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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者:传说之路全文阅读

作者:苦行浪子     行者:传说之路txt下载     行者:传说之路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四十一章 救援

    临近纳粮之期,突然加收五十万石,言行知道,这不是李令山下的令,单纯只是黄城监察司私下敛财,否则也不会提出以金抵粮。

    但这件事,就算言行现在去找到李治平也无用,这种现象经年累月,李氏父子心知肚明,过去一贯的纵容,在现在这个时机就更不能过问。

    从穆家一家的表现来看,黄城确实也没办法了,城主自愿抵命也是无可奈何。

    言行当然不会说怎不去疏通,疏通若有用,黄城的气象也不会凋敝至此。

    穆家兄弟从最开始听闻言城过往纳粮三十万石的无法接受,到现在也慢慢想通了,他们的第一反应本是带人去闹,何以各城如此区别对待。

    但他们也不是没有见识的人,无论怎么说也是出身世家大户,对权势斗争制衡一道,他们也是懂的。

    黄城错就错在与大秦毗邻,错就错在土地和人口实在太多了。

    谁让黄城的先人不愿舍弃这块土地迁往外八城经受开化之苦,以致今日自食其果。

    苦闷无处宣泄。

    这时,外出的穆老爷子从外走回,路过堂屋前的院子,正要走回正中的堂屋。

    穆复穆兴齐叫了一声:“父亲。”

    一起迎了出去,言行也跟在他们身后。

    穆老爷子神情悲伤的转过身看着他的两个儿子,也看到了他们身后的言行,低声问道:“这位是?”

    穆复道:“这位是言城来的商户,来打听点事。”

    穆老爷子哦了一声,没有在意,仍是一副很悲伤的神情。

    穆兴关切地问道:“父亲,怎么样了?现在凑了多少?”

    穆老爷子缓缓摇了摇头,仰天悲叹道:“城主无望了,无望了...”

    虽已有了心理准备,但仍奢想着至少这次还能挺过救下城主,看来奢望终归是奢望。

    黄城的城主并不让人羡慕,要说爱戴,或许也没有,他没能庇护黄城百姓。但他实在为黄城承担的太多了,他丧尽了作为一城之主的尊严,终日都在承受屈辱。要说承受的屈辱,黄城谁也比不了他,从这方面来说,他还是让人心痛,也让人心怀一些敬意的。

    毕竟他不站在最前面挡了,就该让别人来挡。

    如今被逼上了绝路,何等悲哀。

    穆家两兄弟摇头叹息。

    穆老爷子颤声道:“去,找上一些白绫,挂在府门口吧。”

    两兄弟齐声道:“父亲,你这是要做什么?”

    穆老爷子悲叹道:“城主要走了,我这把老骨头陪他一程。”

    说罢,身体摇摇欲坠。

    两兄弟快步上前扶住,穆复急道:“父亲,父亲不可啊。还没到最后呢,城主不惜抵命,也是为了黄城的存续,我们不能辜负城主留下的希望啊。”

    穆老爷子瘫在穆复怀里,痛哭道:“没希望了,你们还年轻,兴许还能有机会,我这把老骨头是等不到了。”

    穆家两兄弟也放声痛哭。

    正堂的大门打开,是那个老妇人,身边还有两位两个妇人,她们应是穆家两兄弟的妻子,全都悲戚难抑。

    老妇人走到穆老爷子身前,道:“复儿,兴儿,听你们父亲的,把白绫挂上吧。”

    穆兴忽而跪地,哭道:“母亲...”

    老妇人凄道:“你们的父亲要走,我也陪他一程,不然黄泉路上没人照顾他,你们照顾好这个家。”

    两个妇人也走上前来,一家聚在一起哭泣不止。

    正堂的门后,几个孩子探出脑袋,脸上很是惊慌,他们还不是很明白究竟是怎么了。

    言行悲伤地看着这一切,忽道:“众位,可否听我一言。”

    几人看向言行。

    穆复道:“你走吧,这里的事与你无关,永远不要再到黄城来了。”

    这是个没有希望的地方。

    但他们却不知,带来希望的人,正站在他们眼前。

    言行道:“其实,我并不是来经商的。”

    骗了我们?

    穆复再看言行,他的眼中有了愤怒,喝道:“你到底是什么人?到底想要做什么?看我们的笑话吗?还不够吗?”

    他们此刻都以为言行又是那些耻笑他们的大秦之人。

    言行道:“我是行者。”

    行者?!

    穆府一家震惊了。

    他们想起了那个就要被遗忘的传说,传说行者庇护苍生,代表着苍生大义。传说行者无所不能,顶天立地。

    那个早于世间销声匿迹的行者,出现在了他们的眼前。

    穆老爷子本已要瘫倒的身体挣扎地站直了,凝望着言行,难以置信地道:“行者?”

    言行确认道:“正是,火行行者。”

    敢自称行者,身份就不需怀疑,因为这两个字已担负着生死。

    希望,于绝境中复燃。

    穆老爷子本已心如死灰,转瞬又难掩兴奋,激动道:“火行行者,远道而来,究竟所为何事?”

    言行道:“借一步说话。”

    穆府一家把言行领进了正堂,穆老爷子与穆家两兄弟还有言行围坐在一张四方桌,妇人们带着孩子走出了堂外。

    穆家三父子看着言行,实难相信一个行者竟然冲破了层层障碍来到了这里。

    但传说里的行者,就是化不可能为可能的人。

    他既然来了,那一切都有了转机。

    穆老爷子仍莫名激动道:“尊驾究竟所为何事,不妨直言。”

    言行正色道:“世间各城各道门已经达成结盟,我此来正是为会见黄龙观,也为黄城传达一个讯息。”

    已经达成结盟,结盟是为了什么,不言自明。

    改变现状的契机出现了。

    穆老爷子追问道:“什么讯息?”

    言行道:“明年的百英决,将重启十议。”

    十议?!

    十议,就代表着十城平等的对话。

    这真的能做到吗?

    穆家三父子满脸憧憬,又不免怀疑。

    言行道:“三位放心,此事已成定局。”

    看着言行坚定的神色,穆家三父子莫名感受到一种力量,不容置疑的力量,坚定不移的力量。

    不可名状的信服。

    穆复道:“你说你要与黄龙观会面,可是黄龙观...”

    言行打断道:“黄龙观与黄城隔断,这我已经知道,不过去往黄龙观的路,我一定会走上去。”

    黄城之所以会是如今的局面,一大原因就是没有了黄龙观的支撑。

    听言行的话,黄龙观也即将入世,虽然一门抗衡天雷宫几乎是以卵击石,但结盟已成,就有了胜算。

    言行已知道了黄龙观与黄城隔断,就说明他对局势很明晰,仍然有信心,就必定不是盲目。

    穆老爷子道:“那黄城需要做什么?”

    言行道:“黄城不需要做什么。”

    明年的百英决,只是事关道门。

    穆老爷子道:“那你告诉我们...”

    言行道:“我本不想告诉你们,本打算私下告诉黄城城主就是,只是没想到刚到黄城就遇上今日的事,无论如何不能坐视不理。告诉你们,只是让穆老爷子不要寻死,亦不要悲观,希望会有的,穆老爷子也会看见的。”

    既然有希望,寻死之心当然就可暂且放下。

    穆老爷子悲伤道:“可是,城主等不到明年了。”

    言行道:“放心吧,穆老爷子,我既然遇见了就不会不管,这五万两金,我替你们借来。”

    五万两金,黄城一城都凑不出来,言行说借就借,这让人觉得未免是句大话。

    穆兴道:“你难不成带了五万两金出门?”

    言行只一人来,随身只有一个包裹,但他未必没有同行的人,但不管什么目的,谁会带这么多金出行。

    言行道:“不,五万两金可是笔大数目,且不说我没有,就算有也不可能带着来到这里。”

    穆复道:“那你如何借?”

    言行道:“我自有我的办法,不出两日,黄城一定会收到这笔金。”

    言行先自报行者,穆家父子三人或许是出于对希望的期盼选择相信,但现在开口就说替黄城借五万两金,这是眼下迫在眉睫的事,很实际的事,却又那么虚幻的事。

    三人不禁又怀疑起来,连带着对言行自称行者的身份也开始怀疑,莫不是个疯子?还是个沽名钓誉之人?

    言行看出来了,又道:“三位不论信与不信,姑且等上两日,自有定论。只是,见过我的事,包括我说的每一句话,一句也不要透露出去。”

    三人点头道:“这个自然。”

    事关希望,就算再渺茫,就算再不信,他们也知道分寸。

    言行本的确是不想表明身份,更不想透露来意,但实在不忍见穆老爷子这样忠义的人殉命,知道了黄城当下的危机,城主都要抵命,也不得不设法救援。

    正要辞别时,天色正好入夜,言行被挽留下来一起吃晚饭。

    看着一桌不见荤腥的菜,看着穆府一家脸上的歉意,言行心中叹息,脸上却没有丝毫的表露,只是带着淡淡笑意说平日里他也只吃素,这倒是实话,但穆府一家只以为他是在安慰。

    堂堂的黄城世家大户,与初见时的往来客栈店家一家一样生计艰难,他们实则都是大秦和天雷宫霸权下的弃民。

    饭后。

    穆府一家相送言行。

    言行道:“等两日,你们就会相信我的话了,好好活下去。你们想看到的希望,会看到的。”

    暂不说信与不信,至少穆老爷子现在不提与城主一同赴死了,且等两日再说。

    穆老爷子道:“好,你若能救下城主,穆家一生感激不尽。”

    言行点头道:“行者定不食言,我现在就去办。”

    没有让穆府一家送出府门,还是不要让人看见的好,虽然门外的街上入夜后已经几无行人。

    再次来到流金消玉苑附近,这一片还是很热闹,大秦和天雷宫的人手上有的是银钱,不在这里挥霍,留着那些银钱又有何用,没有了,再从黄城取就是了。

    言行等在暗处,等这里回归一夜的清寂。

    但却忽然,一股悲鸣再次在脑海中响起,言行以为是这里离黄龙山太近,山中的生灵又再开始悲鸣,于是,他再次低声祷告。

    可这次,随着他的祷告,悲鸣没有再退却。

    言行扶着墙侧,低声喘息,虚汗连连。

    这次的悲鸣,并不是黄龙山中的生灵传出的。

    而是黄城那些世家大户们今日筹金远远不足数,悲愤使然,把城主将要为黄城的存续抵命的消息传开,黄城的百姓渐渐听闻,不约而同为城主深感痛惜的悲伤。

第二百四十二章 死气

    夜渐深,言行已经很虚弱,他甚至连站也站不住,早已倚靠着墙坐在地上。

    脑海中的悲鸣,从刚刚响起时到现在,已更加强烈。

    头痛欲裂,完全是凭着毅力苦苦支撑,一遍遍心道我还不能昏迷,至少要见到了贾全,否则,救不了黄城城主,也不知有多少人会与穆老爷子一样一同殉命。

    但现在,流金消玉苑那一片街区依旧喧闹,换做是在外八城,这个时辰都已消停,可这里却远不到结束的时候。

    也难怪,对于大秦和天雷宫的人而言,黄城唯一的消遣地就只有这里,而他们,又根本不受约束。

    在玄武山时,洛依和叶光继的担忧还是发生了,言行已能不受圣山中生灵悲鸣的影响,但终归还是避不过人世间的悲鸣。

    视线渐渐模糊,也不再能够思考,而言行仍顽强地不愿闭上眼睛,暗影中看不见他的脸色,只有那呼吸,宛如被一剑封喉的将死之人般低沉断续。

    不知又再等待了多久,除了脑海中的悲鸣,耳里听到的喧闹渐渐开始冷清。

    又不知过了多久,耳里几近无声。

    而这时,已是下半夜。

    只留有一丝意识的言行,想要挣扎着站起,但他全身已经无力。他只能匍匐在地上艰难爬行,把头探出墙根下的阴影,向流金消玉苑张望,双眼已成一道缝隙,他想要看清前方都需要用尽全身仅剩的力气。

    好在他看清了,流金消玉苑那一块街区除了打扫收拾的伙计,已经看不到寻欢消遣的人。

    匍匐的身形慢慢接近了那片街区的光亮,言行此刻的只有一个意念:一定要见到贾全,一定要见到贾全...

    街区外围一个正在打扫的伙计眼角余光瞥见一个影子,本以为是条野狗,又感觉不像,定睛一看,瞬间惊出一身冷汗,同时惊叫了一声。

    附近几个伙计赶了过来,看着地上的身形向他们爬来。

    一个伙计低声道:“这...这是人吧?”

    于是,几个伙计互相壮胆,慢慢向言行靠近了些,终于确认了这的确是个人。

    有个胆大的伙计当先走上前去,把言行的身体翻了过来,问道:“喂,你怎么了?”

    回答他的,只有低沉而断续的喘息,还有那双已行将闭上但不知为何仍不肯闭上的眼睛。

    另外几个伙计也都围了过来,检查了一番,见言行没有受伤,但他全身的衣裳已经湿透,难不成是落水后拼命挣扎着爬了上来?

    当先的那个伙计道:“快快快,把他抬回去。”

    几个伙计搭手,把言行抬进了流金消玉苑。

    正在拨弄算盘的管事见状,走上前一看,问道:“怎么了?”

    伙计道:“这个人突然从路上爬过来,管家,救还是不救?”

    管事瞪了他一眼,喝道:“说什么浑话,当然要救。快,先把他抬进客房。”

    管事放下了手中的活计,引在众人前面打开了一间客房,又把言行的衣服脱下,拿下他仍紧紧攥在手里的包裹。

    当那衣服里掉出了几样东西,管事弯腰捡起时,随意看了几眼。

    豁然间脸色大变。

    急道:“快,扶他躺下。”

    又指着一个伙计,道:“快去找个大夫。”

    几个伙计都不知道管事为什么忽然这么紧张,但也依言照做。

    只是当那个要去找大夫的伙计才刚要转身,管事又道:“不,不行,不行。”

    那伙计又停下,一脸疑狐地看着管事。

    言行已被放在床上,盖好了被褥,但却仍然还没有昏迷,已无人色的脸上,嘴唇微微张合,像是要说什么。

    管事急忙走到言行枕边,道:“你要说什么?”

    言行又再张了张口,管事还是没有听到他说什么。

    于是,伏下身子,把耳朵凑近言行的嘴,只听到蚊蝇一般的声音,道:“黄...黄城主....”

    再没有下文,只有这断断续续的几个字。

    又再过了一会,言行终于昏了过去。

    管事面色凝重的站起,道:“这件事,不许对任何人说起。”

    几个伙计摸不着头脑,互相看了看,管事忽然这么紧张,难不成认识他?

    但流金消玉苑的伙计都不是随便找的人,他们都知道有些事不该问,更不能说,于是,也都郑重地点了点头。

    有个伙计问道:“管家,不要给他找个大夫吗?”

    管事摇了摇头,道:“不用,你们出去吧,我来安排。”

    几个伙计先出了客房,随后,管事又打开言行的包裹看了看,随即也出了客房。但很快,他又返了回来,与他一起的,还有另一个人。

    这人全身的穿戴都尽显奢华,身形肥胖,双眼精明锐利,他正是这里的老板,贾全。

    管事把从言行衣服里掉出的几样东西拿过给贾全一看,那是两块令牌,一块是言城通往苏城的行商牌,一块是裁决令牌。还有一颗乌黑至发亮的珠子,和一枚彤红色雕刻朱雀图案的古朴戒指。

    再打开包裹,拿出一张鬼面。

    贾全沉吟道:“不会有错了,是他。”

    贾全也已经收到了周城寄来的信,信中提及了言行,要他全力辅助。

    这件事除了贾全,也就只有管事知道。

    管事道:“他的身上并没有伤,不知怎么会这样。”

    昏迷中的言行脸上很是痛苦。

    贾全道:“天亮后,你亲自去找个可靠的大夫。”

    管事道:“是。”

    贾全又道:“见到他时,就已昏过去了吗?”

    管事道:“没有,撑着一口气,只说了‘黄城主’三字。”

    贾全皱眉道:“黄城这几日有发生什么事吗?”

    管事想了想,道:“没有听说。”

    贾家收集探听情报,也并非实时。

    贾家在黄城当然也有一些有来往的人,但这些人都不会一旦有事就主动知会贾家,所以,只要不是贾家主动去打探什么,那就只有等事情闹得几乎满城皆知才会知道。

    主动去打探就不能每时每日都去做,那会给贾家带来麻烦。

    平日里,主要是从来到流金消玉苑的人口中的交谈获得一些讯息,而后再去打探印证。

    不过在黄城,来到这里的人全是大秦和天雷宫的人,而前日楚舒雄和黄零突然出现在黄城城宫临时加收五十万石粮又提出以金抵粮的事,完全是他二人临时起意,旁人都还不知道,这两日也就没有在流金消玉苑说起。

    贾全道:“天亮安排人去查一查。”

    管事应声点头。

    贾全又道:“他在这里不妥,给他换一间更僻静的客房。”

    管事道了一声好,又出门叫来几个伙计,把言行抬到了左右无人的一间小别院中。

    ......

    昏迷中的言行,元神再次来到了他的天府地狱中。

    紫日高悬,他脚下无穷无尽的渗血人形依旧平静地抬头仰望。

    但那紫日,却比之此前出现了些许异常。

    它散发的紫光不再如此前那般明亮,因为它已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灰。

    可言行没有注意到这点异常,他此刻很懊悔,懊悔没能见到贾全,没能把该说的话告诉他。

    黄城的悲鸣因城主要抵命而起,倘若不能救下城主,这悲鸣不知要延续至何日,而这期间,他都只能在昏迷之中。

    本来他只要远离黄城就会醒来,但贾全根本不知他因何而昏迷,又怎会想到要把他转移到远处。

    言行一声悲叹,他要食言了,这次食言并不只是事关他自己,更关乎行者的名誉。

    他以行者的名义向穆府一家许诺,本也要以行者的名义向贾全借那五万两金,他相信贾家有这个财力更有心慷慨解囊。

    但他却没有办到。

    行者失信于世人,后果很严重。

    行者这两个字之所以有无穷的力量,正是因为这两个字值得信任,行者从不背信弃义。

    这种信任,是不知牺牲了多少以行者自居之人的生命,不知流了多少以行者自居之人的血才换来的。

    而要失去它,却很容易。这一次失信,至少在黄城,行者两个字就要被打上大大的疑问,甚至成为永不可痊愈的伤疤。

    无尽的自责,他还没有正行者之名,却要先毁了行者的名誉。

    羞愧到无地自容,这比死还要难以承受。

    ......

    黄龙山。

    山脚一颗大树,一个人影坐在树枝上,摆动着双腿。

    素衣白发,眼眸在夜色里依然明亮非常。

    她,正是白鳞。

    受叶光继所托,她昨夜已到了黄龙山,本打算直接上山,但她很快察觉到山上有太多的人,各自潜藏,虽不知为何,但危机重重。

    叶光继没有明言要她保护的人是谁,怎么找到他。

    谨慎起见,她没有冒然上山,而是在山脚等待着有什么异常出现,先确认了那个人是谁再说。

    此时的白鳞很是悠闲,刚刚获得这副身体的兴奋也还未过去。

    她心里想着早日完成叶光继的托付,就可早日见到洛依,更想着当洛依知道现在的她就是曾救过的那条白色巨蟒时,洛依该会是什么样一副表情。

    越想越是期待,忍不住笑出了声。

    她面向的,是黄城。

    此时正是黎明前最深的夜,本应什么也看不见,但她不同,她能看见。

    转头把整个黄城看了个遍,心道,这就是人世间的城啊。

    可是这人世间为何这么多的怨气,这么多的悲伤?

    是的,她也能听到悲鸣,也能看见怨气。

    初为人身,初入人世之城,这与她原本的想象出入很大。

    忽然,明眸定格在了一个方向。

    原本轻松的笑脸瞬间凝固。

    随便换一个人,都不会觉得那里有什么异样。

    但她除了能听到悲鸣看见怨气之外,还能看到死气。

    此时,她就看见了一股死气。

    很庞大的死气。

    那个方向,正是流金消玉苑。

第二百四十三章 煎熬

    黄城城宫。

    城主黄元晦独自站在一个庭院正中的凉亭下,愣愣无神地望着这个破败的庭院,草木枯黄,鱼池浑浊,杂乱无章...

    遥想当年还身为世子时的满心抱负,竟奢想有朝一日重振黄城,一声轻笑,年轻人总是有些不切实际的美好幻想。

    可要能有这种幻想,不失为一种幸运。

    如今的黄城,恐怕就连孩子,心里都不再有幻想了。

    身为城主,当然难辞其咎,纵使他有千万个理由,纵使他已经使尽了浑身解数,纵使他心里毫无私念。

    下一个,又将轮到谁了呢?

    黄元晦心里这般想着。

    身后响起了脚步声。

    黄元晦转头看去,来人是穆府老爷子,只见他的神色不再如昨日一般失魂落魄。

    黄元晦道:“穆老,你年事已高,好好在府里歇着,就不用再替我操心了。”

    他的结局已经定了,反正就是一死,毫无尊严的活着不如死了好。

    穆老爷子走到黄元晦身边,想要说什么,但又很犹豫。

    黄元晦看在眼里,以为他是放心不下自己,又不知如何安慰。

    但黄元晦自己已经接受了,他并不自感悲伤,释然一笑,道:“你也知道,我也没有什么好留恋的了。”

    笑容很快凝结,又落寞道:“只是,我走了,黄家就没人...”

    顿了顿,又甩甩头,苦笑道:“算了,这么多年来,黄家从来也没为黄城做到什么,绝了就绝了吧。”

    穆老爷子眼眶湿润,悲戚道:“城主啊,黄家已为黄城做的太多了。”

    黄元晦拍了拍穆老爷子的肩,道:“这城主位,如坐针毡啊。不知下一个要轮到谁家了,穆老啊,听我一句劝,要是推到穆家,无论如何也不要接。最好谁家都不要接,就拱手让给监察司吧。”

    城主位,父死子继,但原本的黄城世子,数年前就因为顶撞监察司而横遭不测。

    黄元晦现在膝下只有一子,年幼时就入了黄龙观,此后再未见过。而在黄城,黄龙观的修道者是不能掌俗世权势的。

    此外,黄城数百年来被大秦针对,门楣凋零,没有宗室可言,能接掌黄城的黄家之人,按理只有在大秦为质的那位黄元晦的兄弟,可若是让他接位,黄家就没有可以取代的为质之人,这应也是不被允许的。

    所以,从实际来说,只要黄元晦一死,黄家就该退出黄城的舞台了。

    黄城,也该改姓了。

    穆老爷子是真正能理解黄城处境,更知道黄城凋敝至此并非黄家无能或不作为的人,反而黄家几近要绝嗣是被黄城所累。

    而真正能理解黄元晦和黄家的人又有多少?

    眼看着黄元晦现在这副愧对黄城愧对黄家的自责模样,穆老爷子本犹豫要不要现在告诉黄元晦的话再也藏不住了。

    穆老爷子低声道:“城主啊,现在还不到绝望的时候。”

    黄元晦转头看着穆老爷子,凄然笑道:“穆老,你不要再安慰我了。黄家能做的都已做了,见到列祖列宗,我想他们也是能体谅我的。”

    穆老爷子摇头道:“不,城主,我不是安慰你。昨日我见到了一个人,转机或许已经来了。”

    黄元晦虽不信还能有什么转机,但穆老爷子一个饱经世事的人,此时神情严肃,肯定不会是为了安慰他而说些毫无根据的事。

    黄元晦道:“哦?什么人?什么转机?”

    穆老爷子下意识地转头看了看,确认了四周无人,道:“一个从言城来的年轻人,自称火行行者,他说了一件事关天下的大事。”

    黄元晦身体一震,原本暗淡的眼神瞬间焕发出了光彩,急问道:“火行行者?”

    穆老爷子郑重地点了点头。

    黄元晦再问道:“他说了什么事关天下的大事?”

    穆老爷子凑近黄元晦,道:“世间各城各道门已结盟,明年的百英决将重启十议。”

    黄元晦闻言瞳孔大张,深吸了一口气,脸上的肌肉笑了一下停一下,又笑一下。

    “哈...”

    本想放声大笑,但只一声,马上收声,眉眼绽放,仰天张口,压抑住笑声,笑着笑着,有泪水从脸庞滑落,抬起手掌捂住脸庞,双肩不停抖动。

    穆老爷子静静地站在一旁,他知道黄元晦听到这个消息能够宣泄长久以来压抑在他心中的无言悲痛。

    穆老爷子只祈祷言行说的都是真的,千万不要给了他们希望再让他们跌落无尽的绝望深渊。

    久久的宣泄,黄元晦放下了捂在脸上的手,眼泪还在流,脸上是释放后欣慰的笑。

    他能为黄城撑到希望到来前的黎明,已足够给自己和黄家一个交代了。

    黄元晦抹了一把泪,畅快地道:“那就好,那就好,无憾了。”

    哭着,笑着。

    心道:可惜我看不到了。

    穆老爷子看着黄元晦,沉默了许久,还是又开口道:“他还许诺了另一件事。”

    还有比重启十议更好的消息吗?

    黄元晦问道:“什么事?”

    穆老爷子道:“他许诺,两日内,替黄城借五万两金。”

    黄元晦神色凝固,不敢相信地道:“真的?”

    穆老爷子点头道:“他是这么说的。”

    黄元晦愣愣无言,这么说,他可以活下去了?

    他并非贪生,但现在知道了有希望,他想看到希望。

    只是这也太匪夷所思,绝境之下,突然来了一个行者,突然告诉了他莫大的希望。

    这会是真的吗?

    世事真的有这种巧合存在的可能吗?

    与穆府一家一样,黄元晦突然又怀疑了起来。

    最终还是不敢抱太大的期望,且等完这两日,大不了还是一死。

    这两日,是一个煎熬。

    生与死,希望与更深的绝望。

    ......

    煎熬的,还有言行。

    流金消玉苑。

    管事早早出门找来了一位白发苍苍的大夫。

    别院中,经许久的诊断,又是把脉,又是针扎,不见异常又不见好转,大夫丝毫摸不着头脑。

    而言行,仍然在昏睡。

    元神在天府地狱中,多次试图冲破这个空间回到颅顶,那样应该就能醒来。

    但不论他如何尝试,先是遨游试图找到这片空间的缺口,没能找到。之后又冥想,企图与颅顶的意识产生呼应。

    但在尝试呼应时发生了另一样异常,原本平静的无穷无尽的渗血人形忽而变得躁动,当他不再尝试呼应时,它们又重归了平静。

    言行想起了叶光继的叮嘱,那就是一旦它们冲破了封印,言行将被吞噬。

    而它们的异常,也就是说他冥想着的呼应,并不是没有效果的,他的元神恐怕是可以逃离的,但逃离恐怕也就意味着它们也将随之一起冲破封印。

    言行后怕了,叶光继和玄武神灵都提到过死气,死气冲破封印,他也就死了。

    试图让元神回归颅顶,重新清醒,他就会死,死了更无法把情况说明,更救援不了黄城。

    无可奈何,言行不敢再继续尝试。

    他只能又困在了那堆尸骨之山上,煎熬的等待。

    煎熬于黄城城主的生死,行者的名誉。

    他的身体旁,是那位大夫和贾全。

    大夫已经把扎在言行穴道上的银针都拔了。

    贾全道:“大夫,无计可施吗?”

    大夫边把银针收回他的药箱,边摇头道:“我行医数十年,从未见过这种毫无下手之法的症状。静养吧,身体无碍,一切正常。”

    毫无外伤,也非中毒,只是醒不过来。

    大夫背起药箱,走了出去。

    留下贾全一人看着言行,满脸忧色。

    傍晚,管事走入房中。

    贾全问道:“查到了什么?”

    一早管事就派出了多人各自去打探,刚刚已先后悉数回来向他回报了各自打探到的消息。

    管事道:“秋末纳粮,监察司临时加收五十万石,黄城已无粮可征。监察司提出以金抵粮,一两金抵十石粮,共五万两金。”

    贾全叹息一声,道:“黄城还能交得出五万两金吗?”

    管事道:“交不出。城主黄元晦三日前与楚舒雄当面争执,甚至声称玉石俱焚,楚舒雄拒不退让,还出言威胁。”

    贾全摇了摇头,监察司开口索要,没有收到就不会善罢甘休。

    贾全道:“黄城这几日什么动静?”

    管事道:“各家各户忙着凑钱,能凑的都凑了,远远不够。今日还有来我们的典当行问价的,老板也知道,黄城能值钱的东西早已当完了,从来也都是有当无赎。城主黄元晦已说了,凑不够就用他的命抵。”

    两人同时看向言行,他昏迷前念叨的黄城主,是要救黄元晦的意思吗?

    贾全道:“现在账上有多少?”

    管事心中盘算了一下,道:“金只有三万两,银未清点,二十万两是有的。”

    贾家的钱财也需要流通,定期会送返一些回到周城,另外,他们也还有很多需要打点的地方。

    市价十两银抵一两金,二十万两银合两万两金。

    五万两金,现在账上还拿得出来。

    贾全已决定要救黄元晦,并不是因为言行,从贾家的立场出发,没有言行口中的念叨,他们得知了也要救,结盟已成,对盟友不能见死不救。

    贾全道:“明日先派个人去大秦,调些金银备用,再派个人去见黄城主。同时放出消息去,黄城不论要典当什么,全都照收。”

    既然要救,也不能明面上直接送给黄城,否则会引来猜忌。

    虽然黄城已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可当了,但监察司并不能确信,做出大肆典当的假象给监察司看,他们就会以为这真是举黄城的余力千难万难凑出的。

    管事道:“去见黄城主,说是借,还是送?”

    按理当然是借,但这么一大笔钱,以黄城的状况,要还清也不知何年何月,等到日后黄元晦不在了,很容易沦为一笔无头债。

    但要说送,这笔钱对贾家也不是小数目。

    贾全却道:“不借,也不送,当。”

    管事道:“当?他还有什么可当?”

    贾全道:“有的,但是告诉他,只当不赎。”

第二百四十四章 万金买字

    夜里,黄龙山山脚,白鳞还在那颗大树的树枝上。

    又经一日,黄龙山上她所等待的异常还是没有出现,也没有看到有人上山。

    但黄城,她看到的怨气,听到的悲伤还在累加。

    再看向那股愈加浓郁的死气。

    心想着,它们有关联吗?

    其实,她曾在人身上看到过死气,在与洛依一起入玄武山的言行身上。

    只是那时,言行是清醒正常的,封印在天府里的死气被压制,只有极少泄露,呈现的也并不是死气,而是显得阴郁的气息。

    在言行身上看到过这股阴郁气息的,除了白鳞外,还有曾在言城作乱的九头鸟,因为它们的生性与之很契合。

    此刻完全不同的呈现方式,完全不同的等级,让白鳞并没有联想到言行。

    认知里,那应该是很大面积的死亡才有可能造成的,但要是如此,黄城应该有很大的骚乱才是,然而并没有。

    白鳞疑惑了。

    她很想去看一看究竟是什么引起的,可又要完成叶光继的交托,不能随意地离开黄龙山。

    ......

    第二日。

    今日就该是言行许诺的黄城见到五万两金的日子了。

    昨日听到穆老爷子的话后,黄元晦煎熬了一整日,一夜没能入睡。又是期待,又是害怕,惴惴不安,心绪不宁。

    比个人的生死更重要的,是黄城绝境重生的希望与无尽的绝望深渊。

    黄元晦早早就坐在了议事大殿属于他的主位上,如果那个自称行者的人真的借到了五万两金,他一定会登门到此。

    果真如此,黄元晦一刻也不想等待,他要第一时间知道。

    如果今日没有见到那个人,那一切希望都不会再有了。

    大殿内,除了黄元晦外,空无一人,静到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还有比呼吸声更重的心跳声。

    每一个呼吸,每一次心跳,都是煎熬。

    他丧失了对于时间的感知,因为时间忽然变得好慢好慢。

    突然,一个脚步声从殿外响起,由远及近。

    黄元晦的心脏跳得更快,也更重了。

    双眼又是期待又是恐惧地凝视着殿门,当一条腿迈进殿门时,黄元晦豁然站了起来就要走过去相迎。

    但急匆匆走出两步,就看清走进来的人是穆老爷子。

    黄元晦停了下来,心跳也慢了下来。

    穆老爷子看着黄元晦,心知他看到的是自己应该很失望,安慰道:“城主,时辰尚早,稍安勿躁。”

    黄元晦暗道,是啊,这一日还有很长的时间,自己身为一城之主,怎会如此沉不住气。但他也知道,穆老爷子不会笑话他,因为穆老爷子此刻的心情和他是一样的,否则也不会这么早早就到这里来。

    黄元晦深深呼吸几次,走到穆老爷子身旁,牵住他的手,道:“穆老,来,我们一起等。”

    穆老爷子自嘲地笑了笑,道:“好。”

    他的确也在煎熬,一位年过古稀的老朽之人,也如少不经事一般。

    这当然不是他们沉不住气,只因这不止是他们心中,更是黄城绝境之下从未有过的希望。

    黄元晦本要拉着穆老爷子并坐,但穆老爷子坚称尊卑有序,只肯坐在下座,黄元晦执拗不过,只好随他。

    两人坐下后,又都无心交谈,眼神离不开殿门。

    沉默,寂静,唯有呼吸声和心跳声。

    那块悬在两人心头的巨石不落下,恐怕他们都不会再开口了。

    一声不吭地枯坐着。

    直到临近正午。

    殿门外再次响起了脚步声,如先一次的黄元晦一样,两人又都心跳加快,互相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紧张和期待。

    但这次,他们都没有站起来,害怕又一次失望。

    果然,这次来的也不是要他们等的人。

    一个守卫站定在殿门下,大声禀报道:“禀城主,大门外有一人求见。”

    黄元晦和穆老爷子闻言大喜。

    黄元晦激动地道:“快,快请他进来。”

    要通禀求见,肯定就不是平日里能出入城宫的人,除此外,现在会来的,除了那个行者还会是谁?

    守卫道了一声是,转身离开。

    黄元晦和穆老爷子当即再也忍不住。

    穆老爷子喜极而泣,道:“城主,看来他真的做到了,他真的是行者。”

    黄元晦眼中含泪,点头道:“有希望了,一切都有希望了。”

    当殿门外又一次脚步声响起时,两人立刻都站起身,动作太大,黄元晦甚至把脚边的椅子也给蹭倒了。

    穆老爷子哈哈一笑。

    黄元晦也笑着摇摇头,扶起椅子,与穆老爷子一同向殿门走去。

    当他们喜笑颜开地走到殿门处时,门外来的人也正好走了进来。

    那人看到两人,躬身揖礼道:“见过黄城主。”

    黄元晦一见的确是个不认识的人,更确信了就是那位行者,按捺住内心的激动,道:“快请进,我们等了你好久了。”

    穆老爷子脸上的喜色褪了下去,疑惑地看着这个人。

    这人衣着朴素,但已是个中年,并不是自称行者的言行。

    他是贾家的人,平日里很少出没的人前。

    这位贾家的人一脸疑惑道:“等我,黄城主知道我要来?”

    黄元晦笑道:“当然,你既然向穆老许诺了,自然会到这里来。”

    说着,看向穆老爷子,终于注意到他的神情变了,他好像并不认识这个陌生人。

    贾家的人仍疑惑道:“许诺?”

    黄元晦心里咯噔一声,心凉了半截,看着穆老爷子,有些许泄气地问道:“穆老,他...”

    穆老爷子摇了摇头,道:“不是他。”

    心情几经起落,但现在也还只是临近正午的时间,这一日才到一半,并不意味着希望断了,只是心已经冷却了一半。

    黄元晦说服自己不要心灰意冷。

    本来是无心理会这个贾家的人,但已经请人进来了,总不好又把人直接打发了,于是问道:“你来有何事?”

    贾家的人明显感觉到黄元晦语气瞬间变得冷落,但他已经知道了黄城发生的事,也知道了黄元晦已准备抵命,他也是可以理解的。

    贾家的人道:“我家老板知道黄城主近日有难事,特让我来与黄城主商谈一笔交易。”

    黄元晦眉头一皱,道:“你家老板?是何人?”

    贾家的人道:“我家老板姓贾,大名贾全。”

    贾家的名头,无人不识。贾家的财力,也是无人不知。

    听来人说的话,他说的有难事,当然指的就是那五万两金。贾家知道这件事并不奇怪,从很多途径都可以得知。

    但问题是,贾家明面上与大秦监察司往来甚密,与李氏一门有往来也不是秘密,世人都道贾家实已是大秦所属。贾家在黄城也扎根多年,从来只做生意,与黄城当权从未有过来往。

    现在为什么会突然登门提出交易?而他说的交易,又该如何交易?

    黄元晦和穆老爷子面面相觑,都感觉这件事很蹊跷。

    先是一个自称行者的年轻人主动说要替黄城借五万两金,现在又一个贾家的人登门提出交易,这两者之间有联系吗?

    穆老爷子忍不住问道:“是何人让贾老板提出交易的?”

    贾家的人摸不着头脑,反问道:“穆老此话何意?”

    他能来与黄元晦谈这件事,就说明他是贾家得力的人,必定知道很多贾家的内情,这样的人当然都认得黄城有头有脸的人,他原本就是认得穆老爷子的,前面黄元晦又尊称了穆老,他也就同样敬称穆老了。

    但他确实不知穆老爷子这么问是什么意思,他虽知道前夜有一个人被抬进了流金消玉苑,但那人是谁他并不知道,当然就更不知道管事和贾全交代他今日要做的事会与那个昏迷的人有什么关联。

    关于言行,在黄城的所有贾家的人中,只有贾全和管事知道。

    再者,他今日要办的事,与言行的关系也不大。

    要帮黄城,是贾全自己的决定,只不过言行昏迷前的念叨让贾全更早的知道了黄城正在发生什么,否则,有可能贻误了时间。

    黄元晦和穆老爷子看他的反应,确认他确实不知道那个自称行者的人。

    这就有两种可能。

    一是,那个行者不露面而私下与贾全谈妥,若是如此,关于行者就不要提起。

    二是,那个行者与贾全无关,纯属巧合。

    黄元晦道:“这么说,是贾老板自己提出的交易了?”

    贾家的人道:“是。”

    黄元晦和穆老爷子若有所思,无论如何,先听听他怎么说。

    于是,把他领进了议事大殿的后堂。

    这个后堂与黄城的每一处都一样,破败不堪,甚至连一张茶桌也没有。

    这种萧条寒酸,黄元晦和穆老爷子早已习以为常,并不因此而自觉颜面无光,相比起表象上的颜面,骨子里的尊严才是他们更想要找回的。

    那个贾家的人又何尝不知黄城的状况,虽是第一次入黄城城宫,但这种破败的景象他早就了然于心了。

    没有客套,三人围着一张破旧的桌案坐下。

    黄元晦道:“你说的交易,怎么个交易法?”

    贾家的人道:“我家老板说了,要当给黄城主五万两金。”

    当?还当五万两金?

    黄元晦和穆老爷子不知贾全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黄元晦忍不住笑了一声,环顾了一圈这个后堂,道:“五万两金?呵呵...你看看我这里还有什么可当的?莫说五万两金,就是五两银,你看看有哪样值当。”

    物有其价,他要是还能有能当五万两金的东西,何至于抵命。

    贾全跟他提出典当,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黄元晦甚至以为贾全是有意要羞辱他了,脸色也随之阴沉了下来。

    但那贾家的人却满脸认真地道:“有一样东西值五万两金,我家老板说了,这样东西只当不赎。”

    有没有值钱的东西黄元晦还能不知道吗?还只当不赎?

    黄元晦沉着脸,沉着声,道:“你确定你不是来取笑羞辱我的吗?”

    贾家的人严肃地缓缓摇了摇头。

    黄元晦怒气已然要压不住了,双手握拳,正要发作。

    穆老爷子拍了拍黄元晦的手,安抚着,又看着贾家的人道:“只当不赎,那就买了。贾老板要买什么,还请明言。”

    贾家的人正色道:“买黄城主二十个字。”

    穆老爷子凝目道:“哪二十个字?”

    贾家的人神色坚毅,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地道:“黄城誓从公理大义,顺苍生存亡而结盟,永不背约。”

    黄元晦脸上的怒意退散,和穆老爷子一起震惊无比地看着贾家的人。

    完全出乎他们的意料。

第二百四十五章 雪中送炭

    “黄城誓从公理大义,顺苍生存亡而结盟,永不背约。”

    这二十个字,确值万金。

    但黄元晦和穆老爷子万万想不到这二十个字会从贾家的来人口中说出。

    这二十个字,就印证了那个自称行者的人说的世间各城各道门结盟已成。

    可贾家不是暮秦的吗?

    黄元晦和穆老爷子互相看了看,各自思索着,难道他们一直以来都看走眼了吗?

    细想一番,那个行者要在两日内替黄城借五万两金,他不可能去毗邻的大秦借,只有两日更不可能返回言城周借,而在黄城有这个财力的,只有贾家。

    这么看来,确实是那个行者不愿露面暗中与贾全谈妥了。

    他本是要替黄城借,但贾全仗义疏财,提出只当不赎,实则为买,深则为送。

    但有一个条件,黄城需加入加盟,并盟誓永不背约。

    举世间合力改变现状,改变局面,重启十议,重给世人希望,黄城有利,世间有利。

    这根本是个不是条件的条件。

    不提出这个条件,黄城同样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结盟,提出这个条件,只会让黄城受之坦然。

    这是完完全全的对于盟友的帮助,不是当,更不是买。

    这是饱受欺辱压榨的黄城,数百年来第一次得到外界的帮助。

    来自销声匿迹数百年又忽然横空出世的行者,来自曾经一度误解的,曾以为只是唯利是图攀附大秦的贾家。

    黄元晦和穆老爷子感受到了他们已遗忘的善意,这世间消散已久的情义正在复生,他们心头温热,感动到无语凝噎。

    贾家的人知道他们此刻内心的感受,诚挚地道:“黄城主,如何?当是不当?”

    面含微笑地看着黄元晦,这是邀请,他打开了一扇门,门里是有希望有光明的世界。

    与数百年来的黑暗截然相反。

    穆老爷子握着黄元晦的手,两人的手都激动地发抖,穆老爷子眼眶湿润面带笑容地看着黄元晦用力地不住点头。

    黄元晦同样眼中泛泪,释然地笑了一声,用力点头,道:“当!”

    铺开一张宣纸,这或许是他这里唯一还有城宫气度的东西了。

    黄元晦站起身,执笔蘸墨,深深呼吸,直到控制住内心的激动,控制住发抖的手。

    穆老爷子和贾家的人也站了起来。

    笔端的墨已蘸满,黄元晦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再睁眼时,绽放了久未有过的光芒。

    凌空起笔,一笔一划工工整整,不犹豫,不凌乱,不拖沓。

    这二十个字,虽是馈赠。

    但对于黄元晦而言,这也是他的承诺,是自此后黄城世代的承诺。

    所以,他要写得有力量。

    二十字写完,右下角签名落款,而后,取出城主印盖上印章。

    一系列做完,又等到笔墨凝干,黄元晦又取出一个长形木盒,将宣纸卷起捆好,放入木盒。再双手捧起木盒,平放身前。

    贾家的人双手平伸,恭恭敬敬从黄元晦手中接过木盒,又再小心翼翼地放在他身前的桌案上。

    三人又再坐下。

    贾家的人道:“黄城主的心我感受到了,回去后即回禀我家老板。”

    多余的恭维的话无需再说了,黄元晦已通过这一副字表明了他的感激之心和永不背约之心。

    黄元晦和穆老爷子在等待着那五万两金,监察司不出几日就会上门来取了。

    贾家的人道:“典当之物,我已收到了。不过五万两金,黄城主知道我们不能明目张胆送来,还需黄城主做些安排。”

    五万两金,那可是数千斤重,得多少口大箱,直接大摇大摆地拉来,贾家就完全暴露了。

    黄元晦和穆老爷子岂会不知。

    黄元晦道:“我该做些什么?”

    贾家的人道:“我们的典当行一早已经放出消息,黄城不论典当什么,我们都收。已陆续有人前去典当,监察司已经收到了风声。但黄城实在没什么可当的了,来的人也很少,凭那点人是无法把五万两金从典当行顺利带给黄城主的。何况,目前账上的金只有三万两,还需以二十万两银抵剩下的两万两金,分量摆在那。为了不引起监察司怀疑,还请黄城主调动一些人,随意拿上点什么做个典当的假象,每人怀揣点金银带回给黄城主。”

    先分散,后聚合。

    贾家的安排很妥当。

    穆老爷子道:“但是,前去的人太多,监察司不会去典当行查吗?要是见到物无所值,他们也会知道是贾家奉送。”

    贾家的人道:“穆老放心,贾家有大秦首相那块金字招牌,寻常人根本不敢查。再加多年打点,有资格查的人也是不会去查的。前去典当的人多了,他们都是闹不清楚是否黄城还有谁家藏了什么家底的。总之,后事由我们料理,穆老和黄城主不必多虑。”

    黄元晦和穆老爷子意味深长地看着贾家的人,看来贾家真是深藏不露啊。

    黄元晦道:“好,我知道该怎么做了。还请转告贾老板,贾家对黄城和我黄某人的相助之恩,黄城与我黄某人都铭记于心,他日必定报答。”

    贾家的人摇头笑道:“黄城主切不可这么说,既为盟友,黄城有难,自然不可不施以援手。我家老板正是以此向黄城主示诚,只求日后不怀戒心通力合作。”

    雪中送炭,救了黄元晦一命,大恩不言谢。

    黄元晦眼眶炙热,诚恳坚定地道:“必定如此,黄城世代,永不背约!”

    贾家的人站起,双手捧起木盒,道:“那我就先告辞了,还请黄城主尽快安排。”

    黄元晦站起,道:“好,我马上安排。请。”

    穆老爷子也站起身,与黄元晦一同把贾家的人送出大殿。

    望着贾家的人离去的背影,穆老爷子泪如雨下,道:“太好了,城主,那位行者真的没有骗我,有希望了。”

    黄元晦也再控制不住,掩面而泣。

    让他们如此失态的,并不是那五万两金。

    在他们看来,这件事肯定是那位行者幕后所为,本是匪夷所思的事,但他不出两日让贾家雪中送炭,说到做到。

    那他所说的就都是真的了,世间各城各道门已结盟,明年的百英决将重启十议。

    天不绝人,绝望之境,希望,重燃了。

    一切,都那么不可思议。

    但这一切,竟是真的。

    他们没有时间沉溺于宣泄,他们还要抢时间。

    穆老爷子擦干了一脸老泪,道:“城主,先渡过眼下的难关,我们再从长计议。”

    黄元晦牵起穆老爷子的手,道:“好,我们走。”

    两人走向殿外大院,大院正中立有一面大鼓,鼓旁有一名守卫的兵士。

    见黄元晦和穆老爷子走来,兵士道:“城主,需要击鼓传召吗?”

    这鼓正是用来传召黄城权贵到城宫聚会的,声传十里。

    黄城的面积远不止十里,但能到城宫来参与议会的权贵们都住在这十里方圆内。

    黄元晦满面笑容,道:“是。”

    这个兵士还是第一次见到黄元晦笑,城主的笑,就意味着有喜事。但黄城眼下正面临的事,他是知道的,也知道黄元晦说了为黄城抵命。

    这个时候,他怎还笑得出来?

    但这个兵士没有多问,只是默默地放下手中长枪,转身拿起两根大槌。

    黄元晦道:“给我,我来。”

    哪有城主击鼓传召的道理,兵士看着黄元晦满脸掩饰不住的笑,以为他是不是被逼疯了。

    兵士心中一酸,悲伤地道:“城主,您是怎么了?”

    黄元晦讶异地看着兵士,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反常,又笑道:“你不要担心,有喜事,大喜事。来,把槌给我。”

    说罢,伸手要槌。

    兵士却更加难受了,都这个时候了,哪还能有什么喜事,看来城主真的是被逼疯了。

    但身为兵士,从来也不多问,不多说,只说道:“城主,还是我来吧。”

    黄元晦和穆老爷子摇头苦笑。

    穆老爷子笑道:“你还是把槌给城主吧,今天的鼓必须让城主捶。”

    兵士疑狐了,穆老爷子不劝阻,也跟着起哄,难不成连穆老爷子也疯了?

    兵士犯疑狐,黄元晦可等不及了,从兵士手中夺过大槌,一手一个,抡起就往大鼓捶去。

    “咚...”

    随之绵密的鼓声远远传扬开去。

    渐渐地,有距离更近的人先到了城宫,见到黄元晦亲自击鼓,都聚了过来。

    看着黄元晦满头大汗却满脸含笑不知疲倦一般的挥动着手中的大槌,他们忍不住也像那个兵士一样想,有人想上前劝阻,但都被穆老爷子拦了下来。

    有人急不可耐地道:“穆老,你拦着我们做什么,我们都知道城主心里难受,但这样不行啊。”

    人们甚至要以为黄元晦击鼓并不是为了召集议会,而是发泄。

    穆老爷子笑眯眯地道:“你们想错了,没事的,先让城主捶个痛快,等人到齐了,你们就知道了。”

    穆老爷子辈分高,也稳重,他这么说了,看来的确是传召,旁人也就不再劝了。

    但看着黄元晦的反常和穆老爷子满脸的笑意,他们实在不知道现在还能有什么值得开心的。

    半个时辰后,所有该到的人都到齐了。

    黄元晦也终于放下了手中的大槌,他已满身湿透,但仍笑意不减,转身看着那些正一脸茫然地看着他的人,兴高采烈地大喝一声:“走,入殿。”

    说完,向人群走去,人群纷纷给他让出一条路,然后跟在他身后走向了议事大殿。

    但黄元晦只走到殿门下,就停了下来,让所有人先入殿,最后,他把两扇殿门关上。

    约定俗成,闭门议事,其意是现在大殿里说的话都是绝密,走出去不得对外宣扬。

    这是很重大的事,黄城多年未有过。

    黄元晦从殿门缓缓外里走,细细打量着每一个人,他们那枯瘦憔悴的面容,他们朴素寒酸的衣着,他们毫无神采的精气神...

    而每一个人也都看着黄元晦,为之心痛,为之惭愧,也为之茫然...

第二百四十六章 恍然如梦

    黄城城宫,议事大殿。

    有名无实的黄城权贵们分列数排,黄元晦走到队列前,转身面向他们。

    寂静无声,气氛凝重。

    黄元晦突然向众人深深鞠躬。

    众人不明所以,也同向黄元晦鞠躬。

    当黄元晦又再正直了身体,道:“众位这么多年来,都受苦了。”

    众人心知比起黄元晦受的苦与屈辱,他们所受的,还算不得什么。黄元晦这样的开场,除穆老爷子外的众人都以为他是要交代遗言了,都感到悲伤,也无言。

    怎料,黄元晦话锋一转,道:“但是,我要告诉众位,这一切都将过去了。”

    “明年的百英决,将重启十议。”

    平地惊雷!

    众人面面相觑,一番沉寂,确认了自己听到的是真的之后,瞬间哗然。

    此刻能在这大殿内的人,都熟知世间往事。

    十议!

    那个古老会谈意味着什么,他们都了然于心。

    但现在这个令人绝望的处境之下,黄元晦突然说出这句话,很难叫人不以为这是黄元晦心底的一个梦,一个魂萦梦牵念念不忘的梦,而他已被这个梦吞噬,分不清现实了。

    遭逢大难,人被逼疯的情况不是没有过。

    黄元晦当然知道众人在想什么,又道:“众位,我没有疯,我说的是真的。”

    但疯了的人通常不自知。

    穆老爷子道:“众位,城主说的,的确是真的,我们的盟友已经出现了。”

    穆老爷子的话,才让众人开始有了几分相信。

    但还是不敢确信,这种事真的可能会发生吗?还来得这么巧?

    可他们多么想相信,这就是真的。

    黄元晦道:“我知众位现在还不敢相信,一个时辰前,我也不敢相信。但现在召集众位前来,是要众位去办一件事,办完了这件事,就不需要我再解释,你们自然就会信了。”

    众人心里泛起了波澜,将信将疑。

    一人道:“城主要我们办何事?”

    黄元晦道:“一个时辰前,有人登门当给我五万两金,但这五万两金无法直接送来。我要众位办的事,就是众位把各家的人派去,越多人越好,去时每人手上随意带点什么事物,就当是去典当,把五万两金分散带回。”

    越说越奇。

    一人道:“城主,不是我们不信,可城主还有什么可当五万两金的,又有谁能出得起五万两金。”

    黄元晦道:“有的,贾家,他要我当二十个字给他,且只当不赎。”

    贾家的财力世人皆知,可贾家为什么要这么做?还是当字?

    直如天书。

    又一人道:“他要城主当的是什么字?”

    黄元晦道:“黄城誓从公理大义,顺苍生存亡而结盟,永不背约。”

    众人内心波涛汹涌,这二十个字的确可值万金。

    但这二十个字有价无市,贾家应该更不可能是那个买家才对。

    疑惑不解。

    与众人的疑惑不同,穆老爷子神采奕奕地道:“我也在场,确有其事。”

    听穆老爷子这么说,众人更加相信了。

    贾家买的是结盟,结盟就有机会重启十议。

    那贾家代表的是谁?结盟的又都是谁?

    黄元晦道:“众位先不要想是否可信,这五万两金可以印证。只要取回来了,一切自明。”

    的确如此,只要取到了这五万两金,转机和希望就都证实了。

    众人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这是天大的事。

    黄元晦道:“去吧,去贾家的典当行。注意一件事,平静的去,平静的回。”

    随便拿点什么去,就能换回金银,没有心理准备肯定就会引起骚动,骚动就会走漏风声。

    大殿内的人当然都知道,若真有这样的事,定然要无声无息的做。

    齐声郑重地道:“是。”

    当他们全都依次退出了议事大殿,一齐往外走时,对他们现在要去办的事还是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穆老爷子走在人群后,众人都不约而同地在大院中等待,当穆老爷子走到了人群中,众人都围了上来。

    有人问道:“穆老,城主说的,当真是真的?”

    穆老爷子满脸含笑,道:“我不是已说了吗,我也在场,是真的。”

    大殿中是说过,可众人还是忍不住非要再确认一次不可。

    另一人道:“可这也太叫人难以相信了。”

    所有人的心声。

    穆老爷子笑道:“先不说信或不信,去了自然就知道了。”

    穆老爷子呵呵笑着,当先走去。

    他和黄元晦都没有提起行者,既然那位行者不愿露面,他们也就认为现在还不是可以把行者出世的消息说出去的时候。

    但他一颗老心已经按捺不住想要分享这个振奋人心的消息,别人不可说,他的两个儿子是可以说的,他想尽快回到家中,告诉他的两个儿子,那个人真的是行者,他说的都是真的,过去不敢奢想的希望来临了。

    剩下的众人怀揣着期待而紧张的心情也纷纷各自归家去,情不自禁地加快了脚步,他们都想快一点知道真假。

    ......

    午后。

    流金消玉苑旁。

    贾家的典当行。

    从天一亮放出消息后,一个上午和正午的时间,黄城已零零星星有人带上仅存的家底前来典当,那些都是当真还值点钱的,贾家给出的价钱是正常典当的数倍。

    那多给的价钱权算是赠与这些当黄城有难倾家相助的忠义之人。

    到此,支出的银钱都不算进买那二十字的五万两金。

    直到陆陆续续开始在典当行外汇聚了越来越多的人,他们在典当行外张望,大多手中拿着一个小箱,犹豫着要不要走进去。

    这些人都是黄城那些有名无实的权贵们各自回家后派来的人,他们来时听到的话,到现在还消化不了,生怕走进去就成了一个笑话。

    但看着走来越来越多和他们一样犹豫不定的人,看来不止是他们听到了那番天方夜谭,心里的怀疑少了点,只是谁也不愿第一个走进去。

    直到又来了两个人,他们也各拿着一个小箱子,却没有在典当行外停留踌躇,而是径直走入了典当行。

    这两人,正是穆复和穆兴。

    听到了穆老爷子的话,他们放下了心中的煎熬,他们一点都不再怀疑了。漫长的黑暗长夜将要过去,黎明已至,光明即将驱散黑暗长夜。

    典当行外聚集的人纷纷靠近,看看是不是真的如他们听说的那般。

    柜台里,一个双眼锐利,一看就很精明的中年面带微笑地看着向他走来的穆家兄弟。

    他就是贾家这家典当行的掌柜,他知道,现在是分散转移那五万两金的时候了。

    掌柜笑道:“两位,要当什么?”

    穆复和穆兴把各自手中的箱子放上柜台,打开箱子。

    掌柜看了一眼,两个箱子中各有一支发簪,很普通的妇人所用的,买支新的,市价也要不了一两银子。

    掌柜把两支发簪拿在手中,银制的,表面已粗糙,说明已经用了很久了,但表面的亮度却告诉掌柜,它们的主人并没有把它们闲置,也许是来之前刚刚从头上取下来的。

    掌柜收起笑容,道:“这是尊夫人所用的吗?”

    穆复与穆兴惭愧地互相看了看,点头道:“是。”

    穆老爷子叫他们随意带上点东西,出于心意,总不能带一文不值的东西,而他们已经没有什么能值几文钱的了,是他们的夫人把她们身上唯一值几文钱的首饰摘了下来。

    掌柜心中一叹,转头看向一旁的伙计,低声道:“装满。”

    箱子虽小,但装满也有百两。

    看着满箱散发出的金灿灿的光芒,兄弟两人难掩内心激动,情不自禁地互相拍着对方的后背,但还要压制住那要喷薄而发的狂喜。

    “平静的去,平静的回。”

    他们要带回的,不是银,不是金,是希望,是暂时还需隐忍的希望。

    两个箱子又再合上了,穆家兄弟各自抱起箱子,道了一声:“多谢。”

    说完,正要转身离去。

    掌柜道:“两位且慢。”

    穆家兄弟看着掌柜,不知道还有何事。

    掌柜把手中的发簪向前递去,道:“夫人不可无发簪。”

    看着掌柜满眼的真诚,没有一丝可怜之意,穆家兄弟感动万分,接过发簪,向掌柜躬身一拜,再直起身,满含谢意地深深看了掌柜一眼,转身离开。

    世间的情义,在心中深深扎下了根。

    穆家兄弟走到门口时,看着门外的人们庄重地点了点头。

    他们大多是同样身份的人,其中也有很多原本就相识,只是这个时候不便攀谈。

    这个点头,终于让围在典当行外的人们相信了他们所听到的,人心沸腾,但却无声。

    他们本以为此生无望,生无可恋,活一日是一日。

    但此刻,他们的心中燃起了使命,现在这简简单单的任务,是在拯救城主,拯救黄城。

    人群汇聚,心中万马奔腾,却平静如常。他们都在战斗,与那颗沸腾的心战斗,这场战斗,只能胜不能败,只能把它压下,不能让它喷薄。

    一个又一个人依次有序地走入典当行,一个又一个人装上满满的情义和希望平静地离开。

    直到日落,贾家准备的三万两金和二十万两银才转移了不到一半。

    现在已过了平日关门的时间,又一个人带上箱子离开后,掌柜走到门口,道:“各位,今日到此,明日再来吧。”

    已经有些反常,不能太过反常,虽然早有打点,不会有人来查。但入夜了,这周围出没的都是大秦和天雷宫的人,难保不被人看出点不该被看出的事。

    没有人反对,一切的事都已安排好了,他们只需执行。

    很快,典当行外的人都各自回去了,没有交流,但每个人的脚步都很快。

    他们振奋的想要把他们知道的消息告诉他们可以告诉的人,把希望传达给绝望中的人们。

    是夜,黄城那些有名无实的权贵们,纷纷痛哭流涕,这次不再是绝望悲伤,而是感动宣泄。

    黄元晦今日说的,是真的了,他们都不再怀疑了。

    峰回路转,柳暗花明,绝境重生。

    恍然如梦。

    那么不真实,却实实在在发生了。

    多少人莫名仰头望天。

    这只能是天道的安排!

    天不绝黄城!

    时间流逝,喜讯在黑夜中悄然蔓延。

    悲鸣,随着喜讯蔓延,由盛转衰。

第二百四十七章 灵体初现

    讯息的传递不是一蹴而就的。

    强烈的悲鸣也不会顷刻间就消散无形。

    因悲鸣而昏迷的言行也需要等到外界的悲鸣与天府的封印不再产生呼应才能醒来,昏迷前经过了黄城两三日的悲伤发酵,要醒来大致也要经过同样的波段。

    再加上身体的不适,恐怕时间还要再长。

    但这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元神在天府封印的空间里,是感知不到时间的。

    言行根本就不知外界过了多久,更不知黄元晦是生是死,也不知黄城现在是什么局势。

    倘若一发不可收拾,黄城因此出现浩劫,那无止境的悲鸣将停不下来,他要从封印里清醒就不知要过多久。

    而他已经没有多少时间可以等待了。

    心急如焚,却又无能为力。

    度日如年。

    这么枯等下去不是办法,言行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再尝试一番。

    让元神强行冲破封印回到颅顶的意识里,死气会把他的意识吞噬,再也醒不过来。

    但若直接让元神离体?或者修成灵体而离体呢?

    也许结果也会与元神强行冲破封印回归颅顶一样,被死气吞噬。

    但这是他要自救唯一的方法,否则,他只有一直等下去,等到如过往一样,元神忽然间被一种莫名的力量吸回颅顶,然后慢慢清醒。

    这次也这么等,就会错过太多时间。

    他对穆府一家的许诺,很可能已经错过了,他要试图挽回行者的名誉。

    他更不可错过对灵雀山中生灵的承诺,朱雀神灵还在等着他。

    那么,该怎么做呢?

    清醒时元神出窍,言行已经试过,但单单元神出窍是无法与人沟通的,还需要修成与叶光继一样的灵体才行。

    灵体,即元神以元气的形质显现,需以强大的念力结合五行道法取元气之精聚合形质。

    天府中的元神已经自成形质,但现在离体,和清醒时元神出窍一样,还是无实质的。

    唯一的办法,应该是临时修炼,先把元神聚合成灵体,再尝试冲破肉体的界限。

    虽违背了叶光继的临行交代,也不知后果,但这是言行别无选择的自救之法。

    当下也不再犹豫。

    道法施展,盘膝闭目,元神漂浮,开始抽取火行之气。

    当元神四周红色的火行之气弥漫之后,以念力施展道法引导火行之气冲开始与元神融合...

    这片空间里,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

    元神本是无法自我感知的,一贯如此。但此刻,言行忽然感觉到一股炙热。

    这本不应有感觉。

    当即睁开双眼,再低头看向现在这副元神。

    只见现在与先前完全不同,已变化成一团红色的人形。

    这红色正是火行之气,现在的这个人形,就是属于言行的灵体。

    灵体初现。

    那么,该从哪里突破?

    左顾右盼,最终仰头看向悬在这片空间苍穹上的紫日。

    说不清为何,但言行就是想冲破那苍穹,也许那代表着他心里的渴望,冲破那片布满雷云和阴霾的天空。

    大喝一声,灵体化作一道红光直冲天际。

    向这片天发起挑战,不屈的抗争,裹挟着无畏的力量。

    灵体发出了咆哮,响起破空的蜂鸣。

    迅疾的飞升,终于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挡了下来。

    “嘭...”

    一声巨响,空间震动。

    那或许就是天府内这片空间边界的壁垒,言行看不见,但它的确存在。

    这不是血肉之躯的较量,言行没有血肉模糊。

    但那一撞之下,灵体受损,言行不得不用道法和念力把灵体维持住,同时咆哮着持续冲击。

    火行之气源源补继,灵体已化作一个无情的火神,带着焚尽一切的气势。

    而那无形的壁垒,就是天地初开之际设下一道禁锢的古神,任灵体如何冲击都坚若磐石。

    彷如真理的法则,不可动摇。

    但言行没有放弃。

    这个壁垒,如同数百年来天雷宫布在这个世间的禁锢,如同这个人世间之外,另一种他还不知是什么布下的禁锢。

    这个壁垒和禁锢束缚了自由,束缚了双脚,束缚了双翼,束缚了眼界,束缚了光明。

    言行感到很愤怒,而他的愤怒,引发了火行之气无穷的暴戾。

    天际的紫日,也受到了召唤,分化出了紫火,形成一道紫炎柱,一端连接着紫日极速延长,与灵体一同冲击。

    “嘭...”

    又一声,空间的震动愈加强烈了。

    这片空间的最底下,那无穷无尽的渗血人形们,也开始仰天怒吼,凄厉咆哮。

    原本只是个平静的空间,衍化成了地狱,活过来的地狱。

    蓬勃的死气倾泻。

    ......

    黄龙山山脚。

    一直遥望着流金消玉苑的白鳞忽然感到很不安。

    这是她到达黄龙山的第四夜,她还没有找到叶光继要她保护的人。

    她不知那个人是谁,但叶光继说去了黄龙山就知道了,那就是很容易辨别出的人。

    而现在这种不应存在的现象出现了,别人看不到,她却能看得到,那是不是引发这个现象的人就是她所要保护的人呢?

    见到死气已是第三夜了,忽然变得更加浓郁更加庞大,无论如何,需要去确认一下。

    白鳞敏捷地从树枝上站起,快速向流金消玉苑的方向掠去。

    情急之下,她没有注意到她经过了另一个人的藏身之处,尽管她的身形快到一闪即没,但她的一头白发在月光下很醒目。

    而这个人在看到白鳞迅速向黄城而去后,稍稍等待了片刻,也远远地跟了上去。

    不消多时,白鳞就来到死气宣泄之地,流金消玉苑。

    夜深了,外头还有很多寻欢作乐的人,确实不是很多人死亡造成的死气。

    那这么庞大的死气就更加异常了。

    很快,白鳞找到了死气宣发之源,流金消玉苑内那个单独的别院,再悄然进入别院,靠近死气最重的那间客房。

    客房中,言行仍躺在床上,但此时面容扭曲,显得极为痛苦。

    床边有两个人,贾全和管事。

    看着言行现在的状态,他们除了心急外,一筹莫展。

    贾全来回踱步,眉头深锁。

    管事道:“老板,现在该如何是好?”

    贾全摇头叹气道:“我要是知道就好了。无伤无病,就是找再多的大夫来也无济于事。”

    管事道:“可我们也不能什么也不做啊,他要是出了意外,我们没法交代。”

    贾全又叹一声,道:“大夫治不了,我看多半是因修行造成的,要解也只能找修道之人,可我们上哪找去?黄龙观去不成,找天雷宫更是自寻死路。去千里外找人,找到了也来不了。唉...”

    这两日贾全想破了脑袋,还是无计可施。

    管事道:“那...我们只能等吗?”

    贾全无奈道:“恐怕也只能希望他吉人天相,自己醒来吧。”

    门窗紧闭,白鳞看不到里面的人。

    忽然间,房门被推开,贾全和管事大惊,正要转头看去。

    白鳞瞬间绕到他们身后,张口一吐,一团薄雾喷出,贾全和管事什么也没来得及看见就同时瘫倒在地,晕了过去。

    白鳞又再闪身把房门关上,这才走到床前看向躺着的言行。

    竟然会是他?

    看清言行的那一瞬间,白鳞就知道了叶光继要她保护的人,就是他。

    难怪叶光继说了一句,也算是去见洛依之前先还她的一份恩情。

    言行与洛依一起入玄武山时的浓情蜜意,白鳞都曾看在眼里,要保护他,白鳞很乐意,因为她知道这也会是洛依想做的事。

    这时,白鳞也终于知道,那时见到的言行,他身上散发出的阴郁之气是怎么回事了。

    此刻这个客房内,死气已经很重很重,寻常人虽看不见,但待在这里也会有害。

    白鳞看了看倒在地上的贾全和管事,刚才不明原由,所以先吐出一口迷雾把他们迷倒了。

    现在确认了言行,而刚才听到他们的对话,他们想救言行,那就是朋友。

    白鳞蹲下身,伸手在两人口鼻前一挥。

    又过了几个呼吸,贾全和管事同时醒来。

    迷迷糊糊看着眼前的人,素衣白发,眼眸闪亮,毫无妆容,毫无修饰,但却遮不住她绝美的容貌。

    这是个让男人很容易一见倾心的女子。

    但贾全很快想起,刚才就是她突然闯入又迷晕了他们。

    从地上站起,贾全眯着眼睛道:“你是何人?突然闯入所为何事?”

    他并不是个会被美色迷惑的人,他很清楚言行的重要性,而这个女子肯定是为了言行而来,眼下还不知是敌是友。

    白鳞没有回答,而是看向言行,问道:“他是什么时候昏迷的?”

    贾全也没有回答,而是道:“既然你不坦诚相待,我也无可奉告。不管你是何人,还请离开,另外奉劝一句,我贾家也不是好欺的。”

    白鳞看向贾全,笑了一笑,道:“没想到你还真是个可靠的朋友,我要是听你的离开了,谁来救他?”

    贾全脸色大变,急道:“你能救他?”

    白鳞道:“能不能救他,要试过才知道,但至少我现在能救你们。”

    贾全和管事对视一眼,皱眉道:“救我们?”

    白鳞道:“用力按一按你们的腹部试试。”

    贾全和管事不知何意,但也疑惑着照做,并起两根手指在腹部用力一按,马上两人就腹里翻涌,喉头难耐,咳嗽连连。

    管事还只是咳嗽,贾全却忍耐不住,一口呕吐物从口中喷了出来,低头一看,一滩黑色的粘稠液体,极其恶心。

    赶忙把手指从腹部移开,大口喘息。

    管事愤怒地看着白鳞,道:“你对我们做了什么?”

    他们都以为是刚才白鳞突然闯入用了什么毒物迷晕了他们所致。

    白鳞道:“与我无关。”

    又指着贾全,道:“看来你在这里待的时间更长。”

    贾全茫然道:“何意?”

    白鳞转头看了看,道:“因为这里的死气太重了,你靠得太近,停留的时间太长,吸进了太多。”

    贾全和管事也转头四处张望,但他们却什么也看不到。

    贾全喃喃道:“死气?”

    白鳞看向昏迷在床的言行,道:“对,死气,他身上散发出来的。”

    死气?是什么?

    贾全和管事骇然地看向言行,他们只是吸入了死气就已有不适,那直接散发出死气的言行能承受得了吗?

    昏迷的言行,呼吸粗重,眉目拧作一团,他正承受的,是怎样的痛苦?

第二百四十八章 生死关头

    这个突然闯入的白发女子竟能看到死气。

    虽不知死气到底是什么,但至少贾全和管事的身体的确出现了异状,再加之大夫对言行的症状无从下手。

    不论这个白发女子说的是不是真的,恐怕也只能让她试试了。

    贾全道:“看来你知道他为什么昏迷,你若是能救他,还请施以援手,贾家必有重报。”

    白鳞感到意外地看着贾全,微微一笑,道:“哦?你们已知道自己被死气侵体,不问我如何救你们,却要我救他?倒是难得。”

    这也是个如洛依一样的良善之人。

    贾全没有在意白鳞的称赞,抱拳躬身一拜,道:“还请这位姑娘施以援手。”

    白鳞看着言行,脸色沉重,道:“我只能一试,未必有办法。”

    贾全道:“那也比我无从着手的好,不论成与不成,必有重谢。”

    白鳞笑了一声,看向贾全和管事,道:“你的重谢,我未必看得上。救他,与你们无关,我也是受人所托。只是你们,出去吧,离这里越远越好,把离这里近的人都带到更远的地方去。”

    贾全和管事疑惑地看着白鳞,受人所托?是什么人知道言行有难吗?

    而这个女子到底又是什么人?

    现在不是问的时候,问了她应该也不会说。

    贾全点头道:“好,有劳姑娘。”

    管事担忧道:“可是她...”

    贾全急忙挥手,摇了摇头让管事不要说下去。他知道管事是担心她对言行不利,毕竟现在还不知她到底是什么来历。

    但贾全心知,多余的担心也无用,她既然会来到这里,看起来也认识言行,还能看出死气,显然也不是个寻常人,她若有心对言行不利,他们也是拦不住的。

    贾全道:“我们何时能再过来?”

    白鳞道:“你们要是不想死,死气退散前最好都不要来。若是非来不可,明日吧,今夜就不要来了。”

    贾全道:“好,我知道了。姑娘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

    白鳞斜眼瞥了一眼,道:“我只需要你们快些走,他好像要撑不住了。”

    贾全和管事脸色尴尬,匆匆出门,把房门掩上。

    白鳞终于可以不被打扰地细细凝视言行的症状,她所看见的与旁人不同,浓重的灰色的死气正从言行的颅顶宣泄而出,好似源源不绝。

    就连她也无法理解一个人怎会有如此庞大的死气,而他又为什么还能活着?

    想是无用的,进去看一看。

    白鳞两步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而后,她的元神飘出,钻入了言行的颅顶。

    天府内。

    一条长二十余丈,宽逾一丈的白色巨蟒突然出现,蛇身盘踞在天府正中的尸骨之山上。

    元神一旦进入天府,就会幻化成本尊。

    它,正是白鳞。

    尸骨之山下,无穷无尽的灰色渗血人形仰天咆哮,狂躁不安。

    饶是白鳞这条在玄武山中修炼了近两千年的巨蟒突见此景,也觉骇然。

    人的颅内怎会有这样一种景象?

    修罗地狱也不过如此!

    这个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顺着无穷无尽的灰色渗血人形的目光仰头看去,这片苍穹之上,红色的火花,紫色的火花在穹顶闪耀,还有更加暴戾的咆哮声从天际传来。

    没有看见言行的元神,白鳞知道他正在苍穹之上战斗。

    这场战斗让这个空间持续在震动,在摇晃,现在是不稳定的状态。

    难怪会有那么庞大的死气喷薄而出。

    除了那天际的红光和紫光,这片空间是无尽的灰色的死气。

    白鳞此刻豆大如盆的双眼中,满是担忧。

    无尽的死气她化解不了,但要想让言行暂时活下来,就必须要让死气平静下来。

    蛇身一振,向正在战斗的地方飞了上去。

    这个空间壁垒的冲击之处,言行灵体化成的红光和紫日分解出的紫炎柱汇聚成一点持续地在冲击,已经很久很久。

    此时,言行的灵体早已没有了理智,他的所有思想和声音都化成了咆哮,这咆哮,是他的愤怒和不甘。

    他要冲破这个壁垒,这个禁锢,去他该去的地方,想去的地方。

    那个地方,有他的使命,有他向往的自由。

    不惜燃烧生命,也要冲出去。

    借助天府这片空间,他第一次修成了灵体,但这并不是真正的灵体,现在这副灵体出了天府还远不成形。

    就算是借了这片地利,经过了持续的战斗和维持补继,现在的灵体也已快要维持不住,灵体散发的红光已经不如此前,正渐渐变得透明,渐渐如原本在这片空间里的元神一样。

    言行只是凭着自幼在这个地狱里锤炼出的强大意念拼命坚持,最终,当意念耗尽,甚至会燃烧他的元神。

    元神受损,他将永远也不会再醒来。

    现在,可以说是他的生死关头。

    白鳞幻化成的白色巨蟒已飞到了言行灵体的身边,她看到了言行的疯狂,也意识到了言行的危险。

    情急之下,连连大声呼喊道:“快停下来,快停下来...”

    但是言行听不到,他现在唯一知道的,就是要冲破挡在前面的无形的壁垒。

    那个禁锢,是他非要冲破不可的。

    咆哮声没有因为白鳞的呼喊而停止,冲击也没有停止,这是场不死不休的战斗。

    白鳞眼见呼喊无用,也当机立断,巨大的身形旋转,蛇尾一摆,用尽全力由上至下扫向言行的灵体。

    “砰...”

    这一扫之下,灵体从苍穹急坠而下。

    白鳞巨大的蛇身紧随其后。

    “砰...”

    又一声,灵体坠地,砸在了无尽的渗血人形之中,震动剧烈,地面凹陷,范围内的渗血人形化作灰色的死气飘荡。

    四周的渗血人形在震动平静后,回复了身形,疯狂咆哮着地向言行涌来。

    似乎这么多年,它们都在等待着这一刻,等待着可以把言行吞噬。

    过去言行的元神每次入天府,都是置身在那堆尸骨之山上,任它们如何爬也爬不上去。

    但现在,他终于落在了它们的脚下。

    似乎把言行吞噬了,它们就可以解脱了。

    受了白鳞那一击,灵体已行将幻灭,元神更受到震荡,言行还没有意识到现在有多么危急。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奔跑在最前头的渗血人形急不可耐地向言行飞扑过去...

    眼看言行就要被吞没...

    忽然,巨大的蛇尾一扫而过,那些飞扑而上的渗血人形消散成灰色的死气。

    但那无穷无尽的渗血人形又怎会因此而放过这个机会,前赴后继,它们根本不知何为死,更不知何为恐惧。

    白鳞落在了地面,蛇身环绕,把言行护在中间,蛇头摆动,大张蛇口成圆形急吐一圈,大量的气旋吹出,将靠近的渗血人形纷纷吹散。

    随后,张口含住言行,身形摆动,快速向尸骨之山游去。

    身后,是向她奔涌的大批渗血人形,而她的前路所过之处,也都是密集的渗血人形,它们全都张牙舞爪向白鳞发起攻击。

    在天府内,现在的形态不会造成皮肉的损伤,但这些渗血人形的攻击也会给白鳞的元神造成损伤。

    损伤过重,也将无法复原。

    白鳞口中含着言行,无法再吹出气旋吹散渗血人形,她只能不断游走的同时,摆动蛇身振动身上的鳞片把靠近她的渗血人形弹开。

    她的身形太过巨大,力量也太强横,一路游走本很顺利。

    但却突然,她的口中炙热无比,那是火焰在燃烧。

    白鳞忍耐不住,一口将言行吐出。

    言行的灵体翻滚着飞向前方,只见现在的灵体红色变得更加分明,那是燃烧的火焰,先前那一击的恢复之后,没有理智的言行又再次开始聚合灵体,他念念不忘地想要再次向苍穹之上的壁垒和禁锢发起冲击。

    言行再次出现,渗血人形当然不会放过吞噬他的机会。

    但现在,它们再也无法靠近言行,当言行从蛇口中飞出时,在他灵体周围的渗血人形纷纷消散于无形。

    那是灵体燃烧的火焰把它们焚尽。

    但是渗血人形依旧前赴后继地向灵体奔涌而去。

    这是真真实实的地狱。

    没有生死的念头,只有吞噬的欲望。

    白鳞来不及震惊和感叹,她毫不停留地迅速游向灵体,当灵体再次抬头仰望,准备再次飞向苍穹时,白鳞已经赶到,又是蛇身奋力一扫。

    “砰...”

    灵体飞向尸骨之山,通体的红色火焰再次变得稀薄透明。

    “砰...”

    灵体撞在了山脚,尸骨滑落,把灵体埋了起来。

    这正好给了白鳞时间,在吹散弹飞渗血人形一路前行来到尸骨之山时,渗血人形们刚刚把尸骨刨开。

    又一口吹散了那些渗血人形后,白鳞衔起言行,甩头把他扔上了山顶,自己紧随其后,蛇身盘在了山顶,低头俯视。

    尸骨之山下,无尽的渗血人形汇聚,灰压压一片,但任它们如何张牙舞爪,它们就是无法爬上这座尸骨之山。

    白鳞见此,也知道了这座尸骨之山就是这个空间里的禁制。

    不由松了一口气。

    现在,该想想怎么唤醒他了。

    白鳞看向言行,红色的灵体又开始聚合,这很是棘手。

    不能一直用外力打断他聚合灵体,那样做最终一定会伤及他的元神,唯有让他主动停下。

    白鳞又再呼喊道:“快停下来,快醒醒...”

    呼喊了很久,言行毫无反应。

    灵体又接近完成,白鳞吹出一口气旋,把言行汇聚灵体的火行之气吹散。

    可这么下去不是办法,一直持续下去,意念耗尽,也会燃烧元神。

    尸骨之山下,是无尽渗血人形的狂躁咆哮。

    苍穹之上,那轮紫日分解的紫炎柱还在持续冲击。

    这个空间,还在震动。

    白鳞心急如焚,到底该如何是好?

第二百四十九章 唤醒

    呼喊没有效果。

    中断言行的灵体,他又会再次继续。

    难道就只能眼看着最终燃烧元神,而后被死气吞噬吗?

    果真如此,要如何跟叶光继交代?

    不,不止是如何跟叶光继交代,而是我要怎么去见洛依?

    还说要报恩,连她最在意的人都保护不下来。

    白鳞心里这么想着,自觉愧疚,她实在是不知怎么办才好。

    等等...

    洛依?

    对,洛依。

    有办法了。

    言行此时的意识很淡薄,他只感到很愤怒,他只想冲破苍穹之上的禁锢,只有这一个念头。

    他并非没有看到白鳞,但是此刻他毫不在意。

    白鳞的呼喊他的确没有听到,他只听到他心里的愤怒和火行之气的咆哮。

    只是白鳞一而再再而三地打断他聚合灵体,他已想要把白磷击倒,但每当他感觉到力量想要动手时,都会被一股气旋把火行之气聚合的灵体吹散。

    这也正是他的灵体实则还不成形,若是像叶光继一样在天府外随时随地能以灵体显现,白鳞是吹不散的,正如白鳞在这里也吹不散言行的元神一样。

    言行的目光已经从天际苍穹转向了白鳞,他知道不打倒眼前这条白色巨蟒,是无法再次向苍穹发起挑战的。

    他的目光看着看着,却渐渐变了。

    他眼前的不再是一条白色巨蟒,而是变成了一个人。

    胜雪的肌肤,一袭黑色的长裙,一双如秋水般的眼眸,舞动的及腰的乌黑长发,还有那脸上灿烂的笑颜...

    这是个很熟悉的人,是个女子,可是他一时想不起来她是谁。

    这心里油然而生的温暖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还有悲伤?

    她的嘴一张一合,她在说什么?

    言行的表情变化了,他开始思考,他在用力的想,她到底是谁?

    他忘了继续聚合灵体,灵体开始渐渐消散,红色被稀释。

    既温暖又悲伤的感觉越来越重...

    他的愤怒也渐渐平息...

    充斥在脑里的咆哮声也听不见了...

    于是,他听到了呼唤。

    “快醒来,快醒来...”

    言行忽然笑了,那个念念不忘,魂萦梦牵的人啊。

    他想起来了,伸出一只手,想要抚摸她的脸庞。

    但,她只是个幻影...

    幻影消失了,出现在言行眼前的,又成了白色巨蟒,白鳞。

    已经回归元神形态的言行脸上闪过一丝遗憾,但他已不再愤怒,看着白色巨蟒的双眼,笑道:“是你?”

    白鳞道:“你还记得我。”

    言行摇头笑道:“你很难不让人记得。你怎么会到这里来,还入了我的天府?”

    白鳞仰头望天,道:“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快让它停下。”

    天府内的空间还在微微震动,言行也抬头望天,紫日分解的那道紫炎柱还在冲击,它的尽头不知被什么所阻挡。

    言行依稀还能记得先前他做了什么,心中一叹,到底要怎么才能冲破这道禁锢啊。

    手上掐起法诀,很快,那道紫炎柱开始收缩,直到完全退回紫日,再成一体。

    空间的震动也随之停止,只是,尸骨之山下还有咆哮,比先前要稍微小声了些。

    白鳞这时才放下心来,道:“你要是不想死,以后还是不要再做这样的事了。”

    有几分训斥,也是告诫。

    言行意识已经完全恢复,想起先前失去了理智,让天府的空间险些崩坏,之所以这样做,都是因为心急外界的状况。

    如果真的冲破了禁锢,就算不死,就算不被死气吞噬,日后恐怕也不能修行了。

    现在想想,也是后怕不已。

    现在白鳞出现在了天府里,肯定是来救他的,她的真身应该就在附近,也能问问她外界局势现在如何了,但她是一条巨蟒,她会知道吗?

    言行道:“多谢你救了我。可是,你怎会突然来到这里?”

    白鳞道:“受山主所托,也替她来保护你。”

    言行疑惑道:“山主?”

    白鳞道:“就是你们口中的玄武神君。”

    白鳞说的她,当然就是洛依,言行很是心暖感动。但也心想,原来和与洛依的相遇一样,又是叶光继安排的,他真的什么都能算到吗?

    言行道:“我昏迷,有多久了?”

    白鳞道:“我不知你何时昏迷的,但从我看到死气以来,已是第三夜。”

    这么算来,言行对穆府一家许诺的两日已过了。

    言行心中暗叹,胆怯地问道:“那...你知道黄城现在是什么局势了吗?”

    白鳞道:“我不知你说的是什么。”

    也是,她本是一条巨蟒,又如何会知道人世的局势,请她帮忙去问也无法问。

    言行道:“那你带我的身体离开这里吧,离黄城远一些,我就会醒来。”

    白鳞疑惑道:“这是为何?”

    言行道:“黄城的悲鸣太重,我的天府被封印,太重的悲鸣会与它们产生共鸣将我的元神拖到天府内。只要远离悲鸣,元神会自动离开这里。”

    低头俯瞰着尸骨之山下无尽的灰色渗血人形,它们的咆哮仍在持续,只是又更消退了些。

    白鳞也低头看着,道:“它们是怎么回事?”

    言行叹气道:“玄武神君说,它们是我的深层意念因悲鸣而冥想创造的。”

    它们,已成言行的罪孽。

    白鳞不通其意,但也不做深究,道:“这么奇怪。不过,你要是因悲鸣而昏迷的话,黄城的悲鸣正在减退。”

    言行感到意外,道:“真的吗?你也能听见?”

    白鳞道:“对,我能听见,昨夜是悲鸣最盛之时,今夜已经开始减退。”

    悲鸣减退,就说明黄城当下的危机渡过了,可是怎么会呢?

    言行没有见到贾全,他什么都没来得及说。

    但不论是怎么解决的,都是好事,行者的名誉还可以挽回。

    正是行者的名誉,让言行险些自己酿成不可挽回的大祸。

    喜不自胜。

    白鳞道:“如何,还要把你带走,远离黄城吗?”

    言行心里估算了一番,不知黄城悲鸣减退的程度如何,如果一两日内能回归平常,那应该与现在远离黄城苏醒的时间差不多。

    可是,他现在昏迷中,不能知道外界具体如何。

    但现在离开,他回头还是要再回黄城了解真相,因为他需要挽回行者的名誉,这是不可不做的事。

    倘若离开再回来又再昏迷,那在时间上与不离开就在这里等待苏醒也无差别。

    除非,是黄城能引发他昏迷的悲鸣程度一直退不下去,否则,离开没意义。

    现在要弄清楚的是,黄城的悲鸣到底能不能减退到可以使他苏醒的程度,而这,就需要知道黄城当下的危机是如何化解的。

    言行道:“你能不能帮我了解一下黄城今日发生了什么使悲鸣减退的事...”

    他自己是了解不到的,下意识地就这么一问,但忽然感觉向白鳞这么问太强人所难了,她无法与人交流,巨大的蛇身更无法靠近人。

    白鳞却道:“可以,不过,什么叫使悲鸣减退的事?”

    言行讶异道:“你可以与人打听?”

    白鳞道:“可以,我已得人身,此刻就坐在你床边。”

    言行在玄武山初见到她时,就产生幻觉看到了人形,但万万没想到她仅隔两月就能修成。

    言行惊喜道:“恭喜,真没想到能这么快。”

    白鳞道:“本至少还需百年,只是我等不了,所以去求山主助我化形。”

    又是叶光继,还能助蛇身化人形,这般玄妙?

    在叶光继身上,尽是些看不懂的事。

    言行也不纠结于此,只要继续在修道路上走下去,他也会慢慢知道很多过去听来匪夷所思的事。

    只是白鳞说她等不了,这让言行好奇,问道:“你说等不了,是为何?”

    白鳞呵呵一笑,道:“你猜。”

    言行哑口无言,这还真是人的小性子。

    白鳞道:“说吧,你到底要我帮你问什么?”

    言行道:“黄城之所以突然悲鸣暴涨,是因城主将为五万两金抵命,你找人帮我问问,五万两金是否已经解决,城主是否可以安然无恙了。”

    白鳞道:“就这事?”

    言行道:“对,只要这件事解决,城主安然无恙,悲鸣很快就会过去,我的身体也就不用离开,在这里等待醒来就可。”

    白鳞道:“好,我问好了再来告诉你。”

    末了,又补一句:“你们人啊,尽为些没用的东西争斗不休。”

    说完,巨大的身形凭空消失。

    留下言行满脸悲愁,是啊,尽为些没用的东西争斗不休。

    因私欲而压迫,何时能够停止?

    望着尸骨之山下无穷无尽的渗血人形,追根溯源,它们不也正是被无尽的压迫所催生的吗?

    它们在这个地狱里泣血咆哮。

    而人世间,又有多少活生生的人也因压迫而心在泣血?他们不敢咆哮,不敢宣泄他们的愤怒和不甘,只能默默无声蔓延悲伤。

    言行已经回归了正常,紫日也平静地高悬于天际。

    但经先前那持续许久对穹顶的冲击,渗血人形们还没有完全归于平静。

    只是,这也不仅仅是先前的持续冲击造成的,还有言行仍没注意到的,紫日被蒙上的那层灰。

    那代表着天府里,死气愈加浓烈。

    紫日曾给这片空间带来的鲜艳色彩,正在慢慢被同化。

    灰色的渗血人形,灰色的阴霾,灰色的苍穹...

    灰色是这里的主色。

    但本不该如此。

    何时才能回到它本该有的颜色?

第二百五十章 明修画道

    当白鳞的元神回归身体时,天已经亮了。

    昨夜听了白鳞的话离开后,贾全已让管事安排,让原本在言行住下的那间别院附近的人全都转移到了更远处,但远也只在流金消玉苑范围内,实则都还会被死气侵袭,只能尽可能地降低侵袭的程度。

    这也是无奈之举,如果突然让流金消玉苑歇业远离,影响的会是贾家所有的产业,那肯定会引来探究。

    更何况,今日贾家的典当行还有没做完的事。

    典当行外,早早就有人在外排队等候“典当”,现在正有序地进行。

    贾全很少走出流金消玉苑,但现在也走到了典当行的附近,并不是因为他担心“典当”是否顺利,这没什么可担心的,有他多年的经营,这是水到渠成的事。

    只是他一整夜时不时地按一按腹部,每次都会忍不住吐出一滩黑色的粘稠物,那种难耐的不适感让他心慌,下意识就远离言行所在。

    在附近几处贾家的产业铺里兜兜转转,忽然看见不远处站着三个不速之客,也都是老相识了。

    贾全当下向那三人走去,那三人都是监察司的司常。

    昨夜午后典当行汇聚的人实在太多了,持续到日落典当行闭门。这附近来往平日里尽是大秦的人,这种异常当然都会在监察司传开。

    在他们的认知里,黄城早没什么可当的了,怎么会突然有了这么大的阵势,难道黄城的那些权贵们在这么多年的盘剥下,竟然还能藏有家底?

    不论怀揣着什么心,他们都想来确认一番。

    果然今日典当行外还是大排长龙,他们当的到底都是些什么呢?值不值钱?

    那三个司常正在心中思量着,就见贾全笑嘻嘻向他们走来。

    迎面一番客套后。

    其中一位司常道:“贾老板,这场面倒是难得一见啊,据我们所知,黄城该是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了,你们这都是收了些什么?”

    贾全呵呵笑道:“我原先也这么以为,突然这两日这么多人上门典当,我也想不到,其中还真有些宝贝。恐怕,又是你们敲了大笔竹杠,让他们再也藏不住了吧?”

    三位司常相视一笑,他们昨夜已经知道了楚舒雄借临近纳粮之期,突加五十万石粮,实则就是为了横敛五万两金,他们当然多少也能分到点好处。

    另一位司常感叹道:“竟然还真的会有宝贝,司座大人慧眼啊。”

    最后一位司常道:“要不说我们比不得司座大人呢,毕竟出身楚氏,见识非我们可比。”

    贾全应和道:“黄城坐拥中原半壁,曾也是人杰地灵之地,物华天宝,只是经数百年羸弱,有些东西后人不识罢了,有价而不知,再有些东西有价无市,说是宝贝也是宝贝,说不是也不是。”

    第一位说话的司常笑眯眯地看着贾全道:“这么说来,贾老板也是借此发了笔横财。”

    贾全哈哈一笑,好似尽在不言中。

    第二位说话的司常道:“贾家能富甲天下,当然眼界和手段也不是我们可比的了。”

    第三位说话的司常接道:“贾老板发了横财,今晚不请客可说不过去了。”

    占便宜,捞好处,是监察司一贯作风,无时无刻不放过这样的机会。

    贾全没有表现出丝毫的不快,哈哈笑道:“好说,好说,今夜算我的。走,我们一起去开开眼,看看今日又能收到些什么宝贝。”

    说完,向典当行走去。

    三位司常也好奇,也跟了上去。

    典当行排队的人们见到贾全和三位司常走来,各自心里打鼓,有些人当下就想离去,但现在走肯定会加深怀疑。无奈只能硬着头皮原地不动,这要被看穿了,黄城如何且不论,贾家肯定是说不清了。

    在危机关头倾力相助的朋友,无论如何也不能连累他们。

    只能看贾全能不能化解了,众人无一不为他捏一把汗。

    典当行里,柜台前正有一个人拿着一个长条木盒,当贾全和三位司常走进时,木盒刚刚打开。

    那人看着突如其来的人,心里紧张万分。

    掌柜也看见了,只是镇定自若地向贾全和三位司常先打了招呼。

    贾全向掌柜眨了眨眼,道:“来来来,看看这件是什么。”

    三位司常和贾全一起围在了柜台旁。

    掌柜从木盒中取出一个卷好的物什,在柜台上把它展开。

    这是一副画,纸张陈旧,画迹也古旧,画上龙盘虎踞。

    这幅画颇有些气势是真,但除此外,三位司常也没看出还有什么特别之处。

    可掌柜和贾全却细细观摩,连连点头。

    掌柜啧啧称赞道:“虎踞高而临下,龙盘定而啸天,静中有动,动中有静,颇合阴阳之道,画中上品。”

    贾全惊叹道:“非但如此,此画跃然纸上,彷如活了一般。你们看,那虎的身姿,后腿弯曲,双目有神,这本是作势欲动之姿,照理寻常的画师本应让它张开獠牙,可这只虎不同,虎口紧闭,此乃沉静之姿,动静不止在此画整体之中,还在这只虎中。再看那龙,啸天是动,而啸天本该是腾龙,而身形蜷曲盘定,此为静。与那虎一样,动静不在画上,单体亦是如此。”

    两人这一说,好像这真是绝品画作。

    把画带来的那人颇有几分书生气,都被说迷糊了,真有这么好?

    三位司常对书画一道也不是完全的门外汉,不说见过,甚至自己还临摹过。这幅画的手笔,自然是比他们好,但他们实在看不出有贾全和掌柜说的那么绝。

    听他们一说,又感觉好像的确是那么回事,谁也不好反驳,说出来什么就显得自己不懂画了。这时候要显得自己懂,当然是附和他们的话最好了,毕竟他们是行家。

    于是,一位司常道:“再看那山,本是死物,寓意静,但几重争锋,赋予动。以死物印动静之道,好画啊好画。”

    另一位司常道:“是啊,再看那树,寓为静,但看树叶,全都侧向一个方向,有风使其动。又是一动一静,还以无风见有风。”

    再一位司常道:“还有那山影,画中无阳,却以影见阳。动静阴阳,丝丝入画。妙,妙。”

    一番吹捧,也不知是不是那么回事。

    反正现在显得自己有眼力就行。

    不止把画带来的那人,还有凑近的人听到这些话也跟着迷糊了。

    他们本都认定贾全要打消三位司常的怀疑,他们也都知道他们带来的东西根本不值钱,但现在听到几人说得煞有其事,这幅画难道还真的是绝品?

    有这么巧吗?

    三位司常一来就遇上了?

    贾全和管事对视一眼,心中好笑。

    但这出戏还没完。

    贾全假意思索道:“你有没有觉得这画风有几分熟悉?”

    管事又看了几眼,点头道:“是有几分似曾相识。”

    贾全看着把画带来的人,道:“请问,这幅画是何人所作?”

    把画带来的人道:“祖上先人所作。”

    他也闹不清是哪位祖先作的。

    贾全再问道:“敢问这位祖上先人尊姓大名?”

    那人道:“我也不知是哪一位先人所作。”

    贾全道:“那府上尊姓?”

    那人道:“路家。”

    贾全装作大吃一惊,道:“路家?”

    管事也配合道:“路家?我想起来了,难怪感觉这画风和用墨似曾相识。”

    这一惊一乍,让三位司常和凑近围观的人都开始要相信这幅画价值不菲了。

    只有那路家的人心里犯嘀咕。

    一位司常不禁问道:“这路家有什么说法?”

    贾全道:“几位有所不知,百年前,路家曾有一位画道前辈自号路庸。这位前辈画技超凡入圣,但性情古怪,其画只送不卖,留世的画作也不多。我贾家也曾重金求画,但都被拒绝。后来,从这位前辈送与他人的画作中收了几幅。不过收到的那几幅,都是山水绝品,我们一度以为这位前辈只画山水,却不料今日还能见到这么一幅。”

    画作只送不卖的画圣,重金亦不卖,颇有世俗不染的风骨。

    三位司常哪听说过什么画圣,只是贾全说得头头是道,他们也就信以为真了。

    一位司常恭维道:“怪不得此画这般绝妙,原来是画圣的大作,当真是大开眼界。”

    贾全的话,已经是认定了这副就是那位画圣的画作了,画圣的画作,那必然是价值不菲了。

    而路家的人现在终于清楚贾全是在糊弄那三位司常了,真要出了一位画圣,别人不知道,他路家还能不知道吗?真要有这么一位,只要路家门楣还在,肯定是牌位香火不绝了。

    闹明白了,路家的人也是心里好笑。

    贾全看向路家的人道:“这幅画,你想当多少?”

    路家的人当然不知道怎么开价好,只道:“你看它能当多少?”

    贾全听后犹豫了,好像在盘算,看向掌柜,道:“你看呢?”

    掌柜也假意为难,扭捏着,最后伸出了五根手指。

    贾全点了点头,看着路家的人,道:“五百两金,如何?”

    一片哗然,三位司常瞪大了眼,围观的人现在也真闹不明白这是做戏还是真的这幅画值五百两金了。

    只怪贾全和掌柜演得太逼真。

    路家的人现在已经明白了,当然也要配合做戏了,先是震惊,然后又好像难为情地道:“能不能再加点?”

    这是交易的正常态度,出价自然有讨价还价。

    三位司常更信以为真了。

    贾全摸摸下颚,心道这人倒是眼明心快,口中说道:“你出个价吧。”

    路家的人眼睛转了转,咬牙道:“八百两金。”

    贾全戳了戳手,喜道:“成交。”

    像极了是他占了大大的便宜。

    三位司常面面相觑,区区一幅画八百两金?但在他们心中,贾家肯定不会吃亏,那这幅画到底值多少?

    以后再搜刮,是不是该搜刮字画了?

    围观的人当中有人开始渐渐反应过来了,看贾全的反应,这就是一出戏,贾全现在是摆明了要送黄城五万两金,这幅画就是真的价值千金,贾全也会毫不犹豫地加价买下,又怎会有这么一番左右权衡的讨价还价,这就是演给那三位司常看的。

    路家的人背上一大包裹满满的金从三位司常眼皮底下转过身去,向着围观的人频频眨眼,强憋着笑。

    看着三位司常脸上滑稽的模样,围观的人们都觉好笑,也想着贾家真不愧能富甲天下,一通胡诌就让人分辨不清。

    八百两金,是假意典当分散带走的最多的一次。

    而这,就在贾全明修画道,众目睽睽光明正大之下从三位司常眼皮下带走。

    这番手段,也让众人更清楚的了解到贾家是多么可靠的朋友。

第二百五十一章 光明正大

    路家的人已经光明正大地带走了八百两金。

    离去时,那已然憋不住的笑,让典当行外围观的人都知道了贾全是怎么明目张胆地戏弄那三位司常。

    本惴惴不安的心都放下了,照计划进行就是,剩下的,贾全和掌柜都能周旋。

    八百两金已付,那幅画现在归贾全了。

    贾全正眉飞色舞,忘我一般地来回踱步观摩。

    那三位司常还没回过神来,一幅画八百两金,他们平日搜刮那点银子还沾沾自喜,当真是没有眼界所以发不了大财,现在心里很不是滋味。

    掌柜忽道:“老板。”

    贾全好似假装疑惑地看了掌柜一眼。

    掌柜朝外努了努嘴,贾全转头一看,干笑两声道:“呵呵...忘了,忘了,快,快收起来。”

    走到三位心头百般滋味的司常身边,呵呵笑道:“三位有所不知,过去贾家收的几幅画圣的大作,都花了千金,今日倒还真是让我占了点便宜了。”

    三位司常呵呵赔笑。

    这种有价无市的东西,也不知他收来做什么,纯做观赏?巨富之家,不能理解。

    掌柜把画小心翼翼地卷起,放回木盒中,正要叫伙计收起。

    贾全道:“给我吧,这幅画倒是解了我的燃眉之急。”

    一位司常道:“怎么,贾老板正好用得上它?”

    贾全道:“你们猜,我刚才观摩这幅画时,想到了谁?”

    三位司常茫然摇头。

    贾全道:“怒则天下震,平则天下安。与画中动静相合的隐然气势,可谓不谋而合。”

    三位司常恍然大悟,同道:“李首相?”

    贾全从掌柜手中接过木盒,摸了摸,点头道:“这幅画送给李首相最合适不过。三位也知道,贾家幸得李首相关照,这才能立足十城。他老人家于贾家,有如再生父母,我贾家又如何敢不感铭于心。每年给他老人家的孝敬都是贾家最难办的事,金银钱财他老人家不收,贵重的物件也不收。这幅画倒是没个市价,他老人家若是看着喜欢,兴许就收下了。”

    牵扯到了李令山,三位司常这就知道不再是多少钱的问题了。

    一位司常道:“如贾老板所说,这幅画圣的大作与李首相相得益彰,他老人家见到了肯定会欣然收下了。”

    另外两位司常点头称是。

    贾全笑道:“哈哈,那就借三位吉言了。”

    故意往李令山身上一靠,借此提醒一下他们,在贾家背后撑腰的人,不是他们惹得起的。

    三位司常也明白这后面排队来典当的东西,不论里面还有没有什么宝贝,都不是他们能觊觎的,干看着也无趣,何况他们未必看得懂。

    于是,三人都萌生了去意。

    一位司常打趣道:“这里收的都是些宝贝,我们干看着又眼红又心痒,不如还是眼不见为净的好。”

    另一位司常道:“说的是,看着也只有眼馋的份,我们没这个福分。”

    这要是过去知道,他们就知道该怎么抢了,现在已经都要归于贾家,他们就是有那个心也没那个胆。

    贾全假意挽留道:“看看也是好的,有些东西保不齐我也没见过,只当涨见识了。”

    最后一位司常道:“我们就是长了这见识也无用,这横财也只有贾老板受得起,贾老板发了这笔财,可记得今夜分我们一杯羹。”

    贾全道:“这个自然,还请三位转告另几位,今夜全算我贾某人的。”

    另几位当然也都是司常,寻常的执事们可沾不上这个光,更与贾全攀不上表面交情。

    三位司常无意逗留,恭维着走出了典当行,贾全一路相送。

    直到他们走远了,掌柜终于忍耐不住,捂着嘴前倨后恭地笑了起来。

    刚才围观的人也都捂着嘴窃笑。

    有一人好奇问道:“掌柜的,刚才那幅画到底值多少?”

    掌柜好不容易止住笑,伸出一根手指,道:“最多十两银子。”

    那人哎哟一声,道:“那还真值点钱啊。”

    能值十两银子的东西在黄城已经不多了,的确算是贵重了。

    掌柜心中一声叹息,摇头道:“下一位。”

    正事还要继续做完。

    前面本排好的队因为刚才的情况乱了,本不是第一个的人抢上前去,抱歉地看着旁人,道:“让我先,让我先。”

    别人也没计较,他们都是为同一件事,谁先谁后没所谓,这个时候更不会起争执了。

    只是掌柜的不悦地看着他,道:“怎么,就你猴急?”

    大家都井然有序相互谦让,他一人乱了秩序确实不妥。

    那人也自觉失礼,满脸歉意地笑笑,道:“掌柜别生气,我就是想让大家伙开心开心。”

    掌柜眉头一挑,道:“怎么个开心法?”

    那人嘿嘿一笑,也拿出一个长盒,道:“刚才画圣的大作当了八百两金,现在看看我这书圣的大作能当多少?”

    后面的人哈哈大笑,刚走了一位“画圣”的后人,现在又来一位“书圣”。

    那人自己打开长盒,也取出一张纸,上面是一幅字。

    把那幅字打开,提在胸前,转身面向外面的人。

    纸上写着十六个字。

    “天下义商,贾氏长存。临危搭救,黄城永记。”

    叫好声,喝彩声,正欲鼎沸,却又不得不压抑。

    那人看着门外众人,高声道:“怎样?是不是书圣?”

    热烈的掌声,众人齐声道:“是,黄城书圣就是你了。”

    那人笑得很灿烂,这十六个字,现在是黄城的心声。

    转身面向掌柜,掌柜看着这十六个字,看着众人的反应,又看向那人,只是微微一笑,道:“书圣?”

    那人嘿嘿笑道:“掌柜的,您看,这幅字当多少?”

    掌柜摇头苦笑道:“八百两银,背去吧。”

    那人啊了一声,委屈地道:“掌柜的,画圣的大作当八百两金,怎么我书圣的大作只当八百两银。”

    这当然是闹着玩的,他们要带走的,不分金和银,分而带走的,是重量。

    但经这么一出,刚才三位司常带来的紧张气氛现在已变得很轻松。

    掌柜道:“人家那纸那画好歹有些年头了,你再看看你这纸,还有这墨迹,昨夜才写的吧。”

    那人腾出一只手挠了挠头。

    众人哈哈大笑。

    掌柜看着这个有些瘦弱的人,道:“八百两,背得动吗?”

    那是八十斤重,也不是人人都能背得起的。

    但那人神色忽然变得正经,道:“您就是再多给点,我也能背得动。”

    这是为黄城出力,难得的机会,怎会放过。

    掌柜眼中满含赞许,道:“黄城有的是人,不会把一个人压垮。”

    人心被凝聚了,还有什么困难不能渡过呢?

    那人看着掌柜,感激之心无以言表,道:“掌柜说的是,那就给我八百两吧。”

    很快,那人背上八百两离开了。

    后续的人有条不紊地走进又离开,带着黄城的希望。

    有了贾全给那三位司常演的那出戏,已经足够打消监察司的疑虑了,之后的转移更加随意了些,也更加快了速度。

    一个个光明正大地把金银背走。

    贾全好不容易把三位司常打发走了。

    一直挂在脸上的笑意也不见了,不时望向流金消玉苑,神情犹豫。

    终于,还是向那走去。

    现在还不到正午吃饭的时间,流金消玉苑内空空荡荡。原本该有很多伙计在忙碌预备,但今日管事早早让他们把该做的活计做好,又让他们都出去外边溜达,管事自己也在门口来回踱步,时不时地往里面瞧上几眼。

    见贾全走来,管事迎上前去,低声道:“老板,不如我进去看看?”

    言行现在是什么状况,到底有没有好转,那个女子需不需要什么帮助,都需要去问一问。

    但那女子说的死气也着实让他们害怕,更何况,他们两人的身体都已出现了不良的反应。

    贾全思量再三,道:“还是我去吧。”

    管事道:“不可,老板前两日在他身边停留的时间实在太长了。”

    前两日贾全忧心言行的状况,除了睡觉的几个时辰,几乎是寸步不离,所以他的不良反应更加严重。

    贾全拍了拍管事的肩,道:“你我轮着来,问问就出来,没事的。”

    轮流去,快进快出,至少可以把危险降低。

    说完,不再等管事说什么,就走进了流金消玉苑。

    别院中,言行那间客房里,白鳞正盘膝闭目调养,昨夜元神入天府经历了一场战斗,虽未有损伤,但也有些疲累。

    门外忽然响起了叩门声。

    几个呼吸后,白鳞睁开双眼,道:“进来。”

    贾全推开房门,一步跨入,又赶忙转身把门关上,胖胖的身形,这番动作下来,显得有几分滑稽。

    白鳞忍不住笑了笑,道:“外边又没人,你紧张什么。”

    贾全干笑两声,也自觉这好像有些欲盖弥彰,解释道:“他,最好不要让人看见。”

    人世间的事,白鳞不清楚,瞥了一眼言行,道:“怎么,他有很多仇家吗?”

    白鳞这么问,让贾全对她更加感到困惑,她既然是来救言行的,却又好像并不知道言行是什么人。

    贾全皱着眉道:“敢问姑娘到底是何来历?”

    白鳞道:“你不需要知道,只要知道你是他的朋友,那我们就是朋友。”

    贾全道:“朋友?可姑娘好像并不知道他到底是谁,在做些什么事。”

    白鳞道:“我一定需要知道吗?”

    贾全愣了,白鳞说的话好像完全是个世外之人,对世事全然不感兴趣,可天雷宫的掌控下,这世间能有世外之人吗?

    她一定是个修道之人,看着那一头白发,若是太玄相的话,她就该是出自金行。可贾家对金行很熟悉,从来没听说过这样一个女子,就是有,她也来不到这里,也不会与言行认识。

    要说能有世外之人,那只有万生宗有可能,再加之言行是到过万生宗的。

    贾全问道:“姑娘可是出自水行?”

    白鳞道:“算是吧。怎么,你来是专门打听我的来历吗?”

    算是吧,那就是不论是与不是,至少都与水行有渊源,那她会认得言行会来救言行就说得过去了。

    贾全道:“当然不是,我是来问问他现在怎么样了,姑娘有没有需要我们代办的事。”

    言行仍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不过昨夜那种痛苦扭曲的神情已经不见了,现在很平和,看来是有所好转了,贾全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一些。

    白鳞道:“他现在算是平静了,死气也退了些。不过要醒来,还需要时间。正好,他有件事让我问一问你。”

    贾全先是感到安心,又疑惑道:“他让你问我?”

    白鳞道:“是的。”

    贾全道:“他醒过一次了吗?”

    白鳞道:“没有。”

    贾全道:“那...”

    白鳞道:“他的元神告诉我的。”

    贾全哑然。

    幸好来了一位修道之人,否则言行该如何是好。还不止如此,要不是她来了,他们恐怕都会被死气侵蚀直至死去,到头来还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第二百五十二章 不容置疑

    别院客房中。

    贾全也没再纠结什么元神传话,先弄清言行要问什么才是关键,问道:“他让姑娘问我什么?”

    白鳞道:“他因黄城的悲鸣而昏迷,这悲鸣的起因,是黄城城主将为五万两金抵命。他让我打听一下,那五万两金解决了没有?若是解决了,他可以在这里等待醒来,若是没有解决,我需要把他转移。”

    因悲鸣而昏迷?

    这话在贾全听来,疑窦丛生,看着白鳞的眼神也有些闪躲。

    白鳞见状,道:“怎么,你不相信我?”

    贾家是出了一个金行太玄相的,对修行一道当然也多少知道一些,从没听说过什么悲鸣会使人昏迷。而白鳞又一直不愿明言来历,贾全现在又对白鳞产生了怀疑。

    她莫不是天雷宫的人?

    难道是天雷宫查到了什么蛛丝马迹,也怀疑贾家,于是假借言行的口查探贾家是否暗中资助黄城?编造了什么死气和元神传话,那死气实则就是某种毒?元神传话根本子虚乌有?

    白鳞还在审视。

    贾全脸色恢复如常,镇定地道:“你说的黄城城主将为五万两金抵命一事,我不知。不过这两日,黄城确有很多人到我贾家的典当行来典当,已支走了不少金银,五万两金,估摸着他们也是有可能凑齐的。”

    不管怎样,先把贾家从这里面撇清了再说。只要是正常的典当,谁也说不得什么。

    白鳞虽不懂人世间的事,但贾全脸色和态度上的转变,她还是明了的,笑道:“看来你还是没把我当朋友,不过,知道这些应该也已经够了。”

    应该够了是什么意思?够定言行的罪?也够定贾家的罪?

    贾全心中顿时感到紧张,没有说话,等着白鳞的下文。

    白鳞却只道:“这几日尽量少过来少靠近,他暂时没什么大碍了,你不要担心。还有,去开些润肺的药草,化水喝上一两个月,死气只是侵蚀,并非你的本源所生,也没有什么大碍。”

    没有问罪,贾全心感难道真的错怪她了?

    白鳞又道:“你先出去吧,我把你的话告诉他。”

    贾全不知该说些什么好,略带惭愧地道了一声:“多谢。”

    转身出门而去。

    言行牵扯的事实在太过重大,没完全弄清楚以前,他不敢与白鳞解释。

    天府中。

    白鳞幻化的白色巨蟒把贾全的话转告了言行。

    言行笑了笑,贾全怎么可能不知,黄城的凋敝和穆府一家的绝望历历在目,还有使他昏迷的悲鸣是最有利的佐证,黄城怎么可能当得出那么多金银,只可能是贾全暗中相助。

    压在言行心里的一块巨石落地了,行者的名誉保住了。

    白鳞叹了一声,道:“你们人啊,为何总是疑心生暗鬼。”

    言行知道她说的是贾全有意对她隐瞒,这确实有些不够真诚,但这种世事下,真诚要承担的是无可挽回的后果。

    又怎能怪贾全或者某一个人呢,只能怪这个世道啊。

    言行也叹息,道:“你说的对,人也是世间众生,本该与你们一样光明坦荡。只可惜,人世间的是非解释不清。”

    白鳞无法理解,道:“天地已经给了每个人都该有的东西,还有什么可争的。”

    言行望着身下的渗血人形,它们已经又回归了平静,道:“绝大多数人要的都很简单,只要平安度日,每日有口饱饭,有衣御寒,有个他们的家就足够了。只可惜有的人要的太多,不止要的东西多,还要高人一等。”

    白鳞道:“所以,这些人就是你的仇家?”

    言行双目一凝,道:“是。”

    他要做的,是让人世间不再有欺压掠夺,回归生存平等之道。

    白鳞看着言行,心道,这还真是个不错的人。

    该问的话也问了,答案也有了。

    白鳞道:“现在呢?”

    是要把昏迷的身体转移,还是不用转移?

    言行道:“就在这里吧。”

    五万两金已经可以解决,黄城城主不用抵命了,白鳞也说了悲鸣在减退,相信黄城的希望已经被唤醒。

    现在离开,应该可以早一两日醒来,但言行一定要见一见贾全,当面道声谢。因为行者的名誉,是他挽救的。

    去了黄龙山,未必能活着再回来,那也就没机会道谢了。

    更何况,贾全对白鳞是有怀疑的,让白鳞把自己带走,会加重贾全的担忧不说,恐怕他还会坚持不让。

    言行看着白鳞,道:“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白鳞道:“山主让我保护你,自然要先确保了你的安全再说。山主说让我去黄龙山找你,却没想到你昏在了这里。醒后,是要去黄龙山吗?”

    言行道:“是,其实你不必保护我的。”

    要是白鳞为了保护他而出了什么意外,于心不安。

    白鳞知道言行是为她担心,毕竟需要叶光继安排的事,肯定凶险非常。

    白鳞道:“怎么,你是不相信我的修为吗?”

    凭她本身的修为就快要化为人形,虽不知到底如何,但肯定不能以常理度之。

    言行道:“当然不。只是,我已经有了一个强力的帮手。”

    那个帮手,正是李治平为他找的,乾坤十鼎之司北程洛,当世道法修为绝顶之一。

    只不过,程洛或许有些情况下不便出面。

    白鳞笑了一声,道:“既然已经有了一个帮手,再加上我,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言行不知道,白鳞曾身负重伤的那一战,正是她一己之力独战乾坤十鼎之裁判殷万全和裁决殷万杰两人。虽借了玄武山的迷阵和地利,但也实实在在拖住了二裁,并毁去了他们多年以第六重雷法修为锤炼的雷剑,还给他们留下了深深的阴影。

    如此强大的实力,换世间任何一人恐怕都做不到。

    但叶光继也说过了,人身会限制她的修为,只是究竟会限制到何种程度,还不得而知。

    白鳞很有自信,虽然人在修行一道上有颇多优势,但她近两千年的修为,足够抹平这些差距。

    言行仍想劝说道:“你已得人身,肯定有你想去的地方,想做的事...”

    白鳞道:“你不必再说了,山主托付的事,我是一定要完成的。”

    心意已决,言行也不知再怎么劝说,叹了一声,道:“那,之后呢?”

    白鳞抬头遥望,在天府这片空间里,她也不知哪里是北,愉快地道:“之后,就像你说的,去我想去的地方,做我想做的事。”

    言行很想知道这样一条巨蟒化形的人,她想要的,是什么,问道:“去哪里?做什么?”

    白鳞眨了眨豆大如盆的双眼,蛇口微扬,那模样像笑,道:“你知道的。对我们来说,有恩是必报的。所以对我来说,保护你也不止是山主的托付。”

    报恩,是生灵与生俱来的生存法则,那是天地之道,违则不立于天地之间。身不至,力不达,念亦是报,念通天地,舍自身之数,加于彼身。

    白鳞本也可以以念报,但她想报得更多,救命之恩,再多都不为过。所以她不惜限制自己的修为,也要先获得这副人身,以陪在洛依身边护她这一生。

    原来如此,言行知道了,洛依曾帮了他太多,直到现在还在受她的恩惠。

    温暖又涌上心头,但随之而来的,同样亦有悲伤。

    言行道:“等你见到她的时候,替我带一句话。”

    白鳞道:“什么话?”

    言行抬头仰望,似乎又从天际看到昨夜看到的那个幻影,道:“替我告诉她,我很想她。”

    白鳞道:“你为何不自己去告诉她。”

    言行悠悠道:“人世有太多不便之处。”

    他怕他没有机会再见到她。

    白鳞看着言行,明亮的眼眸暗淡了下来。

    ......

    黄城城宫,议事大殿。

    闭门议事。

    仍是那些权贵们,仍是黄元晦,仍是破落的大殿,仍是寒酸与他们的身份不相匹配的衣着...

    一成不变。

    但变的,是每个人脸上的表情。

    不再是哀苦,不再是悲愁。

    激动振奋的笑脸,满怀憧憬的神色,焕然一新。

    从贾家的典当行分散带走的金银,回到各家中,又转向了钱粮司,合计五万两金,已近汇流的尾声。

    黄元晦感慨良多,恭敬地感恩道:“昨日我说的话,相信诸位都已经信了。如今五万两金已经有了,诸位前几日倾尽家财送来的,如数取回。多年来,劳诸位挂怀,每逢遭难,都倾力相助,我黄某人感激不尽。”

    众人心中也是一番感慨,能熬到今日看到希望,实属不易,但最不易的,当然还是黄家。

    穆老爷子道:“城主万不可这么说,我等受之不起,要说为黄城所受的,黄城上下人人心中都有杆秤,我们心疼城主啊。”

    这是众人心中的郁结,黄城的现状,没有人责怪黄元晦无能,反而都为黄元晦受到的屈辱感到悲愤心疼。

    黄元晦看着这话一说起,原本的振奋变得有些悲伤不忍,转而笑道:“不提这些了,都过去了。数百年从未有过的希望已经来临,我们都需要向前看。从今日开始,一日都会比一日好。”

    穆老爷子接话道:“城主说的是,不过城主刚才说的,我们各家的家财如数取回,我倚老卖老说一句,我看就不用了,全数留待恢复黄城民生所用。各位意下如何?”

    黄城民生凋敝,要恢复生气,没有钱不行。

    过去是拿出来也没用,到底都是要被盘剥走的,现在既然已经有了希望,他们不出这一把力,黄城又还能有谁能出。

    黄城终归是要自救的,这次受了贾家的恩惠,不能指望再次受外人的帮助。

    穆老爷子的话,众人都点头附和表示赞同。

    黄元晦见此,感叹动容道:“黄城能有你们这群深明大义的脊梁,何愁他日不兴盛。”

    上下齐心,其利断金。

    黄元晦又道:“不过,一切也要等到明年的百英决重启十议之后,现在留着也是无用。诸位还是先取回去,留待到时再拿出来。”

    穆老爷子道:“反正也还是要拿出来的,何必多此一举。就留在钱粮司,我们还有每月的奉银,足够一家生计,实在家中人丁太多奉银不够的,多支取一些就是了。”

    不分彼此,拿出来的就归黄城公用,实在要多接济的,也不计较。

    共苦多年,也是会聚人心的。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

    众意难违,黄元晦感动莫名,道:“好,那就依了各位。”

    一事议毕,但还有众人更加关心的。

    一人问道:“城主,你说的重启十议,加上贾家及时相助,想来各城暗中已达成了共识。”

    黄元晦道:“的确,各城各道门已经结盟。”

    已经结盟,众人的心再次振奋。

    又一人问道:“那黄龙观?”

    黄龙观毕竟不同,深陷在天雷宫重围之中,难道黄龙观也已入盟?

    黄元晦道:“黄龙观也会入世的,已经有人在帮我们把黄龙观拉回来。”

    另一人问道:“那就是还没入盟?”

    黄元晦道:“诸位放心吧,一定会的。”

    黄元晦已经不怀疑行者了,既然行者已经出世,必定会惊天动地,说到做到。

    他说的这么坚定,却又不明言,让众人心痒好奇,但又知道现在恐怕还不是该知道的时候。

    再一人问道:“那黄城接下来该怎么做?”

    黄元晦道:“我们不必做什么,只需要像以往一样,等到那时候就够了。”

    这么简单?

    众人心里打鼓,但经过贾家临危暗助这一出,他们倒是还真不怎么怀疑了。

    只有穆老爷子笑眯眯地气定神闲,他是这里唯一见到了行者的人。

    对他而言,行者的名誉,不容置疑。

第二百五十三章 对错

    白鳞的元神从言行天府中出来时,天色又已入夜。

    刚刚睁开眼睛,忽感屋顶有人窥视。

    手指一挥,一道白光一闪即逝。

    那个方向,屋顶的瓦砾被移开了一道缝隙,白鳞挥出的那道白光,是一片薄薄的鳞片,稳准地从那道缝隙中飞出。

    没有击破瓦砾,但那一瞬间,屋顶却发出了很轻微的声响。

    刚才那上面,的确有人。

    白鳞身如鬼魅一般飘然出门,转眼又跃上屋顶,四周已经空空如也,环顾一圈也不见人影。

    那个窥视的人,非同一般。

    这也能看出言行这个人身周,的确是危机四伏。

    但那窥视的人为何没有趁她元神未归体之前动手?

    不敢确认小心谨慎吗?还是他无意动手未必是敌人?

    白鳞摇了摇头,她实在不喜欢和人一样想那么多。

    ......

    又一日,贾家典当行给黄城输送的合计五万两金已经全数送了出去,那些金银最终尽数收入了黄城钱粮司。

    今日管事来到别院中打听言行的状况以及白鳞是否需要什么。

    黄城的悲鸣已经全然平息,只是言行仍还在昏迷,但死气已几乎不再泄露出来了。

    再一日,楚舒雄似乎是知道了黄元晦已将他要横敛的五万两金筹备妥当,与黄零一道又来到黄城城宫,确认之后,定与明日前来收取五万两金,并开始运送原定的一百万石粮前往大秦。

    这日,贾全来到别院客房中,听到了白鳞说言行已快要醒来,带着歉意想要向白鳞解释,但最终还是欲言又止。

    这两日白鳞没有再入言行天府,那夜知道屋顶有人窥视之后,她需要防备着窥视的人再来,若那人有敌意,元神入天府之后,她的肉身是无抵挡之力的。

    而言行都在天府内开始修灵体,这是他迟早要完成的事,既然被困在了天府,就不能浪费时间。

    ......

    第三日。

    楚舒雄调来了一队监察护卫营的人,同时调来了一批军士,来到黄城钱粮司。

    黄元晦早在这里等待。

    两人照面,什么话也没说,楚舒雄只是趾高气昂地看了黄元晦一眼,而后就下令监察护卫营的人去钱库取金银,那批军士去粮库把早已装好的粮押运前往大秦。

    这本是黄元晦受辱的时刻,但现在过往的屈辱他已经感觉不到了,因为他知道这是最后一次了,从明年开始,黄城的粮,都是黄城的。

    流金消玉苑的别院中,死气已经散尽。

    贾全和管事一同来到客房中。

    白鳞打趣道:“怎么,不怕死气了?”

    贾全心里还是犯嘀咕,道:“你说他快要醒了,我想着应该没有什么害处了才对。”

    白鳞笑了笑,道:“嗯,死气已经散尽,不过,你们那润肺的药还得继续喝,别人一个月够了,你,喝足两个月吧。”

    贾全不置可否地道:“好,多谢指点。”

    那日对白鳞的怀疑后,白鳞几日没再提起黄城的事,这让贾全感到有几分惭愧,看来多半是他多心了。但没有完全把握的事,他也不敢向白鳞解释,既然言行快要醒了,那还是等与言行确认了,再道歉也不迟。

    管事看着言行舒展开的眉头,道:“他到底什么时候可以醒来?”

    白鳞也看了言行一眼,道:“不知道,也就这一两日了吧。”

    贾全和管事闻言都喜上眉梢,言行能醒来,这就是最大的好事,关乎世间大局的好事。

    看着两人的喜色,白鳞道:“他对你们很重要吗?”

    贾全和管事感到很错愕,她这么问,看来是真的不知道言行到底是什么人,在做什么事。或者说,她真的完全不通世事。

    这么看来,那她就真的不是天雷宫派来暗查的人,否则单凭自己救下言行,她就足够可以发难了,自己还纠结她问的那五万两金。

    但这会不会是她故意挖的陷阱,她之所以不因那五万两金发难,真正的意图是想确认自己到底知不知道言行究竟是什么人?

    毕竟相比那五万两金,明知言行是什么人在做什么事还有牵连,那才是不被天雷宫容忍的。但若不知言行是什么人,只是凑巧救了他,那以贾家和李氏的关系,还是可以疏通的。

    贾全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答。

    白鳞笑着摇摇头,道:“还是不相信我。算了,当我没问。”

    其实贾全也知道,这几日来,他们日日关切,对言行实在表现出了太过在意,若是无关的凑巧救了的人,肯定不会如此。

    白鳞又怎会看不出来,但贾全不能说,这是他为贾家预留的一条生路。他现在还不知李氏父子已是他们的盟友,贾家知道这件事的,目前还只有苏城的贾通。

    不论如何,他只能等到言行真的醒来。

    于是,贾全和管事闭口不言。没多一会,两人又借故离开。

    本决定言行醒来之前,不再到别院去,但白鳞又说了他醒来就是这一两日的事。

    到了夜里,贾全又按捺不住心里的关切,悄默默地走到别院,在客房附近竖耳聆听,他以为他做的很小心,不会被发觉了。

    而白鳞其实早已知道,忍不住心中觉得好笑,想要逗一逗贾全。

    于是,白鳞忽道:“你终于醒了。”

    这一声,其实并没有说得很大声,但四周寂静,贾全听到了。心中大喜,急急忙跑去,推开房门就冲了进去,一眼向床上看去。

    但却见床上的人依然安静地平躺着,脸上的喜色瞬间凝固。再看向白鳞,只见她一脸笑意地看着自己。

    贾全只感到心里发寒,被她试出了,这等于不打自招。

    而白鳞只是笑眯眯地看着他,什么也不说,贾全心中一叹,正要转身离去,她要怎么回禀或者处置,都随她了。

    刚转过身,白鳞道:“把门关上,陪我聊聊。”

    贾全犹豫再三,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瞒的了,所幸把心一横,关上门,走到白鳞身边的椅子坐下。

    白鳞道:“我倒是真的很想知道,你为什么会这么在意他,他是修道之人,可你并不是。你们是家人吗?也不是。”

    贾全道:“这是我个人的事,与贾家无关。”

    白鳞道:“你与我提到贾家有几次了,我不关心贾家到底是什么来路,我只想知道他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

    贾全哼了一声,道:“明知故问,你一再试探,不就是想针对贾家。我已说了,这是我个人的事,与贾家无关,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白鳞对贾全刮目相看,道:“哦?你还能为他去死?”

    贾全大义凌然地道:“能为他死的人多了,你不会懂的。”

    白鳞看向仍在昏迷的言行,道:“他有这么了不起?”

    贾全道:“若是请你放他一条生路,你有什么条件?我一定竭尽全力满足你。”

    白鳞道:“你说能为他死的人多了,那是有多少?”

    贾全以为白鳞的话是要以人命抵言行的命,正色道:“我贾家在这里两百余人,换他一条命,如何?包括我贾家在这里的钱财,尽归你。”

    两百余人换言行一命,毫不犹豫。

    一命与一命有何不同?他真的值得吗?白鳞算不来这笔账。

    但对于贾全来说,言行是值得的,还远不止于此。

    在人世间的衡量标准里,他是那么重要的人吗?

    白鳞忽然感到很开心,言行是这么了不起的人,那他心心念念的洛依一定也是个了不起的人。

    而眼前能够为言行而死的贾全,也是个值得敬重的人,他心中有超越生死的情义,有比生死更重要的东西。

    白鳞道:“他说他的仇家是那些要的太多,还想要高人一等的人,那些也是你的仇家吗?”

    这话锋一转,毫不理会贾全与她谈的条件,贾全完全不知她是何意,但还是道:“那些是世人的仇家。”

    白鳞道:“可他们也是人。”

    贾全恶狠狠地道:“有些人不配为人。”

    白鳞道:“可你看起来,也像个拥有得太多的人。”

    贾全道:“不一样,我虽有些家财,但我也可以散尽家财把它们给需要的人。但那些人不会,他们只想要高高在上,从来只强取,却毫不给予。他们只给这世间带来凄苦,根本不是人。”

    白鳞道:“所以,他能除了这些人?”

    贾全道:“你到底想要从我口中套什么话?我给你的条件,你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绕来绕去,贾全根本不知白鳞到底要问什么,已经很不耐烦。

    白鳞已经知道了,人世间有正在为祸世间的人,言行正在为了除了这些人做着某些事,所以他所到之处才危机四伏,而他的身后有很多很多支持他的人,甚至不惜付出他们的生命。

    生灵判断对错的依据很简单,对多数是好的,那就是对,只对少数是好的,那就是错。

    这么看来,言行做的是对的。

    但白鳞还有个更重要的依据,那就是洛依肯定是支持他的,那就更对了。

    白鳞不再逗贾全了,笑道:“你在说什么呢,我是他的朋友,你也是他的朋友,我们就是朋友。什么条件,什么以命换命,谁稀得要。”

    贾全一脸茫然地看着白鳞,怎么又绕回了最初见到时说的话。

    真的是朋友?

    看着贾全的模样,白鳞叹气道:“唉,我再说几遍你也是不会信的,你就在这里等他醒来好了。等他醒了,也就不用我再说什么了。”

    贾全本来以为她是在给自己设陷阱,她肯定是有预谋的让自己钻进来,甚至他认为言行的昏迷就是她造成的,他也认定了言行是不会再醒来了,除非她放过他。

    可事到如今,她根本没必要再欲擒故纵了。

    难道她说的都是真的,她真的只是不通世事?

第二百五十四章 行者一拜

    别院客房中。

    贾全又是紧张又是期待,思绪万千的等待。反观白鳞,轻松自在,她很想再问问贾全一些关于人世的事,但也知道贾全现在是无心再说什么了。

    于是,两人就那么安静地等待着,等待着...

    管事见贾全去了别院一直不出,也担心是否是白鳞发难,他也认为白鳞恐怕是天雷宫派来的人。再次来到别院,走进客房时,见两人就那么安静地坐着,看来贾全暂时还没事,心里嘀咕着,这白发女子到底有何居心?

    走到贾全身旁,管事俯身凑到贾全耳边,用手遮挡着不想让白鳞听见,低声道:“老板,要不要我去找人?”

    他一直在盘算着要不要去找人把这件事疏通一下,把白磷打发走,但言行在这里,让更多的人知道更是不妥,又弄不清白磷的真实来意,这才犹豫着不知该如何入手。

    管事自觉的遮掩在白鳞听来清楚分明,不禁笑道:“你们不用遮遮掩掩的,我听得很清楚。”

    管事一脸无奈地把手放了下来。

    白鳞若是天雷宫派来的人,要把她打发走,也只能去找李家,那他们又怎知道不是李氏父子把她派来的?若是如此,去找了又有何用。

    贾全瞥了白鳞一眼,道:“不必了,等吧。”

    现在只能期待白鳞说的是真的,她真是言行的朋友,要证实就只有等言行醒来。

    管事看向言行,他的神色很平静,但他真的还能醒来吗?管事甚至很想走到言行身边探探他的鼻息,莫名地想着他是否已经遭到了毒手?

    想着,想着,管事终于迈动脚步走向言行,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又提心吊胆提起手指缓缓地向言行的鼻头靠去。

    贾全看出了管事要做什么,心里咯噔一声,自己怎么没想过这种可能性?难道言行真的已经遭遇了不测?他舒缓的眉头和脸色,并不是已经要好了,而是他已经死了?

    转头向白鳞看去,只见白鳞对管事的动作毫不在意。

    管事的手指移动得很缓慢,甚至在颤抖,他很害怕这一探的结果是言行真的没有了呼吸。

    当管事的手指终于放在了言行鼻口时,言行一直紧密的双眼,眼皮和眉头忽然轻动了一下。

    管事突然啊了一声,手指快速缩了回来,身体也直起同时退了一步。

    那是惊慌的一连串反应。

    贾全也即刻从椅子上站起,愤怒地看向白鳞,怒喝道:“你已经把他杀了?!”

    白鳞没好气地白了贾全一眼,也不搭理他。

    只听管事结巴地道:“不...不是,老板,他...他好像要醒了。”

    那是惊喜。

    贾全一听,也快步走到言行枕边,只见言行的眼皮和眉头的活动更快了,这次,他的脸上没有了扭曲痛苦的神情,他只是很努力地想要睁开双眼。

    言行没有死,他正在苏醒,那贾全担心的一切就都只是虚惊一场。

    但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言行真的要醒来了。

    贾全和管事相视一眼,愁眉远去,神情雀跃。

    白鳞看在眼里,只觉人间真情,也不逊于万物苍生。他们可以为人而死,但也为人为事反复如此之大,相比起万物苍生,人太过于复杂。

    言行苏醒的过程有点慢,贾全尴尬地看向白鳞,惭愧地询问道:“他...”

    白鳞没有介意贾全的误会,道:“元神已经回归,只是身体太过虚弱,去找点东西给他补补吧。”

    人毕竟和白鳞这种修行的生灵是不同的,就算元神无损,还是逃不过身体的束缚。

    贾全还没吩咐,管事就急急忙忙边向外跑,边道:“我去。”

    不消片刻,管事就兴冲冲地快步走回,手上端着一碗汤。

    言行倚靠在了贾全的臂弯,头微微向后倒,但他的嘴还是闭着的,贾全只得稍稍用力把他的嘴捏开,管事再一勺一勺向言行嘴里慢慢喂进滋补的汤。

    碗中汤尽,又让言行躺下。

    这期间,言行的眼皮和眉头一直是动着的,看得出他想要尽快的醒来。

    三人又再等待。

    半个时辰后,言行的双眼终于睁开了一道缝,渐渐地变成半眯着。

    他的视线很模糊,依稀能看见身旁有两个人正低头看着他,耳边听到激动的声音:“他醒了,他醒了。”

    又传来一声同样激动的声音:“小兄弟,小兄弟...”

    言行努力地侧过头,直至把双眼完全的睁开,他看清楚了那两个人的模样,两个中年,一个胖胖和蔼的脸,一张瘦削精干的脸,还有跃然于他们脸上的关切。

    言行挣扎着想要爬起来,贾全把他按着躺下,道:“小兄弟,你才刚恢复,先休息,有话明日再说不迟。”

    管事也道:“是啊,是啊,先休息,我们一直在这里陪你,休息好了再说。”

    行走于黑暗,但言行感触到的人间温暖太多太多,这样的人世,他怎能不为之倾尽全力。

    言行一时还开不了口,但他的头微扬着,视线离开贾全和管事,他在寻找着什么。

    床位之外,白鳞仍坐在椅子上,当言行的目光终于落在她身上时,白鳞道:“先休息吧,看你这样子没有两三日,也是什么都做不了的。”

    言行吃力地笑了笑,白鳞现在的样子,谁又能知道她本为蛇身。

    从这一言一笑中,贾全和管事现在能确认了,他们的确误会了白鳞,她和言行真的是朋友。

    言行再次安静地躺下,贾全和管事走到白鳞身前,贾全躬身抱拳道:“先前对姑娘有误会,还请姑娘莫怪。”

    管事也躬身作揖。

    白鳞道:“怎么,现在就相信了?不再他开口询问一下?”

    本就是两类,人如何看她,她毫不介意,只是就想揶揄一番。

    贾全讪讪道:“不必了,要再问,那我就真无地自容了。”

    救了言行的人他还怀疑,这已经太失礼了。言行是将会被世人铭记与感恩的人,救了他,实是对世人的一份恩情。

    白鳞感慨道:“与你们交朋友,还真是难。”

    照面时就告诉他们了,此后又再说过,愣是不信。

    贾全和管事以为这个你们说的是他们二人,这一说,让他们更感到羞愧难当。

    但他们哪会知道,这个你们,说的其实是人。

    为了让白鳞不再责怪,也表示他的歉意,贾全道:“姑娘要是还有什么想要再问的,我一定知无不言。”

    怎料白鳞却道:“没有了。”

    这又让贾全好一阵错愕,现在可以确认白鳞是真的不通世事,他本以为白鳞会想要知道言行具体在做何事,做到了何种程度,而贾家又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

    这是改变世局的事,任谁都会想知道,而白鳞却一点兴趣都没有。

    可她若是真的对世事一点不感兴趣,又怎会涉险来救言行?想起白鳞刚来时说的,救言行是受人所托,不禁想知道究竟是什么人能让这样一个完全把自己置身世事外的人深陷世局的漩涡之中?

    贾全很想问一问,但经过一阵犹豫,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

    该表的歉意已经表过了,白鳞既然什么也不想问,贾全和管事也就什么也不说,安安静静地陪在了言行身边。

    又过了一个多时辰,言行转头看着贾全,终于开口道:“这位一定是贾全老板。”

    声音很虚弱,但可以说话了,贾全和管事更感到安心。

    贾全含笑道:“是我,小兄弟好些了?”

    言行勉力笑了笑,又挣扎着起身,贾全还要劝他好生休息,但言行执意要起来,管事只好把言行扶起坐在床上,言行又非要坚持下床不可,管事只得再小心翼翼地把言行扶下了床,他能感觉到言行现在还几近无力,因为他用了很大的力才把言行撑起。

    双脚站地,即便有管事扶着,言行也需要很费力地稳住身形。

    贾全和管事不解,这么虚弱,非要站起来做什么。

    只见言行面对着贾全,神色很郑重地抱拳躬身一拜。

    贾全慌忙挽住言行的手臂,扶起道:“小兄弟,你这是做什么,我怎受得起!”

    言行神情恭敬地道:“这一拜并非因我个人,我厚颜,代表行者感谢贾老板。”

    贾全大惊,向言行回了一拜,道:“代表行者?那我更受之不起!”

    言行仍恭敬地道:“贾老板当然受得起!在我昏迷之际,若不是贾老板鼎力相助,行者的名誉就将受损。”

    谁都知道行者的名誉可损不得。

    贾全道:“小兄弟说的是那五万两金?”

    言行点头,惭愧道:“正是,当日我本打算来拜会贾老板,在来的路上经过穆府,得知了黄城城主将为此抵命,且不说结盟与否,一城之主不可不救。我便直言了行者的身份,并向穆府一家许诺两日内替黄城借五万两金。可还没见到贾老板,便没用的昏了过去,若不是贾老板毫不迟疑及时出手,我就让行者名誉扫地了。”

    原来还有这事,贾全和管事听了也觉后怕,行者代表着号召力,那是可以凝聚世间的力量,名誉受损,则号召力大损,后果不堪设想。

    幸好贾全没有再观望几日,这一拜,贾全的确受得起。

    但贾全还是谦让道:“小兄弟也不可这么说,当夜小兄弟昏迷前还凭毅力撑着口中不停念叨着‘黄城主...’,若非如此,我也不能那么快就察觉黄城有事。行者的名誉,可以说是小兄弟自己保下来的。不过,这事都已经过去了,五万两金已经被监察司取走,黄城该纳的一百万石粮昨日也被运往大秦,黄城暂时无忧了。”

    白鳞三日前入天府告诉言行贾全已出手时,言行就知道这件事已经不需要担心了,就算贾全这么说,言行的感激之心也是无以言表。

    言行道:“那五万两金,日后我一定会设法还给贾老板。”

    贾全摆手笑道:“诶,那五万两金是我当给黄城主的,并且与他说了只当不赎,说什么还。”

    言行疑惑道:“当?黄城竟然还有东西能当五万两金?”

    黄城难道还有保留?可若是这样,黄元晦怎会说出抵命,黄城又怎会弥散那么庞大浓烈的绝望悲鸣?

    贾全忽然负手道:“有,我让他当给我二十个字。”

    这是他引以为傲的事,一如他此刻骄傲的神情。

    言行凝眉问道:“哪二十个字?”

    贾全骄傲地道:“黄城誓从公理大义,顺苍生存亡而结盟,永不背约。”

    言行深深地看了贾全一眼,贾全顺水推舟,已把他本要做的事做了,还不漏痕迹。

    就连白鳞,听到他们的话,也对贾全更加刮目相看。

    人间,自有人间的真情大义。

第二百五十五章 压迫感

    此后两日,言行已经可以渐渐下床走动,要恢复到全然如初,他也需要让身体适应。

    刚开始还需要人扶着,第二日已不需要了。

    但他都只走出客房,在别院里活动,没有出现在人前,白鳞也是一样,她的那一头与看起来的年纪极不相符的白发要是让监察司和执禁团的人看见,是逃不过被查问的。

    这日夜里,两人坐在院中。

    白鳞道:“你还需多久?”

    言行道:“你可以先去找她的,我有帮手。”

    他以为白鳞是心急想早日去洛依的身边,可已活了近两千的白鳞,又怎会急这一朝一夕。

    白鳞道:“跟你说过的话,你好像并没有太放在心上。”

    有些许微怒,脸色也不快,她已说过叶光继的托付她是必须要完成的。

    言行道:“不,我只是怕连累你。”

    白鳞脸色回转,轻笑了一声,道:“原来你并没有把握从黄龙山活着回来,难怪山主要让我来了。你的仇家,看来并不好对付,是那群用雷的人吗?”

    言行感到意外地道:“你见过?”

    白鳞脸色一沉,凝眉道:“何止见过。”

    她深居玄武山,数百年来,时有天雷宫的人犯山深入,见过的,交战过的,远不止数月前的二裁。那群用雷法的人不是易于之辈,言行也非泛泛之辈,能让言行没有信心的,白鳞自然而然的就想到了他们。

    言行并没有见过天雷宫的人犯玄武山,但想想也知,另外四座圣山早已被天雷宫霸占,天雷宫又怎会对玄武山视若无睹,看来白鳞与天雷宫有过节。

    言行道:“也并非所有用雷法的都是敌人。”

    他相信,天雷宫肯定还有如程洛一样的人。

    白鳞哼了一声,道:“或许吧,前几夜有位梁上君子已经几日未出现了,也不知他是不是那用雷法的人。”

    言行大吃一惊,看向客房的屋顶,道:“有人来探查过了吗?”

    白鳞道:“是的,在我元神入天府的时候。元神回窍时,他还在。”

    言行道:“那你没把他留下来?”

    白鳞道:“他不是我想留就能留下来的。”

    言行的眉头深深皱了起来,看来白鳞不是没有出手,而是出手了没有把他擒住。言行还没有见过白鳞的修为,但他已经预估了应不是现在的他能比,以这样的修为都擒不住的人,至少也是鬼面那种实力。

    难道已经被鬼面盯上了吗?那他没有趁白鳞元神在天府时出手作何解?李治平安排的人?

    暗处的人不知是敌是友,又多了一层潜在的危险。

    言行道:“明日就出发吧。”

    他有可能是敌人,抢在对方动作的前头对自己更有利。

    白鳞道:“这样的人若是敌人,你还是恢复完全的好。”

    白鳞也有她的权衡,她想起了二裁,若是对上他们那种实力,一个还好,有两个她恐怕就不能分心顾及言行了。

    言行道:“明夜出发,还有一日,差不多了。”

    不能等,时机更重要。现在在这里已经被人知道了,那就只有抢在对方有动作之前离开,先潜入了黄龙山,让他们找不到才可脱身。

    白鳞没有再反对,与人斗,言行当然比她更有经验。

    贾全走了过来,呵呵笑道:“小兄弟,今日恢复得如何了?”

    言行起身相迎,笑道:“近日多亏有贾老板照应,已经无碍了。”

    贾全先是含笑道:“我做这一点小事,不值一提,小兄弟无碍就好。”

    紧接着脸色微变,道:“那小兄弟接下来,不会是要去黄龙山吧?”

    言行苏醒了两日,贾全这两日什么也没问,现在身体已经恢复了,那言行接下来的行动,他也就再忍不住要问一问了。

    言行点头道:“是。”

    贾全随即脸色大变,很快又很犹豫。言行的路,他本是不应说什么的,何况言行已做到了太多不可思议的事,这些他都从周城来的信件中得知了。

    但黄龙山实在太过凶险,犹豫后,贾全还是说道:“小兄弟可否不去?如今结盟已成,小兄弟先回言城就是。黄龙观等到明年百英决时,他们会知道该怎么做的。”

    这个理由,与苏墨和李治平如出一辙。

    不约而同的,在所有知情人心中,到了这个阶段,言行的安全是第一要务。

    言行道:“多谢贾老板挂怀,不过,在来这里之前,我已又去了一趟苏城,也再次见到了贾通老板。星河凌虚和贾通老板与贾老板一样,也劝我不要去,但我实在有非去不可的理由。请贾老板放心,我有帮手的。”

    苏墨和贾通也没劝下言行,也就是说贾全也别劝了。

    贾全也知言行肯定是有他的理由的,摇摇头,也不再劝,看了看白鳞,言行说的帮手肯定就是她了,但她到底是什么来路,贾全到现在也不知道。于是,问道:“可否让我知道,这位白姑娘到底是何人?”

    白鳞这个名字,他们都已经知道了,但贾全要问的是她的来历,她一个人能在天雷宫的眼皮下确保言行的安全吗?贾全很是怀疑,除非她身后还有更大的势力,之前白鳞说过算是水行的人,那她是万生宗里的什么人,地位够不够,能不能代表万生宗才是贾全想知道的。

    言行对贾家是无意隐瞒的,但白鳞本为蛇身又不便说,于是,道:“她是受玄武神君所托,前来保护我的。”

    贾全大惊失色,看向白鳞,不可思议地道:“玄武神君?”

    这反应言行已经司空见惯了,笑道:“是,千年前那一位玄武神君。”

    贾全哑口无言。

    这个消息他此前还不知道,言行此前还未告诉回到周城报信的贾良,不过之后的贾腾贾彰和贾通都已知道了,所以言行也就直接告诉贾全。

    言行这句话,贾全并不怀疑,他只是需要消化。

    过了许久,贾全走到白鳞身前,躬身一拜,道:“白姑娘竟然是受玄武神君所托,恕我有眼不识泰山。先前的冒犯,还请白姑娘大人大量,不要放在心上。”

    千年前的那位玄武神君被惊为天人,天人自然不能以常理度之,时隔千年仍存世这也证明了他的天人之姿。

    而能被他托付,白鳞又怎么可能只是个寻常修道者。

    白鳞不以为意地道:“贾老板言重了,你也是个有情有义的人,敬重还来不及。”

    贾全难为情地笑了笑,言行也没想到白鳞竟也会说恭维的话了。

    有玄武神君在背后安排,贾全也想着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了,于是道:“他的安全,就拜托白姑娘了。”

    白鳞道:“只要我活着,就不会让他死了。”

    这是以命相保了。

    贾全很是感动,又向白鳞鞠了一躬。

    而言行,却很是担忧。

    贾全是不担心了,向言行问道:“小兄弟准备何日动身?”

    言行道:“明夜。”

    贾全皱眉,道:“这么急?你的身体...”

    言行道:“刚才已经说了,再有一日就能恢复。早日办好,早日回言城,离城实在太久了。”

    白鳞看了他一眼,他没有说实话,但她也开始理解谎话的意义。

    贾全道:“也是,想来言城和火行也在日夜担忧,是该早些把好消息带回去让他们安心了。”

    言行笑了笑,表示他说的对。

    贾全道:“那你早些休息,养足精神。我先走了,明日再来。”

    言行道:“好,贾老板也早些休息,近日忙于照应我,实在过意不去。”

    贾全摆摆手,道:“不说这个,我走了。”

    贾全走出了别院。

    白鳞道:“你似乎很有人望。”

    言行摇头道:“只是人世间有太多志同道合的人。”

    白鳞道:“但只有你在做他们想做却做不了的事。”

    言行望向远方,道:“也不止我一人,还有人也正做着了不起的事。”

    世间英杰,但愿他们平安无事,期待他日相逢携手。

    翌日,夜。

    仍在别院院中。

    贾全取来了言行昏迷时从衣服中掉落的离火珠和火行灵戒,还有他当时攥在手里的包裹。

    贾全不认得离火珠,但拿着火行灵戒,向言行询问道:“这一枚,是否就是传说中的火行灵戒?”

    言行道:“正是。”

    贾全道:“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言行道:“枕星河,属于金行的圣物,也在枕星河。星河凌虚说了,若是金行有后人有资格得到它们,枕星河同样物归原主。贾通老板已赶回了周城,把这些话带了回去。”

    贾全想不通,问道:“五行的圣物,怎会在枕星河?”

    言行道:“千年前道界西行无归,这些圣物本应也被埋葬在西行路的某处。但其实,当时道界有一人多年后回来了,正是那一代的星河凌虚,是他把它们带了回来。”

    道界西行竟然有人回来?何故隐藏?

    贾全追问道:“那他一定知道西行路上都发生了什么?”

    这是世人最想知道的事,贾全如何能不问,但他却失望了。

    言行摇头哀叹道:“那位星河凌虚,回来时已经惊吓过度,神智失常。直至他离世,枕星河也一句话都没问出来。”

    他的惨象,言行并没有说。

    但是堂堂一代星河凌虚,竟会惊吓到神智失常,不问也知他遇见了极其可怖的情况,超出常人想象的情况。

    这也是可以预见的,否则,彼时世间道界高手齐出,又怎会尽数折损。

    贾全这又想到了昨夜言行说的玄武神君,昨夜怎么会忘了问,于是问道:“那玄武神君?”

    言行道:“玄武神君对此什么也没说。”

    那只能解释为兹事体大,现在还不是该知道的时候了。

    白鳞一直没有说话,当贾全把言行的东西带来时,她只目不转睛地盯着离火珠,并不自觉地有一种如临大敌般的戒备。

    她从离火珠上看到了幻象,一团不灭的黑色的火焰似乎欲将向她飞来,她感到一种焚尽一切的毁灭气息,极度恐怖的压迫感。

    尽管它现在是被禁锢收敛的。

    直到言行把离火珠和灵戒收起,白鳞才恢复了原样,感到了一阵轻松。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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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者:传说之路介绍:
一纸移契悲万骨,七野雷震布天罗。
二十四鬼引黄泉,天雷十鼎定乾坤。

行者之名贯天地,后继再无传承人。

行者,是传说中的名字,是传说之中的世人无一不敬仰的名字,也是在传说之中响彻天地的名字!
行者,确切的说它不是一个名字,也不是一个人。它是一个称谓,它是一个称号,它是无数舍弃了自己名字的人用他们的生命共铸的名号!
但是,这个名号为人所不容。
数百年来,世间早无行者之名。
直到十八年前,有一个人宣称以行者为志。然后,他于世间销声匿迹。
行者,又再无声无息。

传说世有大劫,必有行者辈出。如今亦是多苦,行者又在哪里?行者:传说之路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行者:传说之路,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行者:传说之路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