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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苦行浪子     行者:传说之路txt下载     行者:传说之路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六章 查禁前夕

    监察司不日将全城查禁的消息不胫而走,一人获悉奔走十户,十而至百。仅一日,这消息便散播至全城各个角落,就连城外的村落也有远亲或是主事之人奔走相告。

    这是世间百姓最恐惧的事,而这恐惧就如此轻而易举地笼罩在言城每一条街巷,每一个村落,即便监察司还没开始行动。

    不,恐惧蔓延的,不止言城,而是整个世间。

    于是,有些人开始埋藏着什么,有些人开始焚烧着什么,每个人都在躲避着什么。行人匆匆各自归家闭门,只是那匆匆一瞥间,眼神里都透露着慌张,和惧怕。

    天色刚晚,今日还未有宵禁之令。而放眼望去,各门各户已然紧闭门窗,只是从那寒漏门板间依稀透出灯火。

    ......

    言信府内,早早用过膳食,言信、言行和言果三人此时已聚在内堂。

    言信和言行二人已互通今日之事。

    言果今日始在离火殿专心修行,尚未参与所谋之事。只是,当他听得父亲在监察司一人独战执禁团首座和五名辅座,兄长一番虚与委蛇探知事出何因,当下更是钦佩父亲的高深修为和兄长的机智过人。更明白时局将变,留给让自己站在他们二人身边并肩而战的时间已不多,应尽快让自己成长。

    言信听完言行所说,喃喃道了一声:“张城...”

    言行问道:“张城与大秦可有深仇?”

    言信哼了一声,道:“世间各城,哪一城与大秦没有深仇大恨?”

    言行叹了一声,道:“也不知是什么人行事如此鲁莽,危害张城不说,也牵累了其余诸城。依父亲看,此事是一人所为?还是多人同谋?”

    言信摇头道:“不知。”

    言行又问道:“那父亲可知张城有何人的修为,可杀了执禁团一辅座连同十名执禁使,尚能在他人赶来前抽身退走不被人发觉?”

    言信看着在他眼前的兄弟二人,道:“我已十数年未与他城同道交手,十数年时间,有没有人修为精进,或是涌现出下辈高手,我却又能如何得知。修道界的异动一向被天雷宫严防,除百英决外,各城修道界往来更被视为大忌。”

    修道之人,本应是这世间最向往天高地阔,最渴望游历天地,也是最可来去自如之人。可是他们,却已被一张无形的网困住了数百年之久,挣脱不得。

    修道之人的眼睛本应绽放光芒,可是如今,每个修道之人的双眼都饱含落寞。落寞的是,他们曾不甘地想要挣脱那张网,而那张网却越收越紧。更落寞的是,多少年来,他们好像对此已渐渐开始习惯。而最落寞的是,有一天,他们不再向往自由。或许,如果当真有那么一天,到那天的人们已不会再心生落寞。

    所幸,对于自由的渴望,还没有人可以放弃,这或许是人之所以为人的根源。

    想要改变这世事,便要先了解这世事。

    言果问道:“那为何还要照例举办十年一届的百英决?”

    这一问,让言信脸上布满哀伤,言行也曾问过,所以言行也同样一脸哀伤,一时安静了下来。

    言信想了许久,终究开口说道:“距下一届百英决尚有一年多时日,本想临近时再说与你知,以免让你心灰意冷,耽误了修行。但你既已参与我们所谋之事,心志已定,现在说与你知也无妨。”

    言果已经准备好去了解更多关于这世间的事,那些曾发生的,和正发生的。

    言信接着道:“最初的百英决,本确是世间修道界盛事。各城修道界的年轻优秀后辈每城选出十人,尽己所能互相切磋,各施所悟道法,稍逊者可开悟自身提升进境,而出类拔萃者更是自此名扬天下。”

    说到这里,言信停了下来,那个时候的世间道界让他神往,言信言果同样心生向往。

    可却听言信话锋一转,道:“可自立监察司和执禁团后,除大秦天雷宫外各城道门,在百英决扬名的优秀后辈开始俱都被暗中监视,有私自出城者全都或是身死,或是从此不知所踪。百英决已沦为大秦天雷宫评定日后威胁的鬼门关,表现越是优秀,越无异于自领了一份阎王帖。”

    言果听到这里,握紧了双拳,自言果的眼里,第一次流露出恨意。

    言信看着他,又道:“大秦早已明令各城修道一途止于世家,所以被天雷宫暗中除去的人里,身份最低的世家子弟其家世已是一方权贵,有的如你们是城主本家子弟,更甚者连城主的儿子也不例外。所以不论天资多高,修为多深,必要先学会隐藏,非但要在百英决上隐藏,平日更要隐藏,因为你即便身在言城,也会在你未察觉时,有耳目盯着你。”

    言果听完,凝着双目,愤恨地道:“原来世间道界式微,天雷宫一家独大,是因为这样,当真是血海深仇。难怪母亲平日总说莫好勇斗狠,是担心我们也被盯上吗?”

    言行叹道:“母亲担忧是在所难免,四叔便是因名扬百英决,回城后不久便下落不明,至今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四叔事出时,言果尚不记事。此时获悉,纵难忆起曾经音容,却也是至亲,言果不免又心生一股哀伤悲愤之情。

    言行忽又想起一事,问道:“饮酒时,我假意提起苏城,李严和言零都面露不悦,这是为何?”

    言信道:“秦雷号称当世修为第一,可世间仍有苏墨与之齐名之声。苏城又与他城不同,所在之地四面环湖,大秦便是有意兵锋所指,也近不了主城。况且,苏墨又是我辈那届百英决出类拔萃者唯一安然脱身的人,自是更知晓当时情形。只怕苏墨对大秦之恨,犹在我们之上,大秦视之为大敌也是在所难免。”

    原来如此,言行点头道:“如此说来,苏城更是非去不可了。”

    忽然,言行脸色变得煞白,身体更止不住地开始剧烈颤抖,一手强撑在案上,大口呼吸。

    言果见状,急忙扶住了他。

    言信满脸忧色地问道:“你又听见了那些声音?”

    言行仍在大口喘息,吃力地点了点头。

    言信和言果对视了一眼,都摇了摇头。

    那些声音,是黑暗将至前,来自言城无所不在的惊惧,和悲鸣。

    ......

    监察司,议事堂。

    李严和言零二人仍坐在上座,十司常及五辅座各坐下首一边。此时,言零和五名辅座脸上均有愧色。

    李严道:“诸位不必愧疚,今日之事,是福非祸。倘若我们不知底细,便与言城修道界发生冲突,那岂不是自取灭亡。今日言信既已露了修为,我们从此就不可再轻视言城修道界。”

    说罢,看着言零,又道:“再则,也应设法探知言城修道界真正实力,以备早做应对。”

    言零点头道:“李司座所言甚是。”

    这一层言零也已想到,只是他脸上的愧色,更多的是因自己颜面扫地。

    李严问道:“不知首座大人,打算如何试探?”

    言零回道:“正好借查禁为由,明日各辅座带人上门查点,届时再由辅座借机出手试探。”

    李严不置可否,反问道:“若是他们出手故意有所保留呢?”

    言零道:“这好办,往日我们从未对世家下手,这次我们也借故从各世家带走一人,以此要挟他们只要赢过辅座便放人,这样足以让他们不可保留。”

    李严只觉此举不甚妥当,道:“若是如此,一来,首座大人就不怕五位辅座有所损伤?二来,在此当口上,这样做会否一举将言城逼反?”

    李严提出另一种方案,道:“你看,暗中试探可否?”

    言零却摇头道:“不可。今日言信未敢伤及一人,那便可说明城主言明之意是不可与天雷宫为敌,言信尚如此,他人更不敢有违。正因此,明面上出手,才不会有伤,若是暗中出手,他们便是明知是我们下手,也可推脱不知,那才更有损伤。”

    李严听言零这么一说,看着往日不可一世的眼前执禁团几人,心中冷笑一声,却仍面若平常地道:“首座大人此意是,除了言信,这言城仍会有诸位辅座不敌,甚至不能从他手下全身而退之人?”

    五名辅座低下头,往日他们自视甚高,言语间从未将言城修道界放在眼里。可见今日一战,言信在众人心中施下的威慑之重。

    言零一脸羞愧地道:“这...往日未有交手,不敢断言。”

    李严和言零二人毕竟司职不同,李严所掌的监察司所行乃是以都城之威制衡一城。执禁团则都是修道者,自应战力不凡,以道法修为压制一城修道界。执禁团对一城修道界压制之势愈强,于监察司行制衡之道便更行之有效。

    而看着眼前状况,李严只觉棘手不已。若是暗中试探,即便言城修道界有所死伤,即便言明明知是执禁团所为,他也不可拿此事发作。

    可是现下,言零顾忌执禁团安危,却不敢暗中与言城修道界交手。此事若传至都城,言零这首座之职顷刻便要被拿下。也不知是都城派遣至言城的执禁团人手太过滥竽充数,还是各城执禁团战力都大致相仿,只是那言信修为太过可怖,因此相形见绌?

    李严第一次这般想到,他又想起那封寄给都城李首相的信,不知李首相会作何安排?

    是夜,阴云闭月,蝉鸣噤声,一片寂静。

第十七章 暗无天日

    次日,阴云仍未散去,早饭时分已过,而整个言城,却彷如死寂一般。

    城内街市路无行人,也无摊贩,仅有些许门面开一两扇门,似在等候什么人上门。城外村落同样路无行人,多数人家依旧门房紧闭,这白日,形如夜里。

    各家的人都在屋内聚作一团,每个人脸上的神情都在告诉身边的人,他很害怕很紧张。无人说话,可每个人都在竖耳倾听着什么,他们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也能听见身旁人的心跳声。于是,他们靠得更紧,仿佛这样就能给身边的人依靠,以为这样便能让身边的人感到安全。

    可是,当他们靠得越近,那传入耳中的心跳声也越重。于是,他们自己的心跳声也变得越重。突然,自远处传来了脚步声,那脚步还很远。可那声响却彷如踩在他们心头,有人终于不堪心头的惊惧,从眼里流出泪来。即便如此,他们也不敢哭出声来,他们捂住自己的嘴,无声的抽泣,不敢惊动那还在屋外,甚至仍在远处的死神。

    这是城外不远的一个村落,村内男女老少过千人,全都姓宁,这村便叫宁家村。全村人等尽是农籍,世代居住于此,彼此间都熟识,往深了算,其实每家每户都可算作是远亲。这本是一个安宁,彼此邻里亲和的村子。

    终于,这寂静的村子里,响起了第一声叩门声。邻近的几户听到这声响,本能地都将身边的人抱得更紧,脸上几无血色,只有眼泪从那无神的双眼里无声地流下。

    被叩门的这户人家里,一对夫妻正抱着两个懵懂的孩子蜷缩在屋角。那两个孩子本是不知所以地看着父母脸上的害怕,莫名地跟着恐惧。随着那声叩门声响起,母亲瞬间流下眼泪,却仍旧紧闭着双唇,两个孩子见状本欲大声啼哭,却被母亲捂住了张开的嘴。于是,他们也同母亲一样,无声地哭泣声,只是那面容,看着却极是扭曲。

    那男人拍了拍女人和两个孩子的背,强作镇定地说道:“没事的,没事的,别怕。”

    说完,起身前去打开木门。

    他不知道,这是他对家人说的最后一句话。

    木门在吱呀声中打开,门外站着一个身着淡紫袍服和两个身穿蓝色差服的人,后面还有一众兵士。

    男人呆立着不知所措,身形已微微颤抖。

    那紫袍人和两名蓝衣人也不说话,走入屋内,随意地看了两眼,便兀自坐在板凳上。

    过往监察司查禁需搜出些物证,如在农夫家中搜出木匠用的锯齿量尺、商家用的秤砣算盘或是世家读书人的书籍笔墨,或在工匠家中搜出农夫用的厨具、商家用的秤砣算盘或是世家读书人用的书籍笔墨,诸如此类。

    如此一来,费时费力不说,有提前知悉者事先毁了物证或是掩藏妥当不被发现,也无从定罪。

    于是,监察司有了让他们不费时不费力的做法,还能有效地完成任务,更能让一部分的恨意转移到他们的对立面。

    三人坐下后,依然不说话。此时紫衣人正背对着蜷缩在屋角的女人和她的两个孩子,那紫衣背后的鹰正直勾勾地盯着她们。那女人侧头便看见在这种氛围下愈发渗人的鹰眼,这般无声的惊骇下,她已沦陷,她只觉得闭上眼也能看见那双仿佛已看穿一切的利眸。

    这便是紫衣人要的,他要在说话前,就先击溃猎物的心防。

    男人低着头,双手紧拽着衣角,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借此在擦拭着手心不断冒出的冷汗。他想逃,但他知道他逃不了。他想尽早结束这一切,但来人却不作一声。他在这无声的恐惧中煎熬着,什么都还没发生,但他已然接近脱力,全身大汗淋漓。

    约莫一刻后,两名蓝衣人终于有了动作,他们拿出纸笔,铺在桌上。这是一张陈旧的四方桌,两名蓝衣人各坐紫衣人一侧,紫衣人对面却是空着的。

    待得两名蓝衣人纸笔备好,紫衣人终于对那男人说道:“你,坐下。”

    那男人扶着木板墙颤巍巍地走到紫衣人对面坐下,他的神情已经木讷。

    紫衣人看着他,冷冷地道:“你,有无违禁?”

    男人低头看着桌面,摇了摇头。

    紫衣人又道:“很好,不过我进来,也并非查你有无违禁。”

    男人愣住了,他抬起头,不敢相信地看着对面的紫衣人,他本只求快点被他们带走,有一个结果便好,他已撑不住这份恐惧。可是听紫衣人的话,又似有一线生机。

    紫衣人看着他脸上表情变化,又道:“替我做一件事,非但你全家可安然无事。”

    说着,从袖里取出一锭金,放在桌上,又用两指推到男人面前,接着道:“这个也是你的。”

    男人看了看紫衣人身后的女人和两个孩子,她们也正看着他,虽然心知不可能安然无事,但又有谁置身死地时会放过那一线生机,他声音颤抖地问道:“什么事?”

    紫衣人道:“我今日到你们宁家村来,需带走三十个违禁之人,你替我指出三十人。只要三十人,除此之外即便还有人违禁,我也只装作不知。然后你一家就可安然无事,还可从此衣食无忧。”

    紫衣人笑着,好像他在说着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男人听后却心如死灰,那一线光亮,蒙上一片更深的黑暗。他生长在这个村子,每个人的音容笑貌都曾近在眼前,用一家平安换全村三十人,他若这样做了,今后又如何还能在这里安身立命?

    男人抬头环视了一眼这个破落的木屋,他知道这已是最后一眼。又看了看那个同时正看向他的女人和他们的两个孩子,他凄楚地笑了一笑。

    然后,男人把心一横,跪在地上大声说道:“村里除了我一人外,没有人违禁,我曾到外村做过木匠,把我带走吧,放过我的家人,把我带走吧,放过我的家人...”

    他边说着,边用力地磕头,浑然不知额头已渗出了血,浑然不知疼痛。

    村里屋舍排列紧密,男人的声音变成了凄厉哀嚎,传入邻居耳中。除了给他们带来更深的恐惧,也有人心生了一丝愤怒,但是,却仍旧无人敢走出屋外,也仍旧无人敢出声。

    紫衣人冷冷地看着跪地祈求的男人,冷笑一声,道:“我说过,我进来并非查你有无违禁,你听不明白我的话吗?”

    说完,又对门外说道:“来人。”

    只见两名兵士应声从门外走进,女人仿佛知道将要发生什么,不顾怀里的两个孩子,撕心裂肺地叫了一声:“不要。”

    随即冲到门口,一把跪地抱住了一个兵士的腿,留下两个孩子惊慌失措地哭嚎。

    紫衣人豁然转头盯着两个孩子,那两个孩子瞬间惊惧得各自捂住自己的嘴,只是仍然瞪大着泪流如柱的双眼,看着眼前发生的。

    兵士挣脱了女人,将男人拖至门外,男人仍自不停地说着:“把我带走吧,放过我的家人...”

    只听紫衣人冰冷地说了一声:“杀。”

    兵士一刀自男人的脖颈划下,一声“啊...”的惨叫传遍整个村子。

    随之又一声凄厉的“啊...”声传来,是那个女人,她已匍匐在地,她看着在她眼前死去的丈夫,一手握拳,不停地捶打着地面,泥沙渗入了她滴血的皮肉。

    女人的哀嚎已经无声,更深的恐惧弥漫了整个村子,不,是整个言城。

    紫衣人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自他踏进这个屋的时候,他就已经将眼前这个女人锁定为目标,他知道,她会为他完成今日的任务。那男人,只不过是他用来打破她最后心理防线的工具。

    人命,在监察司眼里向来无关紧要。

    女人已被兵士扶着坐在了紫衣人对面,她看着紫衣人,紧咬着牙,此时眼中的恨意胜过了恐惧。

    紫衣人泰然自若,视而不见。或许是他早已司空见惯,他有的是办法将这股恨意再转为恐惧。

    只听紫衣人说道:“孩子刚刚失去了父亲,不能再失去母亲,你说对不对?”

    他做到了,恐惧又战胜了恨意。

    紫衣人又说道:“或者,为了让他们不再承受失去母亲的痛,我先把他们杀了?”

    这时,女人眼里已不再有恨意,只有恐惧,深不见底的恐惧。

    紫衣人轻笑了一声,他很满意。

    紫衣人见女人已经准备好,再说道:“方才我已经说过了,我要从宁家村带走三十人,你替我指认出来。”

    女人没有说话。

    紫衣人却好似很有耐心,接着道:“你可以不说,那我便先杀一个孩子,你若是仍不说,那我便杀第二个孩子,那时你必定不会说。可是你以为这样就完了吗?我还会杀了你。等我杀完你之后,你以为这样就完了吗?”

    女人动摇了。

    紫衣人仍继续道:“我还会领着人去下一家,也许下一家不像你们这样顾念情分,也不像你们这般有骨气,也许他们当即指认了,那你们一家岂不是全都白死了?”

    他笑了,笑得很冷漠,也很讽刺,像是在讽刺眼前这毫无意义的坚持。

    女人如他所说的那样想着,她不确定是否真的会如他所说的一样,但很显然,不无这种可能。

    紫衣人却还没说完,他又说道:“就算你们全村都很有骨气,就算你们无一人指认同乡,那我只要杀了第三十一人,你们的骨气就会变成罪恶,因为我本来只要带走三十人。可我杀了三十一人就会停手吗?不,只要无一人指认,我便会杀完全村最后一人。哈哈哈哈...”

    他笑得癫狂,他笑眼前人的痴傻。

    她看着,她信了,她信他真的会如他所说的一样去做。

    她抱头痛哭,她的丈夫已经死去,她不想她的孩子也白白死去。她知道她将会招致全村的恨,可她却不得不照着他的话去做。

    紫衣人扬起了嘴角,他没有催促,他在等着她开口说出第一个人。

    “宁永强,善狩猎,常带野肉在邻村售卖。”

    她终于说出了第一个人,都城禁令,农籍工籍都可打猎,但所猎之物仅可自家食用,非商籍不可售卖。街市所卖都是商籍聘用专职猎户所猎,而这些专职猎户仅能打猎及为商户牧畜。

    “宁永丰,宁永收,曾与我丈夫一起去邻村做过木匠。”

    “宁翠花,善做刺绣,私卖与城内工坊。”

    “宁风,曾找人学过认字,喜欢看书。”

    ......

    这一桩桩一件件,都只为生计,与人无害。为生计所迫,又怎能叫人不违那所谓大秦禁令,世间又哪有一处有人能不违那所谓大秦禁令。而大秦禁令不许,触之这莫名禁令便生杀予夺,世间公道何在?

    两名蓝衣人依女人所说,一字不漏地记下。三十人满,女人已自觉满身罪孽,霎时瘫坐在地上,她已经头脑空白,万念俱灰。

    紫衣人看着记录详实,笑了笑,什么也没说,领着两名蓝衣人出了屋,一众人照着名单挨户拿人去了。

    不消片刻,有数家房门被强行打开,嚎啕大哭声此起彼伏。

    那些依旧房门紧闭的人家,依旧强忍着不敢发出任何声响,生怕一点点响动都会招来那在门外游荡的死神。所有人抱在一起,把头埋得更低,这种不知何时房门就会被强行打开的恐惧,压得他们喘不过气。

    那些被打开房门点到名字的人,面如死灰地站起身走出屋外,却不知为何,心里好像松了一口气。

    人们最恐惧的,不是死神,而是死神在你门前徘徊。当你看清他的面貌,当你知道他要夺去你的性命,好像也不再那么惧怕。

    半个时辰不到,紫衣人已率着兵士拿下了纸上记录的那三十人,也不做停留,反身便打道回府,只留下身后声嘶力竭的哀嚎。

    那三十人面如死灰行尸走肉般夹在兵士中间,缓缓穿过村子,有人不舍的回头看着这个生长多年的地方,在他们心里,这就是此生的最后一眼。他们从未想过,更不敢想,也许他们有朝一日还能再回到这片故土...

    当监察司众人远去,已不见踪影。

    那个女人也终于止住了哭泣,她强撑着站起了身,走到两个孩子身前蹲下,将他们抱在怀里,轻拍着他们的背,低声道:“没事了,没事了,都过去了。你们待在家,哪也不要去。”

    说完,她起身走到桌前,将仍在桌上无人在意的那锭金拿起放进怀中。然后走到门口,不舍的看着两个孩子,两个孩子也正看着她,幼小的脸上惊惧的神情还未褪去,惹人心痛。但她最终还是做了决定,狠下心转头走出屋外。

    看着倒在地上,脖颈处鲜血已经流干的丈夫,她蹲下身,将他的上半身抱在怀里,血染红了她胸前衣襟。

    只听女人低声说道:“我很快便来陪你。”

    然后将丈夫轻轻地放平在地上,温柔地替他整理糟乱的头发和衣衫,最后含笑地看了他一眼,起身向村里走去。

    此时各家各户的人都站在屋旁路边,没有家人被带走的人家庆幸着风波已去,劫后余生。有些人还在惊惧中不敢相信,有些人安慰照看着那些被带走了家人的邻里。而那些被带走了家人的人家,无一不追出屋外哀声哭嚎。

    当女人自前方走来,道路两旁站满的同村看着她,心头各有不同滋味。有人感激她未将自己的家人供出;有家人被带走的人指着她辱骂,骂她毁了他们的家;更多的人可怜她接下来不知该如何自处。

    他们都知道她承受了多大的痛苦,她的丈夫就死在她的眼前。他们庆幸,庆幸那群鹰狼首先推开的不是他们的屋门,否则,他们此刻就成了眼前的她。于是,人们纷纷转过头去,不忍再看向她。

    她还是向前走着,一步一步,脚步有些虚浮,却很坚定。她听到了辱骂,也看到了眼前的凄凉惨象,只是她很清楚,所有的人都清楚,当监察司来的那一刻,这副惨象就已经注定。只是命运选择了她,她便成了这副惨象的替罪羊。

    她无从躲避,她已经做了决定,这一切,已经与她无关了。

    又向前走了百米,来到一户稍大的人家,这里是宁家村的村长家。村长年事已高,此时正和家人坐在院里,院里几人都还惊魂未定。

    女人走进院里,来到村长身前,还未说话,便先跪在地上,磕了三下头。然后从怀里拿出那锭金,放在身前地上。

    村长还没回过神,看了看身旁的家人,每个人都不明所以,又愣愣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女人,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女人道:“我那两个孩子,请村长念在也是一村血脉,将他们抚养长大。”

    说完,又向村长磕了三下头。在众人仍不明就里的时候,转身走出院外,大步向自家跑去。

    村长一拍大腿,大叫道:“不好,快把她追回来。”

    当村长和家人出得院外,女人已经跑出老远,跑过路旁不明所以的同村前头。当听到村长的叫喊,有人心想不好,拔腿便追,但已来不及了。

    就在来人将要追上她的数步之远,她未曾减缓便一头撞向自家墙上,当即倒在了她丈夫的身边。

    身后的同村看着这一幕,懊悔不已,悲痛又袭上心头。即便是那些辱骂她恨她的人,此时心里也只剩下同情。且不说人死债消,便是那恨,他们自己心里也清楚,那不过是迁怒罢了,为了这个害人一命,造孽啊。

    有人终于难忍心头悲痛地大声痛呼:“天啊,这到底是什么世道啊?”

    要恨,只能恨这世道,恨这世间无人能维护公道。

    那说书人说的行者呢?不是说世有大劫必有行者庇护世间吗?当世间百姓需要他们的时候,他们又在哪里?

第十八章 借故发难

    东城,有一大户傍水而居,一人来高的围墙圈起数十丈长数十丈宽的偌大宅院,内里上百户独门独院,户主皆是姓谢。

    这里便是言城望族,东城谢家。

    这座大宅院里的诸小宅院户主,数代以前,皆出一人。宗亲门第,家族荣辱,在这偌大的谢宅内,可谓聚于一身。宅院内数百人,不论辈分,自上而下,人人皆知何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观念仿佛已融入他们的骨血。虽内里也有不为外人知的亲疏,但若有外辱,他们便是一家。

    一城上下一应公职皆出世家,如今的修道界也被大秦明令止于世家,集仕途和修道界两者于一身。可想而知,一个显赫世家会有多么繁盛。

    凡兴盛的世家,其族内必有人主一门司衙,或修道界人才辈出,或掌商贾富甲一方,更私有田产雇人打点。他们不同于寻常百姓家各有编籍不得擅改,至少在一城之内,他们享有诸多便利。

    东城谢家,与西城王家、南城邱家、北城饶夏两家,同为言城五大世家。奇怪的是,内城也多世家,然而却都不如何有名望,这五大世家,也不知是否因为他们恰巧不身在内城,反令他们更加兴旺。

    随着世家的兴盛,他们又成为一城底力之所在,由此,又收获诸多尊崇。他们,或多或少,已然代表了一城的权利。因此,一向以来,就连都城大秦所派驻的监察司和执禁团都极少与他们发生冲突。

    世家大户的起居总不免慵懒,已近晌午时分,这偌大的谢宅,屋外难见几人在忙碌,还都是仆人模样。似乎时辰尚早,周遭还是一片清净。

    忽地,一众脚步声整齐划一地由远及近,终于在这谢宅大门口响起。

    这世间最恼人的,便是这不速之客。

    只听有人呵斥道:“你们不知这里是谢宅吗?”

    这人一身灰布麻衣,在这显赫世家内,看这衣着便知是一仆从。

    他的身前站着十一个黑衣人,黑衣人本是世间百姓最惧怕的存在。而这仆从看着为首的那个脸上带着一道伤疤,容貌颇为渗人的黑衣人,他却分毫不惧,连说话的声音也中气十足。

    那脸上带着刀疤的黑衣人冷冷地看着眼前的仆从,不答反问道:“你难道不知道我是什么人吗?”

    那仆从当然知道,却仍严词道:“不管你是什么人,要入谢宅,要见何人,需先递贴,这是规矩。”

    那黑衣人闻言冷冷一笑,道:“规矩?呵呵呵...规矩?你一个小小仆从也敢跟我讲规矩。”

    说完,他仍在笑,只是剑光一闪,还未及看清他如何出剑再入鞘,那仆从便倒地而亡,甚至都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

    旁边另有几个仆从看见这一幕,随即响起了几声惊叫,这惊叫声传遍谢宅,划破了本来的一片清净。

    很快,便有两个身着蓝衣的青年赶到宅门处,一看倒在地上已经身亡的仆从,两人怒不可竭,其中一人大喝道:“你们竟敢在谢家杀人,欺我谢家无人不成?”

    脸上带着刀疤的黑衣人丝毫不把眼前的两人看在眼里,低头冷眼看着倒在地上的尸体,沉声道:“此人出言不逊,阻挠我执禁团行公事,依令当杀。”

    大秦所谓禁令赋予执禁团之权向来生杀无度,民怨忿忿却又无可奈何。

    两个青年只得暂先按下心头愤怒,道:“公事?我谢宅能有何公事需劳动执禁团大驾?”

    那黑衣人正色道:“奉命,查点谢家诸修道者是否俱都在府。”

    青年眉目间有一丝苦涩,年少时踏入修道界,曾以为有朝一日,天高地远,可自由自在。谁知年岁渐长,却愈觉已是笼中之鸟。

    思绪一闪而过,又不是今日方知,何来感慨万千。

    一个青年道:“在此稍候,我先通报家主。”

    说完,与另一个青年对视一眼,他一人向宅院内走去。

    不多时,那青年又走了回来,对着一众黑衣人道:“随我来。”

    一众黑衣人跟在青年身后,一路穿过院落,路旁有人看见黑衣人,都面露敌意,毫不掩饰。

    谢家祠堂是一间古旧的宅院,当青年领着黑衣人走进祠堂,只见堂内已坐着三四十人,他们都是谢家的修道者。

    无人相迎,无人说话,无人理会。就连那两个青年,在入了祠堂后,也各自在末座坐下。祠堂本就不大,此时已显拥挤,但却一片寂静。这场面也可想见,他们本就是对立的两方,只是都心知仍需维护这平和的表象。

    执禁团借清点谢家修道者为名进了谢宅,自然也需核查是否人人都在场。每个修道者自修行伊始便需入册,但他们并非和常人一样入册于编籍司,而是入册登记在监察司。执禁团更是历来就在暗中监视这些修道者,所以何人何姓名,他们都是知晓的。

    这派寂静的场面,也无碍于清查。稍一核查后,那脸上带着刀疤的黑衣人问道:“谢佑鸣为何不在?”

    祠堂上座之人,是谢家家主,谢长青。发已白,面容却红润,二者让人对于他的年纪猜测心生矛盾,只是那眼角的皱纹,告诉外人他的年纪更靠近他的发色。

    谢长青带着一股慵懒之气地缓缓道:“谢佑鸣在离火殿授课,你自可前去查证。”

    说完,他缓缓站起,向祠堂外走去。事了便起身欲去,不愿与眼前的黑衣人多待片刻,厌憎之心已无需多言,下座的谢家众人也同样起身欲去。

    待得谢长青走至祠堂门口,脸上带着刀疤的黑衣人道:“且慢,谢福临何在?”

    谢家众人停下脚步,先前带着黑衣人进来的青年不耐烦地道:“谢福临又非修道之人,他又怎会在这里。你找他做什么?”

    那黑衣人好像感觉不到谢家众人的厌憎,随口说道:“有人举发谢福临的百宝坊违禁私售,我顺便将他带回。”

    此话一出,谢家众人看向那黑衣人的眼神已充满敌意。

    世家经营不同于普通商籍,向来即被盘查也形同过场,这已是心照不宣。况且谢家家主对此曾有明训,凡谢家铺面也不得有违商籍禁令。

    谢长青仍是缓缓地说道:“有人举发,是何人举发?若事实如此,你大可到百宝坊搜出物证,依你所谓禁令拿人。”

    那黑衣人冷笑道:“你们堂堂谢家,我若让你们知道是何人举发,他岂非又要改口称举发有误吗?再者,我若现在去搜物证,又怎知那物证是否已被他毁去。”

    此时,谢家众人已明了,他是故意发难。

    谢长青盯着他,语气一转,阴冷地道:“言三,你的意思是,你没有物证,只凭所谓的有人举发,就要拿走我谢家的人吗?”

    那脸上带着刀疤的黑衣人,就是言城执禁团五辅座之一,代号言三。

    言三也看着谢长青,仍旧挂着那一副让人厌憎的笑,说道:“你也知,我有权这么做。”

    都城给予监察司和执禁团的职权,便可擅杀,更莫说是带走一人。这份生杀之权,逾越了罪证,随着权利做大,化作了只凭喜好,或者随意什么动机,如要立威,如仅是迁怒,或如现在,他只需要一个让谢家人出手的借口,便可随意扣上一个罪名。

    谢长青的脸上已带着一分杀气,他只说道:“你可以试试。”

    言三依旧笑着,他好像听不出谢长青话中的威胁,说道:“你也不用这么看着我,其实这事也好解决,只要你谢家有人胜过我手中剑,此事便作罢。”

    原来如此,谢长青冷哼了一声,道:“原来你不过是要激我谢家出手,想以此试探我谢家修为吗?”

    言三也不答,又道:“你们也可以都不出手,我把谢福临带走,他日发往除籍之地。他也不过是个后辈小子,更不是修道之人,或许连你们也未将他放在心上。”

    世家最重宗亲之念,又怎会有人不重自家人安危。举刀向一人,便是与全族为敌。

    那领着执禁团入这祠堂的蓝衣青年,名叫谢福辛,与谢福临同辈,自幼一起玩耍,本身也是宗亲兄弟。他早已按捺不住,道:“废话少说,那便依你,胜过你,此事作罢。随我来。”

    谢家既然是修道世家,自然有自家的修道场,那修道场就在祠堂另一侧。谢福辛当先走去,谢家众人和执禁团十一个黑衣人也齐向修道场走去。待走到道场,双方分立两边。

    谢福辛是后辈,未参加过十年一届的百英决,除了与言城道界偶有切磋外,更未与外人交手过。谢家众人自是知晓他不可能是言三的对手,只是自家长辈皆在场,他话既已说出,那便让他放手一试,权当是积攒对敌经验,若有性命之忧也足可将他救下。反正言三说的是谢家有人胜过他便可,并未说要谢福辛胜过他才可。

    现今的世间修道界,在都城的禁令之下,各城的修道者对彼此之间的修为孰高孰低,差距多大,其实都不知晓。因为都城的禁令,让世间修道者们已难有对敌搏杀,甚至是互相切磋讨教的机会,对于一城之外的道界甚至可以说是一无所知。即便是大秦派往各城的执禁团,因为单方的刻意避让,实际也同样知之甚少。

    这世间对此有真正认识的,唯有大秦天雷宫专司杀伐的神秘清肃队,各城修道界对这个神秘的组织也多是只闻其名不曾见其人。

    谢福辛也不多话,拔剑便上前,言三也未将他放在眼里,将将要做动作,只听身后有一人道:“后生小辈,不需辅座大人出手。”

    话未说完,一个黑衣执禁使拔出雷剑迎了上去,他的代号是言三一。

    两人随即两剑相交,你来我往数招下来,谁也没有占得优势。只是谢福辛却暗暗心惊,数招下来,他握剑的右手已隐隐有麻痹之感。再看对手,一身黑衣,面带杀气,而相貌看来,年纪竟要比自己小上几岁。

    这是谢福辛初次与言城修道界之外的对手交战,又是面对比自己更年轻的对手,在感到对手道法与言城道法果然大不相同外,又岂有怯战之理。

    谢福辛当下镇定心神,道法一催,三尺长剑的剑尖上再生出三尺长的火焰。再剑身挥动,言三一为了避让剑尖火焰,也就无法再施雷法于剑身,再通过两剑相交使雷电袭身而麻痹谢福辛。

    执禁使的修为大多在雷法第三重,他们还无法做到御剑离身对敌。

    谢福辛以为,这样足以对对手形成压制。但天雷宫的雷法既然号称威势无匹,又岂是这么简单就能压制得了的。

    天雷宫雷法第一重是受雷噬之苦,以身噬雷,练就强横肉身的第一步。第二重以自身道法施雷法于己身,让身体受雷法加持,也是自此开始修炼覆雷手。第三重以雷法施于外物,这外物多是雷剑,以雷饲剑,让雷剑裹附雷电,增加雷剑的威力,附以震慑麻痹对手之效。

    言三一见对手封住他的雷剑,也随之应变。当下急退两丈,捏诀施雷法于己身,随着身体几个抖动后,再向谢福辛攻去。

    谢福辛只见言三一于两丈外急速奔来,那速度太快,脚下甚至带起了尘烟,心中大惊。当下谢福辛急忙挥剑,想封住言三一的来势。

    可是言三一却丝毫速度不减,贴着剑尖火焰扭曲着身体闪避时,更连换数个身位继续向谢福辛逼近。

    谢福辛只得连连后退试图重新拉开和言三一的距离,但是他后退的速度远不及言三一向他逼近的速度,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

    终于,言三一低伏着身体,左脚用力踏出一个弓步,贴地疾行,右手一挥手中雷剑,雷剑划过谢福辛的大腿,血花四溅。

    一击得手,言三一又一个纵身从谢福辛身边跃开,然后站定看着谢福辛,一脸得意。此时,他只觉言城御火术太过稀松平常,言城同辈不过如此,昨日方被言信震慑到自我怀疑的心,又重拾了傲气。

    往日谢福辛只与言城同道切磋比试,都是点到为止,所以这是他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负伤。谢福辛强忍着被雷剑划伤的疼痛,他看着大腿上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大口吸着冷气,但心中却无退意,反更增了一分血性。疼痛非但没让他失去理智,反倒令他更加冷静,脑中急速飞转着思考对策。

    言三一当然不会放过再给谢福辛一击的机会,正准备再次出手,而谢福辛也已做好了打算。

    只见谢福辛收了剑尖火焰,忍着大腿疼痛,瞬间攻势凌厉,他已不再避让对手的剑,出手一剑狠过一剑,好似失去了理智。

    两剑相交,言三一再次运起了雷剑,丝丝电流通过剑身击打谢福辛的身体。于是,谢福辛出剑已一剑慢过一剑。

    众人都已看得出来,再用不了几剑,言三一便能有足够的时间和空隙在近身之际将雷剑刺入谢福辛的身体。谢家众人的脸上已写满了担忧,他们已准备好随时出手救下谢福辛。

    突然,谢福辛大叫一声,凌空跃起,双手持剑一剑自上劈下。言三一知道这已是谢福辛的余力,再挡下这一剑便可任由自己宰割,本来他只需向后跃开,让过这一剑便可,但他没有,他的傲气让他同样双手持剑格挡上去,两剑重重地相碰,火星四溅。

    言三一正想大笑,他以为自己胜了。可是,就在他将笑未笑之际,那电光石火间,一簇火焰穿过了他的左肩,蚀骨之痛袭来,他还未及大叫,便昏死过去。那簇击穿他左肩的火焰,两剑相碰溅起时是红色,袭向他左肩的那短短一瞬,却变成了橙色。

    原来,谢福辛早已打算好在对手疏于防备的时候,利用两剑相交溅起的火星,施道法御火给出最后一击。他胜利的所有希望都在这一击,所幸他赌赢了。

    谢福辛单膝跪地,手中剑插入地里,两手握着剑柄大口喘息,大腿上的伤口仍不停地往外流着血。两剑相交数十次,他生生扛了数十次自对手剑上袭来的电流,所幸对手的道法也不如何高,否则他早已全身麻痹动弹不得。即便如此,此时的他也已站立不起。

    言三本也以为座下执禁使言三一已稳操胜券,正大是得意,却不想情势陡转,言三一瞬间由胜转败,得意之心也随之瞬间转为恼怒不已。当下运起覆雷手,纵身一掌向谢福辛袭去,谢福辛已无力躲避,眼看就要命丧言三之手。

    而就在言三纵身上前之际,从谢家众人群中也一跃而出三人,一人在那掌已至谢福辛身前一尺时抓住言三手腕,另两人搀住谢福辛退回谢家众人群中,危及之际,救下谢福辛一命。

    那抓住言三手腕之人怒道:“向一个已无招架之力的后辈下手,也不怕他人耻笑。”

    此人一袭红袍,名叫谢佑堂,是谢长青长子,也是众所周知的谢家下任家主。

    言三也知此举失了身份,哼了一声,也不答话。

    另一边的执禁使们也走出两人,将昏倒在地的言三一抬回,一探鼻息,所幸性命无碍。执禁使们郁愤难当,只是他们也不好发作,因为此事本就是由他们挑起。

    谢佑堂看着言三,道:“不是要胜过你吗?动手吧。”

    说罢,将手中剑连带剑鞘插入地中,他竟要弃剑不用。言三看见谢佑堂弃剑,不由皱了皱眉。

    天雷宫雷法之所以号称世间修行诸法最强,一大原因就是可经由与对手兵刃相交而催雷电击打对手身体,致对手麻痹反应迟钝,若是雷法修为够强,甚至可直接将对手击伤。即便是对战修为高过自己的对手,也有机会在此消彼长之下将对手击杀。

    而谢佑堂弃剑不用,可见他已知持剑近战于他不利,想以御火之术避免近战。

    言三自然也可御剑隔空交战,只是雷剑的真正威力,需持手中之剑与对手兵刃相交或直接刺伤对手身体,方能将雷法催发的雷电全数附加给对手造成更大的伤害。而用道法操纵元气御雷剑,则附之剑上的电流十难存一,即便是伤到对手的身体也已是杀伤力大减。

    再则,御剑隔空交战,攻势多是直来直去,昨日与言信交手的窘状仍挥之不去,言三不如言信隔空御物之术那么精妙,刺空之后的变向、迂回都会给对手足够的闪躲之机。若是对手的御火之术能接近言信,则短暂僵持之后言三必败。

    本来身为执禁团辅座,近身交战搏杀经验在场无人能及,天雷宫门下尤擅近战变招,往往出其不意一招必杀。可谢佑堂弃剑不用,等若废了言三两大优势。

    言三一番思忖,谢佑堂同样心知不可让言三近得身前一丈内。二人像是有默契一般,各往回走,待得二人相距三丈,同时转身。

    谢佑堂丝毫不敢大意,双手捏诀,大喝一声,身前一丈处凝出三簇火焰,那分明是火焰,却呈黄色,不似寻常火焰般有蒸腾之象,片刻后又凝成匕首形状,仿佛真是黄色匕首一般。

    言三凝神戒备,他知道这黄色火焰非同小可。只见当中那把黄焰匕首当先袭来,竟带有破空之声。

    而言三却并未御剑出鞘,他匆忙向旁一闪身,让过了那把黄焰匕首,在观望着另两把黄焰匕首动向的同时,怕先至的那把追击,又瞬间连闪数个方位。却发现追身迟缓,当下心中稍安,谢佑堂的御火之术果然比之言信相去甚远,若是言信,仅这一把几番追击便足以让言三败下阵来。

    数个闪身迂回之后,言三已向前进了半丈,他本以为那两把仍凌空未动的黄焰匕首会向自己袭来,可那两把匕首却只是在谢佑堂身前一丈处互为犄角地指向自己。身后又传来破空之声,那把被甩开的黄焰匕首再次袭来,言三当下又是纵身连换数个身位,再借势前进了半丈。

    此时,距谢佑堂身前防御的两把黄焰匕首一丈之远,言三不敢再轻易靠近,这一丈内,让他闪避的时间和空间都太少。

    而谢佑堂也不敢再出一把追击,若是只控一把黄焰匕首,不用分心防御,那攻势也不会让言三避让得如此轻易。谢佑堂无法像言信一样同时操纵多方攻击仍能随心所欲,此时他若再出一把黄焰匕首,则仅剩的那把就无法控制自如地封住言三近身,防御便会形同虚设,面对执禁团辅座,他不敢托大。

    言三也已看出,谢佑堂虽看似控制着三把黄焰匕首,而真正有威胁的其实只有两把。

    言三的雷剑还未出鞘,他在寻找一击必杀的机会。此时若是搏命,言三已可再进得一丈拼着承受谢佑堂一击的情况下,将附带雷电的剑刺入谢佑堂的身体,谢佑堂纵然不死,也必重伤,实则他已可险胜。但现在,毕竟不是以命相搏。

    两方各有思量,正一时相持不下,谢长青看在眼中,心中已明了。

第十九章 何为天资

    谢长青上前一步,说道:“都罢手。”

    谢长青又对言三说道:“你即便能胜,也必有损伤。此为谢福临之事,你要的是我谢家有人能胜过你。若你有了损伤我再出手,你必不服。”

    谢佑堂和言三都依言停手。

    谢长青所说的确是言三心中所想,死斗也并非言三此来目的。

    其实到此时,言三已大体摸清了谢家众人的实力。这种世家最重视自家门面,道法修为不够的人自是不会出阵,当他们代表家族的时候,这已是默认的规矩。

    刚开始谢福辛年轻气盛自请出战,可见他应是谢家年轻一辈最强之人,与之对战的言三一虽被击昏,可若论实力,却在谢福辛之上,只是眼看胜券在握疏于防备之下着了道。

    而后谢佑堂出战,除谢长青外,虽然他在谢家身份最高,可若有旁人修为明显高过他,也必不会让他出战。因此旁人的最高实力最多与谢佑堂伯仲之间,言三有自信胜过。

    言三本已可率人离去,至于谢福临之事,本就只是一个借口,他只说不咎即可。可他心知谢长青修为必在谢佑堂之上,也自认应该也在自己之上,但却仍想试试自己是否与他有一战之力。

    于是,言三对谢长青说道:“你终于要亲自出手了吗?想来谢家也无人能在你之上。”

    谢长青对谢佑堂道:“佑堂,你且先退下。”

    谢佑堂听言转身回到谢家众人群里。言三亦往回退出三丈,重新拉开架势。

    只见言三双腿一前一后,双膝弯曲,持剑的左手拇指抵住剑柄,右手作拔剑势,一副如临大敌的戒备之势。

    而谢长青却是身形松弛,好似全身破绽,就那么站着,没有出招的迹象。

    言三却不敢贸然上前,他的经验告诉他,前方不知何处必有陷阱在等着他。

    两人就这么对峙着,围观的众人也知这两人交手片刻便会分出胜负,但却迟迟没有人先出手。

    谢长青道:“怎么,说要较量的是你,现在却不敢出手吗?”

    言三知谢长青是想激自己先出手,他虽不受激,却也清楚若不动手,又怎能摸清谢长青的修为究竟如何。

    言三当即御剑出鞘,雷剑出鞘之际隐隐夹有雷鸣,向谢长青飞袭而去。

    却不料谢长青侧身向前跨了一步,让过了急速飞来的雷剑,随即大步向言三奔去。

    原来谢长青竟不同于谢佑堂想拉开距离隔空交战,反倒打算近身。言三始料不及,所御雷剑自谢长青身后迂回追击,却眼看已不能在谢长青一掌伤及己身前刺入他的身体。

    于是,言三当机立断,在谢长青已近自己身前一丈时,凌空翻身,从谢长青的头领飞过,迎面接住自对面飞来的雷剑。

    你不是要近战吗?那就如你所愿。近战本就是言三最擅之法,更便于催持雷法,无论如何也没有避战之理。当言三接住雷剑,反身面对谢长青,两人已在一丈之内。手的长度,加上手中三尺长剑,踏上一步便可触及谢长青的身体,而这踏上的一步更有利蓄力。

    此时言三信心十足,当即催持雷法,两人相近,雷鸣炸响,雷剑上更有肉眼可见的丝丝电流闪过。言三借着反身之势踏上一步,手中三尺剑自右上方斜下劈来。一瞬之间,一气呵成,大有迅雷不及掩耳之势。

    执禁使们眼神兴奋,他们以为胜了。

    怎料,却听得一声惨叫,雷剑未借势砍中谢长青,却是颓然无力地坠落在地上。而后,他们又见言三扑倒在地上打滚哀嚎,他持剑的手臂上黑衣已消失,皮肉焦烂,那分明是被烧伤的迹象,那短短的一瞬,究竟发生了什么?

    谢家众人同样眼神兴奋,因为他们看见了谢长青的得意之技,护体白焰。

    原来,就在言三反身之际,谢长青一身道袍无风自鼓,以道法结合气府元气生出一面白色火焰。言三持剑劈下,谢长青只是微微侧身避让,只需待言三的手触及白焰,便够了。

    这白焰,以谢长青的一身修为,也仅能让它离体三尺而生,所以他才向言三近身而去,诱导言三持剑向他劈来。

    谢长青厌恶地看着在地上打滚痛呼的言三,道:“你败了,谢福临之事就此作罢。你在我谢宅杀了一人,我也不咎,你们走吧。”

    说罢,谢长青当先走出了道场,他实不喜和执禁团之人共处一处。

    其余谢家众人待看到执禁使们将言三和昏死的言三一带走,跟到他们出了谢宅外,这才各自回宅。

    ......

    离火殿,殿前道场,数十个少年盘膝坐地,众少年身前王远近与他们盘膝对坐。

    王远近与言乾不同,脸上多笑颜,解答弟子们疑问也少有欲说还休,一向是深入浅出,知无不言。是以众少年们对他也更是喜爱,对世间修道界的那点皮毛了解也多出于他。

    王远近还是王初阳的叔父,而王初阳是这些未结业的弟子中,天资最好的一个。也因此,他更愿倾囊相授,但却并没有重王初阳而轻他人,眼前的所有弟子,他都爱护有加。

    言果自昨日始,也在离火殿修行,不过因他已结业,此时正一人在离火殿后院由叔祖父指导独自修行。

    适才,有弟子问到道法的境界之分。

    王远近答曰:“世间各城道法有别,境界如何划分也众说不一。我们言城御火术,与周城御金术,林城御木术,卫城御水术,黄城御土术,合称五行。五行分四大境界,由低至高,一曰玄,二曰上玄,三曰太玄,四曰天玄。虽说五行同是这四大境界,但具体如何界定也各有不同。”

    众弟子不解,一少年问道:“先生,这又是为什么?”

    王远近道:“修道者可感知天地元气,再以道法相合,聚其形,再凝意改其形,而导其势,此为催发,成一术法。再操控天地元气,能将这一术法控制自如,这就是第一层境界,玄境。在这层境界,五行大体一致。”

    听王远近这么一说,在玄境这层,都能理解。再想到前日王初阳和言行比试时所展现的道法,又一少年追问道:“那初阳师兄已经是玄境了?”

    王远近笑道:“玄境毕竟是入门级的最低境界,没有你们想的那么高深,其实你们中有不少人都已可称入了玄境,不过初阳算是在玄境中比较高的修为了。”

    王远近看着王初阳,对于自家这个后辈,他颇感骄傲,能在这个年纪将术法控制到那种程度,已是少见的天赋。

    王初阳却并没有自喜,经过前日的挫败,他的心中已有了追赶的目标。

    王初阳问道:“那上玄境呢?五行在上玄境有什么不一样?”

    王远近收起笑颜,少见的有点严肃地解答道:“上玄境才是一个修道者真正展露实力的开始,但是各城修道者在上玄境术法的体现也开始明显的区分。拿我们言城御火术与周城御金术作比较,言城御火术可操控天地元气,使元气剧烈摩擦碰撞而生出火焰,可元气却断不可能有生金之理。所以,如何界定上玄境,自然大不相同。”

    王初阳又问道:“那我们御火术要如何才算得入了上玄境?”

    王远近道:“你们最初的修炼,从感知天地元气开始,然后用道法操纵硝粉生火,若身周有火你们也可操控。但说到底,控制的不过是世间凡火。何为修道者?修道者的本质是以道法结合天地元气创造世外之物。何为世外之物?就是超越了以世人常情认知之物。比如,世人都以为火需燃木而生,却不知元气的剧烈碰撞也可生,且元气之火的伤害远非燃木而生之火可比。”

    说话间,王远近抬起一掌,另一只手一捏法决,一簇红色火焰自掌间燃起。

    王远近接着道:“所以,当你们生出第一簇元气之火时,可算是踏进了上玄境之门。”

    话落,只见那火焰离开手掌,凌空缓缓在众少年头顶数尺漂游,由红色变成橙色,再变成黄色,又变成几近难明的白色。众少年只觉片刻间气温骤热难当,幸而王远近一挥手,火焰消散,彷如烈焰丛中直入春水潭里,转瞬一身清爽。

    王远近看着眼前的弟子们,笑着问道:“你们感觉如何?”

    众少年感觉元气之火果然远比他们平日借用硝粉所生之火炙热,但此时的他们对于用道法操纵元气生火御火还没有概念。

    又一少年问道:“那依先生所说,我们每日练习硝粉生火,再练习御硝粉之火岂非无用?我们应尽快练习生元气之火,不是吗?”

    王远近道:“怎会无用?你们现在的每日练习,是因为你们尚不能生出元气之火,御硝粉之火是为让你们先修习操控御火之术。待日后你们生出元气之火,这套御火之术仍可适用。虽说我的境界现在比你们高,可若是我生出的元气之火不能御火自如,不能击中你们,而你们的硝粉之火因为御火自如而能击中我,那空能生出元气之火又有何用?所以,境界并不能完全代表实力。御火之术的修为是根本,而今后不论能生出何种元气之火,能将你们的实力提升至何种程度,都需建立在御火之术的基础上。”

    众少年似懂非懂地点头,这番修行之理他们需要消化。

    王远近又道:“你们需切记,每日练习御火之术也切不可沉迷,以道法聚气生元气之火也需尽早,只有御火之术结合元气之火,将元气之火操控自如,方可称略有小成。”

    此时,只有王初阳知道,这所谓的略有小成有多难。一年来,每当独自一人时,他便开始控周身元气催生元气之火,莫说让它离体,仅是让它在掌中维持半刻,身体也几近瘫痪,需休息数个时辰方能恢复。

    有后入离火殿的弟子问道:“先生,怎么你刚才生出的元气之火变换了几种颜色?”

    离火殿的弟子入门先后不一,这个问题很多弟子都问过,也都听过解答。

    王远近还是不厌其烦地解答道:“元气之火分七色,自下而上,分别是红、橙、黄、白、青、蓝、紫,每上一层伤害与下一层都不可同日而语。想要修出高层次的元气之火,天资和勤奋缺一不可。元气之火消耗元气甚巨,即便你能感知的天地元气很广,可若不能以道法将感知到的元气聚合,使其按照自己的意图剧烈摩擦碰撞也是无用,所以勤练也必不可少。”

    那弟子又问道:“先生,总听说天资天资,到底什么是天资?”

    王远近道:“所谓天资,其一,入门时,每一个修道者都已通过颅顶灌气打开气府,所以可感知天地元气,但是每个修道者能感知到的天地元气范围都不一,由稀至广,这里已分出一层高低。其二,天地元气乃天地之息,含天道之理,亦有其生命,修道者则以道法体悟其生息之理,领会多少不一。领会,是所悟道法能与元气互通之意。通,则聚合易。若不能互通,则知而不解,通而不畅,一知半解,都会让元气聚合难上加难。每个修道者领会互通不一,这里又分一层高低。其三,气府所在不同,可藏纳入体内之气不一,再分一层高低。这三点,就是所谓的天资有别,足以决定一个修道者终其一生所能达到的修为境界。”

    说到这里,王远近明媚的脸上浮现失落之色,他自己是否算得上一知半解?

    众少年只听得一脸茫然,虽有些入门早的弟子已听过这些话,但仍如天书一般,尤其是那道法互通天地元气,任脑筋如何飞转,仍旧难以体会。

    王远近只好又说道:“听不懂没关系,你们只需记住。修道一途本就一步一步需自身体悟,悟到哪一层修为就到哪一层,修为必有高低,不可能人人尽同。”

    众弟子只讷讷地齐道了一声:“哦。”

    脑筋实在已经转不过来了,可王远近只说到了玄境和上玄境,后面还有两大境界,他们也想听一听。

    于是,又有一个弟子问道:“先生,你只说到了玄境和上玄境,还有呢?”

    这弟子名叫言羽,约莫十五六岁,出自言氏宗家,与言行言果是同宗兄弟。

    王远近笑着看向言羽,道:“怎么,你有志将来修到更高境界吗?”

    言羽摸了摸头,讪笑道:“修不到,还不能听听吗?”

    众少年一阵哄笑,打消了闻道不解许久的沉闷,回归了轻松。

    王远近不再想与弟子们说些生拗之理,况且,对于太玄境,也无人真正了解。

    王远近还是笑着道:“少年需有志,敢想方才敢为。不过太玄境曾是传说之境,我也不知究竟何为太玄境。”

    少年们对于何为真正的修道还一无所知,他们天真烂漫地以为授业之师一定是一个修道强者。

    言羽听王远近这么说,大失所望,道:“啊?先生?你没修到太玄境吗?”

    王远近一听,不知当好气还是好笑,摇头苦笑道:“我不是说了太玄境曾是传说之境吗,你看我像传说的样子吗?”

    王远近一摊手,一种自嘲的无奈。他的气府为中品手府,他已止步白焰多年,他早已断了太玄之念。忽又想起一个身影,那个曾经好友啊,若是他还在...失意和伤感涌上心头。

    弟子们被王远近这么一反问,再一想,确实不像。王远**日太过亲和,而他们印象里的传说总是不苟言笑。

    但他们还不死心,言羽又问道:“那我们言城现在有太玄境的强者吗?”

    王远近终于流露出一丝骄傲,道:“三城主就是太玄境强者了。”

    “啊,是言果师兄的父亲。”邱落脱口而出,随即引得身周几声嘿嘿笑声,邱落俏脸一红。

    王远近又道:“三城主年少时也曾在离火殿修行,你们当以三城主为榜样。”

    三城主言信深受言城上下爱戴,又听得先生说他也曾在离火殿修行,这太玄境的距离感在少年们的心中好像又近了几分。

    此时,众少年仿佛已看见多年后,自己也会像言信一样深受拥戴,仿佛多年后的后人们,也会有一日像现在的他们一样以他们的名字为榜样。

    于是,他们振奋地齐声高呼:“是,以三城主为榜样。”

    王远近忽然感觉自己是不是给了他们不切实际的幻想,但转念一想,自己年少时又何曾没有他们现在的幻想,总不是什么坏事。于是,他望着眼前的少年们,眼中又有了一丝寄托,一丝期待。

    而王初阳是众少年中唯一一个已有体会修道一途前路艰难的人,他并不像其他少年一样心已飘忽,他知道他眼前的上玄境就已经是一座极难逾越的高山,他还想对上玄境有更多的了解。

    王初阳问道:“先生,你先前说到元气之火分七层,那是不是可以说其实单是上玄境也可分七层修为?”

    作为王初阳的叔父,对这一问,王远近颇觉欣慰,又有赞许,这个少年很清楚自己要走的路,修道一途贵在脚踏实地。

    王远近点头道:“可以这么说,七色元气之火,每进一层修为都大幅提升。不过当修出青焰的时候,结合上品气府,已可叩太玄之门。”

    王远近知道王初阳的气府为上品腹府,王初阳有他没有的机会。

    王初阳握紧了双拳,他的眼中绽放了一丝光芒,心中念道:“青焰,上品气府,太玄之门。”

    王远近看见王初阳眼里的光芒,还是要给他泼下一盆冷水,始终要他保持清醒。

    于是,王远近又道:“虽然你有上品气府,但要修出青焰绝非易事,更非一朝一夕间。言城修道界修出青焰之人寥寥无几,除了三城主不惑之年外,其余几人皆年过花甲方才修出。”

    王初阳一听,瞬间有些泄气,他还不到二十岁,难道他即便有和言信一样的天资,也还要二十几年后才能修出青焰吗?急于成长的人,最害怕的就是等待,漫长的等待。

    不过,王远近还是要给他希望,说出了只有少数人知道的秘密,道:“不过,还是有一人在和你一样的年纪时就修出了青焰,现在更修出了只在传说中出现过的紫火。”

    王远近终究没有说出那个人的名字,这仍算是一个秘密。

    但是,王初阳的眼前还是出现了言行的身影,心道:“难道是他?如果真的是他,那他既然可以那么年轻就修出紫火,自己为何不可以在和他现在一样的年纪修出青焰?”

    几年的时间和二十几年相比,是那么的短暂,他愿意接受。修道一途能有一个人可以追逐,是多么大的幸事。

    言羽还是孩子心性,年少不知愁滋味,他还想听关于天玄。

    言羽道:“先生,你还没说天玄境呢。”

    王远近一笑道:“我连太玄境都不知,又如何能知何为天玄境。传说天玄境可呼风唤雨,使天地失色,你信吗?”

    言羽听言,噘嘴凝眉,不断摇头,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对这说法甚是不信。

    众少年听得呼风唤雨,天地失色,也都不信。相比那虚头巴脑的天玄境,还是太玄境实在,待得他日修出了元气之火,太玄境好似就在不远的前方,他们斗志昂扬。

第二十章 无解异症

    已是午时,言信府内,言行自昨夜突感不适,昏迷后被扶回房内躺下,至现在还未醒来。时有抱头辗转,时有大吸冷气,时有莫名发抖,即便是昏迷中也无法安然沉睡。

    分明一副重病之象,面无血色,憔悴至极。

    在这难捱的昏睡中,仍眉头紧锁,那眼角的眼痕似乎又深了几许。

    这已非第一次,但仍让人束手无策。曾发作时,也遍请名医,皆称无病无碍,不知何故。有时这异症几个时辰便过,有时需卧床数日,过后却又一切如常,未留有任何不适之处。

    也许承受这莫名异症的言行并不是最痛苦的,看着他承受这莫名痛楚却无能为力的夏紫英才是,此刻的她多么希望自己能代他承受。

    随着一声迷糊地痛苦呻吟,夏紫英的眼泪不禁流出,而后好像害怕言行看见,转过头偷偷抹泪,却忘了此时的言行意识模糊,他是看不见的。

    夏紫英坐在床头,将言行扶起靠在她的肩上,一手绕过言行的肩,将他挽在怀里,一手端过一碗自己亲手熬的红枣莲子羹,一勺一勺,一点一点地喂进他嘴里。

    这是身为母亲的夏紫英,此时唯一能为言行做的,只望能替他稍补气血。

    ......

    离火殿内堂,言果结束上午修行,膳堂有人端来两人饭菜,与叔祖父一道吃完后,言果与叔祖父说到昨夜言行又发异症。

    说完,问道:“叔祖父,您见多识广,可否能解?”

    叔祖父摇头道:“这异症,他又非第一次,若是我能解,也不会拖至今日。”

    言果心知如此,只是想到言行的痛苦异状,忍不住又多此一问。虽早知有这盆冷水浇下,还是一脸哀伤,恨自己无力。

    叔祖父宽慰道:“你也无需太过担心,以往他挺过之后也无任何不适,这次也还是一样。”

    言果点点头,眉头却仍无法施展。

    叔祖父又问道:“这次发作前,有何异样吗?”

    言果摇头,道:“没有什么异样,当时我们与父亲正说着言城发生的事。”

    说着,又凝眉一想,接着道:“正当说着,他突然全身颤抖脸色煞白,父亲询问,他说他又听到了那些声音,但我和父亲却什么也没听到。”

    叔祖父疑惑地问道:“那些声音?什么声音?”

    言果皱眉道:“不知。细想来,好像每次发作时,他都会说听到了声音,可是旁人却都听不到。”

    叔祖父一阵沉思,喃喃道:“旁人听不到的声音?会不会与他能感知到的天地元气有关?”

    这疑问,无人能解。

    ......

    南离宫,城主府邸。

    言明略有所思,道:“张城,张城局势恐已不能善了。”

    言彬问道:“父亲的意思是,张城恐怕会就此反了?”

    言明摇头,道:“不,张知蝉不会如此愚蠢。”

    言彬又问道:“难道这件事不是张知蝉授意的?”

    言明断言道:“必定不是。”

    言明和张知蝉同为一城之主,他们都知道若是他们授意做出这件事,将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断不可能如此不计后果。

    言信道:“我也认为不是张知蝉授意,但要说他不知是何人所为,我却是不信的。”

    言明点头道:“不论是何人做的,都城都必定会将矛头直指张知蝉,他已是百口莫辩了。”

    他们都知道,张城必掀血雨腥风,做了这件事的人也必定还有后手,但他到底出于什么目的,竟不惜付出如此代价?

    他们已知天下局势必将因这件事引起巨变,因为这件事已牵累到世间各城,不管愿不愿意,言城也已被拉入其中。

    这,就是那幕后之人想要的吗?

    为掀起天下巨变,不惜将全天下人拖进这场风暴中,不惜千夫所指,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之后,又还会发生什么?

    三个人都想到了这些。

    言彬问道:“父亲,那我们接下来该如何应对?”

    言明望着远方,道:“静观其变,暂且不动。先平稳过渡我言城监察司查禁之事,再观张城局势动向,谋定而后动。”

    言信道:“张城局势需有人亲身前去查看才能清楚,但是现在的形势下,要派人前去张城只怕行不通。”

    言明道:“现在若派人前往,必定引火烧身。先待言城事缓,再做决定。”

    说罢,拍了拍言信的肩,又笑道:“亏得行儿能探听到此事,否则我们都被蒙在鼓里。行儿机敏非常人所及,是时候委以重任了。我看这个任务,之后就派给他了。”

    言信神色一暗,道:“行儿昨日借酒兴时已得李严允准待查禁事了可去苏城,只要到了苏城,想来行儿也自有办法去往张城。只是...”

    言明看言信脸上神色不对,忙问道:“出了何事?”

    言信脸上担忧之色更甚,道:“昨夜行儿又发异症,这次看起来比之前更痛苦些,不知要多久方能恢复如常。”

    言明和言彬二人也早知言行身有异症,却查不出何故。往日言彬被言行所作所为表象蒙蔽,心里对他厌烦,昨日已知真相,不仅心结已解,更对言行赞赏有加。此时听完言信所说,他和言明一样,都是一脸愁容。

    言明也无他法,只得宽慰道:“三弟也不要太过担心,以往无事,这次也必定无恙。”

    方知有这样一个人才,又是言家后辈,不免惋惜担忧。

    ......

    执禁团正堂内,看着已从言城五大世家归来却各有损伤的五名辅座,坐在主座上的言零脸上阴晴不定。

    依各辅座得出的结论,交手的各家修为最高之人都与言零相当。也就是说,这五家,都至少有一人与言零实力相当,未出手的人中是否还有修为相当之人,未可知。所幸的是,并再无一人能如昨日言信一般,让辅座无招架之力。

    如此推算下来,这五大世家,仅两家合力便不觑执禁团,最多三家合力便足可与整个执禁团战力相当,若出四家则必胜过执禁团,且先不论还有些小世家尚未试探。

    可想而知,若单以执禁团对言城修道界的震慑,几近于无。所幸的是,他们背后是整个大秦和天雷宫的威慑,至少到现在,还无人敢正面相抗。更关键的是,还有一城百万计的百姓束缚他们的手脚,以至于无一人胆敢轻举妄动。

    但是,他们心中仍有疑惑,言城修道界的实力为何会提升如此之多?五行传言难道当真?五行真的崛起了吗?

    言零在拿捏,此事是否该让李严全数知晓。若是让他全数知晓,一纸书信到都城,自己的首座之位只怕不保,眼前的五名辅座,多半也是一样。

    五辅座自然也知,不过此事也只能言零一人定夺,他们只能羞愧低头,同时期望言零对此适当保留。毕竟辅座之位,也可掌一方生杀,还有荣华富贵,又岂有不惜之理。

    另一方面,监察司众司常各施手段,一日不到,已从言城各处拿下数百人。各司常回到司衙,都面露得意之色,言城百姓的生死,于他们而言向来不值一提。

    只有李严眉头不展,一则,此次都城之令不同于以往的例行公事,意在威慑各城。二则,不论是他自己还是都城都不愿激起事变。三则,也不知其余各城此次都会除籍多少人,若是为了息事宁人而少拿太多人,他也不好与都城交代。

    这内里的分寸,着实不好拿捏。

    李严还在凝神思量,座下十司常各自交首低语。

    这时,自堂外走进一守卫,通禀道:“禀司座大人,言城世子请见。”

    李严早料到言明今日必定还会与自己交涉,但这次着实不敢同往常一样轻率。

    于是,李严端坐于位上,正色道:“请言城世子进来。”

    守卫称是,退出堂去。随后,只见言彬领着八人走进议事堂,每四人各抬一大箱,后边四人较为吃力,那箱子看来也更沉些。

    监察司众人一看,都知里面装的是什么,不由露出一丝胜利者的微笑。

    言彬示意后四人先将箱子放下,然后看着李严,道:“李司座,可否内堂一叙?”

    李严点头,起身道:“世子请。”

    说完,引言彬入内堂,另四人抬箱随后,到了内堂,将箱子放下,言彬示意四人先出去。

    待李严掩上内堂之门,言彬把箱子打开,一锭锭闪亮的黄金闪入两人的眼睛。

    李严露出满意的笑,稍纵即逝,然后揣着明白装糊涂地问道:“世子这是何意?”

    言彬也不是初次与李严打交道,又岂会以为他当真不知自己的来意,只是这过场还是要走的。

    言彬道:“这里是三千两黄金,家父命我交与李司座。外面是五千两黄金,送与监察司和执禁团公用。”

    李严又道:“俗话说无功不受禄,城主如此馈赠,要我李某做何事?”

    在这查禁风波的当口,此时的这笔交易之意再明显不过,可是这次,李严也不敢随意允诺,他需要先听条件。

    言彬心中暗骂了一声老狐狸,说道:“家父深知李司座位高权重,却也不易,自然不会难为李司座。一来,昨日有些许不快,望李司座勿怪。二来,家父获悉今日查禁,众位司常大人已杀了十数人,仅是抓了这么多人,已让言城上下善后安抚事宜难为,最好莫要再杀人,以免再生变数。司座大人以为如何?”

    李严道:“言城主此言有理,此事我马上交办下去。”

    言彬揖礼道:“如此最好不过,我先代家父谢过李司座。”

    李严道:“世子不必客气,此举也合我意。”

    李严本以为言彬还会提出另外的条件,却不想,言彬说道:“那我这便回府回禀家父。”

    李严出乎意外地回道:“啊?哦,世子慢走。”

    就只是这样?李严看着言彬转身离去,陷入了深思。

    李严本以为言彬背后的言明会提出的条件是此次查禁到此为止,毕竟已多年未曾一次抓走数百人,这人数已着实不少。却不想对方根本未提查禁之事止于此,只说莫要再杀人,实是大出他意料之外。又想起自己司职言城监察司司座与言明打交道的这十数年来,言明好像从未与自己做过让自己为难的交易。

    李严在庆幸自己被派到这两方局势稍温和的言城的同时,也时有觉察言明此人极不简单。他每次提出的交易条件都将将在自己的权限之内,这不仅是出于对言城与言城监察司之间的判断,更是出于对外界局势甚至是都城意愿的准确判断。

    这不免让李严怀疑言明是不是知道了张城所发生的事,因此知道此次查禁必不可能就此了结,也因此不提。可是李严心想,这件事言明至少现在是不会知道的,可若是不知道,仅仅只是出于一番审时度势的理性判断,那言明岂不是更加可怕?

    李严心道,所幸言明要的与自己不谋而合,都是在局势之下以和为贵。但是,若有一日他有异心了呢?

    ......

    日落西山,还留有余晖映红远处山头。

    城门即将关闭时,又有监察司和监察护卫营押来一批等待除籍之人。有哭声自人群传来,这仅仅一日之间的变故,已致满城凄楚。

    值岗的守卫们今日见此景象已不下十次,他们都知等待这些人的会是什么,也都知这些人所违的都是莫名之禁,何罪之有。

    身为言城子弟,这些人都是他们的父老乡亲,可他们却无能为力,只好转过头不看,但随着一批又一批被押送的人群走过他们的眼前,他们内心的悲痛也越来越深。

    在那批被押送的人群临近城门时,忽听人群中有一人大喊道:“大哥,大哥救我,我是冤枉的,大哥救我...”

    城门下有一守卫听得这声音熟悉,转过头来寻声看去,却看见是自家弟弟被夹在一众监察护卫营兵士中,他正哭着向自己求救。再细看那些被押送的人,竟全都是自己村中同乡。

    情急之下,那守卫快步冲上前去,想把弟弟从人群中拉出来。

    待他走到人群近前,一个监察护卫营的兵士用长枪指在他身前,喝道:“退开。”

    言城城卫营的其他守卫见状,也提着手中长枪冲了过去,形成两方对峙之势,人群也顿时停了下来。

    监察司这方领头的是一个司常,姓庞。

    这庞司常走到城卫营守卫们身前,喝道:“妨碍监察司办差,我也可将你们拿下,你们可也想被除籍?”

    语气甚是自傲,神情甚是睥睨,彷如大权在握,生杀由他一念而已。

    城卫营的守卫们此时心头只有愤怒,没有人被这一番话吓退。

    被押送的人们大喊着:“救救我们,求求你们,救救我们...”

    第一个上前的守卫看着他的弟弟,看着他的同乡们,他不知该怎么办,他只想挣开挡在他身前的监察护卫营兵士,把他的弟弟和同乡们拉出来。他知道这么做的后果是什么,可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当做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发生。

    于是,他又向前跨出了一步。

    监察护卫营历来骄横,眼看有人竟胆敢从他们手中救人,提枪便向那人刺去。

    眼看那守卫就要毙命枪下,却突然出现一人,一剑将那长枪斩断,又随手把剑架在了出枪那个监察护卫营兵士的脖子上。

    只听一声大喝道:“都住手。”

    众人这才看清来人原来是夏成平,他本是来巡视城门是否关闭妥善,方才走到城门就看到眼前这一幕。他待自己手下兵士亲如兄弟,又怎能看到有兄弟于危难之下而不顾。

    庞司常先是一惊,待看清来人是夏成平,一改刚才的倨傲,温言道:“夏统领,且先把剑放下。”

    夏成平看了庞司常一眼,心中燃起厌憎之情,但还是收起了剑,问道:“庞司常,这是怎么回事?”

    那监察护卫营的兵士松了一口气,捡回了一条命,仍犹自心惊。

    庞司常笑道:“小事一桩,你城卫营的兵士妨碍我等公务,劳烦夏统领叫你的兵士退开,我等好回城交差。”

    夏成平看着被押送的人群痛哭流涕,又回头看见那个泪流满面的守卫,他已知道是怎么回事。可是,他又能如何呢?身为城卫营统领,他不得不顾全大局。

    夏成平终究只能暂且先忍下这口气,说道:“城卫营,都退开。”

    被押送的人群里又响起“大哥,救我,救我...”“救救我们,求求你们,救救我们...”的哭喊声。

    城卫营的守卫们听到这些哭喊,悲愤之情难平,都不想退让,但所有人又都对夏成平颇为敬重,此时进退两难。

    夏成平又大声喝道:“怎么,连我的话也不听了吗?”

    终于,有人默默低下头,退开了几步,于是,其余守卫也跟着退开了几步。

    只有那第一个上前的守卫还自站着,哭着对夏成平说:“他们,他们是我的弟弟和我的同乡。”

    夏成平上前抱着他,道:“我知道,我知道,他们也是我的乡亲。”

    一手拍着他的背,夏成平也无能为力,只能让他靠在自己的肩上痛哭。

    城卫营的守卫们都已退开,在那庞姓司常的冷眼环视下,在他似笑非笑的讥讽神情中,监察司押着人群向城内走去。

    痛哭求救之声渐远,守卫们低头抽泣,满腔悲愤涌上心头,他们恨监察司肆意妄为,更恨自己手中握着长枪却无力保护自己的乡亲。

    夏成平的悲愤之情更甚于他眼前垂头丧气的守卫们,但他必须隐忍,坚韧。

    于是,夏成平咬着牙,语气坚定地道:“都抬起头来,总有一日,这些事都不会再发生。”

    守卫们抬起了头,擦干了各自的眼角,握紧了手中的长枪。他们都已准备好,哪怕为此豁出自己的性命。

    ......

    夜渐深,言信、言果和夏紫英三人站在言行卧房。

    言行已熟睡,只是他的眼角流下了泪,不知他在梦里看见了什么,或是听见了什么。

    是无尽的愤怒,无言的仇恨,无助的悲伤,无法预料的生离死别......最后都化作了哀怨,声声传入言行耳中。

    三人看着言行,关切之心溢于言表,他们不知言行为何承受这痛苦,尽管三人都身份贵重,此时却也满是难言的无助。

    言果低声说道:“父亲,母亲,夜深了,你们先回房歇息吧,我陪着哥哥。”

    言信叹了口气,转身出了房门。夏紫英不舍地一步一回头,终于还是走了出去,掩上房门。

    自房门外,传来低声抽泣。

第二十一章 绝望深渊

    又过得三日,每日都有数百人被监察司带走,今日已是查禁的第五日。言城各处悲伤席卷,就连这偌大的南离宫言议殿也不例外。

    此时,各司各府各世家主事之人尽都在场,纵然各人都有满腹悲愤,却都知说也无益。

    一片缄默之中,整齐的队列里走出一人,这人是刑罚司司座,王正民。只见他满面悲戚,一言不发,先躬身揖礼。

    言明忙问道:“王司座这是为何?”

    林正民哀叹一声,道:“请城主允我请辞。”

    话音刚落,人群都看向王正民,当即有几人摇头叹息,也有几人怀着同样的心思,正犹豫着是否附和请辞。

    言明听此话,却心生微怒,但更知当此人心浮荡之际,更不可喝令。

    于是,言明温言说道:“我知你有难处,但当此关头,若准你请辞,一时又怎能找到适当人选接替。”

    王正民又哀声道:“刑罚司牢狱不到两日便满,哀嚎喊冤之声不绝,他们都是我言城百姓,我等也心知他们又何罪之有。不能保护他们,还将他们关押于言城自己的牢狱之中,我实在是无颜面对言城父老。”

    请辞之心恳切,声已哽咽。人群动容,心中无不有此念。

    言明看着众人一副欲言又止,本是端坐的他,站起身,道:“我知你们心中所想,也知我言城百姓冤屈,我比你们任何一人都更觉屈辱。可天下局势如此,非仅我言城一城横遭此祸。你们可向我请辞,我却向何人请辞?即便都可,我们都辞去一身重责,言城上下无人主事,岂非一片大乱?届时又有何人安抚民心,何人制衡监察司,岂非更由得他们胡作非为?到头来遭殃的是谁?还是言城百姓。

    到那时就不再只是这些人将被除籍而已,而是必起民变,民变一起,大秦兵锋所向,天雷宫更会高手齐聚言城,生灵涂炭就不可避免。若果真如此,造成这局面的是谁?是你们,是我,是我们逃避了我们的责任,到那时,我们更无颜面对言城百姓。若是因一时的怨恨和屈辱,就选择退缩,那我们与懦夫何异?即便背负着言城百姓的怨恨,你我也要对得起我们的良心。”

    一番肺腑之言,慷慨激昂,众人犹如当头棒喝。这番担当让他们相形见绌,对言明敬重之心又重了几分的同时,也无人再想退缩,无人再逃避。

    王正民将本已低下的头又抬了起来,退回到人群中,他们脸上已再无犹疑。

    言明见此,又道:“各位都是言城的脊梁,我们需同心同力,先帮助言城的百姓渡过眼前的难关。此次都城之令甚严,事出有因,天下局势将变。我向众位保证,我们不会永远任由他们欺凌。”

    这殿中人人老练,言明话中之意,他们都已听出。非但无人惧怕与都城为敌,反倒期盼着那一日早日到来。

    于是,众人齐声正色道:“谨遵城主之命。”

    言明点头,下令道:“善后事宜今日开始,三司府会同编籍司前去监察司取册,核准无误后,发放安抚银两。若遇辱骂,也需当忍下,不可再生事端,否则我们与监察司何异?”

    主理此事的人齐声应道:“是。”

    虽都心知此事难为,但该面对的总要面对。

    ......

    与此同时,言信和言彬二人正向城外军营行去。

    至查禁第三日起,因刑罚司监牢已满,后有查处待除籍之人都押于城外都城驻军处,草草搭起帐篷,由兵士持枪看守。

    言城军与都城驻军仅隔一主道,此番情形尽入言城兵士眼中,更听得哀鸣不绝。

    言城兵士多有于心不忍者,昨夜更有不少兵士欲闯入都城驻军营中救人,险些酿出哗变,言信和言彬二人正为此事而来。

    出了城门,沿着通秦道再走两里,道旁两座军营对立。东向的言城军营门入口处,数十人持兵器把守,但他们却是面向自家军营,而非营外。

    言信和言彬对视一眼,向营内走去。有兵士看到二人入营,当下恭敬道:“三城主,世子。”

    那背对着他们的数十人听闻,纷纷转身,向二人行礼。

    二人细看这数十人,竟都曾见过数面,他们都是言城军百夫长,其中竟还有两名偏将。

    言信问道:“李武将军何在?”

    其中一名偏将回道:“李将军在军帐内,三城主,世子,请随我来。”

    说罢,引言信和言彬二人向营内军帐走去,这偏将先走入军帐内,通报道:“禀将军,三城主和世子到。”

    军帐中,坐在上位的自然是李武,在他下首还有四人,两名副将,还有两名也是偏将。

    五人听到通报刚起身准备出帐相迎,才走几步,言信和言彬已进了账内。

    五人躬身行礼,李武道:“不知三城主和世子驾临,有失远迎。”

    言信一摆手,道:“不必多礼。一早听闻昨夜险起哗变,现下情形如何?”

    李武道:“三城主和世子无需担心,有少许情绪激愤者已被暂且押下,哗变之势已被控制。营门处已安排百夫长把守,时刻戒备事态再起。”

    言信嗯了一声,点头道:“妥当,难为你了。”

    李武道:“三城主放心,末将担保军中无事。”

    言信拍了拍他的肩,道:“也不可为难为此生事的兵士,又有谁见此情形能无动于衷,他们这一片赤诚之心,他日只会护佑我言城,需当爱护。”

    李武和几位副将偏将本也是修道之人出身,是以对言信的敬重本就更甚旁人。此时言信这番话,更是说出了他们心中所想,也更令他们敬重之心倍增。带兵之人,又有几人不爱护自己的兵士,本以为那些兵士酿此事态,或将被重罚,却不想言信却先为他们求情。

    李武当即动容道:“末将代他们谢过三城主。”

    对昨夜险起哗变暂被拘押的兵士,李武心中已经有了安排。

    言彬一个个看着身前的将领,道:“军中有你们,真乃言城之福。”

    几人揖礼道:“世子过誉了,我等职责所在,不敢怠慢。”

    言信道:“局势既已控制,我与世子就不妨碍你们公事,我们这便去看看那些被押在都城军中的百姓。”

    几位将领一听,齐声道:“我等陪同三城主和世子一同前往。”

    言信看了看几人,最后对着李武说道:“你陪我们前去就可。”

    又对另外几人倒:“你们留守军中。”

    几人也不敢有违,更知都城军中无人能伤及言信,便齐声遵命。

    言信、言彬和李武三人出了言城军营向都城驻军营走去。

    都城驻军营门口数百兵士持枪站定,经过昨夜言城军中骚动,如此调派显然是为防备言城军来袭。

    此时,这些都城兵士看见三人向自家营门走来,更是充满敌意,待看清来人,其中有人识得言信,而几日前言信一人独战执禁团首座和五辅座一事早已在军中传开。

    识得言信的人对身边的人低声道:“中间那人是言信。”

    一时言信之名在营门前站定的兵士间传开,那数百人竟莫名生出一股惊惧。等言信走到前排兵士的身前时,那些兵士竟下意识地向两旁侧身让出了一条路来。

    言信三人对这些兵士彷如视而不见,径直向里走去。有兵士见状快步走进一处军帐通报,立时从军帐中走出将领模样的几人。

    为首的是这都城驻军主将,魏平南。当他看清来人,当即向前迎了上去,皮笑肉不笑地呵呵拱手道:“我当是谁,原来是言城三城主和世子,还有李将军。”

    言信和言彬也不应和他,李武道了一声:“魏将军。”

    魏平南还是一副让人作呕地假笑道:“不知几位大驾光临,所为何事啊?”

    李武道:“我言城三城主和世子要见一见被押在魏将军营中的言城百姓。”

    都城驻军一向自视高过言城军一等,是以李武此话本是说得极不客气。魏平南和他身后的将领心说你想见就能见的吗?有人本欲发作,可是当他看到冷眼扫过的言信时,话到嘴边终于还是咽下。

    这几人也同样是修道之人出身,想那执禁团首座言零合五位辅座之力是何等实力,尚且不敌言信一人,便是魏平南也仅是与辅座实力相当,他们又如何敢在言信面前造次。

    魏平南一番思量,想他言信也不敢把人带走,让他见见也无妨,随即道:“只是见一见百姓而已,也并非什么大事,我带你们去。”

    几人随着魏平南穿过数十营帐,来到军营后方,还未见得人,已闻得哭泣之声。

    言信、言彬和李武三人,脸上已难掩愧色。

    魏平南停下脚步,指着前方数个有兵士持枪把守的大帐,道:“都在那里。”

    他的眼中没有怜悯,任你言信修为高深又如何,你一个人也救不了,他在心中冷笑。

    三人向大帐走去,在李武的手将要掀开大帐的时候,就连言信也有些害怕,他也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些百姓,他的脚步有少许迟疑。言彬更是莫名心跳加快,他终于知道父亲所承受的非他可想。

    李武停下看着言信和言彬二人,言信停顿了片刻,随后看向言彬,只见言彬闭上眼深呼吸了几口气,再睁开眼向李武一点头,李武掀开帐门,三人走了进去。

    出现在三人眼前的百姓,很多人已经神情呆滞,他们已然认命。还有些人仍止不住悲伤恐惧,仍在低声抽泣。

    李武强自镇定语气,说道:“乡亲们,三城主和世子来看你们了。”

    三城主言信在言城百姓间名望颇深,就连那些原本神情呆滞已经认命的人,在听到这个名字后,眼神里也好似照进了一道光。

    终于有人想起曾听说书人讲过的传说,他,是否就是那传说之中的行者?行者终于来救他们了?

    随后有人反应过来,立时有人跪着向三人爬去,他们抓住三人的衣角,悲戚的哭泣着,大声喊道:“救救我们,救救我们...”

    哀哭呼救之声在这个账内鼎沸,传至旁边的几个大帐,不消片刻,也有同样的哀哭呼救之声从旁边的几个大帐传来。

    李武是个军人,但也承受不住这样的悲痛,他终于别过头去,不忍再看向跪在他身下的百姓。

    言彬更是闭上眼耸肩抽泣,心道:连自己的百姓都保护不了,我还算什么言城世子。

    百姓们见状,那充满光亮的眼神又渐渐变得暗淡,于是所有人都看向言信,他们虽不识得言信,但这三人中就数他年纪最长,此人必定就是他。

    可是言信也只能握紧了双拳,终究也还是闭上了眼睛,缓缓摇了摇头。

    百姓们本是跪立着,随着这一摇头,全都瘫坐在地,果然还是没有希望,连他都不可以,那言城又还有谁能解救我们?

    什么行者,这世间哪有什么行者?任凭说书人说得如何天花乱坠,到头来,果然仍只是一纸戏言。

    一片死寂,就连哭泣都已无声...

    言信此来,本想劝解百姓不要再哭嚎求救,以免误了军心民心,再波及更多人。可此时,他又如何还能开口。

    只是言信不知道,当他站在这些百姓面前,却无力救他们的时候,他已无需开口。因为这已断了他们最后的一丝希望,留下的只有最深的绝望,这最深的绝望之后,他们已不会再哀嚎,也无人再可呼救。

    言信已无地自容,他转过身去,他不知所措,不敢再站在他们面前,却又无法一句话都不说就走出去。

    就在这时,言彬声泪俱下地说道:“各位乡亲,言城护不了你们,但我一定会善待你们的家人。”

    他能做的,也不过如此了吧。

    说完,转身想走出去,言信一把拉住他,看着他点了点头,道:“收起你的眼泪。”

    是啊,收起眼泪,走出这帐门就要面对都城驻军,岂能让他们看到言城世子的软弱。面对这群豺狼,他只能比他们更狠,才能在未来庇护他的言城百姓。

    几个呼吸后,言彬眼中已无泪,再看向他的双眼,似有一道摄人的寒光。

    言信三人走出帐外,他们不再去余下的大帐,方才的无地自容已让他们再无法面对那些从希望到深深绝望的眼神。

    帐外的魏平南心知他们此刻的无力,本想再刺痛一番,似笑非笑地向三人走来,却不料言彬双眼向他斜视而来,他心中一寒,登时停下了脚步,那笑意也就此僵在脸上。

    三人未说一句,未作停留,径直出了都城驻军营。

    魏平南身后的几个将领见他古怪,有一人问道:“将军,你怎么了?”

    魏平南这才从刚才的心惊中缓过神来,那眼神中的,分明是杀意。

    看着三人远去的身影,魏平南好似喃喃自语地道:“这言城世子,将来只怕是大患。”

    李武回了言城军营,言信和言彬二人回城。

    走至城门口时,天空阴云密布,有雨自半空落下。

    言彬停下脚步,抬起头,任雨滴落在他的脸庞,也许是想洗净一路走来自双眼留下的泪痕,声音哽咽地问道:“三叔,我们真的救不了他们吗?”

    言信也停下脚步,看向言彬,道:“你要学会把这股恨压在心底,总有一日,当它爆发的时候,会焚尽世间不公。在这之前,保护好更多的百姓,不能波及更多的人。”

    言彬点头,脸上流下的,不知是雨,还是他的泪。

    瞬间大雨滂沱,二人就在这雨中向城主府走去。

第二十二章 司东问罪

    东太山之东五百里,张城。

    张城执禁团一辅座和十执禁使被杀,三日后张城执禁团才寻找到尸首。又过七日,千里之外的都城将全城查禁除籍之令传遍世间各城,同样在这一日,天雷宫乾坤殿十鼎之司东又率十一人补张城执禁团之缺抵达张城,同时着手查察一辅座和十执禁使被杀一事。

    今日,已是事出的第十五日。

    张城监察司同样在事出的第十日收到全城查禁之令,不日监察司与监察护卫营尽出,张城立时水深火热,且不说收押的待除籍之人早已过万,数各城之最,被杀的百姓同样是各城之最。只因这一举触之都城逆鳞,雷霆一怒下,招致生灵涂炭,惨烈至极。

    但是张城上下,都知此事还远没有结束,执禁团是修道界之人,杀了他们的人必定也是修道界之人,百姓之祸出于覆巢之下无完卵的牵连,而真正为此抵命的人必定是凌风谷的修道者。所有人都知道,凌风谷谷主杨风清已在劫难逃,但是这件事,又真的会是杨风清做的吗?

    司东在抵达张城的五日内,确认了十一具尸体都是被凌风谷道法所杀,但凌风谷一门入册的修道者数百人,事发多日且无人目击,他也无法找到真正的凶手。

    除此外,司东也找到了事发的现场,在那里看到了张知秋的灵堂,而张知秋这个名字被天雷宫所不容。仅凭张知秋这个名字,他已可问罪城主张知蝉和凌风谷主杨风清。

    但不知为何,司东却没有因为张知秋这个名字发难。

    直到司东陆续收到了七封手书,那是分布在驿道上的天雷宫门下分别从扮作商旅模样的凌风谷修道者手中截获的。七封手书一样,内容简短,只有“凌风谷已下先手,望道友依约相继。杨风清。”

    寥寥十几字,但这十几字却足可给世间带来滔天巨祸。

    张城城宫主殿内,这本是张城城主张知蝉和张城主司权贵们踞身之地,他们本应是这里的主人。但此时,城主张知蝉和世子张千宇却与张城各主司及世家权贵一样站在主座之下,坐在主座之上的却成了司东,站在司东两侧的,是张城执禁团首座张零,和张城监察司司座。

    司东端坐于主座,散发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一身紫色道袍的他凝视着张知蝉,好像想从张知蝉的脸上看出些什么。

    而张知蝉手中拿着那七封手书,一言不发,只是眉头紧锁。

    司东见张知蝉没有辩解的意思,开口问道:“你真的不知?”

    张知蝉斩钉截铁地回道:“不知。”

    司东又问道:“城外南郊林中的张知秋灵堂,是何人所设?”

    张知蝉本已是眉头紧锁,听这一问,他更是大惊。

    大惊之余,张知蝉仍是斩钉截铁地道:“我不知有张知秋灵堂。”

    司东看见张知蝉脸上的表情变化,又见张知蝉没有为自己辩解开脱,对于他否认自己知晓这两件事一说,已是信了几分。

    身为城主,如果张知蝉知晓且参与了这两件事,那么张城已可判定了与都城大秦为敌,将要招致的后果也不仅如此。

    殿内所有的人对此都心知肚明,他们心如惊鸟,但却无从辩解,他们只能寄希望于司东真的相信张知蝉对此一无所知。

    过了许久,司东终于悠悠开口说道:“好,本座姑且信你。”

    说罢,手一伸,张知蝉手中的七封手书竟被吸了过去,收回司东手中。

    殿内所有人先是松了一口气,但也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又为之提上那口气。

    只见司东站起身,脸上生出杀意,道:“与本座一起,去凌风谷。”

    无人敢有异议,他说的话就是命令。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跟在司东身后来到凌风谷时,张城所有入册的修道者已在凌风谷谷口等候,但是他们脸上却并无战意,他们不过只是在等候发落。

    张千凌和百里追云站在凌风谷一门的最后,百里追云难掩一脸的焦虑,而张千凌作为布局之人冷眼旁观,只是那一闪而过的愧疚之色,证明他并非冷血无情之人。

    堂堂一门修道者,数百人之众,竟如束手待毙一般,实难想象。

    张城的各方势力汇聚,本应是风云际会,但此时却只听一人发号施令。

    杨风清站在凌风谷一门众人前,他已知自己必死,他并不惧怕,只是在死前,他还需要做一件事足以迷惑司东,这并非易事。

    而司东,怀着同样的心思走到了杨风清身前,他也需要杨风清做这件事,以确认背后的真伪。

    司东将握在手中的七封手书递给杨风清,道:“你有何解释?”

    杨风清看也没看,大义凌然地道:“天雷宫倒行逆施,奴役世间,世间道界恨不能杀尽天雷宫和大秦所有人。看看这张城,看看这世间,生杀予夺,你们从无一丝慈悲之心,千百年来,你们都做过什么你不知道么?天雷宫一门枉为修道者,道界之耻莫过于你们。”

    司东身后,张城执禁团和张城监察司齐聚,听到杨风清这么一说,他们都已愤怒,恨不能活剥了杨风清。但是司东在场,他不让人说话就无人敢说话。

    而司东却不理会杨风清,强者为所欲为是天雷宫惯行之法,什么慈悲之心,什么道心,他们从来不屑一顾。

    司东只问道:“这么说,这七封手书是你所写?”

    杨风清面色不改地转过头去,没有否认。

    司东又问道:“依手书上所写,你与各城道界已有密约?”

    杨风清还是没有说话,还是没有否认。

    司东沉声又道:“只是本座不知道你是如何秘密与各城道界暗中串联的。”

    世间各城往来除了十年一届的百英决各城可通往都城大秦外,余下的只有通商一途。经走驿道,还需通过层层盘查,驿道沿途更有天雷宫修道者把守,形迹可疑或者疑似修道界之人断难安然通过这层层把关,截获手书就是明证。

    若不走驿道,就只有通过那茫茫蚕食之野,那里是世人皆知的死地。

    司东话中之意,就是他不相信凌风谷有人能通过那片死地,也分明就是瞧不起凌风谷一门。

    杨风清哼了一声,道:“我凌风谷御风之术无相无形,这有何难。”

    司东一声冷笑,丝毫不掩轻蔑之意,道:“若是张知秋,本座信。至于你?呵...”

    张知秋天纵奇才,曾是世人皆知。司东也曾参加了那届百英决,并且张知秋是赐给了他唯一一场败绩的人。

    只是数百年来,凌风谷除了一个张知秋,的确未再出一个闻名世间的人物。

    张知秋这个名字,是张城和凌风谷抹不去的痛,提到张知秋更无疑刺到了杨风清的痛点。

    杨风清怒道:“你也知世间道界互通曾是张知秋的心愿,我即便做不到,也想为他一试。既然事已败露,我已无话可说,你此来不就是为了杀我,还等什么。”

    司东当然不会轻易杀了杨风清,相比杀了杨风清,他更需要摸清手书的真假。所以他要让杨风清先出手,他要看清杨风清的修为。

    于是,司东说道:“你既说你能在蚕食之野来去自如,那你自然也有机会从本座手下逃走,若是你能逃出城境,本座就当你已死了,饶你一命。”

    杨风清知道,这才是他在死之前,要做到的最重要的事。

    站在凌风谷一门身后的张千凌心中也紧张万分,他的计划能进行到何种程度,能否将世间道界拉入这场巨变之中,此时已全数压在杨风清身上。

    杨风清毫不畏惧地道:“好,这可是你说的。”

    司东的实力,是世间道界最强之一,杨风清自然知道自己逃不了,但是分布在蚕食之野的人却并非司东这样强大,他只需要做到让司东相信他能从他们手下遁形就够了。

    只见杨风清双手不断变换捏诀,有风席卷,吹响凌风谷中树叶沙沙之声,一阵狂风吹过人群,带起风沙漫天。

    杨风清又大喝一声:“遁风无形。”

    话落,身影已消失在人群眼前,司东也看不见他身在何处。

    但司东却并未立即追踪,而是侧目看向张城执禁团首座张零。

    张零的修为在雷法第五重,虽比不得蚕食之野的天雷宫修道者终年终日勤修苦练出的修为深厚,但也已够资格进入那片死地。若是连张零都能发现杨风清的踪迹,那杨风清手书上所说的密约自然不可信。

    对张零而言,一来他也想在司东面前表功,二来本就事发在他所管辖之地,他更责无旁贷。眼看杨风清众目睽睽之下消失,他自然马上就开始搜寻。

    遁风术虽可身形无迹,但是道术必然需调动天地元气发动,持续地发动遁风术则必然有元气的异动。修道之人本就可感知天地元气,感知的范围更随修为的提升而提升。

    张零闭目凝神,尽他最大的努力感知他可感知的最大范围内元气的异动,但是他感知搜寻了两遍,却找不到,杨风清已然在这短短一瞬身形便出了他能感知的范围。张零不得不睁开眼,四下张望,盼望能看见杨风清现出真身,只是他本就身在人群中间,又能看到什么。

    司东已看清张零的举动,杨风清也已完成了第一步。

    凌风谷到张城城境线,最短的距离也有数十里,杨风清需要尽可能的逃得更远。

    张零感知搜寻的时间,已让杨风清逃出了数里,这也已经出了司东能感知的范围。但是就在杨风清遁风术发动的瞬间,司东也已看出了他遁形的方向。

    只见司东脚下一瞪,自脚下炸响一声雷鸣,向南疾速飞去,身形快得也如瞬间消失。待眼睛跟上他的身影,凌风谷一门的修道者和在场的执禁团众人也纷纷跟了上去。这场逃逸和追杀,他们需要看到结局。

    凌风谷的遁风术虽然可隐匿身形,身法飘渺多变。但论速度,枕星河的踏星术当之无愧的第一,而经雷法噬身加持的天雷宫一门可称第二。

    杨风清虽领先司东数里,但被司东追上也是迟早的事,但这不重要。

    很快,杨风清隐匿在风中的身形已被司东感知到,他们之间的距离正在拉近。而司东却也在这时,并未再加速追赶,而是保持在杨风清若现出真身他可看见的距离相持着。

    距离城境线已过了一半,杨风清持续施展遁风术也早已无法纳周身元气,他不得不抽调多年来藏纳于气府之元气。但对于杨风清而言,这仍是太大的负荷,他并未修到真正的遁风无形,不过是用普通的遁风术迷惑司东。

    气府的元气本打算用于发动奋力一击的杀招,杨风清当然知道他杀不了司东,但却想无论如何也要在司东身上留下一道来自凌风谷的伤痕。这一个小小的执念,此时也不会再有了。多么讽刺,多么心酸,多么无奈,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所有的念想好像都成了非分之想。

    到这里,司东已开始对杨风清能否通过蚕食之野不被发觉一事半信半疑。杨风清已完成了第二步,但这还不够。

    若是在往日,杨风清早已施术不继,现出真身。但这次不同,他一生无所作为,修了一生道法仍不精,身为张城道界之主又不能庇护张城百姓。这场逃杀是他这一生唯一一件有作为的事,若成,虽然会给这世间带来更大的灾祸,但却也给世人带来前所未有的希望,功过不论,身后无尽的骂名也不论,他选择了希望。

    化身成风的杨风清意识已开始渐渐模糊,他的速度也更慢了几分,他在勉力维持着术法。支撑着他的,是他心里的声音,那个声音在不停的念叨:不够,不够,不够...

    又向前进了十里,杨风清终于支撑不住,但他还是置身在一棵大树后,才现出了瘫坐在树干上的真身,他的真身仍未让司东看见。

    而司东在身后的不远处已感知到了元气异动的停止,他虽没看到杨风清的真身,还是说道:“这就是你的极限了吗?”

    杨风清却什么也没听到,他耳中听到的只有他自己的粗重喘息声,他的脸色也已涨红。数个深深的喘息之后,只听他低声自语道:“还不够,还不够...”

    然后,杨风清颤巍巍地站起身,施全力向司东挥出几道风刃,司东好似能看到那无形的风刃一般,一纵身就让那几道风刃落空。

    司东本以为杨风清会就此作殊死一搏,而杨风清却又施展遁风术继续向城境线而去。

    司东眉头一皱,心道:他刚才究竟是不是现了真身?

第二十三章 雷域初现

    追逐又再次开始,又几里后,杨风清如先前那次一样,再次在一棵大树后现了真身,又再次挥出了几道风刃。然后,又再次遁风前行。

    再几里后,杨风清再次隐匿在一棵大树之后,而这次司东不再只是跟在杨风清身后,他相信杨风清必是在树后现身喘息,这里已离城境线不远,若是杨风清还有余力当真逃出了城境,他岂非要依言放了杨风清不成。

    当司东紧随那股元气波动来到那棵大树之后时,却意外的没有看见杨风清的真身,这不禁让司东更加怀疑难不成杨风清的遁风术从来没有中止过?那真的是遁风无形?他停下来难道是想引自己近身好下杀手?

    化身成风的杨风清就在司东的身周,只是现在停止了移动,若是一般人,发现不了对方,而危机就在四周潜伏,那就是身入绝境。但,这难不倒司东。

    司东笑了一声,道:“没想到除了张知秋,还有人能将遁风术修到这种境界,但是你以为你有机会杀了本座吗?”

    杨风清当然不会这么以为,他已是仅凭毅力支撑着最后一口气,他只是为了让司东相信他的遁风术可以避开蚕食之野的天罗地网,他已做到了他的极限。风中的杨风清笑了,尽管没有人能看见。

    就在这里走到终点,已不枉此生。

    司东豁然凌空飘起,拔出手中雷剑,“轰”一声巨响,还远在后方奔袭的凌风谷一门和张城执禁团修道者不禁停下了脚步。他们远远的站着,看向这里,他们都知道再往前靠近太过危险,尽管那术法不是施向他们,但那余威也不是他们能抵挡。他们的前方风起云涌,阴云密布。

    司东怒目低首,长发倒悬,单手举剑,口中大喝一声:“雷域!”

    天际数十道雷电闪着白光瞬间劈下,那棵原本生机盎然的大树犹如朽木,在这一击之下化作烟尘飘散。然后才听见震天轰鸣,不知是那天际传来的响雷,还是那数十道雷电劈打大树和土地的悲鸣。

    这摧枯拉朽的一击过后,雷电的余威还在低鸣,天际的那团阴云之下还有雷光闪没,只是没有再劈下,又过了许久雷光才不再闪烁,雷鸣渐消,阴云也随之消散。

    凌风谷一门都知道没有人能在那种威力的术法下活下来,他们更知道司东还远没有出全力。

    天雷宫雷法之巅,多么让人绝望的强大!

    真的要与他们为敌吗?

    司东缓缓从空中飘下,凌风谷一门和张城执禁团也汇聚在了那片被雷击后焦黑的土地外。

    看着地上那具残缺不堪的尸体,司东的眼中没有怜悯。而凌风谷一门,虽然悲痛万分,但是又有谁能为他报仇?

    百里追云此时心中已只有仇恨,他已泪湿衣襟,他想不顾一切向司东报仇,也许他不过是想随师父杨风清而去。但是张千凌死死地抓住了他的手,不让他往前迈出一步。

    司东的双眼从杨风清的尸体上移开,看向凌风谷一门,道:“我天雷宫门下十一人死在张城,凌风谷也需十一人抵命,杨风清已伏诛,本座需再杀十人。”

    听到司东此话,凌风谷一门已有人不由自主地后退,他们并非贪生怕死,只是怕毫无意义地死去。而凌风谷一门中,同样也有人心知此中的意义,于是,也有人没退。

    司东并没有因有人不惧怕他而愤怒,反而道:“很好,果然还是有不怕死的人。就凭你们的勇气,本座给你们一个机会。站出来十人,一人受本座一记掌心雷,若不死,便可活。”

    凌风谷一门中率先走出一灰衣老者,司东的话并没有让他感觉到生机,反令他愤怒地道:“我们虽知受不住你一记掌心雷,但你若以为我们情愿坐以待毙,未免也太小了看我们。”

    灰衣老者的话刚说完,又走出了面带怒容的九人,无一例外都是老者。

    司东看着走出人群的十人,眉头一挑,道:“哦?那你们打算如何?”

    灰衣老者也不再答话,十人各自移动脚步,形成一个圈,将司东围在中间。

    司东看这阵势,心知他们要发动阵法,但却仍然面不改色,神情自若地丝毫未将眼前的阵势放在眼里,这是对凌风谷赤裸裸的蔑视。

    待十人站定,灰衣老者大喝一声:“裂风阵。”

    十人同时发动道法,这个圆圈之内烈烈风声不绝,无形风刃交错在这个空间的每一寸,这本是避无可避的攻击。

    但是司东却无需避,他仍站在那里,任由风刃袭身,他的紫色道袍被风刃撕裂,寻常人已被这风刃肢解,但是司东的皮肉却无一处被划破,一滴血也没流。

    十个老者不可思议地看着一动不动的司东,他们早知天雷宫修道者肉身强横,但他们从未想过能强横到这种程度。

    究竟要到什么样的修为才能与之匹敌?

    裂风阵仍在持续,司东仍任由风刃凌身,心里却想到:当年与张知秋交手时,自己的修为在雷法第五重,还未修成雷体,无论是肉身的强横程度,还是道法的修为都远远不如现在,所以才会被张知秋的风刃所伤吗?若是张知秋活到现在,他也会变得如此不堪一击吗?那当初天雷宫费尽心机要抹杀张知秋的意义何在?终究还是眼前这些人太过平庸吧,简直不配称为修道者。

    司东心中想着不能在今日再与张知秋一较高下,不能一雪前耻,竟莫名生出一股怒意。只见他原地转了一圈的同时朝着十人连出十记掌心雷,雷电闪着白光自他掌中直击将他围困的十个老者,而那十个老者也同时倒地毙命。

    司东宛如无情的煞神一般,冷眼看着身周的尸体,竟也由心生出一种落寞。

    这世间,连一个对手也难寻吗?

    司东再不愿与他眼前的庸碌之辈为伍,当先向凌风谷飞奔而去,心想着结束了这里的事早早离去,再不愿在张城逗留。

    张城执禁团也跟随司东离去,只留下凌风谷一门在风中低泣。

    张千凌终于松手,百里追云愤怒地一拳砸在他胸口,含泪咆哮道:“你可以救他们的吧,你本可以救他们,可以救师父。”

    张千凌被这一拳砸到跪地,又咳嗽不停,他不知该怎么回答,他只有任由咳嗽不止,就可以逃避百里追云的怒斥。

    凌风谷一门中同样有很多人看向张千凌时,满眼愤怒和恨意,这比世间任何的道法都更凌厉,更让张千凌招架不住。

    这时,一个身影挡在了张千凌身前,挡住了愤怒的百里追云和凌风谷同门。

    这人正是当日与张千凌一同设局杀了执禁团十一人的陆遥。

    随着陆遥的眼睛扫过他们,他们眼中的怒意和恨意也消退了几分,可见陆遥在凌风谷一门中的威望颇高。

    陆遥的眼中也有愤怒,也有恨,但他知道该恨的是谁。

    陆遥问了一句:“你们可知道为什么死的是他们?”

    倒在地上的那十一具尸体,他们有何不同?他们都是老者,都是凌风谷前辈,凌风谷一门都已注意到。

    陆遥又问了一句:“是他们自己选择了死,可他们为什么选择死?”

    凌风谷一门低下了头。

    陆遥又道:“他们选择去死,是因为他们要保下年轻人。”

    陆遥说出了凌风谷一门心中的答案,他们无地自容。

    陆遥再道:“他们正是因为看到了希望,才将未来托付给了你们。你们该做的,是把你们的怒和恨全都留给大秦和天雷宫,有朝一日替他们报此血仇。”

    刚刚见识过司东的道法修为,他们没有信心,但这血仇又岂有不报之理。所幸的是,这世间道界不止凌风谷一门。

    陆遥最后神色庄严地道:“送谷主和十位前辈回谷。”

    凌风谷一门依次列队,队前有人肃穆地抬起十一具尸体,余者整齐排列在后,一步一步向凌风谷走去。悲伤的情绪在漫延,就连风声似乎也在哭泣。

    杨风清和十位老者的死轻而易举,不过都仅是司东的一击之下。但正是他们的死,结束了凌风谷一门暂时的危机,同时,也为世间道界埋下了巨变的引信,它也许会带来毁灭,但也是从未有过的希望。何去何从?只能交给后来人。

    张千凌和百里追云还是走在最后。

    张千凌终于回应百里追云的斥责,道:“我救不了他们,救不了师父。”

    张千凌自认非司东的敌手,即便能杀了司东解一时之祸,天雷宫也还有更多与司东一样强大甚至更强的修道者,他终究会敌不过。

    百里追云在听完陆遥的话后,已不再恨张千凌,但此事毕竟因张千凌而起,要说不怒则是自欺欺人。

    百里追云没有看张千凌一眼,仍在往前走。

    可是张千凌又道:“我也报不了师父的杀身之仇,但是你有机会。”

    百里追云不敢相信张千凌竟然会说他有机会报杨风清的杀身之仇,他曾听杨风清亲口说过张千凌是拥有媲美张知秋一样天赋的天纵奇才,连张千凌都报不了的仇,他竟然有机会?

    百里追云停下脚步,看向张千凌的眼神充满疑惑又难以置信。

    而张千凌却不是说笑,他又道:“我的气府已无法纳气,但你可以。凌风谷道法轻灵有余而威力不足,若要匹敌天雷宫雷法第六重,则必要另辟蹊径修出一大杀招。我曾悟出一术法,但我修不得,你天资不凡,若能修成这一术法,就有机会杀了他。”

    百里追云想到司东施展的雷域和掌心雷,他原以为凌风谷的御风术无论如何也没有与之相匹敌的术法,而现在张千凌却说有。

    百里追云实难相信,但还是问道:“什么术法?”

    张千凌抬起一只手,有风在他掌中聚集,片刻后百里追云似乎从那掌中的风中看到了周围事物的扭曲,只觉得不可思议。

    张千凌悲伤的神色中,流露出一丝自傲,道:“我把它命名为螺旋风枪。”

    才说完,张千凌又咳嗽起来,那聚集的风也无踪。

    百里追云一把扶着张千凌,关切地道:“你好像已不能施展道法。”

    张千凌凄然一笑,道:“该施展的时候还是可以的。”

    只是,当他要全力施展的时候,或许已是他生命的最后了。

    百里追云虽还年少,经历了这些也已感觉到不久的将来将有巨变,他在不知不觉中已卷入了一场旋涡。他还不明白什么叫大义,但为报师父的杀身之仇,他义无反顾。

    于是,百里追云问道:“我真的可以修成螺旋风枪吗?”

    张千凌不答反问道:“你可以忍受万刃剐身之苦吗?”

    百里追云眼神坚定地重重点头。

    张千凌欣慰地笑道:“那就可以,有我在,不过你的时间不多。”

    其实,是张千凌的时间不多了,他已为他的生命划上了终点。

    当凌风谷一门再次回到凌风谷口,当杨风清和十位老者的尸体曝于张知蝉的眼前,在场的所有人都已知道道界风波暂过,余下的就是应对监察司查禁一事。

    张城监察司与执禁团心中暗喜,经此威慑,他们在张城更可为所欲为,再无所顾忌。

    司东只说了一句:“若再有人自寻死路,本座绝不姑息。”

    说罢,转身径直向都城而去。留下身后监察司与执禁团众人躬身道:“恭送司东大人。”

    张千凌和百里追云看着司东身影一路走远,眼中的杀意无法掩藏。

    凌风谷血仇又加深,百姓之祸还未止,更深的仇恨还在累积,总有一日这世间会被仇恨席卷。

    当所有人已离去,张知蝉看着张千凌,看着他这个儿子,竟是那么陌生。

    张千宇也神情复杂地看着张千凌,末了,只说道:“你满意了。”

    听不出什么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

第二十四章 七层天雷宫

    都城大秦,雄踞中原半壁。

    中原五圣山之内,为中原之地,沃野千里,地势平坦,一望无际。

    仅有一山拨地而起,东西向划线,连绵数十里。山脚坐于东,山势起伏相盘,越往西山势渐高。直至最高处,山势巍峨,两座嶙峋山峰对立,犹如巨龙张口啸天,终年有黄雾缭绕此间。

    这山,正是中原五圣山之中的黄龙山。

    千里中原,曾是人世间第一片安宁净土。曾经的世人都聚居于此地,而今世间分十城,这片广袤之地仅有两城。

    中原五圣山之内,以黄龙山划界,黄龙山以南为秦城属地,黄龙山以北为黄城属地。

    千年前,曾有一姬姓王权,王城便坐落在黄龙山东脚偏南不远处,称作盘龙城,方圆数十里,今秦城属地。

    道门当权后,这座曾经王城,一改昔日面貌,天雷宫废无穷人力,用无数的巨石在这座数十里方圆的王城旧址上建七层天雷宫。

    它的第六层已高过了黄龙山的最高峰,无论远看近看,都气势恢宏。

    难以想象为了建造它,究竟耗费了多少人力,多少时日。更难以想象,如此庞大如此耗费民力的工程竟会出自一座道门。

    这座七层天雷宫就是这个道门当权者昭示其野心的明证,每一个看到它的人,都知道天雷宫要的不只是道界至尊,他还要的是世间一统的无上王权。

    可让人称奇的也正是这一点,明明世间已无人能反抗大秦和天雷宫的威压,明明他们已有足够的实力无视世间道界和各城势力的阻碍一统王权,可天雷宫为何迟迟不走出这一步?

    不过大秦和天雷宫虽未称王权,而大秦之令却已遍行世间,大秦也已成世间都城之实,是不是这样对他们而言也已足够?

    这座七层天雷宫,每上三百级就有一平坦处,这就是每一层的所在,呈环形分布屋舍道场殿宇。

    越往上层,面积越小,每一层代表着天雷宫雷法所在的修为,也正合雷法修为越往上提升一重人数越少的规律。

    第四层,石阶的两侧,有两座大殿,左边那座横额紫金楷书“大秦监察总司”,右边那座横额黑体楷书“大秦执禁总团”。

    第六层,石阶的两侧,右侧是司掌世间道界的乾坤殿,左侧是大秦相阁。相阁共三层,第一层有数十位辅臣,第二层是三位辅相,第三层只有首相一人。

    断时局变幻,决天下大事,皆出此阁,故此楼阁横匾上书三镶金大字“御天下”。与相阁相邻的,是一座大堂,白匾黑字“一律堂”。大秦重律法,世间律法尽出此堂。

    第七层,也是这方圆千里之内最高之处,此处就是大秦城主和天雷宫掌门秦氏一门宗室所在。亭台楼阁于巨石之上石砌而成,雕龙画凤间彰显其在这世间之无上尊崇,两座大殿居中并列,如同一双天眼俯瞰世间。一座称万世殿,一座称永昌殿,寓意秦氏基业万世永昌。

    除秦氏一门外,若另有修至雷法第七重之人,也可居身第七层,至于是有是无,外界无人知晓。

    从踏上天雷宫第一级石阶开始算起,除了在制衡各城的监察司和相阁任职之人外,全数都是天雷宫门下的修道者,而数以万计的天雷宫修道者也各因雷法修为的不同身在不同的层级。可见天雷宫治下的大秦,其等级之森严。

    天雷宫的第一级石阶之下,围绕着天雷宫四周的是如各城建制一样的各司司衙,于平民百姓间处理一城城务。即便是这些司裁他大秦数以百万计平民百姓的司衙,也登不上天雷宫那最低的一层,更遑论平民百姓本身的地位。而其有多重视修道者,也可见一斑。

    大秦的平民百姓地位虽低,但也收获了足够的好处,收获了好处的人自然无怨言。而没有收获好处的人,不敢怨,甚至不敢怒。大秦食九城赋税,这庞大赋税的一大笔支出,就是支付给这些平民百姓的反抚银两。

    反抚银两的根源就在那份《移契》,签下那份《移契》可谓食子,一户人家仅食一子,不作不劳便足以衣食无忧。而这份《移契》就在安定一城平民百姓的同时,也让这些百姓更甘愿将他们的孩子送交天雷宫,这也正是天雷宫门徒不绝长盛不衰的根源,一举两得。

    而大秦外的九城,实可说就是他们所纳的赋税养虎为患,最终反制他们自己。

    受害的,不仅是九城,还有那些自幼被送交给天雷宫的孩子,当他们还需要父母保护关爱的时候,他们已被生身父母舍弃,换了一生衣食富贵。他们自幼受雷噬之苦,日复一日断了心之善念,当他们道法愈强修为愈深,也渐渐地泯灭了同情怜悯,由此变得残忍狂暴,甚至有的人变得只知杀戮,丧失了最后的人性。但终归,他们都只是一群可怜人,父母将他们当做工具,而天雷宫把他们培养成兵器,他们生来就别无选择。

    当年定下这一计,编出那份《移契》的人,心之毒辣,再难出其右者。

    ......

    午后,有一信使将快马停在天雷宫第一级石阶之下,跃马而下又快步沿着石阶拾级而上。郎朗晴空之下,时有雷鸣炸响,随着石阶渐高,雷鸣更甚,而他却没有丝毫惊异。

    当他踏上第四层时,走向左侧的大殿,这里是大秦监察总司。他走到大殿前,从腰间拿出一块腰牌向殿前守卫一展示,快步走入殿内。

    殿内有人埋首阅卷,听得有人走来,抬眼看去,只见来人是个信使,一副风尘仆仆之色,形容憔悴,知是急报。当下不敢怠慢,立即迎了上去。

    那信使还未坐下歇息,急忙从怀间取出一信封,交到那人手中,大口喘着粗气道:“言城李司座有命,速呈李首相。”

    那人双手接过信封,道:“你先坐下歇息。”

    信使依言点头,在殿内一旁空座上坐下,随后又有一人为他端来一杯茶水。

    接过信封的那人也不多话,转身进了殿内一堂,对着堂内一紫袍人道:“言城李司座速呈李首相之信件。”

    说话间,弯腰双手恭敬地将信封平举于额前。

    这紫袍人,就是这监察总司司座,庄恪。庄恪虽身为监察总司司座,其职却并未在各城司座之上,而是司职主理各城监察司人员安排调度事宜,对外城监察司之事无权过问。

    那又为何要先将信件交于他手?只因这监察总司只有他一人有资格走上天雷宫的第六层。

    天雷宫等级和禁令森严,若有人胆敢越格走上他不该走上的层级,那便是杀身之罪。

    庄恪心知要速呈李首相的信件,信中所写必是兹事体大,不禁皱起眉头心生一丝忧虑。他接过信封也二话不说,迈步出了监察总司向第六层走去。

    当庄恪沿着石阶走上第五层,当那一声声震动心魄的雷鸣在他身边炸响时,那接过信封时的一丝忧虑,也随着眉头舒展开而舒展。同时嗤笑了一声,心道:有他们在,这天下还能掀起什么风浪来,李严未免也太过谨小慎微。

    每次走上第六层,庄恪总是情难自抑地回头转身观望一番,无雨无雾,远眺百里,仿佛世间尽在脚底。这副眼界,这副睥睨之姿,又岂是第四层能比。

    此时也是如此,但仅稍作感叹,便又转回身不敢怠慢公事。却在回身之际不经意瞥见了第七层,那里是中原千里最高之处,不知此生是否有机会登上那里凌绝览众生,那会是一股怎样的豪情。

    这一瞥一想间,顿生惶恐,庄恪慌张地左右看了看,所幸身周无人,赶忙低下头,匆匆朝相阁走去。

    而庄恪却没有走进相阁,而是走到临近相阁的一律堂。庄恪知道,大秦重律法,而李首相本人更重律法,平日若无议会,李首相多在一律堂和堂属上下钻研参详律法。

    庄恪虽身为监察总司司座,却也不敢径直走入,向门口的守卫问道:“首相大人可在堂内?”

    守卫应声道:“在。”

    庄恪又道:“有急件需速呈首相大人,劳烦通报。”

    守卫道:“请稍候。”

    说罢,守卫走进一律堂,而庄恪则小心翼翼地整了整衣冠。

    很快,守卫从堂内走出,又站定岗位。

    又一人从一律堂中走出,步伐不疾不徐。

    当他走近细看,此人着一身紫金相间的袍服,身形瘦削,却目露精光,面容上满是年月的刻痕,一头银发盘起,头戴竖直冠帽,一观之下甚有威严。

    这人便是大秦首相,这世间权柄仅在大秦城主一人之下之人,李令山。

    李令山走过庄恪身旁,看了他一眼,也不停留,径直又往前走去。庄恪低下头,跟在李令山身后。

    又走了数十步,在第六层的围栏前停下,在李令山眼前的,是臣服在他脚下一望无际的景象。

    庄恪站在李令山身后两步,恭敬地道:“言城李严急件呈与首相大人。”

    说罢,躬身双手将信件放于额前,递给李令山。

    李令山接过信封,随手撕开,取出信纸,低头览阅。看完后,又将信纸折起,随手拿在手间,又抬头看向远方不知何处。

    庄恪不知信上所写,更不知李令山此刻在想些什么,他只是静静地站在李令山身后,也不敢多问。

    过不多时,李令山缓缓地道:“先将信使安顿,再过几日回信带回言城。”

    李令山已是古稀之年,但这声音却仍中气十足。

    庄恪回道:“是,属下告退。”

    说罢,躬身退了数步,才转身向石阶走去。

    待庄恪走远,李令山这才悠悠转身,向石阶另一侧的大殿走去。

第二十五章 行者之名

    李令山走去的那座大殿,正是震慑世间道界的乾坤殿。

    若无定鼎乾坤之能,如何堪当乾坤之位。

    入乾坤殿者十人,全都身怀雷法第六重修为。堪称天雷宫之巅,也是世间道界之巅。

    这十人,被称为乾坤十鼎。

    那个在张城视凌风谷一门如草芥,轻而易举杀了凌风谷主的司东,正是其中之一。

    乾坤殿前,有一着青衣脸戴黑色恶鬼面具的人正闭目盘坐在地,听得有人走近,睁开眼一看,见来人是李令山。

    那鬼面之人当即起身揖礼,道:“首相大人。”

    李令山点了点头,负手走入乾坤殿内,殿内设十座,上首三座,一座居中,两座稍下左右各一,下首一侧三座,另一侧四座。

    此时殿内四下无人,李令山也不落座,仍是负手而立,道:“叫四司来见我。”

    那鬼面之人道了一声:“是。”

    话音刚落,瞬间已不见了他的身影。

    很快,有三人先后一闪而现,来到李令山身后,待三人到齐,齐声道:“首相大人,召我等何事?”

    李令山这才转身看着三人,这三人皆穿紫色道袍。

    左边那人看来年过四十,怒目圆瞪,身形魁梧健硕,三人中最为高大。

    中间那人须发微白,已年过花甲,脸上有道伤疤自额头划至左眼下方,左眼浑浊已不能视物,令人观之有狰狞可怖之感。

    右边那人三人中最为年轻,不到四十,且面相温和,难得从天雷宫门下修道者中看见温和之相。另两人都是左手持剑鞘,而他却是右手。

    所谓四司,司东、司西、司南、司北,司掌四方各城修道界之意,一人司掌各方两城。

    四司现下只到三人,因为司东前往张城处理张城执禁团十一人被杀一事还未归。

    左边那人是司西,狄刚。中间那人是司南,封云藏。右边那人是司北,程洛。而司东,名叫楚玉琢。

    他们原本与每一个天雷宫门下修道者一样,只有编号代号,可当他们跻身乾坤殿时,他们终于有了自己的名字。

    天雷宫其中一条门规:凡入乾坤殿者,可出入宗府寻回出身。

    这条门规,是天雷宫对自幼被至亲抛弃的他们最高的恩赏,也是那条将他们鞭笞成终极兵器的藤条,更是这些迷失在至暗混沌中的可怜人能看见的唯一一线光亮。

    它更是那悬于刀山之上的一块肉,数百年来诱导无数久饥垂死无名无姓的天雷宫修道者不惜千刀万剐也要够到它。

    不知有多少人因为这条门规,最终死在同门的雷法下,甚至死在自己所御的雷法下。

    道,什么是道?道,不是天道吗?道,不是正道吗?

    可世间又为何会有天雷宫这样一个充斥着黑暗残酷的道门?

    难道邪道,也是道吗?

    李令山走到封云藏身前,将手中信纸递给他,道:“看看吧。”

    封云藏接过信纸,看着信上所写,右眼眼角抽动,脸上看来更加狰狞了几分,可见信上内容牵动他心中痛楚。

    左右两人见他神情有异,也随之探头看向信纸,当看到信中提到言信发色呈微红。

    程洛嘀咕了一声:“原来当真有传闻中的太玄相?”

    书信简短,看罢,封云藏向李令山道:“请首相大人准属下前去言城,今日的苏墨,属下恐没有把握,但这言信,属下却有把握。”

    李令山看着面带狠辣的封云藏,道:“怎么,时隔十八年,你仍忘不了当年旧事吗?这也不怪你,换你们中任何一人,遇上当年的苏壁能活着回来也是不易。”

    十八年前,百英决后,封云藏奉命前往苏城抹杀苏墨,却在交手中被苏壁发觉,虽重伤苏墨,却未能将他抹杀。苏墨伤愈后修为一日千里,年仅三十便凌虚剑法大成,后继了苏城城主之位,同承了星河凌虚之名。

    而封云藏自己也在那次交战中被苏壁重伤,脸上那道伤疤和失明的左眼便是拜苏壁所赐,虽侥幸逃得性命,这一战却也是平生之耻。

    封云藏知李令山有心宽慰,也如李令山所说,当年的苏壁,世间无一人能敌。可即便如此,那份屈辱也未稍减半分。

    封云藏惭愧地道:“无论怎么说,当年也是属下失职,如今苏墨已成大患,切不可让言信再生变数。”

    一旁的狄刚也道:“西方素来无事,不如首相大人准属下与封司南一同前去言城,待将言信除去,再转苏城,我二人联手也可将苏墨除去。”

    李令山却未理会二人,而是向程洛问道:“他二人所说,你怎么看?”

    程洛沉吟片刻,似在斟酌权衡,片刻后,回道:“若是苏墨与言信都身无权位,那便不可不除。然则,苏墨贵为一城城主,言信也是一城三城主,二人当此高位,实则已是自缚双手。言信当日实为立威,却也未敢伤及我大秦麾下一人,此为佐证。”

    李令山听程洛说完,道:“那依你之意,是放任他二人不管?”

    程洛摇头,道:“非我之意,而是首相大人之意。”

    封云藏和狄刚不知程洛此话何意,而李令山眉头一挑,道了一声:“哦?”

    程洛继续道:“不说言信,只说苏墨。当年事后,至今已有十八年,前八年苏壁尚在苏城,且已事有败露,或是再行抹杀断难成功。至八年后,苏墨继了苏城城主之位,彼时苏壁出游,至今也有十年。而这十年,首相大人也未有抹杀苏墨之令再出。苏壁为何敢在那时出游?只因他与首相大人是同样的心思。”

    李令山再看程洛,心中赞许,却仍是不动声色地问道:“哦?什么心思?”

    程洛再继续往下道:“苏壁断定,苏墨继了城主之位后,首相大人必不会再生抹杀之意,只因若是苏墨身死或下落不明,则苏城必反,此非首相大人所愿。而苏墨既已身为城主,一举一动必先思量会给苏城百姓招致什么样的后果。此时的苏墨,虽一身修为高深莫测,却早已形如囚于枕星河。且他早有仁名在外,而这仁名更可为首相大人安定一城所用,所以不除比除去更有用。言城言信,也是同样的道理,这城主之位是他们的护身符,也是套在他们身上无法解开的枷锁。”

    李令山听完程洛所说,抚掌含笑,道:“好,果然没让我失望。”

    李令山又看向封云藏和狄刚二人,沉声道:“你二人可听明白了?”

    封云藏和狄刚相视一眼,道了一声:“是。”

    李令山又道:“你们虽是修道之人,却也司掌一方,这天下局势,不可不思虑。若依你二人擅为,则牵一发而动全身,会引致何等动荡,你们可曾想过?”

    封云藏和狄刚二人心想,以往从来都是听令行事,令出便是抹杀。职权之内,便宜行事也是该出手时就出手,想压就压,想杀就杀。此番却如此多说法,莫不是李令山真的老了,变得胆小怕事?

    心里这般想,却是不敢这般说。二人回道:“我等听首相大人之令。”

    李令山又向程洛问道:“依你看,此时该当如何?”

    程洛本欲开口,随即欲言又止,低头道:“首相大人定夺。”

    李令山见此,知是程洛已心有见地,一来不愿越俎代庖让自己对他心有芥蒂,二来不愿封云藏和狄刚二人好似由他下令由此心生不快。此大将之风,倒更是反让李令山赞赏有加。

    李令山更想知道程洛心中所想是否与自己不谋而合,于是道:“无妨,你说之,我定之,权当参详。”

    程洛稍有犹豫,还是开口道:“当前局势,因张城执禁团一辅座和十执禁使被杀而起,后首相大人下令各城监察司于各城全城查禁,随后言城言信为制衡言城监察司才显露出一身修为。虽是因果相连的一件事,但也可看出两大隐患。其一,张城执禁使和辅座被杀,多半是蓄谋已久,其余诸城是否也在做此谋划,不得而知,但是想来即便未做谋划,也有此心。其二,若不是因此事引起的全城查禁,言信也不会暴露修为。那么,可做一猜想,其余五行诸城是否也有人修至太玄境而无人知?查禁之事还未了,此后或许还会有人也如言信一样,不得已而暴露。”

    封云藏和狄刚闻言一惊,此前二人未做此深想,此时听程洛如此一说,却也觉得不无这种可能。但转念一想,不过是突然冒出个太玄境,即便再多几个,他们并不全然放在眼里。

    程洛接着道:“言信此前不暴露,一来为明哲保身,二来他身为言城三城主,不暴露就不会招致我大秦猜忌。归根结底,为的只是保一城安宁。其余诸城若是也有人修至太玄境,他们也会因为同样的原因选择不暴露。是否还有人修至太玄境,我们不得而知,但即便是有,也最好不让他暴露,即便我们知,也不可让天下人知。”

    狄刚不解,问道:“方才程司北言道,苏墨与言信二人身居高位无异于自缚双手,除之不可,不除反能为我大秦所用。为何现在又说不可再有人修至太玄境而露于天下人知?若是再有暴露之人如他二人身份一般,又有何不可?”

    程洛看了一眼李令山,见李令山也看着自己,未有阻拦之意,又说道:“苏城言城放之天下,也仅是一方。即便他两城合反,于天下大势也是螳臂当车,所以他们断不敢生此念。可若是五行各城都有人修至太玄境,且不论他们身份如何,若是各城都生反我大秦之念,且有人暗相联络,那么坐拥太玄境行者便会让他们心生此胆,铤而走险也未可知。届时若九城并反...”

    封云藏和狄刚二人虽未理清其间环节,但见李令山未作它解,想来确如程洛所言。想到若是五行各城都有太玄境一人,且并反,虽是不惧,却也着实非同小可,不可不防。

    可是这也必须要有人居中联络才有可能,又有谁能神不知鬼不觉避过天雷宫的天罗地网做到这一切?

    封云藏道:“即便各城都有隐藏的太玄境者,也需有人能居中联络,这断不可能。”

    狄刚也点头,表示赞同。

    程洛道:“至少,对于苏壁的行踪我们一无所知。”

    苏壁?难道他还在世间各城行走?就算是苏壁,十年来也未曾有人发现他的一丝踪迹,这也太难相信。他难道不该是走出了十城之外?或是藏身在某处修行吗?可是他还需要修行吗?修行还能提升他的境界吗?

    封云藏和狄刚面面相觑,封云藏咬牙切齿,可见他的确对苏壁恨之入骨。

    李令山却道:“你刚才未称五行的修道者,而称行者。可是相信那传说?”

    程洛看向李令山,见他面无表情,好似只随口一问,并无他意。可程洛心知那传说在天雷宫是一个禁忌,不仅只是天雷宫,大秦传遍世间之禁令,其中就有一条禁称“行者”二字。连同五行的传说,世间也再无人敢在人前提起。

    但是传说自有传说的力量,它总能在世间某处发出声音,它总能传入追随传说的人耳中,至于听者是否信以为真,另当别论。它像是一种生命,驱之不散的生命,它好像生长于天地之间,就像那游荡在天地之间无形的气。即便是世间最有权势最强大的人,也无法将它扼杀。

    行者,是传说中的名字,是那传说之中的世人无一不敬仰的名字,也是在那传说之中响彻天地的名字!

    行者,确切的说它不是一个名字,也不是一个人,它是一个称谓,它是一个称号,它是无数舍弃了自己名字的人用他们的生命共铸的名号!

    但是,这个名号为天雷宫所不容。

    数百年来,世间早无行者之名。

    直到十八年前,有一个人以行者为志,然后,他于世间销声匿迹。

    行者,又再无声无息。

    程洛一阵沉默,而李令山也不再说他话,分明就是在等待他的回答。

    一番思量后,程洛终于说道:“方才看到言城监察司李严信中提到言信发色呈红,此乃异样,再与言信修为大进相印证,此相恐怕便是那传说中的太玄相。由此看来,那传说也并非全然编造。”

    李令山又道:“仅此一异样,你就信了那传说?”

    程洛道:“属下不敢。是否是太玄相,还需更多印证,属下只盼最好不是。”

    李令山眼中寒光一闪,道:“即便那是太玄相,世间也无行者。出几个太玄境又有何惧,必要时,除之又何妨。”

    狄刚道:“程司北多虑了,我观周城御金术稀松平常。我司周城多年,从未见过所谓的太玄相,周城道界也无一人能敌得过雷法第五重。那言信虽然大败言零,但又如何能敌你我第六重的修为。依我看,五行之说全然名不副实,断不可信。”

    除了同是天雷宫的乾坤十鼎,狄刚一生还未逢敌手,甚至连给他造成威胁的人也没有,他又怎会听信谣传,又怎会将天雷宫之外的人放在眼里。

    封云藏也附和道:“我同狄司西看法一样,言城不足惧,反之苏城枕星河不可不防。”

    程洛低头不再言语,即便封云藏和狄刚这样说,他的担忧也未稍减半分。他们未见过那个终年端坐于洛水畔的黑衣老者,每斩杀异兽时,所施展的术法何等玄妙。

    即便程洛身怀雷法第六重的修为,数次想出手一试高下,终究因为没有把握而作罢。难道各城修行之法差距当真如此之大?难道五行一体之说当真不足为信?

    见李令山沉默不语,三人同看向李令山,而李令山却是看着殿外,好似不为所动,悠悠地道:“你还未说该如何应对。”

    这话自然是对程洛说的。

    程洛看了一眼身旁的封云藏和狄刚,道:“我三人也应尽快各赴所司掌之地。”

    李令山点了点头,看着程洛,而程洛却不再说,再说那便是下令,封云藏和狄刚二人与他身份相同,实有不妥。

    李令山也不为难程洛,但还不是时候。

    李令山道:“等司东回来,看看还有没有我们不知道的事,再做决定。”

    狄刚疑惑道:“难道张城还会有什么异数吗?”

    李令山没有回答,负手走出了乾坤殿。他直觉认为张城之事绝不简单,但他不确定司东楚玉琢能不能查出些什么。

    封云藏和狄刚只觉得这次是否有些小题大做,而程洛却隐隐感觉到天下将风起云涌,一场巨变正悄然临近。

第二十六章 万生宗圣女

    中原五圣山之北玄武山。

    除玄武山外,其余四座圣山早已曾被世间道界探寻过无数次,如今更被天雷宫门下修道者所占据。圣山中都有曾存于世的道门遗址,虽然没有从这些道门遗址中寻觅出什么秘密。

    但这些仅剩残垣断壁的道门遗址所在之处无一不灵气充沛,除此外,圣山中仍颇有些天地元气汇而不出的洞天福地,都是绝好的修炼纳气之所。

    也因此,更吸引着更多的天雷宫修道者踏遍山中的每一个角落每一寸土地。这四座圣山,对于天雷宫而言,早已没有秘密。

    只有玄武山,至今神秘至极。它神秘得没有道理,它就在眼前,任谁都能看得见它,任谁都能走到它近前,但又不论是谁都无法走入山腹,无法一窥它的真容。

    连乾坤十鼎也无法揭开它神秘的面纱。

    曾经试图探秘玄武山的世间修道者不计其数,数百年来,天雷宫更是从未间断过,其间不乏跻身乾坤殿的道界至强者。但入山后再出山时,不是在山口徘徊不前的,就是恍惚数日清醒后对入山之后事再记不起来的,更有自此疯癫痴傻再难恢复如前的。

    更奇的是,就连那对曾经世间何地发生世间何事的来龙去脉说得头头是道煞有其事的五行传说,对玄武山也只有寥寥几句。

    水行万生宗出自玄武山。

    玄武山中有玄武之灵。

    玄武山中有玄武一脉。

    除了这几句难以证实的传闻,再无其它,可谓是一无所知。

    而玄武山就在那里,又彷如不在,多么不真实。

    玄武山的入口处,两峰相持,一座龟状,一座蛇状。好似有灵,望之生畏,这不禁更增加它的神秘色彩,好似这里不该是人所踏足之地。

    这日,玄武山下起了小雨。

    玄武山仍如往日一样,隐藏在雾里。也不知为何,玄武山终年多雨,且常是玄武山外晴空万里,而玄武山这方圆几十里的境内上方阴雨说来就来。

    玄武山的入口外,并没有雾,此时正有四个灰衣人站在那里,他们已全身湿漉,但却好似浑然不觉。这四个灰衣人脸上都带着一张狰狞可怖形如恶鬼的黑色面具,灰衣背后分别写着“鬽”、“魁”、“魃”、“魈”,全身散发着一种鬼魅凶厉之气,彷如真是地狱来的恶鬼。

    虽然这四个恶鬼既不说话,带着鬼面也看不见他们脸上的神情。但从他们不时踱步,又不时向玄武山张望的动作,都能看出他们此刻的焦急和担忧。

    这时,忽有脚步声透过淅沥雨声传来,四个恶鬼齐齐转身看向脚步声传来的方向,来人身影还离他们很远,依稀可见。

    这四个恶鬼的反应,足见他们不同寻常。

    来人渐行渐近,一共两人。

    一个黑衣,打着一把大黑伞,这是个男子。三十多岁,面容冷峻,肤色白净,寻常男子难见的白,却并非无血色的病容。

    另一个也是一身黑衣,打着一把淡蓝油纸伞,这是个女子。二十出头,身材高挑,与那男子相近,一头乌黑长发垂至腰间,她的脸,除了胜雪的白之外,唯一引人注目的就是她的眼睛,散发着透亮的光。要说她如何美貌则不然,但却给人一种圣洁纯净之感。

    天雷宫一门的修道者多是黑衣,但黑衣却并非天雷宫专属。

    四个恶鬼显然看出这两个人并非天雷宫的人,并且他们来此的目的,必然是为了进玄武山,可是,进山做什么?

    于是,这四个恶鬼挡在了两人的身前。

    其中一个恶鬼操着低哑的声音,道:“你们是何人,来此地做什么?”

    那黑衣男子反问道:“这是我水行圣山,你有什么资格问我们来做什么?”

    敢这么和恶鬼说话的人,世间不多。那个恶鬼道:“万生宗?”

    黑衣男子从腰间拿出一块漆黑的令牌,恶鬼看见上面刻着白色“万生”二字。

    那个恶鬼又道:“即便是万生宗,也要告诉我们来此的目的。”

    咄咄逼人。

    而那黑衣男子也寸步不让,道:“无可奉告。”

    四个恶鬼大怒,齐齐拔出手中之剑,雷鸣炸响,他们手中的,竟也是雷剑,他们也是天雷宫门下修道者。

    黑衣男子冷眼看着他们,道:“敢向我万生宗圣女动手,你们承担得起后果吗?”

    一听万生宗圣女,四个恶鬼相互对视一眼,随后纷纷收起了手中雷剑。

    再看那被称作万生宗圣女的黑衣女子,她从头到尾看也没看向那四个恶鬼。

    黑衣男子和万生宗圣女再不理会四个恶鬼,径直从他们身边走过,向玄武山入口走去。

    四个恶鬼相比他们来此的目的,更好奇难道他们能进得去吗?

    只见万生宗圣女走到入口处龟状和蛇状的两峰之间,忽然停下,然后将手中的油纸伞放在一边,接着双膝跪地。

    翻起一掌,从她白皙的手中莫名出现一截锋利的冰,她握住那冰,用冰尖在眉间轻轻一点,再低头,任那眉间血滴在身前地上。

    又双手合十,不知在虔诚祷告着什么,最后,伏地一拜。

    自山间,忽然传来一声低鸣。

    万生宗圣女再起身,拾起身边的油纸伞,从入口走了进去。

    而那黑衣男子却停在原地,看起来并没有要一起入山的意思。

    四个恶鬼相视一点头,“鬽”“魈”二鬼迅速追了上去,跟在万生宗圣女身后进了玄武山。

    他们本以为那个黑衣男子会出手阻拦,已做好了准备,但黑衣男子却不作任何反应,不禁让四个恶鬼更觉奇怪。

    入口内的雾,尚不浓重,“鬽”“魈”二鬼还算能清晰地看见走在他们前面的万生宗圣女,二鬼就这样跟在她几步之后。

    山势渐向上蜿蜒,雾也渐深,只有一条小径隐在雾中。鬽魈二鬼也不是第一次进到此处,此前他们每走一步都要小心翼翼,生怕行差踏错。但万生宗圣女却好像能看清,闲庭信步根本不受影响。

    二鬼不解,但也只能凝神跟得更紧了。

    又翻过了一座山头,到这里就是二鬼曾走到的最深处,前方迷雾让他们已不能视物,数次尝试到了这里他们最终都只能再沿路退了回去。

    二鬼有心想伸手抓住万生宗圣女,这样就不会被她甩下,但万生宗终究不同,他们不敢造次。

    万生宗圣女已走进了那阵迷雾之中,二鬼紧随其后,拉近了与她的距离,依靠着她踏下的脚步声听声辨位,刚开始还能勉强跟着。但毕竟一边要凝神细听,然后再谨慎地迈出脚步,而万生宗圣女却仍然如同步履平地一样,不消多久,二鬼与她已拉开了距离。

    在这什么也看不见的迷雾中,只要拉开几个身位,再想靠近已然是不可能了。

    二鬼心中懊恼,但是这里已经是他们走得最远的一次,他们不愿放弃。于是二鬼催动道法聚气驱气,希望能拨开这片迷雾,哪怕只能让他们模糊地看清眼前的方向和道路。

    但是这片迷雾太深太浓,好似源源不断地流动,方才驱散了方寸,仍看不清前物,随即又被浓雾覆盖。

    二鬼恼羞成怒,仍不肯放弃,口中大喝,又发动雷法,雷声轰鸣,雷电闪烁,但在这片迷雾中,那雷光仅仅只是一闪即没。

    到底为什么,他们非要入山不可?

    万生宗圣女已出了那片迷雾,又翻上另一座山头,这里迷雾渐散,已能模糊看清一些周遭之景。她俯身看向前面走过的那阵迷雾,看着偶有一闪即没的雷光,忽然,从她的脸上露出了俏皮的笑。

    万生宗圣女已攀过了山脚,但是离她要去的地方还有很远。她环视了一周,脚下尽是茫茫迷雾,什么也看不见。但是再往上蜿蜒的山腰处,却没有雾。雨仍在下,她没有停留,她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虫鸣,鸟吟,走兽之语,让她觉得欢愉。一路上虽步履不停,虽仅有她一人,但那些映入眼帘的飞禽走兽让她并不觉得孤单,其中有好些她往日从未见过的,更让她忍不住驻足多看上几眼。

    再翻上一个山头,远眺之下,一见身周峰峦叠嶂,雨幕翠屏,古木参天,合着清脆动听的飞禽走兽之音,身在尘嚣之外,直入仙境之间。草木生灵,万物相映,又岂在乎多一个人在此间?

    可若是多的那个人,是个不速之客呢?

    自出了山脚那片迷雾之后,已没有了那条小径,也无人迹,看来千百年来试图探秘这座山的人绝少有走出那片迷雾的。

    万生宗圣女这一路走来,可谓是在一个蛮荒之地开辟一条前行的路,草木繁茂,枝藤遍野,这一路有多难走,可想而知。油纸伞已收起,在参天大树之间行走,实在没有空间再撑开那把伞,何况树叶也遮挡了许多雨水。

    她身上的黑衣已被划破几处,再继续走,想来它将破烂不堪。就连裸露的手也被荆棘划破了几处,但她却毫不在意,脸上笑意盈盈,一路艰难,也悠然自得。

    她身为万生宗圣女,道法修行自然也是不俗,她大可以施展道法于树枝或树尖纵跃,速度更快了不知多少不说,也不至受皮肉之苦。

    但是在这里施展道法,是对神明的不敬。

    已持续走了几个时辰,不停地绕过藤蔓攀爬,她已确实累了,她需要休息片刻。四下张望后,她走到一颗巨树之下,这里树叶繁密,难得可以找到一块干燥之处。寻了一处突出土地的树根,坐下歇息。

    她脸上的水珠,也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低头看着身上划破的黑裙,她呵呵笑了两声,心道:还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窘状。

    忽听到一声叫声,顺着声音望去,是一只全身金黄的野猴蹲坐在树干上,嘴里啃着不知名的野果。

    野猴也正看着她,眼中充满好奇,好像从没见过这种生物,野猴边吃着野果边抓耳挠腮,绞尽脑汁仍想不明白眼前的她是什么。

    她看着野猴正吃着东西,拍了拍肚子说道:“猴子啊猴子,我也饿了,不如把你抓来吃了,好不好。”

    野猴自然听不懂她说的话,但看见她拍肚子,眼睛提溜一转,向别处跑走了。

    万生宗圣女咋舌,以为那野猴被她的话吓跑了,心想,这猴子成精了不成,这也听得懂?

    片刻后,那野猴又回到了刚才蹲坐的地方,手上抓着几个野果,向万生宗圣女扔了一个过去。然后把剩下的几个野果放在树干上,它自己也蹲坐着吃了起来。

    她一手接过野果,这深山之中无尘土,又经雨水洗过,野果自然干净,猴子吃得,自然也无毒。一口咬下,鲜嫩多汁,果肉味甜。

    几口吃完,万生宗圣女对着野猴笑道:“好吃。”

    野猴也听不懂,只是见她吃完,随手又从身边拿起一个野果向她扔了过去。

    又吃完一个,它再扔一个。

    三个野果吃完,野猴本想再给她扔一个,她向野猴摆摆手,又笑道:“不用了,吃饱了,真是只好猴子。”

    腹中饥饿已果,也已歇够,她还需要赶漫长的路。

    随即站起身,下意识地身上拍了拍,又想起这里并无尘土,又是一笑,终究是外来者,改不了那外来习性。只望莫让身上风尘,玷污了这片尘外净土。

    万生宗圣女再对那只野猴挥了挥手,道:“再见了,好猴子。”

    说罢,又开始寻途向山腹跋涉。

    山中广袤,无法辨别方向,擅入此间的人极可能兜兜转转至力竭,而从始至终却根本没有向山腹靠近多少。

    但万生宗圣女不同,她有神灵指引。

    即便如此,依旧前路多难,前行甚慢,她仍在山腰举步维艰,但这还只是开始。

    她需要随山腰蜿蜒,翻过横亘在前的山峰,在那座山峰之后,有数座争雄的险峰,而就在那几座险峰中间,有一块腹地,那里才是她要去的地方。

    山中夜长昼短,夜幕来临得比山外要早,又跋涉了两个时辰,天色已渐渐暗了下来。

    夜色降临后,在这片蛮荒之地无论如何也是寸步难行,她需要找个地方渡过这个夜晚,缓解一身疲乏的同时,等待又一个天明。

    她已走到了更深处,也不知是否因夜色降临,此时她已渐难听到虫鸣兽语,只是偶尔传来低声“嘶嘶...”响声。

    她的前方是几棵巨大的古树,她已打算好就在那里过夜。不由稍稍加快了脚程,而越靠近那几棵古树,拦路的藤蔓也更稀疏了些。但也随着越靠近那几棵古树,出现在她眼前的蛇也越来越多。

    它们盘踞在树干上,色彩各异的,大小不一的,林林种种,五花八门,无一不摆着头凝视着她一步步靠近。蛇总让人感到阴郁和惧怕,而她却没有感到不适,仍一步步向古树走去。

    只是那喑哑的“嘶嘶...”之声更加响亮,似乎带着敌意,似乎在警告她不要再靠近。

    她的脚步也随着那更加响亮的“嘶嘶...”之声,渐渐放慢,她似乎在通过这种方式与之交流,释放出她并无敌意的信号。

    随着她一步一步向前走,出现在她眼前的蛇也越来越巨大。

    终于,她慢慢走到巨树前,但她的眼前已密密麻麻全是蛇,不止在树上,连地上也同样,她的前路已无落脚之地。

    “嘶...”一声绵长低吟,更传来一股腥臭之气。

    她循声望去,豁然见到一只庞大巨蟒,它一身洁白,它的躯干已宽愈一丈,它贴伏在几棵巨树之下,身躯蜿蜒,难以看清它究竟有多长。

    “嘶...”又一声长吟,这声音听来极度的痛苦。它艰难地睁开眼睛,那眼大如盆,但眼中却没有光泽。

    寻常人突见这样一条巨蟒,足以吓破胆,但是万生宗圣女却没有,她知道,在玄武山中见到什么都不需要惊异。但即便有足够的心理准备,初见这样一条巨蟒能不受惊吓,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

    更遑论,那条白色巨蟒身周围绕着数不清的大蛇,它们的身躯也足有一个成年人那么大,只是在巨蟒身边显得小了。

    “嘶嘶...嘶嘶...”无数的蛇,大的小的,纷纷向着万生宗圣女吐信,声音渐渐急促,这是释放攻击的信号。

    而万生宗圣女只是盯着那条白色巨蟒,她知道它的状态分明就是受了很重的伤,已奄奄一息。

    万生宗圣女道:“让我过去,我能治它的伤。”

    蛇能听懂她的话吗?不知道。

    但是吐信之声,却随着她这句话后变得不再急促。

    蛇群仍然挡在她的身前,她也站在原地不动,微微低下头,并不防备,倒反像是对身份高贵的人以示敬意,或者是在消除它们的戒心。

    直到那条白色巨蟒又一声痛苦长吟。

    这时,巨蟒旁边一条与成年人身躯一般大的青色大蛇深深看了它一眼,那眼中流露的是悲伤吗?

    随后,青色大蛇“嘶嘶...”吐信了几声,蛇群终于随之让开了一条路。

    若真的往前走,万生宗圣女相信这数之不尽的蛇群足以顷刻间将她吞没,但她没有犹豫,仍神色坚毅地走了过去。

    当她越靠近那条白色巨蟒,腥臭之气愈加浓烈。

    她还是继续向前走去,走向庞大的蛇身,然后,她看到了一道很大的伤口,伤口上洁白的鳞片已不见,皮肉腐烂,腥臭之气就是从这里传出,伤口四周焦黑。

    但她知道还不止这些,对于这样一条庞然大物,这一处伤口不足以让它伤重至此。于是,她又沿着蟒身走去,足足走了二十丈之远,所过之处蛇群纷纷退让。

    走完蟒身一周,发现这样的伤口竟多达十几处,大小深浅不一,最深的一处在腹部,穿透这样庞大的身躯足可见蛇骨。从伤口的腐烂程度可以看出,这伤已有月余。

    这些伤都不是意外所致,它究竟是怎么受的这些伤?能给它留下这些足以致命的伤的又是什么?或者,是谁?

    万生宗圣女绕完巨蟒一周,走到它的头前蛇口处,蛇口吃力地不时微微张合,这只是微张的大口已足以吞下她,甚是骇人,更浓郁的腥臭之气扑面而来,而她只是闭气,身体却没有避开。

    只见万生宗圣女抬起右手,手掌放在巨蟒已闭合的蛇口上,说道:“先不要张开。”

    然后,闭目行气。

    天地万物,一生于气,二生于水。

    道者,不离气。万物,不离水。气孕万物,水育万物,水行道者御气御水,故取万生宗。既取万生之名,又气水双通,生命之根本亦不外气、水二者,所以水行一脉自然精于医道,更怀好生之心。

    过了许久,万生宗圣女睁开双眼,又凝目,然后向后移开本放在蛇口上的手掌,动作缓慢至极。当手掌移至右肩,她又向后退了一步,手掌又成平伸。再次向后缓慢移动手掌时,这时白色巨蟒的蛇口也随着她手掌的移动而缓缓张开。

    直到手掌又移至右肩,白色巨蟒的口已大开,这时,万生宗圣女用力向后一甩手,巨蟒口中也随之有大片污血喷涌而出,不少污血溅到了万生宗圣女的身上,腥臭难当。

    随着污血涌出,白色巨蟒“嘶...”一声吐信,声音听起来已不再如先前那么痛苦。

    原来,白色巨蟒身受重伤,致淤血哽于喉,本就重伤,再加之呼吸困难,所以伤情更加恶化,如不抽出这滩淤血,即便治好身上的伤也无济于事。

    万生宗圣女脸上胜雪的肌肤也变得微红,看来施术抽出这么大量的淤血对于她也不是件易事。其实她本可以更快更轻易,只是白色巨蟒太过虚弱,若抽之过急怕它难以承受,所以她才延长施术时间,把困难转嫁到自己身上。

    万生宗圣女也不休息,又逐一从白色巨蟒身上的伤口处抽出大量淤血,再施道法御水洗净伤口腐肉,去污除秽。

    那用来清洗伤口的水,却并非雨水,这股水源自她的气府,比这深山之中一尘不染的雨水更加纯净。

    十几处伤口一一清洁完成后,天色已暗,而万生宗圣女久施道法,也已疲累。

    她对白色巨蟒说道:“伤已无碍,明日天亮,我再寻些药草给你敷上,可好得更快些。”

    白色巨蟒“嘶......”一声,绵长吐信,不知它要表达什么,但声音舒缓,看来经这一番医治,它的生息已多少有些恢复。

    白色巨蟒身周的蛇群,眼中的光芒也变得柔和,它们全都看着万生宗圣女,“嘶嘶...”吐信之声也变得缓和,还纷纷低下了头,似乎在表示它们的感谢。

    万生宗圣女说道:“我需要睡一觉。”

    才说完,吐信之声止,周遭一片寂静。

    而万生宗圣女正要找一处可以勉强躺下的地方,这时,白色巨蟒身边的青色大蛇游走到她的身边,又将身体盘成一圈。然后,蛇头看着她,又看向盘成圈的蛇身。

    万生宗圣女看懂了它的意思,轻轻一跃,就站上蛇身,然后躺了下去。蛇身柔软,虽也冰冷,但却没有冰那么冷。

    万生宗圣女很快便睡去,这一番医治耗费了她不少精力。

    这一觉睡得很沉,也未感到有何不适,当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微亮。

第二十七章 玄武迷阵

    万生宗圣女醒后,还在青色大蛇的身上,那青色大蛇整整一夜也未挪动身躯,不曾惊扰到她的睡梦,身周数之不清的蛇,也未发出过声响。

    果然万物皆有灵,待之以诚心,收彼之诚心。

    万生宗圣女欣然一笑,从青色大蛇身上下来,再走到白色巨蟒身前察看。白色巨蟒还未醒来,但呼吸均匀,自伤重以来,从未有过的安稳,看来这一觉它也睡得很好。

    万生宗圣女又将手放在了白色巨蟒的蛇口上,这是对这条白色巨蟒独特的诊脉,运气感知到喉口的淤血并没有再次郁结,她终于放下了悬着的心。

    白色巨蟒也随之缓缓睁开如盆双眼看着眼前的万生宗圣女,那眼中已渐渐有了些微光泽,但它还是无法动弹,仍不能将头抬起。

    万生宗圣女道:“你安生休息,我去给你寻些药草。”

    说完,四处张望了一下,正在考虑该往哪边走。

    这时,青色大蛇又游走到她身边,看了看她,又回头看了看蛇背,她欣然一笑,拍了拍蛇身,一跃坐了上去。

    青色大蛇也不犹豫,向着一个方向游走去,蛇身巨大,且又轻车熟路,这前行的速度自然不是万生宗圣女茫然跋涉可比。

    即便这样,当这一人一蛇到达一片山谷时,也已过去半个时辰。若不是青色大蛇带路,她恐怕用一日也找不到这里。

    当她看见眼前的山谷时,看见遍野的花草,闻到种种花香,再置身其中时,不禁感叹天地的玄妙,这里是药草的宝库,人难培育的药草在这里自然生长,琳琅满目,却又分而有序,没有一丝杂乱之象。

    这就是玄武山对山中生灵的恩赐吗?天地真的自有生息?天道真的有生生之理?

    白色巨蟒身上伤口十几处,每一处伤口面积都颇大,她本以为她在山中根本找不到足以为它全部外敷上的药草,仅能避轻就重简单处理,但在这片药谷中,那点药草又算得了什么。

    白色巨蟒虽伤重,但都是外伤,所需药草其实简单。能化瘀消炎止痛,去疮排脓,止血活血即可,其实只要一两种药,量足便可。

    若是不通药理的人在这宝库中,根本不知该如何选择。而万生宗圣女只是张望了几处,她先找到了白芷,去茎取根。再找到了地黄,除去芦头根须。又爬到药谷外,寻了几根长条藤蔓,将这两种药材捆起,放到青蛇背上。

    还未完,她又闭眼深吸了一口气,循着微香找到了开满黄花的金银花,又捆上了一大捆。又顺着另一种香气,找到了红花,又是一大捆。

    看着蛇背上的几大捆药草,她满意地点了点头,脸上的汗珠比落下的雨还大。

    正准备跃上蛇背回到白色巨蟒处的时候,她又闻到了另一种更加浓郁的香气,于是,又朝那股香气走了过去。

    直到她看到了白色的花,红色的叶,她的脸上难掩惊喜,这里竟然还有一大片的川芎。

    川芎乃血中之气药,可活血行气。入血分化,上行可达颠顶,下行可达血海。即便是修道之人受重伤,这味药也有大用,虽不能起死回生,但也可助通达行气,大大提升复原的进度。

    其它几种药草只可为白色巨蟒止伤,恢复则需漫长时日,甚至再也不能完全的恢复如初,白芷红花虽也可活血,但效果远远不如川芎。有了这味川芎,恢复时日大大加快不说,还有机会恢复到和负伤前一样。

    这个药谷,真的是一个宝库。

    又捆上一大捆,万生宗圣女跃上蛇背,再半个时辰,回到那巨大古树间白色巨蟒处,已过了半日。但是万生宗圣女仍不能休息,这么多的药草要一一捣碎,再敷上蛇身伤口,要在天黑之前完成也需紧赶慢赶。

    她忘了她身上的衣裳已经湿透,也忘了这一日她什么也没吃,她手脚不停地将几大捆药草捣碎,白色巨蟒和蛇群一一看在眼中,它们静静地,看着她一个人在忙碌。

    当她小心翼翼地将捣碎的药草敷上白色巨蟒的伤口时,白色巨蟒发出低声呻吟,当她敷完时,白色巨蟒又沉沉睡去。

    那些所有的药草,其余都全数用完,但川芎却只用了极少,白色巨蟒此时气虚,川芎若敷太多,活血行气太快,会让它身体负荷太大,反倒有害。

    这时,天色又暗了下来。

    万生宗圣女疲累至极,刚刚想坐下休息,终于发现自己饥肠辘辘,正发难时。

    忽然,从远处飞来一物,所幸天还没黑,借着微弱天光,她看见那并不是什么利器,于是,刹那之间一手接过,再一看,原来是昨日那金黄野猴替她摘过的野果。

    蛇群以为她受到攻击,此时的蛇群怎能容忍,齐齐转身纷纷吐信,这来自数之不清的蛇齐发的“嘶嘶...”之声传出老远,远处蛇群之外传来“吱吱...”一声,被惊吓得不轻。

    青色大蛇更是“嘶嘶...嘶嘶...”之声急促,看来它已被惹怒。

    蛇群正齐齐弓身准备出击,万生宗圣女急道:“不要,它是给我送吃的来了。”

    这句话说完,青色大蛇吐信之声改为低缓,似在安抚,几声之后,蛇群又慢慢平静了下来。

    那野猴也不知是否被吓跑了,但万生宗圣女还是朝着野果飞来的方向笑着说道:“谢谢你啊,好猴子。”

    那远处林中竟又响起了一声“吱吱...”,那野猴竟还没被吓跑。

    万生宗圣女低声道:“这猴子,胆子还挺大。”

    说完,再也难耐腹中饥饿,大口吃起野果。

    原来,那野猴昨日便已远远地跟在她身后,但是蛇群聚集之地,它不敢靠得太近。它也看见万生宗圣女今日做的一切,知道她什么也没吃,直到她把一切都做完,这才摘了几个野果要扔给她。

    一个吃完,野猴复又再扔一个,足足吃了五个,这才饱腹。

    天已完全黑了下来,这一日劳碌不停,困意又起。

    青色大蛇又盘在她身旁,她一跃上去,蛇身做床。

    临睡前,她又对野猴那个方向说了一声:“猴子,你要不要过来?”

    随即响起“吱吱吱吱...”她也听不懂,又过了片刻,那个方向还是没有动静,那猴子终究还是不敢太靠近蛇群。

    她又嘟囔了一句:“还说你胆子挺大呢。”

    说完,再也难抵睡意,沉沉睡去。

    梦里,万生宗圣女只觉得有个人正远远地含笑看着自己,虽然看不清他长什么样,也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却很奇怪的就是知道他在笑,没有一丝狡邪,只有善意。

    她想看清他是谁,于是向他走近,她走了很久,却始终无法离他更近一点,于是,她开始在梦中奔跑,但那个身影却一点一点消失不见。

    她睁开眼睛,又一个天明。

    山腰古树间,这一日阴雨仍旧不停。

    万生宗圣女查看过白色巨蟒的伤口,又再运气在白色巨蟒体内行走一遍,发现血海已有新血开始再生,它眼中的光泽也再增加了些许,也不再发出痛苦呻吟。

    万生宗圣女舒了一口气,道:“你只需要静养就可,记住,伤口未痊愈之前不可乱动。”

    白色巨蟒对着她眨了一眼,看来是表示听懂了。

    万生宗圣女看着巨树下还剩下的大量川芎,对它的药效大为吃惊。

    她指着那堆川芎,又对青色大蛇道:“这堆药草你看好,我还需入山,等我出山的时候,我再过来给它再上一次药,可以痊愈得更快些。”

    青色大蛇点了点头,然后又再看向自己的蛇背,应是听到万生宗圣女说还需入山,想送她一程。

    万生宗圣女看着青色大蛇,笑着摇摇头道:“不必了,这段路我需要自己走。”

    离开蛇群,又再一次踏上入山的路。

    ......

    玄武山入口处。

    这是万生宗圣女入山的第三日,鬽魈二鬼自前日紧随万生宗圣女入山,迷失后,昨日才又莫名走回入口,魁魃二鬼不停叫唤,但他们丝毫没有反应,现在才又清醒过来。当他们发现又回到这里的时候,鬽魈二鬼对视一眼,都只从对方的眼里看到迷茫。

    魁魃二鬼见鬽魈二鬼终于清醒,急问道:“你们跟着她入山,怎么她没出来,你们却出来了?”

    鬽魈二鬼茫然摇头。

    他们又在努力的回想,但如何也想不起来到底是怎么迷失心智,又是怎么再走回这里的。

    对于四鬼来说,这也并非第一次,不止鬽魈二鬼,魁魃二鬼也曾入山数次,也曾发生过同样的事。

    但这次不同,他们是紧跟着万生宗圣女进去的,但为何只有他们迷失,万生宗圣女呢?既然她可以安然进去,那必定有破解之法。

    四鬼同看向那个与万生宗圣女一同来的黑衣男子,那黑衣男子在离他们不远处正盘膝坐地闭目冥修,丝毫不担心四鬼会对他不利。

    天雷宫和万生宗曾有协议,只要万生宗不南出,他两门便互不相扰。所以,虽天雷宫唯我独尊,虽这两门也互相防范,但天雷宫也从未对万生宗下过手。

    那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天雷宫,也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竟对万生宗好像颇为忌惮。

    不过此时,四鬼心中恼怒,当下齐齐走到那黑衣男子身前。

    黑衣男子感到有人向他走近,但仍未中断冥修,他知道是那四个恶鬼,但根本不想理会他们。

    四鬼也不客气,魁鬼运起雷法,虽没有向黑衣男子袭去,但雷鸣突响,掌心雷持续轰鸣。只看这掌心雷,虽蓄而未发,但已威势惊人,只不知是否能和司东一击毙杀凌风谷一人的威力相匹。

    当日言信大战言零时,言信嘲讽言零身为执禁团首座却未修出掌心雷,这魁鬼看来修为远在一城执禁团首座之上。

    掌心雷轰鸣不绝,直到黑衣男子悠悠睁开双眼,魁鬼竟然用这蓄而未发的掌心雷,生生中断了黑衣男子的冥修。

    而黑衣男子直视眼前四鬼,也不惧也不恼,道:“刚才不下手,你已错失良机。”

    魁鬼道:“我虽不知你到底是何人,但不论是谁同时面对我四人,都不可能有胜算。要对你下手,还不需要偷袭。”

    黑衣男子盯着魁鬼的手心,道:“看来你颇为自傲,不过不得不说,你的确有一点自傲的资格。但你忘了,这是在哪。”

    四鬼知道他说的是,这里是玄武山,而玄武山是水行的发迹之地,又想起他们数次入山后的诡异,这里的确有太多不解之处,也许正是这些不解的隐秘给黑衣男子带来底气。

    这也让四鬼更想知道,玄武山里到底有什么?

    魁鬼哼了一声,道:“这是玄武山又如何,你还不是和我们一样,不敢入山。”

    黑衣男子嘲讽道:“错了,你们是不敢,我是不愿。”

    鬽鬼反唇相讥道:“说的好听,你万生宗圣女也迷失在里面,你也不愿去救她吗?”

    黑衣男子毫不担忧地道:“不劳费心,谁都有可能迷失,只有她不会。”

    这万生宗圣女,到底有何不同?

    鬽鬼听出黑衣男子话中漏洞,又道:“这么说来,你也一样有可能迷失,还大言不惭说什么不愿。”

    黑衣男子看向鬽鬼,一声讥笑。

    鬽鬼不悦,道:“你笑什么?”

    黑衣男子道:“我笑你们无知无畏,你们不就是想知道玄武山中到底有什么秘密吗?数百年来天雷宫探山之人无数,我看你们修为也是不俗,但又探出了什么?有些事终归不是你们该知道。仍不死心,大可以再试,只是下一次还有没有这么好运就难保了。奉劝你们一句,还是死了这条心的好。”

    四鬼入山数次,虽在山中迷失心智,出山后略有恍惚,但可说是毫发无损,这的确可以说是好运。曾经入山的人,多有痴傻疯癫废了一身修为的,四鬼对此也心有余悸。但他们究竟为何非要试图一再入山,一直不肯离去?

    魁鬼不屑道:“奉劝?哼,你对我们会有这等好心?”

    黑衣男子望着玄武山,脸上尽是尊崇之意,莫名道:“我只是不希望有人惊扰神明而已。”

    神明?世间哪来什么神明?

    中原五圣山,四山已被天雷宫踏遍,从不见所谓神明,玄武山又能有什么不同。那山中迷雾,多半只是未见过的阵法而已。

    魁鬼也不纠结黑衣男子说的什么神明,直问来意,道:“你万生宗圣女到底为什么能进去?那迷阵要怎么破解?”

    黑衣男子笑着摇了摇头,这几个恶鬼真是不屈不挠啊。

    黑衣男子道:“我已经告诉你了,有些事终归不是你们该知道的,你们想入山随时都可以,请随意。”

    说完,他又闭上了双眼,再次进入冥修。

    追问无果,四鬼也不能奈何黑衣男子。

    一来,他修为必定不凡,且这里又是玄武山入口,不解之事太多,四鬼也不敢大意。二来,更重要的还是出于天雷宫与万生宗的协议,若擅自对他动手只怕误了大局,四鬼担待不起。

第二十八章 气府地狱

    言城。

    这是查禁的第八日。

    自八日前突发异症昏迷不醒的言行,直至今日仍在昏睡,甚至还没有好转的迹象。

    他仍然不时地痛苦辗转,不时地呼吸急促,不时地冷汗直流。

    在梦中,言行看到无数的人形在他面前匍匐挣扎,这些人没有面貌,没有衣着,只有人形。

    透过人形,言行可以看到有血自他们的眼中和心脏流淌,他们在哀嚎,他们在悲鸣,声声不绝。

    他们抓住言行的脚,想要爬上他的身,想要把他吞没。

    这副令人恐惧、绝望、悲凉、凄惨的景象一望无际,言行无处可逃,他也没有逃。

    有的声音在哀求道:“救救我。”

    有的声音在幽怨道:“呵,呵呵呵...都死吧,都死吧...”

    有的声音恶毒地道:“你也会和我们一样。”

    有的声音在咆哮道:“为什么是我?”

    有的声音凄厉地道:“你也来陪我们吧。”

    有的声音不甘地道:“我要回去,我要回去...”

    ...

    这副地狱之景,言行已不知见过了多少次,但即便已不知见过了多少次,他仍悲伤不止。

    他就站在地狱中间尸骨之山上,一次又一次地问自己,一次又一次地抬头问那被血染的苍穹:我到底该怎么做?

    当然没有人回答,那苍穹之上的神明从来默不作声。

    若真有神明,他们甚至也不会低头俯看一眼。

    能拯救地狱的,只有身在地狱中的人。

    没有人知道,这副地狱之景就是言行的气府之景,言行自己也不知道。

    夏紫英仍旧坐在言行身旁,她希望能第一时间看到言行醒来。

    已是第八日,夏紫英的心也揪了八日。

    这八日来,每日都有言城名医来为言行诊脉,这名医也不是第一次看到言行这番异状,他早就束手无策,但仍要每日确认言行身体是否无恙。

    所幸除了昏迷不醒外,一切正常。

    ......

    言城查禁事宜仍在继续,恐惧仍未结束。言城上下安抚事宜也已开始五日,但失去亲人的悲伤仍未止息。

    言明见言彬又再准备出府,道:“今日还要去?”

    言彬面无表情道:“事还未了,我就还要去。”

    言明点头道:“比起你肩上的担子,这点委屈不算什么,去吧。”

    言彬是要和言信及三司府一同去受查禁波及的百姓家中善后安抚,这已是第三日,他没有逃避他的责任,但是前两日他受到了从未有过的辱骂和冷眼。

    刚开始时,他以为他的言城世子身份可以让百姓得到更多的宽慰,但他错了,这个身份没有让百姓得到宽慰,反而点燃了他们心中的怒火。

    他以往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言城的百姓竟敢辱骂他,但他没有愤怒,而是想到如果对他的辱骂能让百姓宣泄心头的愤怒和悲伤,那么,他愿意承受。

    这是眼下,他唯一能为言城百姓做的。

    这是身为言城世子应该有的担当,和他不能庇护言城百姓应该受到的惩罚。

    言彬没有逃避,他选择直面这份难堪,让自己的心变得强大,希望这份强大能让他将来可以做到现在他做不到的事。

    言明感到欣慰,言彬和言行,用他们的行动告诉他,日后的他们会比他和言信能做到的更多,这是言家之福,更是言城百姓之福。

    送别了言彬,言城各司各府也都各有任务,言明也有他该做的事。

    言明来到监察司,监察司此时也只有李严一人坐在议事堂。李严见言明一人登门,起身将言明引进了内堂。

    堂内有桌,桌旁有案,案上有茶,也有酒。

    李严正准备烧水沏茶,言明却道:“既有酒,李司座不舍得吗?”

    李严一笑道:“我还以为言城主是不喝酒的,况且我这酒不同言城米酒,烈得很。”

    言明道:“那不妨试试,能否让我喝醉。”

    李严道:“言城主既有兴致,李某相陪。”

    说罢,当即开了一坛,酒气弥散,酒香浓郁,但也能闻出的确烈得很。

    李严又大喊了一声:“来呀。”

    随即有一个人站在堂外。

    李严又道:“吩咐膳堂做几样小菜,本座要款待言城主。”

    那人应了一声“是”,又退走。

    不多时,几样精致的小菜摆上了桌,仆役也退了开去,掩上了内堂的门。

    李严给两人身前酒杯各满上,向言明道:“言城主请随意。”

    言明也不客气,举起杯中酒一饮而尽,却不吃菜。

    喝完,言明道:“李司座这酒无味。”

    李严也不计较,还是笑道:“我知言城主心中不快,只是非我李某不通情,你也知我不过是奉命行事。”

    说完,又给言明满上一杯。

    言明又是一饮而尽,道:“何事都有余地,你说呢?”

    李严也饮了一杯,道:“你我打交道也不是一年两年了,李某又何曾不是大事化小免动干戈?”

    言明又道:“这八日押走数千人,也是大事化小了?”

    李严道:“第一日后已不杀一人,也未有事变,自然是大事化小。”

    言明自斟自饮了一杯,道:“事态若再持续下去,我言某就只能引咎退位,另择贤能了。”

    李严也自斟自饮了一杯,道:“言城主说笑了,除你之外,又有何人能担城主之位。非我李某自大,言城能与我李某人打交道的,也只有你言城主一人。若换做他人,言城这十几年来的太平,只怕是到头了。”

    说着,又给二人酒杯倒满,笑道:“言城主自然是不愿言城置身水火的。”

    言明看着身前的酒杯,一动不动,道:“我自然是不愿,但众怒难平。”

    李严道:“都城之令未止,李某也不敢擅作主张,但依我看,下限将至,放缓还是可以的。”

    李严这话说完,言明又一饮而尽,道:“这酒终于有了点味道。”

    李严也喝完,哈哈一笑,道:“既饮之有味,那便多饮几杯。”

    再次倒满酒杯。

    言明忽然莫名地问道:“不知李司座家中可有兄弟?”

    李严道:“兄妹四人。”

    言明又问道:“令尊令堂可仍健在?”

    李严道:“健在。”

    言明又道:“言某高堂已逝多年,兄弟本也四人,四弟已去,二弟十年见一面,若三弟有何不测,那就只剩我孤家寡人了。”

    李严端起酒杯,沉思片刻后,一饮而尽,道:“三城主身居高位,又修为高深,必定安然无恙,言城主多虑了。”

    言明也饮尽杯中酒,道:“好酒。”

    说完,又和李严对视一眼,道:“谢李司座盛情款待,言某不胜酒力,告辞。”

    说罢,起身离去。

    李严看着言明离去的身影,并没有起身相送,只是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喝完,也道了一声:“好酒。”

    ......

    离火殿后院。

    这是言果在此独自修行的第九日。

    言果正盘膝坐地,施道法聚气,这几日来,经叔祖父指点,他已不再如往日一样强聚周身天地元气。而是闭目用内视之法施于外,元气纳入体内可见微微薄雾,先聚体外之气,用此法同样可以看见那些天地元气。

    天地元气本就在流动,但因太过稀薄而无法看见,所以必须要先聚气,让元气聚合到一定的密度,才可看见那层薄雾。

    内视之法外施不是一件易事,精神需要高度集中,进入忘我,这本需要勤练许久才可掌握,但言果只用几日便已能做到,天分之高让离火殿的几位先生赞不绝口。

    仅用修道者的感知之力,只能感知到这股元气的存在。而内视之法外施,可以看清周身天地元气的流向。

    顺着流向施法聚气御火,可最大限度的发挥这股元气的能量,所施之术更加强大,也更有效率。

    言果此时正看着周身元气聚合,从透明到渐渐有了雾气凝聚,再到薄雾相连,这时,言果停止了聚气。

    他就这么凝视着那片薄雾,过了许久,他终于看到了那片薄雾在极缓极慢地飘荡,顺着同一个方向。

    言果又再次施展道法,引领这股元气顺着那个方向剧烈的旋转起来,直到雾气形成一个点,在这个点内剧烈的摩擦旋转碰撞,然后他的身前有一簇白焰凭空而生。

    就在生出白焰的时候,雾气也没有了,但是在那雾气散尽的时候,言果看到一缕红色转瞬即逝。

    那一缕红色,和元气汇聚成的雾气一样消失的是什么?难道也是元气吗?

    言果从未见过,也从未听说过,心道,也许只是我看错了。

    那白焰仍需元气持续汇聚才可延续,但这时,要一边维持白焰,一边再聚气源源不绝补足元气的消耗,对于言果来说这还太难,现在的他还做不到。

    白焰很快就消失了,言果也因负荷太大中断施术,他大口喘息,这种程度的道法御气生元气之火终究不是三两日就能熟练掌握。

    但就是这一闪即没的白焰,已让旁观的几位先生惊叹不已。

    王远近看着身旁的谢佑鸣,苦笑道:“三城主父子三人果真是个个天赋异禀。”

    谢佑鸣也苦笑道:“天资这种东西,不是想有就能有的。”

    言果却很沮丧,心道:这种程度怎么和父亲与兄长并肩站在一起。

    言果的叔祖父,虽未称掌门,但实际却是言城修道界之主,言灿。

    言灿笑眯眯地对言果道:“很好,很好。”

    虽得到叔祖父的夸赞,但言果一点也不高兴,仍是沮丧地道:“可是哥哥...”

    言灿打断言果道:“不要跟他比,你已经比你父亲生出白焰时要快上很多。”

    听言灿这么说,言果不敢相信,言信是言城修为最高的人,数百年来言城的第一个太玄境,他竟然能比同龄时的言信更快。

    言果忍不住要确认,问道:“真的吗?”

    言灿点头道:“真的,除了你哥哥,你比言城每一个修道者的进境都更快。”

    言果有一丝兴奋一闪而过,但很快又黯淡,他追逐的,并不是别人,只有那好像就在他身边,又好像很遥远的言行。

    言果从小便知言行异于常人,对言行的修为之高不可以常理度之,所以与言行的差距,他也并未太放在心上。

    但这几日,他知晓了更多的修行之理,也明白言行不管天资多高修为多深,也都走过他现在正在走的路。

    原来并非他原先想的那样,言行并非生而有之,只是走过了常人走不出的路,其中的艰辛不问可知。

    紫火,天地七焰之首,生而不熄,自纳天地元气,只能以道法收之的传说之火。

    言果过去一听了之,现在终于知道需要做到这个程度道法之高简直是难以想象。

    过去言果不知他和言行的差距到底在哪,现在他能知道,但是这差距却是难以望其项背的大。

    不知而不陷其间,知之而难以自拔。

    言灿知道言果心中所想,但他也只能去接受,正如言灿看着眼前的言果,也只能接受自己的平庸一样,更何况言果的天资本已远超常人。

    言灿拍了拍言果,道:“你所能聚之元气远不止如此,现在你需每天勤练,早日熟练掌握以气御火并以道法补气,那时你就可修青焰。要尽快追上你的父亲和兄长,你就不能停下,做好准备了吗?”

    言果双目坚定地点头。

    言灿一笑,又道:“这一术法甚难,施术之难和精力所耗难以想象,但这是你必须要早日突破的关口。除此之外,歇息的时候你还需坚持纳气充盈气府。”

    这样不间断的每日勤修苦练,这种强度简直非人。

    但言果却道:“知道了,叔祖父。我不会休息的,我没有时间休息。”

    说完,又再一次闭目感知天地元气。

    言灿从言果身边走到旁观的几人身旁,言乾一脸担忧道:“父亲,这样练他的身体承受不住的。”

    言灿道:“他必须承受住,时间已经不多了。”

    言乾又道:“可是,我们一定要让他冒这种险吗?”

    修道者感知和聚气不一,感知多少大多是各人天资已定,能聚气多少因道法高低有别。

    而气府所藏纳之气可远远多于能感知到和所能聚之元气,即便是下品气府所能藏纳之气也远多于修道者能感知到的天地元气。

    在未纳气充盈气府之前,无论上中下品气府的大小都相同,修道者在确认气府所在时,已有纳气,但都只纳少许,并未扩张气府。

    只有当他们开始修气府时,才开始真正纳气。随着元气不断纳入,气府也随之膨胀。

    下品气府一两日便可纳满,纳满之后元气再不入。中品需月余,上品或许可长年累月。

    但是当气府扩充后,这么庞大的元气一旦抽出若没有相匹的道法和术法施展,一来徒废长久纳气之功,二来若不慎全数抽空则有伤气府。

    抽用气府之气对于一个修道者来说,远大于施道法聚体外之气,能施展出的术法威力也不可同日而语。

    这是一个太大的诱惑,即便被告知不可一次抽空气府否则修行尽废,也很难抵挡的诱惑。

    若伤及气府,感知和聚气也会大受影响,纳气也会更加迟缓,甚至原本气府的大小也会坍缩,更甚者气府将无法再纳气。

    气府可以说是一个修道者的根本,气府所在不可为外人道,自身动用气府也应小心谨慎,一旦有伤,就是修为大减,或者修为尽废。

    所以,对于一个修道者来说,气府本不宜纳气过早,需先精道法术法,熟气之存续之道,对自己道法术法所需之气要先熟于心。

    之后,才是纳气,再之后,才是冥修气府。

    要先保证修道者能做到抽用气府之气时,能保证气府有余,当止则止。

    言灿在言果还未达成先决条件时,就让言果开始气府纳气,这无疑是一种风险。

    可是言灿决心已定,道:“难道我们还能再等他十年吗?我们就是考虑了太多的风险,才会一步一步被逼到这样的境地。”

    是啊,危机当前,已退无可退,哪里又还有温室。

    言灿又对王远近道:“明日,让初阳也到这来,与言果一同修行。”

    王远近本想说王初阳还未结业,虽然天资也不凡,但修为还离言果很远,但是言灿的话他也认同,于是,点头道了一声“是。”

第二十九章 雷罚天威

    流金消玉苑。

    这一日,仍是客满。

    言城百姓正在水火之中,而这些世家公子哥好似不受其扰,酒宴笙歌不断。

    那日声声质问哑口说书人的邱傲,今日仍在。

    只是美酒佳肴当前,这些公子哥们放眼望去,却无一人面有喜悦之色。

    既美酒佳肴食之无味,为何又仍聚于此?

    难道那脸上的不悦之色,只因为那群不速之客?

    今日的流金消玉苑大堂来了十一个黑衣人,那是言城执禁团辅座言二,与他座下的十个执禁使。分三桌坐下,就堂而皇之地坐在大堂正中。

    流金消玉苑闻名天下,各城监察司和执禁团自然也少不了光顾,因流金消玉苑背后的主人与都城来往密切,更有出自李令山亲笔的牌匾,监察司和执禁团自然不会在这里主动生事。

    但又因他们平日里的所作所为,他们所到之处经常也免不了麻烦,这里也不例外,只是在这里的麻烦不会太大。

    言城的修道者都出自世家,这里又是世家公子哥们流连汇聚之地,自然也少不了入册的修道者,邱傲就是其中之一。

    也许真的是那十一个黑衣人让言城公子哥们心生厌烦,不论是正对着还是侧对着还是背对着那群黑衣人的公子哥们,都时不时地看向他们,眼中冒火,不时忍不住“呸”一声。

    而那十一个黑衣人大快朵颐,酒菜不绝,对那眼中的敌意毫不在意,只是那口中的不敬让他们侧目相对,这堂内的空气愈加紧张。

    终于,邱傲打破了虚假的宁静。

    邱傲挑衅道:“原来狼也能吃得人的酒食。”

    坐在他对面的一人接道:“狼连人都吃,何况人的酒食。”

    这人,是夏家的夏成良。

    侧坐的一人也道:“那你们说,狼有什么是不吃的。”

    这人,是饶家的饶和。

    另一侧的那人道:“都说欺善怕恶,比狼更恶的,吃了能让它们断牙的,它们自然是不敢吃的。”

    这人,是谢家的谢福安。

    这一桌,是言城五大世家其中四家的公子。也正因为他们背后的强大家世,他们也才敢对执禁团出言不逊。

    其余的人,也都对监察司和执禁团恨之入骨,于是,也应和着他们哈哈大笑了起来。

    世人将监察司比作鹰,将执禁团比作狼,那十一个黑衣人又怎会不知。若是平常人,若是不在这流金消玉苑,他们早已将出言不逊的人杀了。

    邱傲又道:“那如果有一天,狼的牙断了,那它该怎么办?”

    谢福安道:“那它只有等死了,还能怎么办。”

    说完,哄堂大笑,但这笑声,却那么无奈。

    黑衣人对这些话都已不知听过多少遍,但不代表他们能不怒。

    言二那桌三人,旁边另一桌四个黑衣执禁团,那四人看向言二,言二点了点头。

    随即那桌四个黑衣人站起,走向邱傲那桌。

    四个黑衣人当下各自揪起一人,握着拳头就照着他们的脸上捶去,邱傲四人也同时反击,八个人就这么扭打在一起。

    但奇怪的是,他们都是修道者,却没有一人施展道法,全都双拳你来我往。

    很快的,八个人脸上都挂了彩,但是四个执禁使却伤得更轻,也不知是否因天雷宫雷法的修炼,使他们身体更强横,更耐击打。

    无人相劝,无人拉架,流金消玉苑的管事也没有说一句话。因为这并非第一次,因为每个人都知道会怎么结束。

    邱傲四人反击渐渐减弱,很快他们都被四个执禁使压在地上。他们却不挣扎起身,甚至渐渐放弃反抗,任由重拳一拳一拳地打在他们脸上身上。

    直到四人的嘴角都流出了血,四个执禁使这才放开了他们,走回言二身边。

    言二这时也站起了身,环视了一圈,言城公子们的脸上却没有愤怒,反而个个看起来悲伤。

    言二说道:“狼断了牙,的确只能等死。但是你们,却没有本事让狼断牙,你们只能被狼牙撕咬啃碎,可悲啊,哈哈哈...”

    十个执禁使也跟着一阵嗤笑,然后随言二一同走出流金消玉苑。

    邱傲四人没有起身,但堂内几十个世家公子也没人上前去把他们扶起,这场面很怪异,但他们已经习以为常。

    每当有监察司和执禁团的人来到这里,总有几个言城公子会刻意挑衅,然后像这样被打倒在地。

    他们并非真的打不过,只是,他们都用这种方式惩罚自己,惩罚自己的无力,惩罚自己的无能,惩罚自己的无可奈何。

    修什么道?修道有何用?

    仇人就在眼前,连对他们动道法都不敢,连阻止他们祸害言城百姓都做不到,当初成为修道者时铭记在心的道心又算是什么?

    难道为了证那颗道心只能一再的隐忍退让?

    在天雷宫的强盛和霸权之下,他们都知道是的。道心为护世人,若想用修道界的力量反抗天雷宫和大秦,只会招致更大的灾难。在现在的情势下,退让免生争端才能更好的保护一城百姓。

    这个道理,他们都懂。

    只是,一再的退让并没有让言城百姓免于灾祸,他们到底还要退让到什么程度才够?难道永远都要被一句顾全大局所束缚?

    他们不甘,但是他们不知道该怎么做,于是,他们只能听令顾全大局。

    可是长久以来,他们心中的自责深重,他们无法为自己开脱,于是,他们寻醉,试图让自己麻木。

    但是醒后,他们仍不忘那颗道心。

    又因为他们道心未泯,于是,他们自己惩罚自己,为逃避那份自责。

    但也正是他们仍在自己惩罚自己,也在不知不觉中锤炼那颗道心。

    成为五行修道者的那一刻,他们注定逃脱不了他们的宿命。

    只是,他们成为真正的五行修道者的那一天还没到来,此刻的他们,仍需一醉。

    邱傲四人过了许久,终于悠悠从地上爬起,他们鼻青脸肿,但是没有人取笑他们。

    四人又坐在各自的位置,好像没有事情发生过,堂内的所有人继续饮酒,比先前更加快慰。

    因为经过这一出,他们的道心又都固了几分,正是这份惩罚让他们知道他们还没有忘记自己是谁。

    他们心中想着,也许有朝一日,他们还能继承起那个名号——行者。

    ......

    又一日过去。

    司东楚玉琢已回到天雷宫乾坤殿。

    此时,李令山手中正拿着楚玉琢带回的七封手书,手书寥寥十几字,简短之极。

    但那十几字却关系重大,大到乾坤十鼎汇聚了其中之七。

    李令山坐在上首三座正中,四司坐下首左边四座,右边三座另坐三人。

    这三人并称三罚,罚者,罒、讠、刂三部合一,罒者网,讠者言,刂者刀。

    三罚,即网罚、言罚、刀罚。

    网罚,姜天衡。言罚,窦渊。刀罚,楚中恒。

    也可以他们的姓氏,分称姜罚、窦罚、楚罚。

    但看三罚,全都须发皆白。姜天衡和楚中恒面相凶厉,双眉似剑,双目似电,面带雷霆之怒容,脸带一丝焦黑之气。只有窦渊一人,面相稍稍温和。

    乾坤殿本就肃杀,也不知是否因三罚端坐在内,此时这股肃杀之气更加凝重。

    手书都已看过,李令山仍在斟酌,若是真的,意味着什么?若是假的,杨风清和凌风谷到底想借此做什么?

    李令山看向楚玉琢,道:“司东,手书是你带回来的,你说说看。”

    楚玉琢对这件事最早获悉,几日来也一直在思虑,但还是不敢下断论。

    楚玉琢权衡后,道:“八宗是否真有密约,属下不敢断定。不过审问之下,杨风清对此事并不否认,且说道界互通本是张知秋心愿,他是为张知秋做此事。属下也怀疑此中是否有阴谋,也不信杨风清能避过七野雷震和遍布各城的眼线完成此事,所以也对杨风清的修为做了试探。”

    几人听后,心道:张知秋,幸好当年趁他羽翼未丰将他抹杀,否则必成大患。

    李令山对楚玉琢的处理还算满意,点头道:“结果呢?”

    楚玉琢道:“杨风清修为平平,不能承受属下一击。但其遁风术确实不凡,张城执禁团张零对其施展遁风术的动向一筹莫展。属下追之而不断其术,观其直从凌风谷到张城边境一路遁风不现真身。依属下看,以这样的遁风术修为,避开七野雷震恐有七成可能。”

    李令山还未说话,网罚姜天衡不屑道:“楚司东未免言过其实,他不是未能避过你吗,七野雷震中有的是人修为与你相去不远,避过一个两个倒还罢了,要全都避过,即便是我们也做不到,他何来的可能。”

    楚玉琢道:“姜罚有所不知,若不是先有防备,在他施术之际看清他的动向,我也未必能抓得住他。”

    听楚玉琢这样说,姜天衡奇道:“既如此,又怎会修为平平?”

    楚玉琢说出自己的判断,道:“在杨风清将要逃出城境时,我与他交手将他击杀,他的道术攻击甚弱,的确平平。但有可能只是专修遁风术,若是如此,必是为了什么目的。”

    说到这里,楚玉琢心中的答案已经明了。

    李令山道:“你的意思是,这份密约的真实性是极高的?”

    楚玉琢道:“属下只是说,杨风清有做到的可能,但并未说一定做了。”

    其余几人脸上表情平静,对他们而言,不管这份密约的真实性如何,都无所畏惧,他们对天雷宫和他们自己的实力拥有绝对的自信。

    只有程洛一直在思索,时有蹙眉,而这落入了李令山眼里。

    李令山也想听听他怎么看,于是道:“司北,你如何看?”

    程洛闻言又在思索了片刻,道:“属下想不通,杨风清也应知道七封手书要同时带到各城断难成功,只要有一封被截获就等于告知我们有这密约存在。而更奇怪的是七封手书全被截获,倒反像是刻意为之,有意要让我们知道八宗串联密谋。若真有密约,杨风清此举就是陷另七宗于不义,难道真是情急之下铤而走险吗?”

    程洛又一次与李令山不谋而合,但李令山不动声色,道:“那你的意思是,本没有密约,只是凌风谷故布疑阵?”

    程洛再思索了一阵,道:“依属下看来,即便有密约,万生宗也断不可能参与其中。反之,万生宗没有参与其中,那手书最多也只有六封。”

    刀罚楚中恒显然对程洛此说嗤之以鼻,楚中恒道:“就因为万生宗曾与我天雷宫有协约,万生宗就一定不可能参与其中?”

    程洛还没说话,言罚窦渊却先说道:“并非因为万生宗与我天雷宫的协约,而是万生宗当初商议协约的初衷,让他们断不可能参与八宗密约。”

    这是程洛本要说的话,程洛在三罚面前,算是后辈,由他反驳就是失礼,不过天雷宫也一向不重礼仪,事事以实力说话。

    程洛与窦渊意见一致。

    李令山道:“那依此说,七封手书就是弄巧成拙了。”

    楚中恒又道:“协约和初衷已过数百年,当初商议的人也早已化作枯骨,谁能担保现在的万生宗还是当初的万生宗?”

    李令山又询问楚中恒的意见,道:“那依你之见呢?”

    楚中恒显然不屑纠缠于这种猜度,道:“既已截获了七封手书,不论密约究竟有或没有,都作确实有过密约处理。”

    这也是在场七鼎多数人心中的看法,而程洛和窦渊显然不相信密约的存在,但对楚中恒所说当做确有密约处理,窦渊对此不做表示,程洛却觉如此不妥。

    李令山见程洛欲言又止,道:“你还有何看法?”

    程洛道:“若对各城道界以图谋不轨意图叛乱论处,大动刀戈,若将他们逼至绝境,那么,他们就借我们的手完成了不约而约。或许,这才是凌风谷真正的目的。”

    除窦渊外另几人心中冷哼,心道:后生小辈,瞻前顾后,与他同居乾坤十鼎真是耻辱。

    但这几句话却完全说中了李令山心中所想,这也正是这件事棘手之处。

    乾坤殿又是一阵寂静,李令山在权衡拿捏,七封手书既已截获,断不可能置之不理当做什么也没看见。

    但又如程洛所说,让李令山相信这七封手书的真实性,如果还有幕后之人,那这就是他真正的目的,如果下令严惩,则正中其下怀。

    除了杨风清,难道真的还会另有幕后之人吗?难道杨风清只是一颗障眼的棋子吗?

    即便同时对八宗下手,天雷宫也有把握,李令山自是不惧,但他实不喜被人操纵的感觉。

    何况,若真引致天下大乱,必会多生许多变数,这也并不是他想要的。

    李令山一扫他身旁空着的两座,更心生一丝忧虑,他从未有过的忧虑,这真是个多事之秋。

    但是,天雷宫的霸权不容挑战,他李令山的威严也不容挑战。

    李令山当即起身,七鼎也随之起身。

    李令山几步走到三罚身前,道:“即刻,降下七道雷罚。”

    三罚面带怒容,还有喜色,齐道:“是。”

    说完,三人走出乾坤殿。

    环形的天雷宫第六层,乾坤殿后,有一个突起的巨大三角石台,仅有石砌一条通道相连,四无遮拦,悬于半空,称作雷罚台。

    三罚很快走过通道,走上了雷罚台,李令山和四司停步在通道外。

    三罚分站三角,站定后,开始不停双手变换捏诀,朗朗晴空下,随之风起云涌,再之后,天际风云际会,阴云裹挟而来,但是这还不够。

    施法仍在继续,阴云密布,整个偌大的天雷宫上方已不见天日,但这仍没有结束。

    风开始呼啸,云开始翻涌,阴云持续在扩大,直到大秦一城被覆盖。

    这施法的前夕,已让晴空化作黑夜。

    身在大秦的人看着天际的变幻,不知发生了何事,纷纷驻足抬头凝望。

    他们更心生恐惧,这种变幻太过可怖,即便大秦的人都知有雷罚,也有人见过雷罚,也有人知眼下应是正在施展雷罚,更知这雷罚不是施向他们,但还是无比的惧怕。

    因为见过此景,足以让他们感到自己的渺小,自己的微不足道,自己的命不由己。他们也只能对天雷宫更加甘心跪伏,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雷光开始闪烁,雷鸣也随之震人心魄,下方的人们如同海面的浮萍般随风和震荡飘摇,有些破旧的木屋抵挡不住纷纷被狂风吹散,被雷震抖落,景象骇人无比。

    无数道雷电闪烁不停,电光不熄,穿透了那片浓郁的阴云。

    细小的雷光开始汇聚,逐渐凝成雷柱,越来越大的雷柱上电光闪耀。

    道法的可怕,天雷的可怕,令人不敢仰视。

    终于七道雷柱形成,它们悬于天际,带着诛灭一切的威势。

    本是直直垂下,又纷纷调转了方向。

    人力,道法,竟能催生操纵本该是天神的力量!

    除大秦外,世间还有九城,但雷罚只七道,三罚都知道这七道雷罚该施向何处。

    三罚齐齐大喝一声,高举的手掌用力挥下。

    雷霆一怒,天下震!

    煌煌天威,万众臣!

    天下有什么人可以抵挡雷罚之威!?

    天雷宫第六层已高过不到百里外的黄龙山,站在雷罚台上的三罚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同一道正从天际降下的雷柱,那道雷柱袭去的地方正是黄龙山。

    在黄龙山的最高峰,龙口啸天之处,坐落的是黄城道门,黄龙观。

    落雷之速迅疾,“轰”一声巨响,雷柱撞击龙口,那啸天的两座山峰生生被劈下。

    山峰的巨石泥流滑落,不知黄龙观一门要死伤多少。

    望着黄龙山尘土漫天,伴随那撞击的轰鸣隐隐传来。

    三罚没有一丝怜悯,只有各自带着一脸傲气,彷如睥睨世间的天神。

    只是他们看不到,黄龙观的上方也随即生出了一堵厚实的壁垒,生生阻挡了落雷之威,也挡住了山峰上坠下的巨石和泥流。

    但是雷罚之威惊天动地,即便有阻挡,那剧烈的震动还是造成了地动山摇,房倒屋塌,甚至有人心胆俱裂,当场毙命。

    只是没有三罚想象的那么死伤惨重,不堪一击。

    ......

    还有六道雷柱都要奔袭千里。

第三十章 各显神通

    六道奔袭千里的雷柱。

    一道袭向张城凌风谷。

    当雷柱划破张城上空的时候,张千凌竟忍不住放声大笑,这道雷柱证明他的计划离成功又更近了一大步。

    但当一阵震天轰鸣和漫天惨叫响起的时候,张千凌又转大笑成大哭,这一道雷罚,凌风谷不知又死伤了多少人。

    张千凌的身旁,百里追云本在修炼张千凌指点的道术,是那道雷罚打断了他,然后他看向那道雷柱,又看向张千凌,但他不像张千凌一样大喜大悲。

    他已经知道了天雷宫对他们的生杀只在一念之间,这个弱肉强食的世道,他想逃脱这种命运,只能让自己变得强大,比乾坤十鼎更加强大。

    对于同门和百姓因这道雷罚而死,百里追云已不再感到悲伤,因为他若是也死在那道雷罚之下,只能说明他太弱,不需要他人的同情。

    小小年纪的他已被刻入了想要活着就必须强大的生存观,这不知当喜,或是当悲。

    于是,百里追云像个铁石心肠一样,又重新开始修炼。

    有风在他手心凝聚,他也在试图让手心的风呈现那日张千凌手中扭曲空间的奇观,他还做不到,但他仍在一遍一遍的尝试。

    他已能感受到风在他手中变得更加凌厉,手心已伤痕累累,但他不曾停下,也不会停下,他只想让自己尽快强大。之后,他才可以保护自己,也才可以报杨风清的杀身之仇。

    ...

    一道袭向林城青仁堂。

    当见到那道雷柱迅疾袭来的时候,林城很多修道者首先感到的不是恐惧,也不是逃离,而是齐齐施展道法御木抵挡,但雷柱势如破竹,抵挡之木顷刻化作尘屑,威势和速度都不曾减缓。

    但是挡在前面的林城修道者却誓死不退,御木成墙,一瞬间形成一道极厚的木墙试图再次阻挡。虽仍然没有挡下,但威势多少减弱些许。

    即便如此,青仁堂还是被毁去大半,而那挡在最前面的数十个修道者非当即身死,便是重伤垂危。

    青仁堂四周的百姓被波及,同样造成了不少的死伤。

    ...

    一道袭向佛城落霞山。

    佛城地处西方偏北,荒凉戈壁,没有山势遮挡,早早便发现那异乎寻常的雷柱。

    落霞山上有落霞寺,当确认了那道雷柱就是冲落霞寺而来的时候,几十名僧侣齐齐施法,随之一道巨大佛手升空,迎向了那道雷柱。

    两大术法相撞之下,那道雷柱并未贯穿佛手,但是佛手也并未将它挡下,只是稍稍改变了雷柱奔袭的方向。

    那道雷柱于是偏离了落霞山,劈向离落霞山不远的地面,所幸那处人烟稀少,不会造成太大的百姓伤亡。

    但在那两大术法一撞之下,几十名僧侣齐齐吐血,更有几人当场毙命。

    落霞山更有悬壁崩落,佛城大地为之震动。

    ...

    一道袭向周城御金门。

    当那道雷柱来到周城上空时,周城上空万剑齐飞,径直向雷柱飞去,试图让雷柱直接在空中炸响。

    但是那雷柱过于巨大,即便万剑奔涌也只是让它速度慢了下来,而那些剑也在相撞之下被毁了去。

    手中无剑,周城修道者正感绝望之时。

    突然,在他们面前出现两个白发青年。

    一人气府全开,自他身周出现一片倒插在地的剑,他一声大喝,这些剑全都拔地而起向那雷柱飞去。

    周城修道者瞠目结舌,眼前这人道法修为何等之高,但他们却不知这人是谁。

    剑越来越少,雷柱落下的速度也更减缓几分,但,剑终会用完。

    这时,另一名白发青年将那所有被毁去的剑重铸,先铸出剑柄,然后有剑身沿着剑柄重铸,延伸。

    他将剑身对准了那道雷柱,那些废剑废铁全都又生于剑身,持续伸长,直到出现了一柄巨大的,百丈之长的,难以形容的巨剑!

    随后,这名白发青年松开手中剑柄,那巨剑也未跌下,而是凌空悬在它本来的位置。

    这时,那白发青年侧身了一步,呈弓步将手摆在身侧,突然急速将手往前一推。

    那巨剑随即响起了轰鸣的破空之声,向被先前那个白发青年暂时阻挡的雷柱袭去,只见百丈之长的巨剑将那雷柱贯穿。

    然后,足以震碎耳膜的巨响响彻周城上空。

    百丈长剑也随之碎裂,从空中落向周城四处,可以想见那么多的铁碎利刃不可避免将会伤及很多人,但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周城修道者在捂住耳膜的同时,看着眼前的场景,本就瞠目结舌的他们,此时更是难以形容心中的惊叹。

    合力解了一城之危,两个白发青年四目相对,都眼露敬意,他们曾认识,只不过已多年不见。

    那个生出满地剑的白发青年年纪更长些,他先夸赞道:“好修为。”

    那个重铸百丈巨剑的白发青年笑道:“若没有贾兄挡住,我也无能为力。”

    二人相视一笑,不知何故,只是互道了一声:“后会有期。”

    然后,两人又瞬间消失在了周城修道者的眼前。

    周城修道者们不明所以,但是发生在他们眼前的实实在在,所有人共见,原来周城御金术可以修到这么强的境界,他们心中都生出一种自豪,从未有过的自豪。

    ...

    一道袭向言城离火殿。

    当言信发觉异样的时候,随即赶到了离火殿。

    一出手就发动燎原私境,周身火海比之那日在监察司大战执禁团六人时更加巨大,冲天火柱也与那道雷柱相当,火柱与雷柱一撞之下,火花和雷电纷纷四溅,雷电在落下之际消于半空,但火花却纷纷向言城四周落下。

    当日战言零时,言零御的降雷仅被言信火柱吞噬之下轻易破去,所以言信才能将那时四散的火花重收。

    而此时,言信御那火柱不可停止,那些四溅的火花自然也无法重收。

    但若那些火花落到城内,必定会烧毁言城房屋不计其数,损失和灾难也将难以估量。

    于是,言城道界全出,修为稍弱的,将落下的火花用道法收之。

    修为较高的,全部御火辅助言信,势要将那道雷柱破在半空,一时间,言城上空五焰漫天,但是这还不足够。

    言信周身火海在渐渐消退,那道冲天火柱也渐渐被雷柱所压下,但是言信不能退。

    他大嚎着,想要破去那道雷柱,他的双脚已被压入地下。

    言灿一边施术共同抵抗,一边对王远近说道:“快送孩子们下山。”

    王远近点头,中断了他的施术,连忙召集所有离火殿的少年,指挥他们快快下山避险。

    但言果看见全力抵抗的言城前辈们,看着他的父亲,虽然那道巨大的雷柱让他感到无比的惊慌害怕,但他无论如何也不想退走。

    王远近见言果不退,大声道:“言果,快走。”

    言果还是不动,他的一腔热血战胜了心头的恐惧,也大声道:“不行,我也是上玄境,前辈们不走,我也不走。”

    说着,正要开始全力施展道法。

    王初阳今日本已开始和言果一同修行,他的目标是言行,言果追逐的同样是言行。但是言果在追赶言行的路上已经比他走得更快更远,所以言果也是他的目标,见言果不走,王初阳也不想走了。

    而邱落,更是想和言果站在一起。

    众少年们都已下山,只剩言果和王初阳、邱落。

    王远近又大喝道:“你们是言城的未来,你们将来要承担的比我们更多,懂吗?”

    三个少年充耳不闻,还是不走。

    于是,王远近并指作刀,向言果后颈劈去,言果随即昏了过去。

    王远近扶住言果,对王初阳和邱落道:“快把他背下山去。”

    王初阳和邱落还道:“可是...”

    王远近怒目看向二人,王远近毕竟是王初阳的授业先生,又是王初阳的叔父,王初阳也不敢一再违抗。

    终于,王初阳背上言果,和邱落一道也匆匆下山。

    少年们都已离去,言灿道:“还能支撑多久?”

    这话是问向言信,言信道:“最多一刻。”

    言信的燎原私境已快抽空,他向前高举着双手的身体也开始渐渐支撑不住。

    面对这种威势的术法,若没有威力与之相匹敌的术法,则只能挡,而不能破。

    攻向雷柱的火焰,最高青焰,且青焰还少之又少,不足以撼动雷柱之威。

    言灿道:“暗火就快到了,你需留有余力做最后一击。”

    言信吃力地道:“您老说的容易,您怎不说您留点余力。”

    言灿一笑,道:“你小子平日不苟言笑,这么紧要的关头倒还有这闲心。”

    言信也笑了,笑得很勉强,道:“我只是怕这道雷柱落下,就再也不能与您老说笑了。”

    言灿一边施术用青焰冲击雷柱,一边脸色凝重地道:“你小子别胡说八道,你的路还长,今后还要与行儿和果儿并肩作战,岂能枉送在这里。”

    言信叹息道:“若是行儿在,合我父子之力一定能破去这雷柱。”

    可是离火殿的危难之际,言城的危难之际,言行却只能一直在沉睡。

    言灿哼了一声,道:“你也太没出息,难道还要靠儿子不成。”

    言信也哼了一声,道:“我不也算您半个儿子吗,现在又是谁挡着它?”

    言灿又道:“几十年了,我竟没发现你小子这么伶牙俐齿。”

    言信道:“不是伶牙俐齿,只不过实话实说,能者多劳,难道要让一把老骨头冲在前吗?”

    言灿嘿了一声,道:“有道理。”

    言城的修道者们可没有他二人这份闲心,为了分担言信的压力,他们已经筋疲力尽,但是没有一个人停下。

    雷势在减弱,但若不能将它在半空破去,仍足以毁了离火殿,山下的百姓也必然会受到波及,死伤难免。

    所有人都知道,若不是言信在那雷柱袭来之际运起火柱相抗,他们恐怕都难逃一死。

    在这持续的道法角力后,他们都已不堪重负,也已有人开始呕血,每一秒都是巨大的压力。

    而绝大多数的压力都在言信一人身上,言信竟然还撑得住,太玄境的修为果然超乎想象。

    但是即便这么强大的太玄境都只能暂时勉强挡住千里之外的一击,那么施下这道雷柱之人,又将可怖到什么程度?

    修道一途的巅峰,终究不是凡夫俗子所能企及。

    但是,每个人都有自己能做到的事,凡夫俗子也不列外。

    半刻后,言灿所说的暗火终于来到。

    他们素衣裹身,浑然不似修道者,但他们的的确确是修道者,没有在监察司入册的修道者,不为外人知的修道者,足足有数百人齐聚离火殿。

    若是监察司和执禁团的人看到他们,一定会大惊失色。

    言灿看到暗火来了,大声道:“布阵,旋火盾。”

    暗火们看着那道雷柱,看着一个个正在勉力支撑的同伴,他们眼中有怒火开始燃烧。

    暗火中有一人说道:“接下来交给我们。”

    这人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相貌平常,但目光深邃,他就是暗火的领头人,朱同殊。

    先前在抵挡的修道者们脚下一松,很多人已跌坐在地,大口喘息。

    暗火八人一组,各站其位,随着道法施展,有火焰从中生出,形成一个盾牌,并且旋转不停,然后向那道雷柱冲去,覆盖了言信的火柱。

    紧接着,又有两个旋火盾冲去,雷柱之下,三重旋火盾。

    这时,言信感到压力骤减。

    朱同殊对言信道:“言兄,你也休息,我们来破了它。”

    他并未尊称言信为三城主。

    言信道:“不,不够,再加旋火盾。”

    朱同殊不解,看向布下三重旋火盾的三组人,他们虽感到威势惊人,但先前已有言信和诸多同道将雷柱逼下,已断了汹汹来势,按照计划,他们足够支撑到其余人再施术法将它击破。

    于是,施术布下旋火盾的人向朱同殊点了点头,表示可以按照计划继续。

    朱同殊得到确认,再对言信说道:“言兄,剩下的交给我们。”

    看来,朱同殊对于暗火的实力极有自信,即便是这样一道威势超乎想象的巨大雷柱,他们也能有击破它的把握。

    言信转头看向朱同殊,勉力一笑,道:“不,你误会了,我不是不相信你们,只是要你们相信我,你们将它逼住,我来破了它。但是,我需要休息片刻,你们给我争取时间。”

    言城同道一听,都觉得言信要一人完成太过勉强,且他已元气消耗甚***本不能施展出他的全力一击,即便他们都对太玄境深感敬畏,但这道雷柱更足以称为天威。

    当下有很多言城德高望重的人都相劝言信放弃这一试。

    但是言信却很坚决,道:“我若连一道天雷宫的术法都破不了,他日又如何与天雷宫对抗。”

    言信想通过这一试,检验自己和天雷宫的最高战力到底有没有一战之力,难得有这个机会,无论如何也不能错过。

    听到言信的这句话,言城修道界已无人反对,因为这句话很有道理,如果连言城修为最高的人,况且还是让他们引以为傲的太玄境都无法破去天雷宫的一道术法,那他们还有什么资格去挑战天雷宫。

    言信的决绝让朱同殊无法拒绝,他与言灿对视一眼,言灿也点了点头。

    于是,朱同殊又对暗火道:“追加六重旋火盾。”

    当九重旋火盾生生抵住那道雷柱的时候,言信终于撤下了他的火柱,仅剩不多的火海也随之消失。

    然后言信盘膝坐下,抓紧时间吐纳恢复。

    言城所有人都抬头望向那悬在天际的耀目雷光和火光,所有人都知道那道雷柱若是落下,将是极大的灾难。

    那道雷柱自出现在言城上空到现在已有半个时辰,所有人都知道这半个时辰是谁在拼尽全力挽救他们,所有人也都不禁为挽救他们的人捏上一把汗,只希望这些英雄能平安无事,更希望这些英雄能化解危机。

    虽然雷柱已被挡住,但仍在缓缓地压下,正当朱同殊和言灿在考虑是不是要再追加旋火盾的时候,言信终于站了起来。

    言信抬头看着那道雷柱,眼中似冒出火光,他要用出他从未用过,甚至是他现在的疲累之躯不能完全驾驭的术法。

    言城同道也都将眼光看向言信,这一击,是否会成为言城挑战天雷宫的宣言?

    言信对朱同殊道:“我气府的元气只够一招,若这一招不能破了它,就只能交给你们了。”

    朱同殊点了点头。

    言信深吸一口气,双手捏诀,大喝一声,火海又再次出现,但是这并没完,火海又再沸腾,不再是红色的,转橙,转黄,转白,又再转青,言城修道界几百双眼睛第一次见到了青色火海。

    即便他们都是修为不低的修道者,也不由自主地从言信身周再退了数丈开去。

    但这仍然没完,青色火海又变换了形状,化出了足,化出了身,化出了头,最后化出了双翼,出现在言城修道界眼前的,赫然是一只巨大的青色火鸟!

    然后言信奋力向天空那道雷柱一指,青鸟振开双翼,热浪迎面。

    这青鸟竟还发出了一声长啸,直如活物一般,口中喷出火焰,向雷柱振翼冲去。

    这奇景绚烂夺目,若不是奇景之下有太多生命,任谁都会为之无法自拔深陷其中。

    但这些生命知道,若不躲避,若不防备,这奇景的余威也足以让他们丢了性命。

    青鸟带着无尽的怒火撞击了那道雷柱,“轰...”一声震天巨响,雷柱终于出现了一道裂痕。

    青鸟仍在冲击,并且可以看到它在消亡,最先撞击的鸟头已不见,但是气势不减,双翼仍在振动,仍在持续地冲击。

    人人为之捏着一把汗,难道这样的术法仍不足以破解那道雷柱吗?

    巨大的鸟身和双翼也在凋落,而这时,雷柱上那道裂痕也开始延伸。

    然后传出许多雷鸣,那道雷柱分化成数不尽的雷光,闪着比阳天白日更白的光,持续轰鸣了许久后,终于在天空消散。

    言城的欢呼之声鼎沸,言城修道界的所有目光在燃烧,他们终于有足够的勇气和一丝底气直面天雷宫。

    言信看着那道雷柱瓦解,长舒一口气,他已虚弱无比,但他仍坚持着没有倒下。

    那青鸟仅剩残存之身,随着言信解除了道法,也在空中消散去。

    但施术时与雷柱相撞而溅下的青焰落在了城内,在下方的修道者尽力用道法将它们化解,但那毕竟是青焰,很多修道者没有足够的修为将它们化去,他们只有用他们的道法勉力将青焰引至空旷之处。

    但仍有救援不急的,落在了房屋上,言城此时火光四起。

    虽然此时言信解除了道法,那些原本的青焰没有了道法元气补继而变成了寻常之火,城内的修道者已可用道法御之,可言城这么大面积且分散的火情,让他们人手不足。

    言灿没有沉寂在破解雷柱的喜悦之中,他的头脑始终在想着怎么将危害减到最小。

    言灿道:“暗火留下,其余人马上下山化解火情,不能死伤百姓,将火情控制到最小。”

    说完,当先向山下奔去,其余人也拖着疲累之躯紧随其后,一个也不落下。

    暗火终究不能示于人前,现在还不能让监察司和执禁团发觉。

    朱同殊走到言信身旁,眼中满怀憧憬地道:“这一招当得起太玄传说。”

    言信却道:“这一招只怕也会带来更大的麻烦。”

    朱同殊不以为意地道:“你一直在隐藏一身修为,麻烦不也自己找上门来了。”

    先是全城查禁,再又是雷罚天降。

    言信笑了一声,道:“也对,该来的总是会来,该面对的总要面对。”

    之后呢?又会是什么麻烦?

    朱同殊又道:“这一招应该有个响亮的名字,待将来你成为传说的时候,也能更增几分威名。”

    相比于三城主的身份,言信还是更喜欢身为一个修道者。修道者的身份让他不再需要那么严肃端正,更不需要那么收敛,他可以展现他的傲气,也可以为从前所不敢为。

    言信道:“我将它命名为火凤翱天。”

    朱同殊念了一遍,道:“若叫火凤,世人皆以为火色为红,你既以青焰注之,不如叫青凤,懂的人一听,就能想见它的威势。”

    言信念道:“青凤翱天,好,那就叫青凤翱天。”

    朱同殊又道:“你家大公子怎么没来?学你过去一样,隐藏紫火吗?”

    言信神色一暗,道:“他还在昏迷。”

    朱同殊也知道言行的异症,但不知他正在异症之中,听言信这么一说,朱同殊不再说话。

    不知为何,朱同殊言语间给人一丝捉摸不透的感觉,但言信对此好像习以为常。

    随着言城的同道在山下齐齐救难,火情终于止熄。

    虽然房屋烧毁不少,也有烧伤之人,但所幸伤势不大,言城这场危机算是有惊无险的过去了。

    不过就仅仅是这一道术法,就让言城几乎举整个道界之力才勉强化解,对比之下实力之悬殊,也是让言城道界一时的喜悦荡然无存。

    即便言信再强,可破了这一道术法也几乎再无余力,可见相比施术的人,言信也是不能及他。

    言城只有一个言信,而天雷宫能施展出这等术法的人,却不知有几人。

    ...

    还有一道雷罚袭向张城枕星河。

    虽然雷罚可称世间道术之巅,但是这道袭向枕星河的雷柱却并未完成施术者想要它完成的使命,它也实在当不得一个罚字。

    它和另外六道雷罚一样,来势汹汹,威势滔天。

    但最终,它的殒灭却什么也没带走。

    只见一人凌空踏步,向着远远袭来的雷柱连挥数剑,那道裹挟着煌煌天威的巨大雷柱就已被破风剑气瓦解在半空。

    只留下一声震天巨响,随后苏城又回归一片平静。

    就像它根本没有来过。

    那人仍旧停在空中,望着雷柱袭来的方向,他一身袖袍黑白相间山水相依,如身披一袭水墨,他长发飞扬,凌虚卓绝。

    他手中那把剑,剑身镶满星辰图样的晶石,如天际星芒一样耀眼夺目。

    他身下的岛上站着许多人,其中一排十个年轻人,七男三女,这十人在人群中分外醒目,而他们望着他的眼神无一不满是崇拜。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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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者:传说之路介绍:
一纸移契悲万骨,七野雷震布天罗。
二十四鬼引黄泉,天雷十鼎定乾坤。

行者之名贯天地,后继再无传承人。

行者,是传说中的名字,是传说之中的世人无一不敬仰的名字,也是在传说之中响彻天地的名字!
行者,确切的说它不是一个名字,也不是一个人。它是一个称谓,它是一个称号,它是无数舍弃了自己名字的人用他们的生命共铸的名号!
但是,这个名号为人所不容。
数百年来,世间早无行者之名。
直到十八年前,有一个人宣称以行者为志。然后,他于世间销声匿迹。
行者,又再无声无息。

传说世有大劫,必有行者辈出。如今亦是多苦,行者又在哪里?行者:传说之路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行者:传说之路,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行者:传说之路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