兵器,稍有负伤就是皮开肉绽。

    不过,他们都只是上玄境。

    上玄境与太玄境,不可同日而语。

    万生宗之外,另四行,即便再如何式微,上玄境亦不曾断过,而太玄境曾为传说。

    既然太玄境能成为传说,自然是超乎上玄境所想象的。

    万生宗虽历代都没断过太玄境,但太玄境的高手真正出手,其实也没多少人见过,因为甚少有需要他们出手的时候。

    易潇寒在这里镇守了十年,出手也只寥寥几次,还都很随意,举手之间,异兽覆灭。

    而现在,一个太玄境真正出全力的时候到了。

    三百二十三只异兽成群而来,全速奔袭,这是那些弟子们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场面,鹰嘴上不由发出了一阵惊呼。

    此时镇守在这里的万生宗弟子总数也只有三百,其中数十人身上还有伤。

    若照以往,半数以上的弟子都要出战,一战下来,其中不免还要有人负伤。

    异兽的形势已然发生了变化,可以预想今后还会出现比这次更多的数量,那时应战的人手或许都已经不够。

    忧心在滋生。

    鹰涧就在前方,也许是鹰涧之后人世间的怨气倾泻而出,异兽变得更加狂躁,此起彼伏的嘶吼声响起,所过之处积雪高高扬起。

    鹰冠上,洛依走到了四人身前。

    双手变化掐诀,双眼一闭一睁,呼一声,黑裙飘飞,长发飞舞。

    太玄境,气府全开。

    心府内的元气这一次要尽可能地消耗完,身后是易潇寒和洛潺,还有她的两名护卫,易沉和沈浮。

    完全不需要保留,完全不需要留有后手。

    异兽前方,本是空荡荡的雪原,本只有毫不设防的鹰涧。

    突然,出现了一个身影,紧接着,成排左右延伸。

    直到百人成墙,手中各持一柄长枪。

    那百人,就是洛依的百个冰分身。

    那长枪,正是冰缨枪。

    百个冰分身齐齐抖了一个枪花,寒风烈烈,百个女子的身形直面成群的异兽,这场景,燃起了几分热血。

    鹰嘴上,万生宗弟子齐观之下,喝彩连连。

    全速奔袭的异兽突见一道人墙,奔袭的脚步一时出现迟疑,但随着一声嘶吼,再次百兽齐吼,全速冲击。

    洛依当然不会等待异兽全速的逼近。

    鹰冠上的洛依手指连动,雪原上人墙两侧的冰分身也开始动了,绕着异兽群的两侧呈圆形成一个包围圈。

    同时催动积雪凝结成冰面,那忽然形成的冰面先是冻住了异兽奔袭的四肢,但异兽用蛮力轻易的挣脱,不过,这也让异兽奔袭的速度降了下来。

    紧随着,就是异兽四肢都落在了冰面上,四肢打滑再无法做到全速冲刺,一时间,异兽群纷纷站立不稳贴冰打滑,身形连撞在一起,场面混乱,显得十分狼狈。

    鹰嘴上响起了哈哈大笑。

    不过,异兽生存的本能,让它们很快反应了过来。

    再站起身时,四肢每踏下都更用上了几分力踏破冰面,不再有站立不稳和贴冰打滑的混乱狼狈。

    只是,这也让异兽的速度完全的降了下来。

    异兽刚刚反应过来,与此同时,百个冰分身的包围圈也已经形成。

    异兽群停了下来,低吼着,龇牙咧嘴地看着四周的冰分身,双眼中释放出凶狠而贪婪的精光。

    它们以为这些冰分身都是人,而人就有血,临死前亦有怨气,那都是异兽最渴望的食物。

    在这种情况下,异兽群竟然还能保持几分理智没有马上发起攻击,这显然是因其中那只具有智慧的组织者还没发出攻击的指示。

    也许是它发现了这些冰分身的不同寻常,它在思考对策?

    洛依没有理会。

    百个冰分身暂时还没有动,但,洛依凝结的冰面之外,茫茫的积雪忽然翻涌了起来,从四面八方向包围圈中的异兽群涌去。

    也许是这突如其来的异状让那只具有智慧的异兽意识到它没有时间思考。

    “嗷...”一声响起,压过了异兽群的低吼。

    听到了这一声,异兽群原本的低吼变成了震耳的嘶吼,随即各自向着身周的冰分身冲去,带着狂暴的气势想要把冰分身撕咬粉碎。

    但庞大的积雪在它们冲近冰分身身前之前将它们笼罩了起来,积雪并没有落下,而是在不停旋转翻飞,迷惑遮挡了异兽的视线。

    在异兽群陷入慌乱时,鹰冠上的洛依再次变幻手诀。

    那被积雪遮挡的范围内,大面积的寒冰刺从冰面倒生,一时间,凄厉的嘶吼声传到天鹰峰之上,那是异兽群集体的惨叫。

    这么多的异兽同时发出的惨叫声,令人不禁不寒而栗。

    鹰嘴上的万生宗弟子们没有看见那积雪笼罩的异兽群中发生了什么,但其中有人很快就想到了,在感叹和敬佩洛依太玄境的修为外,也在观察学习术法的衔接应用之法,这对于修为和经验实力的提升都是宝贵的。

    三百多只异兽的生命就到此为止了吗?

    当然没有。

    惨叫还在继续,但很快,就有负伤的异兽从旋转翻飞的积雪中快速奔出,而奔出来的异兽想的不是逃命,反而双眼发出凶戾的精光死死盯着某个冰分身,嘶吼着奋力跃起,张开獠牙挥起利爪向冰分身发起攻击。

    冰分身早就严阵以待,各挑就近的异兽迎了上去。

    原本三百多只异兽,冰分身只有百个。

    冰分身本该是至少一对三,但现在,大多是一对一,至多一对二。

    可见在冰分身应战之前,洛依的术法就已让不少的异兽一时间丧失了进攻的能力。

    冰分身与异兽的缠斗,是最后的厮杀。

    同时操控百个冰分身,又发动了几次大面积的术法,这对洛依而言并非易事,此时她的脸上已经有汗水滴落。

    异兽皮坚肉厚,虽比不得横公鱼皮如坚甲刺之不入,但冰缨枪一枪刺去却也不能穿膛毙命,只是刺入皮肉几寸,而见血负伤的异兽反更凶蛮,以没有理智燃烧生命的方式殊死一搏。

    有几个冰分身交战之中术法衔接不继,仅被异兽一爪之下就粉碎消解,这让洛依不得不更加凝神施术,不能再被异兽伤到哪怕一击。

    而那几只击碎了冰分身的异兽,见冰分身粉碎而没有流血也没有释放出怨气,愤而仰天长吼,转而更加凶暴。

    它们虽没有智慧,但也知道只要把冰分身全部粉碎就能见到施展冰分身的人,对这个人,它们现在恨不得啖尽其肉,饮尽其血。

    洛依的压力越来越大,粉碎了几个,但还有九十几个冰分身,同时控制这么多,每一个冰分身的战斗力都被大大削弱。

    洛依在思考对策,而她身旁的四人都没有出手,他们相信洛依能够以一己之力杀尽这些异兽。若有意外,他们再出手也不迟,反正洛依的真身就在他们身边,安全无虞。

    洛依想起了曾经与鬾鬿二鬼的战斗,那时她催生了四个分身,与真身一共五个,一对一面对任意一鬼都是没有胜算的,三对一凭借娴熟的配合能短时间相持不下,四对一战力大致持平稍有上下,而以五影战法可以压制,僵持之后必胜。

    现在面对的异兽,虽然力量蛮横,但只是蛮力,真正的实力远远无法和身怀雷法第五重巅峰修为的鬾鬿二鬼相比。

    洛依心有决断,手诀又一变。

    冰分身开始消失,最终只余下二十个,五五结队,共四队。

    解放出的余力再次调动起战场四周的积雪,霎时风雪漫天,战场被遮蔽,天鹰峰上的人什么也看不清了。

    什么也看不清的,还有战场中的异兽。

    但却有例外,正是战场中的四队冰分身。

    没有停留,没有因风雪的遮蔽而停止,一时间,被遮蔽的战场中接连响起绝命的嘶吼,声起而又消亡,再声起再消亡。

    洛依找到了克敌之法,二十个冰分身,分成四组五影战法。

    在遮蔽的战场中将异兽分而杀之,每一组五影战法对每一只异兽只需同出一击足以杀之。

    最初的寒冰刺之后,还能反击的异兽不到两百只,就算是有两百只,四组冰分身也只要各杀五十只,也就是攻击五十次而已。

    五影战法可称一个小型的阵法,用来单杀一只异兽轻而易举。

    没有用很长时间,异兽的嘶吼声再也没有响起。

    战斗结束了。

    鹰嘴上爆发出了高喊声:“圣女,圣女,圣女...”

    万生宗的弟子们无比振奋和骄傲,他们的圣女以一己之力杀尽了三百余只异兽。

    谁说圣女只是象征和符号?

    她还是万生宗一门引以为傲的修道强者。

    初见三百余只异兽时的忧心,此时荡然无存。

第二百一十六章 神兵一斩

    鹰冠上,洛依的身形起伏,呼吸有几分急促,持续施术,她已经显得勉强,心府中的元气此时也即将消耗完毕。

    气府中的元气不可一次耗尽,应稍有盈余,否则会损伤气府,这个道理她早就懂了。

    此时,战场中已经没有能够反击的异兽,洛依掐诀解除了不停旋转飞舞的积雪。

    身下鹰嘴上的呼喊仍在继续,洛潺、易沉和沈浮看向洛依,满眼也都是骄傲。

    战场慢慢重现在了众人的眼前。

    异兽的尸体横陈,血染了大片雪原。

    那片大面积的寒冰刺在雪原突起,那里还有抖动和挣扎的异兽,还能听到低声的吼叫。

    那是最初发动寒冰刺时刺伤至没有行动和攻击力的异兽,等待它们的仍只有死亡。

    二十个冰分身还没有解除,手握冰缨枪齐向寒冰刺走去,一一向那些仍活着的异兽给出致命一击。

    没有抵抗,它们无力抵抗。

    一个冰分身走到寒冰刺中间,那里数只异兽扎堆,正举冰缨枪刺去。

    忽然,扎堆的异兽身下猛然跃起一只异兽,奋力一爪粉碎了这个冰分身,而后健步如飞,向北奔逃。

    异兽都是凶蛮残暴,奋死抵抗,而这只异兽却如此狡猾,明明行动能力完好,却躲藏起来不与它的敌人和猎物厮杀,眼见失败了竟还逃跑,与那坐享渔翁之利的狡诈之人无异。

    如此之反常,洛依意识到,这就是那只具有智慧的异兽群的组织者。

    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它逃了。

    但它的速度实在太快,其余的冰分身第一时间追赶,却仍眼看着它越逃越远。

    所有人都看到了,也都想到了,但距离实在太远,无能为力。

    唯有易潇寒正要出手。

    洛依心急,忽然,一直在她袖里平静的九霄玄冰刃莫名振动。

    洛依心有所感,急忙聚气,运气道法从元气之中抽出了水行之气,抬起右手,袖里的九霄玄冰刃闪现在手中。

    易潇寒似察觉到了什么,刚抬起的手又放下,双眼移向洛依的手中。

    洛依顺势握住九霄玄冰刃,对准那只夺命奔逃的异兽凌空一斩。

    一道寒光一闪即逝。

    一瞬间,四周的空气变得愈发冰冷,连洛潺、易沉和沈浮三个本是无惧严寒的水行太玄境修道者都能感觉到的冰冷。

    与此同时,四道天雷同时也向那只奔逃的异兽落下。

    “轰...”四声合一,远处雪原上炸出一个大坑,积雪冲天。

    鹰冠上的人,鹰嘴上的人同时转头四顾,忽见有四个灰衣人从毗邻的极峻峰快速跃下。

    他们都知道,这四个都是什么人。

    但没有在意,也没有敌视,他们出手的对象才是他们共同的敌人。

    而只有易潇寒仍一眨不眨地盯着洛依手中的九霄玄冰刃。

    洛依在挥出那一击后,已经弯腰喘息,她已经太疲累了。

    洛潺走上两步,扶着她坐下来,道:“做得很好,休息吧。”

    洛依坐下后调整了呼吸,勉力笑道:“要是师父和易师伯出手,肯定不像我这么狼狈。”

    洛潺安慰道:“你还年轻,我们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比你差远了。”

    这不只是安慰,洛潺确实自认在洛依现在的年纪比不上洛依,就是现在,也未必。

    同样比洛依年长的易沉和沈浮也自认做不到比洛依更好,他们之间已经很久没有比试过修为,心道恐怕现在已经比不过洛依了。

    这出在五行之气上吗?

    同时,现在他们更想知道的是,洛依最后挥出的那一斩,这么远的距离,他们无能为力的距离,真的能斩到那只异兽吗?

    他们都知道那柄九霄玄冰刃是昔年玄武神君之物,也都见过。

    但易潇寒只是听说。

    从洛依取出九霄玄冰刃时,易潇寒的眼睛就没有离开过它。

    九霄玄冰刃还在洛依的手中,安安静静地散发出逼人的寒芒,也继续释放出袭体的冰冷寒气。

    易潇寒道:“这就是昔年玄武神君送与你的那件神兵吗?”

    他的声音有几分激动。

    洛依道:“是,它叫九霄玄冰刃,非水行之气不能驱使。”

    易潇寒目光闪烁,道:“我能...看看它吗?”

    谁人不想拥有一件神兵,只是神兵非世间所有,易潇寒这等堪称当世绝顶的修为都不能铸成一件神兵。

    若不是足够信任的人,谁又会把一件神兵递与他人之手。

    洛依没有多想,双手捧起,递向易潇寒。

    易潇寒看了洛依一眼,深吸了一口气,双手恭敬地从洛依手中接过九霄玄冰刃。

    刚刚触碰到它,就有一股逼人的寒气袭体,这种感觉易潇寒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过了。

    洛依道:“易师伯,需以水行之气化解。”

    易潇寒依言照做,凝聚起了水行之气,那股袭体的寒意果然转瞬即逝。

    初见九霄玄冰刃,易沉也曾握过,但承受不了那股寒意。后来沈浮和洛潺也握过,同样承受不住。

    易潇寒却可以把它握在手中,这也是得益于他可以抽取水行之气。

    九霄玄冰刃安安静静躺在易潇寒手中,易潇寒低头细细凝视。

    手指在冰刃上点了点,又在刃锋上轻轻一划,没有感觉,但皮开血流。

    易潇寒虽没有和乾坤十鼎一样的强横雷体,但肉身的强横程度也是非同一般,他根本完全没有用力,而那刃锋就如划开水面一样。

    那材质的确不是世间任意一种铁器,那的确是冰,但却是不化的冰,不碎的冰。

    是道法生成的吗?

    还是如它的名字,乃九霄之上的玄冰所铸?

    九霄又何在?真的有天外之天?

    易潇寒想不通。

    洛依也不知。

    需要以水行之气才能抵挡和化解它的寒意,也需要水行之气才能驱使。

    若是一个月以前,就连当时道法修为绝顶的易潇寒都连触碰都不敢触碰它。

    易潇寒心里长叹一声,又端详了许久,再恭敬地双手呈给洛依,道:“多谢圣女。不愧是神兵,大开眼界!”

    得见这样一件神兵,易潇寒自感天外有天,的确是眼界太低了。

    曾经只是听说,现在亲眼得见,亲手触摸,也算是开眼。

    洛依接过九霄玄冰刃,又藏进袖间,道:“易师伯客气了。相比起您,我们才是井底之蛙。”

    易潇寒苦笑一声,道:“圣女能有这个机缘,日后就不再是我们能比的了。”

    这也是洛潺、易沉和沈浮共同的想法,他们要想打开现在的眼界,看清认知之外的世间和世外,恐怕只有跟随在洛依身边才有机会了。

    修道一途,机缘不可求。

    能得到这样一个千载难逢的机缘,冥冥中自然不止于此。

    道法修为越高之人,越能体会这一点。

    而以守护苍生为己任的万生宗,仅从这一点就能窥见到苍生有望。

    大劫当前,但生机长存。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使命和宿命。

    看向远处那个被四道天雷轰出的大坑,易潇寒道:“走吧,我们也去看看。”

    易潇寒有他自己认定的使命,那就是替万生宗,替卫韩两城,替世间苍生守护好这个门户,直到把异兽灭尽,或者他再也守不住的那一日。

    先前已有过两波有组织的异兽进攻,异兽群尽被歼灭,但其中是否有具有智慧的异兽不能确认,或许被杀在其中,或许它根本没出现。

    现在那个大坑中被击杀的那只异兽,是易潇寒能确认的第一只有智慧的异兽,他必须要去看看它有何不同之处,若有很明显的特征,以后也可有针对性的防范,至少能在往后的异兽群中把有智慧的组织者确认出,擒贼先擒王,如此也能避免变数,少发生点意外情况。

    易潇寒不得不谨慎重视,面对千年大劫,一切变故都要防范,一切有利的准备都要提前做好。

    显然,天雷宫也是这么想的。

    所以程洛在确认了有具有智慧的异兽一事,第一时间赶回了天雷宫向李令山禀报,而留守的四鬼面在发现了异常第一时间向那只奔逃的异兽发动了攻击。

    鹰冠上的五人先下到鹰嘴,指派了一些弟子去把没有行动能力但还活着的异兽杀尽,再把异兽的尸体处理。

    而后,五人向那个大坑处而去。

    路过先前的战场,每一具异兽的尸体都有数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那都是冰分身的冰缨枪所致。

    寒冰刺间,还有试图挣扎低声吼叫的还活着的异兽,被寒冰尖刺刺入数处,挣脱不得,有些因为失血过多已经无力,只是轻微的扭动。

    血,在雪和冰上渗透蔓延。

    这个战场,三百二十二只异兽,尽是虎面豹身,豹面狼身,狼面豺身,豺面狗身...诸如此类,一见之下骇人无比。

    也不知这些异兽是怎么生来的。

    这也是异兽之祸最大的谜团。

    五人走到了那个大坑,大坑四面各站着一名灰衣鬼面。

    那四鬼面,就是程洛座下魊、魋、魌、魐四鬼。

    他们知道有人来了,但没有在意,也没有防备,只是低头看着大坑中那具异兽的尸体。

    易潇寒等五人走近一看,只见那只异兽自腰处斜下已被斩为两半。

    四人看向洛依,他们都知道是洛依挥出的九霄玄冰刃那一斩斩断的,那么远的距离精准无比,且威力如此之大。

    可见神兵的确不是寻常的兵器和术法可比。

    除了被斩断之外,尸体焦黑,那无疑是天雷造成的。

    但那四道天雷明显没有全部击中这只异兽,否则它早已焦烂无法辨别。

    并非这四鬼面修为不精,而是距离太远,这只异兽当时奔逃的速度又太快,天雷落下虽迅疾,但那一瞬也会因奔逃的速度产生偏差。

    易沉和沈浮也同样没有把握在那个距离把它击杀。

    真正让这只异兽致命的,就是洛依那一斩。

    五人身旁的那名鬼面看向易潇寒,道:“前辈好修为,我等叹服。”

    说话的,正是魊鬼,声音还是很冰冷。

    洛依几人向魊鬼看去,她们这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天雷宫门下也有女子,而她能成为鬼面,修为之高也让洛依几人刮目相看。

    魊鬼和另三名鬼面没有看到洛依挥出那一斩,当时他们把注意力都放在了逃跑的这只异兽身上,同时发动天雷试图将它击杀。

    所以,他们都以为杀了这只异兽的是易潇寒。他们时常都在暗中监视,凭易潇寒的修为能做到,他们毫不怀疑。

    易潇寒也不想把洛依暴露出去,淡淡道:“你们也不差。”

    这话听来像嘲讽,但想起那一斩,就算是嘲讽,他也有这个实力嘲讽。

第二百一十七章 狐面异兽

    几人细看那只异兽。

    虽然尸体有些焦黑,但细看之下还是能分辨面貌。

    说寻常,也寻常,说特别,也特别。

    狐面虎身。

    符合异兽的组成,两种截然不同的动物组合而成。

    但狐面,就是易潇寒也是第一次见。

    传说,狐性狡诈。

    倒是很符合它藏匿身形,狡邪逃脱的举动,生性与一般的异兽大不相同。

    魊鬼道:“请教前辈,它就是异兽形势突变的原因吗?”

    四鬼面也见过不少异兽,狐面也是第一次见,但他们见的异兽远没有易潇寒来得多,所以想向易潇寒证实。

    魊鬼说的它,就是问狐面异兽能确定为有智慧的异兽组织者吗?

    易潇寒却道:“下一次,你们再帮我抓一只就知道了。”

    要证实狐面异兽就是有智慧的异兽组织者,的确还要再次,甚至多次的印证。

    这只狐面异兽是这次进攻的组织者是无疑的,但不是因狐面,而是因它的异常。

    或许下一次,又再出现不同的组织者也说不定。

    但无论如何,狐面异兽,可以确定为今后需要关注的重点。

    四鬼面也领会了易潇寒的意思,狐面有异常,但不能只锁定异变的产生就只是因为狐面异兽。需要重点关注,但不能只关注,否则恐怕还会再次出人意料。

    既然已经看清了这次的异兽组织者的真面目,那也就不用逗留了。

    魊鬼道了一声:“告辞。”

    与另外三鬼一道返回,不过,走之前又特意看了洛依一眼。

    他们早就在极峻峰上监视,当然看清了洛依一己之力独占三百余只异兽。

    过去只道万生宗圣女更多的是个象征意义,现在认识到,这位圣女的道法修为同样不可小觑。

    所幸他们都没看到洛依最后挥出的那一斩,否则,他们要更为吃惊。

    四鬼面已经走了。

    易潇寒等五人的眼睛仍看着死去的狐面异兽。

    他们都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那个死相感觉不同。

    看了狐面很久,他们终于明白了不同在何处。

    其余的异兽,就是那些还未死,但也动不了只能待死的异兽,即便它们眼睁睁地看着兵器向它们刺来时,它们的面目上和眼神中也不会有恐惧,长枪刺入血肉,也只是面露和眼露凶狠。

    但眼前这只狐面异兽焦黑模糊的脸上和眼中,却流露出了惊恐。

    这说明这只狐面异兽可以理解不同族类之间的力量差距,甚至是一定程度上理解道法带来的不可逾越的力量差距。

    这种理解,但又不完全的理解,甚至是非常非常浅显的理解,超越了普通异兽本能的兽性,给它带来了恐惧,甚至是绝望。

    而这种浅显的理解,本身就是一种智慧。

    是那些普通的异兽,所不具备的智慧。

    此前两波异兽群的进攻,杀死的异兽中并没有见到狐面,那两波或许也是这只狐面异兽所组织和策动,但它没有出现。

    那两波的数量较今日更少,一波百多只,一波约两百只。迎战的,是鹰嘴上的万生宗弟子们,厮杀惨烈,弟子们受伤众多。

    也许是藏在远处见那些弟子们的防御并非不可跨越,于是,这只狐面异兽这次组织起了更多数量的异兽,也参与其中一起进攻。

    在它的估算里,这次有成功的可能。

    但它没想到突然出现的情况在它此前见过的和预估的之外,百个冰分身的闪现和突然凝聚起的积雪都是此前它没见过的,随后的大面积寒冰刺更是让它知道敌人的强大和面临的危险远远在它的预想之上。

    于是,它藏了起来,寻找脱身的机会。

    易潇寒想到了这些,不由抬头向北方扫视,他忽然感觉到,远处的某个地方或许有另外的眼睛,甚至是很多双眼睛都在暗暗注视这里的一切。

    且不说异兽中,有没有更高等的智慧存在。

    只说这只狐面异兽现在这种还浅显的智慧,它这次只要逃了,以后它就会更加的谨慎,它会更能理解力量的差距,也会寻求更多的数量来弥补力量上的差距。

    它会随着它所见过的越来越多而经验逐渐增长,智慧,也会随之增加。

    那些或许在远方注视的异兽,它们的智慧也会在异兽群一次接一次的冲锋中,万生宗与之一场接一场的战斗中增加。

    总有一日,它们能完全的摸清力量的差距,能够知道多少数量可以弥补力量上的差距。

    易潇寒知道,过去那种落单的零星异兽来犯的局面不会再有了。

    接下来,不会再每天都有战斗发生,每次异兽冲锋的间隙会被拉长,但每一个下次,比每一个上次面对的数量和实力都会增加。

    易潇寒还在扫视,试图能发现那远方在注视的眼睛。

    但这是徒劳,既然那双眼睛的背后带有智慧,根本就不可能被发现。就算是易潇寒,也根本看不清几十里外的事物。

    易沉看着易潇寒左右转头不停远望,道:“父亲,您在看什么?”

    易潇寒摇了摇头,道:“回去吧。”

    他没有在脸色上表现出他的担忧,也没有说他心中想到的那些。

    另外几人还只是在想,像这只狐面异兽一样带有智慧的异兽或许只是偶然出现,现在已杀了它,或许短期内情况会再回到从前,直到下一只带有智慧的异兽再次偶然出现。

    万生宗的弟子们在处理异兽的尸体,每一次战斗结束后,他们都会用道法将异兽的尸体拖至数里外一处突起的雪山之后,在那里用道法清除积雪和冰,再把异兽焚烧。

    异兽的存在本身就很诡异,看着那些尸体,各种兽类的组合,这不是自然而生,完全解释不清,或许是某种病源所致。

    而这种尸体若不处理,有可能导致病源的传染,或者滋生另外的疫病。

    试想一个人若长成这样,人面兽身,或者兽面人身,何其恐怖。

    之前除籍之地爆发的大规模疫病,谁也说不清是否是因这里的异兽尸体传播的,万生宗弟子们没有受到影响,或许只是因道法固体。

    能预防的事,还是不要嫌麻烦的好。

    易潇寒等五人走到了天鹰峰之下。

    洛潺看向洛依道:“好了,该做的事做完了,你们回去吧。”

    洛依不舍道:“师父,您也抽空回万生宗,弟子们都很想念您。”

    洛潺含笑点头,道:“会的。”

    路程虽不远,但仍依依不肯分别。

    沈浮道:“先圣女,易师伯,我们先回去了。”

    易潇寒点头道:“去吧,无需挂念。”

    洛潺又向洛依道了一声:“去吧。”

    易沉也道:“先圣女,父亲,那我们就走了。”

    洛依也只得向洛潺和易潇寒揖礼拜别。

    正要转身,易潇寒忽道:“哦,对了,再调五百名弟子过来历练吧。”

    几人闻言一愣。

    但易潇寒脚下轻点,顺着天梯已经向天鹰峰跃了上去。

    像是随口一说,只是平常的历练。

    洛潺道了一声:“照做吧。”

    也紧随其上。

    这是易潇寒第一次提出要增派人手,但一次要五百名,真的到了这么危机的关头吗?

    洛依、易沉和沈浮想不通,今日洛依一己之力就歼灭了三百余只异兽。

    这里有三百名万生宗弟子,更有易潇寒和洛潺坐镇,明显还构不成威胁。

    但不管他们怎么想,易潇寒开口了,他们都会照做。

    易潇寒和洛潺回到了鹰冠上。

    洛潺道:“师兄,你察觉到了什么?”

    易潇寒的担忧这才爬上了面容,再次远远望着北方,道:“有很多的眼睛。”

    洛潺呢喃道:“眼睛?”

    与其说是察觉,不如说是感觉,但易潇寒从不怀疑自己的感觉。

    易潇寒道:“尽快多培养一些能独当一面的人手吧,不会太远了。”

    不会太远了,真正的浩劫不会太远了。

    走过幽长的鹰涧,走过北御之屏,走进除籍之地,洛依三人走到万生宗设立在此的医疗大帐。

    他们的眼睛同时落在了一个衣衫破旧,但全身在这里却显得很干净的人身上。

    他正全神贯注地为一个伤患处理伤口,手法已经很娴熟。

    认真看他的脸,可以看见他的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笑意,这让人感到很温暖。

    这个人,正是邱沐。

    他已经彻底融入了这里,把自己当成这里的一份子。

    洛依三人没有打扰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站在不远处等待。

    直到邱沐把那个伤者的伤口包扎好,邱沐看着那个伤者,道:“好了,明日记得再过来,我再替你换一副药。”

    他的声音也很温暖,在这个没有希望的冰冷之地,似乎也能带给人点点莫名的希望。

    伤者拄起拐杖,道一声:“多谢。”

    邱沐淡淡一笑,微微摇了摇头。

    伤者拄着拐杖离开了,邱沐顺着他离开的身影看去,就见到了蒙着面纱的洛依和易沉、沈浮。

    各自迎上几步。

    邱沐道:“你怎么来了?”

    洛依正式继任圣女的第二日对除籍之地的一日馈赠后,他们再也没有见过,邱沐已经从别人的口中知道圣女有圣女的职责,甚少外出。

    洛依道:“过来办点事,顺便看看你。”

    邱沐摊开手,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笑道:“你看,我很好。还是谢谢你对我记挂。”

    洛依笑了一声,道:“你看起来的确很好。”

    一个柔弱的书生,完全的蜕变了。

    过去谁也料想不到,但邱沐凭着他温热的心和坚韧的毅力做到了。

    他现在,已是那些黑暗中的凄苦之人心里的一道微光了。

    易沉道:“我说过了,他不需要你的担心。”

    这话不是见外,而是尊重和认可。

    邱沐道:“与你们做的相比,我做的这点,经受的这点,算得了什么。”

    这里不只有除籍之地的伤患,还有万生宗的弟子,邱沐朝夕与他们相伴,当然也知道了筑那道墙是为了什么,鹰涧外又有些什么。

    洛依道:“看到你现在的样子我就放心了,那我们回去了。”

    邱沐道:“好,我送送你们。”

    送了一里,四人告别。

    临别时,洛依还是撂下一句:“有什么需要的,托人告诉我。”

    邱沐只是笑笑,点了点头。

    洛依知道邱沐什么也不需要,但这一句和一个点头,只是他们作为朋友的关心和回应。

    这一次,他们都没有提起言行。

    洛依没有言行的消息,不想给邱沐带来暂时无谓的期望,也不愿让他担忧。

    邱沐知道言行要做的事需要时间,洛依没有主动说起就是没有消息,他更不会主动提起以勾起洛依的思念和忧心之苦。

    对于言行前路上的担忧,他们都不想带给对方。

    只是他们分别之后,都带着思念和担心同时抬头望向南方。

第二百一十八章 试炼之地

    又是一日日落时分,言行再次来到了秦城。

    依然是一身鬼面的装束。

    兜兜转转,确认无人跟踪之后,又来到了上一次与李治平会面的那座位于城外边界的庄园。

    暮色已经降临,庄园的大门打开着,四处无人,但言行知道,暗处有他没有察觉到的人。

    庄园里那座两层的阁楼是亮着的,言行要见的,和等待他的人就在那里。

    栓下马,没有停留,直接向阁楼走去。

    二楼窗口站着一个人影,那就是李治平。

    当言行再度走上二楼时,李治平已离开窗口,坐到了茶桌旁正准备沏茶。

    没有客套,言行摘下面具,直接走到李治平对座坐下。

    待两杯茶各放在两人身前,李治平才开口道:“比预期的又晚了几日。”

    并没有埋怨,言行的路不确定的因素太多。

    言行泯了口茶,道:“又劳你等了我几日。”

    上一次会面,是在言行去往林城之前,在林城多耗了一两日,在佛城又多耗了几日。

    按计划,佛城归来后,就该去黄城黄龙观了。

    那时两人约定,去黄龙观之前再会一面。

    李治平并不知道言行的行程,所以在可能回来的时间他都在这里等待,足等了四五日。

    李治平道:“那就告诉我,我是为何事多等了这几日的?”

    结盟路上发生的事,李治平当然有权知道,因为他也是其中的盟友,甚至是最关键的盟友。

    言行也没打算隐瞒,他相信李治平的赤诚之心,道:“说起来,还要多谢你和你父亲。”

    李治平眉头一挑,道:“哦?谢从何来?”

    言行道:“林城边境有一片禁地,对天雷宫也是禁地,若没有你父亲的允准,它一定不能存在,禁地里的人恐怕也早已死了。”

    李治平略微一想,道:“是有这么一片禁地,听你这么说来,那禁地里的人一定很了不得了?”

    李治平当然知道十里枫林谷这片禁地是因何而存在,言行也是因这片禁地而对李令山李治平父子更加信任,他们守承诺,的确在暗里保护,也给了天雷宫门下约束。

    言行道:“托你和你父亲的福,在她身上将可以看到真正的太玄境了。”

    李治平眉头一皱,道:“真正的太玄境?”

    言行道:“你应该知道,太玄境有太玄私境一说。”

    李治平疑惑道:“两者有何不同吗?”

    言行摇头道:“没有修成太玄私境都不算真正的太玄境。”

    李治平本就不是修道者,更不是五行修道者,就算天雷宫有很多典籍,但是五行的隐秘,又如何能记录那么详实。

    李治平道:“这么说,你也没有修成太玄私境?”

    言行道:“还没有。”

    李治平道:“修成太玄私境,你就可以战胜程洛和封云藏这样的乾坤十鼎了吗?”

    言行道:“胜负且不论,至少不再需要他们让我了。”

    与程洛那一战,双方约定了程洛不用出雷法第六重修为,在第五重,言行已能胜过。

    但真正的战斗,又岂有让这一说。

    说到底,他们现在的谋划再周密,进行得再顺利,最终都是要在道法修为上一较高下。

    实力越强,结局越乐观。

    李治平道:“那你何时能修成太玄私境?”

    言行闪过一丝苦涩,道:“我还需要时间。”

    现在,恰恰缺的就是时间,在百英决之前也不知能不能赶上。

    李治平并不愁苦,他不寄望于不确定的以后,他布局的,是现有的力量对比。指望言行一个人突然修为大进,成为胜负的关键,那不是李治平这样的人会下的赌注。

    他们还有盟友,盟友中还有现有的高手。

    李治平想看到五行崛起,但那是为了之后的千年大劫着眼,五行现阶段有多少隐藏,李治平并没有划进明年百英决即将发生的天雷宫变局中。

    隐藏得越多,实力越惊人自然越好。

    但即便没有,李治平通过自己的谋划,分解了天雷宫的力量,剩下要清除的那些,无需五行重归鼎盛,只要凌风谷、落霞寺和枕星河挑起大梁也有胜算。

    凌风谷看起来虽也是势弱,但以李治平的了解,届时要面对的四位乾坤十鼎,落霞寺和枕星河两门中有人可以对上。

    问题是,有可能让一门绝顶高手丧命的战斗,他们会不会保留。

    但那是后话,就算四位乾坤十鼎逃了,也可重重挫败他们的预谋,借此达成天雷宫和世间道界的和议。

    事后再收拾逃走的乾坤十鼎,如何收拾他们上次会面时李治平已经说过了。

    而五行,只需要到时候合力杀了反叛的雷震就可,虽然雷震对于五行和各道门也是难见的高手,但以人数优势胜局不在话下。

    可以预见的,届时也会死伤很多人,但不流血,如何正五行将要竖起的行者大旗。

    从那以后,五行和世间道界就可破开雷云的笼罩,重获光明,光明正大的奋进崛起。

    李治平定下的这一局,目前来看是个稳赢的局。

    李治平道:“你还有什么要告诉我的?”

    言行把佛城发生的事说了一遍,而后,道:“这件事,还需要你替我压下。”

    李治平听言行前前后后说来,连连点头,道:“你已经做得很周密了,这件事简单。”

    在言行安排下,佛城监察司鲁司座上达的文书中,已经把他伪装的鬼面从中抹除,剩下的,完全是监察司和执禁团合落霞寺与佛零的对垒,况且还有鲁司座与九位司常,加上佛零座下五辅座的联合署名。

    简直让李治平和李令山一点麻烦也没有,这也让李治平再次刷新了对言行的认识。通盘的盘算,对其中每个人立场的拿捏都恰到好处,李治平不禁感叹,还好他们不是敌人。

    剩下的,就该着眼下一站了。

    李治平道:“明日就去黄城吗?”

    黄城与大秦毗邻,仅一座黄龙山划界,而黄龙山上,不止有黄龙观一门,其中更有天雷宫的人,且全都不是庸手。

    黄龙山实则是雷法第五重修为的天雷宫门下作为进入七野前的试炼之地,那些刚修至雷法第五重不久,还没有把握在七野中生存的修道者,都会在黄龙山以七野的生存法则生存和适应一段时间。

    这些修道者,就是预备雷震。

    黄龙山上,只有山顶处黄龙观的地界范围内,划定了是那些预备雷震不可厮杀之地,在黄龙观范围内不可相互厮杀,更不可杀黄龙观的人,其余任何地方都与七野相似。

    虽然黄龙观是不可厮杀之地,但亦有天雷宫门下为了逃避厮杀,或者为了得到休息而自行进入黄龙观。

    所以,在黄龙观里,也可算作是人多眼杂。

    黄龙观的人要下山,也不可走出划界的范围外,因为走出去,被那些试炼的天雷宫门下杀了,也只当和七野无异,无人追究。

    要下山,只有一条路,不,不是路,而是一条通道。

    那是黄龙观一门,在天雷宫提出这个无理要求把黄龙山作为七野试炼地时,废大力气以土遁之法打通的一条山中通道,直通山下黄城境内。

    事实上,当时天雷宫是想独占黄龙山,把黄龙观逐出去,原本天雷宫以为,把黄龙山作为七野试炼之地,黄龙观的人要上下山出入都不免被残杀,黄龙观肯定不得不交涉迁出。

    但不曾想,黄龙观誓不迁出一门祖地,天雷宫置之不理强行让需要试炼的预备雷震们进入黄龙山,想着逼困黄龙观无法生存,他们就别无选择。

    他们需要水,就算山中有蓄水,任他们如何节省,但也要食物。

    如此两个月后,天雷宫也没有听到黄龙观的退让,他们反而硬生生从黄龙观内打通了直通山下的通道。

    天雷宫见此,又不能再强行驱赶,以黄龙观表现出的对这一块祖地的执着,若强行驱赶,他们甚至会自绝于此。

    不能强行驱赶,就更不能屠杀了,灭一门必定会引起世间道界的公愤,天雷宫虽强权霸权,但也知不能全然的夺人生路,就如牵制压制每一城道门,都以一城百姓作为命门,赶尽杀绝就会遭到各道门不计后果的反噬。

    这个道理,天雷宫一直都懂,延续至今,他们已然是滔天之势,却也没有对任何一门赶尽杀绝过。

    于是,天雷宫只能任由黄龙观坐落在黄龙山之巅。

    只是那山下的通道口,从此被天雷宫把守了起来,进出的人只能是黄龙观的修道者。

    所以,这也造成了黄龙观和黄城的当权者之间是几乎没有联系的。

    这与各城都不同,各城的城主和权贵们及世家家主,多数都是修道者出身,就算不是,他的家族中也有的是修道者,联系很紧密。

    各城修道者止于世家,黄城也同样,但黄龙观的修道者自入门修道后,与当权的城主和权贵世家之间的联系几乎就中断了。

    这也就意味着,黄龙观有可能与黄城当权者之间是有隔阂的。

    李治平把这些前因后事一一向言行说明,言行直听得眉头深锁。

    要上黄龙山,不仅不是件易事,还是件很难很难的事。

    李治平道:“如何?还要去吗?”

    虽然很难,但言行之后还要去灵雀山,南野的雷震,岂是黄龙山上那些预备的雷震可比,更何况,还有灵雀山十座。

    去往灵雀山才是真正的难如登天。

    灵雀山都不得不去,又怎会畏缩于黄龙山,正好拿黄龙山之行当做练手。

    言行道:“当然要去。”

    李治平笑了笑,这个回答让他满意。

第二百一十九章 死志

    明知黄龙山险象环生,言行没有犹豫,还是要去。

    李治平道:“可是,你要怎么去?你要知道,一旦你用出了火行道法,那时要面对的,就不是黄龙山上的预备雷震了。”

    用出了火行道法,乾坤十鼎要不了多久就能赶到。

    言行凝眉道:“我在想。”

    李治平好像有点失望地道:“你不该忘了我说过的话。”

    言行道:“你说的是那条通道?”

    那条通道虽然被天雷宫把守,只允许黄龙观的修道者出入,但李治平和李令山下一道所谓密令要送个人进去,还是很容易的。

    李治平的失望退去,道:“你刻意忽略了这个选择?”

    言行道:“这不是个好的选择。”

    李治平道:“为何?”

    言行道:“天雷宫大变在即,这种异常传入阴谋叛乱的人耳中会节外生枝。”

    天雷宫要上黄龙观,应该是直接正面上山,迫于是七野的试炼之地,寻常人不可上山,但乾坤十鼎可以堂而皇之,没有哪个不开眼的预备雷震敢向他们动手,就算动手了他们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通过通道送一个人进去,一旦传出去,就等于直接告诉预谋叛乱的人这里面有见不得人的秘密。

    这就很可能被人察觉到李令山发现了什么,于是在暗中找帮手,那么,既然会找黄龙观,也就同样会暗中找其他道门。

    这会引发变故。

    李治平当然知道,但这是他能做出的最好的安排,就算引起一些风吹草动的怀疑,但总比言行暴露了的好。

    李治平道:“你不相信我能把这个秘密守好吗?”

    言行能想到,把他秘密放入通道后,李治平甚至会安排人把放他进去的把守者杀了。

    言行道:“大秦脚下,阴谋叛乱的人也会有很多的眼线。”

    李治平做的善后之事越多,也就意味着被牵连进来的人也越多,虽然会模糊了最初的起因,但异常却会越来越明显,更容易引起有心之人的探究。

    这一点,李治平很清楚。

    言行看着李治平又道:“你和你父亲比我重要,你们不可受到一丝的怀疑。”

    言行对他们谋划的事想过很多遍,这里面最重要的就是李令山和李治平父子,他们从中能做的事远比一个言行,甚至远比一个道门两个道门的力量都来得重要。

    而这有个前提,就是他们不能受到一丝的怀疑,一切都要在阴谋叛乱者相信李令山没有察觉的情况下进行。

    言行做的事只是把消息传到各城,如今合盟已成必然,就算言行死了,于大局也已经影响不大。

    暴露了,身死了,李令山和李治平也能把出走言城私通道界的言行定性为十九年前的张知秋,最多公刑以震世间道界。

    死他一人,就可平息,不会牵涉到他们的谋划。

    李治平明白言行说的话,目光闪烁,这是来自行者的信任,他为他们的谋划,他们的愿望,甘愿付出自己的生命。

    行者的大义,直冲李治平的心房,让李治平的身心为之一震。

    李治平颤抖着声音,道:“那...那你打算怎么去?”

    言行道:“我再想想。不过,了解了这些,我还要再先去一趟苏城。”

    言行的这条结盟之路,第一站就是去的苏城,但那时的情况与现在不同,那时苏墨婉拒了,而现在苏墨无法再拒绝,他需要先把后来得知的一切都告诉苏墨。

    有了苏墨的点头,言行就算是死也死得其所了。

    原本不了解去黄龙观的难度,本以为与去各城差不了多少,顶多再多加小心些。等与黄城和黄龙观达成了合盟,最后再去苏城。

    现在知道他有可能不能活着完成这件事,那就先把该做的做好。

    这,是言行的死志。

    李治平听出来了,言行做的每件事每个决定,都是出于大局和他心中大义。

    李治平感佩道:“那好,我等你回来,还有几日,我也再想想还有什么办法。”

    言行点了点头,目光很决绝。

    ......

    翌日,言行已在去往苏城的路上。

    天雷宫第六层,相阁第三层。

    李令山仍旧靠窗坐在他的位置上,李治平依然站在他的对面。

    李治平刚刚把昨夜与言行见面,把言行做的事说的话向李令山复述了一遍。

    第一次从程洛口中听到言行时,李令山还还对言行这个年轻人不太放在心上。

    自李治平第一次与言行会面后,听到李治平的夸赞已有改观。

    而刚刚听到的他们的第二次会面,李令山已经完全相信这个年轻人的确拥有与他对话的资格。李令山与言行虽还没会过面,但他们已经开始携手做同一件事。

    并且言行在这件事上参与的分量很高。

    照此发展下去,当日程洛说的“退可为李令山安定时局,进可从外逼迫天雷宫做出李令山想要的变革”都可实现。

    从李治平的评价中,言行并非一味地想不计一切扳倒天雷宫,他着眼于大局,他可退让。

    让这样的人竖起行者大旗,成为领袖,一切都是可控的,不会在千年大劫来临前爆发与天雷宫不死不休的局面。

    他们可以形成默契,达成共识。

    李治平道:“父亲,一定要让他活着。”

    言行拒绝从通道上黄龙山,又说出不能让李氏父子受到一丝怀疑的话,虽是出于大局,但以死志对曾经认为是水火不容的敌人交付后事,这种信任和大义,让李令山对言行好感倍增。

    李令山这样一个执世间权柄之牛耳的人,做梦也没有想到,他会对一个隔代的后生小辈心生动容,甚至寄望于他竖起行者大旗赎清李家的罪孽。

    李令山默默不语,他也在思考如何能让言行活下去。

    不走那条只能黄龙观修道者通行的通道,那就只能向一个预备雷震一样上山。

    预备雷震虽还比不上真正的七野雷震,但要想全部躲过是完全不可能的,言行又不是张知秋。

    只要被一个预备雷震发现,交战用出火行术法暴露真面目,那就会被围杀,且还会传递到天雷宫,届时乾坤十鼎出马,言行就不会再有生机。

    上了黄龙山,就完全是道法修为说了算了,李令山和李治平再无计可施。

    除非,言行能做到不依靠火行术法,照面之下对预备雷震完成瞬杀,迷惑成预备雷震之间的战斗。

    乾坤十鼎可以做到。

    言行,可以吗?

    李令山摇了摇头,道:“劝他不要去,黄城和黄龙观我们找机会替他传达。就算他们不知道,到了百英决他们视情而论也该知道怎么做。”

    不要去,李治平想过了,言行也想过了。

    李治平道:“他没有说不去,就一定会去。”

    李令山道:“你不是说他都是出于大局考虑的吗?”

    出于大局考虑就该如此,甚至在大局已定的情况下,到了这个阶段就算没有黄城和黄龙观的合盟,差别也不大了。

    言行此时更该以不暴露身份为首要考虑。

    李治平道:“他肯定有必须去的理由。”

    李治平不是修道者,但言行是,言行没有说不便说的话,李治平都没有问。

    必须去的理由,当然因为言行是修道者。

    言行这一路得知的修道一途的隐秘几乎都还没对李治平说起过,就连玄武神君和青龙神君存世的消息也还没有对李治平说起。

    他们默契地只说到关于他们的谋划所需知道的。

    既然言行非去不可,那李令山和李治平就需要开始考虑一旦他被发现了之后的事了。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叩门声。

    李令山沉声道:“进来。”

    一人打开门,站在门口,道:“禀首相大人,程司北求见。”

    李令山道:“传他进来。”

    那人应声退出,不一会儿,程洛走了进来,又关上房门。

    走到李治平身侧,程洛揖礼道:“程洛拜见首相大人,首辅大人。”

    李治平微微点了点头。

    李令山眯起眼睛道:“又发生了什么事?”

    上次程洛赶回来回禀了言行的事,将将过去一个月,司北述职的时间更长,还不到述职的时间就匆忙赶回,肯定是又有必须要第一时间就让李令山知道的事发生。

    程洛道:“十几日来,异兽的形势发生了极大的变化,已证实异兽中出现了具有智慧的,有智慧的异兽收拢了普通的异兽,隔几日发动一波进攻,每一波的数量都胜于从前。”

    具有智慧的异兽,这本是个骇人无比的消息,其带来的后果之严重,李令山不会不知道。

    但程洛察言观色之下,非但李令山不吃惊,就连李治平也不吃惊。

    程洛试探地问道:“二位大人似乎早就知道?”

    李令山和李治平对视了一眼。

    李治平道:“程司北有所不知,关于上一个千年的异兽灾劫,史料有载,其中的确有少数带有智慧的异兽。不止如此,西华山防线的最后一战,还出现了九大妖兽,它们不仅有智慧,甚至还有妖术。”

    程洛嘀咕一声:“妖术?”

    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李治平道:“是的,那九大妖兽连寻常的修道高手都不是对手。最终杀了它们的,正是当年的西行九道。”

    西行九道,五位神君,四位全盛时期的一宗掌门。

    最终需要他们出手,才能杀得了那九大妖兽。

    程洛不禁用力握了握手中雷剑,心想,若还有这样的九大妖兽,我能杀得了吗?

    过去的异兽根本没有任何威胁,对异兽的防范都是出于千年大劫那个传说。

    现在听到了李治平的话,才算真正知道了为何李令山一直以来会那么重视。

    那么,既有智慧,又有妖术的异兽,它们到底从何而来?

    这个已知的世间十城之外,外面究竟是什么样的,都有些什么?

    程洛第一次生出想亲眼去看一看的想法。

    李令山道:“万生宗再挡几年应无压力,不过在此期间,对异兽了解越多对我们越有利,你该出手的时候也可出手。”

    遥想当年,金行西华门与西华军门独力抵挡十数年,现在真正的威胁才刚刚开始,万生宗一门挡几年应不在话下。

    程洛道:“是,属下告退。”

    程洛刚转身要走。

    李治平忽道:“程司北且先不要离开天雷宫,有件事,过几日需你相助。之后,你再去卫城。”

    程洛道:“首辅大人客气了,有何事吩咐即可。”

    李治平沉吟一会,道:“程司北暂且留下就是,过几日再说与你知。”

    程洛道了一声好,退了出去。

    李令山道:“你想让程洛与他同去黄龙山?”

    见到程洛的那一刻,一筹莫展的李治平就想到让他与言行一同去黄龙山,有程洛在,安全就没有问题,甚至可以不让言行出手,只让程洛出手杀了沿途遭遇的预备雷震。

    李治平道:“是。”

    乾坤十鼎中,能做这件事的,程洛是不二人选。

    因为言行,就是程洛放走的。

    除程洛外,勉强能用的,只有窦渊。但窦渊对这件事还一无所知,况且窦渊还另有监视楚氏殷氏的任务。

    李令山道:“那为何不直接告诉程洛?”

    李治平道:“等言行回来,听听他的意见。”

    这是出于对可以交付后事的盟友的尊重,同时也担心言行会拒绝。

    毕竟,他是立下了死志的人,他不怕死,就算是死也有某个理由一定要上黄龙山,而这个理由,或许会让他拒绝李治平和程洛的帮助。

第二百二十章 重回醉凡尘

    言行策马再次接近了灵雀山脉北侧。

    那入脑的悲鸣比之上一次离开苏城去往大秦时更加强烈。

    这一方面是言行这么长的时间来,并没有懈怠修行,每一日睡前他都会与火行之气共鸣,同时运用火行之气冥想锤炼元神,不知不觉中他的修为与日俱增,这使得他能感知到的听到的更加细微而真切。

    另一方面,朱雀神灵聚灵受阻的时间越长,山中生灵为之而生的悲鸣也在增加。

    言行不得不还没到灵雀山脉北侧,就先下马,而后伏地三拜,静默低语道:“弟子乃火行后人言行,现有事关天下苍生的要事需要通过灵雀山脉,因山中生灵为朱雀神灵而发的悲鸣会使弟子陷入昏迷。故而请山中生灵暂止悲鸣,让弟子安然通过。弟子发誓,当弟子办完要办的事,若还能活着,定会前往灵雀山解决朱雀神灵。”

    一阵风吹过,悲鸣如潮水般退却。

    另一种声音随着沙沙声传来,那是渴求,请求,和呼唤。

    这是不是代表着朱雀神灵已经难堪重负了?

    言行低头哽咽道:“我一定尽快。”

    又伏地三拜,跃然上马,策马疾驰。

    第二日的日落时分,通过驿道的最后一个驿站,言行摘下了脸上的面具,换上了带着的另一套行装。

    来到鱼水镇的映月渡,这里已经开始排起了长队,数一数,还不足百人,言行排在了长龙之后。

    暮色降临,醉凡尘缓缓驶来。

    上一次在苏城正值夏末,此时已经深秋。

    人们的衣着更厚了些,落雁湖边的花草杨柳枯黄了些。

    除此外,这里的一切都没有什么变化,所见的,所听的,还是那么熙攘欢乐。

    这一片清明,何时才能遍及这世间?

    醉凡尘停靠在了渡口,船舫打开,宾客们有序地依次走了进去。

    醉凡尘里还是那么相得益彰,侍女们早已准备好了每一桌的酒食,宾客们也各自结伴找了个位置低声交谈起来,百人入船,一点喧闹也没有。

    言行是最后几个上船的人之一,他没有在一楼入座,而是缓缓向通往二楼的楼道走去。

    在他避让着身旁的人走去的过程中,所有宾客都已落座,却见有一桌是空在一角的,这倒是与以往不同,过去是座无虚席。

    言行没有在意,走到了通往二楼的楼道口。

    醉凡尘的二楼有时也是上客的,其中有苏城的才俊与某个醉凡尘上的姑娘相好,都会上得二楼来。

    上一次言行他们在时,都不让上客,只是因为他们在有所不便,所以有意挡了。

    现在没有什么不便,所以言行上二楼没有遇到阻拦。

    只是,今夜上船的宾客中,没有与醉凡尘上某个姑娘相好的,于是,也只有他一人走上二楼。

    当他的脚步声在二楼甲板上响起,有个声音娇笑着,道:“看看今夜是来找谁的。”

    言行听出了这个声音,正是怜儿。

    怜儿身旁有几个姑娘,一脸害羞又期盼着向楼道处张望。

    怜儿背对着楼道,也转过身来,就见一个有几分熟悉的人影向她走来。

    怜儿先是一愣,当那人走到竖着的灯前,怜儿终于认出了他是言行,不敢相信地道:“是你?”

    怜儿身旁的几个姑娘也认出了言行,当日言行离开时,她们只道这个人离开了,此生就很难再见到了,大秦治下,要在两城之间行走是多么难的事。

    此刻再见到言行,也是感到很突然,只不过她们与言行并不算熟悉,只是各自与言行欠身施礼。

    言行向着她们微笑点头,对怜儿道:“怎么,你很不希望是我?”

    怜儿脱口道:“不是。”

    又向言行身后张望,确定了再没人走上来,道:“就只有你一人吗?”

    洛依和易沉当初只为寻横公鱼而来,寻到了横公鱼回到卫城,自然就不再外出了。

    但与言行结伴的,还有邱沐,怜儿问的,也是邱沐。

    言行道:“邱沐留在了卫城。”

    只说卫城,没有说除籍之地,不想让怜儿太过担心。

    怜儿道:“哦。”

    语气有几分失落。

    当初熟络了之后,怜儿与邱沐相处甚是融洽,邱沐文采甚佳,而怜儿师从说书老者,两人之间的话题也颇多,那时言行就已看出来怜儿芳心萌动。

    只是,那时言行离不开邱沐,昏迷时需要邱沐背负他前行,那也是邱沐给自己选的路。

    言行心中暗叹了一声,也不知这两个人日后还能不能再相见。

    邱沐曾被谢芙萍所负,他值得一份真情。

    一间小阁推开了门,一个温婉的声音道:“是谁来了?”

    这声音,正是柳嫣然。

    昏暗的灯光下走来,身形婀娜,仪态端庄。

    言行躬身揖礼道:“柳姨。”

    柳嫣然看清了言行,道:“是你。”

    又对怜儿身旁的几个姑娘道:“你们去忙吧。”

    几个姑娘道了一声是,齐步与柳嫣然一样的仪态走下楼去。

    言行这才又躬身揖礼道:“柳师姐。”

    柳嫣然点了点头,道:“你怎又回来了?事情进展如何?”

    言行道:“先向柳师姐赔罪,柳师姐让我带的话我没有带到,到了玄武山时,青龙神君已先一步去了东太山,没能见到青龙神君尊颜。”

    柳嫣然望向北方,眼中饱含思念,道:“无妨。这么说,她此前的确是去了玄武山?”

    言行道:“是,我没有见到青龙神君,但见到了玄武神君,是玄武神君亲口说的。”

    柳嫣然和怜儿同时侧目,震惊无比。

    柳嫣然这才想到,当日徐怀璧为何推测出青龙神君去了玄武山,这么看来,徐怀璧当时是先推测出了玄武神君仍存世。

    只有先确认了玄武神君存世,才能算到青龙神君是去了玄武山。

    这件事,言行在见到玄武神君之后也想到了。看来徐怀璧,或者说枕星河知道的远比预想的要多得多。

    过了许久,柳嫣然接受了除青龙神君外,还有玄武神君存世的事实,这无论如何都是天大的好事。

    柳嫣然道:“你见到了玄武神君,又回来了,可是玄武神君答应了出山主持大局?”

    上一次言行来是为了结盟,而苏墨婉拒称只遵神君之令,言行去而复归,那在柳嫣然看来,自然就是玄武神君答应了。

    却不想,言行道:“不,玄武神君明言,他与青龙神君都不会牵涉天雷宫之局。”

    柳嫣然皱起了眉头,她想不通原因,但玄武神君既然明说了,再纠结于此也无济于事。

    没有神君主持大局,言行再回来又有什么用?

    柳嫣然道:“那你为何又回来?”

    言行道:“这次与上一次不同,这次星河凌虚无法再拒绝了,情势有变,合盟已成必然。”

    言行会这么说,当然事出有因,且非同小可。

    柳嫣然这个看似与世事无关的人,也不禁脸色一变,急问道:“发生了何事?”

    言行把凌风谷的计划,还有天雷宫的变局,他与李治平的谋划,各城的态度等等他一路经历的事都说了一遍。

    柳嫣然和怜儿直听得啧啧称奇,但最后都化作了一句赞叹,道:“你竟然已经走了这么多的路。”

    在天雷宫层层严守,时刻都有性命之忧的情势下,走了这么多的路,发生了这么多的事,还知道了那么多的事,这是多么了不起的旅程。

    更不用说他还把结盟变成了必然,还与李令山李治平父子一起暗中谋划出了有胜算的局面,若不是曾经相处过,亲眼见过言行的非凡心智和手段,她们简直要认为言行是带着阴谋编造了这一切。

    言行道:“明日我见过了星河凌虚,就要走了。”

    他的路还没有走完。

    柳嫣然点了点头,连一句客套挽留的话也没有说。

    言行的宿命之路,让他无法停留,醉凡尘只能作为他一个短暂停靠的避风港。

    言行已经成为笼罩这世间永久暗夜里的一道光,这道暗夜里的光已经越来越亮,越来越亮就意味着发现他的人将越来越多,不止是他照亮的人,还有施下和维护这暗夜不散的人。

    柳嫣然为言行的担忧也越来越深。

    言行自己又何尝不知,他甚至为接下来的黄龙山之行立下了死志。

    只是那必须要走完的路,不能半途而废。

    黎明前的危机最是挥之不去,也许是黎明与暗夜是一对永世的宿敌,在那交汇的一刻,厮杀和撕扯总是不可避免。

    沉默,为带来黎明的第一束光。

    这一束光,最被铭记,也最易被暗夜吞噬。

    醉凡尘航行到了枕星河一侧,一楼忽然传来一声细不可闻的响动,但言行和柳嫣然都察觉到这是有人从外面飞上了醉凡尘,修为很高,如落叶轻点水面。

    紧接着,一楼响起一阵欢呼。

    但也仅是一阵,立刻就回归了安静。

    怜儿无奈道:“她又来了。”

    柳嫣然笑了一声,看看言行,道:“你不如下去陪陪她。”

    言行疑惑道:“谁?”

    柳嫣然道:“你下去了,就知道了。”

    言行带着疑惑走下楼去。

    怜儿不解地道:“柳姨,你是说,她每隔一夜都来,是因为他?”

    柳嫣然笑笑不说话。

    怜儿纳闷道:“可他,不是和洛依姐姐...”

    怜儿还年少,捋不清了。

    可是柳嫣然知道。

    当日言行为保护洛依追踪鬼面而去,她紧随其后,替言行和洛依杀了鬼面,后又一路送重伤的言行回来,自言行离开后不久,此前从不来醉凡尘的她每隔一日都来,是为了什么,柳嫣然心知肚明。

    一个像她那样的人,会为什么样的人动心,柳嫣然岂会不知。

    抬眼向枕星河望去,满眼都是淡淡的哀楚。

第二百二十一章 借酒倾心

    当言行走到一楼时,感觉到了很怪异的静谧,比原本井然有序的安静更加的寂静。

    带着疑惑看去,见所有的宾客或抬头,或侧过头,或完全背身回头,全都看向同一个位置。

    刚心中好奇是什么人这么吸引他们的目光。

    举目顺着他们看去的方向望去,移动的脚步也不由停了下来。

    那个角落原本空着的小桌,已经坐着一个人。

    一袭白衣,胸前画一轮淡蓝色的明月。

    靠着船沿,落雁湖上的晚风迎面吹来,撩动她的发丝轻轻飞扬。

    她只是微微侧头望着落雁湖上倒映的漫天星月,清冷的脸上没有表情,只是如此,天际湖面两条星河都已沦为她的衬托。

    船舫里百人的目光都在她的身上流连,但他没有看向任何一人,好似所有的人都与她无关,都不存在。

    偶尔自斟自饮一杯,轻捻酒杯,唇齿轻泯,喉头轻咽,这么平常的动作,都让看着她的人感到美不胜收。

    星河七子,玉衡颜朝。

    言行完全没有想到今夜会在这里见到她。

    今夜的醉凡尘在鱼水镇的映月渡上客,她就算要来,也应等明日在枕星河的沉星渡上客,与另外六子一起来才对,何以会在今夜孤身一人来到醉凡尘?

    听怜儿的话,她最近应是常来。

    像她这样的人也会习惯在人前抛头露面吗?

    柳嫣然特意叫言行下来陪陪她。

    想起曾经凌虚阁前闯关的那次两人交战,想起那次受伤力竭昏迷前飞来扶住他的身影,想起她跟踪自己到石湖,想起她为自己杀了重伤逃逸的鬿鬼,想起自己在那一战身受重伤,是她几日的照顾和一路护送,想起上一次离开苏城时,她远远跟在身后相送...

    言行并非什么也不懂,只是,他的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可以生死相依的人。

    何况,他未必有未来。

    言行就在原地站了许久,而颜朝并没有看向他,仍只是微微侧头望着落雁湖的星光,好似已经发呆。

    既然来了,终须一见,今日不见,明日也会见到。

    终于迈动脚步,走到了颜朝的对面。

    颜朝没有看向他,知道有人来了,只是开口道:“抱歉,还请移步他桌。”

    颜朝初来的几次,试图搭讪的人络绎不绝,在每次不厌其烦的拒绝之后,已经很久没有人再来靠近她了,她倒是也没想到,今夜又来了这样一个人。

    看着她的满船宾客们各自笑着,这种场面他们乐见,只是谁都认为这位勇气可嘉的仁兄还是不免吃碗闭门羹。

    只是心里好奇,这个人怎么从未见过?

    颜朝已经开口了,他怎还不离去?

    非但不离去,反而撩起长衣下摆,直接在颜朝对面坐下。

    这就让宾客们不满了,仰慕和爱慕颜朝,他们都可以理解,但君子不强人所难,此举可谓无礼。

    苏城礼教深入人心,无趣无礼都让人厌烦。

    颜朝原本的神情和语气还是平和,现在也已经不快,边转头看向言行,边道:“你这人怎...”

    话还未说完,就看见眼前的人面带淡淡笑意看着她。

    这个人,正是她朝思暮想的人,也是她隔日就来到这里的原因。

    醉凡尘,是言行曾经在苏城停留的地方。

    时空相隔,人影交错,这里遗留过痕迹。

    言行看着颜朝那双闪耀着星芒的眼睛,笑道:“好久不见。”

    颜朝从没有期望,到确认眼前的真的是他,这不期而遇的重逢,让她心花怒放,但还是克制着激动,淡淡一笑,平静地道:“是啊,好久不见。”

    原本以为的颜朝的呵斥没有发生,宾客们面面相觑,交首低问道:“那个人是谁?”

    各自摇了摇头。

    有几人细细打量言行,终于想起来好像见过,但是谁叫什么名字却是都不知道了。

    上次言行刚上醉凡尘的两三日都有在一楼出现,后来徐怀璧和柳嫣然知道了言行的身份后,与洛依几人饮酒攀谈就都在二楼了。

    所以见过他的人不多,印象也不深。

    言行挥手招过侍女,给他上了一壶酒和一份吃食。

    言行倒上一杯酒,举杯道:“这一杯,敬重逢。”

    颜朝笑了一声,举杯轻轻一碰。

    见到这情形,先前一直看着颜朝的宾客们也渐渐别过眼去,她已经有人相陪,再盯着不放,也太不识趣了。

    只是,宾客们现在低声交谈的话题都围绕着言行到底是谁,还有他们两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颜朝的眼睛不再看向落雁湖,但也没有一直看着言行,看一眼又会不自觉地匆匆移开,有些无所适从,有些无处安放。

    她也从来不是多话的人,与洛依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言行与她有过几日的相处,那独处的几日他们之间也没有说过多少话。言行伪装的一面,其实算得上是个左右逢源的人,但面对颜朝,他也着实是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船舫里,琴姬抚起了或哀愁,或清欢的琴曲。

    颜朝其实也并非心冷,相反,她有枕星河剑客的侠义心肠,只是生性清冷,不善也不喜与人交际。

    这种性情,让她看起来好像对什么都漠不关心,也会产生一些疏离和距离。

    于是,就造就了现在这种沉默的尴尬。

    但对颜朝而言,此刻只要言行坐在她眼前,就足够了。

    还有什么能比想念的人抬眼可见,触手可及更好的?

    若说还有更好的,那就是时时刻刻都能如此。

    颜朝手里拿着糕点,轻轻折断,轻启朱唇,嚼了几口,道:“什么时候回来的?”

    言行又饮了一杯酒,道:“刚刚到。”

    颜朝看向言行,道:“那...什么时候又走?”

    那眼中有期盼,希望能多一点时间。

    言行看了一眼颜朝的目光,又别过眼去,道:“明日见过星河凌虚,后日就走。”

    期盼变成了失落,眼睛又垂下。

    时时刻刻是奢望,就连多留几日也同样是奢望。

    但又能怎样呢?

    谁让这个人是凌虚阁前一往无前的行者,谁让这个人将掀起天下的风云巨变,谁让这个人背负着使命和希望。

    但若他不是这样一个人,颜朝又怎会倾心于他?

    两难全。

    言行离开苏城后,经历了什么,发生了什么,都去了哪里,再回来又要对苏墨说什么,之后又要去哪里,还要做什么...颜朝一句也没问。

    这些事,这些话,明日见到苏墨时,都会知道。

    “她...还好吗?”

    颜朝没来由说了这么一句。

    她?

    言行稍一想,无意地向北望了一眼,道:“她已经成为真正的圣女,深受卫韩两城尊崇,应该是好的吧。”

    真的会好吗?自己没有断了思念,她能断得了吗?

    成为圣女,却要饱受思念之苦,真的是她想要的吗?

    能生死与共,舍命相依的人啊。

    颜朝道:“也许你不该让她成为圣女,你该带着她浪迹天涯。”

    多少话看似为别人说的,实则是自己的期许。

    可若言行真的说出这句话,颜朝能答应吗?

    他们都逃不过自己的出身和宿命,都有各自的囚笼。

    一时的欢喜,一时的如愿以偿,换来的,是一世的罪责。

    这一点上,她又何尝不是和洛依一样,她们本就是互相欣赏,互相瞩目,本可以成为朋友的两个女子。

    言行摇头叹息,洛依继任的前一夜,他说过这句话,可是卫韩两城的百姓需要她成为那个象征和符号,舍弃了两人的情意,成就两城的安定,这是个无需选择的选择。

    颜朝怎会不懂,她也无法舍弃枕星河与苏城,除非,有朝一日枕星河与苏城不再需要她。

    愿望再美好,在这个世事下,终究只能是奢望。

    难得再相逢,期望之外的相逢,只珍惜相逢的时间足以。

    这或许是命运的馈赠。

    不可辜负。

    颜朝想通了,于是,她试着像洛依一样,大大方方地直视着言行,细细看着他。

    言行出现了与起初面对洛依时一样的无所适从,左右旁顾,自斟自饮,以手上的小动作掩饰他的不知所措,假意专心聆听起了琴曲。

    颜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言行看去,见到了这世上最美的笑颜,不可方物,令人心悸。

    但终于还是低下头去,道:“有什么可笑的。”

    颜朝笑意更盛了,道:“果然还是像她一样的好。”

    心意既然藏不住,那干脆不要藏。

    颜朝道:“来,陪我喝酒。我的酒量虽比不得她,但这些日子来,也不再那么容易醉了。”

    说完,大大方方的给自己和言行都斟上酒。

    一杯接一杯。

    自己的酒壶喝完,拿起言行的酒壶又一杯接一杯地斟酒。

    眼睛始终不离言行,言行也不时看向颜朝,上次在这里与星河七子一起喝酒,颜朝没喝多少就已经满脸通红有了醉态,这次喝得比那次多了,但面色还只是微红,并无醉态。

    看来这些日子,她的确没有少喝酒,酒量见长。

    这都是因为什么,言行当然知道,但他只能假装不知道,闭口不提。

    劝了几次,但颜朝丝毫不想停下,两壶酒喝干,又招来侍女再上两壶。

    不知不觉间,醉凡尘今夜的行程结束,回到了映月渡,宾客们依次下船之际,纷纷回头看向颜朝,从未见过她如此喝酒,甚至也从未见到她如今夜那般的笑。

    他们带着那个让她这般尽兴大笑的人究竟是谁的疑问下了醉凡尘。

    这件事很快就会在苏城传开,因为颜朝是苏城的一大焦点,是个灿若星辰的人。

    醉凡尘再次启程,它还要停靠在枕星河岛的沉星渡,在那里等待明夜的宾客。

    颜朝也是每一夜都在醉凡尘停靠在沉星渡时才下船。

    已经没有了宾客,只有侍女开始清理宾客们留下的残渍。

    颜朝还是一杯接一杯地喝着,言行看出来了,她想让自己醉。

    直到醉凡尘快靠近沉星渡时,颜朝的醉态也出现了,双眼迷蒙地看着言行,痴痴地笑着,道:“我每一日都在等你,每一日都想再见到你。”

    她让自己喝醉,只是想让自己鼓起勇气说出这句话。

    望着面色潮红的颜朝,那张绝世的容颜仿佛有迷惑的光彩,已有几分醉意的言行甚至忍不住有想要把那张脸捧在手心的冲动。

    颜朝的眼中有了期待。

    但言行还是克制住了伸出手去的冲动,道:“你喝醉了。”

    眼中的期待褪去了,颜朝嗤笑了一声,道:“你害怕了,你怕负了她,你怕忘了她。”

    言行沉默了。

    与洛依的相遇,相识,相知,相爱,彷如命中注定了一般,有诸多紧密衔接的相连。

    他的确怕负了她。

    颜朝又饮了一杯,仍看着言行,哀怨地道:“有一件事我很想知道,如果你先遇到的是我,你的心里还会只有她吗?”

    言行还是沉默。

    这是个无法回答的问题。

    颜朝凄笑一声,道:“在你心里,我永远都比不了她,比不了她,比不了她...”

    说着说着,伏在桌上哭了出来。

    醉凡尘结束了航行,停靠在了沉星渡。

    言行深吸了一口气,摇了摇头,他和洛依或许没有以后,算来已经负了洛依,就更不能再负颜朝。

    终于开口道:“我是个不敢贪图明日的人,我不配。你真的喝醉了,我送你回去。”

    颜朝抬起头,停止了哭泣,看着言行又痴痴地笑了起来,她是真的醉了。

    但她又拿起酒壶,壶口倾斜,一口气喝干了酒壶中的酒。

    然后,又伏下了身子,头侧枕着手臂,眼睑轻动了几下,慢慢合起。

    她,睡了。

    言行看着她,默默坐着。

    船舫内,其余的酒桌都已收拾干净。

    柳嫣然和怜儿从二楼走了下来。

    言行和颜朝说的话,她们在二楼同样的位置都已听到了,柳嫣然神情淡淡,怜儿看着言行的表情就有些耐人寻味。

    走近一看,柳嫣然道:“她这个样子,今夜是回不去了,我带她去客房吧。”

    言行道:“劳烦柳师姐了。”

    柳嫣然道:“要论起来,该是我和她关系要比你近。”

    的确,柳嫣然也是枕星河出身,颜朝那一声前辈叫得并不失仪。

    言行不再说话了,看着柳嫣然把颜朝横抱走上二楼。

    留下怜儿眼睛滴溜溜看着言行,口中还不停地啧啧啧,然后学着她说书时的那个语气,道:“这么样一个绝世美人投怀送抱你也能把持得住,我心甚慰,看来洛依姐姐没有看错人。”

    言行不想和怜儿打趣,站起身就要上楼回房。

    怜儿又道:“你有没有想过,把两个都收了?”

    言行仍旧向前走去。

    怜儿两步赶上,并肩道:“我是说真的,她可是多少人只求远远看上一眼的人,老实说,连女人看了她都心动,把她一起收了,洛依姐姐也不算输。到时候,你就有两个绝世美人了,左拥右抱岂不快哉。”

    言行看了怜儿一眼,摇头一声叹息。

第二百二十二章 自欺欺人

    当颜朝睁开眼时,仍一动不动地静静躺了许久,最后悠悠叹了一声。

    坐起身时,头还有点昏沉,抬手轻轻敲了敲额头,甩甩头,这才慢慢清醒过来。

    打开房门,刺眼的阳光直射而来,颜朝不禁侧头眯着眼睛,伸手在额前遮挡。

    辰时刚过,并不算晚,深秋的阳光并不毒辣,醉凡尘二楼的甲板上,歌姬舞姬正在做着今日的课业。

    颜朝走出房门,她们也没有停下,只是不知是有意或无意间看向颜朝,都带着莫名的笑意。

    怜儿有她单独的课业,她要更自由得多,巧笑着走到颜朝身前,道:“姐姐,你醒啦。”

    颜朝点了点头,到:“昨夜是你带我上来的吗?”

    怜儿看着颜朝的脸,仍笑个不停,道:“不是我,姐姐希望是谁抱你上来的?”

    抱?

    也是,醉酒酣睡,扶着也是走不动的。

    颜朝的脸色瞬间红了。

    怜儿更觉得有意思,笑得更开心了,连一旁的歌姬舞姬们也笑意更浓。

    她们昨夜和今早都只是听得只言片语的闪烁其词,没想到这个全苏城最有名的冰山美人真的也动了凡心。

    郎情妾意的美事,都是美好的,尤其是对于她们这样正值青春妙龄的女子而言,这在醉凡尘上喜闻乐见。

    颜朝所到之处都汇聚了目光,她早已经习惯不在意旁人的目光,那也是因为旁人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有一种自我保护。

    但现在,都是些与她年纪相仿的妙龄女子,个个看着她窃笑不止,顿时有种挖出了心思任人观赏品评的难为情。

    好在她知道,她们并没有恶意。否则,她只怕是要怒了。

    颜朝的脸色更红了,这也让船上的妙龄女子们更觉得她美得不真实,宛如一朵万叶簇拥,正盛放的娇艳欲滴的红花。

    那么惊艳,甚至有种不可亵渎之感。

    颜朝第一次在这么多的目光中想要逃走,这还是因为她们知道了她的心思,往日她那种起到自我保护的清冷距离感被消除了,让她一时不知如何面对。

    躲避着她们的目光,羞涩道:“他...他走了吗?”

    怜儿好像看不见颜朝的羞怯窘状,明知故问道:“他?姐姐问的是谁?”

    颜朝的脸色已经比她昨夜醉酒后更红了,低声道:“昨夜...”

    本想说昨夜抱我上来的人,终于还是羞于启齿。

    怜儿终于哈哈大笑,其余的妙龄女子们也纷纷掩面而笑。

    若是换个地方,换些人,颜朝就该生气了,但这里不同。颜朝知道醉凡尘的故事,她知道身边的这些女子都是身世凄苦的人,也都是善良的人,这里还有她尊敬的前辈。

    怜儿也知道一直逗下去会让人难堪,开玩笑也要有度,于是止住笑,道:“好了,不逗姐姐了。他还没走,该是在等你。我替姐姐去叫他。”

    说完,真的不笑出声了,但脸上还是带着笑意走向另一间客房,在房门上轻叩了几声,道:“言行哥哥,颜朝姐姐醒了。”

    言行醒得很早,本想早些上枕星河见苏墨,但颜朝还没醒,他就又回房修行,一边等待。

    依照叶光继的指点,现在的修行以意念修元神为主,当元神凝练成形之后,就该以火行之气修灵体了。

    听到叩门声和怜儿的话,言行结束了修行。

    刚打开房门就见到满面羞红的颜朝正好向他一眼瞥来,刹那惊鸿,随即又匆匆低下头去,众星捧月一般的明亮娇艳,双目为之所夺,不由愣愣地站在原地。

    没有飞花,没有绿叶,但身周的一切都沦为颜朝的衬托。

    时间,在两人之间静止了。

    直到怜儿轻咳两声,似笑非笑道:“你还要看多久?要不要我们都回避一下。”

    歌姬舞姬们一阵娇笑。

    言行这才注意到周围还要这么多人,不禁尴尬地也咳了两声,走向颜朝,道:“走吧。”

    正当这时,有一人忽然跃上了醉凡尘,一眼就看到了颜朝,急道:“姐姐,你果然在这里,一夜不归,父亲可又生气了,回去后免不了又要受罚禁足了。”

    瑶光颜露。

    今日一早,她们的父亲发现颜朝一夜未归,勃然大怒,颜露四处寻找。

    苏城重礼节,也重门风,一个未婚女子没有特别的任务彻夜不归,传出去可是会有辱门风的。苏城虽开化,但老一辈对此还是心有芥蒂。

    颜朝也知道这么做的确不妥,理亏道:“我有事。”

    见颜朝面色古怪,颜露道:“有什么事?”

    刚说完就见到一旁的言行,咦了一声,道:“是你?”

    言行笑着打了声招呼,道:“颜小师妹,好久不见。”

    言行是什么人,颜露当然知道,上一次言行说明来意时,颜露也在场,现在他又回来了,必定还是为那件事。

    颜露看了颜朝一眼,这就是她说的有事吗?

    颜露疑惑着,也不全信,上一次颜朝被禁足,就是因为私自跟踪言行,几日后才回来。从那以后,她就感觉到颜朝变了,比曾经的寡言还要更加沉默,还每隔一日就会到醉凡尘来。

    颜露虽比颜朝小了好几岁,但也并不是完全不懂情意这回事。

    颜露的眼神还在探究,她感觉周围的人都有些古怪,个个脸上都是一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似笑非笑的表情。

    颜朝道:“走吧。”

    说完,当先走下一楼去。

    言行也跟着一起。

    颜露想不明白这种古怪是怎么回事,又不好问,只得跟着也一起下楼了。

    一个琴姬道:“怜儿,你这样不好吧?”

    她说的是昨夜明明是柳嫣然抱颜朝上来的,但怜儿却暗示颜朝是言行抱她上来的。

    怜儿调皮一笑,道:“我又没说是他抱她上来的,我只是问她希望是谁抱她上来的。”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任谁都会像颜朝那么想。

    怜儿又道:“她可巴不得是他抱的呢,我让她这么想,她该感谢我才是。”

    舞姬琴姬们无奈地笑了笑。

    这话也没错,看颜朝的反应,的确是甚合她心意。

    只是这无中生有的事,也说不清该是不该。

    三人走上了枕星河岛。

    上一次是因为有洛依和易沉在,导致醉凡尘被监视了起来,所以需要洛依和易沉把监视的人调开。

    而这一次就不需要这么麻烦,没有意外情况,没有人会监视醉凡尘,言行也就能光明正大的出现,只当做一个寻常的苏城之人就可。

    苏城的监察司和执禁团,枕星河完全不理会。

    颜露本是要带颜朝回家,但现在走去的方向并不是回家的方向,她也不问,因为言行在一起,必然就还是为了去见苏墨。

    颜朝走在前头带路,一路都没有回过头看言行一眼,好像昨夜的事已经过去了,好像她真的是完全喝醉了,根本不记得昨夜她说过什么话。

    其实,她昨夜最后醉倒酣睡,那是真的睡了,她真的不知是谁把她抱上二楼的。

    但是,她醉倒前说的那些话,她都记得,那是她有意为之的借酒倾心。

    只是假装不知而已。

    也不知她是为骗言行,还是骗她自己。

    到头来,她的每一个不知该如何掩饰的反应,谁也没骗过。

    也不知是不是该庆幸言行也装作什么也不知,什么也没发生过。

    这可笑的自欺欺人。

    一路无言,向着岛的最高处走去。

    沿途遇到的人,见到颜朝都只是点头示意,见到言行则一脸疑惑探究,再见到颜露时,都会热情的交谈上几句。

    忽然,走在前头的颜朝停了下来,言行险些撞上了她的后背。

    定住了身形,侧过头向前看去,颜朝的身前也正站着一个人。

    一袭白衣画山水,黑白相连,水墨相间。

    施承风。

    他也看见了颜朝身后的言行,神色顿时变得紧张,又有几分羞愧,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颜朝冷冷地道:“施师兄,借过。”

    上次凌虚阁前那一战,施承风不顾道义重伤了言行,还险些对言行下了杀手,之后颜朝与他言辞交锋激烈,到现在颜朝也还没放下这件事。

    当日两人的争执,有因为言行的成分,但更多是因为两人立场的不同。

    颜朝的立场没有改变,枕星河与苏城何去何从,该由苏墨做决定。

    那么,施承风的立场呢?改变了吗?

    这一次,施承风还会坚持为维护枕星河与苏城的安定清明,再次自作主张替苏墨把言行挡下不见吗?

    言行并不记恨施承风,他有他的理由,他所维护的也是出于一份大义。

    上次的事,没有对错,只分立场。

    施承风还站在颜朝身前,没有让开。

    颜朝沉声道:“施师兄,我再说一遍,请借过。否则,别怪我不顾同门之谊。”

    颜露快步走到两人中间,看着颜朝道:“姐姐,不可以。”

    颜露还年少,对很多事她都还想不太明白,颜朝和施承风的冲突就是她还不明白的,枕星河同门之间情谊颇深,她想不明白他们两人之间怎么会起那么大的争执。

    但不明白归不明白,同门之间切磋讨教之外的战斗,是她不能看见的。哪怕其中有一个是她的亲姐姐,她也不能因此而偏袒。

    施承风看着言行,叹道:“你为何又还要再回来?”

    言行道:“施师兄,请见谅,我有必须再见星河凌虚一面的理由。”

    施承风摇了摇头,又叹一声,侧过身让开了路。

    颜朝没有表示,当先继续向前走去。颜露松了一口气,跟了上去。

    言行走过施承风身边,抱拳道:“多谢施师兄。”

    施承风面无表情,转身跟在了言行身后。

    上一次苏然相劝后,施承风没有把言行的事告诉枕星河与苏城的保守派,就是想看看苏墨是否如苏然所说的一直以来都被保守派所绑架无法做真实的自己,虽然上一次苏墨婉拒了言行的结盟请求,但就冲苏墨会见了言行这一点,施承风也已经动摇了。

    照以往,苏墨事先知道言行的来意,应该是不会见才对的,那才是他从前所知的苏墨,代表着枕星河与苏城一切利益的苏墨。

    而见了,就说明这件事在苏墨的心里并非完全没有余地,这和枕星河与苏城的利益不符。

    为什么会这样?

    难道苏墨从前真的都是在委屈,是被他们所绑架了吗?

    言行既然又再回来了,那这次就做个确认吧。

    上一次拒绝了,那这一次应该也会拒绝吧?

    尽管他自己心里都不信,像言行这样危险的人,一定不会去而复返再做一次没有把握的事。

    施承风也在自欺欺人。

    这些时间来,他想了很多,他的立场发生了变化。

    谁让苏墨是他自幼憧憬的人,让苏墨做他真实的自己,在施承风心里,或许比一切都重要。

    他还没有看到,保守派维护的都不是长久的,苏墨的眼光比他们看得更远更远。

第二百二十三章 谋全局

    一路再无阻拦,也没有再遇到某个熟人。

    四人走到了枕星河岛的最高处,走进了凌虚阁前的道场。

    看着这个道场,虽只隔不到三个月,但再次来到这里言行已有恍如隔世之感。

    那是因为他已走过了太多的路,知道了太多的事,经历了太多的事。

    一切都不同了,那时他初出茅庐,现在已经饱经风霜。

    行走在暗夜里的人,时常想不起自己在暗夜里走了多久。

    眼前的,就是代表着世间剑道之巅的凌虚阁。

    此时,偌大的凌虚阁中只坐着两人。

    一袭白衣山水相间的苏墨。

    须发皆白仙风道骨的徐怀璧。

    看见走来的四人,看见四人之中的言行。

    本在交谈的苏墨和徐怀璧顿时停了下来,神情严肃的站起了身。

    一个年纪轻轻的人,只是出现,就让两个修为绝顶的当世高人坐立不住。

    言行还一句话都没说,他们已经感到那个时机或者说危机已经来了。

    走进凌虚阁,走到苏墨和徐怀璧身前,颜朝、颜露和施承风一一见礼。

    言行躬身抱拳道:“晚辈拜见星河凌虚,拜见徐老前辈。”

    苏墨和徐怀璧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苏墨道:“你又回来了,这么说,你请出了神君?”

    言行道:“不,晚辈见到了神君,但神君明言不牵涉与天雷宫的争端。”

    颜朝、颜露和施承风震惊了,真的有神君?

    那日苏墨并不是借故推脱?

    苏墨与徐怀璧相视一眼,这个回答在他们的意料之内。

    苏墨道:“既然如此,你为何又回来?”

    苏墨已经明言过,结盟讨伐天雷宫之事只遵神君之令。但青龙神君不会出面主持这件事,苏墨和徐怀璧也是早就了然于心的。

    而言行仍然回来了,就说明除此外,他还有理由,会是什么比神君出面还更充分的理由?

    言行道:“因为结盟已成定局,枕星河与苏城也没有退路了。”

    闻者变色,言行不是那种不通时局的人,这样的人说出这句话必定不是信口开河。

    但他还没有说出具体的事,苏墨和徐怀璧拿捏不定会听到什么,带着忧虑又对视一眼。

    苏墨道:“世侄,借一步说话。”

    苏墨与言信同辈,与言休更是故交,这一声世侄不突兀,也不见外。

    苏墨和徐怀璧带着言行走进了凌虚阁内的内堂,关上门。

    留下还没反应过来的颜朝、颜露和施承风三人,言行的两句话让他们又惊又喜又不安。

    还在心绪不宁时,内堂忽然传来异口同声的惊叫:“什么?!”

    什么事能让苏墨和徐怀璧这两个人大惊至此?

    他们很想凑到门外听听里面到底都在说些什么,但这有违弟子之道,好奇心重也只得克制下来。

    内堂里,言行对苏墨和徐怀璧没有任何保留,除了他和洛依的情意之外,离开苏城之后的事全数和盘托出。

    这是出于敬意,以及他心知苏墨和徐怀璧知道玄武神君和千年大劫的事,甚至他们连李令山的态度有变都知道。

    足足一个时辰,内堂里的谈话才结束。

    走出内堂后,徐怀璧凝重地对颜朝三人道:“快,叫上更多的人,把该来的人都传来。”

    颜朝三人纵是有万般疑问也知现在不是问的时候,道了一声是,身形一闪,就不见了人影。

    半个时辰后,凌虚阁中,或坐或站已百多人。

    这些人,都是有资格进入凌虚阁的人,有枕星河的高人,有苏城各司府和世家的主事之人。

    他们,都是可以对枕星河与苏城何去何从发表意见的人。

    言行就面向上首的苏墨,站在众人的中间。

    星河七子中另外几人,和苏嫣苏然姐弟两人见到言行时,都是又惊又喜。

    喜的是又见到了他,他平安无事。

    上一次凌虚阁前那一战,他们都对言行满心敬佩,更生出了日后与他并肩而战的愿景。

    那一战,言行实实在在一人轮番独战十人,胜得让他们心服口服,也一致认定言行就是他们这一辈的修为第一人。

    那之后,他们对待修行更加苛刻,只为不被言行将掀起的巨变漩涡远远甩开。他们都想投身那个漩涡之中,成为在这个世间留名的人,以不枉在这个世间走这一遭。

    正是言行的激励,让他们各自短时间内都有了精进。

    苏然与言行,更是早已成为了朋友。

    而惊的是,言行又回来了,那说明那个巨变的漩涡即将来临了。

    这个场合,他们只是向言行微微点头示意,没有打招呼,更没有交谈,甚至不让其余人发现他们与言行认识。

    年轻一辈,除了最优秀的这十人之外,不再有别人。

    其余的,都是年长者,有中年,有老者。

    坐在苏墨下首的,有施鸿博、颜仲春、梁衡等几位曾出现在石湖为洛依解围的德高望重的前辈。

    没有见过言行的人都在打量着他,这个从未见过的年轻人出现在凌虚阁,那他一定是个修道者,外城的修道者。

    又能因为他,全员召集有资格进入凌虚阁的人,那他带来的,就是天大的事。

    会是什么事,多多少少都能猜到一些了。

    于是,有人的目光开始带着敌意。

    凌虚阁中的百多人,很多都是许久不见的老熟人,但没有一人寒暄,甚至没有一句话,气氛很是凝重。

    能够在这里的,没有无知的人。

    苏墨看了看,人已到齐,深吸了一口气,道:“世侄,把刚才告诉我的事,再说一遍吧。”

    言行躬身揖礼道:“是。”

    又向左右各躬身一拜,先自报家门,道:“晚辈言行,火行行者,拜见诸位前辈。”

    行者?!

    这两个字让肃静的凌虚阁一片哗然。

    再看言行时,个个神情复杂。

    有欣赏的,有赞叹的,有不安的...而那些带有敌意的,敌意更甚了。

    施鸿博猛然站起,喝道:“行者乃世间之乱源,你这黄口小儿,胡言乱语什么,我不管你是谁,不管你从哪来,现在,立刻滚出苏城!”

    仅仅行者二字,宛如洪水猛兽。

    有人开始附和,他们甚至不想给言行说话的机会。

    言行泰然自若。

    更多的人看向苏墨。

    施承风看看施鸿博,又看看苏墨,这一刻,他开始明白苏然说的话。

    以他的祖父施鸿博为代表的保守派,一直以来真的或无意或有意以枕星河与苏城的名义绑架了苏墨。

    苏墨已经听言行说了一遍,又召集了所有有资格进入凌虚阁的人,苏墨的态度已经很明确,在这种情况下,施鸿博仍要强行驱逐言行。

    过去苏墨几乎从来都是顺从他们的意见,可见他们一直以来左右了苏墨有多深。

    但苏墨真的是一个甘于屈从的人吗?

    不。

    过去只是出于时局,保守派的意见更加符合需要。这种情况下,尽管有时对于某个决定苏墨也不甚满意,但还是可以从局势的需要出发。

    可保守派要真以为他们可以完全左右苏墨,那就想错了。

    苏墨有自己的底线,有自己的决断,过去那些看似不情愿的决断,其实也都是他深思熟虑之后出于大局考虑而舍弃了自己偏向的决断。

    这方是真正的苏墨,不被自己情感喜好和偏向所左右,真正的谋全局之人。

    这也是面对曾经要抹杀他,也切实地重伤过他,让他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的封云藏,在修为已能胜过封云藏之后,他还能隐忍住不在封云藏身上讨回来的原因。这一点上,浑然不似个血气方刚的修道者,不逞一时之快,不逞匹夫之勇。

    只是,他多数是借身周的声音,很少发出自己的声音,这就很容易被误以为是保守派的胜利。

    可今时不同往日。

    苏墨从座上站了起来,直视施鸿博,一股浑厚的气场迸发而出。

    言行恍惚间又看见了那一柄人形的剑,内敛的锋芒蓄而不发,但已给人无尽的压迫感。

    施鸿博顿时感到心惊胆战。

    不止施鸿博,还有附和施鸿博的人,附和的声音顿时安静了下来,一股无形的压力压到他们喘不过气来。

    其余的人满脸惊叹地看着苏墨。

    年轻一辈的十人,更是满脸崇拜。

    苏墨中气十足地道:“施师叔,在凌虚阁,在枕星河,在苏城,是谁说了算?”

    一股压力直冲而来,施鸿博也是枕星河修为不俗的老辈,却要用尽全力才能勉强扛住,吃力地道:“当...当然是星河凌虚。”

    苏墨平静地道:“那就好。”

    说完,气场一收,言行看到的那个恍惚的人形之剑又真真切切地变回了苏墨的模样。

    施鸿博顷刻压力全无,瘫坐回座,颤抖着手抬起衣袖擦了擦额头的汗。

    那是一股剑意,苏墨蓄收了它的凌厉。

    苏墨如同换了一个人,轻而易举地压下了反对的声音,那些保守派微微地侧目瞥向苏墨,过去只认为仁厚的他,开始让他们惧怕,不敢直视。

    施承风看着施鸿博,五味杂陈,他这个过去在苏城最具声望的祖父,从此将风光不再了。

    又看向苏墨,心道,这才是真正的他吗?

    就算是惩戒了施鸿博,施承风也没有埋怨苏墨,这只是代表着施鸿博将失去话语权而已,或许也会影响到施家的家业,但施家已经得到的太多了,哪一家又能永远风光无限更进一层。

    枕星河与苏城理应由承继了星河凌虚和苏城城主之名的苏墨做主。

    施承风现在只是想知道,是什么让苏墨展现出了这一面。

    他想去理解苏墨,了解苏墨,他深深地感到过去所认识的都太表面了。

    苏墨重新坐下,看着言行道:“世侄,开始吧。”

    言行道:“好。”

    不会再有反对的声音了。

第二百二十四章 成为神君的可能

    用了半个多时辰,言行才把该说的话说完。

    略去了关于神君和异兽大劫的事,这也是苏墨和徐怀璧要先听言行说一遍的原因,他们要知道有什么是在这里暂时不可说的。

    神君不可说,是因为枕星河毕竟不是五行,要知道神君存世却不出面,就更会有人反对,枕星河不像落霞寺没有派系之分。

    异兽大劫不可说,是因为这会造成大恐慌,这件事,除非到瞒不住的时候都不可传扬。

    说话时,几经打断,苏墨几次重申耐心听言行说完才得以继续。

    那半个多时辰,凌虚阁内的百多人数次震惊,数次面面相觑,感到不真实,他们不得不怀疑,但前后相连起来,又没有漏洞。

    这个年轻人真的是火行行者吗?三月前他就已到过苏城?后来他又真的走了那么多路去了那么多城?真的能一一化解他所说的那些局面和危机吗?

    会感到怀疑,这很正常,言行所说的,的确有几样匪夷所思的事,抛开通行无阻不说,那有他说的裁决令牌和鬼面的灰衣及面具可以解释,但鬼面的灰衣和面具怎么来的,却是太不真实。

    一个自称火行行者的人,司北程洛非但没杀了他,还帮他?

    与李治平的两次会面和谋划就更加无法相信了,依言行的说法,虽然有天雷宫门内生变的原因在内,但更根本的原因却是李治平和李令山想赎李家的罪?

    这对父子会有赎罪之心?

    就算真这么说,难道就不会是那对父子的阴谋吗?

    只要有一个疑问让在场的人觉得不合理,那言行的话就不可信。

    而认识言行的人,都相信他说的,但也是因为他们对这个人信服,若是在取得他们的信服以前,言行说出这些话,他们也是会怀疑或者压根不信的。

    其实要解开众人对程洛和李治平那两件事的怀疑,只要说出洛水之北的异兽之祸就够了,异兽之祸足以让程洛和李治平有帮助言行和联手世间道界的动机,但这却是不可说的。

    凌虚阁内,除了认识言行的人外,人人交首低语,交流和讨论他们的看法和怀疑。

    星河七子和苏氏姐弟还有施承风看着言行,满眼惊叹和敬佩,他们还从未走出过苏城一步,而这个同辈已经走过了那么长的路,已经引领起了天下的巨变。

    曾经知道他从言城来时就已感到不可思议了,现在再如何惊叹都不为过。

    已经不再只是修为的差距了,他于世间纵横的眼界和见识,以及那份手段更远远不是他们可比的了。

    颜朝、颜露和施承风更是亲耳听到言行说出了他已见过了神君,有神君,那一切的传说就都是真的了。

    这三人不由想起上一次言行临走前,苏墨好似无心说的那句话:你若成为神君,枕星河一样遵从号令。

    现在看来,苏墨当时的那句话绝不是随口无心之说,在他的眼里一定认为言行有成为新的神君的可能。

    新的神君吗?

    颜朝看着言行,眼中的星芒闪耀,言行走过的和正在走的路,他当得起。只是,我也要站到他的身旁。

    其实言行此来枕星河,大可以与去林城时一样,把该说的话告诉可以信任的人就够了。他告诉了苏墨和徐怀璧之后,剩下该如何凝聚枕星河与苏城,能凝聚起多少力量,能有多齐心...交给苏墨和徐怀璧自己去做就好。

    在林城,他只见了四人,说明一切后就离去。

    但枕星河与苏城的情况却不相同。

    还拿林城来说,青仁堂上下不需要知道原因,只要掌门号召讨伐天雷宫,道门上下哪怕明知赴死都可以,这是因为不可化解的仇恨,凌风谷一门化身死士同理。

    但林城除了青仁堂外,剩下的力量,比如军队中,比如世家权贵们,其中有很多暮秦之人,这些人是会被城主林礼仁舍弃在外的,完全不会考虑拉拢他们,他只会用他完全可以信任的人,周城同理。

    说回枕星河与苏城。

    这里其实没有真正的暮秦之人,只有内里的见解和立场不同所分化的派别,因为枕星河与苏城的特殊,他们与天雷宫和大秦之间其实也没有多少仇恨。

    因此,也就造成了枕星河与苏城中有很多人出于维护现状而不愿与天雷宫为敌,施鸿博等人只是活跃在明面上的,背后还有更多没有冒出头的,这并非他们自私,因为他们还代表了很多苏城百姓的声音。

    苏墨要凝聚起枕星河与苏城全部的力量,就需要当众把不得不这么做的原因和理由告诉他们,而这就只能由带来外界消息的人来说。

    所以,言行只得当着能代表整个枕星河和苏城的人再说一遍。

    而现在,显然目的还没有达成,凌虚阁内都在怀疑言行所说的真实性,而非探讨当真如他所说的话将会造成什么后果。

    实际上,只要相信言行所说的话,也就正如言行所说的,结盟已成必然,不论那些想维护现状置身事外的人再怎么不情愿,也已经别无选择了。

    看着凌虚阁内那些向言行投去的怀疑的目光。

    苏墨道:“你们若是不信他的身份,可以问问他们。”

    说着,手指指向了星河七子、苏氏姐弟和施承风。

    众人交谈的声音停了下来,看向那十人,又看看苏墨,心道:原来他们都知道吗?藏得这么深。

    施承风道:“他的确是火行行者,三月前,与他有过一战,我们都不是他的对手。”

    苏墨刚刚打压了施鸿博,施承风反而第一个站出来说话,这更为苏墨站台。

    施承风的话说完,又引起一阵小小的哗然。

    五行式微是举世共知的事,数百年来,除了十九年前的那个言休引起了道界不小的震动外,没有一个能给人留下什么印象。当然,他们的了解也仅限于百英决。

    施承风却说他们十人都不是言行的对手。

    这十人是枕星河公认的,千百年来的黄金一代,虽然现在还称不上绝顶,但同在他们这个年纪,他们现在的实力放在任何一代都是出类拔萃。

    即便是现在,枕星河中的上一辈和老辈们能胜过他们的也不多,尤其是苏然、颜朝、施承风和徐冲。

    施承风的话没有人反驳,那就是事实了。

    颜朝道:“众位前辈应还记得,数月前有两个鬼面在石湖暗杀万生宗圣女。”

    这件事当时知道的人不多,但后来都传开了,鬼面若是得手,枕星河就无法与万生宗交代了,同时也不免与天雷宫发生冲突。

    这么一件心有余悸惊险万分的事,他们当然都记得。

    颜朝又道:“当时暗中保护下万生宗圣女,杀了那两个鬼面的,就是他。”

    又是一片惊呼,鬾鬿二鬼何等实力,这个人竟然能杀了他们?

    当时赶到现场的梁衡疑惑道:“有一个鬼面不是你杀的吗?”

    这件事后来徐怀璧问明后有公说,颜朝也的确是失踪了几日跟踪了去。

    颜朝道:“梁师叔祖有所不知,我杀的那个鬼面,正是被他重伤至落荒而逃,已无反抗之力,我不过是补了一剑而已。否则,我未必能拦住那个鬼面。”

    要是颜朝没拦住,那事情就大了。

    颜朝说起这件事,是要让在场的人都知道,枕星河欠言行一个人情。

    众人再看言行,只感不可思议。

    枕星河中,能与鬼面一对一的人有不少,但有把握能杀了鬼面的就没多少了,何况还是两个鬼面。

    梁衡又道:“那个说是万生宗圣女杀的呢?”

    颜朝道:“与我杀的那个一样,也是被他重伤至垂死,万生宗圣女补了最后一击。而且,在那之前的几日,他与我们轮番交战,已受了多处剑伤,其中左肩被贯穿,当时他的左手是不能用的。”

    施承风脸色微变,那是惭愧。

    不过,颜朝这里说的也有不实,在鬾鬼进入化鬼状态前,的确差不多是濒死了,但被鬿鬼开启化鬼状态后,洛依可不是仅仅补了最后一击那么简单,化鬼状态比先前的正常状态还要可怕,当时洛依的手里要是没有那件神兵九霄玄冰刃,丧命的恐怕就是她了。

    凌虚阁中没有人知道,只听颜朝这么说,他们不怀疑颜朝说的,只是怎么也不敢相信。

    坐在施鸿博和梁衡之间的颜仲春不禁问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颜仲春,正是颜朝和颜露的祖父。

    颜朝正要回话。

    苏然含笑看着言行先道:“言兄,紫火我们只见过那一次,你走后,我们可都朝思暮想着再多看几眼呢。是不是?”

    说罢,左右看了看。

    身旁的年轻一辈们个个含笑点头。

    紫火?!

    天地七焰之首,只存在于传说之中的火焰。

    他竟然修成了?

    震惊,再次哗然。

    苏然这一说,就是让言行施展出紫火,以一定程度上打消凌虚阁内众人对他的怀疑。

    言行转头看向苏然笑了笑。

    然后,抬起右手。

    瞬间,凌虚阁外的元气如旋风般灌了进来,衣摆和长发飞舞。

    伴随着一声暴戾的低喝,那只抬起的手掌之上一簇火焰闪现漂浮。

    一股燥热之气扑面而来,有人猝不及防,不自觉地抬起手和衣袖挡在脸前。

    那紫色的火焰倒映在众人的眼中,没有靠近,甚至都让人感到恐惧。

    不会有错了,那真的是紫火。

    难怪他能胜过枕星河年轻一辈最优秀的十人,难怪他能战胜两个鬼面,也难怪他敢自称行者了。

    世间竟出了如此了不得的年轻人!

    这么说来,五行的传说都是真的了?五行崛起了!

    一片惊叹的神色中,紫火化形。

    那不再是火焰,而是一柄闪着紫芒的剑。

    代表着世间剑道之巅的凌虚阁,这柄紫色的剑,让所有人都移不开眼睛。

    苏墨道:“这柄剑,凌虚剑斩不断。”

    这柄剑实则是一道术法,凌虚剑,号称天剑,以苏墨的修为持凌虚剑都破不了的术法。

    当日苏墨试过了,以出尘剑意加持也只能把这道术法耗尽。

    也正是那一试,让苏墨认定言行有成为神君的可能。

    而言行并没有自傲,苏墨那一试只是让他更清醒准确地意识到了自己的不足,与当世最高的战力相比,他只有一合,两合,三合...之力,没有突破,他终归会力有不逮。

    若是能活着,他不会给自己定下极限,因为他的路途不止在这个被束缚的世间十城了,他的眼界和他的认知已随着他走过的路变得更高更远。

    曾经的神君走过的路,他也想走一走。

    与他一样的,还有一直在等待时机的苏墨。

    凌虚阁内,鸦雀无声,一片静默。

第二百二十五章 表决

    言行已把紫火收了。

    现在,言行说的话已经增加了说服力和可信度。

    凌虚阁内的人,也已经知道了枕星河年轻一辈最优秀的十人都与眼前这个年轻人或多或少有了些交情,并且他们都信任他。

    苏墨,也同样信任他。

    但问题是,相信言行有能力做到他说的一切,并不能代表他说的一切就是真的,也有可能是他出于要讨伐天雷宫的私心编造的。

    毕竟谁都没有亲眼见到。

    凌虚阁内,各有思量,虽然也有人相信言行,但更多的是将信将疑,同样也有人怀疑这里面有阴谋。

    没有人发表意见,这样就无法让枕星河达成一致,显然不是苏墨想要的。

    苏墨看向施鸿博,道:“施师叔,有何顾虑,不妨说出来探讨探讨。”

    虽然打压了施鸿博,但施鸿博仍是保守派的领袖,让他点头或者不再那么坚持反对很重要。

    想要让施鸿博完全失势岂是那么容易,他倒也不是为了争权夺势,他只是在他的认知里要为枕星河与苏城说话,把这视为他的责任。

    枕星河里的派系都不是为对立而对立的,他们都只是以他们各自的立场去考虑和维护枕星河与苏城的未来。

    施鸿博起初不想让言行说话,是为枕星河考虑,因为他知道会掀起很大的波澜,能挡则挡了。但听到了言行说的话,听到了那么重大又危险的信息,就得重新为枕星河考虑了。

    施鸿博看向言行,道:“有一事不明,还请这位后生赐教。”

    言行道:“不敢,这位施老前辈请说。”

    施鸿博道:“三月前你已来过枕星河,想必同样是为结盟一事,那时星河凌虚已见过了你,而除了他们这些小辈,我们都不知道,不知那时你是什么说辞。”

    言行道:“那时查禁风波和天雷宫的天降雷柱刚过,言城被除籍的百姓逾五千人,那道雷柱也造成了不小的损害,受此无妄之灾,离火殿和言城忍无可忍,决意讨伐。而那时我正好知道事起何因,可见世间各城已不堪天雷宫压迫,于是带着离火殿和言城的结盟之意出走言城。第一站来到的就是苏城,那时还并不知也没有发生之后的事。”

    施鸿博道:“所以是还没有你今日说的那些事,离火殿和言城就已先有了讨伐天雷宫之意?”

    言行道:“是。”

    施鸿博道:“那时星河凌虚一定是拒绝了你的结盟请求。”

    言行道:“是。”

    施鸿博问道:“那我们又怎知你今日所说的,不是你碰过一次壁后,编造的想让枕星河无法再拒绝的说辞?”

    施鸿博的这一问,正是此刻凌虚阁内所有将信将疑的人心头的疑问。

    所有人都看向言行,等待他的回答。

    言行直视所有向他投来的目光,毫不慌张,道:“施老前辈和诸位前辈怀疑晚辈的话,晚辈可以理解。不过,恕晚辈直言,若晚辈只为求结盟而编造,那晚辈只需要编出凌风谷和张城的计划就足够了。”

    这也正是问题所在,他要是编造的,那他根本没必要编出程洛和李治平那两件事,只需要说出凌风谷的计划,那就是不可不救的局面,正如他说的林城和佛城一得知就应下了结盟。

    施鸿博道:“那或许是因你担心枕星河因胜算不足而对凌风谷与张城袖手旁观,为了提高枕星河结盟的可能性又画蛇添足编出了另外的事,以让结盟讨伐天雷宫一事看起来有了充足的胜算。”

    这个反驳的理由也有几分道理。

    言行笑了起来,道:“施老前辈这话,晚辈有两处不认同。其一,枕星河没有对凌风谷和张城的计划袖手旁观的余地;其二,晚辈虽比不得前辈们见多识广,但施老前辈若是以为晚辈不懂编得越多漏洞越大这样的道理,那未免也太看轻了晚辈。”

    后面的话看似自谦实则略带讽刺,他虽年轻,但走过的路比在场的老辈们都多得多,且不说是否有他说的那么多,至少从言城到了这里,又到过卫城再折返了回来是真的。

    还在这里几乎瞒着所有人已经见过了苏墨,又暗中替枕星河与苏城化解了一场危机,这些没有足够的手段和见识都做不到。

    而凌风谷和张城的计划牵一发动全身,枕星河确实也没有袖手旁观的余地。言行既然看穿了这一点,以他的手段和见识,就没有理由编造另外会引起怀疑的事。

    再以数月前的无端查禁和天降雷罚之事作为旁证,相信言行的人越来越多了。

    那么,假设言行说的全是真的,那程洛和李治平那两件事作何解释?

    是程洛和李治平知道了言行要做的事,故意给他设下的陷阱?

    施鸿博道:“好,姑且相信你说的都是真的,但李令山也已经知道了,你还是不要给世间道界掘坟的好。否则引起生灵涂炭,这个永世罪名怕你背不起。”

    本来各城各道门结盟,在天雷宫没有足够防范下,或许还有胜算。但现在,其中一旦有诈,那就不会再有胜算了。

    言行道:“施老前辈既然已经姑且相信我说的都是真的了,为何不姑且相信程洛和李氏父子会是我们的帮手?”

    施鸿博哈哈大笑,仿佛听到了这世上最可笑的笑话,看着言行像是看着这世上最可笑的人,道:“像你这样的人,竟然会相信他们能成为帮手?”

    要相信程洛和李氏父子,这需要颠覆性的观念转变,因为他们可以称为这个世间一切罪祸的罪魁祸首,要对抗的是他们,要联手的也是他们?

    荒唐可笑。

    言行说出的那句话,甚至让有的人对他很不满。

    在他们看来,这简直离经叛道。

    言行迎着他们的目光,也笑了出来,道:“恕晚辈冒昧,今日看来,枕星河也有派系之分,既然枕星河如此,天雷宫难道就是铁板一块吗?”

    让人去理解的最好的方式,就是让他们把自身的现状代入进去。

    对言行不满的人低下头去。

    苏墨道:“世侄,不可胡言,枕星河上下齐心,并没有什么派系之分。”

    所谓派系,没有摆在明面上对立,那就可以说没有。

    但究竟有或没有,当局人最清楚不过。

    言行躬身道:“是,晚辈失言,请星河凌虚恕罪。”

    苏墨和言行这一唱一和,让资深的保守派脸上有些挂不住。

    施鸿博涨红着脸,道:“好,你若能说出他们有可能成为帮手的理由和动机,那老夫就在这件事上再不多说一句,全听星河凌虚决断。不过,你可不要再说什么为了赎罪,老夫不信这等鬼话。”

    能不能相信程洛和李氏父子,这不仅关系到有无胜算,还直接关系到切身的生与死。

    这当然需要一个充分的理由。

    言行道:“晚辈若说出来,施老前辈要还是不信,那又作如何?”

    施鸿博看了看苏墨,和对面坐着的从一开始就如入定了一般的徐怀璧,略做沉吟。

    而后,看着身旁的颜仲春和梁衡,道:“你说出的理由若能让我们三人中的两人认同,老夫再不多说一句。”

    话一说完,就引起了骚动。

    颜仲春勃然大怒,道:“施师兄,你此话把星河凌虚和徐师兄置于何地!”

    施鸿博没有理会,也不把话收回。

    施鸿博这话是不敬了,现在是要对言行说的话表态,要论声望和地位,苏墨和徐怀璧才应该是枕星河最重要的两个人,而施鸿博直接把他们两人略过了。

    除苏墨和徐怀璧外,施鸿博、颜仲春和梁衡是声望最高的三人,他们的身后各自代表了众多的声音。

    要表决,也应是五人一起表决。

    施鸿博是知道苏墨和徐怀璧肯定是相信和支持言行的,为了他的立场,为了枕星河与苏城着想,不惜拉下脸来再尽最后一把力,若是这样他还输了,那也就说明枕星河绝大多数人都被说动了,既然能齐心合力,那他也就再多说无益了。

    一直不开尊口的徐怀璧终于说话了,对颜仲春道:“颜师弟,不要动怒,就依施师弟所说。”

    颜仲春哼了一声,把心中的怒气压下,不再说话。

    施鸿博道:“现在你可以说了,程洛放了你,李治平也帮你还与你共同谋划,这里面要是没有阴谋,他们有什么理由和动机?”

    言行道:“好,先说程洛。程洛放了晚辈,是因为晚辈说动了他,与他达成了一致。”

    施鸿博道:“哦?什么条件?”

    言行道:“晚辈途经大秦之际,无意获悉了一件事,天雷宫之所以长盛不衰,是因一份食子移契。这份食子移契让天雷宫门徒不绝,移契内容是:大秦百姓将自己的孩子送交天雷宫,可获得一笔丰厚的钱财,从此这些孩子与他们的生父生母无瓜葛,熬过了最初的雷噬之苦成为一名真正的修道者之后,天雷宫每月依孩子的修为发放定额的银两给他们的生父生母,从此,这些食子的百姓就可不作不劳衣食无忧。但这份食子移契也规定,送交给天雷宫的孩子年岁需在记事以前,天雷宫雷法修行自以身噬雷始,小小的孩童有太多都经不住雷噬之痛,造成了大秦的孩童冤魂无数。当侥幸存活下来的孩童成为修道者,开始记事以后,他们也不知自己的生父生母是谁,唯有孤独无依拼了命在天雷宫的残酷黑暗与厮杀中活下去。程洛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他痛恨那份食子移契,所以,我答应他逼迫天雷宫废除那份食子移契。”

    听完言行的话,凌虚阁内一片骇然,为那份食子移契的歹毒,为那些食子百姓的无情,同时也知道了天雷宫门下为何都那么凶狠残暴冷血无情,因为不这样他们就活不下来。

    原来,他们也都是一群可怜人,自幼生生被夺去了人性的善念。

    这也解释了天雷宫为何不合理的门徒那么广众。

    言行看向施鸿博、颜仲春和梁衡三人,道:“三位老前辈,这个理由可不可信?”

    颜仲春和梁衡先后点头。

    便是施鸿博心里其实也认为这个理由可信,但他点不点头也无关紧要了,沉声道:“你再说李氏父子。”

    言行道:“李氏父子可不可信,全凭诸位前辈的心。”

    不能说出洛水之北的异兽之祸,言行也实在没有把握说服他们。

    这莫名的一句话,让施鸿博皱起眉头,道:“这么说,你没有理由,只看我们愿不愿意信?”

    言行道:“晚辈只有一个不知算不算理由的理由。”

    施鸿博嗤笑了一声,不充足的理由根本就算不得理由,言行会这么说,他根本就不想听。

    颜仲春道:“你不妨说说看。”

    言行道:“李氏父子的改变在十年前,十年前,苏壁苏老先生在远行前,与李氏父子见了一面,劝他们以苍生为念。”

    言行没想到他这一句不知能不能算是理由的理由,再一次引起一片哗然。

    苏壁,不敢说在枕星河被奉若神明,但也差不多了。

    苏壁在远行前特意到天雷宫见了李氏父子一面,虽然不知说了什么,但在凌虚阁内这些人的心中,他们相信苏壁有那个改变李氏父子的分量。

    更关键的是,言行说到了十年前,十年前苏墨继了星河凌虚和苏城城主位,苏壁远行后至今,天雷宫对枕星河与苏城确实比从前还要更加温和。

    这么说来,李氏父子这十年来都在默默等待改变的机会。

    那他们会帮助言行,与他共同谋划,这就可信了。

    颜仲春和梁衡对视一眼,都点了点头。

    对程洛和李氏父子是否可信的表决都通过了,这也就意味枕星河对于结盟一事不再有人反对。

    言行不禁感叹,这位苏壁到底是怎样一位前辈高人,也不知何时能见上一见。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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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者:传说之路介绍:
一纸移契悲万骨,七野雷震布天罗。
二十四鬼引黄泉,天雷十鼎定乾坤。

行者之名贯天地,后继再无传承人。

行者,是传说中的名字,是传说之中的世人无一不敬仰的名字,也是在传说之中响彻天地的名字!
行者,确切的说它不是一个名字,也不是一个人。它是一个称谓,它是一个称号,它是无数舍弃了自己名字的人用他们的生命共铸的名号!
但是,这个名号为人所不容。
数百年来,世间早无行者之名。
直到十八年前,有一个人宣称以行者为志。然后,他于世间销声匿迹。
行者,又再无声无息。

传说世有大劫,必有行者辈出。如今亦是多苦,行者又在哪里?行者:传说之路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行者:传说之路,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行者:传说之路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