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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苦行浪子     行者:传说之路txt下载     行者:传说之路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三十六章 古怪

    林城。

    通往大秦的驿道,远出城境线外十里。

    林城当权会同林城监察司与执禁团早早来到这里等候,今日,是李治平抵达林城之日。

    与那日言城迎驾的队伍一眼可见的抵触不同,林城这方多的是人喜笑颜开地翘首以盼,其中更有多人与分列另一边的林城监察司与执禁团等人笑谈不止。

    自李治平先后在言城和苏城取得了王权一统的进展后,林城监察司已收到来自大秦的传书,李治平推动王权一统的消息已经在林城流传开来。

    这对林城的暮秦之人而言,可是天大的好消息。

    他们朝朝暮暮,盼的就是大秦一统的这一日,对他们而言,只要归附了大秦,日后就是一片和顺。

    当然,林城权贵们自然不会全是暮秦之人,其中亦有人与城主林礼仁一样,没有忘记多年来的仇恨,更不信任大秦和天雷宫能有一片好心。

    当前几日听闻李治平即将抵达林城,为推行王权一统而来时,林城两派一片哗然,当即引起了激烈的争执。

    而暮秦派本来就势力强大,加之又有监察司和执禁团的支持,顺应王权一统的声音很快便占了上风。

    反对支持王权一统那一派则就只能依靠林礼仁和青仁堂,可没想到一向站在他们这一边的林礼仁和青仁堂堂主林礼智这一次却称大势所趋顽抗无益。

    这让反对王权一统的人感到很困惑,虽有来自大秦的书信称言城和苏城已试行王权一统,但这终究是大秦的一面之词,没有言城和苏城的证实,如何能尽信?

    他们不知的是,不论是他们,还是暮秦派,都不知真正的合作是什么,更不知真正的合作早已在暗地里完成。

    所谓推行王权一统,亦真亦假,明面上大张旗鼓,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

    林礼仁已经做出了决断,暮秦派自然是欢天喜地,反对派无可奈何,只能期望这一次会带来好的结果吧。

    当李治平的仪仗抵达时,林礼仁被请上了车驾,迎候的队伍调转方向,浩浩荡荡向林城而去。

    车驾内。

    李治平亲自为林礼仁斟了一杯酒,举杯道:“日前在驿道上,遇到了林城前往大秦救援的军队,有林城和各方军队的驰援,相信大秦灾情能及时回复。这一杯,治平代大秦百姓致谢林城主。”

    林礼仁看看李治平,又瞥了一眼一旁默默垂首的楚玉琢,道:“李首辅和李首相下了调令,我林城又如何敢不驰援。此举亦可看出李首辅心系灾民,宅心仁厚,若说致谢,林某倒是有一请。”

    捻起酒杯,却不饮下。

    因为楚玉琢在场,拿捏不定当不当说的话也暂且不说。

    李治平暗暗点头,道:“林城主但说无妨。”

    林礼仁道:“林某只是希望李首辅的眼里不光只有大秦百姓,同样也能有我林城百姓,世间百姓。”

    李治平道:“自然,世间百姓是一家,治平定不负林城主所望。”

    听到这句话,林礼仁才与李治平酒杯一碰,同饮了这杯。

    心知肚明的话,碍于楚玉琢,只能以话里有话假若试探。

    回身落座,李治平看向楚玉琢,道:“两位应是很熟悉了。”

    楚玉琢只是看了看林礼仁,道了一声:“林城主。”

    便算是打过招呼了。

    林礼仁却是脸色一沉,冷言冷语道:“自然是熟悉,托楚司东的福,青仁堂数位弟子至今尚未痊愈。”

    楚玉琢面不改色,没有一丝歉意,也不置一词,从这林礼仁能看出他应是不知李氏父子已经暗中与各城有了合作。

    林礼仁说的事,是数月前李令山要求彻查五行太玄相时,楚玉琢为探明青仁堂是否有隐藏的太玄境修道者而大展神威,重伤了多名青仁堂修道者。

    时间算来已近半年,其中竟然还有数位弟子至今尚未痊愈,可想而知楚玉琢出手之重。

    可其实真要论起来,楚玉琢毕竟未下杀手,与他一样为彻查五行太玄相而去周城御金门的司西狄刚,可是杀了御金门门主和十几位门下修道者,伤者就更多了。

    身为乾坤十鼎,尤其是司镇一方的四司,这样的事在过去不过是平常事耳。

    是以楚玉琢对林礼仁话里的不满置若罔闻。

    李治平打个圆场道:“楚司东也是奉命行事,林城主要怪就怪我与家父吧。”

    彼一时,此一时,林礼仁看着李治平满脸的歉意,纵有满腔不满也不知如何发作了。

    谁能料想到世事变化如此之快,这世间的罪魁转眼竟然变成了最有力的盟友。

    楚玉琢也罢,其余几位乾坤十鼎也罢,所有天雷宫门下都是一样,在没有明着反叛之前,不过都是李氏父子手中的兵器。

    如李治平所说,不能怪楚玉琢,至少不能全怪楚玉琢。

    林礼仁叹息一声,摇了摇头。

    车驾内安静了下来。

    楚玉琢的心头古怪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随行李治平出访以来,与李治平共乘车驾已十日,这十日来几乎无话。

    可那日见李治平对待林城军队,和今日对待林礼仁的态度,让楚玉琢感到完全与他所认识的李治平不同。

    往日李治平虽然也不像李令山一样让人不可接近,但同样有着让人不可质疑的威严,正如要杀那个违背他意愿的执旗人时,没有丝毫的迟疑和怜悯。

    这古怪,要追溯到两个月前,从紫火出现在黄龙山后的处置开始。

    从那时完全不同以往的处置开始,李治平,甚至是李令山的怜悯和谦恭也随之出现了。

    推动王权一统代替了抹杀和镇压,随之又出现了调集各城军队救援大秦灾情,不问罪,不杀人,又兴师动众地救灾,还向各城降低了姿态,甚至是当面向林礼仁承认了过去的错误。

    这些,有什么内里的联系吗?

    楚玉琢想不通。

    在他看来,就算要推动王权一统,仅以紫火暴露在黄龙山一事的牵连,就足可逼迫各城退让,何以需要自损威严?

    一路无话。

    直到入城,车驾外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李治平的到来甚至引发了林城一派祥和的气象,推动王权一统对于林城似乎是顺应民心之举。

    这倒是让李治平颇感意外。

    掀开帘布,看到的是林城百姓夹道欢迎,喜气洋洋,欢呼声热烈。

    不止是李治平了,就连多次来过林城的楚玉琢也感到不解。

    这还是数百年来饱受大秦和天雷宫欺压的林城吗?

    李治平看向林礼仁,疑惑道:“这是?”

    林礼仁面无表情,道:“李首辅推行王权一统的消息早几日便已有传书到林城,这些人自然是盼之久已。但还请李首辅知悉,他们并不能全数代表林城。”

    李治平点了点头。

    这些人拥戴大秦一统,不过是为了他们自己的便利,暮秦派以世家为首,大多家大业大,对他们来说,保住自己的家业,只有一样,那就是不与大秦和天雷宫为敌。

    如今有了和平一统的契机,自然是最好不过了。

    望着道路两旁喧嚣的景象,不得不感慨林城暮秦派的猖獗,看来过去林礼仁的日子很不好过。

    李治平道:“王权一统,林城主如何看?”

    林礼仁沉默片刻,道:“身为一城之主,只盼一城百姓衣食无忧,安居乐业,诸事太平。王权一统若能清除积弊,带来祥和盛世,林某自是拥戴。但恕林某直言,大秦和天雷宫若仍如以往行事,只怕一统大业终是一场空。”

    李治平道:“林城主深明大义,治平感佩。治平此来,正是要明正法度,也请林城主监督,但有法外强权,不论何人,我李治平绝不姑息。”

    林礼仁已经知道李治平手中有一部法典,被言城和徐怀璧还有贾家一致认为此乃治世之宝典。

    但现在这部法典还不能公之于众,李治平也只能在现行律法上稍作放宽和修改,这已经是眼下情势下最大限度的改革了。但就是这稍稍的改革,也已是各城过去求而不得的。

    对李治平,林礼仁是信任的。

    而他的信任虽没说出口,楚玉琢还是隐约能察觉到,这也加重了楚玉琢心中的古怪感觉。

    这不能说是楚玉琢太敏感,只是因为李治平和林礼仁本该是对立的,无论何种原因他们之间都应存在或多或少的敌意,但自他们两人照面以来,没有任何一句言语间的针锋相对或是明嘲暗讽,这很不正常。

    楚玉琢思忖间频频皱起的眉头落入了李治平的眼底,趁着两人没有把目光看向他时,李治平的嘴角浮现一抹笑意。

    仪仗和车驾先停进监察司,李治平短暂逗留后,又与一众要员前往林城城宫。

    林礼仁已事先为李治平备好了接风宴,除了宴席上少数几个林城权贵脸上偶有露出敌视的神情外,一切都显得很祥和。

    今日没有谈及公事,酒宴后,李治平便以一路奔波劳累需要休养为由谢绝了监察司和执禁团还有林城诸多暮秦派的打扰,与楚玉琢一同回到了监察司为他准备好的府邸。

    直至夜深,李治平正欲入寝,楚玉琢也正要告退时。

    李治平忽然莫名道:“听闻林城有一片禁地,楚司东可进去过?”

    楚玉琢一愣,道:“没有。”

    李治平看着楚玉琢道:“当真没有?”

    楚玉琢不知其意,道:“当真没有。”

    李治平道:“听闻那片禁地是当年张知秋与雷尊交易留下的,留给了一个女子。”

    楚玉琢道:“是。”

    李治平道:“与张知秋有关的人,难道不应该留意吗?”

    楚玉琢不语。

    李治平又道:“至少应该去看看。”

    楚玉琢好似有些为难,但终归是道:“是。”

    这又让楚玉琢感到一种古怪。

    李治平为推动王权一统似乎可以做很多退步,但为何又不能无视那片禁地里的女子?

第四百三十七章 正气

    又过三日。

    大秦境内,自西方又来一支万人救援队。

    这是佛城组建的超过万人的百姓队伍,徒步自佛城而来,也因此最后到达。

    至此,所有的救援人员尽数抵达。

    在相阁辅相宋和的安排下,受灾田地的清理任务由各城军队和佛城的万人救援队在分别划定的区域内展开。

    为了避免大秦灾民与来自各城的救援人员接触,灾民自身则在田地区域外搭建和修葺他们被损毁的房屋。

    截止昨日,宋和已将韩城将军韩疾和王双林捐出的粮如数发放给了亟需粮食的灾民们。

    那持续的恸天的哭声,多少感激尽在其中,那是他们此生第一次感受到人世间的温暖和情义。

    只是,任这哭声随风传遍大秦,也没能引起多少共鸣。

    那只在灾民之间,或者,只在弃民之间。

    那些啖之血肉的人们,他们若有一丝怜悯,也就不会有弃民的存在。这哭声,这善举,非但没有唤起他们的怜悯之心,反而让他们感受到了忌惮。

    流言蜚语从各个角落滋生,传达到相阁。

    卫韩邀买人心,宋和徒居高位却为人利用,才不配位理应问罪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

    今日,相阁传令,由大秦监察总司召审宋和,陈明详情,后做定夺。

    大秦监察总司,一方面是主理各城监察司人员安排调度事宜,另一方面,也有对大秦境内一切事务的监察之权。

    身在大秦监察总司内的公职人员,大都是天雷宫治下各个利益集团安插在其中,但有让这些利益集团感到不满或是威胁的事发生,都是通过这里的自己人开始散布发酵,以便他们的诉求得到解决。

    相阁不好直接插手,但通过大秦监察总司,就能把他们的诉求传达到相阁,也传达给李令山。

    监察总司坐落在七层天雷宫的第四层,司座庄恪大多都是为此登上相阁所在的第六层,堂堂监察总司司座,说来也是高位,实则不过是为这些利益集团跑腿。

    当宋和与随他一并主持救灾一事的两位辅臣走入监察总司大堂时,宋和已端坐在上座,身下是一名记事。

    左右聚满了监察总司的公职人员,这些人实则无关,不过是为各个利益集团打听消息。但庄恪并没有呵退他们,谁让庄恪本身也是某个利益集团的一员。

    见宋和与两位辅臣走到身前,原本愁眉苦脸的庄恪转瞬笑脸迎面,道:“宋辅相,两位大人,今日不过是例行问话,还请不要怪罪。”

    相阁中的哪一位都比他的职位要高。

    本来在庄恪看来,不论是宋和还是相阁中任何一位辅臣都与他一样,身后代表的都是某个利益集团,而他们这些利益集团大多都是利益相通的。

    对于他们而言,与那些受灾的弃民之间的界限应是泾渭分明。

    韩城如此明显邀买人心的举动,本应是完全不会理睬,可宋和为什么就配合了?

    宋和能跻身相阁三辅相之一,怎会不知此举会掀起轩然大波?

    就算他的身后有人保,面对共怒能保得下来吗?

    宋和是奉李令山之命全权处理救灾一事,就算保他的人是李令山,但伤及到全体的利益,就不怕李令山弃车保帅吗?

    如今李令山已经命庄恪审问,这是否就是弃车保帅的意思?

    庄恪拿捏不定,也就不敢擅自给宋和定罪。最终的处置还需要交给李令山,否则一旦宋和安然脱身,回过头来轻易即可收拾庄恪。

    为了保证自己的退路,庄恪凡事还是留一线。

    宋和看了看左右那些本是看着他,但当他的目光扫视而过又匆匆别过眼去的人们,神色如常地道:“这么大阵仗,不知本辅犯了何罪?”

    庄恪笑脸一顿,又赶忙呵呵笑道:“不,宋辅相稍安。想必宋辅相已收到了首相大人的传令,不过是有人检举,称宋辅相为人所蒙蔽做了些不妥的事,事实究竟如何,还想听宋辅相和两位辅臣大人说一说,仅此而已。首相大人也只是命我问清详情,并无定罪之意。”

    宋和负手而立,看了看庄恪,又转头向两旁看去,道:“哦?不知是何人检举?”

    两旁的人尽皆低下头去。

    庄恪干笑两声,眼神闪躲,道:“检举之信件多有,但都未署名。”

    宋和哼了一声,道:“呵呵,庄司座,连署名都没有的检举信也能受理的吗?大秦律令,本辅多有参与核定,怎不知有这一条?”

    “额...”庄恪不知如何答。

    确实,没有署名的检举信,即作首告无人,按律当做谣言。

    如今仅凭谣言就要审问大秦辅相,岂不是件荒唐事。

    见庄恪无言以对,宋和左手边的辅臣呵斥道:“大胆庄恪,无凭无据就敢传审我大秦辅相,你该当何罪!”

    莫说是庄恪,便是两旁的一众无关人等也是闻言一震。

    被检举审问的事若是作罢,传审宋和的事若追究起来,庄恪只怕不能善了,而他们这些看似看热闹实则是打听消息的庄恪下属恐怕也同样不能善了了。

    有多少事,只是没有点破,实则个个心知肚明。

    宋和与他身边的两位辅臣何尝不是如此,同意韩疾和王双林向灾民放粮的提议时,他们就知道了会带来麻烦,还是不小的麻烦,甚至有可能带来杀身之祸,毕竟宋和可是以项上人头向韩疾和王双林作保。

    上来连串的反问和呵斥,不过是给庄恪一个下马威,争取一些主动。

    庄恪虽然面对宋和底气不足,但终究是监察总司司座,还不至于被几句话吓破了胆,几个深呼吸镇定了心神后,又强笑道:“宋辅相和两位辅臣大人莫要动怒,虽说这检举信不合律法,但终归先传达给了首相大人,请宋辅相和两位辅臣大人前来,也是首相大人下令。若宋辅相和两位辅臣大人拒口不答,庄恪自是不敢为难,只能如实向首相大人回禀。”

    宋和呵呵笑道:“庄司座既然搬出了首相大人,我们还有什么可说的。要问什么,请问吧。”

    庄恪舒了一口气,问道:“据多份检举信称,卫韩军队将随军所带的军粮捐与弃...”

    看见宋和眼中瞬间蹦出的怒火,赶忙转口道:“灾民,此事为宋辅相首肯,并由宋辅相经手发放,可是确有此事?”

    宋和挺直了身姿,道:“确有此事,不知犯了何罪?”

    庄恪瞥了一眼宋和,道:“宋辅相难道不认为此举乃是纵容卫韩军队公然邀买人心吗?”

    宋和不禁笑了一声,道:“荒唐,邀买人心?邀买了什么人心?若是邀买了人心,又何来的这一封封既针对本辅,又针对卫韩军队的检举信?”

    既然已经开始了问话,庄恪就不再犹疑,道:“这些检举信,都来自忠于我大秦,不忍见宋辅相做下错事之人。宋辅相若是一时不察被人所利用,不妨认了,庄恪虽位卑亦可为宋辅相说情,首相大人想来也会从轻发落。”

    宋和冷笑一声,道:“笑话,仅凭此,庄司座就要给本辅定罪了吗?”

    庄恪道:“不敢,宋辅相乃堂堂大秦辅相,庄恪又如何能定宋辅相的罪。只是宋辅相若说不清这件事,待口供传达给首相大人,只怕...”

    宋和接道:“只怕什么?只怕首相大人也会定本辅的罪?”

    庄恪道:“庄恪也是一番好意,宋辅相若不领情,庄恪也只能把宋辅相的话如实记下,如实传达首相大人,由首相大人裁定。”

    宋和走上一步,盯着庄恪,直到庄恪不敢再看向他的目光时,又移了一步,看着旁边的记事,道:“好,那你就如实记下。大秦灾民近一百二十一万六千之数,大多老弱妇幼,家中存粮淹没于洪水,或被冲走,或已不可食用。灾后至今已过两月,只能以野草充饥,每日饿死近千人。你也知大秦无粮可拨,照此下去,饿死的人只会越来越多,活着的人也只会虚弱至极,即便来年春耕能恢复田地,又何来的人去种粮?首相大人委本辅全权处理救灾事宜,若人都死绝了,还救什么灾?还恢复什么田地?”

    一番话说得庄恪不知如何辩驳,因为这是事实。

    但灾民,啖人血肉的人眼中的弃民的死活,他们是不会在乎的。

    庄恪试图让自己站在更高的高度,道:“不论如何,大秦的泱泱霸权不容他人染指。无论宋辅相作何决断,都应优先考虑会带来的后果。人心思迁,是不容许的。”

    宋和早知道庄恪迟早会搬出这套说辞,冷哼道:“人心思迁?何来的人心思迁?庄司座也说了,是本辅经手发放的粮,灾民要心怀谢意,难道不该是谢本辅吗?”

    这当然是强词夺理。

    庄恪道:“可灾民亦知粮不是从大秦来,卫韩军队一到,粮就有了,他们怎会不知粮从何来?”

    宋和道:“就算他们知道又如何?各城的救援军队是怎么来大秦的?给他们粮的卫韩军队是怎么来大秦的?是先有了世子定下王权一统大计,再经世子准许,首相大人的调令召集而来的。他们应该感谢一位开明的大秦世子,正是有这位世子的庇护,才有了救援的军队,才有了救命的粮。人心思迁?哼,经此后,他们只会对大秦感恩戴德。试问除我大秦,何城能调集来如此多的军队,何城能救援如此多的灾民?不妨告诉你,本辅已与卫韩的将军谈妥,后续还会有更多的粮从卫韩运来,本辅还会把粮发放下去。”

    监察总司内面面相觑。

    庄恪哑口无言。

    宋和把灾民对各城救援军队和卫韩捐粮的感激之心,说成了对大秦和大秦世子的感激之心。

    这话明知是狡辩,却又无从辩驳。

    宋和走到庄恪身前,道:“这些话,烦请如实转呈首相大人。本辅还有许多事要处理,恕不奉陪。”

    说罢,在庄恪的错愕中,与两位辅臣转身便走出了监察总司。

    走下天雷宫的阶梯中,一位辅臣哈哈大笑,道:“畅快,辅相大人的话听来振聋发聩。”

    另一位辅臣面露担忧,道:“本该是振聋发聩的话,可在大秦却是诡辩,不知此事是否能就此了结。”

    走在身前的宋和却不担心,道:“首相大人没有亲自过问,那就是到此为止了。不必担忧,全力做好我们当做之事。”

    两位辅臣相视一眼,各自点了点头。

    出身相阁的他们,心中有正气,他们知道世间本该如何运转,只是过去没有机会,而眼下这个机会,甚至需要他们阳奉阴违,但即便如此,这也是他们乐于为之奋斗的事业。

    正是宋和心中的正气,深知这是他当做之事,犹死不悔,这才能让他的诡辩掷地有声。

    天雷宫第六层,相阁。

    李令山手中拿着记录宋和原话的纸,看完后,道:“宋和深明世子大计,此事我已知道了,下去吧。”

    躬身站在一旁的庄恪微微抬头看了李令山一眼,什么也没敢再问,低头道了声是,便退了下去。

    李令山看着庄恪远去,又低头看向手中的纸,脸上渐渐露出笑意。

    他之所以让监察总司审问宋和,就是要宋和的话通过监察总司传到那些想要从中作梗的人耳里。

    宋和不负所望,把这件本该不被容许的事与秦世厉想要的王权一统牵扯起来,再经由李令山表态确如秦世厉所愿,如此便盖棺定论,别有用心的人再想发难也不敢再露头了。

第四百三十八章 自问

    林城。

    数日下来,李治平把在言城和苏城做过的事又在林城重做了一遍,先是完成了工籍、农籍和猎户的并籍,又一再重申明正法度的必要性,之后又在随行的人员中抽调组建了林城督查队用以约束监察司和执禁团。

    一应事项,都让人感觉到从现在开始,的确与过去不同了。

    但究竟能够维系多久,是否仍会回到毫无法纪可言的黑暗过去谁也不知,时间的考验是唯一的验证之法。

    至少现在看到了和平一统,人人受益的契机。

    若大秦一统不可避免,又何来更好的局面?

    这片光明前景来得很突然,突然到就像长久的黑暗笼罩下,突然降下的一道晨光。

    有人开始意识到似乎见过这个场景,似乎就在不远之前。

    的确不远,就在仅仅两个多月之前。

    那个漫长的,无尽的可怖的力量肆虐的黑夜,那个令人心悸恐惧到以为将带来无尽混沌的黑夜,先是有了漫天的绚丽紫光,而后晨光破除了黑暗天幕。

    现在的这道光明,也是那绚丽紫光带来的吗?

    那是行者带来的光啊!

    夜幕下,楚玉琢一人前行,向着十里枫林谷的方向。

    脚步毫无声息,微弱月光下不时皱起的眉头却能看出他一路都在思索。

    这几日来,李治平的一项项举措他本是毫不关心,只是林城百姓和初到时那些带着敌视的林城权贵们的改变还是看在了眼里。

    喜极而泣,欢庆,他们所要的,如此简单就能得到满足。

    这也能看出他们想要的很明确,李治平给了他们想要的。

    那么,自己想要的,又是什么呢?

    助二裁和楚中恒夺了天雷宫,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吗?

    当他想起这一问时,忽然停下脚步,抬头望向了天际弯月。

    这些年,他时常想起了一个人,一个给予他至今唯一一败的人,张知秋。

    在他的认知里,天雷宫是不败的,而一个出身自孱弱凌风谷的张知秋为何会那么强大?而数百年来唯一一个出身自天雷宫之外百英决夺魁的张知秋,为何又冒着为天雷宫所不容的杀身之祸于会场公然高呼还世人以自由?

    自由,真的那么重要?

    楚玉琢不是不渴望自由,只是不知道得到了所谓自由,之后又该如何安身立命?

    自幼作为天雷宫的一件兵器成长,提升修为是唯一的念想,那能保证自己不被杀,也能让自己被需要。

    脱离了天雷宫,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这才是根本。

    谁让他已习惯了服从,天雷宫需要最强的兵器,他就去成为最强的兵器。天雷宫需要他去杀戮,他就去杀戮,需要他去威慑,他就去威慑。

    若哪一日没有了需要,没有了命令,他便不知该何去何从,不知活着的意义。

    天雷宫是一座牢笼,囚禁了他。但不知何时,天雷宫也成了他的归属,他已经离不开了,甚至也不想挣脱。

    在败给张知秋,又目睹了张知秋的死后,他偶尔会思考那让人不惜豁上性命也要去做的事究竟有什么意义。

    但很快,一切又归于平静,天雷宫仍是天雷宫,它的霸权依旧一如既往的稳固。

    张知秋的死好像毫无意义,他不过是做了一件愚蠢至极的事。

    渐渐地,关于张知秋越来越不被想起。日后楚玉琢成为了司东,仍像过去一样,只知服从,仍只把自己视作天雷宫的兵器。

    直到几年前二裁和楚中恒在楚氏族地与他私下一谈后,他才知道原来并不是每一个天雷宫的人都与他一样只知服从。

    可夺取了天雷宫的权柄又如何?

    二裁和楚中恒说的无上权柄并不是他想要的,光大楚氏一族也不是他想要的。

    无上权柄他不知要来何用,杀戮吗?若是如此,仍然作为一件兵器不就好了。

    光大楚氏一族?得到了司东之位,知晓了自己的出身后,他其实对楚氏也没有归属感,他不知能抛弃幼小的他的楚氏一族和他的生身父母有什么值得他回报的。

    他之所以没有拒绝也没有举发二裁和楚中恒,只是重新想起了已被他遗忘的事,他想知道二裁和楚中恒不惜赌上高位冒着死无葬身之地的风险也要这么做的意义究竟何在,难道真的都是为了无上的权柄和能将他们抛弃的族人?

    他想看到一些别的什么。

    是什么呢?

    是为了自由吗?

    半年前,凌风谷做的事难道真的只是毫无理智的为了复仇吗?

    两个月前,那个出现在黄龙山的火行行者,又是为了什么呢,推翻天雷宫和所谓的行者大义?

    那么李治平呢,四处奔波推行一统,只为了进一步维护巩固霸权?

    楚玉琢也不知为什么,总是莫名感觉这数月来种种事件之间有着不为人知的关联。

    但在天雷宫的密网下,这又怎么可能呢?

    楚玉琢一番自问,却想不出答案。

    过了许久,终于用力甩了甩头,再次迈步向十里枫林谷走去。

    走过谷口的小筑,只是瞥了一眼,他身为司东,自然对青仁堂的情况知晓,一直都知道这里除了林红叶外,还有一个人,汪琴。

    只不过这位汪琴,他也同样没有见过,只是听执禁团的人向他禀报过,因为汪琴过去时常会出现在流金消玉苑,执禁团的人常能看见她,也知她没有出现太玄相,所以上次彻查五行太玄相时,楚玉琢也没有来到这里察看汪琴。

    可时过数月,这数月间的变化,是楚玉琢所不知的。

    小筑中无人,楚玉琢又在谷外停留了片刻,终于还是走了进去。

    这是张知秋以他的性命换来的禁地,楚玉琢自己也不知他为何会对张知秋特别的在意,他们之间只不过有过一战,他只是败给了张知秋,仅此而已,再没有多余的联系。

    而楚玉琢心中却对张知秋有一种不知何来的敬意,这敬意让他原本决定此生都不会走进这片禁地,不去打搅这片禁地里的清净。

    只是几日前李治平突然问起,今日又再次问起。

    对于楚玉琢而言,李治平和李令山的话就是命令。

    或许如李治平所说,与张知秋有关的人需要格外在意。

    楚玉琢刚踏入枫林谷。

    谷中小筑前盘膝修行的林红叶忽然睁开双眼,道:“有人来了。”

    一旁的汪琴看着林红叶的警觉,道:“几人?”

    几个月来,林礼仁、林礼智和贾腾偶有进来,凡进入这片枫林谷的人,林红叶都能准确感知出气息,来的若是他们三人,林红叶便习以为常。

    林红叶的警觉,就说明来的不是他们三人。

    不是他们三人,那又会是什么人呢?

    林红叶站了起来,面向谷口,不悦道:“一人,陌生的人。”

    汪琴也站了起来,拍了拍林红叶的背,道:“我去吧。”

    陌生的人,林红叶是不容许踏入这片枫林谷的,来的或许是误入的人,为了不让来人遭罪,汪琴想着还是她去劝出去的好。

    也不等林红叶说话,汪琴便向谷口的方向走去。

    待汪琴走远,林红叶还是跟了上去。

    在黑夜下更加幽暗的枫林谷中走了两里,楚玉琢听到微微踩踏落叶的脚步声,随之停了下来,双眼早已适应了黑暗,隐约能看见前方站着一个人。

    来人正是汪琴,与楚玉琢一样,几乎是同时停下了脚步,道:“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请回去吧。”

    楚玉琢道:“你不知我是谁,又怎知这里不是我该来的地方。”

    原本以为只是个误入的人,听这一说,却是来者不善。

    汪琴转而沉声道:“不管你是何人,这里都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奉劝一句,你还是自己出去的好。”

    楚玉琢道:“这世间敢这么跟我说话的没几人,不过你放心,我只是来看看,并无他意。”

    汪琴生性谨慎,听得对方口气这么大,瞬间就猜到了天雷宫的人,难道天雷宫发现了什么吗?

    若是天雷宫派来的人,现在把他杀了,恐怕还会招来更多的麻烦,必须要弄清楚来人究竟是谁,他又知道了什么。

    汪琴握了握拳,道:“你,究竟是谁?”

    楚玉琢道:“司东,楚玉琢。”

    竟然是司东!

    汪琴呼吸顿时紧张,连声音也变得紧张,道:“你说你来看看,看什么?”

    楚玉琢道:“你好像并不是林红叶,你是汪琴?”

    林红叶性情偏执的传闻楚玉琢也从执禁团口中听说过,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可没这么有耐性好好说话,可见眼前的这个人并不是林红叶。

    汪琴道:“你怎么知道我?”

    楚玉琢道:“该知道的事,我自然知道。”

    看来楚玉琢从来没有查到自己,也从来没有来到这里,只是觉得自己和林红叶没有威胁而已。既然如此,那现在他到底来做什么?

    汪琴道:“你还没说究竟来看什么。”

    楚玉琢叹了一声,道:“我只不过是来见一见林红叶。”

    他为什么会叹气?又为什么要见林红叶?又为什么听他说话好像并没有敌意?

    难道他并不知道她们与言行有关系?也并不是因为察觉到了什么而来的这里?

    汪琴疑惑了。

    正当她不知接下来该问什么时,身后响起一个声音,厉声道:“滚出去!”

    话音一落,四周的枫树像是活了一般,树枝如藤条,又如手足,带着破空声向楚玉琢密集扫去。

    黑暗中的楚玉琢脸色微变,他知道来的必定是林红叶,而这出手的一招就让他不敢大意,这对于青仁堂的木行修道者来说可是极为少见。

    “锵”一声,雷剑出鞘。

    剑上带着丝丝电流,在黑暗中,持剑的身影闪转腾挪凌厉迅疾。

第四百三十九章 隐瞒

    此起彼伏的电流闪耀出的光芒随着楚玉琢身形的辗转而移动,与林红叶发动的树枝的攻击交织在一起。

    除了电流的滋滋声,没有强烈的碰撞,毕竟木不是刀剑铁器。

    这也正是木行相对而言的先天不足,无论是作为兵刃还是术法,在强度上就是弱势。

    若是与对手修为上形成碾压或可弥补,但面对司东楚玉琢这种修为的对手,即便林红叶早已是太玄境,还是无法抹平这先天的差距。

    强度上无法匹配,那就只能在攻击密度上让楚玉琢应接不暇。

    眼见强横生长的树枝藤条被楚玉琢剑剑斩落,林红叶也不急不恼,不见她再做任何动作,突然楚玉琢脚下的落叶席卷而上,顷刻间把楚玉琢严严实实的裹了起来。

    但也就是一瞬。

    “轰...”

    雷光一炸,落叶裹成的球形爆裂,紧接着,是几根几尺粗的树枝呼呼扫来。

    攻势接连不断,但又在楚玉琢迅疾的几剑之后从容化解。

    而这并没有结束,相反只是开始。

    “唰...唰...唰...”

    如潮水一般的声音响起,又如枫林的呼吸,它活了过来,完完全全的活了。

    在这里,林红叶不缺攻击的武器,这里的一切都是她的武器。

    叶刃如雨!

    枝条如触手生长!

    四面八方,前赴后继,叶刃直击,枝条鞭袭,藤蔓缠绕...

    这滴水不漏的层层攻势,饶是楚玉琢也不由大吃一惊,双眼中电芒一闪,一声大喝,全身有电光起伏!

    雷体!

    楚玉琢万万想不到,在这里竟然有人能逼出他的雷体。

    这也是林红叶和汪琴第一次见到雷体。

    在电流不断爆裂的声响中,直击楚玉琢的片片叶刃顷刻化为乌有,凭着雷体,无视了防不可防的叶刃攻击。

    同时随着雷体一出,从楚玉琢的雷体和雷剑上又分化出了道道雷电迎向了向他鞭袭和缠绕的枝条和藤蔓。

    一时间,楚玉琢的身周出现了一个不可接近的领域。

    雷光映亮了四周。

    映亮了此刻宛如雷神的楚玉琢,也映亮了他前方的林红叶和汪琴。

    看着此刻分明的每一个呼吸都如低喝的楚玉琢,林红叶的脸上渐渐又出现了如那日与言行交战时一样的狰狞表情,有过之无不及。

    谁让眼前的这个敌人,是来自天雷宫的至强者,就算张知秋不是他杀的,也足以让林红叶把一直以来心头积压的恨意怒意宣泄在他的身上。

    汪琴担忧地看了看林红叶,又莫名抬头四处仰望,似乎在搜寻些什么,目光一无所获,再次看向林红叶,试着提醒林红叶镇定,叫唤道:“红叶,红叶,你冷静点,红叶...”

    然而林红叶却好像根本没听见,仍咬牙切齿地狰狞着面目直盯着楚玉琢。

    汪琴急切得不知所措,她当然理解林红叶,但她不知道现在能不能杀了楚玉琢,到现在还不知楚玉琢究竟为何而来。

    楚玉琢一死,后果将不堪设想,可现在已经暴露了林红叶的太玄境,就算放楚玉琢离开,天雷宫也不可能再放过她们了。

    若因她们而影响了已定的世间大局,这将万死难辞其咎。

    现在该怎么办?

    交战短暂地停了下来,那方的楚玉琢竟然也没有动手。

    他只是望着雷光的映照下清晰可见的一头青发的林红叶,再看到林红叶那张因愤怒到极致而狰狞的脸。

    不知为何,楚玉琢感到了歉疚。

    这歉疚让每一次随着雷体的出现都会涌现蓬勃杀意的他此刻平静索然。

    “你,竟然也修成了太玄境。”声音平淡,像是在对林红叶说,又像是在自语。

    汪琴疑惑地看向楚玉琢,见到了太玄相,见到了林红叶从未展示过的木行强大修为,身为天雷宫司东的楚玉琢反应怎会如此平静?

    感受不到敌意,事实上,楚玉琢也没有主动攻击过。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汪琴思来想去,忽然想起了言行曾经说到过的司北程洛,那个让言行以朋友相称的,放他上路的与楚玉琢一样实力和身份地位的人。

    难道楚玉琢和程洛一样?

    想到了这种可能,汪琴悬着的那颗不知所措的心终于稍稍放下。

    虽然未必如此,但只有如此才有挽回的余地。

    现在不能再让林红叶对楚玉琢出手,万一林红叶真的能杀了楚玉琢,那才是不可挽回。

    汪琴走上几步,走到林红叶身前,挡住了她的视线,双手轻轻按着林红叶的双肩,直视着她,轻唤道:“红叶,红叶,你先冷静,有我在,你先冷静。”

    林红叶身体一震,神色顿时出现了一丝恍惚,或许是因为楚玉琢消失在了她的眼前。

    汪琴不敢大意,仍轻声道:“红叶,看着我,你先别冲动,先让我处理。”

    双眼中只有汪琴的脸,狰狞的神情渐渐消失,缓缓把头移向一旁,再次看见了楚玉琢,眼中的怒意又浮现,道:“他...”

    汪琴很快也把头移过去,又挡住了林红叶的视线,不等林红叶把话说完,柔声道:“先让我处理,好吗?”

    林红叶咬了咬牙,终于是缓缓点了点头。

    只有汪琴能够让她保持一丝理智。

    见林红叶点头,汪琴这才轻轻舒了口气,转身面向楚玉琢,向前走上几步,道:“你究竟为何而来?”

    一直静静站着的楚玉琢看起来完全没有要发难的意思,听汪琴这么问,不知该如何答,仍是静静站着。

    过了片刻,汪琴又道:“你说你只是来见一见红叶,现在你已见到了。”

    见到了,然后呢?

    楚玉琢又怎知然后呢,要如何?

    林红叶是完完全全出现了五行太玄相的人,修为也是他从未见过的,不仅逼出了他的雷体,他更能感觉到林红叶有的是余力,真的要你死我活的一战,那将会是一场消耗战,这种程度的修为,已经相当于一场乾坤十鼎的内战了。

    汪琴虽然没有出手,现在也不可能拥有和林红叶一样的修为,但楚玉琢也看到了她鬓边的几缕青发,也就是说假以时日,汪琴也会和林红叶一样变成完完全全的太玄相。

    这两个女子,都是天雷宫必须要抹杀的。

    至少是过去的天雷宫完全不容存在的。

    而现在呢?李治平推行一统,她们是否有存在的可能?

    楚玉琢不知道。

    那他自己的意愿呢?

    本只是在李治平两番提点之下奉命进来走个过场,见一见,而后复命,谁知见到的全然在意料之外。

    张知秋以自己的性命做的交易,说是留下这片禁地,现在看来或许是为了长久地保下林红叶。

    而十九年前的林红叶不过是刚开始修行不久的少女,难道那时张知秋就看出了日后的林红叶必然不同凡响?

    五行太玄相出世,必掀起轩然大波,林红叶的身上有张知秋的寄托吗?

    张知秋遭到天雷宫前前后后派出不同的人几番追杀,心知他的心愿无法完成,所以交给了林红叶?

    如果张知秋能预见林红叶日后能修至太玄境,出现太玄相,那么,这是能说得通的。

    因为天雷宫称霸后,还从未有一个显眼的五行太玄相修道者出现在举世眼前。

    曾经公然宣称以行者为志的言休那时没有出现太玄相,后来被封云藏认为疑似太玄相的言信一直在言城,再后来三罚亲眼目睹确认为太玄相的言行一直就隐藏在暗处。

    至于其他人,水行主黑的太玄相看不出异常,土行则暂无人,金行的周慕君和贾平川还不为人所知。

    至今,五行太玄相还没有向世人证实。

    而若此时的林红叶出现在一个世所共见的舞台,比如明年的百英决会场,那关于五行的一切传说都将死灰复燃,再也不可能压制得住。

    而后行者出世的呼声,也会席卷于世间。

    这世间没有人怀疑,在天雷宫不主动做出改变的情况下,若要达成张知秋曾经公然呼吁的自由,唯有行者出世方有可能。

    张知秋没有等到行者出世,但他或许真的是发现了林红叶的不同之处,这才将他完成不了的心愿交托给了林红叶,希望她有朝一日能引领行者出世。

    若当真如此,难道要将张知秋身后的寄托也一并抹除吗?

    李治平说的与张知秋有关的人应格外在意,难道是李治平猜出了当年张知秋心中所想?

    李治平要是知道了现在的林红叶,究竟会如何处置?

    楚玉琢想了很多,忽然转过身去,雷体也随之消失,四周又回归了一片漆黑。

    脚步声响起,楚玉琢什么回应都没给就要离开。

    这让汪琴一头雾水。

    林红叶大声道:“你来,只是提醒我,你们杀了他吗?那现在,你为何又不杀了我?”

    楚玉琢停下了脚步,顿了片刻,道:“我曾经败给过他一次,我杀不了他,他不是我杀的,我也不希望他死。”

    林红叶和汪琴都愣住了,她们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答案。

    “你比当年的他要强,他若知道,一定会很欣慰。”

    说完这一句,离开的脚步声又响起。

    莫名的来,莫名的走。

    直到楚玉琢走出了十里枫林谷,林红叶和汪琴还安静地站在原地百思不得其解。

    事已至此,她们唯一希望的,就是楚玉琢今夜所看到的,不会影响到世间大局。除此外,她们什么也做不了。

    但愿楚玉琢会和程洛一样。

    从他最后说出来的话来看,还是有可能的。

    ......

    天刚微亮。

    李治平住处。

    刚走出卧房,看到在外等候的楚玉琢,李治平微微一笑,道:“楚司东看来是一夜未睡。”

    楚玉琢只是面朝着李治平微微低头,没有回答。

    李治平对此习以为常,好似又感叹一声,道:“我这样的凡夫俗子就比不得楚司东了,若是一夜未睡,此时就要睁不开眼了。”

    说完这无关的话,话锋突然一转,道:“不知楚司东昨夜可有收获?”

    楚玉琢这才道:“属下正是来回禀首辅大人,那片枫林谷中有两个女子,一个叫林红叶,一个叫汪琴。首辅大人说的与张知秋有关的人,就是林红叶。”

    李治平道:“哦,这么说,楚司东都见到了。可有异常?”

    楚玉琢微微一顿,摇了摇头,道:“没有。”

    李治平看着楚玉琢,神情似笑非笑,道:“这么说来,当年张知秋与雷尊做的交易完全只是用情至深了。楚司东认为,像张知秋这样的人,会全然陷在儿女情长里吗?”

    楚玉琢低头道:“属下不知。”

    楚玉琢不知道,他的隐瞒完全是徒劳。

    而李治平只是笑了一声,什么也没有再问,什么也没有再说。

第四百四十章 素心

    已记不清多久以前,她就在一处青山侧,碧水畔,沐浴清风。

    已忘了那一生究竟有多长,只依稀记得日之精月之华永不离弃地日夜洗礼着她。

    又记不清多久以前,一场山崩地动将她埋入了永不见天日的地底深渊,而在那感知不到时间流逝的地底深渊里,体内的日月之精华不知何时诞生了灵性,又被牢牢地禁锢了下来。

    在无尽的漆黑中,她被赋予了别样的光泽,乌黑到发亮的光泽。

    那时,她,还是它。

    直到一千六百年前,又一场地裂把她从地底深渊解放出来。

    顺着江流,蜿蜒向海。

    在东海的入海口,她遇到了一个人。

    那日,他斜卧岸边垂钓,邋遢至极,不修边幅,浑身泥垢。

    人,她好像见过。

    但这个人,她却觉得格外的干净。

    本以为只是匆匆一面,而后各安宿命。

    她奔流入海,带着她的灵识漂浮在无尽的大海中,从地底深渊的牢笼进入另一个牢笼,永生都只能被禁锢。

    而他,终日在此垂钓,直至某日命殒身消。

    直到他的双眼看到她时,她从他的双眼中看到了光芒,好像他看到了这世间最美的事物。

    那一刻,她在呐喊,可她却发不出声音。

    只是多么希望他能把自己救上来,她不想永生被禁锢在无力逃脱的牢笼里,尽管那个牢笼那么大,大到几乎没有尽头。

    从他的上游流到他的下游,那一段距离让没有时间概念的她第一次感到时间既漫长又短暂。

    漫长到似乎有滴答的声音响过了无数遍,短暂到她刚刚有了期待又转瞬泯灭。

    转眼远去。

    这不该有的期待啊。

    也许无尽的漂流才是她的归宿。

    然而,就在她快要入海时,他却真的掠向了水面,抓起了她,带上了岸。

    奔向他的住处,他和她,一样的激动,一样的狂喜。

    那时她还不知,为何他和她的心绪会是一样的。

    他的住处很简陋,只是个茅草屋,枝干撑起的墙上挂着几把破旧的琴。

    他看着她,满眼的爱恋,道:“我把你做成一把琴,好不好?”

    也许是出于感激,她不假思索地道了一声:“好。”

    仍然发不出声音。

    而他却笑了,道:“谢谢。”

    她自语道:“他听到了吗?”

    他点了点头,道:“是,听到了。”

    蓬头垢面,长须杂乱的他笑得像个孩子。

    她也笑了,漫长的孤独,终于遇到了一个可以说话的人。

    而后,东海之滨,一人一琴相伴几十年。

    他日渐衰老,而在她的眼里,他仍是初见时的模样。

    直到又一日,他说:“你一定很想要自由,我把你化作人的模样,好不好?”

    她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问道:“真的可以吗?”

    他说:“可以。”

    她心有所感,道:“现在这样也很好。”

    他说:“我想看你化作人后的样子。”

    她不知该如何拒绝,于是沉默了。

    后来,她真的化作了人的模样,倾倒众生的模样,就站在他身前,在他爱恋的目光中,她终于能用看向他的眼神表达她的感激。

    只是在那一日后,他日渐虚弱。

    生离死别,他们闭口不提。

    她只是陪在他身边,如几十年以来,日日抚他曾抚过的曲,只是抚曲的人,换做了她。

    两年后。

    已卧床多日的他交给她一枚青色的戒指,气若游丝地说道:“答应我一件事。”

    她接过戒指,道:“你说。”

    他说:“你本非人,也从未涉世事,人世的争端与你无关。但苍生有一劫,非五行合力不可化解。拿着这枚戒指,你就是木行至尊。这本是我的责任,只是我活不到劫来之时,你替我去做这件事。”

    她低头看着那枚戒指,缓缓把它戴在手上,道:“好。”

    他含笑着静静看了她许久,又道:“你本为柳,吸取天地日月之精不知几万年,素心清明。日后出现在人世,需要一个名字,你若是喜欢,从今后,就叫柳素心吧。”

    她低声念道:“素心,柳素心...我喜欢这个名字。”

    他说:“那就好。这些年,你太孤独了,你若需要朋友,会有的。尽管他们都无法陪你一生,但总有来者,像我一样,陪你一程。”

    人的生命太短暂,尤其是对她来说。

    每几十年就需要经历一次生离死别吗?

    尽管她明透生死之道,过去并没有多少感觉,可现在看着即将永别的他,终于有一种难言的悲伤涌上心头。

    不知不觉,有一滴泪划落脸庞。

    这是第一次。

    他又笑了,说道:“能看到你这滴泪,此生足矣。”

    笑中尽是不舍。

    “这一程就到这了,不能再陪你走下去,对不起...”

    纵有再多不舍,再多留恋,双眼终是闭了起来,再也不会睁开了。

    又几十年,那个茅草屋中还是会有琴音响起。

    直到他化作了一副枯骨。

    后来,那个茅草屋成了一座坟塚。

    除了她,无人知晓。

    直到千年前那场大劫前,每隔几十年,她都会到那座坟塚前再为他抚曾经他抚过的曲。

    他,就是五行五大祖师,木行的东太散人。

    而她,柳素心,就是如今的青龙神君。

    自从离开东海之滨的坟塚后,柳素心也极少出现在人世间,她曾经回到过木行的几个道门,正如东太散人临终前说的一样,她太孤独了。

    有了人身,她试着让自己成为一个真正的人,但当木行后人看到她手上那枚戒指后,对她只有尊奉。

    这种感觉是一种疏离,时时刻刻都在告诉她她是不同的,他们无法与她成为朋友。

    于是,她宁愿四处游历,宁愿作为一个旁观者看这世间,宁愿与渐渐苏醒的青龙神灵为伴。

    直到千年前那场大劫时,世间道界并肩,曾经的星河凌虚和凌风谷主为得到她的芳心而多番决斗,玄武神君叶光继对她的情意她也不是不知道,还有另几位神君也能以朋友的姿态平视她。

    那时,她再次感受到了友谊和情意。

    可是仍然短暂,西行之后,唯独她的灵识未灭,但却被孤独地锁在枕星河的密室里。

    直到三十几年前再次恢复了人身,直到三年多前,她察觉到叶光继也是不同的。

    旁人只知道叶光继不同寻常的强大,而她却知道了叶光继的不同寻常在何处,这种不同寻常,又与她的不同是不一样的。

    或许叶光继能够陪伴她更久一些?

    可每当叶光继看着她时,眼中流露出的倾慕和爱恋,都会让她想起曾经用同样的眼神看着她的东太散人。

    对柳素心而言,她的情意与人是不同的。

    她渴望的,只是长久地陪伴着的存在,并非是人与人之间的结为连理的爱。

    叶光继再不同,他也还是个人,她能看出叶光继与她的渴望是不同的。

    曾经不回避东太散人,那是因为东太散人把她从牢笼中解救,这是她无以为报的恩情。

    叶光继终究不是东太散人。

    “恩情也是会让人念念不忘的。”

    所以叶光继取代不了东太散人。

    十里枫林谷。

    斜靠枝头的柳素心闪烁着青眸,遥望东方,远处就是东海之滨。

    那里有一座坟塚已经千年无人祭奠。

    树下,林红叶和汪琴各自修行。

    柳素心来到这里已逾一月,指导林红叶的是灵体的修行。而汪琴,柳素心则让她止琴道,专修她自悟的彼岸花,并为她指引了修行的方向。

    此刻,汪琴身周漂浮着一大片血红之花,原本汪琴只能施展出一朵,仅是那一朵便会弥散阴郁而哀伤的气息,毒气也随着气息蔓延,汪琴无法控制。

    而现在,一片数十朵,却能气息内敛,毒气也被收敛其中。毒气被凝练于花中,这就能让汪琴再施此术时不误伤无辜。

    近来两人修行进境让柳素心颇为满意,但今夜她却感觉她们心思不定。

    从枝头飘然而下,落在两人中间,柳素心道:“你们还是静不下来。”

    林红叶和汪琴停止了各自的修行,面露惭愧。

    见过了楚玉琢后,林红叶勾起了对张知秋的思念和对天雷宫的恨,汪琴则是担心因她们而牵出祸事。见到楚玉琢时,汪琴想向柳素心求救,而柳素心却不曾露面,正如她一直以来的一样,无心涉足世事。

    柳素心看着汪琴,道:“有些事不是你能决定,多思无益。毒气内敛,但还不够,散了也需收放自如,你没有时间虚耗。”

    又看向林红叶道:“你若一心报仇,就更需要完成灵体的修行,心念不定,你是完不成的。”

    汪琴和林红叶同叹了一声,同道:“弟子谨记青龙神君教诲。”

    柳素心道:“这世间事,多是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莫贪,莫嗔,莫痴。天地恒久,尽是过眼云烟,看淡些。”

    也不知是说给她们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几十年的事,甚至几百年的事,对于柳素心而言,确是过眼云烟。

    但对于林红叶和汪琴而言,却不是。

    她们又如何能把一切都看得像柳素心一样平淡。

    何况,就算是柳素心也并非能把所有事都当做过眼云烟,至少此刻,她的心中还有惦记的事,惦记的人。

    向着东方踏出了一步,柳素心道:“该授你们的,已经都授与你们了,日后能修到何种境界,都在你们自己。我该走了。”

    汪琴急道:“青龙神君要去哪里?”

    柳素心没有停步,只道:“你们不需要知道。”

    林红叶道:“不知弟子何时能再见青龙神君?”

    柳素心道:“该见到的时候自然会见到。”

    说罢,渐行渐远。

    请柳素心主持世间大局的话仍是说不出口,一个多月来得柳素心相授,获益良多,除了原本的尊敬外,心中又多了份师礼,望着柳素心的背影,林红叶和汪琴心中唯有感激和留恋,却也不知该如何挽留。

    唯有向着远去的背影,跪地三拜。

第四百四十一章 宏愿

    天束皆白,银装覆地。

    北地之外,人世千里也迎来了第一场雪。

    深冬降临,来年的脚步也随之临近。

    而来年,将会天翻地覆。

    投身于漩涡中的人们各自前行,如今谁都不再有退路了。

    千里雪地,无法冰封那一腔腔日渐沸腾的热血。

    有人于暗处推波助澜,有人奔波于凄寒雪地,有人在阔野与风雪较量...

    有人屹立巅顶洋洋自得,有人马不停蹄胸有成竹,有人心无旁骛志在无悔...

    千里雪地,却成为一个熔炉!

    碰撞的,撕裂的,交融的,焚烧之后,将会呈现出怎样一副新天地?

    南野。

    言城城境线外三十里。

    密林中的一片开阔空地,大雪自昨夜开始下,现在已积满了厚厚数尺。平坦的白雪地上,有两个凸起,一个如寻常人一般的高度,一个要高出许多。

    若是有人在这两个凸起的雪堆上刻出嘴鼻眉眼,那就是两个雪人。

    而这两个雪人,正是言行和赤羽大鹏。

    多日来,他们入定了一般就坐在空地上,任大雪将他们掩埋也一动不动,好在他们都有高深的修为傍身,已经无惧于冰雪的凄寒。

    一旁的大树上,倚靠于树枝的徐怀璧身上却只有少许的雪花,仍是一派逍遥自在的模样,高举酒坛倾倒入口,待到最后一滴酒滴入口中,又不舍地抖了几抖酒坛,终于是空空如也。

    垂下了拎着酒坛的手,咋巴两声,又轻轻一叹摇了摇头。

    侧目瞥了一眼空地上覆盖在雪中的言行,随手一甩,酒坛飞了过去。

    雪堆中破出一只手,信手将酒坛抓在手中,而后,一片红光一闪,雪堆顷刻融化,露出了盘坐着的言行。

    只见言行微微睁开双眼,含笑着别过头看向树上的徐怀璧,道:“徐老前辈,这坛酒可是我不舍得喝留给您的,喝完了也不能冲我撒气吧。”

    仍是身着一袭朱红色道袍,不掩火行行者的身份,不过现在的他,眉宇间的急切已经荡然无存。

    多了的,是眼下刻痕和额头象征着除籍烙印之间,平静的双眼中流露的从容。

    好像直奔灵雀山解救朱雀神灵这样的眼下头等大事已经忘了一般。

    徐怀璧吹胡子瞪眼,没好气地道:“不冲你撒气冲谁撒气,你小子又去不了言城,回头还不得老夫又走一趟。老夫是什么身份,何曾为人跑过腿。”

    言行摇头一笑,道:“算晚辈欠前辈的,日后一定补上。”

    徐怀璧眯着笑眼,道:“要补,也要在喜宴上,老夫可要预定上座。”

    言行闻言一愣,随即一声苦笑。

    徐怀璧道:“你小子笑什么?难不成老夫不够资格奉为上宾?”

    言行摇头,脸上闪过一丝苦涩,望了望天,道:“徐老前辈误会了,您老德高望重,置之世间何地都该是上宾。只是如今世事晦暗,何来的喜宴?”

    徐怀璧哼了一声,道:“你小子莫不是在记恨老夫?”

    言行看向徐怀璧,疑惑道:“徐老前辈此话怎讲?”

    徐怀璧看着言行疑惑的神情,道:“万生宗圣女离开苏城的前一夜,老夫的确对她说过带你去过玄武山后就不要再与你牵连不清了。怎么,她没与你说过吗?”

    那一夜,在石湖与鬾鬿二鬼一战后身负重伤的言行还在赶回苏城的路上,徐怀璧与洛依说这番话时,他并不知道,洛依也没有和他说起过。

    当时徐怀璧为什么会说那番话,洛依知道,言行自己也知道,事实上,言行也曾后怕过,他所走过的路若因情难自抑而败露,他自己也不会原谅自己。

    所以,现在听到徐怀璧这么说,他并不怨徐怀璧。

    只是更加感到不解,问道:“那徐老前辈又为何在初到离火殿当夜和现在提起此事?”

    徐怀璧初到离火殿那夜,就曾当着言城多人和李治平的面看似打趣一般地问到洛依和颜朝怎么选,当时言行就困惑不解,好在那时诸人在谈更重要的事,很自然地把这个问题忽略了过去。

    现在没有旁人,徐怀璧又借故说起,让言行更加不知徐怀璧究竟是何意。

    怎料,徐怀璧却道:“你说呢?”

    言行闻言一窒,无奈道:“无论如何,眼下应该考虑的都是更重要的事。”

    徐怀璧呵呵笑道:“老夫知你心有大志,怎么,你的志向重要,终身大事就不重要了?”

    言行沉默了。

    虽然他一手促成了结盟,但往后的路仍是步步杀机,悬在头顶的阴霾一重接一重,是否能活下去都不知,如何考虑终身大事。

    徐怀璧道:“老夫也有妻儿,你父亲若也像你这般,又何来的你?”

    理是这么个理。

    言行道:“但过去未逢变局,千年大劫也还是个无法证实的幻影。”

    徐怀璧道:“那是对你而言,你别忘了,三十几年前,青龙神君就已在枕星河苏醒,十九年前,张知秋和你的叔父言休也险些掀起了变局。”

    三十几年前,随着青龙神君柳素心的苏醒,枕星河就知道了千年大劫再次临近。

    那时徐怀璧已有了妻儿,但苏墨并没有,难道苏墨心中就无大志,也没有使命感吗?

    不,他也有。

    可若过去的苏墨与现在的言行一样想,难道他也要至今孤身一人吗?

    十九年前陷生变局,难道自那以后心怀此志的人就都断情舍家了吗?

    别的人都不说,那个险些掀起变局的张知秋就遇见了林红叶,若是他没死,以林红叶对他的深情,早已成亲生子。

    照徐怀璧的话,因心有大志就放弃此念是不成立的。

    但徐怀璧真的就是这个意思吗?

    言行感觉不是,单独一个人是否有成家生子的念头,这不重要。

    看着言行眼中的探究,徐怀璧抚须含笑,道:“好吧,要蒙你的确不容易。这么说,是老夫的私心,也是老夫的宏愿。自有道门九宗后,各据一方,直至千年前那场大劫,世间道界携手。后,又复从前。致使道门之间多有隔阂,也给天雷宫独霸以可乘之机。时至今日,若非天雷宫倒行逆施树敌于世,道门之间或许仍旧很难达成一个共识形成联盟。各道门百花齐放是应该,携手共存各家争鸣也是应该。你说呢?”

    徐怀璧的宏愿,是世间道界应该消除隔阂,成为一个可以良性共生互相争鸣的联盟。

    这与李治平想要推行的世间一统可谓不谋而合。

    只是着眼处不同而已,难怪当听到李治平说世间一统时,徐怀璧会眼前一亮。

    过去徐怀璧以为不切实际,言行第一次在苏城出现的时候,时机未到,但那时言行至少带来了一点希望。而在那个时机下,徐怀璧希望言行能做到更多的事,加之言行前路凶险又牵连重大,所以徐怀璧那时不希望言行陷入儿女情长。

    现在,言行已经促成了结盟,更成为了名副其实的行者,他已成引领者,身后站着一众盟友,尽管暂时还不能堂而皇之地宣告世间,但这是早晚的事了。

    自黄龙山的紫光照亮漆黑天际后,徐怀璧就知道言行再不是池中之物。

    言行用他的行动告诉徐怀璧,他不会因为儿女情长止步不前,儿女情长困不住他,那徐怀璧的担心就是多余的。

    所以,徐怀璧一改之前的态度,反而希望言行能够进一步地拉进世间道门的关系。

    徐怀璧的话让言行缓缓点了点头,心想,若早在千年前就有这么一个联系紧密的道界联盟的存在,也不至于会有天雷宫独霸世间的局面发生,那么现在,或许是一个盛世,朗朗乾坤,替代了阴云蔽日。

    而要想形成这样一个联盟,各道门之间就应联系紧密,姻亲关系则是促成的最有效方法之一。

    想到这里,言行不禁微微皱起了眉头。

    别有用心的联姻总是让人不适,尤其是年轻人。

    徐怀璧看到言行的神色,又道:“皱什么眉头,别误解了老夫的意思。依老夫看来,不论是万生宗圣女,还是颜朝那小丫头,对你都是由心倾慕。而你,当初隐藏身份的情况下能对万生宗圣女舍命相救,能看出是两情相悦。遥想昔年的星河凌虚和凌风谷主,他二位倾慕青龙神君也同样是为风采所夺,何来的别有用心。难不成当初你尾随万生宗圣女去石湖,是因担心她若遇到不测就不能带你去玄武山了?”

    言行脱口道:“当然不是。”

    徐怀璧似笑非笑地看着言行,道:“那,还有什么不妥吗?”

    既然不是别有用心,那么道门之间因相互钟情的姻亲自然就没有不妥了。

    言行对此无言以对,但还是觉得此事的重点不能落在自己身上,道:“枕星河多才俊,徐老前辈一声号令想是莫敢不从。”

    徐怀璧道:“说你呢,扯他们作甚。他们若是有别的道门的意中人,若是一桩良缘,老夫自然乐见其成。就说颜朝,枕星河与苏城的掌上明珠,她倾心于你,又有何人说个不字。你何时点头,纵是远嫁,枕星河也没有阻拦的。”

    言行道:“枕星河年轻一辈人才济济,徐老前辈为何执着于我。”

    徐怀璧道:“颜朝难道就不是我枕星河的后辈人才吗?”

    言行道:“当然是。”

    徐怀璧道:“那老夫为何就不能关心颜朝。”

    言行又一次哑口。

    看着言行的窘状,徐怀璧笑道:“好,那就不说枕星河。老夫知你心中惦记着万生宗圣女,你若选她,老夫也乐意为你做这个媒人。”

    反正都是跨越道门之间的姻亲,枕星河与火行,水行与火行,对徐怀璧想要看见的而言,没有区别。

    重要的,是言行。

    徐怀璧知道,日后的言行所做的一切都会为人所效仿,一旦这样的姻亲越来越多,道门之间的联系也将越来越紧密。

    他把宏愿寄托在了言行身上。

    而言行举头望北,低声自语道:“可是万生宗圣女不能有私情...”

    心头还有一句:我又还能活着再见到她吗?

第四百四十二章 踏雪无痕

    意思点到了即可。

    言行心中的担忧是切实的,这也是徐怀璧从枕星河远道而来的原因。

    他既然把宏愿寄托在了言行身上,那就不能让言行在实现它之前出了意外。

    收起了先前略带调笑般的神色,徐怀璧道:“老夫也不需你现在开口,那都是往后的事,现在,我们就开始做你认为更重要的事。”

    话刚说完,“砰”一声,言行身边的雪堆四散开来,露出了通体赤红的赤羽大鹏,又伴随着一声鸣啸,振了振双翅。

    模样激动雀跃。

    言行叹了口气,道:“你先别激动。”

    赤羽大鹏:“......(不是要出发了吗?)”

    言行看了一眼在树干上一脸似笑非笑地望着赤羽大鹏的徐怀璧,道:“看来还不是。”

    赤羽大鹏也向徐怀璧看去,叫了几声:“......(还不走吗?)”

    徐怀璧听不懂,但想来也知道它是什么意思,摇摇头,道:“你的急病还没好。”

    一声厉啸,明显是又动了几分怒,好在这次没有再像上回一样对徐怀璧动手。

    徐怀璧浑然不放在心上,道:“你继续治你的急病,别影响他。”

    赤羽大鹏双翼上的羽毛直了起来,张开利喙发出低沉的声音,目露精光地盯着徐怀璧。

    言行无奈地站了起来,道:“好了,就别斗嘴了。徐老前辈,我现在该做什么?”

    徐怀璧也不再和赤羽大鹏较劲,道:“老夫先前说过,等你治好了急病会有好处的,现在就是兑现好处的时候。”

    言行不明所以,道:“还请徐老前辈明言。”

    徐怀璧看着言行的双眼,道:“踏星术,想不想学?”

    言行闻言一震,随之满脸大喜,眼中神色难以置信,可很快,他又面露犹豫,道:“踏星术乃是枕星河独门秘术,这...”

    学他门秘术,没有先例。

    各道门的道法也是不外传的。

    徐怀璧却不以为然,道:“老夫既已把心中所愿说与你听,自然应表示诚意。老夫只问你,想不想学?”

    他希望日后道门间能达成紧密的联系,而又绕不开姻亲,那么,假如日后道门之间有了姻亲,比如,不论是洛依或是颜朝嫁与言行,那火行还能防备着她们吗?

    况且,各道门道法之间亦有相通之处,好比五行,道法虽有别,但修行之法实则如出一辙。

    叶光继向言行所授的修行之法就是五行通用。

    所以,各道门之间的隔阂其实没有想象的那么深,只不过,其中的关键是有没有人能够打破它。

    而徐怀璧现在有此心,也证明他不愧为一代高人,心胸境界确不同于常人。

    言行知道,徐怀璧说出的话自然不会是戏言,但感佩之余,还是犹豫道:“可枕星河...”

    踏星术是属于枕星河的,而非只属于徐怀璧的,徐怀璧心胸超然,枕星河却未必能接受。

    这也是自有道门以来的陈规,谁也不敢私自僭越。

    徐怀璧道:“你又不是枕星河的敌人,你若学了踏星术,也算是半个枕星河弟子。踏星术若能为你所用,日后造福苍生,枕星河也会颜面生光。”

    话已说到这份上了,言行又如何还能拒绝?

    让他不能拒绝的,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理由,那就是他已在这里耽误太多时间了,而徐怀璧早就说过会把耽误的时间补上,这说明徐怀璧早就为言行做好了安排。

    要快速穿过遍布雷震的南野直达灵雀山,踏星术是言行最好的选择。

    去往灵雀山的路,没有踏星术,言行就会成为拖累。

    明白了徐怀璧的用意,言行深吸了一口气,正要跪地,徐怀璧却先道:“且慢。”

    言行看向徐怀璧。

    徐怀璧道:“老夫不受师礼。”

    不受师礼,就是要让言行在名义上仍是完完全全的火行后人。

    言行眼眶一热,感激之心无以言表,最后恭恭敬敬向徐怀璧躬身一拜,道:“言行拜谢徐老前辈!”

    徐怀璧含笑点头,道:“很好,现在老夫授你踏星术,你听好了。踏星术,是枕星河创派祖师参星数十载所悟,星河济济,起于一明,终于一灭。起,亦为势,势积无穷。无穷之势喷薄,而成星,至其灭,性沉静。你我所生这方天地,亦为一星,踏星术,便是积沉静之势于喷薄一发乃成。”

    言行竖耳聆听,随着徐怀璧的话,眉头时皱时展,一番沉思,又微微点了点头。

    徐怀璧说完这一段,看着言行的反应也跟着微微点头,又道:“星河繁星,各为一方天地,其沉静之势即为气,也是你我身周无处不在的元气。此为繁星的生命,也是天地的生命,一呼一吸,与天地同调,踏星术即可大成。”

    一呼一吸,与天地同调?

    言行不禁又皱起了眉头,他好像想起了什么。

    徐怀璧含笑道:“是不是觉得这种感觉似曾相识?”

    话里有话,言行看着徐怀璧,忽然眼前一亮。

    初到枕星河时,也就是在鬿鬼与颜朝在剑台一战那夜,言行先潜到暗中窥视,后来徐怀璧也来了,在逼退鬿鬼后,徐怀璧没有离开,那时言行不确定徐怀璧是否已经发现了自己。

    因为对徐怀璧修为的忌惮,言行不敢冒然从距离徐怀璧不远的地方离开,又担心夜深宁静因为自己的呼吸而暴露,言行不得不让自己的呼吸与徐怀璧同调。

    直到天微亮时,徐怀璧才离开,而那几个时辰,言行只是控制自己的呼吸跟上徐怀璧的节律就感到筋疲力尽,这是他从未有过的感觉。

    想到了这些,言行摇头苦笑,道:“原来那时候徐老前辈早就发现了我。”

    徐怀璧笑道:“也是那时就发现了你天赋异禀,老夫数次调乱了呼吸,你竟都跟得上。呼吸吐纳,虽是修道者必修,但却是因人而异,大相径庭的节律是极难顺畅的。”

    没有人会去尝试多次完全不同的呼吸节律,这是很反常的,短时间内或许都可做到,但若要随时切换还能自如地不打断运气,就算是修为高深的修道者也很难做到。

    而不论如何变化都能运气不乱,才是一个修为高深的修道者之所以能出类拔萃的根本所在。

    天赋超群的修道者时常都有出现,但能真正领会到这一层的却极少,这就会造成修为根基不稳。

    徐怀璧说的,一呼一吸与天地同调,这个同调并非一成不变的,天地的呼吸,是元气的流动,修道者周遭的元气因为纳气和结合元气发动术法,会改变元气的流速,也就改变了原本的节律。

    在这种时候要能跟得上节律的变化,就能持续地任意发动踏星术。

    诸如枕星河的星河七子,他们所学的,其实是经过枕星河改良,不,应该是简化的精简版,便于就算是资质不算优秀的后辈修习。

    所以,现在的枕星河流传甚广的踏星术,其实不是原本真正的踏星术。这样的踏星术其实是有固定点位和有效距离的,只是外人不熟悉不知而已。

    便是这个改良版,于世间诸法中,也已是一门绝学。

    而真正的踏星术,就是如今枕星河称之的缩地术。

    徐怀璧要让言行学的,正是这真正的踏星术,缩地。

    枕星河创派祖师废数十年参星所悟,非天赋卓绝者习之无用,徒废时间。

    言行当然不知道他现在要学的竟然是原始的踏星术,只以为与星河七子没什么不同,问道:“那我现在该如何开始?”

    徐怀璧看着身下空地上的皑皑白雪,道:“这场雪来得好,你就先试着踏雪无痕吧。”

    踏雪无痕?

    言行看了看身前一片白雪,以他的身法,在林间枝头飞跃信手拈来,甚至在水面上借力前行一段距离也不在话下,但要做到踏雪无痕,就相当于轻点水面而不起波纹,这是他做不到的。

    但徐怀璧已经给出了试炼,就必须做到才能学会踏星术。

    踏雪无痕只是对身法的考教,实际上并非踏星术所必须,但要做到踏雪无痕却有个前提,言行的身体和呼吸,必须不骄不躁,完全自然地与天地的呼吸同调。

    徐怀璧想看到言行是否完全理解了他的话。

    而言行果然没有让徐怀璧失望,他没有立刻以自己的身法尝试,而是开始感受元气的流动以调整自己的呼吸。

    他完全的平静了下来,这种感觉又似曾相识。

    在枕星河,徐怀璧考验他同调后的一夜,苏然相邀他前去悬壁小筑,在那里他感受过一次,也心有所悟,那是他第一次有种完全与元气,与道相融的感觉。

    在那之后,他甚至能听到花开的声音,竹节生长的声音。

    只可惜,他陷在俗世的纷乱中,行走在生死边缘,忧心思虑太多,没能沿着这条路走下去,以至于他淡忘了。

    现在他终于又想起了,也终于明白了徐怀璧说的,心急是病。

    闭目感知元气的言行笑了,他何其幸运,一路都得到帮助,现在,徐怀璧又自枕星河远道而来为他引路。

    过了许久,言行睁开双眼,随着身周元气的节律长舒一口气。

    而后,身形一动,脚踏雪面飞向空地的另一端。

    待他落地,回身看向雪面时,笑着摇了摇头,雪面上终究还是有细看之下能看见的足印,但他并不气馁,一门绝学,岂是片刻之间就能掌握的。

    树上的徐怀璧含笑着抚须点头,对言行的表现,他很满意。

第四百四十三章 释然

    枕星河。

    年轻一辈间的竞争如火如荼。

    与自己的竞争,与同伴的竞争,与时间的竞争。

    星河七子除了各自的修行外,还要一起合练七星剑阵,提升七星剑阵的实战运用已经刻不容缓。

    每日与星河七子一起的,还有苏嫣。

    在那夜柳嫣然传授了琐情之术后,苏嫣每日都拿星河七子和苏然练习。

    起初几日,星河七子和苏然不知如何防备,让苏嫣很容易完成琐情,但几次中招之后也开始有了经验,慢慢发现了对策,使得苏嫣要在他们有防备时再完成琐情变得越来越困难。

    于是,琐情之术的练习开始变成了旁击,就是在星河七子相互之间对练时,苏嫣在他们的注意力之外发动琐情。

    在多日的练习之下,苏嫣对以琴音完成精准琐情更加有了几分心得,对琐情之术的琴音控制开始像她原本对于琴气的控制一样,不再那么容易造成误伤。

    而星河七子和苏然也在多日的琐情攻击下,那种最初的头痛欲裂的感觉不再那么强烈,这似乎是说明他们的意念在多次遭受琴音攻击之后抵抗的能力在变强。

    意念变强,也就意味着他们的元神更加稳固。

    对此有明显感触的,就是已经修成剑意的苏然、颜朝和徐冲,这几日他们能感受到不论是剑意的催动自如程度还是精纯程度都有所提升。

    这应该就是柳嫣然要他们配合苏嫣练习琐情的用意,相互间都有助益。

    苏然除了精研剑意之外,还需要钻研缩地术,而要缩地术大成,就必须与天地同调。所以,他的修行多是一个人进行。

    近来还有一个人一直在人群外看着枕星河发生的一切,这个人就是施沫。

    在那夜与苏墨的一番话后,她想要知道一切是否真的和苏墨所说的一样,所有人的改变都是自发的?

    她先去见了她的父亲,当听到她的父亲亲口说出变局当前,施家的名望地位都不重要了的时候,她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

    又在她远远地看见苏嫣苏然因为一次次微小的进境大喜的时候,她相信了苏墨说的是真的,他们都是心甘情愿投身到即将来临的变局中。

    包括让苏嫣苏然去见柳嫣然,是为了让苏嫣的修为赶在危险的变局来临前有所进益也是真的。

    苏墨没有骗她,那么,苏墨对她的疏离,或许更多的,是因为她从来就不了解苏墨,他们一直都是陌路的人。

    施沫渐渐意识到,她一直迁怪于柳嫣然或许是错的。

    毕竟她与苏墨婚后,苏墨与柳嫣然之间也算是近在迟尺,却能多年未见一面,纵然有情,也已过了二十几年,即便是苏嫣苏然的名字,也是二十几年前取的。

    或许是时候让这一切都完全成为过去了。

    这一夜,施沫终于鼓足了勇气第一次踏上了醉凡尘。

    当怜儿进到小阁说有故人来访时,柳嫣然感到很意外,枕星河知晓她过去的人,只剩下苏壁、徐怀璧和苏墨。

    苏壁远行前会来,徐怀璧去言城前也常来,苏墨却从不曾来过,她也不相信苏墨会来。

    当柳嫣然问起是谁,而怜儿说是一位妇人时,柳嫣然一时激动便冲了出去。

    可当看到二楼船板上站着的妇人,哪怕她的脸上蒙着纱巾,柳嫣然也知道她不是自己以为的那个人,她的身姿远远比不得她。

    眼中的期待转眼变得失落。

    既然来的不是她的师父,那又何来的一位妇人可称故人?

    两个已不年轻的女子面对面站了许久,柳嫣然开始疑惑,而施沫仍蒙着纱巾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这是施沫第一次见到柳嫣然,只觉好生美貌,单是她微微侧头微微蹙眉双手交叠身前腰身微微后躬的仪态就是自己所没有的风情。

    这还是现如今已年过四十的柳嫣然,可想而知当年的她该有多迷人。

    她们也是同辈人,施沫不禁在想,这样一个美人,在当年怎会只有寥寥几人知晓她的存在。

    论起容貌,当年的施沫虽比不得现在年轻一辈的颜朝和苏嫣,但也是她那一辈容貌姣好的少数几人之一,在见到柳嫣然的这一刻,她自知被比了下去。

    但早已作人妇的她,对此已经不是太在意了。

    施沫心里一番感慨。

    柳嫣然却只是在想着她是谁,见施沫迟迟不开口,柳嫣然道:“你是谁?”

    施沫终于笑了一声,这笑声透着凄楚,道:“你没有见过我,自然不知我是谁。”

    说着,把脸上的纱巾揭了下来。

    柳嫣然的眼睛随之眯了起来,道:“不,我见过你。”

    施沫很是讶异,道:“你见过我?”

    她贵为城主夫人,极少出枕星河岛,但在枕星河上的人都是认得她的,所以她这次来为了不让人注意,特意蒙上了纱巾。据她暗查所知,柳嫣然的确二十几年来都没有上过枕星河岛,不应该认得她才对。

    安安静静站在柳嫣然身后的怜儿是见过施沫的,见施沫揭下纱巾,微感惊讶,前有苏嫣苏然来到醉凡尘,现在施沫又来了。本想上前见礼,但看气氛有些怪异,还是安静地站着没动。

    柳嫣然轻轻叹了口气,道:“那也是二十几年前了。”

    那是苏墨和施沫大婚之日,柳嫣然就远远地站在欢庆的人群之外。

    也是在那一次,含着泪水转身离开之后,从此再没有上过岛。

    施沫并不知道柳嫣然说的是那个时候,淡淡道:“二十几年了,我们都不再年轻了。”

    柳嫣然沉默了片刻,道:“你来,有何事?”

    施沫深吸了一口气,似要开口,又看向柳嫣然身后的怜儿。

    柳嫣然道:“怜儿,取壶茶来。”

    说罢,走向一旁的木桌,施沫也跟着走了过去,二人面对面落座。

    不一会儿,怜儿端来一个茶盘,一壶茶,两个茶杯。

    先为柳嫣然倒了一杯,又为施沫倒了一杯,道:“夫人,请慢用。”

    说罢,很识趣地走下一楼。

    柳嫣然捻起茶杯轻泯一口,等待施沫说明来意。

    施沫不知话该从何说起,犹豫再三,道:“多谢你对嫣儿的提点。”

    柳嫣然只是看着茶杯中没有饮尽的茶,道:“不必,琴道亦需传承,苏嫣于琴道上资质极佳,不传她反倒可惜。”

    对施沫表示的谢意完全不领情,这也在施沫的意料之内,她本来也不是为此而来,只是借此打开话匣而已,因此也不气恼,道:“不论如何,有了你的提点都对她大有助益,也许,她能因此逢凶化吉。”

    柳嫣然没有答话。

    施沫也沉默了,不知该说些什么。

    在沉默中,两人都饮尽了杯中茶。

    柳嫣然拎起茶壶为自己续了一杯,却没有为施沫也续上一杯。

    身份尊贵的城主夫人,完全被冷落。

    柳嫣然还在等施沫说出真正的来意。

    “对不起。”

    也不知过了多久,施沫终于说出了这三个字。

    似乎这三个字需要鼓足她心中所有的勇气。

    而柳嫣然只是平静地道:“为何要说对不起?”

    施沫道:“那时我并不知道有你。”

    柳嫣然道:“所以你并不需要说对不起。”

    施沫道:“难道你在等着他来说?”

    柳嫣然道:“他也不需要。”

    语气生冷。

    施沫只觉她心中有怨气,道:“都已过了这么多年,我们都放下吧。”

    柳嫣然道:“你怎知我没有放下?”

    施沫顿时一愣,是啊,她怎知柳嫣然就没有放下?

    就算柳嫣然说谎,她能做到二十几年毫不纠缠,就能做到这一生都不纠缠,那放没放下又有什么干系呢?

    施沫感觉到她又被比了下去,有怨气的其实一直是她自己。

    而她本是那个横刀夺爱的人啊,尽管是在她不自知的情况下。

    这么多年的痛苦,都是因为自己没有放过自己,她若能和柳嫣然一样不纠缠,也就不会有这么多年患得患失的痛苦了。

    施沫突然笑了,笑自己为何会这么多年纠缠于她根本没有参与过的苏墨和柳嫣然的过去。

    那明明与自己无关啊。

    苏嫣和苏然的名字与柳嫣然有关又如何?他们都是自己与苏墨结合而生的孩子,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

    正如苏嫣和苏然见到了柳嫣然后,这个事实也没有改变。

    纠缠于过去,不如珍惜眼前,不如争取将来。

    苏墨和柳嫣然心中不论还有没有旧情,他们都一直紧守着界限。而自己在乎苏墨,却又根本不了解他,不知他心中所想,这简直太可笑了。

    原以为的辜负,都是自己强加的,都是咎由自取。

    看着眼前的柳嫣然,施沫不住地笑着,笑着...直至哭了...

    眼前的柳嫣然,是施沫自己给自己树的假想敌,让自己多年一直活在怨恨之中。

    施沫擦干了眼泪,看向柳嫣然道:“有酒吗?”

    柳嫣然叹了口气,起身走回小阁,取来一壶酒递到施沫身前。

    施沫拎起酒壶对着壶口就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一壶酒不消多久就被饮尽,而后,施沫快慰地长呵出一口气,道:“畅快!”

    酒气上涌,脸上很快浮现了红晕,满眼都是醉态。

    一脸笑眯眯地看着柳嫣然,道:“你不陪我喝点吗?”

    柳嫣然摇了摇头,道:“再喝你就回不去了。”

    施沫呵呵一笑,道:“你这里不是有客房吗?”

    ......

    直到醉凡尘结束航程,施沫伏在桌上,手里仍还握着酒壶,口中低喃道:“我真该早些见你一面。”

    她终于释然了。

    自己若不放过自己,谁又能解救她。

    柳嫣然低头看着满脸通红的施沫眼角的几道皱纹,黯然神伤,自己的眼角又何尝没有这么几道皱纹。

    芳华已逝,再深的旧情也该葬了。

    只如清明寒祭一般,适逢偶念。

第四百四十四章 冲意

    冬夜凄寒宿门早。

    就连醉凡尘都已结束航程停进了船坞,本该是整个枕星河,整个苏城都进入了睡梦,应是一片漆黑,一片寂静。

    但是,却有一道金光穿透了浓重的迷雾,就悬在偌大的落雁湖中心,枕星河岛的上端。

    虽然没有发出声响,但那凌厉的气息还是让所有枕星河的剑客都能感知到。

    这并非有人交战,而是他们的星河凌虚正在催动剑意,为了一个人而催动剑意。

    施承风。

    枕星河顶端的悬壁孤台上,金光驱散了浓雾,施承风就沐浴在一片金光中。

    他的神情扭曲,豆大的汗珠布满整个脸庞,一身水墨相间的长衫湿漉漉地贴在皮肉上,他紧咬着牙,痛苦,可见一斑。

    可他依然挺直着身躯,昂着头迎接金光的冲击。

    这是对他的洗礼。

    不远处的苏墨,身形如一柄剑一般挺立,金光从他的双眼中迸发,他并没有因为施承风的痛苦而中断剑意对施承风的冲击。

    这已不是第一次了,连着几夜来,苏墨都以他的剑意为施承风冲意。

    今夜,已到了施承风能否意出六合的关口。

    意出六合,有两种方式。

    一是凭自己对剑道的领悟,独自完成六合中意的超脱出尘,能做到的人,天赋奇佳,对剑道的钻研也很纯粹。

    通常这第一种,假以时日能在枕星河剑道上走得更远,修为更高。

    但还有第二种,就是现在苏墨对施承风所做的,以有成的剑意冲意,这是相对第一种而言的速成法,过程极为霸道,非根骨极佳,且本身修为亦不俗,加之决心已定意志坚韧不屈的条件下不可承受。

    但凡本身根骨欠佳,或者修为稍有不足,又或者意志不定,都有可能在冲意的过程中完全被毁了一身根基。

    这是一条险途,不成功便成仁。

    所以,枕星河历来都很少有人选择这种方式去冲击剑意,代价实在是太大了。

    施承风或许也有机会凭自己完成意出六合,可究竟需要多久的时间,谁也不知,也许数月,也许数年,更甚者也许十数年数十年,修道路上的突破都是未可知。

    情势急迫,已成定势的浪潮让施承风没有时间去尝试更稳妥的选择。

    恰好此时的他,拥有完成冲意的几种条件。

    于是,他和苏墨都选择了这种方式。

    通过冲意完成意出六合,因为本身就经过了霸道又精纯的剑意冲击洗礼,在步入剑意的修行后,便于速成。

    但这种剑意,从根本上是借来的,在冲意时冲出了多少,就是多少,日后很难再进一步提升。

    因此,上限是在冲意时就定下来的。

    自悟的剑意,有可能在日后完成六合去五只余意而冲击天剑道,而靠冲意得来的剑意,就不可能了。

    但即便如此,靠冲意得来的剑意所能到达的修为高度也是绝大多数枕星河剑客终其一生无法企及的。

    对于现在的施承风而言,他要尽可能长时间地承受苏墨的剑意冲击,这样他才能把他的上限尽可能地提高。

    连日来数次承受苏墨的剑意冲击,施承风和苏墨都知道今夜再不完成意出六合,施承风的根骨就再也承受不住了,那么,施承风本身已经拥有的修为也将会毁了。甚至,一旦苏墨收手不及,施承风更会因此丢了性命。

    金光如注,倾泻在施承风头顶。

    苏墨面容严峻,他早已心急如焚,却不敢出声提醒施承风,生怕他一出声施承风就乱了方寸,这是生死关头,只能靠施承风自己挺过去。

    该说的,苏墨都早已再三对施承风说过,冲意就是以剑意压去六合其五,施承风以本能与之对抗的,也是他的六合之意。

    冲意的过程,就像不断地挤压一根弹簧,弹簧蹦出的高度,就是施承风日后剑意的上限。

    但也有可能弹簧被压得久了,重了,而失去了它的弹性。

    它若弹不起来,施承风也就就此废了。

    这个时候,苏墨不能停,停下了,施承风就又需要再一次重新承受冲意去让他的那根意之弹簧弹起来。

    他们都知道,施承风的身体不会有下一次机会了。

    现在到底是什么状况,施承风的那根弹簧已经失去了弹性吗?

    施承风承受剑意冲击的时间已经远远超出了苏墨的预计,苏墨不由得想施承风也许真的没有机会了,他现在或许应该收手保证施承风的性命。

    但看施承风的身躯又仍然屹立着,这又让苏墨在犹豫中继续。

    沐浴在金光下的施承风,只感觉一股无穷无尽的压力让他的神智变得无比紧绷,他的身体同样无比紧绷,他一直提着的那口气让他快要无法呼吸。

    好在连着几日,苏墨为他冲意的剑意循序渐进,让他渐渐能够适应这种紧绷的状态,但到了今夜,这种紧绷的程度让他感觉到再不释放就要被压垮了。

    但他仍然紧记着一个念头,那就是再多一点,再久一点,再承受得多一点,再承受得久一点,哪怕是一点点都好。

    压力,痛苦,让他不知道过了多久的时间。

    可一直在承受,总有极限,他的身躯,他的意志,纵然是根弹簧,被压过了极限就不会再有反弹的机会了。

    紧过了极限,便是松。

    他一直在等待着极限的那一刻。

    那口气,再也支撑不住了。

    他一直强忍着压力和痛苦,是在蓄势,一直没有发出声音,是在蓄势。

    “啊......”

    蓦然间,一声声嘶力竭的喊声响彻枕星河,甚至传出了落雁湖之外。

    “轰......”

    一股蓄势已久的力量倒冲而上。

    施承风头顶的金光柱顿时被冲散了一半。

    那被冲散的金光柱悬在空中,没有再落下。

    苏墨看着仍在仰头高喊的施承风,眼中又惊又喜,随即,心头悬着的大石终于安然落下。

    施承风不仅没有被毁了,相反,他已经脱胎换骨。

    直到施承风终于再发不出声音。

    苏墨满眼骄傲地看着他,道:“很好,比我预计的还要好得多。”

    施承风转头看向苏墨,他的眼神已经恍惚,身躯摇摇欲坠,已经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多谢师......”

    果不其然,一句话还没说完,身体就向后倒去。

    苏墨一个闪身,扶住了已经闭上了眼睛的施承风,舒了口气,道:“好好休息吧。”

    金光引路,抱着已经昏迷的施承风走出了悬壁孤台。

    才没走出多远,前方站着一排九人,正是星河七子和苏嫣苏然姐弟。

    连同施承风,这年轻一辈十人,一荣俱荣,即便是因言行而与施承风曾有过节的颜朝,也心系施承风今夜能否冲意成功而来到了这里。

    他们已经来了很久,只是静静在外看着,期待着,期间也不知为施承风捏了多少汗。

    当看到施承风冲意成功,冲散了苏墨催发的一半金光柱时,无不为施承风感到激动。

    看着苏嫣脸上仍然掩饰不住的担忧,苏墨笑了笑,道:“放心吧,他没事,只需休养几日便好。”

    几人这才注意到苏墨脸上也有他们不曾见过的疲惫。

    苏然走到苏墨身边,道:“父亲,交给我吧。”

    苏墨摇了摇头,道:“不用,我还需要助他调理。”

    说罢,又莫名含笑看了苏嫣一眼,而后抱着施承风离开。

    星河七子和苏嫣苏然九人仍站在原地,不约而同望向了悬壁孤台。

    顾棠道:“苏师弟,你做得到吗?”

    在他们心里,苏然使出剑意一战挫败施承风和苏嫣两人联手后,就可以确认是他们中修为最高的那个了。

    而刚刚亲眼目睹了施承风爆发剑意,冲散了苏墨以剑意催发的一半金光柱。

    现在,或者说不久的将来,待施承风完全掌握剑意后,苏然还是他们中最强的那个吗?

    这不只是顾棠的疑问,也是另外几人心中的疑问。

    苏然随口道:“没试过,怎么知道。”

    吴越道:“这么说来,苏师弟还是有几分把握的。”

    谭卓道:“我们好像落得越来越远了。”

    廖开自嘲地笑了一声,颇有几分无奈地道:“落得越远,或许也更好。”

    颜露道:“什么意思?”

    顾棠苦笑一声,道:“廖师兄的意思是,如果我们止步不前,落得越远,就证明有人走得更远,那不论对枕星河,还是对苏城,对世间苍生都是件好事。”

    他们是同伴,同伴越强,自然也是件好事。

    只是对于落后的人而言,这是苦涩的,不论他们之间的关系多么亲密无间,身为修道者,如何能没有一颗竞争的心。

    徐冲道:“不过啊,不论是施师兄,还是苏师兄,还有颜师姐,我都想争一争,你们呢?”

    颜朝沉默无言,当先转身离去。

    颜露很快跟了上去。

    顾棠道:“你们几个本就相差无几,这话还是我说吧。三位师兄,走吧,明日早起晨练,我们可没有时间了。”

    吴越、谭卓、廖开和顾棠一并离去。

    纵然天资有别,不争一争还是不会甘心的,至少要拉近差距。

    徐冲正要跟上。

    苏然忽然叫道:“徐师弟。”

    徐冲停步回身道:“怎么了,苏师兄?”

    苏然道:“我们还未真正交手过,有兴趣吗?”

    苏嫣意外地看向苏然,这还是她第一次见苏然主动要与人交手,看来施承风冲意成功,让苏然的热血也开始沸腾了起来。

    徐冲眼前一亮,看来他等这个机会也等很久了,却又忽然看向苏嫣,犯起了难。

    近来星河七子对练时,苏嫣总是伺机练习琐情,徐冲可没少吃苦头。

    见徐冲向自己看来,苏嫣掩面笑道:“徐师弟你看,我可没带琴来。”

    徐冲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道:“那好吧,就在这里吗?还是去剑台?”

    苏然道:“这里不是挺好的吗?”

    徐冲拔出双剑,兴奋地道:“那就开始吧。”

    一个时辰后。

    苏然以无剑对徐冲双剑,终于还是胜过一筹。

    这一战,酣畅淋漓。

    两人满身大汗躺在孤台。

    苏然呼呼喘气道:“畅快。”

    徐冲哈哈笑道:“下一次,可否领教苏师兄的剑。”

    苏然道:“如你所愿。”

第四百四十五章 禁断

    西野荒丘。

    自贾平川为宿居在他胸府内的数十万英魂重铸英魂之剑后,又过了一月有余。

    期间贾平川数次想尽快为韩起重铸属于他的那柄剑,可韩起一再称还不是时候,只是让贾平川感知那柄剑有什么不同。

    起初贾平川不知其意,剑,无非就是金器铁器所铸,又能有什么根本上的不同?

    照韩起所说认真感知了许久,也还是没有感知到不同在何处。

    向韩起问起,韩起却道:“生前我也只知它是一柄削铁如泥吹毛断发的利剑,我是个军人,兵器见得多了,像这样一柄无所不破的利剑却从未见过,足可奉为兵家至宝。但我并不是修道者,也不知它的秘密何在。直到身后魂魄所感,剑身蕴含着一股力量,至于这股力量究竟是什么,我想,只有金行的修道者知道。”

    韩起曾经拥有这柄剑,却不知它的秘密。

    韩起深知,他从来就没有发挥出这柄剑真正的威力,现在贾平川要继承它,那就要解开它的秘密。

    他相信,当贾平川解开它的秘密的时候,才是能发挥它真正威力的时候。

    而韩起,帮不了贾平川。

    此刻,贾平川手握着一把铁铲,他能以金屑铸剑,当然也能以金屑铸铲。

    铁铲一铲一铲向荒丘挖去,这是因为这么久以来他仍没有感知到那柄剑的不同,于是想要把它从荒丘下取出来观摩参悟,但当他以道法想要让它破土而出时,它却不为所动。

    这让屡试而没有进展,原本对韩起的话将信将疑的贾平川感到那柄剑确实是不同的,金行道法对所有的金器铁器都能驱使催动,它也不应例外才对。

    可贾平川不论如何催动,它就是毫无反应。

    这种情况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它并非金器铁器所铸,二是贾平川的修为不足以催动它。

    而它既然是一柄剑,又能削铁如泥吹毛断发,就见它材质非凡,这能逃过金器的范畴吗?

    若要说贾平川的修为不足以催动它,可贾平川已是现了太玄相的太玄境修道者,难道这种程度的修为还不行?

    无论如何都要亲手触摸,亲眼看一看。

    从上至下,荒丘已被挖出了很深的土坑,韩起的骸骨就在骸骨之山的最上端,出于对韩起的敬重,估摸着快要挖到了,贾平川当即把铁铲丢在一边,开始用双手向下挖去。

    韩起的英魂在荒丘之上看着土坑中的贾平川,道:“其实你不必这么小心翼翼,不过就是一副骸骨而已。”

    贾平川继续用双手挖着,神色肃穆道:“世人本应为韩将军立宗祠,永享香火,可韩将军与众将士却被埋在了这荒郊野地。平川暂不能为韩将军和众英魂重扬盛名,但也更不能不敬韩将军这副遗骨。”

    韩起沉默片刻,道:“言过了。要说名声,你不是还记得我们吗?不是还有人记得我们吗?要说被埋在这荒郊野地,这本就是我们的夙愿,且不说我们,当年力挽狂澜舍生取义的行者又有多少葬于荒郊孤冢,又有多少多年后沦为走兽虫蚁口食。身后事,浮云耳。”

    贾平川停下了双手,道:“于逝者是浮云,于生者,是良心。许是我贪俗,只盼我死后,亦能有后人敬我一副遗骨。”

    韩起不再说话了。

    贾平川继续以双手小心翼翼地拨开土面,一捧一捧缓慢向下挖着。

    ......

    终于,露出了头骨。

    ......

    终于,露出了躯骨。

    下半身仍埋在土里,贾平川没有继续向下挖。

    看着这具露出上半身,胸腔肋骨间嵌入一柄血红之剑的骸骨,贾平川跪了下去,双眼泛红地叩地三拜。

    韩起的魂魄漂浮到骸骨前,凝望了许久,白色人形的魂魄抬起手想要触摸,却只是划过了骸骨,没有一丝触觉。

    直到韩起终于长叹了一口气。

    贾平川直起身来,深吸一口气,道:“韩将军,得罪了。”

    韩起道:“动手吧。”

    贾平川双手缓缓握住了剑柄,怕损毁了骸骨不敢太用力,但剑卡得太紧,不加几分力根本拔不出。

    又要用力,又不能损毁骸骨,贾平川对力道的控制只能一点点增加,屏息凝神,废了好长的时间,当更薄的剑尖终于离开两根肋骨时,贾平川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没有急于察看这柄剑,而是小心翼翼地重新掩埋上骸骨,重新把土坑填上后,贾平川才再次盘膝坐在荒丘之上,双手把剑捧在身前,细细看去。

    剑身血红,剑柄亦是血红。

    不是像血一样的红,而是它本就是被血染红,凝干了的血色。

    贾平川凝视着它,仿佛看到它在韩起手中斩杀了数之不尽的异兽,仿佛看到韩起高举着它向异兽发起了一次又一次的冲锋,仿佛看到它被刺入韩起胸骨间,血流将它渡成了如今的颜色...

    贾平川知道,这不是它最初的颜色。

    而不管它最初是什么颜色,现在的血色都让它更加散发死亡的气息。

    空气中似乎弥散着喊杀声,让贾平川恍惚间置身在战场,一个杀声震天,杀气弥漫的战场。

    他不仅没有感到害怕,反而涌起了一腔战意,身体不禁微微颤动。

    一旁韩起的声音响起:“你怎么了?”

    贾平川闻言一震,再定睛一看,眼前只有一柄剑,一柄血色的剑,摇头笑道:“没什么。”

    韩起哦了一声,道:“还以为你从这柄剑上看出了什么。”

    贾平川又摇了摇头,这柄剑除了颜色不同外,并没有看出有何不同,手中的触感也似金器,但怎会催动不了?

    又细细看了一会,还是没有头绪,贾平川忽然把双眼闭上,用元神看去。

    随即咦了一声,道:“那白色的是什么?”

    韩起并没有感到意外,道:“它原本就是白色的。”

    可它早已不是白色。

    贾平川道:“不对,这白色的光泽不是它本身散发的,而是流向它,吸附在剑身上的。”

    只是肉眼看去,被血色所覆盖。

    韩起道:“是吗?那这又说明什么?”

    现在的韩起虽是魂魄,能看见元气,但他终究因为不是修道者出身而注意不到其中的差别。

    贾平川道:“还不知道,我需要试试。”

    除了第一次元神出窍进入荒丘内部时看到过这柄剑之外,近来贾平川感知它时也曾以元神看过,但那时埋在荒丘下,厚厚的土层几乎隔绝了元气的流动。

    贾平川现在看到的流向它的白色的光泽,就是金行之气散发的光泽。

    而五行之气本为元气之精,在浩瀚的元气中是极为稀薄的存在,凭荒丘土层下那点元气根本形成不了贾平川现在所看到的金行之气的抽离成象。

    贾平川现在还不知五行之气,金行之气。

    他更不知现在他手中这柄剑能引金行之气趋向它,就如神灵所在一样!

    但虽然现在的贾平川还不能融会,甚至还不知如何抽离运用金行之气,他也能在以金行道法施展这柄剑时,得到已经被这柄剑自动汇聚的金行之气的加持。

    只见盘膝坐地的贾平川站了起来,四处看了看,随即握着剑走下荒丘,走向荒草丛外一棵最大的树。

    树干之大,直需四人环抱。

    这柄剑在韩起口中虽是削铁如泥,但要一剑斩断这么大的树干,生前的韩起还是做不到,只一点,树干的宽度就超过了剑身长度的两倍有余。

    寻常的异兽虽也皮糙骨坚,但与这棵大树树干的坚韧程度也无法比。

    贾平川走到这棵大树前,扎开马步,再次双手握剑柄,深吸一口气,运气金行道法,举剑到身侧,奋力一挥。

    一剑划过树干,一侧进,另一侧出,四人环抱的树干竟然一剑斩断,平滑的剑痕甚至让大树仍然笔直挺立。

    韩起大感震惊,过了许久,道:“果然,这柄剑还是要回到金行后人手中。”

    贾平川没有说话,只是低头看着手中血色的剑,还是看不出什么,随后又闭上了双眼。

    透过血色散发的白色光泽减弱了,但又开始有微微的白色光泽向它慢慢汇流。

    睁开双眼,走向一旁另一棵树,这棵树比前面那棵要小上一些,树干三人环抱。

    与先前如出一辙,贾平川又双手举起剑,运起金行道法奋力一斩,而这次,树干却没有完全斩断,剑嵌在树干中,废了好大力气才拔出。

    同一柄剑,第一剑能轻易斩断一棵四人环抱的大树,第二剑却不能斩断一棵三人环抱的树。

    韩起疑惑道:“这是怎么回事?”

    贾平川只斩出两剑,应不会是第二剑就没有了余力。

    贾平川又闭上了双眼向剑看去,这第二剑之后,剑身透过血色散发的白色光泽已经完全暗淡了,唯有微微的白色光泽还在缓缓向它汇流。

    那么,原因就找到了。

    贾平川道:“那白色的光泽是它真正威力的来源,金行道法能催动,那或许...是某种元气。”

    韩起道:“元气?”

    魂魄和元神都能够看到白色的如微微薄雾一般的元气,但却没有光泽。

    这让生前原本对这柄剑很熟悉的韩起以为剑身上可见的白色光泽是因为剑身材质的缘故。

    贾平川道:“还不能确认,我需要时间试着能否用道法牵引。”

    说罢,向荒丘走了回去。

    刚走到荒丘下,一阵风起,那棵四人环抱的大树轰然倒下,那棵被斩了大半的三人环抱的树也缓缓倾倒,尘土飞扬。

    又在荒丘之上盘膝坐下,贾平川看着手中的剑,道:“韩将军,它可有名字?”

    韩起遥想当年,从那位金行高人手中接过这柄剑时的景象历历在目,那时正是世人危急存亡之秋,那时,他们只有一个念头,一个使命。

    如这柄剑的名字一样。

    “铸成这柄剑的金行高人曾给它取了个名字,禁断。”

    任异兽洪流滚滚,禁断于此。

    “禁断。”贾平川念了一遍,道:“好名字!”

    禁断剑在手,贾平川也由此得以迈入金行之气的修行。

    禁断剑的使命,也将由他来继承。

第四百四十六章 突破

    巍巍西华山,南侧山脚。

    蛮荒深处,几日前下的雪还未融化。

    群峰万木被裹上了一层银白,银白之间,还有百只颜色不一的巨兽。

    百只巨兽,百双眼睛都看着同一个方向,那个方向有一个身着白衣的人,正盘膝坐在雪地上。

    周慕君。

    他的前方,正对着一个洞口。

    这正是百兽带着他奔袭百里来到的地方,是的,他仍停留在这里,百兽也在这里护卫着他,等待着他。

    说是护卫,其实除了刚到这里与洞中的白发雷震一战后,百兽并没有再出手过。

    周慕君自那日对百兽说过它们一个也不准先他而死后,都是他自己化解天雷的攻击。

    自白发雷震躲入山洞之后,这些时日以来,白发雷震一面在洞中纳气,以待时日,另一面,他也没有放弃示警,每日都会在洞中发动一阵天雷攻击,试图引西华山上的十座下来。

    可他没能如愿,时间已经很久了,西华山十座若有意早该来了,到现在还没来,白发雷震心里清楚,他们不会为此特意前来了。

    但他还有一个机会,因为距离年末已经很近很近了。

    夺鼎大会在即,虽然往年甚少有西华山十座去往天雷宫参加夺鼎大会,可至少有这个可能性。

    要说起来,只怪天雷宫的消息传不进来,否则,一旦知道今年的封云藏要连战两人,只怕其中多的是人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白发雷震也不知道,所以只能期望运气好一点。

    因为他越来越没有把握,尽管他的气府已纳满洞中的这股白色元气,但随着每日为示警而发动的天雷攻击被破解的越来越轻易,他知道外面的那个金行后人修为的进境比他预想的要快得多。

    震惊归震惊,但平心静气的想,这也不奇怪。

    因为那个年轻人本来就现了太玄相,而这里又是金行祖地,这股白色元气能够对雷法有加持,那对金行道法的加持只会更大。

    这就让白发雷震更加感到时间的迫切,抛开巨虎和它率领的百兽不谈,若是周慕君完全掌握了这股白色元气,恐怕单单是面对他一人,白发雷震都难有把握了。

    还没开始他们之间第二次真正的交手,白发雷震已经知道了他要在百兽群中杀了周慕君的可能性已经很低,要进一步抽身退走就几乎没有可能。

    所以,当他走出山洞的那一刻,他就是赴死。

    天雷宫的人,接受命令,执行命令,是不畏死的。

    但雷震是矛盾体,尤其像白发雷震这样已经进入七野很多年的雷震,已经侵染了雷震的生存法则很多年,他们不打没把握的战斗。

    雷震之间的厮杀,纵然有很多时候死的是发起攻击的那一方,不过,这些主动发起攻击却战败身死的雷震,至少在发起攻击的那一刻,他们是自信有把握的。

    否则,他们只会远离。

    就像面对百兽奔袭时一样,他们的念头只有一个,那就是逃。

    在这一点上,白发雷震与他们没有根本上的不同,区别只是他比一般的雷震更强大,他可以面对更强大的对手。

    所以,当他有退路的时候,他敢于一试。

    所以,当百兽来了的时候,他敢于走出山洞。

    只是走出山洞之后,他看到了一个对于天雷宫而言必须抹杀的人。

    正是这个人的存在,让白发雷震陷入了两难,若是没有他,白发雷震只需要龟缩在山洞中即可,他有绝对的把握百兽进不来,即便是为首的巨虎也不行。

    而原本要杀了那个人,即便是会因此负伤,白发雷震也绝对愿意为天雷宫效劳,正如第一次与他交手那样,白发雷震没有犹豫。

    可那次试出对方并不是轻易能拿下的,加之又有巨虎和百兽护着。

    那一次,其实白发雷震心里就已经产生动摇了,只不过他自己没有察觉,证明他已动摇的,就是他没能杀了周慕君就回到了山洞。

    因为他嗅到了死亡的风险。

    多年以雷震的生存法则安身,避除风险,活着,已经刻入了骨血。

    这与过去的天雷宫需要他们做的相违背,对天雷宫而言,这就是不忠,是背叛。

    不过,那时白发雷震给自己找了理由,告诉自己会杀了天雷宫的威胁。

    真正让白发雷震意识到自己对天雷宫铁律动摇了的,是在他回到洞中后,每日以上百道天雷示警却一直没有等来支援。

    每多拖一日,白发雷震心中的动摇都在加深。

    他不相信别的雷震会看不出破了他天雷的术法不是天雷宫雷法,以他发动的攻击面积和持续的时间,只怕周遭百里范围内的雷震都已经知道了这里有外来的修道者。

    而一个前来支援的都没有,西华山十座更是置若罔闻,那就只有一个原因,就是相比他们的性命和利益,一个外来的修道者不重要,至少没那么重要。

    又或者,都希望别的雷震动手解决。

    白发雷震就是那个倒霉鬼,谁让他所在的地方,就是这个外来修道者和百兽的目标。

    起初的愤怒之后,白发雷震渐渐想明白了,若把他自己换做别的雷震,他应该也不会来淌这趟浑水。

    那么现在,就是事关他自己的生死了。

    白发雷震想了很多,究竟是在百兽的环伺下与那个金行修道者生死一战,还是把这个山洞拱手相让,找机会远逃?

    前者生机渺茫,后者,只怕他们也不会轻易放自己逃了。

    毕竟不说那个金行修道者,就说百兽,他还没有占据这个山洞前曾多次进入百兽窟中寻百兽厮杀历练,死伤在他手中的巨兽也不是三两只了。他们之间本来就有旧仇,过去百兽窝居百兽窟中不出,现在既然仇人相见,断没有不报旧仇的道理。

    这么想来,终究是逃不过一场生死大战。

    生机渺茫。

    于是,他要活下去就只有一个机会了。

    算上到天雷宫的时间,也就是这两日了。

    而就算真的有西华山十座从山上下来走过这附近,那也需要正巧让他的战斗发生在那个时间点,还需要路过的西华山十座愿意出手,他才能伺机脱身。

    无奈之举,全赌运气。

    这就是白发雷震迟迟没有走出山洞的原因。

    在煎熬中等待,等待一线生机。

    而白发雷震的等待,给了周慕君更多的时间。

    此刻盘坐在山洞外一片白雪中的周慕君,全身散发出比白雪更耀眼的白光。

    那原本从洞中流出就被洞外元气稀释到稀薄而后不见的白色元气被周慕君的道法牵引,汇聚在他的身周,再纳入他的心府。

    他的元神在心府中观察了许久,终于见到了他原本纳入心府中的寻常元气出现了异常。

    那原本在心府中呈白色微微薄雾的寻常元气开始抽离出更白的光泽,与他在这里纳入心府的白色元气一样的光泽,并向白色元气汇聚。

    现在他知道,与他看到洞口流出的白色元气被稀释至看不见时所想的一样,这股元气并不是这里独有,而是寻常元气中就蕴含着这股元气。

    现在要做的,就是要弄清如何从寻常元气中把这股元气抽离出来,为己所用。

    只要能做到,那么日后不论走到哪里都不再有后顾之忧。

    心府中的寻常元气自动分离出有光泽的白色元气,但还是太稀薄了,周慕君无法感知它们是如何分离的。

    苦思冥想后,周慕君决定逆向把白色元气融入元神所在的周遭寻常元气中,以提升白色元气在其中的浓度。

    二指并竖,随着手指的挥舞,汇作一团的白色元气开始扩散,以元神为中心融入寻常的元气中,待再看不见那泛着光泽的白色元气时,周慕君停了下来,开始感知。

    没有了一团纯质的白色元气作为牵引,这时心府中的元气不再自动分离。

    不过,周慕君的元神终于从周遭感知到了那股元气的凌厉。

    捕捉着凌厉的感觉,以道法抽离。

    如履薄冰一般,细腻如毫发。

    只做了一遍,前所未有的疲累感让元神都开始喘息。

    可放眼看去,周慕君仍是摇了摇头,纯度与从洞口纳入的白色元气远不能相比,那光泽,比原本的寻常元气好不了多少。

    但总算是找到了可试之法,一遍不行就再来一遍。

    承受着疲累,如法炮制,又开始了第二次尝试......

    正午的阳光斜落西山......

    身外的白雪被暗夜淹没......

    繁星弯月点缀了夜空......

    鸟鸣叫醒了初晨......

    晨光终于穿透了密林......

    这时,百兽齐齐仰头望天,因为,又到了一日雷袭时。

    果不其然,朗朗晴空,头顶的天空不知从何而来的雷云开始浮现。

    时间很是精准,洞中的白发雷震知道这个时机发动雷袭,如催人梦醒的钟声,最是引人注目。

    他虽然也知道再发动这无法击中目标的雷袭没有什么意义,但还是抱着一点点渺茫的希望继续这么做着,至少告诉有可能给他带来生机的人,这里那个对天雷宫的威胁仍然存在。

    雷云成型,雷光起伏,雷鸣阵阵。

    “轰......”

    百声合一,百道天雷齐落。

    自昨日此时之后,一动未曾动过的周慕君右手并指向天一指。

    百粒金屑闪现,骤然飞天,迎向天雷的那一瞬间化作剑形,金光夺目。

    “砰......”

    又是百声合一,百道天雷破解。

    但这一次,百兽都瞪大了瞳孔。

    或许这百里范围内不知隐藏在何处的雷震们也一样瞪大了瞳孔。

    因为这一次与此前不同,那击破了天雷的金光剑没有像此前一样一同瓦解,而是继续向上飞去,飞入了仍在闪没的雷云,再一震天巨响后,竟把雷云炸散。

    发动这种以示警为目的的雷袭当然远不是白发雷震的全力,但周慕君这一击宣告了他的修为突破了一个界限。

    山洞中的白发雷震眉头紧皱,神色暗淡,缓缓摇了摇头,他修到如今的修为已经步入了老年,自他修到雷法第五重进入这片西南野后,已过了几十年,每有些许进境都要废数年不止,而周慕君年纪轻轻,竟然短短一月就有了一层明显的进境。

    且不说现在的白发雷震和周慕君孰强孰弱,只此比较,白发雷震就远远不及。

    已经迈入雷法第六重,距离当世绝顶的修为只差一线的白发雷震亲历周慕君短短时间内的突破,怎能不为之沮丧。

    多年来建立起的自信就在崩溃的边缘。

第四百四十七章 险象环生

    山洞外。

    已经盘坐了多日的周慕君终于站了起来。

    背对着百兽,在百兽期待地看着他的眼神中驱散了被他牵引至身周的白色元气。

    然后,就见他并指做诀,被驱散了的,什么都没有的身周,又开始汇聚起了白色的元气,而现在的白色元气并不是从前方那个洞口引来的。

    尽管光泽没有洞中流出的那么纯。

    百兽逐渐发出低沉的吼叫声,躁动还在隐忍。

    周慕君身后,百兽前方,巨虎发出了一声低吼。

    “他做到了。”

    百兽沉寂,转头四顾,似乎仍不敢确认它们听到的是真的。

    而这时,周慕君转过身来,带着满脸的疲惫看向巨虎,看向巨虎身后的百兽,忽而一笑,道:“是的,我做到了。”

    连日来,他似乎能模糊不清地听到巨虎和百兽交谈的话语,他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而现在,他能确认了。

    人听见兽的声音,这听来很梦幻,但想到巨虎和百兽的灵性,巨虎当初能听懂他的话,现在他能听懂巨虎和百兽的话这就能够接受了。

    巨虎救下自己,又与百兽一起把自己带到了这里,周慕君感觉这一切都与白虎神灵有关。

    现在,应该可以从巨虎口中知道关于白虎神灵的消息了。

    可周慕君还没问出口,听到了他的话的百兽再次如那一日在百华峰顶齐聚时一样,兽首高昂,齐齐仰天长吼,吼声震耳欲聋,带着振奋,和宣泄。

    共振让周遭的矮峰微微晃动,积雪随之滑落。

    本是淡淡笑着的周慕君笑颜退却,渐渐露出了哀伤的神色。

    因为他听见百兽吼叫的声音中夹杂着的话语:

    “太好了,白虎神灵有救了!”

    “我们终于等到了,白虎神灵终于等到了!”

    “就要一千年了,白虎神灵啊,快醒来吧,再看看我们,再让我们看看你...”

    ......

    吼声中带着呜咽。

    周慕君眼中的那一双双铜铃般大的眼睛,流出的是泪水。

    他从未见过野兽流泪,况且还是这么一群身形巨大的野兽,但此刻周慕君没有感觉到怪异,因为眼前的百兽对他而言已不是野兽了。

    而是他的同伴,救过他的性命,与他一样奉白虎神灵为神明的同伴!

    现在周慕君终于知道在百兽窟中那个山洞,当他发现巨虎能听懂他的话时,在他问出能否带他去见白虎神灵之后巨虎为何会摇头了。

    并不是巨虎不愿意或者不能,而是白虎神灵还未苏醒。

    听着百兽吼叫声中夹杂的话语,周慕君意识到巨虎和百兽无法帮助白虎神灵苏醒,而他自己才是那个有可能帮到白虎神灵的人。

    之所以如此,当然是因为金行道法。

    周慕君也猜到这就是巨虎和百兽奔袭百里带他来到这里的原因,为了告诉他一些他不知道的秘密,要告诉他,就要能沟通,而要能听懂它们的话,关键就在那股白色元气。

    那股白色元气到底是什么?

    百兽的宣泄和狂欢还在继续,周慕君还在等待,等待巨虎向他解答,等待巨虎告诉他所有想告诉他的。

    山洞中。

    白发雷震不知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他也知道是时候了,再等下去已经没有意义。

    究竟能否活着逃离这里,都交给运气了。

    握起放在身边的雷剑,站起身来向洞口走去。

    随着白发雷震的脚步越来越靠近洞口,喧嚣的百兽似有所感,吼叫声不约而同地渐渐平息了下来。

    仰起的头低了下来,直视着洞口。

    周慕君转过身去,再次面向洞口,身后的巨虎走上几步,站在他的身旁。

    当白发雷震走出了洞中的阴影,双脚踏在了洞外的白雪上。

    周慕君深吸了一口气,道:“这一战,让我一个人来。”

    巨虎转头看向周慕君,沉静中似乎带着思索,片刻后:“......(他杀过我们的同伴,不能让他逃了。)”

    早看出眼前这个白发雷震与巨虎似乎很熟悉,原来还有这些过节。

    周慕君面色沉了下来,带着杀气道:“那就有劳诸位替我掠阵。”

    巨虎点了点头,低吼几声,向一侧退了出去,百兽也将四周围了起来,相互间可以迅速支援上,没有给白发雷震留下任何一个明显的突破口。

    白发雷震停在洞外,四周看了看,再看向周慕君时,道:“看来你又要与我单独决斗。”

    那一日两人第一次交战,周慕君明显不是白发雷震的对手,困在山洞中这些时日来,白发雷震想了很多,最主要想的就是两点,或者在巨虎和百兽的保护中杀了周慕君,或者如何在巨虎和百兽的包围中脱身。

    起初他并没有预想到周慕君能在短短时日内进境如此之快。

    可即便他感受到了周慕君的修为突飞猛进,也没有料想到周慕君会如此刻一样摆开了架势要单独决斗。

    周慕君没有回白发雷震的话,只是身形戒备着直视着白发雷震的双眼,似乎很有自信。

    这深深刺痛了白发雷震。

    更令白发雷震刺痛的是,经上次一战后,巨虎居然仍放任周慕君单独与他交战,这说明巨虎也认为现在的周慕君有战胜白发雷震的可能,至少不会再像上次一样凶险。

    一个年轻后辈,吃过一次大败还敢如此轻视他!

    白发雷震眼角青筋直跳,狠狠地道:“你别忘了,你可是我的手下败将,当日若不是它们,你早已死了。”

    周慕君仍没有理会他的话,只是并起了二指竖在身前,白发雷震身后的白色元气瞬间如决口的洪水一般流向了周慕君。

    白发雷震脸色狰狞,既然周慕君如此轻视他,那现在就是杀了周慕君的最好时机。

    也不要再有保留,再给巨虎和百兽救援周慕君的机会,越早杀了他越好。

    一个深呼吸,双眼一闭一睁,眼中电芒一闪,脚下一炸,向周慕君闪身而去,“铿...”雷剑出鞘,双脚停在周慕君身前一步的距离,雷剑闪烁着电流一剑斜上向周慕君斩去。

    “嘣...”

    电光与金光迸发。

    霎时间,周慕君以流向他的白色元气凝成一柄金光剑,挡在了雷剑斩来的方向。

    巨大的冲击力还是让周慕君的双脚贴着雪面向后滑了一丈。

    但金光剑未断,成功挡下了白发雷震蓄势的全力一击。

    这无疑大大提升了周慕君的自信,可现在并不是他可以骄傲的时候,这方身体刚刚停止滑行,那方白发雷震又一步一个脚下炸响,顷刻间便又挺着雷剑直刺而来。

    更急迫的是,雷剑还未近身,剑尖的雷电已先至。

    周慕君根本来不及反应,本能地以道法催生了一块盾牌,却没来得及结合白色元气。

    “轰...”

    剑尖的雷电被挡了下来,但接而雷剑又至,呲一声,盾牌被雷剑刺穿,再向周慕君逼近。

    周慕君吃惊之下挥起手中金光剑,将雷剑挡了一下,连连快步向后退去。

    而白发雷震根本不给周慕君任何间隙,雷剑刚被挡开,另一只手便轰出了一记掌心雷,距离太近,周慕君无法躲闪,金光剑来不及迎击,又只能以本能抬起另一只手,以他那可以夹断寻常雷震雷剑的二指迎向掌心雷。

    “轰...”

    掌心雷与二指相交,冲击力又将周慕君向后弹去。

    就在从白发雷震出手开始这间不容发的短短片刻,头顶的天空中也汇聚起了一片雷云,雷光起伏于雷云之间。

    只听得天际数声雷鸣炸响,还没有稳住身形的周慕君手决一变,大喝一声:“环垒!”

    一个环形的壁垒凭空出现,将他罩在其中。

    “砰砰砰......”

    数道天雷击打在环垒上,震起雪花飞舞。

    虽是将天雷挡了下来,但环垒也随之晃动,看起来并不是坚不可摧。

    白发雷震见状,大喝一声,雷剑上电流骤然更加耀眼,一踏步,挺剑飞身刺向环垒。

    环垒中,挡下那几道天雷时的冲击让周慕君血气不稳登时喷出了一口血。

    身在环垒中,本可暂时松一口气,但经刚才催生的那块盾牌瞬间被破的教训后,他深知现在是命悬一线的关头,于是,强忍住血气的震荡,急忙催动起白色元气加固环垒。

    与此同时,白发雷震的雷剑已经刺入了环垒一尺,还在一寸一寸的刺入。

    就在这个瞬间,原本如铁器一般形制的环垒骤然发出了金光,雷剑再不能刺入半分。

    白发雷震当机立断,雷剑上闪烁的雷电一声爆裂,迅速拔出雷剑返身退出一丈,而同时,环垒中透过雷剑刺穿的缝隙传出了一声惨叫。

    虽是抽身退走,但就是那一爆,雷剑上同时炸出多道雷电,其中就有一道结结实实地击中了周慕君的身体。

    临抽身还不放过攻击对手的机会。

    这正是历经厮杀的天雷宫门下修道者的可怕之处,与他们之间的战斗,任何时候都不能麻痹大意。

    周慕君忍着剧痛,封上了那个缝隙。

    环垒成了结结实实的金色的壁垒!

    “轰轰轰......”

    又多道天雷击向环垒,这一次,没有再出现先前的晃动,这一次,它看起来坚不可摧。

    环垒中的周慕君终于得到了喘息之机,抚着胸前被雷电击中的伤口缓缓坐下。

    大口喘息着,喘息着...

    忽然自嘲地笑出声来。

    周慕君自己已经知道了,掠阵的巨虎和百兽也知道了,当他可以运用那股白色元气时,他的术法强度已经可以匹配上白发雷震。

    但是,临阵的厮杀却远不是这么简单。

    那日周慕君被多名雷震围杀都没有像现在这样几乎没有还手之力,天雷宫真正强大的修道者不单是凭着人数堆积就能战力等同。

    这一点,白发雷震当然很清楚,所以当周慕君修为有了进境就自以为足以单独挑战他时,他感到刺痛,感到被轻视。

    周慕君因为不知道真正的差距而付出了代价,这个代价足可令他一招不慎就丢了性命。

    现在,周慕君总算知道了何为真正的死斗。

    自入西南野以来经过的那些战斗,与和这个白发雷震的战斗相比,简直完完全全不在一个层次。

    而这个白发雷震还不是这西南野中最强的天雷宫修道者,更远不是整个天雷宫最强的修道者!

    过去若是就知道这么大的差距,周慕君或许都不会走上这条路。

    绝望会让人放弃。

    可现在,周慕君不会放弃了。

    因为那股白色元气让他发现了一个新天地,那股白色元气会令他更加强大。

    也因为他知道了白虎神灵需要他。

第四百四十八章 二段击

    在白发雷震又几次攻击,而环垒纹丝不动后,战斗一时停止了下来。

    白发雷震面向着环垒,眼珠转动,心念也在转动。

    刚才与周慕君的交战其实很短暂,在那短暂的交战中,白发雷震其实是没有留意到巨虎和百兽的动向的。

    因为他打定了主意要快速杀了周慕君,他有自信巨虎和百兽距离他们的位置来不及在杀机出现的时候救援周慕君。

    所以,为了尽快杀了周慕君,他没有分心。

    让他没想到的是,那短暂的交战对周慕君而言可谓是险象环生,而巨虎和百兽竟然真的都没有向他出手。

    它们难道不在乎周慕君的生死?

    这怎么可能,若是不在乎,它们又何必从百兽窟倾巢而出奔袭百里带他来到这里。

    周慕君对它们而言,一定有特殊的意义。

    可既然如此,在刚才那种生死一线间的情况下,它们怎还能不出手相救?

    真的有那么大的信心?

    包围圈中的白发雷震开始感到很棘手,这倒并不是因为巨虎和百兽对周慕君的信心,而是他从刚才的交战察觉到的。

    他能够让周慕君几无招架之力,是因为周慕君对他完全不熟悉,他的身法和施术的衔接超出了周慕君的预计。

    超出周慕君预计之外的实力用在击杀周慕君时,只有在最开始时最奏效。

    所以刚才那一番交手,他有过几次击杀周慕君的机会,可周慕君都挡下来了,尤其是天雷突袭时,周慕君以环垒抵挡,竟在那么短的间隙吸取了前一次盾牌被破的教训及时以白色元气加固了环垒,那一瞬,只要周慕君稍有迟疑,白发雷震便能破了环垒击杀周慕君。

    错过了这次机会,当周慕君开始有了清晰的认识之后,再要得手就更困难了。

    现在,白发雷震需要权衡是继续不顾一切杀了周慕君,还是伺机从巨虎和百兽的包围圈中脱身。

    周慕君现在龟缩在环垒中,白发雷震并不是完全无计可施,可若不顾一切破了环垒,那他自己也会损耗太大,那样就算杀了周慕君,他也不可能会有脱身的机会了。

    杀了周慕君,和自己脱身,如何选?

    白发雷震思索着,转头看向西华山那条北高南低的山林线。

    那方,巨虎和百兽并不如白发雷震所想的那般对周慕君那么有信心,它们在刚才是几个瞬间其实也按捺不住了。

    奈何两人交战的速度实在太快,以它们的距离,刚想做出反应时就见周慕君避过了致命一击,刚为周慕君松一口气又见白发雷震险些得手,再想做出反应周慕君又躲了过去...

    反复几次,如果周慕君真的躲不过,它们也是救援不及的。

    到周慕君躲在环垒中后,它们也就完全知晓了,要让周慕君单独应战,他的生死就只能完全靠他自己了。

    百兽全都看向巨虎。

    “还要让他继续吗?”

    “他不能死,白虎神灵需要他。”

    “还是我们出手吧。”

    ......

    巨虎看着金光四射的环垒,默不作声。

    “他如果死了,我们都会后悔的。”

    ......

    巨虎终于开口:“他若是不能更强也帮不了白虎神灵。”

    “可他还有时间变强。”

    巨虎道:“真的还有时间让他慢慢变强吗?”

    百兽沉默了。

    巨虎又道:“你们相信宿命吗?”

    百兽不知巨虎何意。

    巨虎望向隐于云雾中的西华山高处,道:“千年之期临近,他出现了。这若是他和白虎神灵的宿命,那他就一定做得到。”

    说罢,又低头看向环垒。

    对于百兽而言,它们坚信白虎神灵一定会如期醒来。

    既然如此,若是白虎神灵的苏醒一定离不开周慕君,那他就一定能活下去。

    照这么想,巨虎的话或许有道理。

    虽如此,它们还是要尽可能地保障周慕君的安全,或许它们的宿命,就是救下他。

    战斗已经开始,就需要有一个结局。

    在白发雷震和百兽的目光中,散发着金色光芒的环垒开始分化,形成一道道闪着逼人锋芒的尖刺,一片对准白发雷震的尖刺中,周慕君浑身汇聚白色的光芒。

    那是四周的白色元气被周慕君所凝聚而发,目不可直视。

    原本打定主意,心想着当周慕君再次现身时如先前一样不给他喘息之机的白发雷震此刻却犹豫了,这一生累积的交战经验告诉他,从现在开始不要冒然接近周慕君。

    敌不动,我动。

    这一次,先动手的变成了周慕君。

    躲过了致命一击的周慕君在环垒中已经想明白了,术法的强度已经能够匹配,先前的狼狈出在速度和应变的不及,那么,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自身的速度和身法的确无法在短时间内匹配上,但术法可以。

    摆出一副戒备之势的白发雷震只见白色光芒之中的周慕君抬起双手,交织舞动,那一片闪着逼人锋芒的尖刺霎时如离弦之箭般向他飞来。

    “还好。”白发雷震心中稍安,来速虽是极快,但好在仍在他反应范围之内。

    可是,就在白发雷震正要闪避时,那一片尖刺却改变了飞行的轨道,并没有向他刺来,而是绕开他的身体杂乱地飞舞。

    白发雷震一时摸不准周慕君的打算,现在,那一片尖刺已经不再是从他的对面而来,而是已经遍布在了他的四面八方。

    视觉已经出现了死角,白发雷震不得不全神贯注地开始依靠他的耳朵和他的感知,以此来判断来自视觉死角外的攻击。

    到此时,白发雷震还是没有出现慌乱,因为他知道,不论攻击来自哪个方向,最终都会与他的身体形成一条直线,只要锁定了切实的攻击角度,凭他的反应速度仍足以应付。

    天际还有隐隐的雷鸣,雪地之上,却只有不断迂回的尖刺发出的破空声。

    气旋没有规律,雪花以白发雷震为中心开始翻滚。

    散发着金光的尖刺,白色的雪花,很美,却不够绚烂。

    还缺了一点别样的颜色。

    “叮......”

    别样的声音出现了。

    接踵而至的,是一声闷哼。

    紧接着,在散发着金光的飞舞尖刺和白色的雪花中,溅起了一抹别样的红色,血色的红。

    “叮叮叮叮叮叮......”

    清脆的撞击声不绝于耳...

    接踵而起的闷哼声变成了痛苦的叫喊。

    红色的血花在一片金光和雪白中变得更加浓烈和鲜艳。

    白发雷震在持续攻击的痛苦中难以置信,就算他无法捕捉和反击对他的攻击,他也实在难以相信他的雷体会如此不堪一击。

    现在他终于知道周慕君打的是什么主意。

    那一片尖刺看似杂乱地飞舞,正是因为周慕君知道如果以白发雷震为目标直来直去很难有成效,那清脆的撞击声,是周慕君以尖刺在距离白发雷震更近的位置改变了尖刺飞行轨道的同时,更借力增加了速度和威力。

    由此而突破了白发雷震反应速度和雷体承受能力的极限。

    白发雷震引以为傲的防御在周慕君术法操纵的二段击下瓦解。

    这一刻,白发雷震对于周慕君要单独与他死战的轻视而生的愤怒消散于无形,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在明显的劣势下,周慕君竟能如此快速地寻找到破解之法。

    这个人太危险了,对于白发雷震而言是如此,对于天雷宫而言,也是如此。

    此时的白发雷震已无法再理性地考虑自己的生机,这场死斗激发了他心底的狠辣,从现在开始,注定了是你死我活,对于周慕君,他只欲杀之而后快。

    他甚至忘了,他的身周还有巨虎和百兽将他团团围困。

    “啊......”

    撕裂的喊声宣誓了决绝。

    “嘭嘭嘭...”

    雷光于雪地之间爆闪,金光与白色的雷光碰撞之下,道道尖刺被击毁。

    再看白发雷震,白发倒悬,以他的身体为中心,雷光闪烁,他的双眼散发出电光从眼睑外流淌,其模样骇然可怖。

    雷域!

    随着一声大喝,本刺入他前胸后背的多道尖刺骤然向外弹飞,其中就有一道直飞向他前方的周慕君。

    周慕君看着白发雷震的变化,也知眼下不是惊骇之时,但见一道尖刺向他疾飞而来,当即凝神并起二指夹去,这一夹对他来说本是习以为常,何况那尖刺本就是他的术法所发,可白发雷震将它震出所带的霸道力量,却让周慕君在夹住它的那一刻如受重击,双脚贴着雪地又向后滑去。

    也就在这一刻,那个此时好像已经失去了人的理智的白发雷震脚下一炸,当他的身形离开时,原本站定的脚下出现了一个深坑。

    就这么手持雷剑裹挟着雷域向周慕君逼近。

    且不说那柄雷剑是否会刺入周慕君胸膛,单单是雷域将周慕君覆盖,他便要承受雷电不绝的袭打,到那时,他恐怕不会再有生机。

    要救周慕君,片刻都不能再迟疑。

    前一刻还在为周慕君破了白发雷震的防御和雷体而惊喜的百兽没有从情势的急变中反应过来。

    但好在巨虎一直没有掉以轻心。

    虽然它口中说着周慕君要靠自己变强,可它心里更知道周慕君不容有失。

    眼看着雷域的前端将要触及周慕君,一声虎吼响起,随即呼啸的狂风席卷,压过了雷域起伏的雷鸣。

    一个身影从一座山峰上高高跃起,从天而降。

    一爪从侧面向奔向周慕君的白发雷震扫下。

    此时的白发雷震浑然不像个人,但很显然他仍知道真正的危险所在。

    巨虎逼近时,他身形急转,手中雷剑雷光暴涨,斩向那虎爪。

    “嘭...”

    雷剑与虎爪相交,威力之大,直让看起来势不可挡的白发雷震贴地翻滚回去。

    又嘭一声,巨虎四肢落地,雪花飞扬。

    再看向与雷剑相交的那爪,完好无损。

    “吼...”

    一声仰天长吼,已经身在雷域范围内的巨虎挡在了周慕君与白发雷震之间,眼泛精光直盯着从雪地上站起的白发雷震,四肢微屈,随时做好了虎跃的准备。

    只是不知它是否能全然无视雷域的袭打?

第四百四十九章 虎爪

    周慕君的身体终于又在雪地上站稳。

    看着身在雷域范围内的巨虎背影,欲言又止。

    他不止一次说过要单独挑战白发雷震,但他更清楚刚才若不是巨虎及时出手相救,现在的他已经是个死人了。

    周慕君的心中五味杂陈,尽管他现在已经能够运用那股对金行道法加持极大的白色元气,近日来他的修为也的确进境颇大,原本自恃已能够独自战胜白发雷震,刚才也的确破了白发雷震的防御...

    但,负伤后的白发雷震又一次将实力爆发一个层级。

    难道要战胜天雷宫的顶级修道者真的是不可能的吗?

    周慕君的心里不得不这么想。

    这一次,周慕君没有再说出请巨虎退开他要独自战胜对手的豪言,他不再有这种自信了。

    望着与巨虎对峙的,全身爆发出道道刺眼电芒的白发雷震,周慕君甚至在心中嘲讽自己的无知无畏。

    即便到了现在,他已经走到了西华山的脚下,他仍不知道他所走上的是一条怎样凶险的路,仍不知道他所要面对的对手何其可怕!

    眼中的光芒退却了,战意也退却了...

    “你要放弃了吗?”

    这是巨虎的声音,周慕君闻言看向巨虎,它仍面向白发雷震,没有回头,没有转身。

    周慕君沉默着,不知如何答。

    “不想知道更多秘密了吗?不想救白虎神灵了吗?”

    周慕君身体一震,眼中退却的光芒再次浮现。

    是啊,他只是可以运用那股白色元气,刚刚可以听到巨虎和百兽的话,刚刚有了一层进境,就以为自己已经走到了道途的终点了吗?

    他仍然什么都还没来得及知道。

    这远远不是终点,而是他刚踏入的过去所不知的神秘道途的起点,只是刚刚开始,怎能放弃?

    与灵兽对话,揭秘,解救白虎神灵...

    多么奇妙的路,这不正是自己一直渴求的吗?

    周慕君深吸一口气,双手攥拳,道:“想!”

    “好。你已把他逼入了殊死一搏的境地,现在你我先联手打败他,之后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

    周慕君眯起双眼跳过巨虎,望向白发雷震,心道:“原来他现在的状态并不是随意发动,而是到了绝境吗?”

    这么看来,自己也不是如自己所想的那般弱。

    自信又浮现在脸庞,道:“我该怎么做?”

    “他交给我,你替我挡下天雷。”

    照巨虎的安排,周慕君便是食言了,但显然巨虎比周慕君更了解白发雷震,或者说更了解天雷宫真正强大的对手,眼下不是托大的时候,周慕君想了想,凝目点头道:“好。”

    那方,白发雷震在周慕君的二段击出现之后,他的反应速度优势和雷体的防御被瓦解,这种情况下他不得不动用了气府元气开启雷域,而雷域一出,便激发了他心底的杀性,杀性将理性压下,现在的他已经不考虑退路了。

    可即便到了这种时刻,当巨虎出手时,白发雷震仍然没有冒然进攻,可见他对巨虎的忌惮,也可见巨虎的强大。

    白发雷震与巨虎对峙的企图,是尽可能让巨虎承受更多的雷域袭打,只要时间一长,即便强大如巨虎也会造成一定程度的肢体麻痹,如此一来,白发雷震就占优了。

    可白发雷震的企图,巨虎又怎会不知,它当然不会就这么一直对峙着让白发雷震如愿得逞。

    与周慕君安排妥当后,巨虎:“开始了!”

    一声虎吼,巨虎身上的毛发如刺一般直立而起。

    随即弯曲的后爪蹬直,身躯弹跃而起,虎口大张,持续的吼声雄浑沉厚,只看那躯体只听那吼声,无不透着令人胆寒的力量。

    当巨虎落地时,大地都在隐隐晃动。

    “砰...”

    巨虎一动,白发雷震丝毫不敢大意,瞅准巨虎落地的位置便轰出一道如注的掌心雷。

    可这一记威力不同寻常的掌心雷却没有击中巨虎,巨虎甫一落地,便立即调转了方向再次弹跃而起,那种迅疾与它的身形大相径庭,仿若身轻如燕。

    白发雷震的反应同样快若非人,在巨虎迂回着的每一个落脚的瞬间都轰出一记掌心雷,只是没有一道能击中巨虎。

    “砰砰砰...”

    那道道落空的掌心雷击中战场外环立的矮峰,山石崩落,四周的震动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将战场围困的百兽时刻注意着不要被波及,有些落空的掌心雷就击向了它们所在的矮峰,好在它们的动作都足够迅疾,纷纷及时避让。

    周慕君直看得目瞪口呆,这种反应速度下的战斗他只能以术法勉强跟上,凭他自己的速度和身法是应接不上的。

    巨虎和百兽拥有这种速度和反应还可以理解,只是天雷宫的人,还是不是人?

    在周慕君的感叹中,几个迂回后,巨虎终于逼近了白发雷震。

    伴随着一声振聋发聩的虎吼,高高跃起的巨虎再次扬起了虎爪奋力向白发雷震挥下,白发雷震大喝一声,他的身体电光暴涨,挥起爆闪出电芒的雷剑也再次向虎爪斩去。

    “嘭...”

    一声巨响,脚下一阵震动,刺眼的光芒让周慕君不由自主地别过眼去。

    当周慕君转眼间再把目光移去时,巨虎的身体已被那一斩向后弹去,白发雷震的脚下则又出现一个深坑。

    这一击威力何其之大,而巨虎和白发雷震的身体竟都撑得住,这不由得又让周慕君一阵惊骇。

    惊骇之余,更让周慕君感到奇怪的是,按说寻常的利剑要斩断兽爪都不是件难事,虽说巨虎和百兽不可以常理度之,可白发雷震也同样非寻常人甚至寻常修道者可比,周慕君更与白发雷震手中那柄雷剑多次交锋过,他以那股异乎寻常的白色元气铸就的三尺金光剑坚韧和锋利程度更甚寻常铁器,如此尚会毁于那柄雷剑。

    而巨虎的虎爪在那柄雷剑接连两次威力巨大的斩击之下竟完好无损!

    不止巨虎,还有一个多月前,在百兽窟百华峰顶所见到的,那只巨狼的狼爪也能硬憾一个雷震的雷剑。

    它们的爪牙怎会坚韧至此?!

    周慕君心想着,眼睛不由自主地看向了巨虎的虎爪。

    一次攻击没有奏效,巨虎接而发起了第二次攻击,虎啸奔腾之势丝毫不落于前一次。

    这一次,白发雷震并没有再向巨虎的每一个落脚点发动掌心雷,而是双手握住雷剑紧盯着巨虎的动向。

    是他知道不可能击中而放弃?还是他在蓄力?或是经过前一击他已不再从容?

    周慕君不得而知。

    只见巨虎又扬起前爪又一次向白发雷震扫下,白发雷震又大喝着迎向虎爪挥动了一次斩击。

    “嘭...”

    深坑中的白发雷震身形再次向下陷了几分,而这一次,巨虎没有被雷剑斩出的力道弹开。

    巨虎三足落地,扬起的那只虎爪压着雷剑,一点点向下压去。

    震耳的虎吼也压下了白发雷震沉闷的低喝。

    忽然,低喝声陡然变得高昂,以白发雷震的身体为中心闪烁着的不绝的雷电所形成的雷域随之雷光暴涨,多道暴涨的电光击向巨虎的身躯。

    “吼...”

    在几声带着痛苦的吼声中,巨虎放弃了大好的局面向后跃去,自动拉开了与白发雷震的距离。

    显然刚刚暴涨的雷域对巨虎造成了伤害。

    白发雷震从深坑中一跃而出,那双散发出电芒的眼睛直盯着巨虎,持续释放的雷域让他的面色显得焦黑。

    难道雷域对他自己也会造成伤害?

    周慕君看着白发雷震现在的面目,心道:现在的他,还是个人吗?

    “呵...”

    白发雷震扬起了头,低沉的喝声仿如来自深渊的厉鬼。

    在这鬼喝声中,半空中的雷云变得更加的浓密阴沉,雷电仿佛不会再消亡,雷云下,是比晴天白日更白的光。

    只是这异常的光,也带来异常的危险。

    周慕君站定了身形,并指在身前,双眼一闭一睁,不知何处而来的一片泛着金光的微尘浮现在他身周。

    现在,是他出手的时候了。

    天际雷鸣和剑啸声同时出现。

    紧接而来的,是百里可见的,雷雨天降和剑雨冲天!

    那白色的光芒和金色的光芒交汇,绚丽的色彩和持续不绝的轰鸣声,让藏身密林中的人们只感受到恐惧。

    在一双双为之夺目而又惊恐的眼睛中,在那绚丽光芒下,一道百尺金光破林而出!

    它破开了剑雨,破开了雷雨,没入了泛着白光的雷云之间。

    “轰!”

    一声震天巨响,金色的光芒划过百里,那一瞬间,日光为之失色!

    随后,日光仍是日光,雷云顷刻消散,再看向那方,什么都没有了,好像什么都没出现过。

    西华山脚,矮峰之间。

    “咳...”

    雷域中心的白发雷震一声重重的咳嗽,口中鲜血喷涌。

    周慕君单膝跪地,身体起伏,粗重地喘息着。

    “杀了你们,杀了你们...”

    嘶哑的,好似来自地底深渊的鬼咒,令人不禁汗毛直竖。

    周慕君抬眼看去,不禁身体打了个寒颤,只见雷域中心的白发雷震身形弯曲,左右摇晃着一步一步向前走来,口中还有一滩一滩的血滴落在白色的雪面。

    彷如真正的,来自地狱的恶鬼。

    “吼...”

    雄浑的,令周慕君蓦然感到安心的吼声中,巨虎几步走到白发雷震与周慕君的正中,挡住了周慕君的视线。

    然后,在周慕君的目光中,扬起了它用于攻击的右前爪。

    白色的光泽向右前爪汇去。

    周慕君知道那是什么,那正是那股异常的白色元气。

    随着白色元气的汇聚,右前爪的正中开始显现出别样的白色光泽。

    那种锐利而凌厉的锋芒,让身在巨虎身后的周慕君瞪大了眼睛,他忽然想起了什么。

    难道他一直以来想要寻找,渴望得到的道法难断之器就在巨虎的虎爪和百兽的兽爪之中?

第四百五十章 十座

    被周慕君破去的天际雷云,其中所蕴含的力量,本足可自上而下打击整个百兽包围圈,那是白发雷震修于气府中的底牌,它虽远比不得当日出现在黄龙山半空上的雷池,但对于一个修道者的术法而言,也算是颇具规模了。

    白发雷震知道,仅凭天雷无法对巨虎和百兽及周慕君造成多大的实质伤害,但配合他的雷域,一面制造混乱,一面伺机而动,他有把握对他们造成重大伤亡,甚至杀出一条逃生的血路。

    同时发动雷域和那一片天际雷云,是白发雷震无可奈何之下不惜完全动用气府元气的破釜沉舟之举。

    也是他最后的底力了。

    怎料,周慕君凭一己之力将白发雷震发于气府的那一片雷云破除,同时也重创了白发雷震的气府。

    修道者气府受损,则气府之气只出不入。

    没有了气府元气的加持,对于白发雷震而言,就算现在不是在你死我活的战局中,他也失去了在七野中久活下去的本钱。

    是谁毁了他的气府?是谁让他沦为废人?

    周慕君。

    此时气府之气十不存三的白发雷震,满心的仇恨让他本就焦黑的面目扭曲狰狞,也是满心的仇恨驱使他左右摇晃形如厉鬼般的身形一步一步向周慕君走去。

    尽管他眼前的是巨虎,可他知道周慕君就在巨虎的身后。

    对此刻的他而言,死在现在,还是下一刻,或者明日,都没有区别。

    他只要周慕君给他陪葬。

    谁挡他的路,他就杀了谁。

    持续发动雷域带来的伤害,让白发雷震意识模糊,视线也模糊。

    前面的是巨虎没错,它没有向我冲来而是扬起前爪做什么?那爪中异样的光泽又是什么?

    若是还有理智的白发雷震,此刻就会意识到危险而停止靠近,可现在的白发雷震只是心道:不管了,杀了它,就能杀了那个人报这血海深仇。

    脚步没有停止,继续向巨虎走去,每走一步都带来撕心裂肺的疼痛,白发雷震只是低喝着,口中血流如注。

    愈加接近巨虎,白发雷震强忍剧痛大喝一声,催动气府余气,使得形成雷域的雷电暴涨向巨虎攻去。

    而巨虎没有起跃,没有躲避,只是虎吼一声,将那一直高高扬起的右前爪向前一扫。

    “轰...”

    一道光芒扫过,那些攻向它的雷电好似丝线一般被切断。

    周慕君一脸难以置信,难道巨虎除了蛮横的力量外,还能施展术法?

    同样难以置信的,还有白发雷震,一直向前走去的身形呆立当场,已经失去了理智的他竟也产生了疑问:那是什么?

    他从来没想过巨虎竟然还隐藏着这样的力量!

    他已经不惜搏命,却在巨虎身前如此不堪一击。

    呆立之后,是愤怒,是不甘...

    “啊啊啊......”

    仰天嘶喊后,白发雷震大步向巨虎奔去,“滋滋滋滋...”的电流生长声中,速度不再如他先前那般迅疾,但却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好像视死如归。

    “吼...”

    一声虎啸,巨虎腾空而起,在空中扬起右前爪,再向白发雷震扫去。

    “噗...啊...”

    白发雷震本能提起挡在胸前的雷剑被削成两段,胸口凭空出现一道伤口,鲜血喷溅,身体向后倒飞。

    “滋滋滋滋...”

    电流声随之减弱。

    当白发雷震的身体重重地撞在雪面上时,电流声消亡,雷域崩解。

    “咳...咳...咳...”

    间歇性的重重的咳嗽声传来,自雷域发动后,白发雷震一直倒悬的白发也终于披散地垂落下去。

    在巨虎和周慕君及百兽的目光中,在一声声只有出气没有入气的咳嗽声中,白发雷震挣扎着坐了起来,可是那坐姿都需要用手在身侧支撑。

    任谁都能看出白发雷震已经不可能再站起来了。

    结束了。

    周慕君长舒一口气,既有负伤又损耗过大的他正准备坐下休息。

    可他突然看到正缓步走向白发雷震的巨虎猛然转身,还没来得及跳开,就见一道强光爆开,一声爆炸地动峰摇,巨虎被远远地弹飞,跌落在雪面上,滑到周慕君身边。

    蓦然,百兽狂吼,迅速向巨虎和周慕君聚来,把一人一虎围在了中间。

    周慕君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见百兽尽皆张开獠牙,目光齐齐望向远方那条北高南低的山林线。

    周慕君放眼看去,那里除了山林,什么也没有。

    巨虎站了起来,猛地甩了甩头,看起来像是只受到了震荡,并不致命。

    周慕君心下稍安,看着巨虎问道:“发生了什么?”

    巨虎直视着那条山林线,道:“真正的强敌来了!”

    “真正的强敌。”周慕君深吸一口气,低下头向白发雷震的方向看去,不过被身前的百兽阻挡,他并没有看见。

    果然,强大如那个白发雷震仍不是这里最强的天雷宫修道者。

    但看巨虎和百兽的反应就知来的人远不是白发雷震可比,面对白发雷震,百兽都知巨虎能够凌驾于其上,而这个还没露面,只是远远给出一击的人,却让百兽齐动。

    这个人又会强大到何种程度?

    他是这七野腹地中的最强者吗?

    周慕君握紧了双拳,拳中尽是冷汗。

    前方传来白发雷震低沉又断续的声音:“呵...十座大人...你终于下来了...杀...杀了他...杀了它们...”

    巨虎一声低吼,挡在前面的巨兽让出了一条路,巨虎向百兽群前方走去。

    周慕君正要跟上,却被巨兽拦下,仍把他围在中心。

    来人的危险程度,让百兽谨慎到不敢让周慕君暴露在他眼前。

    白发雷震依旧在不断地说着:“十座大人...快杀了他...杀了它们...杀...”

    此时再说是为天雷宫,不如说是为他报仇。

    对天雷宫的职责,已完全成为个人的私仇。

    他只望在临死之前能看到大仇得报。

    然而,在他一声声的呼唤,甚至是恳求中,始终没有人现身。

    白发雷震所拥有的时间在流逝,他快要没有时间了,来人再不出手,他最后的愿望也无法得偿。

    他开始弄不明白一件事,天雷宫所不容存在的威胁就在眼前,为什么连那么强大的西华山十座也不出手?

    对天雷宫的忠诚难道从来都是假的吗?天雷宫的人都是自私自利只顾全自己?

    呵,可笑...

    我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

    不知为何,白发雷震突然很想再看看周慕君,他想知道这个年轻的金行修道者为何就敢不顾自己的安危来到这死地。

    天雷宫的人与他之间到底缺了什么?

    仅仅是与他之间的缺失?还是天雷宫与其他道门之间的缺失?

    白发雷震用尽全力抬起了头,可他的眼睛没有看见周慕君,只看到了巨虎和百兽。

    这就是所谓得道多助吗?

    白发雷震又垂下了头,他认命了,谁让他出身自无情无义的天雷宫。

    巨虎和百兽低吼着凝视着山林线,周慕君没有看见的,它们看见了,那条山林线的密林中站着一个人居高俯视着它们。

    他已经停在那个位置许久,一直没有再做出任何动作,只是看着。

    忽然,他转头向他走过的下山路回望了一眼,再向巨虎和百兽看了一眼后,终于转身继续走上了他的下山路。

    看来,他不打算插手。

    巨虎和百兽等了片刻后,也停止了吼叫,紧绷的身躯随之松弛。

    周慕君不知所以,道:“怎么了?”

    巨虎低吼一声:“他走了。”

    周慕君皱着眉头,道:“走了?”

    巨虎:“是,走了。”

    突然向巨虎给出了一击,又莫名走了,周慕君简直丈二摸不着头脑。

    但不管如何,总算是解除了危机。

    周慕君走出了百兽保护圈,走到巨虎身旁,看着垂头坐在雪面上的白发雷震,道:“他呢?死了吗?”

    巨虎道:“还有余息,不过撑不了多久了。”

    现在杀不杀已经不重要了。

    但周慕君并不是个冷血残酷的人,他与白发雷震虽是死敌,可也只要杀了就够了,没必要继续折磨。

    周慕君叹了口气,二指并竖,一柄尖刃出现在他身前。

    正要向白发雷震挥出时,巨虎又一声沉沉的低吼,周慕君甚至能从这声低吼中听出巨虎的紧张和不安。

    瞬时,身后的百兽齐齐上前,又把周慕君围在了中间。

    巨虎一跃,跳出保护圈,与百兽一起向着那条山林线吼叫连连。

    周慕君顺着百兽的目光看去,同时感受到前方传来一阵威压。

    这一次他看见了一个人从山林线向他们的位置逼近,从半空中逼近!

    相传,曾有修道高人可御空飞行,过去周慕君从未见过,也不知可否当真。

    但眼前所见的,却是切实的。

    那人就从空中向他们逼近,而他的脚下,是一道起伏闪烁的雷电!

    直到他脚踏雷电悬停在巨虎的前方半空,看着他那俯视的森冷目光,周慕君仿佛感到自己的心脏骤停,一时忘了呼吸。

    那人已不年轻了,但也不如白发雷震那般年长,鬓边有几缕白发。

    他一人出现,就说明他有足够的自信独面巨虎和百兽,至少是来去自如。

    从巨虎和百兽丝毫不敢妄动的反应来看,也确实如此。

    他还没有发动任何攻击,仅仅是他释放的压力就如同密集凌厉的刀刃一般让周慕君和百兽感到窒息。

    百兽的吼叫声不知为何低落了下去。

    气势的较量,那人只是一动不动,便已以一压百。

    要知道这百兽中任意一只都不是寻常雷震可以胜过。

    换言之,一百个寻常雷震汇聚一处的气势都远不及眼前这一人!

    那人看了坐在雪面上奄奄一息的白发雷震一眼,又看了巨虎一眼,再看了百兽一眼,最后把目光定格在了百兽保护圈中的周慕君身上。

    周慕君与那人的双眼对视的一瞬,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哼。”那人终于开口,道:“金行太玄相,传言非虚啊。最近你闹出的动静可不小。”

    他的语气很平淡,声音也不大,却不知为何在百兽的吼叫声中也听得很真切,似乎有莫名的穿透力。

    如他所说,周慕君最近闹出的动静确实不小,一个多月来,日日都在与白发雷震发动的天雷示警较量,西华山十座怎会不知。

    周慕君默不作声。

    那人看向巨虎,道:“把他留下,你们离开,如何?”

    他当然听不懂巨虎的话,但他知道巨虎能听懂人的话,所以,还是可以交涉。

    “吼...”

    一声大吼,巨虎扬起了右前爪。

    那人嗤笑一声,又道:“这是最明智的选择,你不考虑一下吗?”

    “吼...”

    又一声长吼,巨虎身后的百兽也纷纷举起一爪,先前被压低的吼叫声再次震耳欲聋。

    那人嗤笑着摇了摇头,一脸的不屑,但很快,他那不屑的让人厌恶的笑凝固了,平淡的脸上眯起了双眼。

    他看见了,周慕君也看见了。

    如巨虎此前扬起的右前爪的变化一样,百兽各自扬起的爪上也同样汇聚了异样的白色光泽。

    锐利而凌厉的气息汇聚一处,也形成了一股威压,反制了那人释放的威压!

    那人的脸色不禁变了变,很细微,但还是能察觉。

    过了片刻,巨虎和百兽仍只是扬起一只爪,没有攻击的动作,那人也同样没有做任何动作。

    又过了片刻,双方仍只是隔空示威。

    那人终于转头又看了一眼奄奄一息的白发雷震,道:“难怪,没想到你们还有这样的秘密。”

    对着白发雷震,又道:“你也真是不知死活,就凭你也敢一人招惹它们!本座还有更重要的事,就不淌这趟浑水了。”

    说罢,调转了方向折返而去。

    半程中,又回望了一眼,再抬头看向西华山,心道:“看来,还是尽快离开西华山的好。”

    周慕君看着那人的身后,一袭紫袍,雷云正中一个白色的“三”字。

    直到确认了那人已远去,巨虎和百兽才放下了扬起的兽爪,其中有几只巨兽在放下兽爪的同时跌坐了下去,余下的,包括巨虎在内都能看出疲态。

    看来要发动那异样的变化,对于它们而言不是轻易能做到的事。

    它们刚才只是情势不得已而用尽全力逼退强敌。

    周慕君知道,它们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他,否则,在那人面前,他不会有一丝生机。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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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者:传说之路介绍:
一纸移契悲万骨,七野雷震布天罗。
二十四鬼引黄泉,天雷十鼎定乾坤。

行者之名贯天地,后继再无传承人。

行者,是传说中的名字,是传说之中的世人无一不敬仰的名字,也是在传说之中响彻天地的名字!
行者,确切的说它不是一个名字,也不是一个人。它是一个称谓,它是一个称号,它是无数舍弃了自己名字的人用他们的生命共铸的名号!
但是,这个名号为人所不容。
数百年来,世间早无行者之名。
直到十八年前,有一个人宣称以行者为志。然后,他于世间销声匿迹。
行者,又再无声无息。

传说世有大劫,必有行者辈出。如今亦是多苦,行者又在哪里?行者:传说之路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行者:传说之路,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行者:传说之路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