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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者:传说之路全文阅读

作者:苦行浪子     行者:传说之路txt下载     行者:传说之路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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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敢为天下先

    东太山之东五百里外,坐天下十城之一的张城。

    东郊不远,近海处有一山谷,终年海风呼啸声不绝。谷中有一道门,这便是天下九宗之一的凌风谷。

    上玄月高悬天际,南郊林深处,平日无人会走到这里。

    朦胧月色下,有一小小祠堂,祠堂正中供放一牌位,有一人着墨衣腰缠白带独坐在牌位之前。

    一残烛,一人影,伴那低低蝉鸣,此景颇有些凄凉。

    忽地,一众人影快步向这里奔来,一人一剑,共十一人,皆是一袭黑衣。

    为首的那人低声道:“确定是在这里?”

    身后那人道:“就在前面不远,属下一路追踪,不会有错。”

    为首的那人又道:“只有他一人?”

    身后那人回道:“属下只见他一人。”

    为首那人点点头,不再说话,只是脚下更快了几分,身后十人也随之快步跟上。

    不多时,他们已到了那祠堂之外,那一道残烛和那一人身影已在这众人眼前。

    为首的那人却没有径直入内,反而停下脚步,一抬手示意身后的人也停下。

    十一人一齐警觉了起来,抬头环视四周,他们本是来捕蝉的螳螂,却是格外的谨慎。

    待确认四周没有异状,为首的那人终于向祠堂内走去。

    映入他眼帘的是那牌位,上刻“张知秋英灵长存”。

    看到这七字,为首那黑衣人冷哼一声,道:“私设张知秋灵堂,更密祭于他。陆遥,你好大的胆子。”

    那身着墨衣腰缠白带之人,也就是黑衣人口中的陆遥缓缓站起,看着灵位前已快燃尽的香烛,背对着一众黑衣人道:“你们若再来得迟些,我可没有多余的香烛备用。”

    这话说得不明所以,听他此话,倒像是专门在等待着黑衣人的到来。

    为首的黑衣人眉头一皱,道:“此话何意?”

    陆遥转过身看着眼前的一众黑衣人,怎料却一脸失望地道:“就只来了你这一队吗?枉我故意泄露行踪让你们追踪前来。”

    为首的黑衣人听罢一惊,又想到面前的只有陆遥一人,随即一声冷笑,道:“对付你,只怕还不需这些人一起动手。”

    话音刚落,只听祠堂外响起了一阵脚步声,一众黑衣人大惊,齐齐向来人处看去,人影站在林下暗影处,看不清有几人。

    只有一人从中间走出,同陆遥一样,也是一身墨衣腰缠白带。

    黑衣人一时不敢妄动,只是全都手持剑柄,随时准备拔剑。那来人好似不见这架势,仍向灵堂内走来。

    待他走到近处,为首的黑衣人一声惊呼:“张千凌,竟然是你?”

    张千凌看也没看向他,仍旧向灵堂内灵位处走去,边走边说道:“为何不能是我。”

    这张千凌看去年近三十,身形瘦削,脸色也有些发白,分明一副病象,面上菱角分明,甚是有种病态的美感。

    为首的黑衣人质问道:“张知秋犯天下大忌,乃我大秦天雷宫明昭天下抹杀之人,这意味着什么,你不会不知道吧?”

    张千凌像是听不懂他说什么,轻咳两声,道:“哼,什么天下大忌,不过是你天雷宫不容罢了。我只知今日是我叔父生辰,我前来祭拜他,有何不可?”

    说罢,走到灵位前,拿起案前一炷香,在那将尽的烛火上点燃,躬身拜了三拜,静默片刻,将那香插于灵位前香炉中。

    为首的黑衣人看着张千凌做完这一举动,冷冷地道:“你可知我一旦将此事上报,张城将会招致什么后果?”

    张千凌一笑,这笑看起来竟有些许阴邪之气,为首那黑衣人为之心生一寒。

    只听张千凌道:“我既然来了,既然让你亲眼所见,你以为我还会让你有机会传扬出去吗?”

    此话一出,一众黑衣人齐齐拔出手中剑,为首的黑衣人又道:“原来你早有预谋,难道是张知蝉让你们这么做的?”

    张千凌道:“将死之人,何必多此一问。这就用你们的血,祭我叔父在天之灵。”

    说罢,与陆遥一同在一众黑衣人眼前消失,再出现已在灵堂外。

    一众黑衣人追出,为首的黑衣人凝神道:“遁风术。”

    张千凌只道了一声:“动手。”

    话音一落,暗影处的人影一闪已不知身置何处。

    为首的黑衣人道:“想杀我们,没那么容易。听令,分散返回,将此事上报首座大人。”

    众黑衣人齐道:“是。”

    话落,各人朝着一个方向冲出。

    就在那一刹那,只听四周齐喝一声:“裂风阵。”

    随即响起一阵凄厉惨叫,地上便多出了十具黑衣人尸体。

    此时,只有为首那黑衣人还站着,而他的身上也多出了数道伤口,鲜血直流。他的脸色已无之前的咄咄逼人,只有惊惧。惊的是他看不见伤他的兵刃,他避无可避,防无可防,他已沦为待宰的羔羊。

    张千凌就站在他不远的前方,于是他索性把心一横,一声雷鸣乍响,他御剑向张千凌疾驰而去。

    既然难逃一死,那便换张千凌一命。

    然而他的算盘终于还是落空,他听到的最后三个字是“疾风刃”,他最后看到的是他的剑无力地頽落在地,而张千凌仍旧站在那里,冷冷地看着他的喉咙被穿透,他甚至连惨叫声也发不出。

    当那为首的黑衣人也倒下,灵堂内的残烛也终于熄灭,就连天际那轮弯月,也已躲在一片阴云之后。

    陆遥走到张千凌身旁,道:“今夜过后,张城再无宁日,不,只怕这天下也再无宁日,你真的不后悔吗?”

    张千凌此时脸色更白,忽又咳嗽起来,一手捂住嘴,待咳嗽声停歇,捂嘴的那手上已染血。

    陆遥看在眼里,一脸担忧之色。

    张千凌深吸了几口气,脸色也渐渐回复了些许,说道:“先生,不破而不立。千夫所指,总要有人为先,我已时日无多,这骂名就由我来背。”

    陆遥本是痛惜,随后又一笑,道:“这骂名总也少不了我,可惜今日不能把这群鹰犬一网打尽,也怪我修为不精,不能引他们倾巢而出。”

    张千凌道:“先生从来不曾在人前显露修为,又何必自谦。再则,若非叔父那般惊才绝艳的人物,他们又曾将何人放在眼里。”

    陆遥抬头看着远方不知何处,悠悠道:“你不是相信他们能吗?”

    此他们,话无所指。

    张千凌却听懂了,他的眼中好似有了神采,道:“所以他们必须入局。”

    陆遥却不如张千凌那般坚信不疑,问道:“你从不曾怀疑?”

    张千凌一笑,道:“不曾。他们只是还在沉睡,总有一日他们会醒来。我不能成为他们,只希望我是那个叫醒他们的人。”

    陆遥叹道:“也许那传说不过是说书人编说的故事。”

    张千凌却道:“我已是个半死之人,若不相信些什么,我如何撑下去。”

    就算那仅仅是个故事,他也深信不疑。

    陆遥看着地上十一具尸体,问道:“尸体如何处理?”

    张千凌目光一扫,毫无感情地道:“藏匿起来,不可让他们轻易找到,此事不可轻易了结。”

    两个时辰后,张千凌出现在一处山谷,伴随着间歇的咳嗽声一路向里走去,来到谷顶处。

    只见前方有圆石,圆石上盘膝坐着一个人,有风吹过,那人须发飞扬。

    这人便是凌风谷谷主,杨风清。

    待走到杨风清身后,张千凌跪地叫道:“师父。”

    杨风清依旧盘膝打坐,没有回头,道:“夜深风凉,你身体弱,有何事不能明日说?”

    张千凌见杨风清如此挂怀自己身体,本一路走来早已想好如何说的话一时又不知如何开口。

    沉默一阵后,张千凌道:“师父,弟子不孝。”

    杨风清心知张千凌既然深夜到此,必有大事,张千凌又如此说,想来祸事临头。

    而他只淡淡地道:“是祸躲不过,你说吧。”

    张千凌心知该说的总要说,稍有犹疑后,也不再犹豫,道:“弟子杀了执禁团十一人。”

    这本应是晴天霹雳,杀一人便已可招致祸水东流,何况十一人。

    而杨风清听闻这消息,却道:“杀了,那你已准备好赴死了?”

    语气淡淡,听不出是什么情绪。

    张千凌道:“弟子本就只剩半条命,死又何惜。只是,弟子这半条命还需苟活到百英决。”

    话音有恳求之意。

    杨风清道:“你父亲可知道?”

    张千凌羞愧道:“不知。”

    杨风清一声叹息,道:“凌风谷自此不宁,张城不宁,他城亦不知要牵连多少人。”

    终于站起,转过身看着张千凌,神情复杂地道:“距百英决还有一年多,你该如何度日。”

    张千凌不敢抬头看向杨风清,低下头道:“师父,弟子愚钝,终日苦思不得其法,只能出此下策。”

    说罢,咳嗽声又起。

    杨风清喃喃道:“谁人年轻时未曾这样想过,只是一想到会牵连不知多少无辜之人,又有几人当真敢这样做。”

    说完抬头望天,天际那弯月仍躲在阴云之后,若隐若现。

    张千凌哽咽叫了一声:“师父...”

    话未说完,胸口顿时气血翻涌,咳嗽难止,跪着的身体也随之蜷缩起来,痛苦难忍。

    待张千凌咳嗽声稍减,杨风清道:“你答应我一件事。”

    张千凌胸口起伏,强忍咳嗽,道:“师父请说。”

    杨风清向着身旁树林叫唤道:“追云。”

    话音刚落,一个身影不知从何处瞬间出现在杨风清身旁,叫了一声:“师父。”

    杨风清看着他,一脸爱惜地道:“这是我的关门弟子,名叫百里追云,你曾见过的。”

    张千凌闻言起身看向百里追云,借着微弱月色,细细打量。

    这人一身白衣,面容清秀,只是眉宇间却仍有一丝稚气,他还是个少年。二人确曾有过一面之缘,只是当日匆忙,未曾结识。

    百里追云也看向张千凌,微微躬身揖礼道:“二公子。”

    张千凌回道:“百里师弟。”

    杨风清对张千凌说道:“我凌风谷一门势弱,数百年来只有你叔侄二人修入无相之境。你叔父生性磊落,不屑隐藏,终招致杀身之祸。而你...唉...”

    又是一声叹息。

    张千凌不明白杨风清想说什么,也不打断,继续听他往下说。

    杨风清接着道:“当年你拜我为师,我仅授你入门心法,一身道法修行皆是你自身所悟,我不敢贪功。你我虽有师徒之名,却无师徒之实。”

    听到此,张千凌急道:“师父,您此话何意?”

    说完,又是一阵咳嗽。

    杨风清道:“听我说完,不要打断我的话。”

    张千凌本想再说,可是抬头看着杨风清一脸严肃,还是低下了头。

    杨风清又道:“追云天资极佳,依我看,离你叔侄二人也相去不远。我早有意让他转入你门下,拜你为师,对他日后修行必大有进益。只是碍于天雷宫威压,就算修为再高,也难有作为,便从未提起。今夜你既已举事,情势陡转,日后他也可助你。今夜,我便将他交给你。”

    话音刚落,张千凌和百里追云二人同时叫道:“师父。”

    张千凌接着道:“师父若不愿再视弟子为徒,弟子自是无话可说。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在弟子心里,您永远是我师父。至于百里师弟,弟子仅以师兄之名代师父传授修行,定不负师父所托。”

    百里追云早已眼泛泪光,嘴里不停地叫唤着“师父...”,余下的话却是再也说不出口了。

    杨风清深深看了眼前二人一眼,道了一声:“去吧。”

    张千凌复又跪地,又道:“师父,不肖弟子还有一请。”

    杨风清愕然,他已决意替张千凌赴死,除死之外,张千凌难道还有更重要的事需假借他的手?但既已甘心替死,旁的事又有何难呢?

    杨风清道:“你说吧。”

    张千凌从怀中取出一纸书信,双手捧于额前,道:“请师父照此书信,手写七份。”

    他的手在抖,他的咳嗽声又起。

    杨风清接过书信,借着孱弱星月之光,细细凝视。

    待看清信中所写,杨风清瞬间暴怒,大喝了一声:“你...你...”后话却又不知该如何言说。

    那纸上写的是:“凌风谷已下先手,望道友依约相继。”落款“杨风清”。

    杨风清双目一闭,叹息道:“你如此行事,可还有半分道心。”

    为之痛心疾首,张千凌也沉默不语,只是将头埋得更深。

    片刻后,杨风清自语道:“修道修道,枉修这一生,到头来,是道是魔已分不清。去吧,去吧,都去吧。这世事早已天道不明,毁了也好。”

    张千凌还想再说些什么,千言万语终归是无颜再说,于是伏地三拜,道:“谢师父成全。”

    百里追云尚自懵懂,但也察觉到这一别,或许就是永别。他跟随杨风清已数年,向来乖巧,更不敢违背师命。杨风清意已决,他也只有遵从。

    于是,百里追云也伏地三拜。

    张千凌今夜所请,无异于弑师,杨风清一说他二人虽有师徒之名却无师徒之实,再辅以所托,实为让张千凌此后自责之心稍减。

    百里追云本应对张千凌心怀恨意,可是张千凌言辞恳切,杨风清虽有盛怒,最终又欣然与之,像是他二人早有商议,这恨,无论如何也恨不起来。

    杨风清依旧那么静静的站着,这一条自毁之路,换做他,未必有胆量走下去。这一生碌碌无为,临老了,总算死得其所。这般想着,他竟然笑了,笑得癫狂。

    张千凌已拉着早哭成泪人不舍诀别的百里追云出了凌风谷,这一路上他也自觉自己是否疯了。

    可是面对那群疯子,若不比他们更疯狂,又哪还有别的破局之法?

    张千凌转头看着还在抽泣的百里追云,心想:“希望在我死后,他能做回一个真正的修道者,做一个修道者该做之事。”

    待张千凌回过头,脸上的阴霾已去,虽仍脸色煞白,目光看向前方已没有了犹豫迷茫之色。

第二章:雷霆震怒

    数日后,茫茫中原之地。

    无尽的街道和民舍在平地延伸,走卒穿行在嘈杂街市间,仔细看向各人的脸上,都能察觉出外露的倨傲之色。

    这里是秦城,他们一向大秦自居,不论外城承认与否,秦城也已是天下都城之实。

    而他们是大秦子民,自命高外城百姓一等。也无外乎他们这般想,说一句秦城由外城供养也不为过。

    人影川流,本与往日并无不同。还是那些笑脸相迎,还是那些讨价还价,还是那些高谈纵笑。无甚忧虑,无甚悲愁,且纵情,且快活,谁让他们生在了大秦。

    忽地,在这郎朗晴空下,却传来一声震天巨响,那分明是雷鸣。

    声过之处,行走的脚步停歇,交谈的话音也休止。人人都抬头望向那震天雷鸣传来的地方,顺着众人的目光看去,只见远处有一高耸的巨大石城,巍巍气势,如直上云天。仅远望,便让人心生臣服膜拜之感。

    有人低声交耳道:“许久未曾听到这雷霆震怒了,不知发生了何事?”

    身旁人回道:“是啊,不过管它呢,反正对我们又该是好事。”

    说罢,两人对望一眼,都能从对方脸上看出一丝难掩的窃喜之意。

    这二人长相也颇为有趣,先前说话那人獐头鼠目,应和那人尖嘴猴腮。二人此刻正在街角一酒肆,就着几碟小菜,饮上一壶小酒。

    獐头鼠目的那人接着道:“你家那个孩子,被派去了哪个城?”

    尖嘴猴腮那人回道:“谁知道,你家的孩子你知道?”

    说完叹息了一声,明知道那是多此一问,又道:“唉,上哪里知道去。只知道是个小小执禁使,也太无能。不能和你家的比,你家那个早就是辅座了吧?”

    獐头鼠目那人接话点头笑道:“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吧。”得意之色跃然脸上。

    尖嘴猴腮那人看了看左右,又将头靠近那獐头鼠目之人,低声问道:“你家出了这一个执禁团辅座,每个月能派发多少反抚银子?”

    獐头鼠目那人竖起一根手指,低声说道:“一百两。”

    尖嘴猴腮那人瞪大了双眼,道:“什么?一百两?我一个月才二十两。”

    说罢,眼睛提溜一转,本来是琢磨着他的孩子如何才能升上高位,他也可同享富贵。后一想,自打他的孩子尚不记事时被送去天雷宫后,再没见得一面。况且,那《移契》上白纸黑字写明自孩子移交天雷宫后再与生父生母无瓜葛,天雷宫依各人修为境界和身居何职每月发放反抚银两。

    这么一想,他也只好唉声叹气,又道了一声:“富贵也只能由命了。”

    这《移契》,实则就是一份卖身契。只因天雷宫给的钱财着实丰厚,这秦城多的是人家为求富贵将自己的亲生孩子双手奉上。签完这《移契》后,还恬不知耻的当着外人说着那是自己的孩子,花着那不义之财,更茶余饭后攀比虚荣。

    尖嘴猴腮那人座位正对着远处那座高耸石城,他远望着那最高处,又问道:“你说,要是谁家出了一个孩子能入了那乾坤殿,该是多么风光。”

    獐头鼠目那人本是背对着那石城,闻言转头也向那处望了一眼,嗤笑了一声道:“天雷宫门下数万人,入乾坤殿者仅十人。这等好事,你也敢想?”

    尖嘴猴腮那人道:“我自是无此奢想,只是好奇。你可见过?”

    獐头鼠目那人饮了一杯,道:“西街那座高宅大户你没见过?”

    尖嘴猴腮那人道:“那座宅院自然是见过,不过一直不知是谁家,除了他家仆人,家中之人更是一个也没见过。”

    獐头鼠目那人低声道:“那户人家姓程,本生有两子,不舍送与天雷宫,奈何本是平头之家日子着实清苦,前两子都未养活。后又生一子,也不知是那夫妻终于不再想过那清苦日子,还是怕那孩子又食不饱穿不暖再养不活。这孩子刚断奶,就被送到天雷宫宗府代养。后来听说这孩子天赋异禀,修为进境一路远超同辈。这程姓人家也因此日渐富足,数次迁家,也曾高朋客满,日日酒宴笙歌。可是三年前,听闻他家孩子跻身乾坤殿,这程家最后一次搬迁到喧闹西街,坐拥高门大院后,却一改昔年门庭喧嚣,变得足不出户,也谢绝来客。”

    尖嘴猴腮那人听完,一阵纳闷,道:“这就奇了,既然入了乾坤殿,岂不该比起先前更风光无限,怎却反而隐于这闹市之中了。”

    獐头鼠目那人给两人身前酒杯倒上,劝道:“我们也无那乾坤之家的命,也犯不着去胡乱揣度,饮酒,饮酒。”

    二人举杯一碰,一饮而尽,也结束了这番对话。

    七层巨大石城的第六层,沿级而上的石阶右侧有一大殿,殿顶金漆横匾上,刻出三个不规则的焦黑大字—“乾坤殿”,如遭雷电击打而成,带有肃杀之气。

    大殿内石墙石柱,石墙上刻云雕雷,磅礴大气。除十座外,再无其它装饰摆件。

    此刻,殿内八人,上座一人,下座七人。

    上座那人一头白发,身形瘦削,却目露精光,面容上满是年月的刻痕,一观之下甚有威严。

    下座那七人,有白发老者,有青壮之年,有人脸带伤痕甚是凶厉,有人怒目圆瞪令人望而生畏,仅有一人面色稍显温和。

    上座那白发老者一扫座下七人,面带怒意地道:“自我任上数十载,还从未有外放公职成员死于谋杀。岂料这一次张城执禁团竟有十一人死于非命,更被藏匿尸身直至发臭才被找到。好啊,看来是我往日待各城太过宽和,以致让他们生出了不该有的非分之想,竟胆敢挑战我大秦和天雷宫之威。”

    一番话说完,座下七人各个目视前方,无人言语,却也都同样地一脸怒意。

    白发老者看着其中一人,叫道:“司东。”

    一人应声从座上站起,转身面向白发老者,躬身道:“在。”

    白发老者接着道:“你即刻抽调十一人,由你亲率前往张城补足执禁团之数。至张城后,速将此事查明。记住,不论查出谁,最后都将罪名安在杨风清头上,当着整个凌风谷和张知蝉的面前,把杨风清杀了。”

    那个被叫做司东之人,应了一声:“是。”

    随即便转身走出殿外,这位白发老者的命令,他们只需要遵循照办便可。

    凌风谷为天下道门九宗之一,而杨风清身为谷主。这白发老者三言两语之间便要杀了他立威,这本应是件需权衡再三的大事,在座数人却无一人为此发声。他们都心知肚明,胆敢杀天雷宫门下,区区一个杨风清还担不起。

    他们心在冷笑,除此外,更令他们不解的是,究竟何人如此不知天高地厚,而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什么?难道仅是为泄私愤?

    除大秦外,天下九城早已无人敢违大秦之令,更不敢对大秦外放各城行监察之权的公职人员与修道者下手,是因无人敢枉顾千万人的性命。做了这件事的人,他若不是个冷血的疯子,那便是个算不清这笔人命账的傻子。

    那白发老者又对余下六人道:“你六人暂不外出,且留天雷宫静观变数。若天下人已算不清这笔人命账,那就只好由老夫先算给他们看看。”

    六人齐道:“遵首相大人之命。”

    说罢,白发老者向着殿外大声道:“传监察总司庄恪来乾坤殿见我。”

    声音洪亮,殿外待命之人听得真切,速速离去传命。

    约莫一刻后,有脚步声在殿外响起,直至立于殿门下不动。

    一人喘着粗气,语调不均地大声道:“庄恪奉命前来。”

    白发老者道了一声:“进来。”

    庄恪应声快步走入了乾坤殿,却不敢抬头,一路低头走到白发老者近前,躬身行礼道:“庄恪拜见首相大人。”

    另六人左右各三分坐他两边,庄恪又左右各施一礼,道:“见过六位大人。”

    说完,恭恭谨谨地站着一动不敢动,就连大气也不敢出。

    白发老者,也就是他们口中的首相大人,看着庄恪,道:“速传令各城监察司,张城乱我大秦之禁令,谋害执禁团十一人,罪及天下。自接到传信后,即刻着手增数除籍。”

    首相之令,庄恪自是不敢有违,先应了一声“是”,而后还是小心翼翼地低声问道:“不知增至何数?请首相大人示下。”

    首相大人双目一凝,斩钉截铁地道:“酌情处理,上不封顶。”

    庄恪闻言大惊,却不敢有异议,当下道:“是,属下即刻去办。”

    首相大人又道:“另外,让张知寒写一封家书,送张城交与张知蝉。”

    庄恪应声道:“是。”

    说罢,退步而去,直至殿门处方才转身迈步而出,向着监察总司而去。

    首相大人从座上站起,踱步到下座六人身前,六人随即起身站立。

    首相大人问道:“此事,你们如何看?”

    其中一人道:“天下到底还是有不知死活的疯子,只是万万想不到会是凌风谷做这个出头鸟。若不严惩,只怕各城道界暗中蠢蠢欲动者都将按捺不住。首相大人于各城恐将闻风而动前先施惩处,以示警戒。处置英明,我等叹服。”

    首相大人也不理会他的夸赞,走到一个面容狰狞的老者面前,那老者左眼处有一道伤疤,自额头划下,左眼浑浊,已然是瞎了,望之令人生怖。

    首相大人在这老者面前稍一停顿,道:“我大秦以威压制衡天下各城,却有二城例外。其一苏城,以一孤字,不生事端便可。”

    那老者点了点头,也不说话。

    首相大人又向旁一踱步,停在六人中最年轻那人面前,这六人仅有他一人是三十多岁的青年,这人也是众人中唯一面相温和之人。

    首相大人接着道:“而卫城,则以除籍之地牵制之。万生宗只要紧守约定,不南出即可。”

    那青年人也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首相大人看着他,又问道:“二裁探玄武山已去数月,可有消息?”

    那青年人道:“仍无。”

    首相大人听言转身望向殿外远处,沉默矗立良久,最后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余下六人也随后散去。

第三章 赤羽大鹏

    南有二城,其一言城。

    人聚之地数十里,外山势蜿蜒,城外村落多依山脚,傍水而居。

    主城方圆十里,自是喧嚣,屋舍鳞次栉比,白日车水马龙,夜里灯火连绵,居高望去,一派生机。

    主城分内城和外城,内城筑墙而围,称言中城,城主府邸居中而立。言中城内各司府衙、世家百姓居所、商铺馆楼一应俱全。面北开一城门,宽三丈,这条内城城门直通外城城门的道路亦是言城主道,称南大道。

    外城城门外那条与南大道相连的大道,是通往大秦的唯一驿道通秦道。

    城外一座两丈石碑直立,草书“言城”二字,描红。

    两里外,东西两向各一军营,东向乃言城自家军,军士三万;西向乃都城大秦驻军,军士亦三万。

    言城更南百里,仍在言城城境内。有一延绵山势低洼处,袅袅炊烟傍着山腰飘荡开去,夕阳正挂着山头,不久便要被遮挡住日头。

    低洼处有数十间木屋排列,俨然一个小小村落。

    这里距离最近的言城村落也已在五十里开外,绵密的山林形成天然的掩护,这里本应无人迹,任谁也不会想到这里竟然生活着上百人。此时,各屋内都正生火造饭,女主人们或正烧着火,或正切着菜。

    不远处,有一片空地,有几个孩子和他们各自的父亲围成一个圈,中间站着一个年轻人。这年轻人一身蓝衣,谈不上英俊,脸廓亲和,看去约莫二十五六岁的年纪,但眼角下方却各有一道深深的眼痕,与他的年纪格外违和。

    此刻这蓝衣青年正笑意盈盈,只见他抬起一只手,放至胸前。然后,不见他有任何动作,忽然间,掌中却生出了火焰。

    那些孩子和他们的父亲都惊叫了出来,还未等他们说话,那火焰竟又离开了蓝衣青年的手,缓缓在空中飘浮。

    有孩子拍着手,欢笑着说道:“言叔叔,你好厉害啊,我也要学,我也要学。”

    其余的孩子随后也都跟着说:“我也要学,我也要学。”

    先前说话那孩子急忙道:“是我先说的,我要第一个学。”

    那蓝衣青年刮了那孩子鼻尖,笑着对在场的孩子们说道:“你们呀,都该先学会怎么帮你们的妈妈生火做饭。”

    孩子们的父亲听了都哈哈大笑,说道:“就是,明日起,你们都学着帮妈妈生火做饭。”

    第一个说话的孩子听后,又说道:“那是不是等我学会了帮妈妈生火做饭,你就可以教我了?”小脸上一脸的认真。

    蓝衣青年道:“那得等你学会了生火做饭再说。”

    说完伸手又捏了捏那孩子的脸蛋。

    那孩子学着大人严肃的模样说:“那我一定要第一个学会生火做饭,到时候你就要第一个教我。”

    众人看着孩子的认真模样,又都大笑。

    只听一屋内传出一声:“言公子,我家的饭菜做好了,快来吧。今天王平上山逮了只野兔,算你有口福。”

    话音刚落,隔壁屋也有一妇人说道:“王嫂,我可记得言公子连着在你家吃了好几次了,也该轮到我家了吧?”

    那个被唤做王嫂的妇人回道:“哟,李嫂,瞧你这话说的,那可都是言公子自己选的,我可没逼着他。”

    那被唤做李嫂的妇人又道:“言公子,平素里你可日日大鱼大肉,偶尔也该换换口味,吃点粗茶淡饭。”

    那蓝衣青年,也就是她们口中的言公子,笑着说道:“李嫂啊,我虽平日里大鱼大肉没少吃,可这山间野味也不是寻常能吃到的。要说这口福,我也不见得比你们好。谁让我近几次来,王平哥都正巧寻了些野味呢,这可是老天关照我,不吃哪说得过去。”

    站在言公子身边的一个男人也说着说道:“也巧了,每次你来,那野味倒像是自己送进那吊索里的。走,我们去尝尝那送上门来的野兔肉。”

    言公子应了一声:“好。”

    此时日已西沉,仅剩些许余光,言公子又对身边众人道:“大伙都回去吃饭吧。”

    于是,在孩子们的喧闹中,大人们带着孩子回了各自的屋内。各屋内先后燃起灯火,在这山间,一副祥和安宁。

    王平屋内,两尺见方的四方桌上,一锅兔肉正腾腾地冒着热气,香溢满屋。

    言公子作孩子状地用力吸了一口气,而后啧啧两声,道:“我说王哥你可真有福气,王嫂这手艺可比城主家的厨子还好。”

    王平呵呵干笑两声,不答话。

    一旁的王嫂道:“我一个乡间妇道人家,怎么能跟城主家的厨子比,你就只会说笑。”

    言公子回道:“你怎知我说的就不是真的,城主家的厨子也就两只手,你也两只手,怎就不能比?”

    王嫂道:“这世上啊,也就你这么一个公子哥会这般说话。”

    言公子沉默了一会,不置可否的笑笑,而后道:“不说这些了,再不吃上一口,我的嘴和我的胃可就不答应了。”

    王平从旁拿出一壶酒,给桌上的碗中各倒上满满一碗,说道:“这酒是你带来的,我这就借花献佛了。”

    说罢,举起身前的碗,又道:“来,先干了这碗。”

    言公子亦举起碗,轻轻一碰,道:“来,干。”

    二人一饮而尽。

    酒足饭饱后,言公子和王平走到屋外,向这个小小村落的更里处走去,不久,其余各屋内的男人们也都聚了过来。

    那处较村民们住处更高出些许,建有四面开阔的一坛,坛中有一炉。

    那炉上飘浮着一簇火焰,而那火焰,赫然竟是紫色,向四周散发着高热,众人不敢靠得太近。

    众人看着那坛中紫火,王平道:“其实你不必常给我们送吃食过来,也不必时常来看望我们,我们能自给。若是被人知晓我们在此地,只怕于你不利。”

    一旁的李大哥也说道:“是啊,你设的这坛中紫火也从不曾熄灭,我们在这里生活了一年多,也从未受精怪妖魅侵扰。”

    言公子笑道:“你们不必为我担心,我能自保。”

    王平又道:“你于我们的大恩,我们永世不忘,此生也难以报答。正因如此,更不能再因我们给你带来不便。”

    言公子心知他们一番好意,思虑一番后,道:“你这话倒是提醒了我,虽然我自问行踪隐蔽。可若万一被人察觉,我尚能自保,你们却是极危险。日后我尽量少来,你们若有什么需要,就让嫂子到城中找我,你们切不可入城。”

    说罢,看了看这眼前山谷间成排的屋舍,苦笑一声道:“可惜了。”

    那李大哥道:“不可惜,我们最大的心愿,就是你能安然无恙,有朝一日能将那群鹰狼赶出言城,还言城百姓太平。”

    众人点头称是,情绪都有些激愤。

    言公子却一脸愁苦,道:“你们对我期望过深了,我一人又能做到什么呢?我常来,是因为我喜欢这里,喜欢这里的声音,或许我也不过是想在这里逃避而已。”

    众人疑惑不解,王平道:“这里的声音?”

    言公子道:“这里山林草木的声音,还有这些孩子心里的声音,安宁,平和。往日传入我耳里的,尽是惧怕、愤怒、仇恨、惶惶不安,让我不得安睡,却不得不与它们为伴。”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摇了摇头,他们听不到他说的声音。

    ......

    夜深,有走兽低鸣,有飞鸟夜啼,也有人呓语。

    空地里,木架上,一人平躺,身旁无柴,而有火不灭。月色当空,那人嘴角含笑。

    有一双眼睛在紫火坛的远处高地凝视着那簇紫火,黑夜里,映在那双眼中也呈紫色的光。本在熟睡中的言公子好似察觉到了什么,瞬间从木架上起身,又几个纵身起落,停下时,他已在那双眼睛的近前。

    借着明亮月光,他看见有一物双爪抓住一根粗大的树干,身形未展开,只是蜷缩着,便已有一人来高。言公子看了许久,也未辩清那究竟是何物。

    于是,他开口问道:“你是什么?”

    他竟向非人之物问话,若有旁人看见,定会笑他痴傻愚笨。

    可是那物竟好像真的听懂了一般,本是一动不动的身躯,忽地身形一展,由前倾而变直立,又高大了不少。左右一振,又展出丈余双翅。那振翅的一瞬,仿佛有排山倒海的力量扑面而来,同时伴随着一声令人震耳欲聋的长啸。

    若是换作旁人,初见此物足以惊魂失魄。

    但是这言公子却丝毫没有受到惊吓,脸上竟还带着笑意细细打量起来,边细看边说道:“好了好了,别吓我了,我知道你没有恶意。”

    那物听他说完,又归于平静,只有那双翅微微摆动。

    虽然一人一物相隔不远,虽然今夜月色明亮,但毕竟身在谷中,那物栖身树间,被树叶阴影遮挡,很难看得真切。

    言公子又道:“枝繁叶茂,光影不透,不如你飞过这片枝叶?”

    那物也不耽搁,话音刚落,它便振翅而飞,庞大身躯扇落满地落叶。言公子又是几个纵身起落,立于这片树林最高的一根树冠之上。

    那物扇动着双翅在言公子身周盘旋,月光瀑在它身上,终于看清了它的全貌。

    这是一只身长八尺,双翼达丈余,喙若尖刃,双目摄人的大鹏鸟。而它全身的羽毛,赫然如火焰一般的赤红色。

    赤羽大鹏!

    言公子欣喜道:“竟真的有这般灵物。”

    这一人一鹏,在这明月下,天地间,在这一刻,渲染得彷如不似人间。

    那赤羽大鹏挥舞双翼,悬停在言公子身前,好似在邀请。只见言公子会心一笑,单足一点,从树冠跃起,轻轻落在赤羽大鹏背上。赤羽大鹏就这么背负着言公子,飞向更高的天际,更靠近天上那轮明月。

    言公子就这么站在赤羽大鹏的背上,这是他从未置身过的高空,明月在他的眼中从未如此清晰壮阔,低下头映入眼帘的言城是那么不起眼的一点,双眼随意一扫视见到的就是他从未见过的远方...

    这一番遨游,让他心生从未有过的舒畅,从未有过的豪情,甚至还有一丝超然物外。

    若是能随时随地的如这般畅游在天地之间,那该多好?天地之大,言城之外又还会有多少见所未见之物?

    这么稍一憧憬,随即又眼色黯淡,兴致索然。

    言公子叹了一声,道:“下去吧。”

    赤羽大鹏依言盘旋而下,落在了紫火坛不远处,言公子从它的身上跳下,轻抚着它赤红的羽毛,道:“你是为了这紫火而来的吧?”

    赤羽大鹏收起了双翼,它不会说话,可是言公子却能听见它心中所想。

    “这紫火的确是我所设。”说罢,言公子嗤笑了一声,又道:“你不必这么看着我,我能听到你心中所想,能听到你心里的声音。”

    赤羽大鹏静静的站立在那,而言公子竟就这么莫名和它对起话来。

    ......

    言公子消沉地道:“我不是你,不能想去何处便飞去何处。”

    ......

    言公子望着远方道:“这里已接近言城的边境,再往远处去,对我而言,就是杀机四伏的死地。”

    ......

    言公子看着赤羽大鹏,凄楚一笑,道:“人世间的禁忌,我又如何跟你说清。”

    ......

    言公子叹了一声,无力地道:“你说的地方,我真的去不了。就算能去,我也什么都做不到,我不是你要找的那个人。”

    说完,又向来时的那片空地走去,躺在那木架上,头枕双臂,不知是在仰望星空,或是闭目睡去,或是在思索什么。

    紫火坛处,传来赤羽大鹏一声低鸣,那声音仿佛带着一丝恳求。

    次日早,炊烟起,又散尽。谷里百余人齐聚相送言公子,孩子们都站在他的身旁。

    他们不舍地问道:“言叔叔,你什么时候再来呀?”

    “很快。”他不忍让孩子们失望,又道:“可还记得昨天说过什么?”

    “学会帮妈妈生火做饭。”孩子们齐声道。

    大人们听到,都是一阵欢笑。

    言公子看着众人,略带不舍地道:“大家都保重。”

    众人也回道:“言公子保重。”

    言公子点了点头,正准备转身离去。忽又向紫火坛处望去,他知道那只赤羽大鹏仍在昨夜原地看着他。

    于是他向着那处大声道:“不如你送我一程?”

    赤羽大鹏闻言,展开双翅,扑哧扑哧几声,落在了言公子身旁。

    众人骤然看见一只巨物出现在眼前,但见它眼露精光,喙比利刃,单是站立已比成年男子更高大,双翅足有丈余,还呈如火一般的赤红之色。他们何曾见过此物,心下骇然,以为是何妖兽。

    孩子们更是惊吓非常,纷纷躲在大人身后,有几个稍小的孩子瞬间便哭了出来。大人们护着孩子,也纷纷后退,男人挡在女人和孩子身前,做出屈膝躬身防御之势。

    好在言公子马上说道:“大家别怕,它不会伤人。”

    他虽这么说,但众人又怎会因他一句话,就对这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庞然巨兽放下戒备。

    言公子又说道:“它是一只大鹏鸟,乃是灵物。”

    听说是灵物,众人这才慢慢地将防御之势卸下,小心翼翼地向它靠近了一点。

    言公子和它对视着,道:“你昨夜的请求,对我来说是件难事,我需要时间,也需要合适的机会。作为交换,我不在这里的时候,你若无去处,可否留在此地替我保护他们?”

    众人看着眼前这幕,甚是不明所以,言公子怎会与大鹏鸟说话?它又真的能听懂吗?

    正疑惑间,他们马上就看到大鹏鸟对着言公子点了点头,顿时瞠目结舌,它真的如言公子所说,是一只灵物。

    言公子一笑,伸手拍了拍赤羽大鹏的赤红之翼,道:“那好,我们成交。你先送我一程。”

    赤羽大鹏这时,却向那坛中紫火望去,有腹语声起,不知是否它在说些什么。

    言公子却道了一声:“是吗?”

    ......

    言公子一番沉吟,细细想了许久,然后道:“好吧,我信你。”

    说罢,一人走向那紫火坛,在坛前施法,有风在爆裂,那其实是紫火汇聚的天地元气正在急速散去。直到风声歇止,紫火缓缓飘到言公子掌中,消散无踪。

    然后,言公子又走回人群,走回赤羽大鹏身旁。

    言公子对赤羽大鹏道:“我已依你,将紫火收了。那他们的安全,就交给你了。”

    赤羽大鹏点了点头,振开双翼,言公子一跃踏在它背上,向这谷中众人挥了挥手,众人自赤羽大鹏出现的那一刻到现在还未从震惊中缓过神来,仍是哑口无言,只是略显木讷地朝着言公子也挥起手来告别。

    直至赤羽大鹏越飞越远,在天空中,在众人的眼中逐渐变小,直到消失不见,终于有人先回过了神来。

    有人道:“若是世间如他这样的人都和他一样,那该多好。”

    这话听来叫人不明所以,什么叫如他这样的人都和他一样?但是身边的人好像都听懂了,有人闻言低泣,悄悄落下泪来。

    王平回道:“正因为他是这样的好人,我们才更不能拖累他。他应该活着,才能帮助更多在这暗无天日的世道下,像我们一样无助的人。”

    言城外,通秦道十里。仍是一片树林,只见瞬时狂风起,枝叶的沙沙声由小及大,树枝晃动摇摆,好似有巨力将它们摇晃。

    而后,一道赤红身影落在林中空隙处,又一道蓝色身影从背上跃下。

    正是赤羽大鹏和言公子。

    言公子道:“人间之城,你不便来。若时机到了,我自会去寻你。只是,我也不知要多久。你若是觉得不妥,可取消我们的约定。”

    赤羽大鹏摇了摇头,眼中精光坚固。

    ......

    言公子一笑,道:“好,你既肯信我,我定不背约。”

    这一人一兽,竟如朋友一般。

    赤羽大鹏已向来处折返,言公子目送片刻,也向着城门迈着悠闲步伐走去。

第四章 临危搭救

    待言公子走到城门近处,门下有岗。

    看清来人后,头领立正身形,低头恭敬地道:“言行公子。”

    言公子,也就是头领口中的言行,笑着道:“夏统领,怎么今日又亲自巡查了?”

    夏统领一身戎装,左手持剑,眉宇间有股正气。

    夏统领回道:“城卫营职责所在,怎敢不尽心。”

    言行道:“言城有夏统领,一城无忧,只是有劳夏统领辛苦。”

    夏统领道:“公子过奖。这是要回府吗?”

    言行道:“不,今日天色不错,城内四下走走。”

    夏统领道:“既如此,那我便陪护公子走走。”

    言行笑道:“也好,有劳了。”

    夏统领点头探手,请言行先行。而后对属下岗卫道:“你等各司其职,不得有误。”

    众岗卫齐声道:“是。”

    言行和夏统领二人一路向城内走去,言行在前,夏统领随后半个身位。

    正是街市喧闹时,本是拥挤。只是夏统领一身戎装,前行间行人纷纷低头避让,倒是一路无阻。

    言行转头看了看夏统领,带着似笑非笑的神情,道:“表兄,在这言城市井间,你可当真是威风八面。”

    夏统领也一改先前的恭敬,打趣道:“他们怕的倒也未见得是我,你当真以为他们都不知道你?只怕你的恶名在这街巷市井早已是无人不知了。”

    言行皱眉,道:“我又少来外城,他们哪认得我。”

    夏统领道:“虽不认得你,可这么个公子哥当街游走,又有我这么个统领随从,多半也能猜得就是你了。”

    言行摇了摇头,无奈地笑道:“如此说来,邀你同行可真是失策,还好他们不敢当面辱骂我。”

    两人行至一街角,左右是两条坊巷。左边的是售卖家用物品的置用坊,右边的是售卖装裱字画藏品古玩的添香坊。

    只听添香坊内传出阵阵嘈杂之声,两人相视一眼,向添香坊走去。

    行至喧闹处,见有十几人站在一处门店前,坊内其余店家稍隔远处围观,正交首接耳。

    那喧闹门店的门柱上挂着一竖牌匾,匾上写着“妙笔生花”四字,笔锋勾勒间,当真是一副妙笔生花相。

    言行低声问道:“何时多了这家店?”

    夏统领低声回道:“近日才开,看这架势,怕是未能入册。”

    言行又问道:“可认识这店家?”

    夏统领回道:“其曾祖父原是南城邱家小子,因旁出三代,至他已无世家名分。其父不学无术,家道中落,靠些微薄面,邱家时有接济。”

    言行细细看着门柱上那竖牌匾,道:“观这四字,若是他亲手书写,那他倒是知耻后勇,下了不少功夫。”

    夏统领微微皱眉,道:“你又想多管闲事了?”

    言行也不理会,当下便向那门店走去。门前站着两排人,一排五人。店内有三人,一人书生模样,一人身穿淡紫色差服,一看便知是官差,还有一人,一身黑衣,手执一柄三尺剑,面容冷峻。

    “未登籍入册,便私开门店经商,你可知后果?”言行和夏统领走进店内的时候,正听见那官差模样的人盘问那书生。

    言行立马对着那官差拱手笑道:“赵司常可真是不辞辛劳。”

    那官差,也就是赵司常,回身看向来人,随后也拱手揖礼,笑道:“原来是言行公子,怎么今日你也有闲情雅致到这市井街巷来?”

    说完又看向夏统领,点头道:“夏统领也在。”

    夏统领双手揖礼,也道了一声:“赵司常。”

    那书生心下嘀咕:“言行?怎的他也无端端地到这来了?”

    只听言行又向赵司常道:“闲来无事,正巧今日天色不错,想着过来看看朋友。不曾想,竟会在此遇到监察司办差。”

    赵司常道:“不知是哪位朋友能劳言行公子这般惦记?”

    言行两步走到那书生身旁,伸手拍了拍他的肩,笑道:“便是这位了,邱家旁支公子,少时曾与我伴读。”

    那书生听闻此话,心中不解,他与言行此前从未谋面。他不明所以,但一时也不知如何应对,便只好走一步看一步,笑了笑,点了点头,表示确如言行所说。

    言行见他点头,又接着道:“前些时日与我说要开一家书画店,托我帮他入册,今日便是想过来看看他这店开得如何了。赵司常既在此盘查,想来是有不妥处了?”

    赵司常看着手中一块银制雕牌,稍一思索,道:“既是言行公子的朋友,区区小事,当无不妥,只是这块行商牌上却无编籍司入册印章。”

    言行拍了拍额头,苦笑道:“瞧我,当日匆忙只交与他这行商牌,说可先行经营,待我事了后再去编籍司盖印。却不知赵司常行事如此雷厉,没能赶上时日。怪我,怪我。”

    赵司常闻言若有所思,但他也不好对言行追根问底,于是他看向那从未说话的黑衣人,黑衣人向他点了点头。

    赵司常对言行说道:“既只是些许耽搁,并无不妥。”

    随即将行商牌递给那书生,说道:“尽快前去编籍司加盖印章,莫要下次盘查再耽误监察司行事。”

    那书生双手接过行商牌,低头道:“不敢。此次误会,耽搁了大人,见谅。”

    言行笑道:“误会已清,午后我便带他去编籍司走一趟。马上便要午时了,监察司办差也是辛劳,邻街的一醉楼,酒菜皆是上品。就请赵司常领着监察司众位到一醉楼用过午膳再回,权当是我给众位赔罪了。”

    说罢,从袖里拿出一锭金,塞进赵司常手中。

    赵司常接过金锭,笑嘻嘻地恭维道:“言行公子说的哪里话。”

    言行换上一脸不好意思的神情,道:“我就在朋友店里看看,顺便淘两幅字画,就不陪众位了。”

    赵司常仍带着一脸笑意地道:“公子是贵人,我们又岂敢让公子作陪。如此,那我们便去了。”

    言行一手探前,道:“赵司常莫要客气,请。”

    赵司常依言与那黑衣人并行,言行和夏统领还有那书生随后,送至店前,赵司常回头揖礼笑道:“言行公子,夏统领,留步。”

    夏统领揖礼,言行挥手道:“众位慢走。”

    那黑衣人向言行一点头,仍是什么话也没说,转身行去。

    言行看着一行人离去的背影,看着那黑衣人,看着那袭黑衣背后那只栩栩如生作势欲扑的狼,原本温和的眼神,慢慢变得锐利。

    不远处围观的人群里传来低声议论。

    “监察司逗留了许久,想来应该是未登籍入册,怎的却未被监察司带走,真是奇了。”

    “话别说太早,夏统领随行的那位公子,是不是就是那人?”

    “会到这街坊走动的,又有夏统领随从,多半就是那人了吧?”

    “要真是他,那这事还没完呢。落到他手上,也不见得比落到监察司手里要讨得好去。”

    妙笔生花店内,送完监察司众人,三人转身回到店内。言行缓步打量店内所挂的字画,满墙盎然,草书飞扬,一股生机扑面而来。

    言行一边观看着,一边问道:“你叫什么名字?”自然是问那书生。

    那书生答:“在下邱沐。”

    言行转头看向他,初进门时忙着应付监察司,未及细看他一眼。现在一番打量,只见他面色温润,眉目极是好看,当下点点头道:“如沐春风,当真是字如其人,人如其名。”

    邱沐却没理会言行的夸赞,问道:“不知公子留下还有何事?”

    一旁的夏统领听后不悦,道:“无理,你不知方才可是这位公子相帮,你才未被监察司带走的吗?”

    邱沐虽是理亏,但他对言行的戒备甚至在监察司之上,心想虽知会有这一日,却不想来得如此之快。

    言行对着夏统领摆摆手,道:“无妨。”

    而后又对邱沐道:“你已知我是何人?”

    邱沐回道:“三城主长子。”

    言行笑道:“既知我是谁,可你好似对我有敌意。”

    邱沐道:“不敢。只是此事看来还未了,公子是否真心搭救还未可知。”

    言行踱步更往里处,他还在观看着墙上字画,停在了最里处一副字画前。邱沐一见,没来由地更加紧张。

    那副字画上画的是一朵盛放的莲花,上半似有花香自引蝴蝶来,下半根处却是一副衰枯相,左边留白处题字“藕枯莲花放,值夏亦寒凉。”

    言行在这副字画前一言不发地看了许久,夏统领稍有诧异,也走到他身旁细细看了起来,片刻后,低声道:“倒是与你相似。”

    言行却像没听见,对一旁看似泰然自若的邱沐说道:“这副字画挂在店内不妥,我既已帮你一次,自当有所回报,这副字画就送与我。”

    邱沐道:“公子想要,在下自当双手奉上。”

    说完,当即从案上取出一木叉,将挂于墙上的那副字画取下,又拿出一盒,将字画卷起封存于盒内。再双手捧盒,将它交与言行。手中做着这些,心中却在沉思: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言行接过装着字画的木盒,道:“也算有所收获。”

    接着又对邱沐说道:“你那块行商牌给我。”

    邱沐心中一紧,暗想,终于要露出真面目了吗?稍有犹豫,却也知逃不过,还是拿出那行商牌递给言行。

    言行接过一看,果然未有编籍司印章,当下道:“你可知行商未经登籍入册,若被查出是何后果?”

    邱沐答道:“依律除籍,发往除籍之地。”

    言行又问道:“那除籍之地的传闻,你可听过?”

    邱沐答:“两千里之外,卫城以北,一片荒芜苦寒之地,无食,无居,生死无人问津。”

    言行再问道:“你想除籍之地走一遭吗?”

    邱沐道:“无人想,在下亦不想。”

    言行再追问:“既不想,何故要冒如此风险违律行商?”

    邱沐看着言行,嗤鼻一笑,道:“只因这世道没有给我选择,我仅有此一谋生之技。除籍之地的确险恶,可这世上,又有哪里比除籍之地更好上多少吗?”

    言行心头一叹,无从答此一问。又问道:“你非世家,非商籍,这块行商牌从何而来?”

    邱沐闭口不答。

    言行又问:“可是编籍司内谁人私下给你,可他却不敢与你加印?”

    邱沐旁顾,依旧不答。可这沉默,却已是回答。只是他心下已决无论如何也不会说出那人是谁,他既已落到言行手里,那就闭口等待言行发落好了。

    可让邱沐没想到的是,言行却也不再追问,而是转身对夏统领说道:“劳烦夏统领午后到编籍司走一趟,给这块行商牌加印,若有查问,便说这店主是我朋友。加印后,再劳烦给邱公子送回。”

    说完,将行商牌递给夏统领。

    夏统领接过,道:“区区小事,何来劳烦。”

    邱沐讶异,他不敢相信,张口道:“你真的要帮我?”

    言行笑道:“你不是闭口不言了吗?方才监察司盘查难道不是我帮你遣走的吗?何来真的假的一说。”

    邱沐还是不敢相信,又道:“你不是故意将他们打发走,好亲自发落我?”

    言行听此话觉得疑惑,稍一想便知晓了,喃喃道:“在这言城坊间,难道人人都是这么流传我为人行事的?”

    邱沐曾听诸多传言,皆说言行行事与监察司无异,于百姓间皆如凶神恶煞,他本是言城贵公子,是以对他的厌憎更甚自都城外来的监察司。但他此次无论怎么看都是有意搭救,与传言中大相径庭。他这么一问,邱沐倒是不知该如何作答了。

    言行观邱沐一脸欲言又止,心中也知当真如此了。当下苦笑不已,又想起手中那副字画,若是那朵莲花倒生,是否就如自己,那裸露的败藕,自是连寻常百姓的饭桌也上不得。

    此间事已了,言行对邱沐道:“后事夏统领会为你办妥,此店照开,日后若有麻烦找上门,你便说是我朋友。”

    言行和夏统领向店外走去,将行至门前,邱沐说道:“公子,我有一问。”

    言行停步,转身看着他。

    邱沐问道:“为何这世间不可自寻一谋生路?”

    言行听此一问,神情黯淡,心头重复了这一问:“为何这世间不可自寻一谋生路?”是啊,为何?为何?他也曾自问了很多遍,却也不知如何答。

    其实也好回答,其实邱沐也知,其实世人都知。因为都城大秦律法不准,如此而已。可为何连如此理所应当之事也不准?为阻此法实行,曾不知流了多少血,付出了多少生命,终究无果。

    夏统领道:“你既已有幸得以法外行商,便莫要再多问,也莫要再多想,于你无益。若不想落入监察司之手发往除籍之地,奉劝你作字画就安生作字画,那喻情之字莫要露于人前。”

    世情难言,是非难明,世人都知明哲保身,多说无益。

    言行悠悠道:“此问难解。夏统领之忠告,望你谨记于心。”

    说完,言行和夏统领二人走出店门,向内城行去。

    留下邱沐凝眉苦思,久久之后,方才喃喃自语道:“是了是了,喻情之字乃不可随意说与人听之词,若没有那喻情之字,仅有那副画作,便是露于人前的假象。那么,那些关于他的传言,难道都是他刻意做给他人看的假象吗?”

    再次陷入苦苦深思...

第五章 市井流言

    妙笔生花店外不远处,聚集围观的人仍在,看着言行和夏统领走远,议论声又起。

    “真是奇了,这家店主我认得,家道早已中落,早无世家名分,也非商籍。按说他不可能有行商牌的,怎的监察司和那凶神在店内逗留许久,却都没把他带走?”

    “你们看到那凶神手上那木盒没有?我记得他来的时候两手空空。”

    “这么说,难道是那店主有什么宝贝给了监察司和那凶神?以此换得行商权?”

    “难说,虽然家道中落,可祖上毕竟也是世家出身,有几样宝贝也是极有可能的。”

    这围观的人群,倒不是成心想看到邱沐被监察司带走,对监察司的憎恶和愤恨早已充斥这街头巷尾。只是这事情原委,令旁人好奇而已。能在一向臭名昭著的监察司和言行的盘查下侥幸逃生,这场景可少见得很,于是便更让人想一探究竟。

    又有人问道:“不过话说回来,我们这行商之权到底是如何来的,你知道吗?”说罢,手肘一碰身旁的人。

    身旁那人道:“我也不知,只知祖上至下世代行商,自小便被家父告知我家只经商一途,需当用心,也莫再做他想。不过祖上哪代得来的这行商权,却是不知,如何来的,也是不知。难道你知?”看向问话那人,被这么一问,他也是好奇心起。

    先前问话那人摇摇头道:“我和你一样,也是一概不知。这生来就被安排好了后路,没得选择,倒像是行尸走肉般,难以言说。”

    另一旁有人接话道:“我也是如你这般想,若是那店主给了什么宝贝就能另谋生路得此行商权,我家倒是没什么宝贝,可家当还是多少有些。我自小喜爱木匠,这城内屋舍都太过工整,一眼望去呆板无趣,若是让我来建,肯定是一派别样的生气。”

    又一人道:“我可记得你的古瓷斋上回放了些什么劳什子百年字画,可都被监察司收没了去,你怎知你做了木匠,不是照着监察司要求搭梁盖瓦?”

    提起这事,那古瓷斋店主一脸忿忿,又一店主接茬道:“就是,你既这么想做个木匠,不如去找个木匠问问,是不是他们都只知方正,不识菱角?”

    古瓷斋店主急道:“得,我可不想再被监察司查问,一个不明不白可就交代了。”

    再有人道:“我们啊,也都别不知足,至少现下都衣食无忧。我可见过些农夫工匠,他们那日子可是清苦,若逢上灾年,连吃也吃不饱,那都城的税赋可是从未少过。”

    “都打住,这些话少议论,被旁人听见又是是非。那店主我认识,我去问问方才到底怎么回事。”说话的是百宝坊的少东家,说完当先向妙笔生花走去。

    “走,我们也去看看。”人群中一人说道,众人也都跟着一涌向妙笔生花而去。

    “邱兄,恭喜恭喜,你这店内当真是妙笔生花,想来日后必定是宾客如潮。”百宝坊少东家扫了一遍满墙字画后,这么说道。

    邱沐仍在沉思中,听得有人说话,从思虑中回过神来,一看来人,确是识得。这百宝坊的少东家是谢家的谢福临,两人曾有一年同窗之谊,未有深交。

    邱沐道:“原来是谢公子,承谢公子吉言。”

    看见谢福临身后跟着不少人,又道:“众位这是?”

    谢福临道:“这些都是这条街坊里的店主,看你新店开张,大家都过来给你道贺。”

    谢福临不愧久浸生意场,随口就将众人本是探究是非之举说得冠冕堂皇。

    跟着进来的众位店主都笑着点头称是,敷衍道贺。

    邱沐心想,我这店已开了五日,也不见得有人前来道贺,现在倒是都来了,大致也知他们此来何意。

    但是表面上的客套总是免不了,邱沐也是面带笑意地拱手揖礼道:“多谢众位。”

    众位店主也回礼应付道:“都是同行,又是街坊,应该的,应该的。”

    说完,都看着谢福临。

    谢福临道:“我们本来早已过来,只是方才见监察司在你这逗留,他们可有为难你?”

    邱沐道:“哪里,只是新店开张,监察司例行查问而已。”

    谢福临见邱沐不肯实言,也不好直问你无世家名分又非商籍是如何能行商的,那岂不是当众羞辱质问吗?自己无职无权,也无资格如此问。

    只是谢福临看着这个仅曾有过一年共读的同窗,也未有多少顾及之意,又问道:“方才和夏统领同行的那位公子,看似不凡,不知他是何人?”

    邱沐实不喜谢福临如此好似盘问一般,却也不便不答而当面逐客,只好回道:“那位是三城主长子言行公子。”

    “果真是他。”有人低声道,确是他们先前猜想之人。

    谢福临奇道:“他怎会到这市井街巷来,难道你和他相识?”

    邱沐知道任谁都会这么想,又想起言行临走前说若有麻烦找上门可说是他的朋友,便道:“蒙言行公子不弃,有幸相识。”

    “难怪。”“原来如此。”

    这答案算是解答了众位店主心头的疑问,既然与他相识,区区行商之权便只是他一言之间事。

    只是同时,众位店主面色看起来却颇为古怪,相互间察言观色,都有速速离去之意。

    当下有人道:“我们这么多人围在邱老板店内,挡了顾客的路,岂不给邱老板带来不便,这就回了吧。”

    另一人拱手接道:“说的是,邱老板,我们这就不打搅你生意了。”

    邱沐知是提到与言行相识,众人不想和他有牵扯,倒是解了他如何逐客之难,松了一口气,道:“谢众位好意,众位慢走。”

    不待邱沐说完,众位店主转身便匆匆离去,倒真像是慢了一步会沾上晦气一般。转眼间,刚才拥挤的店内已空空如也。

    而谢福临却还未离去,他看着这位曾不入众同窗之眼的同窗,心里满是疑惑,如何也想不明白他怎么会与言行相识,自己好歹也还有世家身份,可一个城主家的公子也不识得。而邱沐不仅认得,看似还颇有交情,怎能不令他感到奇怪。

    邱沐看谢福临看着自己,未有离去之意,也是好奇,道:“谢兄不惧他?”

    谢福临道:“我又不触法,何须闻之如惊鸟。”

    持身正,不惧暗影阴魂。

    邱沐以往被人轻视,便是他自己也与人刻意疏远。他不是商籍,不是工匠,不是农夫...祖上曾是世家,而至父辈已旁出,他也不是世家公子哥,他什么身份也不是。

    于是,邱沐和谁都有一层看不见的隔阂,这种人群里的距离感让人看不见他,他也看不见别人。无人对他说起心声,他更无从与人说起心声,他只能和破落的书籍为伴,他只能喻情于书画。他对曾经所谓同窗,只觉是一群只以口鼻观人之辈。而此时谢福临此话,倒颇有一番凛然之意,不同于他往日印象。

    邱沐道:“谢兄此话,才不负世家气概。”

    谢福临道:“我不知何为世家气概,只是我若不犯事,他也不能无端奈何于我。”

    邱沐叹了一口气,道:“这世间犯不犯事,又有谁人说得清。”

    谢福临知邱沐所言何意,只是他一个正经世家公子,又哪有邱沐这般多的感慨,自己有些多便之处也是心下清楚明白的。

    也不理会邱沐的感慨,谢福临还是好奇邱沐怎会与言行相识,又追问道:“城主家的公子一向或打理城务,或潜心修行,你究竟是如何与言行公子相识的?”

    “这个,我不能告诉你。”邱沐道。

    就算想说,也不知该如何说,难道说自己眼看要被监察司带走,言行突然现身无端搭救吗?事实虽如此,却是无人信。

    谢福临见他不说,又问道:“言行公子的一些传言,你可曾听说过?”

    邱沐道:“听过,依我看,这些传言多半不实。”

    谢福临想起他听到的那些传言,咬牙切齿,问道:“有哪些不实?”

    邱沐道:“不知,不过我想总会有我们知道的一天。”

    谢福临看邱沐语焉不详,也知今日再问不出自己想知道的事,不过好奇心已起,心中决定今后多与邱沐往来,也许日后能解心头疑惑。

    又客套几句,便自离去。

    ......

    自妙笔生花离去,穿过人潮街市,已是匆匆一刻。

    人流渐渐稀少,抬眼可见前方楼台林立,外有一丈余高围墙,那墙内便是内城,也被称之为言中城。城内是各司衙署,及城主亲贵各世家大户居所,外城人等甚少入内。背处是一座矮山,俗称后山。

    夏统领见身旁已无行人往来,便说道:“这两年你与监察司往来甚多,所行之事可谓与虎谋皮,怎奈这言城上下都当你与监察司同流合污,枉你一番苦心甘冒如此凶险。”

    言行却毫不在意地道:“我又不为虚名,有何干系,自会有人信我。况且,他们越是这般相传,传入监察司耳里,我便越不被监察司猜忌,岂不更是安全几分。”

    夏统领脸上浮现忧虑之色,道:“眼下是无不妥,只是年深月久,当你救下的人越多,难免被人察觉有异。听我一句劝,早早收手。你身份不同常人,若事有败露,只怕不是你一人承担所能善了的。”

    言行叹了口气,在这个年轻人脸上,竟带有些悲悯神色,说道:“我也知此事不可为,可是每当听到他们心里的声音,却无论如何也做不到袖手旁观。”

    夏统领疑惑地问道:“什么心里的声音?”

    言行没有回答,他的眼睛看向前方,夏统领顺着他的眼光看去,只见有个衣衫褴褛的老者依靠在城墙下,蓬乱的头发胡乱地搭在老者的脸上,让人看不清他的面容。

    二人也不再说话,若无其事地从那老者身旁走过,言行无意地从袖间掉下一锭银两,正巧滚落在老者脚边。那老者顺手从脚边拾起,揣进怀里,然后起身离去。没有话语,甚至也没有相互看上一眼,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

第六章 流金消玉苑

    穿过内城门,一路沿主道向里走去,走至一岔口,往左便是编籍司所在。

    言行道:“已是午饭时,表兄且先与我回府用过午膳,出城时再办所托之事。”

    夏统领道:“也好,已许久未曾上府拜见姑母。”

    二人又向里走了约莫一刻,来到一宽大府邸前,府门前有一朱笔所题大大的一个“信”字。府门下,左右各站着一个仆人打扮的人,看见言行进门,低头恭敬地道:“大公子。”又见夏统领随后,再道了一声:“成平公子。”

    原来夏统领名叫夏成平,是这言府夫人兄长之子。

    穿过前院小径,来到内院,内院极是宽大,院径右侧是一片长宽皆十丈开外的平坦空地。

    此时,一位年方二十出头的少年正在空地舞剑。疾起、跃空、翻腾,身姿潇洒从容,他眼角瞥见言行和夏成平走进院来,当下飞身持剑向夏成平刺去。言行赶忙向旁跃开,然后呵呵笑着,饶有兴趣的看着二人。

    剑尖将要及身时,夏成平拨出手中佩剑,一格挡,化开那少年攻势。这一拔剑一格挡,电光石火间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那少年见这出其不意的一击被轻描淡写的化开,也不急不恼,一闪身,抖动剑尖,分别向夏成平肩、腰、膝三路袭来。

    夏成平见这招来势多变,踏后一步,接凌空翻身,让开了这一攻势。

    那少年却是寸步不让,追身又是一番劈刺,不依不饶。夏成平虽失了先手,却也能每每在攻势凌厉时将将躲开,二人你来我往闪转腾挪,本是极宽大的院落,此时却显得有些狭小了。

    终于,夏成平被逼至一角。少年眼见这机会,哪肯放过,当下凌空跃起,大喝一声:“举火烧天。”

    自剑尖处突然腾起火焰,那火焰也成剑身,瞬间暴涨三尺,向夏成平当空劈来。

    夏成平也凝神喝道:“缠。”

    自他的剑尖也生出火焰,而那火焰竟如同一根藤蔓,有生命般地将那少年的剑身缠绕。

    言行仍在一旁笑嘻嘻地看着院内二人交手,忽听有人道:“够了,莫要把我这院子烧了。”

    说话的,是一位妇人,身着一身紫衣,面貌甚是亲和,她的身后还跟着一位丫鬟。

    言行看着这位妇人,揖礼笑道:“母亲。”

    这位紫衣妇人就是言行的母亲,言城三城主的妇人,夏紫英。

    夏紫英瞥了言行一眼,没好气地道:“这几日又出去做些什么了?”

    言行呵呵赔笑,道:“我还能做什么,自然是出去游玩去了。”

    夏紫英又看见言行手中拿着一木盒,问道:“手里拿的是什么?”

    言行回道:“方才经过外城,在坊里寻了副字画。”

    夏紫英又白了言行一眼,道:“你也是做兄长的,整日里只知玩乐,什么事都交与弟弟做。你弟弟我可从不操心,就怕你惹出什么祸事来。”

    言行看了看那少年,还是一副玩世不恭的表情,说道:“都是亲兄弟,谁做还不是一样吗。你说是吧?言果。”

    那少年原来是言行的弟弟,这府内二公子,言果。

    只见言果眉目含笑,神采飞扬,一脸看去是恰到好处的俊俏。

    言果和夏成平二人已收招,向言行走了过来。

    言果道:“也尽是些许小事,我一人也甚是清闲。这样也好,我还得空修行。”

    说罢,言果拍了拍夏成平,又道:“表兄,如何?”

    夏成平看见言果,难得的笑道:“不错,多日不见,大有精进。只怕再用不了多久,我再避不开你的攻势了。”

    言果呵呵一笑,大是高兴。

    夏成平走至夏紫英身前,躬身行礼道:“姑母。许久未曾来拜见,姑母莫要见怪。”

    夏紫英温言笑道:“来了就好,你父亲母亲近来身体可都安好?”

    夏成平回道:“劳姑母挂念,都好。”

    夏紫英又道:“你回去记得跟你父亲母亲说,平日无事多过府走动,都是自家人,莫要生分。还有你,也是一样。”

    夏成平道:“是,回去一定转达。”

    夏紫英看着涉世未深的言果,又看了看言行与夏成平,神情多有慈爱,说道:“修行不为好勇斗狠,平日在外你们也当有所收敛,莫惹是非。”

    三人听此话,顿时兴致索然,似有话想问,又顿口不言。

    当下都回道:“是。”

    那丫鬟道:“夫人,午膳已备好,再等可就凉了。”

    夏紫英点头道:“走吧。不知你们二人回来,今日可都是素食。成平莫要见怪,不如留下吃过晚膳再走,晚膳多做些你爱吃的。”

    夏成平回道:“甥儿午后还有公事,留待下回姑母再为甥儿补上。素食也好,姑母府上的素食也是难得吃到。”

    言行在一旁苦笑不已。

    夏紫英道:“什么时候你也学得这般说话乖巧了,那便留待下回再多给你补上。”

    说罢,当下转身向内堂走去。丫鬟和言行、言果、夏成平三人随后。

    走至内堂,言行左右张望,问道:“怎么父亲今日不在府里吗?”

    言果道:“一早堂兄前来通传,想是有要事前去城宫商议,到现在还未归。”

    既是堂兄通传,想来是极重要的事。

    言行皱眉,又问道:“可有说何事?”

    言果摇头道:“堂兄未说,我也未问。”

    言行白了一眼,道:“你这向来不多事的性子,倒是随了母亲。”

    夏紫英听言行这么说,没好气地道:“你父亲也一向不多事,你这多事的性子也不知是随了谁。”

    言行哈哈一笑,贫嘴道:“许是祖父,也许是外祖父。也罢,等父亲回府,问问便知。”

    众人入座,食不言。

    ......

    且说那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老者,一路出了外城,向城外不远的一处山脚走去。

    半山腰处,有一商所,琼楼玉宇在山水间若隐若现。

    这是世间唯一开遍十城的商所,大堂正中悬一牌匾,牌匾呈紫色,镶黄边,题“流金消玉苑”,右下刻一“李”字,可谓金字招牌。就连臭名昭著的监察司和执禁团,也不敢在这里随意滋事。

    流金消玉苑提供精美酒食,也有奢华客房,更少不了醉人歌妓。同时还售卖各城物件,其中以自佛城来的各色玉器最闻名遐迩。

    如其名,这里是十足十的销金所,达官显贵富家公子流连之地,非平头百姓所能消受得起。虽然它只是稍离主城,附近也有不少村落,但是除了那少之又少的人外,于旁人而言,它却近在咫尺远如天涯。

    流金消玉苑似隐非隐,身居此间放眼望去,一城楼宇屋所,一城车水马龙,一城气象,尽收眼底。

    它背后的主人,是周城贾家。

    那老者已走进流金消玉苑大堂,带着浑身的泥垢,带着那已近污黑的烂衫,也带着一身熏人的臭气。

    大堂内已坐着不少食客,他们个个衣着华丽,全身上下干净整洁一尘不染,无不告诉身周的人他们的身世不凡。

    怪的是,当那浑身污臭的老者从他们摆满美酒美食的桌旁走过,却无一人面有不悦。当那老者走到一张无人的桌边坐下,有个刚闻过他一身臭气的年轻公子举手招过来这大堂管事。

    只听那年轻公子对管事低声说道:“给他上最好的酒,最好的菜,记我账上。”

    那大堂管事却道:“王公子,您就别破费了,他也不会要的。”

    年轻的王公子哑然,与他对坐的另一位年轻公子道:“那他?”

    大堂管事又道:“饶公子有所不知,也曾有不少公子要赠与他酒食,但他从没吃过。他每次来,身上都带着银两,所吃的酒食也正好够他的银两付账。我也曾多给他上过酒菜,但超过他银两买账的酒菜,他从来不吃。”

    那饶公子诧异地问道:“他哪来的银两?”

    大堂管事也疑狐道:“我也不知。”

    王公子和饶公子二人对视一眼,苦笑摇头,王公子道:“看来有人面子比我们大得多了。”

    那老者坐的是张靠窗的桌子,从他那破烂的怀中拿出言行掉落在他脚边的银两,放在桌上。

    大堂管事走了过去,拿起那锭银两说了一声:“您稍候,很快就来。”

    那老者也没有说话,转头一手撑着下颚,看向了窗外。映入他眼中的,是方圆数十里的言城。若此刻有人能看见他那双被蓬乱头发遮住的眼睛,就能看见他那双眼中流露出的无尽悲悯。

    不久,大堂管事给他端来了酒菜,相比堂内其他食客的菜食不那么精致,但却足以让他一人吃饱。

    一个流落街头的乞丐,吃相自然不好。但此刻堂内所有看向他的眼睛,却并非鄙夷他那不堪入目的吃相,相反,所有的眼睛都透露着不忍。

    老者自顾自的一口酒一口菜,偶尔停下,又看向窗外。至酒菜皆空,忽然有嘶哑的抽泣声起,可以看见他很奋力地想要大声哭泣,可那哭声却是那么的怪异。

    他曾是这里的座上宾,也是在这里被人剜去了舌头。

    他的哭泣,他的悲愤,让堂内所有人自觉羞愧。有人别过头去,有人跟着红了眼睛,有人含泪举坛对饮,却都无颜说话。

    终于,哭泣声止,老者站起身,刚走出两步。他身旁也有一人站起,举起桌上酒坛,用力地砸在了地上。

    那人大声道:“你到这里来,究竟是你想让我们再想起什么,还是你仍想再说些什么?你曾说的话太多,可是你曾说过的,你自己信吗?我们也很想信,但是我们又如何去信?”

    这声声质问,到底是宣泄对那老者曾信口雌黄的不满,还是对自己无能为力的不甘?

    那人邻座一人道:“邱傲,不要再说了。”

    说罢,拉了拉邱傲的衣角,而邱傲仍固执地站着,直视那老者。

    那老者看了看邱傲,又环视了一圈堂中在座的所有人,什么也没说,就算他想说也说不出口。然后像他来时一样,又独自落寞地向外走去。

    那老者曾是一个说书人,道尽前尘传说,宣扬世之大劫,呼唤行者出世。

    而他说的一切,都让现在的人们无法印证,无从相信。

    堂中推杯换盏声渐起,人人随应,他们此刻都只求一醉。

第七章 离火殿

    午后,时值盛夏,蝉鸣不绝。

    妙笔生花店内,邱沐正俯首案前,执笔挥洒。

    自店外走进一人,着灰色差服,一踏入门内,便叫道:“邱沐。”

    邱沐抬头一看来人,登时笑道:“文林,你怎么来了?”

    来人是黄文林,二人住处临近,自小便相识,可算是邱沐唯一的朋友。未出三代,尚有世家名分,只是不如何显赫,今于编籍司任职编案。

    黄文林自袖间拿出一银制牌证,轻轻抛起,又落在手间,说道:“我给你送这个来了。”

    说完,向邱沐抛去。

    邱沐一手接住,摆正一看,果然右下已印有编籍司印章。看向门外,心想:“他果然没有骗我。”

    邱沐问道:“怎么会是你来给我送这行商牌?”

    黄文林似笑非笑道:“你先给我说说,你是什么时候与那言行公子相识的,我怎么从未听你说过?”

    邱沐奇道:“你怎知我与言行公子相识?”

    黄文林道:“先前午后,城卫营夏统领到编籍司,说要给这块行商牌登籍加印,今日正好是我当值。你也知行商牌要登籍加印,需核查店主身份,以备监察司盘查。若给非商籍之人加印,被监察司查出,即便是我们这些当差的,也免不了一并除籍。所以当初你托我要这行商牌时,即便我俩交情匪浅,我也不敢与你加印。”

    原来邱沐这块行商牌,是黄文林私下送与的。

    黄文林接着又道:“因此我询问夏统领是何人何店,需得依律入册。当夏统领说是妙笔生花时,可把惊得以为是我私下给你这块行商牌之事被他查到,此来是兴师问罪的,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邱沐笑道:“之后呢?”

    黄文林接道:“夏统领见我迟疑,便说‘我亲自前来,你还有疑问?’我是真以为他是冲着我来的,当下不知该如何应付,脱口便说‘他不是商籍’。说完便知失言,夏统领那双眼睛直勾勾盯着我,像是把我看穿了,那时我真想钻进案桌底下去。”

    邱沐看着黄文林表情丰富,好像还在重复应对夏成平时的情景,笑骂道:“你这番不打自招,夏统领若真是去盘查你,倒省去不少口舌。”

    黄文林也自觉遇事太过慌张,甩甩头,又道:“却不想夏统领却是什么也没再问,他又说道‘你入册便写注这家店主是言行公子朋友,自不会有人追究你。’这话一说出,可把我惊呆了下巴,愣了半晌。还是夏统领不耐地说道‘还不照办?’我这才回过神来,照吩咐把一应手续给你办全了。”

    邱沐听完事情经过,问道:“那怎么是你来走这趟的?”

    黄文林嗔骂道:“难不成你还想让夏统领亲自给你送来?承了人多大的人情,你可别不知好歹,自然是由我这朋友把这跑腿的活给揽下来。”

    说完,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心,追问道:“你快给我说说,你是什么时候,怎么和言行公子有了交情的?”

    邱沐顿了顿,道:“真想知道?”

    黄文林连连点头。

    却不想邱沐说道:“我也想知道。”

    黄文林愕然,道:“这是什么话?”

    邱沐当下把上午监察司盘查,自己眼看要被带走时,言行与夏成平突然现身搭救,打发走监察司,并许诺予以自己行商之权这柳暗花明一事说与黄文林听,直听得黄文林瞠目结舌。

    而后邱沐道:“你说,我是不是也想知道?”

    黄文林又把邱沐所诉之事回诉了一遍,而后道:“你说的是这么一回事?”

    邱沐点头。

    黄文林一脸难以置信的神情道:“我怎么那么不信呢?”

    邱沐无奈摊手道:“若是这事发生在你身上,你这般说与我听,我也不信。可事实就是如此,我也想不通。”

    黄文林听他这么说,想来事情经过当真是如此,又嘀咕了一句:“奇哉怪哉。”

    邱沐想起了言行走后,自己的满心疑问,向黄文林问道:“你任职当差数年,可曾与他打过交道?或是知道些常人不知的内情?”

    黄文林嗤笑一声,道:“你也太高看我了,他可不同于一般的公子少爷,即便是他偶有到访编籍司,也是司座大人亲迎接待,哪有我们的事。何况他那些传闻,我们也不想和他扯上什么关系。等等...”

    黄文林一脸疑狐地看着邱沐,继续道:“你的意思是,他并非如传言那般与监察司沆瀣一气胡作非为?”

    邱沐道:“若真如传言那般,那他为何救我?即便不让我落入监察司之手,他也会亲自将我发落,又为何要予我法外行商?”

    黄文林凝眉思索一阵,道:“也对,处置像你我这样的人,他也无需浪费心机做戏。”

    再想到夏成平与言行过从甚密,若言行真如传闻中人,那夏成平岂非也是一般?那先时自己不打自招透露邱沐的行商牌是自己违律私下授予的,立时就可将自己拿下发落。但他非但没有这么做,还装作不知,那么只有一种解释,就是那传言有假。

    想到此处,黄文林又点头道:“你说的有道理。”

    邱沐看着那面被言行取走字画所遗留下的空墙,自语道:“他究竟是那朵盛放的莲花,还是那腐朽的败藕,我想看看他的真面目。”

    ......

    三城主府内,夏成平已去多时。

    看着天色尚早,言行望了眼后山,随后对在他身旁闭目参道的言果道:“言果,可得闲否?”

    言果闻言睁眼,嘿嘿一笑,道:“得闲得闲,怎么,哥哥是要与我过招吗?”

    言行伸手一拍言果脑袋,道:“过什么招,没听见母亲才刚说莫要好勇斗狠?”

    言果护住脑门,道:“什么好勇斗狠,那叫切磋。”

    言行无奈道:“切磋改日,已许久未见叔祖父,要不要与我一同去拜会他老人家?”

    言果眼睛一转,道:“走,没准还能让他老人家陪我过招。”

    言行白了言果一眼,没再接他话茬。

    后山山脚处,有石阶蜿蜒而上,石阶宽两尺,长一丈,兄弟二人并肩向上走去。

    本是越往高处便会渐有凉意,可此时行至半山腰,二人却反而渐感燥热。山腰处,间隔不远便有一块六尺见方的石壁,石壁上都刻有火之图腾。

    再行过一转角,可见山顶上方有一道门大开,那门通体尽是火一般的红色。踏上最后一个石阶,向里望去,是长宽百步的道场,道场铺满巨石,细看之下,石面多有干裂。

    百步外是一座大殿,殿门宽两丈,殿顶镶一与殿门同宽的牌匾,上题朱红色“离火殿”三字,笔劲苍劲,观之有如熊熊烈火焚烧不灭之势。

    兄弟二人方迈进道场,就见道场一侧数十人席地而坐,皆是十几岁的少年。此时每人胸前各飘浮着一簇火焰,有一中年着一袭赤红道袍,正背对着言行言果二人,站在那群盘坐的少年间隙。

    只听那中年道人说道:“格火是你们日后修行能到何种境界的根本,需做到观其形,知起势,所谓因势利导,势如破竹。你们有谁能告诉我,何谓火之势?”

    一少年答道:“火燃木而生,借风而长,遇水而熄。言城御火术当首观地利,遇生死关头当将战场引至木盛之地,背风向更是有利。若是遇上御水之敌,当不战而退为先。”

    中年道人听他对答如流,连连点头,神情亦颇为赞许,说道:“初阳所悟甚佳。”

    那名少年出自西城王家,名叫王初阳,十七八的年纪,相貌英俊,神色坚定,只是尚有些稚气,在这辈弟子当中天资出众。

    那中年道人又问他:“天下各城修行有别,你可知你方才所言之御木、御风、御水三者,都是何城所修?”

    王初阳答道:“东林城修御木之术,东张城修御风之术,北卫城修御水之术。”

    中年道人点头,对众弟子道:“你们且记下,日后若遇这几城同道,要知己之优劣。势有利,当借之。势不利,且退之。”

    众少年齐声道:“是,弟子谨记。”

    中年道人含笑转过身,正好看见言行言果兄弟站在道场内,当下笑道:“你们兄弟二人怎么今日一起来了?”

    言行笑着揖礼,回道:“多日不曾上得山来,今日无事,便一同前来看看叔祖父,也看看乾叔。本想入殿拜见,不想今日是乾叔授课,在这便遇到了。”

    一旁言果也微笑揖礼,叫了一声:“乾叔。”

    这中年道人名叫言乾,是言行言果父亲的堂弟,即是他二人叔祖父之子。

    那些席地而坐的少年们也纷纷转过头来,言果前年年满二十才自离火殿结业,是以这些少年们也多是他认识的师弟师妹。加之言果待人亲和,虽然身为三城主之子,但却没有分毫架子,因此众师弟师妹往日也都与他颇为亲近。见是言果来了,登时“言果师兄”的叫喊声便此起彼伏。

    言果看着众少年们,嘿嘿笑着,也不答话。

    此时言乾也不扫兴,对众弟子说道:“今日课毕。”

    众少年皆欢喜,随即起身向言果走来。有几个少年年纪稍大,看见言果身旁的言行,当下便有停步不前的,有面露不悦的,也有刻意视之不见的。

    有一少女手执一剑,走到言果身前,说道:“言果师兄,许久未曾过招,可否容我讨教一番,师兄指点一二?”

    此言正合言果心意,当下便要应下,随即又面露难色,看向言乾,神情中有询问之意,又有恳求之意。

    言乾教导言果多年,深知他的性子,便说道:“点到为止,不可有伤。”

    又见言果并未携剑,又说道:“你就不用剑吧。”

    言果顿时喜笑颜开,道:“得令。”

    又一脸得意地看着那少女,道:“邱落,你可要小心了。”

    那少女,是出自南城邱家的邱落,时年十八,双眼如泉,肌肤甚是透亮,一张瓜子脸蛋,出落得甚是漂亮,再配上一身鹅黄衣裳,与她透亮肌肤格外相称。

    少年们都聚到道场一边,让出场地与言果邱落二人。他们都知言果在此修行时,师长都称他天赋惊人,向来对他多有夸赞,此番众少年也都是抱着求教之心观看二人比试。

    其中一少年窃喜道:“有热闹看了。”

    又有一少年应和道:“言果师兄,你下手可要注意分寸,莫要伤了未来媳妇。”

    众少年听到这句话,登时大笑之声此起彼伏,纷纷附和道:“莫要伤了未来媳妇。”

    言果心道是谁在那胡说八道,当下佯怒道:“谁再胡说八道,可别怪我先拿他来练手了。”

    说完,看着站在他对面的邱落,此时太阳已渐渐西垂,微微发红的阳光照在她身上,有风吹过,撩起她的衣摆,此景煞是好看。言果微微发愣,心想若是讨了她做媳妇,倒也不错。

    而邱落,也不知是听了那句话羞得脸红,还是那红光将她的脸颊染上了一层淡淡红晕,此刻的她却是更加的惹人怜爱。

    言行本以为那话就是少年们随口说的一句玩笑,一笑而过。可看着这场内两人的光景,倒像是当真煞有其事,心想,莫非他二人当真是两相有意么?

    随着言果那一声威胁,众少年自知不是他的对手,都闭口不言,只是还仍有几个少年捂着嘴偷笑。

    邱落还自千头万绪,言果只觉这么站在场中着实尴尬,便开口道:“邱落,你先出招。”

    邱落没听清言果说什么,疑惑道:“啊?”

    场边众少年看她这反应,又是一阵哄笑。言果怒目看向场边,只见无人说话,却全都闭着嘴含笑。

    言果无奈,又说了一声:“你先请。”

    邱落这才听清,道:“师兄小心了。”

    说罢,右手执剑向前攻去,言城修道初习者的剑上多覆盖硝粉,那剑尖离言果还在三尺开外,言果便已提前闪身避让。

    只见邱落催持道法,口中大喝了一声“起”,自剑尖瞬间生出火焰。原来若是言果不提前闪身避让,那火焰便足以袭身。

    言果手中无剑,面对邱落招招近身,自是无法格挡,只能以步法周旋,一则躲避剑身,二则不让剑尖直指,因为那火焰与剑尖垂直,瞬间可能暴涨。

    邱落数招之后,几个身位的周旋,言果已判定邱落剑尖火焰长为三尺,也就此划定了一个安全的距离。在这三尺之外的边界,又几招攻防闪避后,不知不觉换了一个方位。

    就在这时,邱落一个直刺,同时脚步快速的连行前移,言果见状,也步步后退。却不料,此时邱落剑尖的火焰竟也突破三尺界限,又暴涨一尺。眼看着言果就要被烧伤,就在那间不容发的一寸间,言果匆忙向旁闪开,稍显狼狈。

    众少年“哇”了一声,有人道:“邱落原来这么强,竟然差点伤到了言果师兄。”

    言果也正纳闷,本来已估算好邱落催持的火焰只能三尺,难道先前是她刻意收敛以布下陷阱?邱落又疾行数步,改直刺为横辟,火焰一扫,差点又将言果烧到。此时言果已被逼到道场边缘,再无可退之地。只见言果顺势贴地滑行,滑至另一侧,两人就此又换了一个方位。

    待邱落转过身,再连连发动攻势的时候,那剑尖的火焰又再长不过三尺,再不能像先前一般把言果逼得狼狈。

    围观的少年们“咦”了一声,疑惑地问道:“怎么突然之间火焰的长度减了不少?”

    一旁观看的言乾问道:“你们可有人看明白了吗?”

    王初阳道:“是风。先前邱落站在上风处,现在已被言果师兄换了个方位。”

    言乾点头道:“不错。此次讨教,你们当用心领会,即便是刚开始选对了势,也要在对战时提防被对手扭转,时刻要保持冷静清醒的判断。”

    少年们“哦”了一声,恍然大悟。

    又一少年问道:“那是不是邱落再夺回地利,就有机会胜了言果师兄呢?”

    少年们听得有机会胜过言果,皆大是兴奋,此所谓看热闹不嫌事大。

    却听王初阳道:“何来机会,你们没看见言果师兄到现在还未施展御火之术吗?难不成你们以为在御火之术上的修为邱落能胜了言果师兄?或是打成平手?”

    少年们一听,如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兴奋的神情顿时凝固,唉声道:“这么说来,确是没有机会。”

    只见场中言果突然发招,道法一催,掌中生起一簇火焰,随后那火焰又化作刃状,言果手一挥,那火刃向邱落疾驰而去。邱落大惊,见状急忙持剑护身。

    这一瞬之间的变化,言行和言乾看在眼里,那一道刃状的火焰,分明呈橙色。言行一笑,言乾点了点头。

    王初阳也看见了,他握紧了自己的右手,然后低下头,又摊开右手,向掌中看去。

    就在邱落匆忙持剑护身之际,言果瞬间数个纵身,围绕邱落辗转了四个方位,在四个方位皆撒下些许黑色粉末,而后向后一跃。随之左手捏诀,大喝一声“起”,同时四面燃起火墙,皆有一人来高,将邱落包围在中间。

    众少年一阵惊呼,被火焰包围的邱落也大叫一声:“啊!”

    言果急忙又喝了一声:“收。”

    四面火墙应声凭空消失。

    邱落还自花容失色,言果快步走到她身前,扶住她,问道:“邱落,你没事吧?”

    邱落惊魂稍定,道:“我没事,多谢师兄手下留情。”

    围观的众少年惊讶不已,有人问道:“竟然借由硝石粉末隔空催生火墙,这就是入了玄门的境界吧?”

    另一少年一脸憧憬地回道:“应该是吧,不知我什么时候能做到。”

    众少年皆抬头看向言乾,言乾笑道:“你们若以为他只有玄境,那你们就错了。”

    众少年又是大呼:“啊?不止玄境?”

    众少年还在呆立,言果已扶着邱落走回人群,说道:“还有谁要讨教的,尽管来吧。”

    听到这话,众少年后退一步,拨浪鼓似的摇起头来。

    只有王初阳未退。

第八章 障目之法

    言果看着王初阳道:“初阳,下一个是你么?来吧,我可不会对你客气的。”

    说完,摩拳擦掌,看来王初阳很对他的胃口。

    却听王初阳道:“言果师兄,我想讨教的不是你,而是言行公子。”

    言果一愣,随即道:“啊?你不是开玩笑吧?”

    言行也完全没想过在这里会有人向自己讨教,他看向王初阳,只见王初阳走到他身前,揖礼道:“在下王初阳,请言行公子赐教。”

    言行一脸狐疑地看向言乾,言乾虽也诧异,却还是说道:“少年有志,你便下手容情吧。”

    王初阳也不二话,向道场中央走去。

    言行正要迈步,言果说道:“哥,给他留点信心。”

    言行却没有理会言果的话,只是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一旁的邱落,随即一脸奸笑地说道:“未来媳妇。”

    而后学着言果的习惯,嘿嘿两声,向场中走去,留下言果一脸尴尬。方才从惊魂中安神的邱落,脸上又染上一层淡淡红晕。

    随着言行走到场中,站定在王初阳对面,自离火殿内也走出三人。当中那人是位老者,须发皆白,着一身朱红道袍,背处正中绣一黑色火焰图案。左右二人,与言乾一样,都是着一身赤红道袍。三人走至大殿正下方,停步看着场中二人。

    围观的众少年里,有年纪稍大的几人听说过关于言行的传言,都只听说他行事如何遭人厌恶,却从未听说他道行修行如何,甚至也不确定他是不是修道者。下意识里都以为若是修为高深,他也不需更不会去做那些下做事,都只当他就是个纨绔公子,狐假虎威可恨至极。

    这么想着,当下就有人咬牙切齿,按捺不住心头火,大声说道:“初阳,给他点颜色瞧瞧。”

    王初阳也如他们这般认为,所以才借着在离火殿讨教,想教训他一番,当着师长和离火殿的声望,日后他也不敢对自己如何。

    言果听着身旁有人喊着给言行点颜色瞧瞧,当下转头看看是哪个不知死活的敢说这话,却听得有好几人随声附和,其余不知情的少年们只当他们是给同伴打气,也都跟着附和起来。

    言果看着这场面,忍不住捧腹大笑,说道:“你们想什么呢?哈哈哈...”

    众少年不解言果为何作如此反应,邱落问道:“言果师兄,你在笑什么呢?”

    言果又笑了一阵,终于强忍下笑意,道:“从小到大,我就没在我哥哥手下走过三招。给他点颜色瞧瞧?哈哈哈....”说完,又忍不住大笑。

    众少年一听,登时哑口,全都瞪大了眼睛向场中看去,不由得都为王初阳担忧起来。

    场中央,言行一探手,对王初阳道:“请。”

    王初阳也当仁不让,他可没打算对言行客气。瞬身上前,快速地在言行四周布下黑色硝粉,而后闪身一旁,左手捏诀,大喝一声“起”,火焰暴涨,火墙围成一圈,将言行困住,竟是和言果先前对邱落施展的同样身法。

    众少年看到这一瞬间王初阳就已将言行困住,方才为他提起的心又放下,都大为振奋。王初阳本就成心想教训言行一番,此刻虽已困住言行,他也不停手,拨出佩剑,左手又捏法决,自剑尖燃起火焰,那火焰与剑身一般的长,他左手又向前一指,那火焰便如飞剑一般,向那火墙正中疾驰而去。

    众少年惊呼,即便是那几个厌恶言行的少年,此时也担忧王初阳下手太重恐伤了言行性命。

    只是,言果仍在笑,还连连点头道:“没想到初阳修行进境如此之大。”

    邱落面带忧色地道:“言果师兄,你不担心你哥哥吗?”

    言果还在笑,毫不在意地道:“他才不需要担心。”

    王初阳已连发数剑,却听不见哀嚎,也看不见火墙内有何变化,众人都不知言行此时到底怎样了。

    王初阳已停手,正当不知是否要收招时,却听言行的声音自火墙内传出:“可还有何招式?”

    王初阳大惊,从一出手,他就没让言行获得喘息之机。而言行被困在火墙内,却如此镇定自若,竟还观望自己是否还有后招,难道他不是躲不开?而是不想躲?不屑躲?

    王初阳顿生恼怒,急忙以道法催动元气,剑尖火焰随之暴涨,那暴涨的火焰又分而为三,剑尖一指,先前是一剑接一剑,此时不是剑,而是箭,三箭齐发。

    众少年惊呼,心想那火墙内的空间也就比一人稍大,这三箭齐发,怎么也是躲不过的。

    眼看那三箭就要射入火墙,突然却悬停在空中,就像一个将被行刑之人本是大声嚎哭,瞬间被断了头,那哀嚎之声就那么戛然而止一般。那箭停得太过突然,众少年的惊呼也如这般突然停滞,这一切显得诡异。

    而更诡异的是,那困住言行的火墙,此时也慢慢分化,更变换了形状,变成了一片密集的火箭。就连那停在空中的三只火箭,也调转了箭头,正对着王初阳。

    那一片火箭却不是急射而出的,而是缓缓地,整齐地向王初阳凌空移去,直至停在他身前一尺。王初阳瞪大了眼睛,满脸惶恐,趔趄地向后退了两步,然后瘫坐在地上,他的脑中已一片空白。

    忽然,所有的火箭都凭空消失,众少年都不敢相信那一幕,再定睛一看,此时场中只有站着的言行,和瘫坐在地的王初阳。众少年相互对望着,都想从对方眼里看到对于方才那一幕确实发生了的肯定,可他们从对方眼里看到的都是茫然和难以置信。

    大殿下,那白发老者向身旁二人问道:“你们可能做到?”

    二人摇了摇头,左首那人道:“御对手所御之火,即便初阳现下修为还低,我也是做不到的。”

    右首那人道:“所御之术被对手反制而反攻自己,此番对战无异于已被对手废了修行。只望初阳莫要从此一蹶不振,当知耻后勇更进一层才是。”

    白发老者道:“这孩子也算天资超群,早日见识到天外有天,对他也是好事。”

    场中言行走到王初阳身旁,伸手要将王初阳拉起。王初阳脸上仍是惊魂未定,看着言行的双眼布满惧色,缓缓地伸出兀自发抖的右手。

    言行稍一用力,将王初阳从地上拉起,打量一番后,温和一笑,道:“不错,果然天资极佳,勤加修行,前途不可限量。”

    王初阳只当言行此话是有意出言羞辱,可是言行方才所展现的修为已远远超出自己的认知,即便是羞辱,他也只能咬牙强忍。

    言行早已看到大殿下的三人,当下向三人走去,道场至大殿有十级石阶,言行走到石阶下,躬身向白发老者揖礼道:“叔祖父。”

    随后又向白发老者身旁二人道:“二位先生。”

    那白发老者点了点头,身旁二人回礼道:“言行公子。”

    白发老者向言行招招手,道:“来,进内堂说话。”

    言行几步并上台阶,与白发老者并肩走进大殿,向内堂而去。

    白发老者没来由的说道:“下手太过了些吧。”

    言行道:“不会,那孩子眉目坚定,天资不凡,是块璞玉。”

    白发老者笑道:“呵,孩子?你又比他年长几岁?”

    言行嘿嘿一笑,道:“在您老人家眼里,我自然也是孩子。”

    道场中,众少年已向王初阳围了过来,有人关切地问道:“初阳,你可有伤着?”

    王初阳木讷地摇摇头。

    又有人还对方才发生的事不敢相信,向王初阳问道:“初阳,刚才场中发生的是真的吗?”

    王初阳低下头,紧咬嘴唇,什么也没说。众少年知他遭受打击太大,心知现下不好再多问。

    言乾从旁走来,拍了拍王初阳的肩,道:“觉得很挫败吗?”

    王初阳听这一问,瞬间抖动双肩,有抽泣声起,似有满腹不甘。

    言乾又道:“那只因你选错了对手,这世间御火之天赋,无人能及他。”

    有少年问:“连先生也不及吗?”

    言乾看着大殿的方向,摇了摇头,而他的神情,满是期待之色。

    言乾知道方才发生的事会让众弟子信心受挫,又安抚道:“你们要知道,言城没有我们的敌人,只有朋友和同伴。日后你们若会遇上真正的敌人,那也是修行其它法门的外敌,各门道法都不相同。所以,像今天这样的事,在你们日后真正对敌时,永远也不会发生。你们只需牢记今天这两场讨教,用心去领会术法的运用,对你们日后修为都大有助益。”

    众少年听言乾这般说完,这才心下稍安,齐声道:“弟子记住了。”

    言果对王初阳现在的心情却是感同身受,这百般不甘千般挫败,生怕他会就此消沉。

    于是,言果也安慰道:“初阳,你已经比和你同龄时的我要强了,现在的我要是稍有懈怠,只怕用不了多久也会被你追上。你看我,我虽然也时常和我哥哥切磋,但都是为了启发修行,从不为比较高低。我们只要每日保持进境就好,也许十年,二十年后就超越他了。”

    王初阳看着言果,听到言果说他经常和言行切磋,又看到言果如此开朗,似乎从未受挫。心想,是啊,修行非一日之功,自踏入修行之门起,就被教导修行之路漫漫,即便年满二十从离火殿结业,修行之路也仍然是一片长途。自己天资不如他,那就用更长的时间更坚定的道心去追逐。又想到还有那么多天资不如自己的同门,他们不也在奋力追赶自己吗?

    于是,年少的王初阳第一次生出了一番感慨,为何每个人的修行天资都要有差异?往后再也莫要瞧不上谁,天资不如自己的人,也许平日里他们付出的努力,要远比自己多得多。

    这少年,突然之间长大了。

    于是,他向言果点了点头,眼神又复归坚定,更有了一丝决然。

    言果见王初阳不再消沉,悬着的心总算落下,对身旁的邱落和众师弟师妹说道:“我去拜见叔祖父,你们自便。”

    说完,向大殿行去。

    离火殿长宽五丈,高三丈。两侧墙上雕刻满火焰形状,描红,观之如熊熊烈火蒸腾不灭,成燎原之势。正墙上只刻有一簇火,却是通体黑色,不似人间有,仿佛能吞噬世间一切,令人心生敬畏。

    正中上首摆两张靠椅,靠椅中间是一张高约三尺,两尺见方的茶几。左右两侧,自内而外也是这么一套排列,每侧各十张靠椅,五张茶几,一侧五套。

    这里一看便知是言城修道界齐聚议事之地,简单,却充满威严,置身此间便心生肃穆。

    言果平日嬉笑随性,此时走在这殿内也一脸严肃端正。

    正墙右下有一门,穿过门再走二十步,便是内堂,堂门上书“慎言堂”。

    言果刚走入堂内,就见白发老者、二位先生和言行四人正盘膝坐在榻上,四人正中是一茶盘,有一水壶吊悬,此时正烧水待煮茶。白发老者倚墙而坐,墙上挂一书画,黑体草书“一思,再思,三思,而后言。”

    言果走至榻前,向白发老者躬身行礼,叫道:“叔祖父。”

    再向左首那位先生行师礼,叫道:“谢先生。”

    又向右首那位先生行师礼,叫道:“王先生。”

    那位谢先生,出自东城谢家,名叫谢佑鸣。那位王先生,出自西城王家,名叫王远近,也是王初阳的叔父。

    三人都向言果点点头,言行向旁挪了一身位,言果上前盘膝与言行并肩而坐。

    悬挂的水壶下方凭空而燃一簇微火,壶中已有白气飘腾而出。

    白发老者一指那微火,对言行说道:“你再用方才的手法施展一次。”

    言行却笑道:“叔祖父果然慧眼如炬,雕虫小技瞒不过您。”

    谢佑鸣和王远近对视一眼,皆有疑惑,又看看白发老者,再看向言行。

    言果更是纳闷,道:“你们在说什么?”

    白发老者抚须道:“你们以为他方才是凭御火之术反御初阳所御之火?虽这么说也亦可,实则却非你们所想那般。”

    白发老者又对言行说道:“你再施展一次给他们看看。”

    言行摇头笑道:“非不为也,实不能也。”

    白发老者点头道:“果然如我所想。”

    谢佑鸣看着二人打机锋,打断道:“你们可把我们越说越糊涂了。”

    只见那微火消散,白发老者微笑着对言果说道:“你来。”

    言果知叔祖父是让自己御火烧水,却不知何意,难道是想考查自己修行吗?随即抬起右手,催动道法,掌心处有一点火苗燃起,起先是红色,又转成橙色,而后又呈黄色,且火焰渐渐变大。

    几人看到都面露惊讶,简直不敢相信。

    白发老者又道:“不对,收了收了。”

    言果不明就里,但也听言收了那火焰。

    白发老者又道:“你不是带着硝粉吗?”

    言果“哦”了一声,道:“原来不是要考查我的修行啊。”

    白发老者看着言果,笑着不说话,难掩喜爱之心。

    言果于是翻起一掌,掌中有零星黑色硝粉,又见硝粉旋聚骤然生出火焰,那火焰又飘离手掌,悬浮在那水壶之下。

    白发老者对言行道:“该你了。”

    言行并竖二指于胸前,又一指那火焰,紧接着那簇火焰慢慢发生了变化,火焰时大时小,偏往左移,又偏往右移,最后分化成众多细小火焰。

    言果“咦”了一声,谢佑鸣和王远近二人先是皱眉,又眉头舒展,异口同声地道:“原来如此。”

    只留言果一人道:“到底怎么回事?”

    王远近道:“以硝粉催火,天地元气不足,火质不纯。言行公子道法精深,便可在硝粉之火内再生纯质之火,而硝粉之火便仅是裹挟于外,只有其形,要如何变化就由得言行公子了。”

    言果听后一脸惊奇,道:“原来还可以这么用。”

    言行笑道:“区区障目之法而已,若真临大敌却是无用。”

    王远近又道:“话虽如此,可如此活用我等却从未想过,道法人人所习尽同,而术法如何施展却是千变万化。且不说道法的修行,只对这术法的领会,我等也是远不及言行公子。”

    言行忙道:“王先生过誉了。若是让我父亲看到,只怕又要训我尽耍些无甚用处的小聪明。”

    几人听言哈哈一笑。

    谢佑鸣道:“三城主自是严正专一,若非如此,也修不出那令人生畏的燎原私境。”

    说到燎原私境,几人都心生神往。

    白发老者抚须道:“可见修道一途,人人性情不同,也是各有妙处。”

    话音刚落,白发老者突然惊道:“微火微火。”

    几人还未反应过来,又听白发老者道:“这茶需当微火烧温水,茶香才更浓郁,莫糟践了我这好茶。”

    几人看着白发老者这番较真,不由自主地露出欢笑。

    少顷之后,壶内之水已微火烧开,白发老者打开一旁茶盅,抠抠搜搜取了些茶叶放入紫砂茶壶,抖抖茶壶一看,又从茶壶内取出几片放回茶盅。

    言行看着白发老者这些动作,满脸戏谑地打趣道:“我说叔祖父,您老人家也别太小气了。”说着话,伸手又想从茶盅内再取出些茶叶。

    白发老者一拍言行伸进茶盅的手,佯怒道:“你小子懂什么,你当喝酒吃肉呢?越多越好?”

    一边将煮好的水倒进茶壶,一边又说道:“茶叶放多了,沏完后苦味便会盖过淡淡甘味,清香也去了大半。就如修道之人可吸取充沛天地元气,却无其法可施展,胡乱施展开岂不暴殄天物了?”

    说茶理几人听不甚懂,这番以茶理见修道之理,反之再以修道之理见茶理,几人却是颇为认同这番说法。于是,也不管白发老者说的茶理是不是真的,几人已当做确如他所说了。

    只是言行神色一黯,这番话好像说中了他心中痛处。

第九章 气府之困

    茶已沏好,各人身前茶盘上皆摆好一茶杯,大小二指一捻间,容量一口而已,茶杯似玉制,青色醇而透亮。

    待得每人一杯,倒得茶满七分,茶香溢满堂,着实沁人心脾。双眸微闭间,似见有青山碧水,茶花遍山间。

    捻起茶杯,嘴唇轻轻吹过茶面,唇齿一抿,有苦带着香,喉头一咽,又有淡淡甘甜渗入舌尖。

    几人相视一眼,点头含笑道:“好茶。”

    白发老者也饮完杯中茶,双眼微睁,道:“自然是好茶,都是茶尖叶,迎着清明朝露采下,好茶更需好时节。”

    言行问道:“这等好茶,您是哪弄来的?”

    白发老者望向窗外,目光穿过言城数十里屋舍,望向那远处青山,悠悠道:“南城老邱前不久回来了一趟,给我送来的。要说这老邱可是真逍遥,朝饮饶山露,夜沐满天星。不过,也就到饶山而已。即便如此,也不像我被俗世牵绊,也时常想如他那般洒脱,曾还年轻时放不下,如今老了,更再难离家了。”

    几人不知如何接话,谢佑鸣和王远近二人也只不惑之年,言行言果兄弟更是不到而立,对这番早知天命,已近古稀的感慨,说些什么宽慰的话,都不会有感同身受之共鸣。

    况且,说到只到饶山而已,各人也都心中苦涩。那饶山,距言城也不过就一百里。而这,就是他们能走到的最远的地方了。

    白发老者看着眼前的言行言果,思虑回到很久很久以前,自己和兄长也曾如眼前这对兄弟这般年少飞扬,以为天高地阔可不负少年意气。时光飞逝,兄长已故去多年,只留自己一人伴那往日残影。目光停留在言行身上,竟是神思走远,好似看见昔年兄长音容,发起呆来。

    几人也不打扰,兀自静坐不言。

    不久,言乾自堂外进来,瞧得几人怪异,道:“怎么喝茶也能喝得这么安静?”

    几人看向他,皆笑而不语,又看向白发老者。白发老者听得有人说话,神思回游,见几人都看着自己。

    言乾关切地问道:“父亲这是怎么了?”

    白发老者又看着言行言果,一脸慈爱,却难掩惆怅地道:“老了老了,看见他们兄弟二人,不由想起过往。人都说人到老时记远不记近,只因为一生若有遗憾事,便是那年少志远欲行事。”

    说完,看着言乾、谢佑鸣和王远近三人,又道:“待得到了如你们这般年纪,行事便只顾虑到那不可为之处。”

    又再给几人倒上一杯茶,倒完言行那杯时,看着言行说道:“须知这世间事,事事皆有其可为处,亦伴有其不可为处。既有那一颗年少有为之心,便趁着它正在火焰间炽热滚烫之际,趁着这炽热滚烫之心眼见尽是可为处时,抢在岁月风霜将它浇熄之前,去焚尽世间不平事。莫要如我这般,一生无所作为,待到垂垂老矣,徒自感怀年岁与我两相负。”

    话有所指,言果尚有懵懂,言行却道:“叔祖父知我欲行何事?”

    白发老者眼怀深意地一笑。

    言乾道:“我们虽也听到些许传言,但却无人信自幼由先城主教导的你会如市井传言那般胡作非为,与监察司沆瀣一气。若如传言,你也绝不可能道通太玄。”

    太玄,为五行四大境界之三。四大境界:其一曰玄,其二曰上玄,其三曰太玄,其四曰天玄。五行,为金、木、水、火、土,今周城修御金术,林城修御木术,卫城修御水术,言城修御火术,黄城修御土术。这五城道法本都传承自五行,但是数百年来,因为大秦天雷宫的禁忌,世间已不再称五行之名。

    就连这五城道界修道者们,也不自称五行,只因五行之名太重,他们自觉不配。天雷宫一家独大,道界式微历久,即便不愿承认,如今的世间各城也早已被大秦天雷宫所掌,一切的因由都要追溯到近千年前的那场道界西行。

    只是如今的世人们对一切都不知情,只有那一支说书人自古相传,只有各城道门流下只言片语。曾信以为真的人们,在目睹过天雷宫雷法之威后,在不论自己如何日夜勤修也修不出那传说中的神通后,又都只当那传说只是一个遥远的童话。

    直到十八年前的那场道界盛会,夺魁的那个年轻人虽不是出自五行,但那个言城曾经的骄傲却也重燃了五行的传说。

    再到年少的言行现世了只在传说中听闻的紫火,再到言信修出了数百年未见仅存于传说中的太玄私境。这一切虽然只在言城道界内秘而不宣,但却已然让不少人开始深信那所有关于五行的传说。

    说书人曾说:天人传道五行,曰五行之行,乃顺天行气也。此天,即天道;此道,即生。道心,即庇护众生之心,无此道心者难入五行之门。

    言乾的话,就是在说言行若无五行道心便绝不可能修到太玄境界,无疑言乾已是深信五行传说的,也认定言行此时的修为已到了那曾经断层数百年之久的太玄境界,由此反推言行绝非市井传言的那种人。

    可是对于修为是否到太玄境界,言行自己却不敢认同。传说太玄境界,一则,现太玄之相,所谓太玄之相,传言五行修到太玄境界时,发色会与五行主色相合,火行主红。二则,现气府私境。而言行,却连自己的气府在何处都不知道,更遑论修私境。

    气府,是每一个修道者体内纳气之所。

    天地间有一股能量,使春暖花开,莺飞草长,凋敝枯黄,冰雪掩埋。春生,夏长,秋收,冬藏,如此周而复始,循环往复。这股能量如环无端,乃天圆之道,亦是修道者所说的天道。这股能量以气运行于天地间,无止境,修道者则以道法将这股天地之气感应吸纳,收藏于体内洞府,这体内洞府统称作气府。

    人人气府所在不尽相同,熟知的气府不外九种。膝、股、肩、颈四府为下品,手、足二府居中品,腹、胸二府为上品,心府为上上品。

    当道法修行至可纳气之时,可施内视之法探视这体内九处,天地元气纳入体内后呈微微白色薄雾,薄雾在何处,何处便是气府所在。而言行气府却不在这九处之列,内视十年寻不见,更从未调动体内之气。

    道法本身就有聚气之法,但是道法所聚体外之气与气府藏纳之气相比少之又少,仅用道法所施的术法与相合气府之气所施的术法相比,威力直有天壤之别。

    最能体现言城御火术修为的,莫过于看其催生的火焰颜色,道法催生的火焰分七色,依次是红、橙、黄、白、青、蓝、紫。每上一层都极为不易,能修出青焰的,已是凤毛麟角。

    因太玄境界已数百年不出,所以到底修到太玄境界需要具备什么条件,言城道界无人知,以致如何修太玄,实是盲人摸象。

    言信作为数百年来第一个同时印证太玄之相和气府私境的人,被认定这就是太玄境界,言城道界也只能以言信的修行进程来探究何为太玄,如何修太玄。

    一直以来,在言城道界的修行共识里,气府之气都只用来加持道法。但当言信单凭道法不调用气府之气修出青焰的时候,偶然内视气府发现一片薄雾的正中居然浮现红色火焰。震惊之后,一再尝试,终于发现可用道法冥修气府,当气府成一片火海时,施展道法气府一开,那气府内的火海竟具现在他身周。也是从那时开始,他的发色渐渐变成微红,他终于知道,那气府之景就是传说中的太玄私境。

    言城道界也依言信的修为变化,认定修出青焰为太玄境界的敲门砖,可修出青焰的,除言信外也还另有几人,白发老者便是其中之一。

    为揭开太玄之秘,修出青焰的几人也依言信之法试图冥修气府,但是不论他们如何尝试,也未再出现言信的变化。后来几人一查气府,发现他们都是中下品六府,而言信为上品胸府。由此得出结论,若想达到火行太玄境界,需当道法至少修出青焰,且气府至少为上品,缺一不可。

    这就是言行认为自己并没有达到太玄境界的原因,不知气府所在,让他迷茫困惑。

    言行无奈地道:“乾叔,我连自己气府在哪都不知道,又谈什么道通太玄。”

    这点,在场的几人都是知道的,可所有人都一筹莫展。如身囚言城一样,对于修道一途的认知,他们也自觉如笼中之鸟井底之蛙,眼界甚低知之甚少。这也正是言城修道界不敢自称火行的根源,曾几何时,火行的盛名是何等耀眼。

    几人都对言行的失落感同身受,言乾宽慰道:“道之一途奥妙无穷,你聪慧非常人所及,不要气馁,总有一日你会找到只属于你的道。”

    言行一直在探寻摸索,他从未放弃。

    白发老者不纠缠于太玄之说,道:“你与监察司往来,想必所谋之事甚是凶险。在这言城,我大可护你周全,即便与天雷宫为敌,也自有我和你父辈与之周旋,你不必忧虑。只是,日后你远走天下,我便有心无力,再护不得你,那时便只能靠你自己了。”

    “远走天下”,这简简单单的四个字,让言乾、谢佑鸣、王远近和言果四人心中一惊。对于世间各城道界而言,远走天下无异于自寻死路。

    听白发老者说中自己隐秘心事,更举言城修道界暗助。言行心下动容,感怀莫名,往日只觉无人为伴,如今方知天下同心。

    也正因如此,言行更心有不忍,说道:“我只怕因我一己之念,他日将言城上下拖入水火。”

    白发老者哈哈一笑,道:“你忘了吗,我们修的本就是火,又何惧之有。”

    一句话颇具豪情,可转瞬又落寞道:“我已是垂垂老矣,时日无多,待他日我去了,你父辈也步向老朽,到那时你再想作为,又有何人能站在你身后?”

    言行也颇有些消沉,道:“言城之困,根源于天下之困。若不能天下各城同心,只是妄图单解言城一时之困,则必招大祸。”

    白发老者道:“这便是我说的不可为之处。”

    言行叹了一口气,不再说话。静,几人心头都笼罩着阴云,压抑到无言。

    白发老者又为几人斟上一杯茶,几人却再闻不得茶香,饮不出茶甘。

    言行想起昨夜与赤羽大鹏的心灵沟通,问道:“离火殿当真是传承自灵雀宫吗?”

    灵雀宫,传说之中的火行正宗,位于灵雀山。灵雀山,中原五圣山之一,距言城五百里,距都城大秦五百里,正居两城之间。

    白发老者脸上有笑容稍纵即逝,马上复归平静地道:“残片有载,掌门代代相传,的确自灵雀宫一脉相承。”

    言乾、谢佑鸣、王远近和言果四人不知言行为何会突然问起这件事,只是言行和白发老者一问一答后,两人又不再说话,让他们四人摸不着头脑。

    相传,道界五尊之一灵雀真人求道于灵雀山,后于求道之处创立灵雀宫,得千年盛名。若想揭开火行更多的秘密,灵雀宫自然是不可绕过的探秘之地。

    慎言堂外,日已西沉,天色将晚,茶已无味,壶中水也凉。

    言行言果兄弟二人起身拜辞,白发老者与言乾、谢佑鸣、王远近四人送至离火殿外。兄弟二人揖礼拜别,下得殿前石阶,方行出数步。

    白发老者叫道:“言果。”

    言果听闻叫唤,回身走上石阶,问道:“叔祖父何事?”

    言行兀自走到道场外大门处等待。

    白发老者看着言果,彷如看见昔年自己年少模样,慈爱之心跃然脸上,双目含笑道:“府里俗务且交与旁人,无事多上得山来,修行一日不可懈怠。”

    说罢,又看着站在远处的言行,接着道:“有朝一日,你兄长需要你站在他的身旁。”

    方才在慎言堂内,言果听他二人言语间,虽不甚明白,却也知道将有大事发生。言果带着一丝懵懂,看看白发老者,又转头看向言行所站之处,视线所及,仅一人负手而立,颇有些孤单。而自己作为他唯一的亲兄弟,理应站在他的身旁。

    当下回头向白发老者郑重地点头,道:“孙儿记住了。”

    白发老者含笑拍了拍言果的头,道:“去吧。”

    言果快步走到言行身旁,兄弟二人并肩下山而去。

    殿门下已看不见二人身影,言乾道:“父亲,你既已做决定,何不告知于他?”

    白发老者道:“若非他自己有意,倘若心志不定,日后他怎么去面对种种凶险。他既已看清言城之困根源于天下之困,又问起灵雀宫,就必定会走出那一步。”

    谢佑鸣问道:“这跟他问起灵雀宫有何关系?”

    白发老者道:“他要突破他的困境,让修为更进,则必去灵雀山。为何一定要让修为更进一层,是因为他想解言城之困乃至天下之困。否则,如数百年来的庸庸我辈一样,安心做个囚徒,才是最安全的。”

    他们说的他,自然是言行。

    出了言城城境,距离灵雀山还有五百里,是偌大蚕食之野的其中一片,也是世人口中的死地,而灵雀宫所在的灵雀山更是死地中的死地,凶险非常。

    几人无不为言行心生忧虑,王远近神情凝重地望着灵雀山所在的方向,道:“那里太过凶险,我们不可让他一人孤身犯险。”

    白发老者抬头望天,高声道:“少年意气可兴风浪,你辈当推波助澜。只盼能荡尽这世间阴云,还一片朗朗乾坤。”

    本是愁容,此番话后,再看几人,都神情坚定地望向远方,不惧那风雨欲来。

    言行言果二人已行至山脚。

    言行没来由地问道:“你怕我日后牵累你吗?”

    言果道:“我们是兄弟,何来牵累。我虽不知你要做何事,也还不知你为何一定要这样做,但你既要做,那我便与你一起做。我想,总有一日我会懂的。”

    不问缘由,一并承担。这世间兄弟,是否都是如此?

第十章 言城建制

    待言行、言果兄弟二人回到府中,府内已点起灯火。走至大堂,见一紫袍中年在堂内来回踱步。

    兄弟二人上前行礼,叫道:“父亲。”

    紫袍中年看向二人,点头道:“回来了。”

    这人便是二人父亲,言城三城主,言信。但见他面色红润,神清目明,一脸刚毅,单手背负,身形甚是洒脱,但却好似不苟言笑。奇的是,他的发色竟微显红色。

    言行见父亲心有忧虑,正想问今日去城宫所议何事,还未开口,又见母亲从后堂走来。

    夏紫英见言行言果回来,笑道:“可回来了,再不回来我们先吃过,你们可就吃那残羹剩饭去。走吧,饭菜已备好了。”

    一家四人,同向后堂走去。

    言行调笑道:“该不会又是一桌素菜吧?”

    夏紫英白了他一眼,道:“我每日吃素都可,你吃一日就不可了?”

    言行讪讪一笑,道:“言果还小,终日吃素怕是要耽误他长身体。”

    言果无奈耸肩。

    夏紫英佯怒道:“你自己不想吃素就说你自己,莫要事事都拿你弟弟挡箭。”

    说话间,四人已至后堂,只见桌上已摆满菜肴,肉香四溢。

    言行午间只吃素菜,寥无食欲,此时已是胃里空泛。见得桌上鱼肉腾气,已然按捺不住十指大动。只是言信还未入座,他也只能强忍着站在椅边。

    待得言信在主位坐下,言行迅疾入座,拿起手边竹筷,夹起一大块肉便吞进嘴里。却不知那肉上的油仍滚烫,连连张口呼气。

    夏紫英急道:“你慢点吃,小心烫。”

    言信一瞪言行,不言不语,似有微怒。

    言果“唉”了一声,又摇头耸肩。

    言行又嚼了两口,好不容易将嘴里的肉咽下,而后嘿嘿干笑两声...饭后,言信走向内堂,言行随后。言果平日少进内堂,此刻稍一顿,也向内堂走去。

    一入内堂,言信一挥手,堂内正中便悬空浮起一簇火焰,甚是明亮。

    如离火殿慎言堂一样,这堂内也有一榻,只不过这榻上无茶盘,却是一张矮案,想来言信平日并无饮茶习惯。言信盘膝坐于榻上案前,愁眉不展。

    言行知是为今日所议之事,当下问道:“父亲,今日去城宫所议何事?”

    言信正要开口,又见言行身旁的言果,稍觉意外。

    只听言果道:“父亲,往后有事,我也可出力。”

    言信略一思索,道:“你听听也好,只是不要有少年意气,日后若有需要你做之事,为父定会先告知于你。”

    言果回道:“孩儿知道了。”

    言信点头道:“坐吧。”兄弟二人也盘膝坐到案前。

    言信接言行的问话道:“今日监察司要求不日将城内监察护卫营尽出,遍及全城及城外村落搜寻违禁之人。”

    言行一惊,道:“城内监察护卫营千人,如此尽出,言城上下岂不要人心惶惶。”

    言信点头,叹息道:“今日在城宫便是极力劝阻,可监察司行事历来专横,他们既生此意,又怎是我们如何劝阻可以打消的。”

    言行问道:“往常都是监察司和执禁团几十人巡查,为何会突生此意?难不成又是想借此向我们大肆索要金银财帛?”

    言信摇头道:“若是只要金银财帛,给他又何妨。此次不同往常,非监察司本意,乃是令出都城。”

    言行神色一暗,道:“令出都城,如此说来,已是不可避免了。”

    言信又再摇头,更添愁容。

    言果不明就里地问道:“即便他们全城尽出,若言城上下皆无违禁,又有何妨?”

    言行面无表情地道:“你有见过监察司巡查时,未向监察司行礼就被扣上不敬之罪而被除籍的人吗?”

    言果一愣,摇了摇头,随即难以置信地怒道:“仅是这样就可将人除籍?”

    言行冷笑了一声,道:“他们行事,只要说你不敬,便是不敬,说你违禁,便是违禁,一贯如此,时松时紧,都在他们一念之间。”

    言果还是不能理解地问道:“可是,他们为何要这样做?”

    言行道:“监察司和执禁团,还有那都城驻军,平日都由各城供养着,一贯作威作福。若无大事发生,便是他们自己也不愿大动干戈。既然是都城下严令,那我言城极有可能是被他城所牵连。”

    言果想到将会牵连到很多百姓,仍不死心地问道:“难道我们真的就阻止不了吗?”

    言信和言行都摇头。

    言果见父亲和兄长都无对策,心灰意冷地道:“我们枉自在言城尊贵,更枉为修道之人,眼见言城百姓将有大难,却什么也做不了。”

    往日言果不涉世事,身位言城三城主次子,出得府外也颇受人尊敬。虽也听说监察司为人所憎,但自他懂事以来,言城也未有大变发生,他还以为言城还算安宁。这是第一次,他终于知晓这世事远非他自以为的那般。

    言信和言行听后,都面有愧色。

    良久,言行咬牙切齿,声带嘶哑地道:“谁说我们什么也做不了,现在是,他日却有大事要做。都城此番实为彰显强权,如此严令必非无端,恐怕他城有变,若果真如此,可见大秦威压下,世间多有人不堪其迫。”

    言信点头道:“我也是这般想。”

    言行听得父亲也是这么想,当下又道:“父亲,我想近日去各城游走一遭,打探各城动向,若真天下之势有变,我言城也不可落于人后。”

    言信沉思道:“此事虽要早做谋划,却也不可轻动。若能知他城之意,可共谋,自是更妥。只是各城监察司和执禁团耳目众多,此举太过凶险。”

    言行见父亲似有不许之意,急道:“要做此大事,怎可畏凶险?”

    言果不解,问道:“你们说的大事,究竟是什么?”

    言行沉默了一下,而后面带杀气地道:“合天下各城之力,覆灭大秦天雷宫。”

    言行本还怕此话一出,会惊到言果。却不想方才心灰意冷的言果听到此话,却颇为振奋。

    只听言果激动地道:“覆灭大秦天雷宫,对,只有覆灭大秦天雷宫,才能废去那些莫名禁令,才可根除盘踞在言城的大秦势力。”

    没有这些,就不会再有百姓终日忧心不安,更不会有心向往之而不敢为之,此,方为世间清明。

    想到这些,言果也对言信说道:“父亲,就让我和哥哥一起去吧。”

    却不想,言信和言行同时说道:“不可。”

    言果焦急地问道:“为何不可?”

    言信道:“一则,你涉世未深,难免行迹有异,易被人察觉。二则,你修行尚浅,若遇敌手,尚难自保。”

    言行也安慰道:“你且留在言城,勤加修行,你天资过人,不出两年必有大成。我们所谋之事,也尚需时日。这些时日内,我有我该做之事,你也做你该做之事,日后自会有我们兄弟二人并肩而战之时。”

    言果听父亲和兄长这般说道,也心知却如他二人所言,此时的自己若与兄长同行,只怕还会拖累他。于是,他只能不甘地点点头,暗下决心必要早日追上兄长的脚步。

    言信也已心有决意,对言行道:“你向来机警,也是我多虑。只有一样,你需切记,在摸清他城主事之人何意前,切不可让人察觉你此行目的。”

    言行郑重地道:“孩儿谨记于心。”

    父子三人商议已定,正要各自回房时。

    言信又问:“那些从监察司手里带走的人,你将他们藏于何处?”

    言行道:“父亲放心,他们藏在百里外山野间,方圆数十里无人烟,监察司不会搜到那里。”

    言信忧色不减地道:“即便如此,也需慎之又慎,若被查到踪迹,即便是你,他们也不会善罢甘休。”

    言果道:“原来传言的那些人是被哥哥暗自救下了吗?那此番监察司再查出将被除籍之人,你可还能将他们救下?”

    言行怅然道:“此番乃都城严令,岂是三言两语能哄骗过去的。此次除籍之人恐将数不胜数,就算能救下几人,也无济于事。若是有定数,即便救下几人,他们也还会再另抓几人补足,如此救几人害几人,与不救何异。”

    说罢,摇头叹息,当下走出内堂。

    令出都城,全城搜禁,必掀满城风雨。

    是夜已深,卧枕难眠,独立窗前,满城灯火已熄。纵有明月高悬,怎奈阴云遮蔽,眼见尽是一片漆黑。

    翌日,日出东方,炊烟散尽,言信府后堂早膳少一人。

    待得日上三竿,言信和言果早已出府各行其事,夏紫英刚刚吩咐完府内家丁丫鬟一日事务,此时言行方出卧房下得楼来。

    夏紫英见言行气色不佳,温言道:“早膳已凉了,我去给你热热。”

    言行忙道:“母亲,不用劳烦了,孩儿有事需出门一趟,这也快到午时了,午食孩儿在外多吃些便是。”

    夏紫英知他平日也多是如此,面有关怀地道:“你虽还年轻,也当知爱惜自己的身子。”

    言行面有愧色地道:“孩儿知道,劳母亲挂怀。孩儿先去了。”

    说罢,拜别母亲,出府而去。

    ......

    内城,也就是言中城,正中坐一偌大城宫。整座言城唯此楼台林立间飞檐画栋,在整城的方正呆板间菱角蜿蜒,显得如此特殊,一眼便知它的不凡。

    此处正是言城城宫,城主府邸坐落于城宫内,除了各色亭台居所外,仍有大片园林,坐于喧闹的一城正中,却又有出尘之意。这座城宫因言城处天下之南,亦因火行的渊源,和离火的传说,由此而称南离宫。

    临近宫门处,有一大殿,墙体大柱呈红色,宽大屋顶作火焰状,却是通体漆黑,远看近看都煞有威严。此殿,乃言城上下议事之所,称言议殿。

    南离宫右侧,坐两座兵营,一座是夏成平所统领的城卫营,其责守卫言城各出入口,及维护城内治安,兵卒两千。另一座,兵卒一千,其责守卫南离宫,称南离护卫营,统领名叫饶顺。

    南离宫左侧,也是一座城宫,不过比之南离宫要小上不少,却也坐落着数十间院落,此外还有两座司衙,和一处兵营。

    居中那座司衙,宽大匾额上,隶书“大秦监察司”五大字。一司座着紫色差袍,十司常着淡紫差袍,百余执事着蓝色差服。差服后绣鹰之图案,细看之下,只见那鹰双爪弯曲似欲擒物,双目如炬直勾勾盯着前物,而那尖利的喙好似随时要在猎物身上啄穿一个孔,令人不敢直视。

    右侧的司衙,与其说是司衙,倒更像一座道场,大门匾额上隶书“大秦执禁团”五大字。自首座而下,一律黑衣,背绣狼之图案,后腿弯曲,前腿抬起,张大着嘴露出两颗尖利獠牙,一副作势扑捕撕咬之象,彰示其凶猛狠辣。

    若说监察司的鹰令人不敢直视,那么,执禁团的狼就是让人避之唯恐不及。

    执禁团一首座,五辅座,五辅座各领执禁使十人,全员共计五十六人,都是来自天雷宫的修道者。每人配一剑,天雷宫以雷法饲剑,所以天雷宫门下的剑,都称雷剑。

    执禁团全员无姓名,只有代号。言城执禁团首座,代号言零。五辅座,分别是言一、言二、言三、言四、言五。五十执禁使,代号依次从言一零至言五九。

    鹰视狼顾,监察司和执禁团是都城大秦维护其所需秩序的执行者,同时也是各城与大秦矛盾日益加深的制造者。他们之间并无上下从属之分,只有各司其职之别。

    另一侧的兵营,隶属监察司,兵卒一千,称监察护卫营。

    除此,言中城内,仍有编籍司、刑罚司、钱粮司,及三司府,所谓三司府,司农、司工、司商。三司之上,另有总司,言城一切事务皆可由总司裁理,归城主和世子直辖。

    除去都城大秦,其余各城的建制大多如此。

第十一章 同流合污

    言行一路走来,路过各司衙,来到监察司所在城宫门前,已近午时。

    言行向值卫一点头入得门去,可谓熟门熟路,一眼便知平日未少来。穿过广场院落,一路向监察司大门走去,时有岗卫向言行低头行礼,言行亦是点头回礼。这恶名昭著的监察司,此时形如言行的后花园,这上上下下竟是都识得他。

    待得来到监察司大堂门前,正要迈步入内,左首的岗卫却道:“言行公子且慢,容我先行通报。”

    说罢,那岗卫转身走进堂去。

    言行疑惑地看向右首的岗卫,问道:“何人在内?”

    那岗卫道:“监察司会同执禁团在内议事,言行公子且先稍候。”

    言行点头回道:“无妨。”

    正说完,入内通报的岗卫走了出来,站定后,道:“司座大人说言行公子若有它事且先忙于它事,若无它事,便再稍等片刻。”

    这在言城身份尊贵的言行到府,无主事之人迎接,却还要他在门外稍等。这本是不敬,可言行脸上却无丝毫不悦,反问道:“可知堂内所议何事?”

    那岗卫回道:“言行公子见谅,我等不敢擅言。”

    言行笑道:“是我不该多此一问。”

    说完,转身负手而立,抬头望向那天空云卷云舒,竟真的就此等候。

    监察司议事堂内,上座两椅并排,一人着紫色差袍,一人着一袭黑衣。紫色差袍那人下首一字排开十座,十人一律淡紫差袍,各据一座。黑衣人下首一字排开五座,五黑衣人各据一座。

    只听一人说道:“言行公子毕竟身份尊贵,我等所议之事既已定,让他在门外等候似有不妥。”

    说话之人着淡紫差袍,却是昨日在妙笔生花店内盘查的赵司常。

    话音刚落,只见上座二人瞬间冷冷地盯着他,赵司常暗叫一声不妙。

    上座那紫袍人拍了拍一旁的案脚,冷冷地道:“好啊,赵司常,你可是在这言城待的时日太久了,久到忘了自己是从哪来的了吗?莫不是近来又收了他不少好处?”

    赵司常闻言慌忙起身,拱手行礼道:“司座大人,属下失言,望司座大人恕罪。”

    那上座的紫袍人,便是都城派驻言城的监察司司座,名叫李严,面容冷峻,双目似也透着阴冷寒光。

    李严冷哼一声,道:“除了我大秦城主,天下谁人敢在监察司妄称尊贵。你倒好,区区一个言城公子,你也竟敢认其尊贵。看来,你是担不起司常之职了。”

    听到李严一句话就要将自己除职,赵司常慌忙跪下,恳求道:“司座大人,司座大人,属下仅一时失言,司座大人开恩,司座大人开恩啊。”

    “呵呵,呵呵呵...”李严冷冷一笑,道:“开恩?哼,我监察司何曾给人开过恩?”

    说罢,目光扫过下座的十几人,众人皆不自觉地挺胸坐正。

    李严又道:“你们切莫以为在监察司和执禁团有了些身份便有了些特权,言辞不端者,虽念在同属大秦同僚不宜处之过重,却也不可不处置。如此方可让你们时刻牢记,你们从何来,当做何事。”

    众人齐声回道:“是,属下谨记。”

    赵司常仍跪在地,他已不再哀求,他已知成命难抗。起初他只是不曾想到只因一句话便会令他失了司常之职,现下他却竟因只丢了司常之职而暗自松了一口气。无人为他说情,更无人敢为他说情,看着他的,只有冷漠。

    李严方才将赵司常罢职,转头看向身旁那黑衣人,之前冷冰冰透着寒意的双眼转瞬变成眼含笑意地道:“首座大人,诸事已议定,待我们开始行动,恐有变数,届时这言城修道界,便仰仗执禁团诸位了。”

    神情和蔼,言语恳切,若无先前发生的事,只怕所有人都要认为李严乃一谦逊可亲善结同僚的一方要员。

    那个上座黑衣人,就是言城执禁团首座,代号言零。

    只听言零声音洪亮地道:“李司座客气了,这本就是执禁团职责所在,何来仰仗之说。”

    李严哈哈一笑,道:“天下各城有我们监察司和执禁团通力合作,大秦必将世代无忧。”

    言零不再回应,李严似乎终于想起堂外还有一个人等着求见,于是向下座的众人道:“今日众位且先回吧,明日按商妥的各自行动。”

    众位司常和辅座闻言站起,转身向李严道:“是。”

    而后转身,齐步向堂外走去,动作整齐划一,可见纪律之严正。

    赵司常仍跪在地,没有李严的发落,他不敢擅自起身。

    李严俯首看着他,表情和语气又再次变得冷冰冰地道:“你也起来吧,除职也不是一朝间的事,现下也无合适的人选接替。在此之前,司常之职暂留,一应事务也不可耽搁,若再有差错,绝不轻饶。”

    赵司常颤巍巍地站起,声音也颤抖地道:“是,属下万不敢再出差错,属下告退。”

    说罢,慌张地转身想要快步走出堂外,这堂内的空气让他呼吸有些困难。

    只听李严又道:“慢着。”

    赵司常一惊,刚刚才稍稍放松的神经又顿时紧张起来,转身站立,低着头,不敢抬起。

    李严接着道:“言行若还在堂外,你便通传他进来。”

    赵司常送了一口气,道:“是。”

    这次他没有转身,而是退步而去,见李严没有再开口的意思,才转身大步向外走去。

    出了堂门,只见言行正背对着赵司常负手望天,果然还在等候。

    赵司常平日的确受了言行不少好处,监察司很多人都受过言行的好处,且言行待监察司处处客气,丝毫没有言城常人掩饰不住的敌意。如此往来日久,赵司常便对言行心生亲近,于是才会在堂内为他说了那一句话,却不想只这一句话便犯了上怒。

    此时看着言行的背影,赵司常有怨也有怒,又心知不该,这本就是出于他自己本意。心中矛盾,一时便没有叫唤。

    言行似感觉背后有人在看着自己,转过身便看见赵司常,平日里他二人也算相熟,只觉赵司常神色有异,便叫道:“赵司常?”

    赵司常听闻叫唤,回过神来,笑了笑,道:“言行公子,司座大人和言零首座在堂内等候大驾。”

    这笑,无论怎么看都牵强得很。只是在这监察司内,言行也不便多问,只好道:“有劳赵司常通传。”

    说完一点头,向堂内走去。

    看着言行走入堂去,赵司常也抬头望了望天。一想到莫说是都城,莫说是这世间,仅仅这言城一地,身份职位在自己之上的人便所在多有,有的是不敢轻易得罪,有的是可将自己轻易发落。除职归家或许是幸事,一番遭遇一番感慨。

    议事堂内,李严方才对言零说完我二人且会会那纨绔公子,随后就见言行笑嘻嘻地穿门而入,走到二人近前。

    言行也不客气,见下座十几个空位,走到李严下座的头个位置便径直坐下,然后一脸不解地问道:“今日是何阵仗?监察司十司常和执禁团五辅座竟都到齐了。”

    言零似乎生性寡言,端坐于位不苟言笑。

    李严却似笑非笑地反问道:“你怕不是闻到什么风,才登门而来的吧?”

    言行道:“风倒是没闻着,就是昨夜见我父亲回府,长吁短叹。一则,我父亲那铁板一块也问不出什么来,二则,我也不敢问。细想来,这言城也就是你们二位能让我父亲如此愁眉不展了,我不上这来,还能到哪问去。”

    李严嗤笑一声,道:“倒是没想到,你还会怕你父亲。”

    言行苦笑一声,道:“怎么说也是他生我养我,少时可没少挨他毒打。再者说了,我这富贵日子,到头来不还得靠着他吗?”

    李严和言零听着言行这番言语,心想,言信虽与自己是一种敌对关系,却也深知言信为人方正,深受言城上下尊崇,且一身道法修为也是高深莫测。将言信列为大敌的同时,却也从不敢轻视他。如今看着他却有这么个儿子,不禁心生同情,也莫名有股嘲笑。

    这般想着,也便有心多看看言信的笑话。

    李严道:“你父亲忧思难解,那是自然。明日始,监察司与执禁团连同监察护卫营全城搜禁,凡言城属地,一户不得遗漏。”

    说完,笑眯眯地看着言行。

    言行心头暗叫一声不妙,行动如此之快,想来刚才他们已议定好各自的搜查范围。可是他面上却仍是镇定如常,仿佛查出多少人,要除籍多少人,都与他无关。

    言行假装疑惑地问道:“这就奇了,言城近来风平浪静,未听说有何事发生,何故会让你们尽出。”

    随后哈哈一笑,又道:“你们该不是平日里闲怕了,让这上上下下出门活动筋骨?”

    李严呵呵一笑,道:“这天下若是太平无事,我等自是也不愿如此大动干戈。言城近来确是平静,只是这令出都城,我等也不敢不遵从。”

    言行仍在调笑,道:“怎么,如此说来,是都城对你们二位大人不满意了?”

    李严面色一沉,道:“此举并非言城一城,天下各城尽数如此。”

    言行见快要问出原因,好似不见刚才的调笑已让李严有些不悦,接着道:“这就更是奇了,快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何事?”

    李严和言零看着言行,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什么,而言行只是一脸好奇,看似并无半分探究之意。

    李严和言零对视了一眼,随后李严道:“此事与你无关,莫要多问。”

    言行见他们二人如此戒备,虽不知具体何事,但已可断定确如昨夜和父亲所想,他城有变。

    于是言行往座上一靠,瘫坐着道:“既然二位大人不想让我知道,那就不问了。”

    说完,摸了摸肚子,又道:“起得迟了,早膳还未吃。飘香楼也不知是否还有雅间,二位大人,午膳时辰到,一起去看看吧?”

    一副十足十的纨绔公子像。

    李严见言行已不再追问,倒是免去了让他翻脸呵斥。此时确已腹中空泛,便看向一旁的言零,眼神询问是否一同前去,言零点了点头。

    于是,李严打趣地道:“呵,你去飘香楼还需要预留雅间吗?”

    言行同样打趣道:“我去倒未见得有,不过二位大人去,那是必定有。”

    此话若是旁人说,那自是讥讽他二人凶名远扬,只是在他们眼里,言行如他们一样,所以并未觉得此话有何不妥。

    三人同行,李严居中,偶有行人,见得这三人自对面走来,纷纷避让。

    穿过一个道口,便闻得阵阵酒菜香味,言行深吸了一口,道:“二位大人,你们可千万别把这飘香楼给抄了,若是没了这飘香楼,我可不答应。”

    李严呵呵一笑,道:“莫说是你,我也不答应。若真犯了禁,我就把飘香楼的掌柜厨子抓来,从此负责我监察司的膳堂。”

    言行回道:“若当真这样,往后可莫要烦我日日前来讨食吃。”

    外城的一醉楼,内城的飘香楼,酒菜闻名,费用昂贵,食客大多是达官显贵富商公子。

    飘香楼就坐落在主道旁,上下两层,一楼排放着数十张桌椅。已是正午,座无虚席,宾客满堂,甚是喧闹。

    言行三人已近飘香楼,往常多数是言行一人前来,在场的人看见他虽是言语声渐小,却也不避让。此时,当这三人走进店内,只见满堂宾客正是喧嚣时,立时有人哑口,不明所以的人见有异状,纷纷抬头看向门口,顿时全场鸦雀无声。有人从怀里掏出银钱放置桌上,起身低头灰溜溜地避开三人,走出店外。

    掌柜和伙计见这光景,也不意外,因为他们已见过多次。只见那掌柜叫过一伙计,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几句。那伙计听完点头,又上了二楼,不多时,二楼也纷纷有宾客下得楼来,如先前的人一般,低头避开三人出得店外。

    言行看向身旁二人,笑着摇摇头,也不说话,领头径直向二楼走去,李严和言零随后。

    上得二楼,只见有十来雅间。雅间内各摆盆栽,有松,有竹,有稀奇玩石,有不知名但形态奇异美观的花草。

    三人走至最里处一间,各自坐下,也不唤人来点菜,也不催促。

第十二章 借酒刺探

    窗边有柜台嵌在墙上,柜台上放置着几坛未开封的酒,酒壶形制精美,颜色各异。另有杯反扣在柜台上,那柜台一尘不染。

    言行看着李严和言零,问道:“二位还是老样子?”

    言零一声不吭点了点头,李严道:“我二人行的是规矩,规矩是老的,喝的自然也是老的。”

    言行摇头道:“非也。二位到了言城多年,行事的规矩自是不可乱,只是二位平日吃的却也是这言城米言城菜食,酒亦只是吃食。饭菜可吃言城产的,酒却不可,这是何道理。再者说了,出自都城的规矩也可各城通商,若是规矩不许,要在这言城喝到自大秦来的酒,只怕是难。”

    说罢,看着二人笑了笑,又问道:“二位大人不如今日换换口味?”

    言零仍旧是摇了摇头,李严却道:“你这话听来也有些道理,也罢,往日只听你说得天花乱坠,今日便尝尝你们言城的酒。”

    言行笑道:“好,司座大人今日喝言城的酒,那我今日便喝苏城的酒,许久不曾喝,倒真有些想念。”

    听到苏城二字,李严和言零面色变了变,言行看在眼里,却装作不知。

    站起身,走到柜台前,拿了三坛酒。其中一坛酒坛呈白色,这坛放在了言零座前。另一坛酒坛圆形呈红色,放在了李严座前。还有一坛也是红色,酒坛呈椭圆,样式更是精美,这坛言行放在了自己座前。

    又取了三只酒杯,一人座前各一,随后坐下,各人开封了自己要的酒,又各自倒满一杯。

    言行举杯,道:“来,先谢二位大人赏脸,我先干为敬。”

    李严和言零也举起身前酒杯,言行当先一口喝干杯中酒,李严和言零也一饮而尽。

    言行看着李严,问道:“司座大人,如何?”

    李严喉头一咽,又抿了抿嘴,道:“入口温绵,的确是和我大秦的酒大不相同。”

    说完看着言零,笑道:“首座大人,你也尝尝看?”

    言零推辞道:“我乃一介粗人,只喝得惯这烈酒。”

    言行接道:“俗话说,一方水土育一方米,米有不同,水亦有不同,酒离不开这两样,口味自然是各地有别。首座大人喝不惯这米酒,我虽也喝不来烈酒,却也知若单论这烈性,大秦的麦酒却是不如卫韩的高粱酒。这也有自卫城来的高粱酒,首座大人不妨品品看?”

    若是寻常人说大秦有何不如某地,若是监察司有意拿人,便可将此话当做大逆之词扣上违逆的罪名。只是言行毕竟不是寻常人,三人也正饮酒间谈及酒性。几人都知卫韩处北寒之地,是以卫韩之人自古有以烈酒驱寒的习性,其酒之烈自然更甚他处。

    见李严已喝言城的米酒,想来也无不妥,言零于是道:“那我便喝那卫城的高粱酒比比看。”

    言行笑着起身,又从柜台取出一黑坛,将它开封放在了言零座前,手一探,道:“请。”

    言零自倒了一杯,拿起放在嘴边,先是闻了闻,而后只喝了半杯,皱着眉喉头一咽,顿时只觉喉头燥热难当。

    言行和李严饶有兴致地看着言零,言零只觉脸上有些挂不住,此时若说这酒如何如何不好,却是再说不出口了。虽觉只有烈性,盖过了酒味,不甚好喝,但先前已说了只喝得惯烈酒,言零当下也只能硬着头皮说了一声:“好酒,果然够烈。”

    言行哈哈一笑,道:“二位大人满意就好,明日事且明日做,今日且先尽兴,不醉不归。”

    说完,又倒了一杯,对着二人道:“来,既是好酒,便再敬二位大人一杯。”

    说罢,又先干为敬。

    大秦麦酒的烈性要胜过言城米酒,李严自是不将座前酒放在心上,端起杯中酒便是一饮而尽。而言零也是二话不说,将杯中酒倒得满杯,第一口他只喝了一半,这第二口却也是一饮而尽,看来只是稍稍适应便不在话下,可见平素里酒量甚好。

    言行见李严杯中已空,问也未问,便将自己酒坛内的酒倒在李严杯中,说道:“言城和苏城的酒虽说都是米酒,却也不同,司座大人尝尝看。”

    李严也并不在意,既然今日已破了往日小小规矩,再饮上一城酒又何妨。他拿起酒杯闻了闻,也未觉有何差异,随后抿了一口,含在嘴里回味后才下咽,只觉有股甘甜自喉头传至舌尖。不禁点头道:“味虽相近,却另有一股甘甜。”

    就在李严喝这杯酒时,言行心道:看来不是苏城,也不是卫韩。依李严和言零的脾性,若是事发在这三城,他们绝不可能饮这三城的酒。可他总不能一城一城的酒试过去,那样的话太过刻意。

    言行笑道:“是吧,要说起来,苏城比起我言城可诗情画意多了。你看同是米酒,在我言城便叫米酒,一听便没了胃口。在苏城就不同了,名叫花雕,只听这名字就会想到有一个妙龄少女专为自己酿制,本不想喝,也非尝尝不可了。”

    说话间,言行微闭双眼,一脸迷醉的神情,又道:“更听说苏城三步一美人,想来要是在苏城喝这花雕,还未来得及喝,便要先醉上三分。”

    言行仍是一副陶醉的模样,李严和言零相视摇头,公子哥的想法他们向来不甚懂。

    突然,言行从迷醉中清醒,向李严和言零问道:“二位大人,改日我若要到苏城去品美酒睹佳人,这不犯禁吧?”

    李严一笑,道:“你一个公子哥想去游山玩水风花雪月,我们自然是准行的。”

    言行嘿嘿一笑,道:“如此甚好。近来感觉甚是无趣,早想出门游玩一番,一来父亲不准,二来又怕你们二位大人不放行,便也一直没提。今日既然二位大人肯放行,那便不管我父亲了,改日趁他不在府里,悄悄远走就是。”

    只听李严又道:“近日可不行,各城都严加戒备,此时出行多有不便。待得此番查禁事了,我二人许你出城。只是,你去苏城,那便只去苏城,却不能私下去往别处。”

    言行急忙摆手,又一脸厌弃地道:“别城哪有苏城好玩。二位大人放心,若是他日我又想去别处,自然会提前向二位大人请示,你们若不准行,我自然哪也不会去。”

    李严看着言行,心想:若是日后他继了城主之位,那监察司倒也省心了,说话行事格外令人舒服,事事透着以监察司为尊,也难怪先前赵司常会为他说话。只可惜,他只是三城主的儿子,这言城城主的大位,无论如何也是轮不到他了。

    只是,李严却未曾认真想过,言行真的如他以为的那般吗?却又难怪他,他又怎么想到,就连言城百姓都厌弃的言行,心里竟萌生了覆灭大秦的想法。

    三杯酒下肚,菜食终于备好。只见几个伙计一人端着两盘菜站在雅间外,掌柜笑嘻嘻地从伙计手上一盘一盘接过,轻轻放在三人面前桌上。还未及动筷,已是香飘满间,忍不住想食指大动。

    只见有八条腿的蟹,八只脚的鱼,通体黑色的贝,黄色清蒸无刺的鱼,三指粗的虾,炸至金黄的鳝...做法不甚特别,只是这食材都是几百里外,专人出海捕获,加之运送艰难,这才价格昂贵,寻常人未曾见过,更无福消受。

    几人动筷夹上自己想吃的菜放入口中,唇齿闭合间,一股别样的鲜美溢满口舌。

    美食总是令人心情愉悦,心情愉悦自然不可无酒。于是,推杯换盏觥筹交错间,坛中酒已干,又开得一坛。

    言行虽似平日里流连美酒佳肴间,但酒量看来却不如何好。李严和言零仍自面不改色,他却已是满面通红,看来已是不胜酒力。

    言行又倒满一杯,向李严和言零敬酒道:“二位大人自便,当尽兴而归。我已不胜酒力,再敬二位大人这杯,且容我缓缓。”

    说罢,喝完杯中酒,脸已红似血,眼神也迷离。

    李严不依不饶地道:“你喝的这酒,酒力尚不如首座那酒一半,就这么让我二人自便,岂不扫兴。”

    说着,拿起言零座前酒坛给言行倒上一杯,接着道:“要缴杯投降也可,把这杯喝完,许你歇息片刻。”

    言行不断摇头,道:“不行不行,这杯烈酒下肚,我非一觉昏睡到明日不可。”

    醉相毕露。

    李严也不理会他,自己杯中倒满,与言零一起举杯,道:“我与首座大人敬你一杯,谢你盛情款待。”

    言行仍在摇头,道:“不行不行,容我酒劲稍缓。”

    已有昏昏欲睡状。

    李严面色一沉,冷冷地道:“怎么,我与首座大人已举杯,你是要我二人等上你一时半刻吗?”

    此话一出,言行好似被镇住,有点结巴地道:“岂敢,那我便...舍...舍命相...相陪。”

    说罢,一闭眼,一杯烈酒入肠,表情极是痛苦。

    李严面色一缓,道:“这就对嘛。”

    刚说完,只见言行枕着一条手臂,竟趴在了桌上。

    李严见状,伸手拍了拍言行肩膀,叫道:“言行公子,言行公子?”

    言行却没有应他,反而打起了鼾声。

    言零看着言行,一声轻笑,道:“想那言信也是个人物,竟会有个这么不成器的儿子。”

    李严也笑道:“岂不更合了你我的意,只可惜言信并非言城城主,否则日后这言行继了城主位,你我更可高枕无忧。”

    李严斜视了一眼言行,只听鼾声渐高,低声问道:“依你看,那件事会是何人所为?”

    言零没有马上回答,想了想后,道:“自不会是张知蝉,堂堂一城之主,不可能行事如此不计后果。不论是谁下的手,杨风清必担下罪名。只是,能杀了一辅座连同十执禁使,竟不被人察觉,我自问是做不到的,杨风清能不能做到我不知。却只怕...”

    言零还在思虑,没有根据的事他也不便轻下定论,李严却看着他,说道:“只怕非一人所为?”

    言零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李严面有忧虑地道:“最好不如你我所想,只是一人为泄私愤所为。若非一人,且有计划,张城局势恐有多变,也盼各城切莫走漏了风声,若传遍诸城,牵一发而动全身,只怕闻风而动者将四面而起。”

    说罢,二人同时看向言行,只见他仍一动不动,只有鼾声依旧。

    言零自斟自饮了一杯,后道:“言城道界近来也不平静,有执禁使回禀,往日深居简出的修道者,近日却多有出门走动,虽尚无异举,多半也是受人差遣。”

    李严哼了一声,道:“离火殿,言灿这个老家伙,一把年纪了还想做什么。”

    说完又一想,问道:“依你看,他们会不会已经知道了张城之事?”

    言零摇了摇头,道:“肯定还不知,若走驿道,一切监察核准事宜都在你我掌控内,张城事发后也早已封锁消息,正常的途径不可能将这消息传入。若是有道界的人不走驿道,哼,虽然驿道之外是茫茫阔野,但那片死地,且先不说有谁敢走进去,即便走进去又有谁能再走出来?”

    李严点头,愁容一展,那死地,足以隔绝封锁一切,对于这点,没有人怀疑。

    二人又坐得片刻,桌上菜已吃完大半,剩菜已凉,李严和言零均有离去之意。言行仍旧鼾声大作,李严拍了拍他,叫唤了两声,仍未有醒来之意。

    言零已不耐,吹了一声口哨,哨声远去。不久,便有两名黑衣人自窗外探进头来,见言零和李严二人端坐在内,瞬间跃窗而入,向二人行礼道:“首座大人,司座大人。”

    言零一指言行,道:“你们将他送回府去。”

    说完,与李严一起走出雅间,走出飘香楼,向监察司走去。

    一黑衣人将言行扶起,让他趴在另一黑衣人背上,那黑衣人背起言行便向言信府而去。

    两名黑衣人将言行送至言信府门口,府里仆从接过言行,送至卧房,又将言行醉酒酣睡被送回一事告知府内夫人夏紫英。

    当夏紫英闻言匆忙赶来时,刚走到房门外便闻到一股酒味,不禁皱了皱眉。推开房门,却见言行坐立在床上,面色虽透红,那双眼却神采不减。

    言行看着推门而入一脸关怀的夏紫英,心口一暖,又觉愧疚地叫了一声:“母亲。”

    夏紫英细细看了一番,确认言行无事,不悦地道:“仆人传话说你醉酒酣睡,我便来看看。大中午的,就出去喝什么酒。”

    言行呵呵一笑,如孩子般顽皮地道:“我装的。”

    夏紫英白了他一眼,问道:“与谁去喝酒的?为何要装醉?”

    言行眼神一变,道:“李严和言零,我若不装醉酣睡,又怎会知道到底发生了何事。”

    夏紫英一听李严和言零,满心担忧地道:“发生了何事都与我无关,我只希望你离那群鹰狼远些,我才能安心。”

    言行刚刚褪去的愧疚又爬满面容,宽慰道:“母亲放心,我自有分寸。”

    夏紫英叹了口气,她贵为言城三城主夫人,丈夫为人正直,受人尊崇,又育有两子,本应再无多求。可随着丈夫名望日深,两子成年,她却反而愈加不安。

    于是,她日日礼佛,只求一家平安。但她不安的心,却从来也没有平静过。

    夏紫英知道,丈夫和眼前的孩子有事未对自己说,她却也从不问。多年的陪伴,她深知丈夫和言行都非奸小之人,他们所做之事必定是他们当做之事。既然自己帮不上什么忙,那便不多问,至少让这府里不出是非,不让他们分心挂怀,那就是自己当做之事。

    言行本以为母亲会问自己发生了何事,尚在考虑要不要如实告诉母亲。

    却听得夏紫英说道:“你躺一会吧,我去给你煮碗莲子羹。”

    言行看着母亲走出房门,由心地笑了。印象里母亲从未追问过自己都在做些什么,他也因此从不需要在母亲的面前伪装,在母亲的面前,他只需如一个孩子,虽然他的确是她的孩子,并且永远都是她的孩子。

第十三章 登门立威

    南离宫,言议殿,殿堂宽大,几根火红石柱通梁达地。除此外,无甚装饰,站在殿内却有一派威严由心而生。

    大殿内只设上首三座,言信坐于右首。

    居中坐一人,那人一眼看去与言信容貌近似,只是相比言信,看起来却已有些许老态,须发间夹杂着不少白丝。

    这人便是言城城主言明,他只比言信年长几岁,本也在壮年。或许是十数年来,坐在城主大位忧心忧力,使他超乎年岁的衰老。

    坐在左首那人,看去年近三十,眉目飞扬,虽算不得多英俊,却意气风发。这人便是言明之子,言城世子,下一任城主,言彬。

    座前,站着数十人,就是这站着数十人的大殿内,此时,却一片静谧,人人面上愁眉不展。

    见殿内再无人说话,言明道:“此事已不可阻,当此形势下,各司各府各世家需当齐心。一则,期间切勿再节外生枝。二则,钱粮司尽快查点库余,除去都城赋税所需及必要的应急储备外,尽快呈报还有多少银钱可用。三则,各司各府今日起削减用度。”

    说着看向言信,询问道:“三弟,你我二府先减去一半用度,无异议吧?”

    言信未作思虑,当即点头,道:“无异议。”

    言明颇觉欣慰,又道:“各司各府主事回去后且先与部属商议,若是都愿意,则近来俸禄稍减,若是不情愿,也不强求。当此关口,万望上下同心同力,待风波过去,诸事平顺后,必有所报。”

    座下站着的众位主事人,见城主和三城主三言两语间已各自削减了一半用度,他们若再有推脱,那便大是不通情理。

    于是齐声应道:“是。”

    言明看着座下众人,点点头,再道:“各世家大户不同于各司府,我亦无权要求。只是,若有人愿倾力相助,我还是那句话,待此次风波过去,诸事平顺后,必有所报。”

    话音刚落,只听得一人说道:“饶家愿捐金五千两,银两万两,明日送至城主府。”声音有些苍老,却仍有力,循声望去,见一老者,年事虽高,却面色红润,神情坚毅。

    又一人道:“夏家愿捐金三千两,银两万两,明日送至城主府。”开口的这人是一壮年,看去比言信要年长几岁,实际与言明年岁相仿,只是不像言明那般超乎年岁的衰老。

    这饶家,是城主夫人的娘家,那位老者正是城主言明的岳父,饶家当家。而夏家,则是三城主夫人夏紫英的娘家,开口那人正是夏紫英的大哥,夏家当家。

    这两家与城主言家关系密切,一旦有事二话不说,慷慨解囊。而其他世家却有不同,一来有些世家无他两家家底深厚,二来毕竟多少有些亲疏远近之分。饶夏两家二话不说当即认捐,其余世家自是也认,只是这当捐多少,一时却拿捏不准。

    言明看出各人心思,道:“别家也不着急,先回去合计合计,不论多少都是相助的情分,言家世代都将铭记于心。此外,认捐的银钱不必送往城主府,全数送往钱粮司。”

    说罢,看着一个着蓝色差服的人,又道:“孙司座,各家每笔捐赠,你需记清楚,然后呈报总司。待日后司库充盈,这每一笔都需如数奉还。”

    那孙司座恭敬地道:“是,必定无误。”这人便是钱粮司司座,中年微胖,双目有神,透着一股精明。

    言明又道:“三司府,善后事宜需妥善,尤以工司、农司为重,莫起民变。各户被波及之人,核准名单后,配合钱粮司以一人百两银支取,用以安抚其家眷。”

    三司府一司座,三辅座齐声道:“是。”

    言明又看向两人,道:“刑罚司,监牢近期配合监察司调度。只是,被监察司发至监牢的人,在他们被送走之前,伙食不得太差。编籍司,除籍划名之人需与监察司核对清楚,以免有误。”

    话毕,有两人回道:“是。”

    诸事已然安排,可众人脸上愁容仍旧丝毫未减。

    言明站起身,身旁言信和言彬也随之起身。

    言明道:“言城,仰仗诸位了,我三人先代言城百姓敬谢诸位。”

    说罢,三人向座前众人躬身行礼。

    座前众人也连忙揖礼躬身,回道:“我等分内之事,必定尽职尽责。”

    言明又再交代道:“诸位都回去准备吧,近来将多事,为了言城,万望各位多加忍耐。”

    满殿言城权贵听言,依次退去,偌大的言议殿只余下言明、言信和言彬三人。

    言彬终于忍不住开口,愤恨道:“父亲,我们何须让那监察司为所欲为,不如就借此机会将他们连同执禁团一并除去,出了这些年憋在心里这口恶气。”

    言明闻言,豁然转头,瞬间脸上布满怒容,喝道:“住口。为父平日是怎么教导你的,你想毁了言城不成?”

    言彬双手握拳,依然难掩脸上恨意,道:“我就是忍不下这口气,我们平日一再忍让,却还要受这无端欺辱。”

    言明若有所思,道:“无端?不,监察司如此行事,绝非无端。”

    又看着言彬,宽慰道:“你身负大任,将来为父老去,这言城大事小事都将落到你的肩上。切不可鲁莽,遇事需三思而后决,说话亦要如此。时时要牢记为父跟你说过的话,要忍常人所不能忍。”

    言彬本还想再说些什么,终究还是忍了下去,道:“是,孩儿谨记。”

    言明伸手拍了拍他的肩,道:“走吧,去监察司走一趟,总要让他们知道我们也不会逆来顺受忍气吞声。”

    话音刚落,自暗处闪身出现两人,各着一袭红袍。此二人,是城主随身护卫,出自离火殿的修道者。

    言明对二人说道:“有三城主随行,你们不必护卫。”

    话刚说完,那两人又身形一闪,消失于暗处,没有说一句话,好像他们从未出现,好像他们根本就不存在。

    言明、言信和言彬三人踏出言议殿,又走出南离宫,转向旁边不远的监察司。

    穿过监察司大门,来到议事堂门外,值守的岗卫道:“言城主且稍微,容我...”

    话未说完,那岗卫只见言信转头盯着他,他竟莫名有些惧怕,再不敢多说。

    三人也不理会他,径直迈步向堂内走去。另一名岗卫见拦不住,匆忙赶在三人前面走进内堂通报。

    言明三人在议事堂内各自坐下,不多时,李严从内堂走出,眼见他面有醉态,三人当下便心生怒意。言城将多事,自己为之忧心忧力,而眼前这人可称罪魁祸首,他却竟还有心饮酒,怎能让人不怒。

    李严看见三人脸上的怒意,却熟视无睹,走到他的主位坐下,随后满脸轻松地道:“没想到我监察司竟有朝一日能让言城身份最尊贵的三个人一同前来做客,真是蓬荜生辉啊。”

    说罢,笑了一声,这言语听来,满是讥讽之意。

    言明哼了一声,道:“李司座真是气量非凡,当此要紧关头,却仍有心饮酒作乐。也不知若秦城主和李首相获悉此事,会作何感想?”

    李严心中一声冷笑,心想,拿大秦城主和李首相来压我,且莫说他们是否会怪罪,却不知你有没有本事让他们知道。转念又一想,既然你想压我,那我便让你们看看自家笑话。

    于是,李严似笑非笑地道:“我也知此当口应慎重公事,只是言行公子盛情难却。言行公子也是身份贵重之人,他相邀作陪,也可算作公事。”

    言信听后,皱了皱眉,而言明和言彬二人却是不悦之色更盛,只是碍于言信在场,二人不便发作。

    往日他们只听闻言行与监察司有往来,却也未惹出多大是非,便也由得他去。却不想,言城出了这么大的事,他竟还不知收敛。言明这般想到,便打算出了监察司后,交代言信从此对言行多加约束。

    李严看在眼里,笑在心里,见几人有话说不出,也就此见好就收,说道:“三位既都到了,想必有要事?”

    言明也不再纠结前言,说道:“我们明人不说暗话,这次你们打算除籍多少人?望李司座直言相告,我们也可就此安排善后事宜,免生动荡,于你我都有好处。”

    李严却毫不在意,随后应付道:“若是无人违禁,自然无人被除籍,若是违禁之人甚多,那也自然是有多少处置多少。你问我打算除籍多少人?呵,你怎不去问问你言城百姓是否个个都安分守己?”

    见李严一番话说得满不在乎,三人怒意更盛。

    言信怒道:“我们此番本是为你监察司善后,李司座如此敷衍,日后若起激变,你监察司遇事莫怪我们无从分身顾及。”

    李严还未开口,只听堂外有人喝道:“你此话莫非是在威胁我们?”

    只见堂外赫然站着执禁团首座言零,及其麾下五辅座。

    话音刚落,言零飞身而上,运起一掌向言信劈来。这掌来势迅猛,堂内又随之响起隐隐雷鸣,细看之下,言零的掌中竟还有丝丝雷电闪烁。

    言明、言彬二人见此威势,却无惊慌之色。只见言信从容从座上起身,在那掌近身之际,迎起一掌,这掌竟裹于火焰之中,而那火焰也不是寻常火焰,赫然呈青色。

    两掌相对间,“砰”一声巨响,响彻议事堂内。再看那对掌二人,言信岿然不动,而言零却返身退了两步。

    五辅座见言信一掌逼退言零,瞬间齐身上前,站在言零身后,手按剑柄,只待言零一声令下,便拔剑相向。

    言零凝神看向自己的手掌,他早知言信一身修为不可小觑,是以出手便是自己得意的覆雷手。覆雷手以道法催持雷电附着于手掌,近身两掌相交本是霸道无比的杀招,怎料这一掌下去,非但没有伤到言信,自己的手掌却反而被灼伤。

    言零恨恨地盯着言信的手掌,道:“赤炎掌,没想到你竟已修出青焰。”

    世间道界诸法,以天雷宫雷法最为霸道,天雷宫门下自入门始,便以雷法噬身,是以肉身也最为强横。覆雷手修到极致,可使出掌心雷,十八年前,在那场道界盛会上,言信也曾亲见掌心雷的威力,以他今日的修为也不敢小视。所以在看到言零用出覆雷手时,言信当下便以青焰相抗,怎料他却是高看言零了。

    言信同样盯着言零那手,嘲讽道:“我也没想到,你的覆雷手竟还没修出掌心雷。”

    此话一出,言零和五位辅座更生怒意,有一辅座已按捺不住,“铮”一声,雷剑出鞘,伴随的又是一声雷鸣。可言零却一抬手,示意身后五人莫动。

    方才那两掌相交,言零已明显落于下风,又看见言信微显红色的头发,言零更感到一丝异样。虽以往两人也少有会面,但此前相见,言信却并无此异色。

    言零一番思量后,道:“早听闻三城主修为高深,有心请教却一直不得机会。今日正好,让我看看传言是否当真。”

    说罢,手一探,示意言信到堂外一战。

    言信冷冷地看着他,哼了一声,道:“想探我一身修为,只怕你还不够资格。”

    五辅座一听此话,只想当即拔剑而上,只是言零未下令,五人却也不敢擅动。

    言零听此话亦是大怒,只是刚才一掌试探后,不敢大意,强忍怒意地道:“够不够资格,试过便知,请。”

    说罢,当下走出堂外,五辅座随后,言信也二话不说,向堂外走去。

    言明此来,本就有意示威,因此也不阻拦。而李严也想知道执禁团战力与言城修道界比较起来究竟如何,以往在言城从未真正与修道界发生冲突,也正好借此估算他日若双方不得不交战,胜负会如何。

    于是,言明、言彬和李严三人也跟出堂外观战。

第十四章 燎原火海

    当三人走到议事堂外,言信和言零已相隔数丈,面对面而站,言零身后是执禁团五辅座。

    监察司司衙居于执禁团和监察护卫营中间,本就毗邻。此时执禁团修为最高的六人与言信剑拔弩张,有人偶见此阵势,稍一传开,左右便聚满了围观之人,执禁团五十黑衣执禁使聚一边,监察护卫营那边则更是人头涌动。

    言信看着身前数丈外的六人,毫无惧色地道:“你们一起上吧。”

    此话一出,左右围观之众人都觉言信太过嚣张,都想一拥而上。

    言零和身后五辅座更是忍无可忍,只听一声:“大言不惭。”

    自言零身后,两名辅座拔剑而上,其疾如电,其势若雷,分左右同时攻向言信,围观众人耳旁隐有雷鸣传来。

    以雷法饲剑,是天雷宫门内必修,有成者其剑身附带雷电,威力如何则依雷法修为不同而有高下之分。

    此时这两名辅座的剑上,已肉眼可见有丝丝雷电起伏。

    世间修行诸法,论威势,大秦天雷宫御雷之法当世无匹。若是同等修为对战,则天雷宫雷法先天占优,其势先震人心魄,兵刃相交间更能令敌产生麻痹,敌手稍有麻痹,则天雷宫修道者自然出招变招处处占得先机。

    只是,眼前的人,与言信修为相去甚远。

    两名辅座来势迅疾,言信本是徒手对战,手上无兵刃,只见他左手竖起二指,瞬间在他身前凝出两柄火剑,蒸腾着火势,却是剑形。

    言信又二指分向左右一指,两柄火剑分向左右两名辅座急射而去。两名辅座本是持剑向言信直刺而去,眼见还未及言信身前一丈,却突来一柄火剑。惊慌之下连忙变招格挡,怎料那火剑却当真是火焰,剑身划过穿火而去,那火焰竟仍近身而来。两名辅座遂匆忙扭过身形,贴地滚开避过攻势,一招下来,狼狈至极。

    只是这两名辅座也并非庸手,见无法近身搏杀,也随即单手捏诀,二人手中剑离身向言信疾驰而去。

    此时,对战已非常人手持兵刃短兵相交,双方皆是以道法催持,于三丈外你来我往,同时还需分心两用,一面催持道法御剑攻向对手,一面还需闪身避让对方攻势,如此便愈加考验自身道法之精纯。

    言信以一敌二,却身形从容,只见他每每于剑身将近之时,一退一让间轻易躲过,步法纯熟。反观两名辅座,剑去火来间已显慌乱,数次险些被火剑灼身。

    言零身后三人见情势不妙,随即也闪身而上,如先前那两名辅座一样,御剑出鞘,五人将言信围在中间。

    五柄雷剑从五个方向同向言信刺来,言信闪转腾挪,闪避的步伐比之先前愈加快上几分,却仍然分毫不乱。

    可怕的是,在五剑同袭,间不容发之余,言信竟还有余力再生出三柄火剑,向刚加入战团的三名辅座追身而去。

    围攻的五名辅座大惊,如此分身御物的修为,他们往日虽也自诩是高手,却也从未见过,更不曾想过自己能做到。然而此时,却是实实在在的在他们的眼前发生。

    五名辅座御一剑,避一剑,已是不易。而言信同时御五剑,避五剑,看似却仍还有余力。眼前的言信修为究竟到了何种境界,以他们五名执禁团辅座合力仍探不出,着实令人惊骇。

    言零还未出手,他还站在一旁看着场中战局,只是他的惊骇之情较之与言信对战的五名辅座,并未稍减半分。执禁团辅座实力,放眼世间何地都已是不容小觑,首座本应更是能震慑一方,这本是世间道界以往共识。

    往日言零也以为在这言城,仅言信一人能与自己相提并论,至于孰高孰低,他也自认为相去不远。可是现在,这想法,已被颠覆。他自问可拿下两名辅座合力,可若同时对阵三人,他也不敢言胜。

    修道者在常人眼里,即便是境界还低,常人也是可望而不可即。莫说是执禁团辅座,便是那些执禁使,常人也已认为是世间难见的高手。而到了辅座这等可以御剑隔空对敌的境界,在常人眼里更是如神仙一般的人物。

    而此时,五名辅座联手,竟拿不下言信一人,莫说拿不下,场中情形看来言信一人分明还占上风。

    那些围观的监察护卫营兵士们,看着言信,如同看到了怪物一般,莫名的手心冒出冷汗,心生恐惧。他们从来以为大秦天雷宫道法天下第一,天雷宫的修道者自也是天下无敌,他们是大秦的兵士,在天雷宫的庇护下,他们自己就是存在于各城之间的恐惧,向来都是他们把恐惧撒向各城百姓。

    而现在,他们过往的观念也被颠覆。他们只庆幸,庆幸自己的背后是大秦和天雷宫,庆幸眼前的这个人还不敢与大秦和天雷宫为敌。否则,他们每个人在他面前,都只如蝼蚁一般。

    另一边围观的执禁使们,他们都是跨过了最低境界的修道者,他们深知修行有多不易。多数人心中所想的,只是有朝一日能修到如辅座一般的修为,再有机会坐上辅座乃至首座之位,此生便已足矣。再往上,他们想都不敢想。

    他们已能看出五名辅座合力仍与言信一人相去甚远,他们已看出败象。

    往日执禁使外出行事,所到之处尽是避让,即便是偶有与言城修道者发生冲突,只要辅座出手,也足以拿下。所以,他们往日从骨子里轻视言城修道界。

    但是现在,他们和监察护卫营的兵士一样,心生恐惧。但是除了恐惧,他们心中还有些别样的感觉,仿佛是就连恐惧也压不住的敌意,同时,却又有了一丝尊重。

    议事堂门口,李严虽不是修道之人,却也眼力不凡。他也已看出五名辅座远非言信对手,也认定就算再加上言零,也是胜负未知。他眼神不定,不知在盘算什么。

    一旁的言彬,满是激动神色,又偶有夹杂一丝惭愧和无奈。他多么希望他也可以做到,只是他很清楚,修道这条路,就算穷极一生也无法追上被围在场中的言信。这发生在眼前,却可望而不可即的无奈,多么让人挫败。

    而若有人看向言明,就会发现他眼神的空洞,和那满脸的哀伤。

    场中,又一名辅座焦急地扑灭衣摆上燃起的火焰。五名辅座具是身着黑衣,衣物看不出焚烧过的焦黑,可是细看下,每人的衣物都已有残缺。

    此时,五名辅座已收回各自佩剑,紧握在手中,五指皆白。他们都满脸惊恐地看着镇定自若的言信,更已自知远非其敌手,但却不知该如何收场。

    言信也将所御五柄火剑撤回身周,还是五向各对一人。只是,他却未看向将他围住的五名辅座,而是冷冷地看着言零。

    言零又惊又怒,惊的是,言信一身修为远超自己所想。怒的是,一则五辅座虽无一人负伤,却是因言信下手留情,此可谓惨败。二则自己修为是己方最高,如此局面若不出手,如何也说不过去,可若是出手,他也已自知不敌,如此一来,左右尽是下属围观,失了颜面不说,只怕更会动摇军心。

    言零正在进退两难之际,又见言信冷冷地盯着自己,怒气更盛,已然准备出手。

    只听言信又冷冰冰地道:“我劝你不要出手的好。”

    言零只感觉羞辱至极,大怒道:“欺人太甚。”

    说完,再顾不得多想。但见言零一剑在手心划过,随后面色涨红,眼中可见血丝。又双手变换捏诀,随即一身黑衣无风自鼓。

    五辅座一看,同时向言零身后跃去。

    言信见此,却没有看向正在施法的言零,而是抬头望向天际。只见半空之中,渐渐凝聚出一簇云团,本是平静,又渐渐翻涌,呈愈来愈快之势。

    言信双目一凝,又一闭眼,也不知为何,就在言信闭眼的瞬间,他身周的空气也仿佛瞬间蒸腾,一股气浪向四周冲去。围观的人群惊慌失措,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几步。

    与此同时,言零施法完成,单手举剑向天,迅疾划下,指向言信,大喝一声:“降雷!”

    那簇云团中,一道雷光划下,随即雷声轰鸣,震人心魄。

    言信也同时睁开双眼,同样大喝一声:“燎原!”

    自他身前起,火焰浮空而生,绕着身体形成一圈,随之又向外延伸,直至言信周身五丈,方才停止伸长。一眼看去,直如一片火海。

    待火海形成,言信又向半空中那道迅疾向自己袭来的降雷一指,自他周身火海,一道冲天火柱升空,迎向那道落雷。

    只听得“轰”一声震天巨响,方圆数里,人人抬头望向天空那道火柱,不知发生了何事。

    两道威势惊人的术法相碰撞,半空中星火四溅后,那道雷已消散不见,而那四散落下的火焰,又聚于言信周身火海。

    在旁围观这场斗法的人们,在那冲天火柱和天降落雷碰撞的那一瞬,甚至都惊惧得蹲下了身子。

    对于刚才那一幕,他们都只有一个感受,可谓惊天。

    看着眼前的那片火海,言彬的胸口一眼可见地起伏着,眼前发生的场景让他难以置信,那火海,在他的眼里熊熊燃烧。

    围观之人个个瞠目结舌,目瞪口呆,五辅座同样面面相觑。言零这一术法施展,胸口也已剧烈起伏喘着粗气,脸色煞白,而惊骇之心更甚。

    所有人都从未见过这等威势的术法,看着那一片火海,想起那道冲天火柱,所有人都只有一个念头:这真的是言城御火术吗?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它只该存在于那早已无人信以为真的久远传说中。

    降雷之术已是言零一身修为所能施展的最强之术,亦非可轻易施展之术。降雷之威人力难匹,他本以为言信若不躲避而硬扛此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全身而退,可言信竟然毫发无伤地就破了他不惜抽空气府之气用尽全力施展的降雷之术。眼前的这片火海,和那道冲天火柱,甚至令身为执禁团首座的他也心生畏惧。

    言零难以置信地看着言信,带着粗重的喘息声,道:“你,你...这难道是太玄境?”

    太玄境,那个已数百年没有人达到的境界,竟然真的就这样出现在眼前了吗?

    言信依旧面无表情,冷冷地看着言零,也不回应他的问话,只问道:“你,可还要动手?”

    至此时,言零实已既无余力也无勇气再与言信较量,但是碍于他的身份地位,他却无论如何也无法说出怯战之词。正骑虎难下,悔不该激言信出手。

    突然,只听一声大喝道:“够了,都住手。”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是李严脸色铁青地喝令双方停手。

    言信转头看了他一眼,却不理会。

    直到言明说道:“三弟,够了。”

    言信这才口中念着什么,那火海也随之凭空消失。

    众人悬着的心这才放下,言零更是暗暗送了口气,而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言信此番施展惊人修为,竟让堂堂执禁团首座不敢直面其威,此事若传遍世间,不知多少人欢欣雀跃,又不知多少人怒从心起。

    李严满脸怒容地看着言明,怒道:“言城主,你今日是来我监察司示威的么?”

    言明直面着他,丝毫不让地道:“李司座,此事因何起,你我皆在场。分明是言零首座出手在先,又是言零首座明言请教在后,现在却是要拿我问罪吗?”

    李严哑口无言,此事确如言明所说,现在若要说言明为何事先不制止,却也说不出口,因为他也未制止。

    可李严仍试图挽回些颜面,不依不饶地道:“既说了是请教,相互间见招拆招便可,何至于如此...”

    何至于如此...何至于如此什么?李严却又不好往下说了,何至于如此一人压制全场吗?何至于如此大展神威让我监察司和执禁团颜面扫地吗?这么一说,岂非又是自打脸面。

    李严往日口舌尖利,今日却是暗暗叫苦,他终于也体会了一番何谓形势比人强。

    当此境况下,言明只需假意说些言信不通情理诸如此类的场面话,给个台阶卖个情面让李严借势下台即可。但是言明今日此来本就是来示威的,自然也不想说什么场面话。

    言明道:“三城主念及情面,未伤及一人,李司座还当如何?”

    又盯着李严的眼睛,冷冷地补上一句:“莫非,你认为他做不到么?”

    李严又吃一暗亏,只觉此时多说无益,少说为妙。

    李严哼了一声,道:“言城主若无它事,恕不远送。”

    说罢,一挥袖袍,转身向堂内走去。

    言明道:“且慢,适才堂内所说之事,望李司座给个准数。”

    李严心知言明所问的是监察司不日大举查禁,要除籍多少人。他本也在估算多少适当,一面让都城可接受,一面也可让言城平稳。言城若起事变,一则自己有被都城问责的风险,二则若万一言城修道界参与其中,自身安危更不可不顾。

    先时在堂内言明问起时,李严未明言,也因他仍在盘算。可是此时,他怒意正盛,脚步未停,将都城传书上四字脱口而出,道:“都城有令,上不封顶。”

    只是,这“上不封顶”四字前,仍有四字他未说,那四字是“酌情处理”。这便是为何在有令上不封顶,李严却仍可盘算的原因。

    言明怒喝道:“李司座既要一意孤行,那便后果自负。”

    说罢,头也不回,与言彬向监察司大门走去,路过言信身旁,言信也与他二人一同出了监察司。围观的众人还未散场,刚才久久地大气不敢出,直到言信走出监察司大门外,已看不见身影,这才觉得压迫感全无。

    言零和五名辅座直至言信走前,仍凝神对立,此时六人皆是手执剑柄,剑尖着地,似有些站立不稳。身后的众执禁使见状,纷纷上前,搀扶六人进执禁团大堂休息。

    另一边的监察护卫营,也有头领带领他们各自操练,他们都非修道者,此时他们所有人心里都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只求日后不用与修道者对敌。

    监察司议事堂内堂,李严端坐于案前,案上有一白纸,他右手执笔,左手研墨。

    稍后,只见那纸上写道:“言城执禁团首座言零,与麾下五辅座,合六人之力对战言信一人,几无还手之力。言信发色有异,呈微红...”

    末了,取出一信封,信封中间写上“李首相亲启”五字,随后将信纸塞入信封,粘合。

    然后传唤来一人,将信封交与了他,说道:“速呈李首相。”

    那人点了点头,便退下。

第十五章 悲伤往事

    南离宫,言议殿后,城主府邸一偏角院落,满院花香树影间有一亭台。

    言明、言信和言彬三人已回到府中,此时正围坐在亭台正中一石桌旁,石桌上有茶,三人身前各一杯。

    言彬到此时还难掩激动地道:“早听闻三叔已修出燎原私境,今日一见,当真是大开眼界。”

    言信生性稳重,脸上没有一丝喜悦之色,看着言彬道:“你要知道,不是修为高深,便可来者无惧。只说今日在监察司,莫说杀了那几人,便是失手伤了谁,只怕后果都不堪设想。”

    看着言彬脸上兴奋之色退却,身为长辈的言信自是不吝教导,又道:“将来你是要坐上城主大位的,你当多学你父亲,以免生事端,庇护百姓为先。”

    言彬仍是一个年轻人,又是修道之人,又岂有不憧憬一身高深修为之理。但他跟随言明左右观察学习言明处事已有数年,对这番道理自是了然于心。

    于是,言彬向言信恭敬地道:“是,侄儿谨记三叔教诲。”

    言信点点头,而后又说出心中的担忧,道:“也不知今日事后,他们会不会加倍报复。”

    说罢,摇头叹气,一身惊世骇俗的修为,却也诸多无奈。

    言明却道:“三弟放心,不会。我与监察司周旋多年,早已看清他们相比起都城之令,更在乎自己所谋之利。你今日在监察司大展神威,只会让他们知道我言城并非无人,因此,当此关口他们只会更慎重行事。若非如此,我也不许你动手的。”

    言信听完此话,难得地笑了一笑,道:“有大哥在,也是我多虑了。只是看那李严逐客时怒气正盛,怕他一怒之下不计后果。”

    言明一声轻笑,道:“李严?他若是如此意气用事之人,我言城也不会这么多年未兴大祸。”

    这笑,并非是笑言信,而是笑李严。

    言明又向言彬道:“彬儿,待明日饶家和夏家所捐金银送到钱粮司,由你前去支取。将两家共捐的八千两金分作两份,一份三千两送与李严私人,一份五千两交于监察司公堂。”

    言彬点头道:“是。”

    言明道:“如此一来,今日之事于监察司查禁之事有益无害。”

    言明又看着言信道:“只是三弟,日后你却需多加小心了。”

    言信沉默了一会,像是想起了什么,带着一丝杀气地道:“正合我意。”

    言彬不明所以,问道:“父亲此话之意,是有人会暗害三叔?”

    言明却不答,喝完杯中茶,又倒一杯,这不答已是答。

    言彬不敢相信,又像是自语地道:“三叔今日所展之修为,可说是让执禁团首座连同五辅座毫无还手之力。难道到了这等修为,还有人能对三叔不利吗?”

    言明说道:“自你记事以来,道界还算是平静,很多事你未见过。你以为大秦因何制约天下各城?因那号称的数十万雄兵?除黄城外,各城距大秦都远隔千里,他分兵各镇一方,那指向各城的兵力又还剩多少?倘若各城都有几人如你三叔这般修为,寻常兵士即便再多又如何匹敌?”

    言彬沉思了一番,道:“可是,各城又何来几人能有三叔这般修为?在我们言城,除三叔外,我也从未听闻还有谁能修到太玄境。”

    言明看着他,问道:“那你可知为何各城都难出匹敌太玄境修为的人物?”

    言彬道:“修行最讲求天资,而天资超群的人本就极少。”

    言明神色一暗,悠悠地道:“修行自然是最重天资,我兄弟本四人,可是,你三叔却并非天资最好的那个。”

    言彬听言明这么一说,眼神一明,随即又一暗,道:“父亲是说四叔才是天资最好的?”

    说完,看了看言明,又看了看言信,只见言信点了点头,证实了他的疑问。

    言彬好像想到了什么,追问道:“父亲只说过四叔下落不明,今日能否告诉我,究竟发生过何事?”

    言明却是不再说话。

    言信则陷入了回忆,道:“十八年前,我们这一辈初出茅庐,略有小成的修道者齐聚百英决。轮番对战下来,决出名次,其中有四人修为远超同辈。排名第四的是你四叔,第三是苏城苏墨,第二是大秦秦雷...”

    言信话还没说完,就被言彬打断道:“什么?秦雷竟不是第一?”

    言信点点头,接着道:“秦雷如今虽号称当世第一,但在当时,他却不是我辈第一,当时我辈第一是张城张知秋。”

    言彬又问道:“那三叔你呢?你排名第几?”

    言信一笑,道:“我?呵,二十名内决名次,我在二十名之外。”

    言彬哑然,以言信此时的一身惊人修为,在十八年前竟排不上同辈前二十,他已猜到了什么。

    言信忆起往事,也打开了话匣,继续说道:“那四人风华正茂,惊才绝艳,犹以张知秋为先。世人皆以为自此后,式微沉寂已久的修道界,将会由他们引领复兴。却不知,唉...”

    言彬已被带入进了这段往事,追问道:“后来发生了什么?”

    言信摇头叹息,接道:“却不知百英决后,各自回城不久,那张知秋因私通他城道界的罪名被杀,你四叔不知所踪。至上一届百英决,世间道界相逢,交谈之下得知其余各城有展露出天资不凡者,皆或因故身死,或不知所踪。”

    话到此处,已证实了言彬心中猜测,此事必然是天雷宫暗中所为。

    言彬咬牙切齿,愤恨不已,却又想到言信所说遗漏了一人,又追问道:“那苏墨呢?他怎无事?如今还成了苏城城主。”

    言信道:“当时枕星河有一位高人,一身剑道天下无双。想是有他的庇护,苏墨才未遭毒手。”

    说到此处,心生惋惜,又道:“苏墨修成凌虚剑气时,年仅三十。若你四叔仍在,想来修为进境也不遑多让。而我,今日修为也不知能否比得上三十岁时的苏墨。”

    说罢,又是摇头叹息,身为修道者,不能与世间同道一较高下,实乃今日之世间修道界最为遗憾的事。

    言明宽慰道:“三弟也不必沮丧,修道一途,后来居上者所在多有。十八年前不如他们,十八年后却未必不如。”

    言信一脸哀愁,道:“我只是替四弟惋惜罢了。”

    至亲之人生死不知,下落不明,虽心中认为多半早已殒命,却不知尸身何处。他又曾经那么天资出众,才华横溢,怎能叫人不惋惜。

    言彬也想起年少时,四叔一言一笑,一举一动,尽是洒脱出尘之意,也曾让自己憧憬不已。

    只是现在的这三人,都身居高位,身担重任,自不会沉寂在悲伤往事里无法自拔。

    短短的悲伤后,言明道:“往事已矣,徒悲何益。”

    又对言彬说道:“你现在知道为何各城难出修为高深之人了,只是世间九城道界人才凋敝,他大秦天雷宫却并非也如此。说到底,大秦能制衡世间各城,靠的终归是修道界的底力,至于这底力有多深,我们却是不得而知。”

    言彬听完,生出一种无力感,他也自幼修习言城御火之术,但天资却算不得出众,再加之身为言城世子,更无时间勤加修行,他甚至连一个执禁团辅座也拿不下。

    想到这些,言彬有些泄气地道:“难道我们就只能由得他们欺压了吗?”

    言明拍了拍他,语重心长地道:“又忘了为父和你说过的吗?我们首先该想的是如何与他们相安无事。若要与他们为敌,现在还不是时候,更不可依我言城一城之力。此为天下大势,务须各城合力,方有胜机。”

    言明的眼中,也终于透露出一股阴狠。

    言彬心知这是父亲不得已退而求其次之法,也知眼前只能行此法。于是,他只能含愤点头。

    言明突然想起了先前在监察司,李严说到言行之事。

    于是,他一脸严肃地对言信道:“行儿平日如何我也不多问,只是近来需让他莫要生事。”

    言信却道:“行儿行事稳妥,大哥无需担心。”

    听言信这么一说,言明不由得皱了皱眉,他也偶有听得风言风语,都不是些什么好话。

    言彬却忍耐不住,道:“三叔,你可别护短。我也是他兄长,你不说他,明日我找他去。”

    言信摇头苦笑道:“你们错怪他了。”

    言彬生出一丝怒意地道:“我可多次听说他和监察司往来过密,今日李严也说了他们午时还一同饮酒。我还听说他从监察司手上要走将被除籍之人,关于刑罚司大牢,那些人或死于重刑,或被饿死,或病死在牢狱。若不是碍于三叔情面,我早已拿他是问。”

    言信仍笑道:“那些人都被他暗自救下,现都藏身于百里外山谷间。行儿与监察司往来,日日装作胡作非为,只是为了不被监察司防备,再使些手段与虎谋皮,也是难为他了。”

    言明听得此话,眼睛一亮,顷刻间笑出了声。

    言彬却一时有些不敢相信,问道:“当真是这样?”

    言信道:“怎么,我说的话你还不信么?”

    言彬向来敬重眼前的这位叔父,更知他持身稳重正直,心下实已是信了。只是言行的表里不一,着实让他没有想到。

    于是,言彬也笑道:“三叔这么说了,我自然是信的。只是没想到,我这堂弟竟这般敢想敢为,哈哈,真是个好小子,让我自愧不如了。”

    言信道:“不过尽是耍些小聪明罢了。”

    言明呵呵一笑,道:“他这番机智,如此行事做派,倒是一点也不像你。”

    言信闻言,又一叹,道:“是啊,倒是更像四弟,跳脱不羁。”

    说罢,顿了一顿,忆起了一个身影,甩甩头,又道:“他今日与李严饮酒,必是借机探查此番监察司大举查禁是何原因。回府后,我一问便知,明日再过来告知大哥。”

    又一想,再叮嘱道:“不过大哥,你和彬儿只当做不知,往日如何对他,还是如何对他,如此也让他免受监察司猜忌,更安全几分。”

    言明点了点头,道:“三弟所言有理,那我们便仍当他是我言家胡作非为大是不分的不成器子孙,只是委屈他了。”

    言信看着言明,流露出满眼的尊敬,道:“大哥自继了城主位后,十几年来日日忧心忧力与监察司周旋,使我言城不至像其他诸城一般动荡不安,已实属不易。我自问若换做是我,无论如何也是做不到的。这些年来,你所承受的,又岂是我们能比?身为我言家子孙,自当与大哥一样,以护佑言城百姓为先,行儿受些委屈又有何妨。”

    言明一脸欣慰地道:“看来我言家后继有人。”

    言明本也是修道之人,天资虽比不上四弟那般远超同辈,可较之言信却也相去不远。可当那曾让言城引以为傲的四弟莫名不知所踪,而后父亲神思委顿直至郁郁而终时,他终于意识到这世间并非拥有一身高深修为便能庇佑一方,保一城太平。

    直至那时,言明心有所悟,从此弃道从谋。在他一番苦心斡旋之下,言城各方之间的局势相比起他城来,实是温和不少。

    这,便是言明的立身之道。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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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者:传说之路介绍:
一纸移契悲万骨,七野雷震布天罗。
二十四鬼引黄泉,天雷十鼎定乾坤。

行者之名贯天地,后继再无传承人。

行者,是传说中的名字,是传说之中的世人无一不敬仰的名字,也是在传说之中响彻天地的名字!
行者,确切的说它不是一个名字,也不是一个人。它是一个称谓,它是一个称号,它是无数舍弃了自己名字的人用他们的生命共铸的名号!
但是,这个名号为人所不容。
数百年来,世间早无行者之名。
直到十八年前,有一个人宣称以行者为志。然后,他于世间销声匿迹。
行者,又再无声无息。

传说世有大劫,必有行者辈出。如今亦是多苦,行者又在哪里?行者:传说之路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行者:传说之路,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行者:传说之路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