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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苦行浪子     行者:传说之路txt下载     行者:传说之路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五十一章 头领

    危险暂时远去了。

    巨虎和百兽正在修整。

    周慕君走到歪坐在雪面上将死未死的白发雷震身前,看着他,忽然为他感到悲哀。

    这偌大的荒野中,眼前的西华山上都是他的同门。

    可这一个多月来,任他日日示警,却没一个同门来助他。

    他已经重伤垂危,而接连两个自西华山上下来的绝顶同门高手都不愿为他报仇,只是冷漠地看着,冷漠地离去。

    天雷宫,没有同门之谊。

    遥想数月前,周慕君和贾平川联手破了雷罚引起追查后,御金门不惜死伤惨重也要保全他们二人,同是道门,同是同门,境地怎会如此天差地别?

    周慕君蹲下身,看着白发雷震已经没有了神采的眼睛,叹息道:“若有来生,别再入天雷宫了。”

    白发雷震此刻的心中是什么感想,周慕君不得而知,因为他已说不出话了,他只是无力又无奈地笑了一笑。

    手中出现了一把匕首,周慕君道:“上路吧。”

    白发雷震闭上了双眼。

    匕首刺穿了咽喉,他不再痛苦了。

    久久之后,周慕君摇了摇头,复叹一声,站起身来向巨虎和百兽走去。

    现在,是他该知道更多从前所不知的秘密的时候了。

    一路走来,巨虎和百兽的目光都看着他,在巨虎身前停下,周慕君向自己身上看了看,胸前有一道伤口,白衣被血染,叫谁看来都很狼狈。

    好在那伤口并不算太重,周慕君笑道:“我没事,你...”

    忽然意识到巨虎和百兽都是灵兽,现在他们已可像人一样沟通,那么对巨虎和百兽自然都该有个称呼。

    巨虎眯着笑眼,道:“叫我二虎。”

    白虎神灵为大,所以它只能叫二虎。

    二熊,三熊,二狼,三狼,二猴,三猴......

    没有叫大的,白虎神灵最大。

    算是一一认识了,周慕君道:“大家都还好吧?”

    各种欢快的声音响起,像是人的笑。

    周慕君在一阵“笑”声中,认真地道:“多谢各位。”

    看着二虎,又道:“多谢!”

    二虎显然是百兽的头领,不仅在百兽窟中救过周慕君一次,发动百兽把周慕君带到这里后,也是二虎出力最多。

    二虎道:“大可不必,与其说我们是帮你,不如说都是为了白虎神灵。”

    灵兽性真,不为求目的而欺骗。

    周慕君道:“我知道,但我相信,就算不为白虎神灵,只凭我是金行后人,你们也会救我。”

    二虎和百兽咧嘴一笑,这也是真。

    周慕君接道:“现在,我们都为白虎神灵,把一切都告诉我吧。”

    二虎道:“坐下说吧,话很长,我想想该从哪里说起。”

    周慕君依言坐下,他也的确很疲累,等了许久,见二虎似乎还没有理清该从何说起,周慕君道:“就从你们说起吧,你们为何能够说话?为何会在那片洞窟之中?”

    卧在雪地上的二虎,头枕着前爪,抬眼望向前方巍峨入云的磅礴西华山,眼神有几分呆滞,像是陷入了回忆,片刻后,缓缓道:“那是一千年前,白虎神灵苏醒之后赋予了我们灵识。后来那场劫难之后,我们本以为只需要等待,等待白虎神灵的下一次苏醒。这茫茫的西华山脉,我们本拥有各自的领地,可谁料,后来出现了那些修行雷法的人,我们本以为可以和他们沟通共存,可事与愿违,不但沟通不了,他们还见我们就杀。随着他们的人越来越多,厮杀也越来越频繁,我们也不得不汇聚一处,共同退入百兽窟中。时至今日,已到白虎神灵苏醒之时,可白虎神灵迟迟没有苏醒。”

    周慕君惊讶地看着二虎和百兽,原来它们已活了超过千年,不过这不是眼下周慕君最在意的,他最关心的还是二虎的最后一句:白虎神灵已到苏醒之时,却迟迟没有苏醒。

    周慕君问道:“为何?”

    二虎沉沉呼出一口气,道:“还是因为那些修行雷法的人。”

    周慕君感到疑惑,道:“他们竟能阻碍白虎神灵?”

    他身为金行后人都对白虎神灵一无所知,更别说知道如何阻碍白虎神灵苏醒,而天雷宫的人竟然知道?

    二虎道:“他们并非有意为之,但的确是因为他们,原因有二。”

    目光看向周慕君,又道:“其一,是他们阻止了金行后人来到这里。”

    周慕君道:“我们能帮助白虎神灵苏醒?”

    二虎点了点头。

    周慕君追问道:“要怎么做?”

    二虎却又摇了摇头,道:“金行灵戒能唤醒白虎神灵,不过我知道你身上并没有金行灵戒。除此外,金行道法也能做到,但具体如何做到我们也不知。”

    金行灵戒,又一样传说中的事物被提及。

    可是它下落不明。

    而以金行道法要如何唤醒白虎神灵二虎也不知。

    听到这里,仍是束手无策。

    但仍要听下去,至少知道了金行道法是可以做到的,那就可以尝试。

    可以尝试,就有了可能。

    二虎和百兽救下周慕君,又置身险境把周慕君带到这里,让他可以沟通,为的,也是这个可能。

    周慕君不急不躁,继续问道:“其二呢?”

    二虎看向前方那个洞口中流淌而出的白色元气,道:“其二,就是那股白色元气。”

    周慕君也向那处看去,道:“那到底是什么?”

    二虎道:“那是元气之精,元气之精就是蕴含在元气中的五行之气,那股白色元气对应的正是金行之气。”

    元气之精,五行之气,金行之气。

    周慕君终于知道了为什么那股元气对金行道法的加持那么大,原来它就是金行道法的本源之气。

    难怪这里会是金行西华门的祖地,这股过去从未见过的本源之气竟多到肉眼可见地从山洞中流淌而出!

    也难怪曾经的西华门那么威名赫赫!

    但二虎的话没有说得很明白。

    周慕君问道:“你是说,这股金行之气对白虎神灵很重要?但天雷宫的人阻碍了白虎神灵吸取金行之气?”

    二虎点头道:“金行之气正是白虎神灵聚灵所需,你也看到了,那些修行雷法的人也在吸纳金行之气。”

    那个死去的白发雷震既然占据了眼前这个山洞,可想而知,西华山上这样的洞天福地都已被天雷宫的人占据了。

    周慕君想起了刚才从西华山上下来的,那两个让他和百兽都感到畏惧的人,不由抬头又向西华山望去,道:“西华山上到底还有多少个像他们一样的强敌?”

    二虎摇头道:“不知道,但不会只有那两个。”

    西华山十座是二虎和百兽不知的,因为它们已经被赶下西华山太多年了。

    只是出现一个都令身在百兽保护圈中的周慕君畏惧,而西华山上还有更多,周慕君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声音有几分胆怯地问道:“所以,我们先要做的,是把他们都赶下西华山?”

    二虎并没有对周慕君语气中透露出的胆怯感到不满或者嘲笑,因为它深知敌人有多么可怕,这也正是它和百兽一面心系白虎神灵,又一面深居百兽窟中等待的原因之一。

    二虎道:“你心里一定在耻笑我们眼看着白虎神灵受难,这么多年却不敢这么做。”

    周慕君急道:“不,你们一定有你们的原因。”

    二虎沉默片刻,道:“是的,我们都可以为白虎神灵而死,但我们没有金行道法。”

    要唤醒白虎神灵,在没有灵戒的情况下,必须有金行道法,否则,它们只是为了把天雷宫的人赶下西华山,为此全部葬身毫无意义。

    这是它们迟迟没有为白虎神灵杀上西华山更主要的原因。

    它们怕的不是死,而是死得毫无意义。

    周慕君看着二虎和百兽们看着他的眼光中流露的期望,纵然杀上西华山这条险路让他思之惧怕,还是被二虎和百兽们的决心所感染,深吸一口气,道:“现在,你们有了。”

    “吼...”

    趴在雪地上的二虎和百兽整齐划一地站了起来,齐齐仰天长啸!

    周慕君在知晓了极度的危险之后没有临阵脱逃,它们的等待没有白费!

    吼声振奋,像是在向强敌发出挑战,又或是向白虎神灵宣告,它们要来了!

    直到啸天的声音停歇,二虎和百兽也没有出动的迹象。

    周慕君疑惑道:“还不出发吗?”

    二虎和百兽却又同时咧嘴一笑,复又趴下。

    周慕君更加不解。

    二虎枕着头,找了个舒适的姿势,道:“我们是要去解救白虎神灵,但不是要去送死。”

    “那现在...”,周慕君有些跟不上它们的步调。

    二虎道:“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们的头领,你需要变得更强,在出发之前,你还需要做一件更重要的事。”

    在二虎说出这句话之前,周慕君从来也没想过有朝一日他会成为一众灵兽的头领。

    听这一说,他仿佛也成了一只灵兽。

    或许人和灵兽本就是同类,这天地间众生都是同类。

    周慕君也不拒绝这头领不头领的身份,反正在现在的他眼里,他与二虎和百兽都是同伴。

    二虎说他还需要变得更强,这倒是实情,而继续变得更强,现在的周慕君也不是毫无头绪,金行之气他才刚刚能够运用,其中必然还有更多的秘密,了解得越多,运用得越加自如对他都是大有进境。

    好不容易知晓了金行之气,怎能不好好深究精研一番。

    可是,二虎说的,出发之前还需要做一件更重要的事,又是什么?

    周慕君问道:“什么更重要的事?”

    二虎道:“你先融会了金行之气,时间到了,自然就知道了。”

    时间......

    周慕君不由问道:“白虎神灵还等得了吗?”

    二虎道:“千年都等了,还差这点时间吗。”

    那就一步一步来,都是为了增加成功的可能。

    周慕君忽又想起前面忽略了一个问题,道:“你提到了千年前那场大劫,那时你们也参战了吗?”

    二虎摇头道:“那时我们刚刚获得了灵识,还很弱小,白虎神灵不许我们参战。”

    周慕君道:“但你们见过。”

    二虎点头道:“见过。”

    周慕君道:“怎样的景象?”

    二虎眨了眨眼,似乎在回想,道:“血流成河,尸横遍野,血河映红了天,惨不忍睹。”

    果然如传说的一样,周慕君不禁打了个寒颤。

    二虎又道:“但也英雄辈出,团结一致,齐心合力。所以我至今不明白,为什么这数百年来在这里所见的,会是人与人之间的相互厮杀。”

    曾经天雷宫也是抵挡那场灾劫的英雄。

    为何会转变至此?

    周慕君无法回答。

    他的心里还关心着另一个问题,道:“下一次大劫真的还会来临吗?”

    在他离开周城城宫之前并没有听到任何关于异兽大劫临近的消息,这个疑问谁也不知真假。

    二虎道:“白虎神灵曾说过,千年之后,下一次大劫来临时祂还会苏醒。白虎神灵说的,我们都相信。”

    周慕君点了点头,既然是白虎神灵说的,那他也相信。

    那么,就没有时间虚耗了,转身向洞口走去。

    二虎看着周慕君的背影,心想着,本打算这一次和白虎神灵一起并肩作战,但不知还能不能活到那时了,但不论如何,我们都会保下你。

    如果我们不能和白虎神灵并肩作战,就由你代替我们。

第四百五十二章 达成礼

    卫城。

    卫朝阳在收到韩疾和王双林两位将军的来信后,与万生宗商议了一番。

    经过上一次贾渝到访后,万生宗已有了入世之意,若非如此,也不会有韩疾和王双林所率的十万大军远赴大秦。

    既然已经迈出了这一步,那么韩疾和王双林所提出的请求,也自然不能不予理会。

    更何况这一切都能与世间大局联系在一起,再加之万生宗的道心也不允许他们在知悉了大秦灾民的悲惨现状后无动于衷。

    援助若是给大秦和天雷宫的,卫韩自然不愿给,好在信中写明了援助都会切实地发放到灾民手中,此前军粮发放可以证明。

    有了万生宗宗主郁深的点头,卫朝阳立马开始着手准备。

    不过,卫城的钱粮司中的存粮,主要是为了供给洛水之北驻扎的军队。

    此前韩疾和王双林的十万大军出发时,本已从中拨出了足够两个月所需的军粮,现在再要从中拨出,显然不妥当。

    何况韩疾和王双林的来信中,还提出希望能在不影响卫韩两城百姓生计的情况下尽可能地为大秦的灾民多提供一些救助。除了粮外,最好还能有棉服。

    因此,卫朝阳决定韩疾和王双林的一应所需都从卫城民间购买。

    卫韩两城因从来都无需向大秦缴纳赋税,钱粮司中的余钱还是丰足的。

    而这两城的民间,也因此而得利,虽不像苏城一样物产丰饶,但常年下来的累积,户户皆有余粮余钱,一些生活所必需的物资也得以更换闲置,其中就少不了破旧的棉服。

    也正是如此,万生宗和卫城才能够偶有发动百姓对除籍之地的凄苦之人提供一些援助。

    只是,过去对除籍之地的援助都是无偿的,倒不是万生宗和卫城不愿支付酬报,而是提供援助的百姓们不要,他们只当是自愿的善举和善心,也算是他们对万生宗和卫城的支持。

    因为生活在这里的百姓们都知道,他们是生活在万生宗和卫韩两城的庇护之下。

    这两日,卫朝阳派出了大批的人一户户上门收购粮和旧棉服,动静开始闹得越来越大,惹得百姓们都追问到底发生了事需要买粮买旧棉服。

    用百姓间交口的话来说,只要有需要,城主说一声,各家各户把多余的能拿出来的都自己送到司府去就是了。

    而上门收购的人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因为卫朝阳也没有与他们说这么做到底是为什么,他怕说出来是为了给大秦灾民救援会令卫城百姓抵触。

    他的担心不无道理,这里虽不像他城一样对大秦和天雷宫敌视那么重,但也着实没有人对大秦和天雷宫有好感,他大秦的灾民关我卫城什么事。

    迟迟没有人与百姓说清楚,百姓们又追问不停,这就导致购买的进展很缓慢,到今日干脆停了下来。

    城主府邸门口聚了不少人想要问个清楚,惊得卫朝阳在府中堂内来回踱步直挠头。

    卫菁菁则笑嘻嘻地坐在一旁,看着卫朝阳的左右为难好像很有趣。

    卫朝阳唉声叹气,道:“别笑了,你有什么办法快说。”

    卫菁菁仍满脸含笑,道:“您着什么急。”

    卫朝阳没好气地道:“还不急,家门口都让人堵了,事还拖着,韩疾和王双林可只留下半个月军粮,再拖下去,那十万大军吃什么。”

    卫菁菁道:“还说呢,这事就不该您来做。”

    卫朝阳瞥了卫菁菁一眼,道:“不该我来做,那谁来做,你?”

    卫菁菁嘿嘿一笑,道:“当然也不是我。”

    卫朝阳也不知是不是真信了卫菁菁有办法,道:“那还能是谁?蓉蓉?”

    卫菁菁道:“什么蓉蓉,人家现在可是圣女。”

    卫朝阳抚着下颚,沉思道:“她...合适吗?”

    卫菁菁笑眯眯地不说话。

    卫朝阳脸色沉下来,他可没时间玩闹,沉声道:“你在想什么,快点说。”

    卫菁菁吐了吐舌,道:“您一不张榜贴告示,二不请万生宗出面,不就是因为这次是大秦的事,不想让您的百姓什么也捞不着嘛。要让百姓捞到好,您不合适出面,您那位圣女大闺女就更不合适了。”

    现在的问题不是百姓不愿意卖,而是他们以为卫朝阳有什么难处,若真有难处,他们情愿无偿为卫朝阳解难。

    这与卫朝阳的初衷是冲突的。

    这时候让身为万生宗圣女的洛依出面,百姓们就更是什么回报都不会要了。

    卫朝阳看着卫菁菁,叹气道:“看来你也没主意。”

    卫菁菁还是神色轻松,道:“别急,再等等,您的帮手应该就快到了。”

    卫朝阳愁眉不展,道:“不能告诉他们实情,谁来都没用。”

    卫菁菁道:“谁说的,我保证,等这个帮手来了,要不了两日您就可以派人押送了。”

    卫朝阳将信将疑,道:“谁?”

    卫菁菁走到卫朝阳身边,把卫朝阳推到座椅旁,道:“您先坐下喝杯茶,就快到了。”

    卫朝阳无可奈何地摇头坐下,干着急也是无用,看卫菁菁说得那么有把握,姑且等等。

    一杯茶的功夫。

    堂外来人通传道:“禀城主,府外有人求见。”

    卫朝阳一听就头大,焦躁地道:“不是说了不要让他们进来吗?”

    来人道:“那人不是卫城百姓。”

    卫朝阳扶着额头,道:“谁?”

    来人道:“我没见过,自称是流金消玉苑的贾老板。”

    卫朝阳眉头一皱,心想,他怎么来了?

    一旁卫菁菁笑眯眯地道:“快去请他进来。”

    来人称是,向府门走去。

    卫朝阳看向卫菁菁,道:“你说的帮手就是他?”

    卫菁菁端着茶杯泯了一口茶,道:“这事啊,只有他合适。”

    卫朝阳疑惑道:“你怎么知道他会来?是你传的信?”

    卫菁菁摇头笑道:“这么大的动静,他不来才怪呢。”

    说话间,前面通传那人领着一人向大堂走来,正是卫城流金消玉苑老板,贾渝。

    但看贾渝眉头微皱,看来他也是为了弄清楚发生了何事而来。

    迎面走向卫菁菁和卫朝阳,贾渝躬身揖礼,道:“见过二小姐,卫城主。”

    卫朝阳起身道:“贾老板请坐。”

    贾渝依言做到卫朝阳身旁的座椅上。

    卫菁菁也起身,为贾渝倒上一杯茶。

    贾渝向卫菁菁点了点头,便看向卫朝阳,道:“卫城主,府门外这是?”

    卫朝阳不知从何说起,干笑一声,对卫菁菁道:“菁菁,你来说吧。”

    卫菁菁呵呵笑道:“门外的事,就是这两日的事,贾老板要是什么也没听说,也不会来了吧?”

    流金消玉苑坐落的地方都很僻静,距离这城主府邸可足有十里,显然贾渝登门造访不是因今日府门外被百姓围堵,而是因前两日卫城百姓间的动静。

    贾渝哦了一声,又道:“那这两日的动静,又是因何而起?”

    卫菁菁不答反问,道:“贾老板什么都不知道?”

    贾渝道:“只听说卫城主差人在民间大肆买粮买旧棉服,别的就不知道了。”

    卫菁菁道:“其实,也就是这点事。”

    贾渝疑惑道:“就这点事,怎会闹出大动静?”

    卫菁菁看向挠头的卫朝阳,笑了一笑,道:“因为,不能让百姓知道为何买粮。”

    贾渝道:“这又是为何?”

    卫菁菁道:“因为,这是援助大秦灾民的。”

    贾渝哦了一声,陷入了沉默,卫菁菁也不再说话。

    卫城当权和万生宗与卫城百姓之间的关系,贾渝是知道的,一直以来,卫城当权和万生宗多有发动百姓援助除籍之地的除籍之人,百姓们也都乐于无偿施以援手,贾渝也是知道的。

    一向都很平稳,卫朝阳和万生宗开口,百姓支持,很自然的事。

    反而这次卫城当权出钱买粮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贾渝细细一想也就明白了。

    卫朝阳为百姓着想,百姓反之为卫朝阳着想。

    贾渝皱着的眉头展开了,呵呵一笑,道:“卫城主深得民心啊!”

    卫朝阳苦笑一声,摆了摆手,他又何尝不知百姓们的举动是出于对他或者说对卫城的关切,只不过这让他要办的事不好办而已。

    卫朝阳道:“自那日万生宗一别,再未与贾老板谋面。菁菁说,贾老板能办这件事,不知...”

    卫朝阳的话还没说完,贾渝就拍着自己的胸脯,道:“小事一桩,包在贾某身上。”

    卫朝阳为难道:“只是时间紧迫,还请贾老板尽快。银钱方面,我先派人送十万两到流金消玉苑去,若是不够,贾老板知会一声,我再...”

    贾渝再次打断卫朝阳的话,道:“算我贾家的,大秦灾情甚重,灾民苦不堪言,我们是知道的。我贾家虽有心援助,但苦于这件事不能由贾家的名义来办,现在既然能以卫城的名义,那我贾家出点钱财,乐意之至。”

    卫朝阳觉得如此不妥,正要说话。

    一直笑眯眯喝着茶的卫菁菁先道:“您就不要和贾老板争了,他们贾家可是连眉头都不皱就能出五万两金买一副字,还缺这点钱财吗?”

    看似在打趣,实则是在暗示。

    那幅字,是贾家与黄城结为盟友的见证。

    那就让这次所需的银钱也成为贾家与卫城结为盟友的达成礼。

    与贾家结成盟友,就是与各城都结成盟友。

    贾渝看向卫菁菁微微一笑,笑中带着赞赏和感谢。

    自那日离开万生宗后,贾渝虽知促成万生宗和卫韩两城入世的目的达到了,后来来自韩城的十万大军先到卫城又前往大秦就是明证。

    但时间算来已过一月,卫城和万生宗方面也没有人再接触过贾渝,没有人与他明言结为盟友。

    贾渝当然也不便在万生宗和卫城没有明确表态的情况下带着太明显的目的登门拜访。

    这也就一直等到了这两日意外的动静才带来这个机会。

    卫菁菁话里的暗示能表明她的态度,但显然她的态度不够,还需要卫朝阳表态。

    卫菁菁和贾渝好似无意地都看向卫朝阳。

    卫朝阳当然知道他们二人现在心中所想,他此刻忽然对卫菁菁感到有些意外。

    她怎就想到了自己忽略的外力?

    从前在他眼里还没长大的女儿,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了对世事的练达和自己对世局的态度?

    后浪推前浪吗?

    呵。

    卫菁菁和贾渝还在等卫朝阳的表态。

    其实,当韩疾和王双林率领的十万大军奔赴大秦后,表不表态已经不重要了,不过是层窗户纸。

    他们既然想要明确,那就告诉他们吧。

    卫朝阳看向贾渝,道:“那,就多谢贾老板了。”

    接受了,就是点头了。

    贾渝展颜一笑,道:“那我立刻去办,卫城主只管准备好押送的人马。”

    卫菁菁呵呵一笑,道:“我就说吧,要不了两日您就可以派人押送了。”

    卫朝阳含笑点了点头。

    贾渝道了一声:“告辞。”

    转身正要往外走去,卫菁菁急道:“贾老板且慢。”

    贾渝闻言停步,看向卫菁菁,道:“二小姐还有什么事?”

    卫菁菁道:“贾老板就没有什么要告诉我们的吗?”

    贾渝深深看了卫菁菁一眼,道:“近来除了各城都派遣军队汇聚大秦救援灾情外,只有李治平还在各城奔波,苏城和林城已都达成与言城一样的协议,李治平的下一站将去张城。”

    卫菁菁道:“这么说来,近来很平静,如计划进行?”

    贾渝点头道:“可以这么说。”

    卫菁菁顿了顿,道:“那,言行呢?”

    看来这才是她真正想问的。

    贾渝道:“几日前刚收到的消息,言行公子和徐怀璧徐老先生仍还在南野外围,暂还没有向灵雀山进发。”

    一个月前,贾渝拜访万生宗时,那时刚得知言行逃入了南野,到现在还没有向灵雀山进发。

    卫菁菁面露担忧地道:“为何?难道是伤还没好吗?”

    贾渝摇头道:“徐老先生与家兄会过面,称言行公子的伤已经无碍,之所以还没有向灵雀山进发,是在等乾坤殿的动向。”

    卫菁菁点了点头,那就说明言行现在还是安全的。

    等了片刻,卫菁菁没有再问什么,贾渝道:“此后再有消息传来,我第一时间告知二小姐,先走了。”

    见卫菁菁和卫朝阳都点了点头,贾渝快步向府门走去。

第四百五十三章 方寸大乱

    府门外,人群涌动,在守卫的阻拦下,百姓们面露担忧,多人高喊着:“让我们见一见城主,出了什么事告诉我们一声就是。”

    贾渝站在府门下,对着百姓们高声道:“诸位安静,听我说,听我说...”

    待百姓们安静下来。

    贾渝露出一副自责的神情,道:“诸位抱歉,这事怪我。是这么一回事,大家也都知道,我们贾家在各城都有生意,前不久不是闹了场水患吗,各城灾情也都很重,缺粮,缺棉服。卫韩两城算是灾情最轻的了,现在也就只能从卫韩买到各城灾民所缺的了。我流金消玉苑的人手不够,原想着请卫城主帮个忙能快些收购上来,毕竟各城灾民等不了。却不想闹出了这么一场误会,早知如此,慢些也就慢些了。”

    七嘴八舌的议论声从百姓口中传出。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害我们担心的,以为出了什么大事。”

    “就是,这么点事与我们说清楚不就是了。”

    “可能城主觉得不好意思吧。”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堂堂城主为他们贾家办事,是有些不好开口。”

    ......

    忽有人问道:“不对啊,你都说各城灾情严重,缺粮缺棉服吗?你买了我们的,转去卖给灾民,他们买得起吗?”

    做生意的,哪有做赔本买卖,灾民何来的银钱买粮买棉服。

    贾渝呵呵笑道:“其实,我们收购粮和棉服不是卖给灾民的,是卖给各城城主的。你们想啊,各城城主哪能眼看灾民饿死冻死,这不是各城之内物资紧缺,他们做城主的也没办法,这才找了我们贾家。”

    “难怪了,这生意是和各城城主做的,难怪我们城主会想帮个忙。”

    “要说还是贾家会做生意,这生意都做到各城城主头上了。”

    “是啊,要不说贾家能富甲天下呢。”

    ......

    百姓们的疑虑就这么轻而易举打消了。

    贾渝又道:“造成大家一场误会,我深表歉意。这样,因为各城灾民实在等着救命,还请大家回去向邻里传达一下,家中有余粮和多余的棉服被褥的,都拿出来,我立马安排下去,设点收购,全照市价。另外,为表示我的歉意,各家各户把物资送到收购点,我额外奉上跑腿钱。收购点就设两日,两日内有多少收多少,有劳大家了!”

    “既然是救命的,那价钱...”

    贾渝道:“价钱照市价,不需减,反正是各城城主买。”

    “就是,说不准人贾老板还加价卖出呢。”

    “也是,那这跑腿钱我们也就不客气了,换顿酒钱也不错。”

    “贾老板,不是就两日吗,快去设点了。”

    “走走走,我们都回家准备去。”

    ......

    人群散开,贾渝也匆匆离去筹办。

    就这么几段话,不仅把百姓们的疑虑都打消了,还发动了百姓替他在民间传达,还以跑腿钱设下了两日期限。

    丝毫没有提到大秦,更不会引来百姓的抵触。

    这样一来,只要多设几个收购点,银钱足够,两日内就足够把卫城内能收购的物资收购齐了。

    卫菁菁和卫朝阳在府中远远地看着贾渝离去的背影。

    卫朝阳道:“你说的对,办这事他最合适,不愧是经商有道。”

    卫菁菁笑了笑,她也是这么想的。

    卫朝阳忽又道:“是你自己想问的?还是蓉蓉想问的?”

    卫朝阳问的,当然是卫菁菁最后向贾渝问的话。

    卫菁菁眼珠一转,道:“他可是肩负世间气运之人,将会是新的朱雀神君,谁不想知道他的进展?”

    这说辞,卫朝阳当然不信。

    卫朝阳道:“我不就没问。”

    卫菁菁道:“您没问,不代表您不想知道。所以,我不就替您问了吗。”

    说罢,嘻嘻一笑。

    卫朝阳摇摇头,道:“哼,掩饰。”

    不过,卫菁菁的话也算说对了,卫朝阳的确也不是不想从贾渝口中听到外界的消息,只是万生宗和卫韩要与外界建立更紧密的联系还需要时间,在这之前,他不需要知道得太多。

    而若有他非知道不可的事,那他相信即使他不问,贾渝也会主动告诉他的。

    贾渝没有主动说的,那就和刚才卫菁菁问出口后贾渝说的那些一样,都是计划内的,没有发生意料之外的变化的。换言之,就是这些消息现在知不知道,都不重要。

    拿言行来说,虽然他很重要,现在已经关乎到行者能否出世,还关乎到新的朱雀神君,更关乎到说不清道不明的世间气运,他已经算是眼下这个世局中的焦点。

    但对于与言行没有太多个人牵扯的人而言,比如卫朝阳,就只需要知道他是生是死就够了。

    而已经知道言行入了南野,目的地是灵雀山后,直到他从灵雀山出来之前,或许没有消息才是好消息。

    所以,卫朝阳不需要问。

    但对于与言行有私交的人而言又不同,比如卫菁菁,更比如洛依,她们就会时常担忧言行的安危,想要知晓言行实时的情况,尽管她们很难知晓,或者说几乎不可能知晓。

    卫菁菁不想再被追问,现在被堵住的府门已通,边向府门走去边道:“走了,看看您家大闺女去。”

    卫朝阳只摇了摇头,叹了一声。

    万生宗。

    侍灵堂。

    一袭黑裙,脸戴黑纱,头戴乌冠的洛依静坐在玄武神像前。

    她现在的修行方向很明确,有了玄武神灵的指引,一面以她纳入心府的水行之气逐步修心府私境,一面以水行之气修元神,即是迈入了灵体的修行。

    也许是因她的双眼失明了近三月,这段时间她不得不时常借助元神作为她的眼睛,这让她对元神的驱使渐渐没有了初时的负累。

    元神出窍已经得心应手。

    玄武神君叶光继和玄武神灵,还有白鳞都曾说过元神出窍极危险,在未修成灵体的情况下最好不要尝试,但那是在外,在侍灵堂中没有这种危险。

    所以,玄武神灵在叮嘱过未修成灵体前不可在外元神出窍后,也由得洛依在侍灵堂中随意元神出窍。

    原本修灵体,都是引水行之气冲顶,在颅内淬炼元神,如此,对灵体的进展和成果就不可知。

    几日前,洛依则在元神出窍后,引水行之气淬炼元神,那时,竟让灵体短暂显现。

    彼时玄武神灵正巧就在,见到灵体短暂显现,就连玄武神灵都大吃一惊。

    虽然距离真正成形的灵体还很远,但这已是实质性的一大步,玄武神灵没想到洛依的进境会如此之快。

    得到玄武神灵的夸赞后,这几日来,洛依也没有丝毫松懈,因为她知道,言行从灵雀山出来后,就将成为新的朱雀神君,她也不能落后。

    更因为她知道,时间越来越紧迫了。

    侍灵堂堂院外刚刚传来脚步声,洛依出窍的元神就看见了笑意盈盈走来的卫菁菁。

    元神当即回窍,洛依向着玄武神像拜了三拜,起身迎了出去。

    近来因为白鳞的伤势已经完全恢复,有白鳞陪着洛依身边,也因为卫菁菁知道洛依的修行不便打扰,所以卫菁菁已经很少来到侍灵堂了。

    姐妹两人算来已经有半个月未曾见过,洛依也是十分想念她这个妹妹。

    堂前相遇。

    卫菁菁抬手在洛依蒙着面纱的眼前扫了扫,嘟囔道:“还没好。”

    洛依毫不在意,道:“玄武神灵不是说过吗,等修成了太玄之眼自然能看见。”

    卫菁菁点了点头,玄武神灵的确这么说过,也是在那之后,负责医治洛依眼睛的岳长老连替洛依换药都少了,只是时不时过来检查一下。

    探头往里一瞧,不见白鳞,卫菁菁道:“白鳞姐姐又出去了吗?”

    洛依道:“一早就出去了。”

    洛依终日都在侍灵堂,白鳞可是受不了,自她伤势痊愈后,几乎日日都有出去走动,日落方回。或者在鹰涧外,或者在除籍之地。

    卫菁菁点头道:“上次去除籍之地见到她了,与邱沐在一起。”

    洛依道:“听说了。”

    卫菁菁道:“真的就这么一直把邱沐放在除籍之地吗?”

    洛依叹了一声,道:“那是他自己的心愿,我们能怎么办。”

    卫菁菁摇摇头,也是对邱沐没有办法。

    已经快要半年了,他们这几个认得邱沐的人每次见到日渐瘦削的他,总不免劝说他从除籍之地出来,至少出来歇上几日再回去也好,而邱沐每次都拒绝。

    明明本是个柔弱的书生,却能坚韧至此,除了让人对他更加敬佩外,确实也对此无可奈何。

    既然如此,也就是只能遂他的意了。

    姐妹俩还站在堂前。

    卫菁菁道:“怎么,你这侍灵堂还不让我进了?”

    洛依笑笑,转身把卫菁菁领进了堂中,坐在茶桌旁,道:“你是看我,还是有什么话要说?”

    卫菁菁也不像个客人,挨着洛依坐下后,翻起干净备用的茶杯,倒上壶中还温热的茶,好像是抱怨道:“怎么圣女当久了就这么生分了呢。”

    洛依蒙在黑纱后的脸色暗淡了下来,圣女无私情,心头有爱不能示人,那亲情呢?不知不觉间,自己竟也寡淡了亲情吗?

    她那句话虽是无意,但叫人听来是显得生分。

    她们可是自幼一起长大的亲姐妹啊!

    洛依急忙解释道:“菁菁,我不是这个意思。”

    卫菁菁边喝着茶边看着洛依,待茶咽下,满脸认真地道:“不管你有没有这个意思,也不管你是不是圣女,在我眼里,你永远都是我的姐姐。”

    洛依感到一阵温热,松了口气,道:“你也永远都是我的妹妹。”

    听到洛依这么说,卫菁菁刚才显得有些不快的脸又笑了,笑得天真烂漫,道:“这样才对。”

    洛依也笑了,一如多年前,她们还是纯真的小小少女。

    在这亲情流淌中,卫菁菁又道:“不过,我今天来,的确是要告诉你一个消息。”

    洛依道:“什么消息?”

    卫菁菁道:“我今天见到了贾渝。”

    一听贾渝,洛依脱口道:“有他的消息?”

    声音中有期待,有紧张。

    卫菁菁听出来了,道:“你放心,他没事,那位徐老前辈和他还在南野外围,还没有向灵雀山进发。”

    听到言行暂时没事,这就是最好的消息。

    但也和卫菁菁听到时想的一样。

    洛依急问道:“为何?伤势还没恢复吗?”

    卫菁菁道:“不是,伤势已经恢复,说是在等乾坤殿的动向。”

    乾坤殿,乾坤十鼎,他们难道也会去灵雀山吗?

    他们可是最危险的人物。

    听到言行伤势已经恢复的洛依仍放不下担忧。

    卫菁菁安慰道:“姐姐就放心吧,他们既然在等,就说明有了应对之法。”

    洛依细想后,缓缓点头,徐怀璧和言行既然预判出了乾坤殿会有动向,那他们在等,就说明他们要与之错开。

    只是乾坤十鼎真的会去灵雀山吗?是冲着言行去吗?如果是,那言行和徐怀璧的等待还有用吗?为了朱雀神灵,言行是一定要去灵雀山的,如果去往灵雀山的乾坤十鼎没有遭遇到言行而守株待兔呢?

    卫菁菁传来的消息让不了解天雷宫内部暗涌的洛依随之产生了一个个疑问。

    这些疑问,让表面上平静的洛依心里方寸大乱。

第四百五十四章 百步缩地

    言城城境外三十里。

    南野外围。

    林间空地中,两人一鹏,除了那只大鹏鸟偶尔焦躁地叫唤上一声外,安静得有些诡异。

    若不是倚靠在树干上的徐怀璧时不时高举酒坛仰头饮上一口酒,直让人以为这里没有活人。

    谁叫地上的言行整日整日的一动不动。

    自那日徐怀璧实为打听消息而去流金消玉苑顺手拎回两坛酒后又过了几日,雪早停,积雪也化得差不多了。

    言行却仍是满不在乎地盘坐在泥泞的淤雪地上,冰冷,湿漉,泥垢,浑然不放在心上。

    徐怀璧要他做到的踏雪无痕,短暂的几次之内他已可做到,这也证明他已可短暂地同调。

    但还来不及欣喜,瓶颈也随之而来。

    徐怀璧帮不了言行,这必须他自己攻克。

    又一次仰头饮下一口酒后,徐怀璧低头看了一眼正在修行同调的言行,眼中的神色甚是惋惜。

    短短几日,言行竟然就能施展出踏雪无痕,修行天赋之高令原本就对他的修为和天赋另眼相看的徐怀璧再次为之惊叹。

    可是瓶颈来得如此之快也是徐怀璧始料未及的。

    不,应该是说徐怀璧忽略了。

    昨日看着来回三次施展踏雪无痕后脱力不继的言行,徐怀璧的懊恼更甚言行。

    他的懊恼当然不是来源于对言行的不满或是责怪,而是懊恼自己竟然忘了,忘了言行还受气府之困。

    这其实不能怪徐怀璧,只怪言行实在太过特殊了。

    年纪轻轻就能与乾坤十鼎短暂交手不落下风,更修成了紫火还能催动离火,修为足可称当今世间年轻一辈第一人。

    徐怀璧虽然听言行亲口说过有关于他的气府,但这种实力和屡次不可思议的战绩还是让徐怀璧忘了言行居然是在天府被封印的情况下做到这一切的。

    之所以打破陈规传授言行缩地术,正是因为徐怀璧相信以言行的天赋一定能练成。

    缩地术,并非能把距离缩短,而是反之以一步拉长距离,以一步抵人百步千步乃至万步。

    由此也分出百步缩地,千步缩地和万步缩地的分别。

    能持续发动,即便是最低的百步缩地也少则日行千里,同样的距离,只需更少得多的时间更少得多的步数,由此而称缩地。

    对敌时,更是攻敌于常理之外。

    就算面对强敌不敌时,要脱身也是最有效的术法,除非敌手早有预防更强大到足以打断缩地术的发动。以言行此时的修为,就算对手是乾坤十鼎,在全力交战的情况下,单个也未必能留下有缩地术傍身的言行,除非几个同时将他困住。

    缩地术大成的关键就在能持续地发动,能持续发动的关键就在同调,发时的同调言行已能做到,但衔接却出了问题。

    这个问题是因缩地术一发而收时的瞬间改变了元气的流动,随之的二发节律也就发生了变化,要在短短的一刹衔接而上比之一发时的同调要难上几个层级,此后的每一发便是累加,一旦衔接不上就会迫使缩地术中断。

    枕星河解决缩地术衔接的办法,是在每一步收发的瞬间释放气府元气,在经过频繁的练习后,以自己所释放的元气形成自己固定的习惯的范围内元气流动,由此而借起始同调的初步蓄力,使得后续的每一步都能以自己制造的同调接应而上,直到气府元气空乏为止。

    上品胸腹二府,上上品心府,藏气如川海,在有准备的前提下足够缩地前行几万里。

    而现在的言行无法动用气府,他还能做到吗?

    徐怀璧轻轻叹了一声,摇了摇头,惋惜之色愈甚。

    这轻轻的叹息本不想让言行听到,但还是传入了正在感受同调的言行的耳里。

    言行睁开双眼,道:“徐老前辈无需如此,是晚辈无此福缘。”

    他自己又何尝不惋惜,除了惋惜,更多的是苦涩,天府的封印让现在的他很难再进一步,无法修气府,无法动用气府元气,虽然得知了如何修灵体,也因为天府的封印只能暂止于修元神。

    而他又多么渴望尽快变得更加强大,朱雀神灵还在等着他,世间的巨变还在等着他,更有日加临近的千年大劫需要他。

    苦涩只能藏于心里,一切都要等到解开了天府封印。

    而这需要先解救了朱雀神灵。

    多么相悖啊。

    这鬼门关也不知能不能趟过去。

    好不容易能够学到缩地术,却还是被天府封印所阻,造化弄人。

    徐怀璧看着面若平静的言行,苦笑一声,道:“罢了,罢了。你的天府封印终究是会解除的,况且,你也不是没有收获。”

    言行舒了口气,道:“是,都拜徐老前辈所赐。”

    徐怀璧摆摆手,道:“你与老夫之间就无需再说这些客套话了。”

    徐怀璧有多看重言行已经无需多言,再客套的确显得生分。

    正如徐怀璧所说,虽然受困于气府,言行不能自如地运用缩地术,但他能够做到踏雪无痕,就能短暂地运用缩地术,这也许能在危难之际助他脱困,也许也能在恶战中为他扭转战局。

    言行也很清楚,不能因为受阻就在此刻弃之不练。

    虽然他现在已能在雪地上短距离地做到踏雪无痕,但这还不够,踏雪无痕仍是要在雪面借力,尽管是微乎其微的力,而缩地术,一步之间是不着地的。

    这一步能有多远,就看他接下来修行的成果了。

    能够衔接几步也要看他接下来的修行成果,他知道哪怕多一步对他而言都是至关重要的。

    言行站了起来,向着徐怀璧笑了笑,不再客套,而后走向空地的一端。

    空地两端,正好百步之遥。

    修行了数日的踏雪无痕,终于要踏出了这一步。

    在徐怀璧的目光中,言行身形松弛,忽而凭空消失,再出现时已经在空地的另一端。

    紧接着,言行一个返身,似欲踏出第二步,可随即单膝跪了下去,双手撑地。

    言行的预想没有成功。

    但是,徐怀璧却张大了口。

    在言行喘息的同时,徐怀璧哈哈大笑了出来。

    言行以为是调笑,几个喘息之后摇头苦笑。

    徐怀璧却忍不住兴奋道:“果然,哈哈哈,果然如此!”

    言行道:“徐老前辈就莫要笑话晚辈了。”

    徐怀璧抚着长须,道:“笑话你?哈哈,莫说是老夫,古来修道一途或也无人有资格笑话你。”

    这话说得太大,但从徐怀璧口中说出,却让人不敢不信。

    但言行却不敢受,纵然也自认修行天资不凡,可古来修道一途是何等庄严,如何敢与那些流传千古的人物相提并论。

    那久远的西行九道,各道门开派祖师和道途伊始的五行始祖且不论,就说当今,天雷宫如今虽是敌对,但人才济济是事实,乾坤十鼎屹立道界之巅。旁的不知的也不论,就眼前的徐怀璧和堂堂星河凌虚苏墨也是公认的当世绝顶高人,还有那被称为当世第一至今还无缘得见的苏壁。

    就算言行自认若是能解开天府封印,假以时日,修为能与他们相提并论。可就刚刚这一步脱力的窘状,实在不知有何可夸赞的。

    看着言行欲言又止的神色,徐怀璧道:“你可知你这一步即便在枕星河也已是上乘?”

    言行哑然,片刻后,道:“星河七子做不到吗?”

    徐怀璧摇头道:“他们一步不过数丈。”

    言行这一步,已近二十丈。而言行和徐怀璧都知道,这还不是言行的极限,他停在那里,只因为前方是密林。

    言行疑惑道:“怎么会?”

    徐怀璧呵呵笑道:“你以为这很容易做到吗?”

    言行沉默了,他只废了数日就做到,在修道一途来说,这对他而言当然算是容易,可他当然不能这么说,这毕竟是枕星河绝学,这么说出来就是对枕星河的不敬。

    徐怀璧道:“你所学的与他们所学的不同,枕星河年轻一辈目前为止与你现在所学相同的,只有苏然一人。”

    言行想起苏然曾说过的,道:“这是缩地?”

    徐怀璧道:“正是。”

    言行道:“可徐老前辈不是与晚辈说的踏星术吗?”

    徐怀璧道:“这是原本的踏星术,只不过如今改称缩地术而已。”

    言行更感到奇怪了,问道:“那怎么...”

    徐怀璧打断道:“当然是因为天资,如今的踏星术经过改良,便于天资稍欠者修行,原本的踏星术,也就是缩地术非天资卓绝者难以大成。不能确认可以修成就不修,否则徒废时日。”

    言行惊讶道:“星河七子和施师兄的天资还不够?”

    徐怀璧道:“对枕星河而言,剑道才是根本,如今的踏星术便于速成,足以用之。而若修缩地术,耗时甚巨,易误剑道。一般而言,修缩地术前,剑道先成。老夫亦是年过三十,剑道步入凌虚境界后方习缩地术。”

    原来如此,言行点了点头。

    回想起曾经与星河七子的对战,虽然他们的速度快到目不暇接,但每一步之间的距离的确没有这么远,同样以速度和身法著称的天雷宫高手,诸如他对战过的乾坤十鼎中的几人也同样如此,他们都是以速度弥补距离。

    很快,言行便理清了其中的差别,近距离厮杀,缩地术未必比踏星术甚至天雷宫经过雷噬提升的速度和身法更有效,但若把距离放远,战场放大,缩地术就能呈现出优势。

    徐怀璧又道:“一步抵百步,你可知你这百步缩地,老夫用了多长时间?”

    言行摇了摇头。

    徐怀璧讪讪一笑,道:“五年百步,废二十年堪破千步。”

    言行惊讶地张了张嘴,徐怀璧这样的前辈高人,还是在剑道迈入了凌虚境界后开始修缩地术,竟然用了五年才破百步。

    自己修行几日就破,难道自己的修行天资竟数百倍于徐怀璧?

    这怎么可能?

    徐怀璧道:“你不觉得奇怪吗?”

    这当然很奇怪,言行一番思索后,不置可否地道:“难道道法相通?”

    徐怀璧点头道:“只有这一个解释,老夫并不是庸人,即便资质比不过你,也差不到哪去。过去你虽不知同调之理,但能很快做到,老夫想来,应与你能凝练出紫火有关。”

    言行又一番思索后,道:“的确,紫火有灵,与火行道法自有呼应,起初难催,经数年意渐合,方才自如,这也与玄武神君所说五行之气的特质相合。”

    徐怀璧道:“这就对了,你过去不自知的同调,乃是以道法与火行之气,与术法所生的火焰。而缩地术所需的同调,是与周遭元气同调,如出一辙。”

    说着说着,徐怀璧又笑了出来。

    言行知道徐怀璧心中所想,他的宏愿就是打破道界壁垒,形成一个联盟。

    如今知道不止是五行道法相通,就连枕星河也是相通,那么,日后就可取各家之所长,更有精进。

    正如此刻的言行,自身多年的修行,对新的道法术法都大有助益。

    这毕竟是长远的愿景。

    回到眼前,言行还只能踏出一步,在解开天府封印之前他不可能自如地修成缩地术大成,不过,踏雪无痕他已经能来回做到三次,换成缩地术本应该是六步,他至少还有几步可以提升。

    还是那句话,每提升一步都是眼下至关重要的。

第四百五十五章 喜讯

    大秦,天雷宫。

    李治平结束了林城的行程,再次回到了天雷宫,如前几次一样,登上了第七层向秦世厉汇报了林城亦如言城和苏城一样许可让渡协同掌理一城民生事务后,秦世厉大喜。

    除大秦外,世间九城,李治平只走过三城,而三城尽数点头。

    王权一统的千古伟业,在秦世厉看来只剩下时间的问题。

    李治平是实际操办人,而启用李治平的秦世厉在日后的史书记载中就是慧眼识人的明主。

    何等的春风得意!

    这一次回到天雷宫,秦世厉在听完李治平的汇报后,甚至主动提出为李治平设庆功宴,并多给了他几日修养的时间。

    这还是秦氏宗室第二次为外臣设下庆功宴,那第一次获此恩荣的,正是设下种种连环毒计助天雷宫谋夺世间霸权的那位李家先祖,也正是李治平最痛恨的血脉来源。

    是夜,天雷宫第七层灯火通明,歌舞升平。

    整座天雷宫与整个盘龙城都为之感召,喜庆的氛围蔓延。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就是盘龙城外那些被灾情所累的土地上,那些于暗夜中远望着通明灯火耳听着喧嚣喜乐眼露出悲伤的衣着破烂的枯瘦如柴的人们。

    同在一片土地上,同在一座城,泥云之别。

    更可悲的是,这些被天雷宫和盘龙城遗弃的人们,即便在看不见黑暗中,也连愤怒都不敢!

    为他们而愤怒的人,却是来自外八城和来自黄城的,为他们提供救援的人。

    本是救援之际,天雷宫和盘龙城如此的所作所为,更是会涣散救援之心。

    各城救援军队的将军不约而同都在天雷宫和盘龙城欢庆之时召集了麾下各级将领,他们虽然也愤怒,但好在都心下清楚各自的职责。

    此次救援任务是一定要完成的,那么,今夜所受到的军心的影响就必须要淡化,此事拖不得。

    还有一个人,也为今夜天雷宫和盘龙城的举动愤怒,这人便是奉李令山之命全权统筹此次救灾事宜的相阁辅相,宋和。

    他深知此时若不做些什么,今夜就有可能引起哗变。

    遂脚步匆匆,直奔向韩疾和王双林的营帐。

    各城军队之间虽是划界而处,相互之间连面都没见过,但毫无疑问,韩疾和王双林的军队就是诸城军队之首,只要安抚住了韩疾和王双林,即便他城军队和将领再如何愤恨也不会真的有所动作。

    事实也是如此,此时的各城军队中,为首的将军在劝解的同时,都说出了且看西华军门的后裔如何决断,不论如何,不论会带来什么后果,都与那支西华军门的后裔同进退。

    也正是这句话,才暂时安抚住了各支军队中激愤的情绪。

    韩疾和王双林的营帐中,还有几位偏将副将。

    坐在两位将军下座的一位偏将举起手中的水杯用力地砸向地面,愤恨地道:“我们在这里辛苦救援,他们却酒宴笙歌,还救他作甚,干脆明日就返程!”

    这话说出了几位偏将副将的心声,几人同样愤愤不平,高声应和。

    见韩疾和王双林一直默不作声。

    另一位偏将急道:“韩将军,王将军,你二位倒是说句话啊!”

    韩疾和王双林相视一眼,都苦笑一声。

    王双林无奈道:“等你们气消了,再说不迟。”

    先前砸了水杯那位偏将涨红着脸,道:“这窝囊气消不了!”

    韩疾站了起来,正色道:“天雷宫无道,我们又不是今日方知。要我说,今夜与我们初入大秦所见并没有什么不同。”

    确实,都是只顾自己,对百姓的死活视而不见。

    又一位副将道:“但他们实在不该在此时对我们毫无顾忌。”

    韩疾哼了一声,道:“他们若是知道顾忌,那还是我们所认识的天雷宫吗?”

    那位副将重重叹息,又道:“无论怎么说,我还是忍不下这口气。”

    其他几位也还是满脸愤愤,并没有因为韩疾几句话而消气。

    韩疾见此,又看向王双林,似有询问之意,见王双林点了点头。

    韩疾凝目点头道:“诸位可知我们此刻为何会在这里?”

    几位偏将副将闻言面露疑惑,为何会在这里?

    他们是军人,韩疾和王双林下令来到这里救援,他们自然就来到了这里。

    除了军令,还有为什么?

    只从军令,不深究,更不质疑,这才是一支军队之所以强大的根源。

    韩疾深知他们身为将领的秉性,又道:“为何我与王将军会下此令?”

    几位偏将副将相视摇头,韩疾和王双林身为他们的最高统帅,这自然是韩疾和王双林的事,他们没有去思考过。

    韩疾道:“现在我告诉诸位。”

    营帐中诸将都看向韩疾。

    韩疾看着诸将的眼睛,道:“世局将变,万生宗已决意入世。我们此来,便是入世的第一步。此次救援,干系到世间大局的下一步,也干系到日后我们的盟友能否出现在洛水之北。”

    诸位将领闻言一惊,原来此行的意义如此重大。

    诸将向来只是执行任务,极少问原由,加之万生宗在他们心中更是意义非常,韩疾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一步,那就算他们此刻心中还有气,为了万生宗和他们此行的意义,这气也不再是那么难以忍受的了。

    万生宗要他们做的事,他们都拥护,且信任。

    诸将的脸色缓和了下去,没有人再说什么,更没有人追问什么。

    韩疾感受到了信任,话已然挑明,那就不妨说得更清楚明白些,韩疾又道:“天雷宫倒行逆施,但大秦的百姓是无辜的,诸位也都看到了,大秦的百姓也是被天雷宫压迫的对象。世间的灾祸,不仅是洛水之北,鹰涧外的异兽,还有天雷宫。过去万生宗与我们卫韩两城为了应对异兽大劫只能独善其身,但诸位有所不知,我们已然有了强大的盟友,只不过,盟友的出世,第一关就是要冲破天雷宫的枷锁。我们的此次救援,还有替盟友转移天雷宫视线的任务在内。今夜天雷宫酒宴笙歌,正说明我们的盟友如计划的一般进展顺利。我们非但不要愤懑,更应该高兴才是。”

    诸将听完,喜上眉梢。

    一位偏将哈哈大笑,道:“这么说来,是应该高兴才对。”

    另一位副将也哈哈大笑道:“这天大的喜讯,将军应该早些告诉我们才是。”

    韩疾笑道:“本来还不是时候,要不是刚才诸位的架势若再不说出来实在是拦不住,现在我也不会说的。”

    又一位副将道:“这么说来,还是托了天雷宫的福,让我们能提早知道这个好消息。”

    这打趣的话,又引起了一阵大笑。

    一位偏将先收起了笑脸,看了看韩疾,欲言又止。

    韩疾看着他,道:“有什么话不妨直问。”

    那位偏将顿了顿,还是道:“那,我就问了。”

    韩疾点了点头。

    见那位偏将如此甚重,诸将都收起了笑颜。

    那位偏将道:“不知韩将军说的强大的盟友,是?”

    韩疾抬起了头,神色肃穆地道:“曾经与我们的先辈并肩作战的人!”

    他们是西华军门的后裔,曾经与他们的先辈并肩作战的人,又是强大的盟友。

    诸将神色一变,又有怀疑,又有憧憬。

    那位问话的偏将低声道:“行...行者?”

    韩疾郑重点头,目光坚定,道:“是的,行者!”

    诸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个个神色难以置信。

    一位副将声音颤抖着道:“行者真的要出世了吗?”

    韩疾道:“不信我,难道不信万生宗吗?若非如此,万生宗又怎会入世?”

    一位偏将哽咽道:“信,怎会不信!我一直都相信行者不会永远销声匿迹,更不会弃世间苍生于不顾!”

    诸将接连道:“是的,我们都相信!”

    喜从天降,眼泛泪光,激动不已,异兽大劫临近,当此之际沉寂千年的行者终于又要再次力挽狂澜了。

    这世间再没有什么比行者这两个字更让人感到安心的了。

    正当诸将都在为这个消息振奋时,一个军士走到营帐外,道:“禀将军,大秦宋辅相来访。”

    王双林与韩疾相视一眼,道:“终于来了。”

    说罢,又对着营帐外大声道:“请。”

    那军士道了声是,走去相请宋和。

    韩疾趁此,道:“方才我说的话,诸位只做不知。”

    诸将连忙收敛神色,同道:“是。”

    既然要装作不知韩疾刚说的消息,那就要对今夜天雷宫和盘龙城的不当之举心怀愤懑。

    当宋和走入营帐时,只见帐中诸将尽皆怒火中烧地看着他。

    宋和不禁低下了头去,满脸难堪,走到上座的韩疾和王双林身前,身子微躬,一时竟不知当如何启齿。

    王双林冷声道:“天雷宫今夜喜乐不绝,酒宴狂欢,宋辅相何以到这凄寒之所?”

    宋和摇了摇头,唉声一叹,道:“诸位将军勿怪,天雷宫今夜之举确属不当,宋某言轻,但也只能厚颜一劝,还请诸位将军顾全大局,莫要置气。”

    王双林冷笑一声,道:“听宋辅相这么说来,倒是我们不通情理了。”

    下座几位偏将副将接连发出了怒哼声。

    宋和急道:“不,不,不。宋某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请诸位将军莫忘仁德之心,切不可当此之际弃大秦灾民于不顾。”

    韩疾嗤笑道:“你大秦如此这般歌舞升平,竟还知有灾民?”

    这句讽刺,实在是令宋和无颜辩解。

    而他又不知方才韩疾已经对诸将把话说清楚了,他们不会就此离开,也不会发生什么动乱。

    以免他担心的事发生,宋和只好做最后的努力,在沉默中,宋和跪了下去。

    堂堂大秦相阁三辅相之一,竟向来自外城的将军跪了下去!

    在座诸将万万没想到,惊讶的同时,无不对宋和油然而生一丝敬佩。

    他们原本以为宋和会出言要挟,而宋和非但没有如此,还双膝跪地以表诚意和恳求。

    他能这么做,正显露了他的心胸。

    韩疾反应了过来,走到宋和身边,想要将他扶起,道:“宋辅相何须如此。”

    宋和却仍跪地不起,挣脱了韩疾的手,道:“将军若不答应宋某所请,宋某就不起来。”

    现在倒是韩疾难办了,宋和担心的事虽然不会发生,但对韩疾来说,他总需要一个理由,宋和不为天雷宫辩解,却以跪地相请,韩疾总不能因此就自己说出退步的话。

    韩疾看向王双林,王双林也皱起了眉头。

    骑虎难下。

    好在宋和没有让他们太过为难,跪着唉声道:“我知天雷宫今夜之举千不该万不该,宋某无从辩解。可大秦百姓是无辜的,如今各城救援义军齐聚,也是良好局势的开始,只望经此义举,日后天雷宫能够醒悟,若能如此,必定是世间苍生之福。更何况,诸位将军细想,不论诸位将军作何打算,他城各支义军必马首是瞻,此时若生变故,诸位将军这支义师背倚万生宗和卫韩两城或能全身而退,那他们呢?总不能让各城义军本是为救援而来,却埋身于此吧!”

    韩疾等人对宋和所说毫不怀疑,此时若是离开,各城军队一定不能全身而退。

    宋和接道:“宋某所说,并非要挟诸位将军,天雷宫所作所为,宋某亦知不对,当下已然发生,宋某实不忍因此又见惨祸接踵。能够避除此祸患的,只能请诸位将军受些委屈,权当今夜的事没有发生。就算不为大秦百姓,也为各城的义军。”

    宋和的话切中了要害,对于在场的诸位将军而言,他们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不考虑各城军队的安危。

    而宋和也能和他们一样在意各城军队的安危,这也让宋和又一次赢得了他们的好感。

    何况,韩疾和王双林是知道李氏父子也是他们的强援的,可以看出宋和并不知李氏父子已经是他们的盟友,但也正是这种情况下宋和的态度才更显得可贵。

    或许也正因大秦还有宋和这样的人,李氏父子才能做出这样的改变。

    无论如何,这也是一个好消息,只望在大秦和天雷宫,像宋和一样的人还有更多。那么,无论他们在自知或者不自知的情况下,都能为这世间的变革带来帮助。

    韩疾浮现赞赏之色,道:“宋辅相请起,宋辅相所说的话,适才我们都已商议过,虽不甚情愿,但我们也只能照宋辅相说的做。”

    宋和抬头道:“当真?”

    他似乎还不能相信自己一番话就能这么顺利的化解这场潜在危机。

    韩疾笑道:“如宋辅相所说,就算不为大秦百姓,也为各城的义军。”

    宋和一想,这个理由,他们的确无法拒绝,原来是他们早就想明白了。

    在韩疾的搀扶下,宋和站了起来,又向着在座的诸位将领一一躬身拜谢。

第四百五十六章 灯火下的暗影

    天雷宫。

    再通明的灯火下,也会有暗影。

    灯火下的暗影,除了有心人,往往都不被注意。

    以七层天雷宫为中心的整个盘龙城,今夜都是喧嚣喜庆的,好似秦氏伟大的王权一统大业都是依附在天雷宫这颗大树下分享果实的利益者们所拥护的。

    他们的确应该拥护,若如他们预想的那般,那么这颗大树将结出更加丰硕的果实,他们得到的也将越多。

    只不过,一来,所谓王权一统并不是他们预想和期许的那般。

    这二来,他们中还有人不满足于已得到的,和即便他们预想的王权一统达成后将得到的。

    所以,王权一统虽是许多人的美梦,但于这些人而言终究是镜花水月。

    可惜,这许多人就在美梦中成了阴谋者的掩饰。

    以秦世厉为首的秦氏宗室在天雷宫第七层为李氏父子庆功,整个天雷宫门下的修道者也短暂地放下修行,得以一场对他们而言难得轻松的酒宴。

    而乾坤十鼎是不同的,他们已找回了自己的出身,他们在今夜能回到自己的宗族。

    楚氏族地深处,那座被用于拉拢李喆弘的暖阁中。

    李喆弘曾见过的六个族长同在其中,各坐一座,与他们同坐的,还有天雷宫裁决殷万杰,裁判殷万全,和三罚之一楚中恒。

    这六个族长皆非修道之人,但可以看出,对于他们而言,即便当世道界之巅,堂堂乾坤十鼎,地位之高如二裁三罚,他们也自认能与之平起平坐。

    以天雷宫的律令,这是僭越。就算殷氏和楚氏族长是二裁和楚中恒出身的宗族的族长,他们的地位尊卑也应在二裁和楚中恒之下。

    退一步说,即便二裁和楚中恒自愿以宗族之礼礼敬两位族长,那另外四位族长也断没有在他们面前同坐的份。

    只是简简单单的同坐,而内里尊卑实则混乱。

    唯有一个解释,那就是在这里,他们默契的无视了天雷宫的律令。

    可这真的能被二裁和楚中恒接受吗?

    还是他们也只是权宜?

    而殷氏楚氏之外的四位族长,他们又真的以为谋夺了天雷宫之后,他们的地位能与殷氏楚氏族长对等吗?

    以阴谋夺取权柄,当大权在握,难道就能堂堂正正的平等共享?

    要知道,真正的大权若是层次不明,免不了又起纷争。

    他们开启了大权的争夺,就将争至最后落定次位,或者得到自己想要的次位,或者为了它跌入万丈深渊,粉身碎骨。

    一切,都只是短暂的平和,为了推倒他们眼前共同的大敌。

    殷氏和楚氏两位族长,才是真正自认的操控者。

    他们两人策动了二裁和楚中恒走上这条权利之争的路,包括司东楚玉琢在内。这乾坤殿中的四人,和另外那四位族长,不过都是他们眼里的工具。

    当无上的权柄仿佛就在眼前触手可及,他们就忘了思考,工具是否也会反噬?

    毕竟对现在的天雷宫而言,他们又何尝不是工具?

    更何况,当他们谋划的真的成功的那天,他们两人两族之间也必须分出主次尊卑,那时他们又当如何抉择?

    或许,他们已经心有打算。

    又或许,他们还没来得及思考。

    总之,眼下他们的目标是一致的。

    暖阁中还有两个站着的人,负责拉拢李喆弘的楚舒郎和楚舒朋。

    楚氏族长看着两人,道:“让你们办的事进展得如何了?”

    声色凝重,他们谋划的事容不得半点差错,一失足便要搭上一族的身家性命。

    虽然到目前为止,在他们看来事态的进展都很满意,但没到最后一刻无论如何也不能大意。

    楚舒郎手中拿着一卷纸,闻言转身向楚舒朋,楚舒朋拿着卷纸另一端,撤步后退,将卷纸展开。

    卷纸上的字渐渐展露出来,一丈开外,上下两行。

    二裁和楚中恒,六位族长,九双眼睛凝目看去,纸上详细记录着代号,宗族出身,七野所在地。

    楚舒郎道:“档库查阅过半,已经记录下三百多人,不出十日,六族之内所有七野雷震必记录周全。”

    楚氏族人看向身旁的殷氏族长,哈哈一笑,道:“办得好,当记你二人一功。事成之后,必有重赏!”

    殷氏族长含笑点头,另四位族长莫不如是。

    楚舒郎也不推说,只道:“谢族长。”

    楚氏族人道:“你们先退下吧。”

    待收起卷纸,楚舒郎和楚舒朋躬身退出暖阁。

    这六族,除了殷氏楚氏外,分别是吕氏、曹氏、韦氏、罗氏。

    仅仅六族,就能凑足逾五百名七野雷震,均算一族近百名。

    七野雷震,修为均迈入雷法第五重,放之世间任何一道门都已算是高手。

    道门九宗,天雷宫独大外,枕星河、万生宗及落霞寺是公认的最强三宗门,但是,这六族,任意一族人手齐聚都可与之匹敌,甚至可灭一宗门。

    正是因此,六族的野心才会膨胀。

    凭什么他们就要向秦氏俯首称臣?

    凭什么不可踏足道界的李氏也能把他们踩在脚下?

    他们本应都主宰一方才对!

    他们的实力源自于宗族的壮大,更源自于他们人性的崩落。

    修道一途,修为越往上提升越加困难,像七野雷震这样的雷法修为,百里难出一,要集齐这样的人数,可想而知在他们的指令下送了多少他们宗族的孩子进入天雷宫!

    而其中又会有多少孩子没能熬过最初的雷噬之苦,早早夭亡!

    铁石心肠不足以形容,禽兽尚有育养之德!

    利欲,权欲,食人心!

    在他们打着为宗族繁盛延续的旗号命令和蛊惑族人将孩子送入天雷宫时,连他们的族人都只是他们的工具。

    连同选择和认同了这条路的他们的族人在内,人性同样随之崩落。

    发展到今日,或者得到他们更想要的,或者为之覆灭。除此之外,再无别的选择。

    “后面的事,就仰仗三位了。”

    罗氏族长看着并坐一处的二裁和楚中恒,满脸恭维的笑。

    “罗兄这话就说错了,该是四位才对。”吕氏族长一脸皮笑肉不笑地道。

    “对,对,对,该是四位才对。是我失言,自罚一杯。”说着,自斟自饮了一杯,轻松自在,好像一切尽在把握。

    殷氏楚氏外的四位族长,其实对他们而言,实在没有什么能做的。

    这是天雷宫内部最高层的脚力,与秦氏和李氏对抗,必须要掌控乾坤殿。在他们的谋划中,乾坤殿的力量集中在殷氏楚氏。

    他们的帮助,无非是点头站在殷氏楚氏这一边。

    就连他们族中那些七野雷震,他们也无法联系上。与七野雷震的联系,必须要殷氏楚氏四鼎来办,就算这些七野雷震日后齐聚天雷宫,也同样还是脱不开殷氏楚氏四鼎的号令。

    实际上,这四族族长不过是坐享其成。

    他们的作用,无非是殷氏楚氏需要收拢他们族内的七野雷震绕不过的手段。

    不过,他们虽然出不了什么力,又能坐享其成,也不是说不过去。

    因为,他们点了这个头,赌上的就不只是他们的性命。

    谁让他们各自掌控着那么庞大的宗族,这是这场豪赌中的命门,也是他们的资本。

    只有他们有资格共享成果。

    面对他们的恭维,楚中恒春风得意面露倨傲,殷万全却一如既往的沉着脸,只有殷万杰好似接受般含笑颔首回应。

    曹氏和韦氏族长相视一眼,曹氏族长道:“楚司东不是已经回来了吗?”

    韦氏族长道:“是啊,他今夜怎么没来?”

    楚氏族长刚要开口,门外就走进一人。

    正是司东楚玉琢。

    楚氏族长呵呵一笑,道:“玉琢,正问起你,你就来了。”

    楚玉琢只是点了点头,便走到楚中恒身旁的空座坐下。

    楚中恒看向楚玉琢,脸上少见地露出亲和神色,温言道:“贤侄刚远道返城便抽身回来,辛苦了。”

    不以天雷宫中的司职相称,而称之以族中辈分。

    楚玉琢没有看楚中恒,道:“知你们不在乾坤殿,便是回来了。”

    楚中恒并不在意楚玉琢反应中的冷淡生分,只是又多看了楚玉琢几眼,问道:“与首辅...李治平这一去,可有异常?”

    这是暖阁中所有人都想问的话,今夜相聚,其实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想见到楚玉琢,想问上这一句。

    所有人不约而同向楚玉琢侧目。

    楚玉琢眼看前方,稍作沉默。

    暖阁中,呼吸的声音随之消失。

    直到楚玉琢缓缓摇了摇头,诸人才顿时松了口气。

    六位族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刚刚定住的神色随之绽放了狂喜和贪婪。

    李治平说的是去往各城推动王权一统,眼下在盘龙城和天雷宫也的确话不离王权一统,这对他们而言是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

    这样的天赐良机竟然会在他们谋定之后而来?真的是天助吗?

    来的太是时候反而令人不敢相信。

    这究竟是李治平为迷惑他们而处心积虑设的局,还是真的确如李治平所说的那样,他们谁也不知道。

    有了随行李治平前往林城归来的楚玉琢的证实,他们最后的一丝忧虑也可放下了。

    “这是好事,贤侄怎么却闷闷不乐?”楚中恒问道。

    “真的要这么做吗?”楚玉琢反问道。

    诸人脸色又沉了下来,他们都知道楚玉琢从来没有明确表态过,他只是没有反对,没有告发他们。

    看来楚玉琢的决心还没定。

    殷万全脸上闪过一丝怒意。

    殷万杰神色如常,缓缓道:“你要知道,你和我们,都早已没有退路。”

    事到如今,已不是楚玉琢能够阻拦的了,有他的帮助自然是好,就算没有他,他们也同样有胜算。

    至少他们相信,楚玉琢不会蠢到用自己的命去告发他们,这就足够了。

    “贤侄,我们要做的,并不是反天雷宫,而是让天雷宫易主而已。日后的天雷宫仍是天雷宫,只不过以后由我们说了算。”楚中恒又劝道。

    选择,对楚玉琢来说,从来都是难题,他宁愿只是听从。

    听令于天雷宫,实际上就是听令于李令山和李治平。

    即便他身旁的是三罚之一的楚中恒和二裁,他也可以不听,可以不选。

    那就旁观吧,至少现在还不是非选不可的时候。

    楚玉琢终于点了点头。

    只是,他的点头是不再试图阻拦,与暖阁中的人所以为的点头不同。

    他们误解了。

    殷氏族长大喜着斟上一杯酒,道:“万杰,万全,中恒,玉琢,我们几族的兴亡就都看你们了。来,我们这几个老家伙敬你们一杯。”

    应和声中,各自低头饮酒时不被人见的眼色,却各有不同。

第四百五十七章 方向

    天雷宫第六层,背处。

    属于乾坤十鼎的悬居之处。

    今夜整座天雷宫欢庆,是有序的。

    秦氏号令同庆,自然有人筹办,层层森严,无异一场大典。

    盘龙城里的每一个大大小小的家族,又与天雷宫有着紧密的联系,所以才会竞相追随,生怕让有心人举报异心。

    但有一众人却是例外,那就是高居乾坤殿的乾坤十鼎。

    能为他们主持筹办庆典的人只能是李令山与李治平这对父子,可这对父子也不知是否被秦氏数百年难得一遇的恩宠冲昏了头脑,只顾兴致冲冲地赴秦氏大宴,而忽略了乾坤十鼎。

    一片喧嚣华彩,独独冷清了乾坤殿。

    原本身在乾坤殿的二裁、三罚、司东、司南、司西,八鼎聚集在乾坤殿中等待。

    久久不见有人通传后,也便各怀心思地回到各自的居所。

    而后二裁和楚中恒当先便暗返楚氏族地,楚玉琢心知他三人必定想从他口中探听消息,在居所没有见到他们三人后,于是,暗自返回楚氏族地会面。

    此时的乾坤殿居所只余下四鼎,更加冷清。

    正闭目打坐的封云藏感到有人进来后,睁眼一看,先是稍感诧异,很快便起身躬身抱拳道:“见过窦罚大人。”

    窦渊看着低头垂首的封云藏,语气淡淡地道:“没想到来的人是我?”

    封云藏稍稍一顿,道:“乾坤十鼎私下会面是为大忌,卑职实没想到窦罚大人会到访。”

    窦渊道:“仅是如此吗?”

    封云藏不自觉地又把头垂了几分,道:“是。”

    二裁和楚中恒自拉拢封云藏后,又私下与他会过几次面,但只提到过楚玉琢也是他们的人,没有提到过窦渊。

    而封云藏更不知窦渊就是李令山与他的接头人,所以窦渊突然到访,封云藏什么也不敢说。

    窦渊走近一步,低声道:“封司南难道没和二裁与楚罚私下会过面吗?”

    低着头的封云藏心中一惊,但还是道:“卑职不知窦罚说的是什么。”

    窦渊拿出一件物什往前一递,正好落在封云藏眼底。

    那是一块黑色的令牌,紫金三字:首相令。

    封云藏这才抬起了头,看向窦渊,现在他明白了。

    窦渊看着封云藏的眼睛,点了点头,收起首相令,道:“他们可与你说过他们的计划?”

    封云藏摇了摇头,道:“只说过待五百雷震调集,于百英决期间动手,别的什么也没说,卑职亦不敢多问。”

    细节还没敲定吗?还是对封云藏仍不太放心?

    窦渊微微皱眉,道:“夺鼎大会只有几日就到,事关你的司南之位,他们有何谋划?”

    封云藏还是摇头道:“不知,但卑职想来,他们恐怕不会让人参加此次夺鼎大会。”

    和窦渊预想的一样,李令山做出要夺封云藏司南之位的假象,命封云藏此次夺鼎大会连战两位参赛者,这种情况下,要保封云藏的司南之位,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可窦渊的担忧还是无法打消,面对这种机会,想要跻身乾坤殿的人一定不会放过,二裁和楚中恒暗做手脚把觊觎乾坤殿的人挡在外,李令山若是不彻查真的不会让他们怀疑这是给他们布的局吗?

    诚如李治平所说,这个时候有王权一统作为幌子转移视线,加之一切都在暗中准备就绪,他们已没有退路,但窦渊还是认为这太突兀了。

    这也是封云藏心中所想的,封云藏能否在夺鼎大会中活着,能否保住他的司南之位,事关他的价值,李令山当然也要保住他的司南之位,但肯定不能做得这么刻意。

    见窦渊满脸忧虑,沉默不语,封云藏知道这件事李令山也没有万全之策,不由道:“请窦罚大人转告首相大人,为首相大人大计,卑职一定会活着保住司南之位。”

    言下之意,就是无论二裁和楚中恒暗中做了什么,都要为封云藏安排挑战者。

    只有这样,只有挑战者真的站了出来,封云藏才能真的看似完全站在了李令山的对立面,才能完全得到二裁和楚中恒的信任。

    窦渊眼神深邃地看向封云藏,到如今,窦渊已经与李氏父子全然志同道合,立志整肃天雷宫,以便日后与世间各道门重为盟友共挡千年大劫。

    像封云藏这样一个司掌南二城二十多年,嗜杀又与离火殿和枕星河结怨极深的人,对于日后的局势走向很难起到正面作用,假如明年百英决天雷宫的门内巨变下封云藏活了下来,按照李氏父子的计划要与各城各道门达成和议,那么,至少离火殿掌理的言城和枕星河掌理的苏城应该都容不得封云藏的继续存在。

    那时,封云藏要么必死,要么被逐出天雷宫。

    可以说,封云藏这枚棋子注定不会有好下场,即便他为天雷宫肃清内乱出力良多。

    过去窦渊对封云藏丝毫没有好感,但此刻他话中表露的忠心却让窦渊刮目相看。

    对于封云藏今后的下场,窦渊不禁感到一丝不忍,心中一叹,拍了拍封云藏的肩,道:“此事首相大人自有安排,无需你费心。夺鼎大会在即,好好准备吧。”

    看得出来,窦渊这话更多的是安慰。

    封云藏想要取得二裁和楚中恒的完全信任,不惜赌上性命一战,倒也不是完全没有把握。最大的威胁来自三圣山十座,而三圣山十座参加夺鼎大会并不来自李令山的调令,会不会从三圣山来到天雷宫完全是他们自己的决定。

    而有可能成为挑战者的三圣山十座,二裁和楚中恒是一定会替他挡了的。

    剩下的就来自二十四鬼,李令山与二裁和楚中恒为了各自的目的都会想办法暗做手脚,二裁和楚中恒早就都非四司,没有各自专属的鬼面,他们虽然能接触到鬼面,却不能毫无顾忌地下令。所以,二裁和楚中恒是不能完全地替封云藏挡下所有的鬼面中的挑战者的。

    能做到的,就是李令山,这也正是封云藏担忧的。

    一旦就连鬼面中都没有出现哪怕一个挑战者,二裁和楚中恒就算再怎么野心膨胀也会疑心其中有诈,如此一来,他们对封云藏就无论如何也会保持或多或少的戒心。

    最终会出现什么情形,是封云藏左右不了的。

    封云藏只道了一声是,除此之外也不知再说什么好。

    无论李令山做什么何种安排,他都唯有执行,事关天雷宫的存亡,他愿为李令山赌上他的性命,一如他这数十年来所做的一样,李令山的命令对他而言不可动摇。

    窦渊转过身去就要离去,忽又一顿,转头问道:“楚司东可也曾一同会过面?”

    这话明确地问,应该是二裁和楚中恒与封云藏会面时,楚玉琢是否也在场过。

    这话让封云藏感到一丝意外,二裁与楚中恒既然说过了楚玉琢是他们的同谋,现在看来殷氏和楚氏也应该尽数牵涉其中,那楚玉琢就必然不可能独善其身。

    那窦渊又为什么会突然这么问?难道楚玉琢还在摇摆吗?

    “未曾。”封云藏摇头说道,楚玉琢倒的确从没有与二裁和楚中恒一起与他会过面。

    窦渊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而后离去。

    ......

    卫城,洛水之北,鹰涧外。

    黎明时分,初白的天光打在眼前茫茫雪原之上。

    新下的雪重新粉饰了昨夜一场激战过后血染的鲜红血场。

    这一刻,雪原重归了宁静白洁。

    还不到真正大劫降临的时候,望着北方的一双双眼睛虽感焦虑,但暂时还能从容应对。

    暂时还有时间。

    但,也只是暂时。

    刚刚告别了天鹰峰上的易潇寒,程洛停下了脚步,同样停下脚步的,还有跟在他身后的魊鬼。

    举目南望,程洛道:“夺鼎大会在即,与我回一趟天雷宫。”

    “我?”灰衣遮住了魊鬼曼妙的身形,鬼面挡住了她姣好的容颜,只露出一双眼睛,不再像过去那般冰冷。

    程洛侧头看向她的双眼,道:“怎么,不情愿?”

    离开天雷宫的时日久了,魊鬼愈发不想回到天雷宫,但这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数月前程洛说过的话。

    魊鬼道:“我说过了,我只愿跟随大人,夺鼎大会与我无关。”

    数月前,程洛话里话外的说过魊鬼也应找回自己的出身,而能找回自己出身的,唯有跻身乾坤殿一条路。

    几日后,便是夺鼎大会。

    程洛笑了笑,道:“如果这是你必须完成的任务呢?你也要抗命吗?”

    魊鬼沉默了,天雷宫的人无法抗命,如果这是程洛给她下的命令,她不知该怎么拒绝。

    程洛在等待她的回答。

    魊鬼抬头望天,不知是问程洛,还是问天:“为什么一定是我?”

    “因为,我只信任你。”程洛收起了笑。

    夺鼎成功,魊鬼就无法再跟随程洛,若失败,大半意味着死。

    无论哪一种,魊鬼都不想选。

    “这是大人的命令吗?”魊鬼终究还是不放弃最后一丝希望。

    “是。”

    魊鬼闭上了眼睛,那么,她已没有了选择。

    程洛走到魊鬼身前,摘下她脸上的鬼面,道:“你就没有什么要再问的吗?”

    魊鬼睁开双眼看着程洛,缓缓摇了摇头,神色尽是哀伤。

    也不知她为之哀伤的,是今后不能再跟随程洛,还是那可能的死。

    程洛道:“你不问,但我还是要告诉你,这次的任务不是要你夺鼎,而是要你保住封司南的司南之位。”

    魊鬼眉头微蹙,道:“要我败给封司南?”

    夺鼎的战斗没有轻言认败,从来都是倾尽全力的厮杀,数百年来参加夺鼎的人甚少有败了还能活下来的。

    照惯例,要魊鬼还未战就预定了败给封云藏,则意味着故意求死。

    魊鬼不知程洛为什么要这么做,但这或许比死还让她难受。

    她从来没想过程洛也会舍弃她。

    看着魊鬼顷刻间失去了神采的眼睛,程洛知道她此刻心中所想,道:“是败,不是死。有我在,不会让你死的。”

    魊鬼先是眼睛恢复了神色,可却摸不清程洛的话,疑惑道:“既然如此,为什么一定要我败给他?”

    程洛直视魊鬼的双眼,毫不躲闪,道:“我无法向你解释,只问你,想改变天雷宫吗?为了天雷宫有朝一日能变得像万生宗一样。”

    变得像万生宗一样?

    怎能不想,她就是因为天雷宫不像万生宗才越来越不想再回到天雷宫啊。

    可是真的有可能吗?

    魊鬼从来没有过这个奢想,但程洛过去也和她说过类似的话。

    “你相信我吗?”程洛说出的这个可能如天方夜谭,但他脸上的认真却不是说谎。

    “相信。”

    只要有理由,哪怕是程洛飞蛾扑火的幻梦,哪怕为此付出性命,魊鬼也情愿。

    只要程洛相信,这就足够。

    为魊鬼重新戴上鬼面,程洛道:“那就好,走吧。结束了夺鼎大会,我的身边还需要你。”

    看着程洛步步前行的背影,魊鬼站在原地看了许久,像往常一样,程洛的背影仿佛让她看到了光芒。

    只有跟随在程洛身后时,她才有方向。

第四百五十八章 利弊

    秦氏牵头的盘龙城和整个天雷宫的欢庆已经过去。

    两日后。

    天雷宫,第六层。

    相阁,第三层。

    窦渊正一脸担忧地谈及三日后的夺鼎大会。

    李治平面色平淡,他下的是一盘大棋,大到世间十城道门九宗尽数牵涉其中,大到可决定世人的走向。

    而夺鼎大会,只是一个称不上前战的前战。

    棋盘走势已成定势,落子无悔,夺鼎大会如何进展结局如何都改变不了最终的那一场大决战。

    成败,很难呈现在个人。

    要说真有决定成败的这么一个人,也断不会是此次夺鼎大会的风口人物封云藏。

    这个人,此时身在南野。

    可这个人的重要性,相对天雷宫的门内大决战而言,更体现在那之后。

    要说眼下还有没有另一个人能影响大决战的发展和走向,在李治平的心里还真的有。

    那个人在他接下来要去的张城,听闻时日无多,命不久矣。

    李治平的注意力并不放在窦渊的话上。

    李治平和李令山这对父子各自的着眼处不同,也正是因此,李令山方才执掌相位四十余载处处谨慎,而李治平却敢走出从内而外颠覆天雷宫这一步。

    在过去的李令山心里,天雷宫的乾坤殿足可主宰这世间。

    可即便在过去的李治平心里,天雷宫的乾坤殿也并不是不可撼动的。

    李治平深知欲望会把人吞噬到何种境地,被欲望吞噬的人最终会沦为欲望的工具,一如他深恶痛绝的那位自家先祖。

    除了权力的控制之外,只要欲望显露出来,乾坤殿自然而然会分崩离析。

    可以说如今的天雷宫变局早就在李治平预料之内,只不过他或许没料到会来得如此之快罢了,一切都只需要一个契机。

    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围绕着夺鼎大会的暗中脚力,李治平已经不放在心上了,他只需要知道殷氏楚氏现在需要封云藏就够了。

    至于如何操办,会不会引起他们的怀疑,这都不重要。

    他只需要把外面的棋下好,布局完成就不会有变数了,剩下的,就是最终整体实力的比拼。

    但李令山不是李治平,李治平无法分身顾及的任何一个细微处,都是李令山需要清扫的。

    这才是真正的父子合力,为了救赎李氏的罪孽。

    窦渊的话李令山听进去了,但却不似窦渊一般忧虑,反而脸色沉着,似乎胸有成竹。

    窦渊补道:“封司南还托属下向首相大人带句话,他说拼死也会守住司南之位。”

    李令山微微点头,似赞赏,他怎会听不出这句话是封云藏誓死效忠的表达,为了最大化封云藏这颗棋子的作用。

    见李令山只是点头不说话,窦渊犹豫再三,又道:“要是没有了封司南,他们会否...”

    自对封云藏改观后,窦渊竟隐隐为他的生死忧心,过去可从来不会这样。

    与窦渊并同站在李令山身前的李治平有意无意地侧头向窦渊看了一眼。

    李令山面色平常地道:“你是担心我们的计划,还是担心封云藏的生死?”

    过去连乾坤十鼎都只是工具,他们之间是不能有非分往来的,天雷宫也没有同门之谊。

    窦渊深知这是禁忌,但他是个坦诚的人,只能用沉默来表达他不想看到封云藏在这个时候死。

    原以为李令山会动怒,却不想李令山只是显得有些意外地道:“你竟然会担心他的生死。”

    窦渊叹了一声,道:“那是因为属下现在确信他与属下一样,对首相大人忠心不二。”

    在眼下暗潮汹涌的时局下,这更加难能可贵。

    李令山嘴角微扬,即便是笑起来,他也充满威严。

    反观李治平笑起来就爽朗亲和得多,哈哈一笑,道:“窦罚可还记得你我从言城回来的路上,你曾与我说期盼着天雷宫有朝一日也能如其余几大道门一样。过去的天雷宫没有同门情谊可言,眼下变局当头,不是也可肝胆相照吗?一切都是可以改变的,这正说明我们走对了。”

    听李治平如此说,窦渊的神色也随之一松,他的确曾和李治平交心过,李令山也视他为心腹,但他此前仍然担心天雷宫同门间的情谊是否能被他们容忍。

    因为没有彼此间的牵制,李氏是无法掌控住这么强大的力量的。

    甚至于说,任由天雷宫门下修道者,尤其是乾坤十鼎间被情谊结盟,要夺了李氏的权柄,要让李氏死无葬身之地只需抬起一只手而已。

    现在可以看出,这对父子是真的希望天雷宫向其余几大道门转变,而非为了眼下制衡殷氏楚氏的目的出言蛊惑。

    既然如此,窦渊也就直问道:“那夺鼎大会可需要属下做些什么?”

    李治平看向李令山,他是没打算针对夺鼎大会做什么,但显然李令山早有安排。

    李令山道:“无需担心,有人会保封云藏的命,也会保他的司南之位。”

    窦渊皱眉道:“谁?”

    话音刚落,门外楼梯传来脚步声。

    李令山看向掩上的门,道:“来了。”

    “程洛复命。”门外传来程洛的声音。

    “进。”李令山只道了一个字。

    阁门打开,很快又掩上,走进了风尘仆仆的程洛。

    几步走到窦渊身侧,程洛一一躬身道:“拜见首相大人,首辅大人,窦罚。”

    见到程洛那一刻,窦渊皱着的眉头就舒展了,笑道:“你回来了就好了。”

    程洛笑笑,道:“夺鼎大会在即,我怎能不回来。”

    这次夺鼎大会的焦点虽是封云藏,但身为乾坤十鼎,谁都有被挑战者指定挑战的可能,虽然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

    所以,每逢夺鼎大会,即便连挑战者都未必会有,乾坤十鼎也是必须尽数在场的。

    窦渊道:“听首相大人的意思,你要保封司南?”

    程洛却摇头道:“不是我,是首相大人要保,执行的也并不是我。”

    李令山早已就此事暗中传书给程洛。

    窦渊舒展的眉头又皱上了,道:“不是你?”

    程洛道:“我与窦罚一样,都不是做这件事的适合人选。”

    窦渊微微颔首,倒也是,他们都已经是乾坤十鼎,要做这件事的合适人选应该是参与夺鼎的挑战者才是。

    但挑战者能做到吗?

    窦渊道:“你说的合适的人选是?”

    程洛道:“魊鬼已随我一起回来了。”

    “魊鬼?”窦渊看着程洛,若有所思,道:“她,做得到吗?”

    程洛笑道:“窦罚应该最知道二十四鬼中只有魊鬼才做得到。”

    历任魊鬼都专属于司北座下,窦渊身为程洛的前任司北,自然知道魊鬼是特别的。

    窦渊司职司北时,程洛曾身背了数年魊鬼的称号。

    在窦渊晋升三罚,程洛夺得司北之位后,接替他的新一任魊鬼,窦渊并不熟悉,只是听过一点关于她的传闻。

    至于她的实力究竟如何,窦渊是不知的。

    看着程洛,窦渊道:“但她不是三年前的你。”

    程洛道:“窦罚又怎知她不是强过三年前的我。”

    看来程洛对魊鬼相当有信心,窦渊道:“你这么说,那我就放心了。”

    向窦渊点了点头后,程洛面向李令山禀报道:“熊将军调度有方,北御之屏的修建进度近来提升显著,首相大人定下的两年之期应能如期完工。”

    李令山并未对程洛的话表示出满意,只问道:“异兽大潮还能等上两年吗?”

    程洛脸色一沉,道:“近一月来,异兽聚集的数量和进攻的频率都有所增加。”

    李令山道:“万生宗的死伤情况如何?”

    程洛道:“寻常弟子已经很难不出现伤亡就挡下一波攻击。”

    李治平听闻神色暗淡,但现在也是无计可施,要让世间道界,包括天雷宫在内驰援洛水之北,至少要等到明年百英决之后。

    李令山和窦渊也是一样,他们虽然都同情万生宗,出于他们自己的本意也想施以援手,但现在毕竟还不到时候。

    先解决了天雷宫的问题,才能针对异兽做打算。

    在那之前,只能先由万生宗独力抵挡,所幸还有程洛座下的鬼面和他带去洛水之北的鹰眼等十个天雷宫门下修道者也能出上一份力。

    这个任务会越来越艰巨,但只能如此。

    几人心照不宣,对此闭口不再提。

    程洛又报:“卫城援助军队和大秦的物资已在路上,明日应该就能运到。”

    李令山看向李治平,道:“你看,是不是你去迎?”

    李治平摇头道:“不,父亲去最好,我明日就前往张城。”

    王权一统已取得重大进展,秦世厉已准许李治平在大秦多休息几日,恰逢三日后又是夺鼎大会,李治平却偏偏要急着离开天雷宫和大秦去往张城。

    李令山沉思片刻,点了点头,道:“嗯,如此甚妥。”

    李治平急着前往张城,李令山亲迎卫城而来的援助队伍,都是大张旗鼓地推进王权一统。

    如此可进一步麻痹殷氏楚氏等反叛势力,在夺鼎大会临近的不日之计,李氏父子却视而不见,好像这次夺鼎大会的结果一点也不重要,这就给了他们随意暗做手脚的便利。

    窦渊道:“算来,若有从三圣山来的十座,也就是明后两日就该到了。”

    参加夺鼎大会的三圣山十座不被允许在大秦多做逗留,至多提前两日到达,直入天雷宫安排居所。

    李治平双眼一眯,道:“有劳窦罚和程司北暗中盯着来的究竟有几人。”

    窦渊和程洛躬身道了声是。

    他们都知道,就算真有三圣山十座到来也会被挡在外,殷氏楚氏当然不会与之一战将之挡下,必然是许出利益,这些与殷氏楚氏会过面的,就会成为殷氏楚氏的人。

    他们只希望来的越少越好,因为三圣山十座的实力实在是不可低估,若是来的太多,当百英决大决战时,与殷氏楚氏达成协议的三圣山十座就会在外待命,这极有可能让届时战力的天平向对方倾斜。

    可以说,埋下封云藏这颗棋子的同时,也就把可能因夺鼎大会到来的三圣山十座拱手推向殷氏楚氏。

    其中的利弊,未到紧要关头发挥作用前实在难以衡量。

第四百五十九章 开颜

    鬼面的居所在七层天雷宫第五层的背面。

    长宽约莫一丈的一间间简陋的石屋,闭上房门,连那唯一透气的小小窗口也少有在夜里透出哪怕是微弱的火光。

    幽暗的,伸手不见五指。

    这很符合鬼面给人的外在印象。

    没有人会从一开始就习惯这样的幽暗,天雷宫也没有立下鬼面的居所不可见光这条规矩。

    只不过,成为鬼面的天雷宫门下修道者大多都选择与幽暗为伴。

    或许在他们的心里认为,这样能让他们成为真正的厉鬼。

    这就是他们存在的意义,而相比较芸芸天雷宫门徒,他们也已算得上是高位,其中的二十四鬼更是拥有了挑战乾坤殿的资格。

    同时,他们也很令人恐惧,自幼生存在天雷宫这样历经残酷厮杀的道门,令人恐惧,让人观之色变闻之丧胆,这很满足他们扭曲的心理需求。

    所以,他们很珍惜现在的地位。

    要保持现在的地位,同时保有更进一步的希望,他们就不能忘了自己是怎么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

    与幽暗为伴,就是时时刻刻的自我警醒。

    夜,已经很深了。

    本该是一片漆黑的天雷宫第五层背面,却有一处微光。

    从一尺见方的窗口透出,久久未曾熄灭。

    一个身影从黑暗中走来,他的确是走来的,但却像是漂浮一般,静谧的深夜里,连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

    直到有轻微的吱呀声响起,那间透出微光的石屋的房门被推开。

    屋内的火光照过被推开又转瞬关上的房门,对外的那面正中依稀可以看见写上了一个“魊”字。

    这间石屋正是属于魊鬼的。

    她一直就靠坐在简陋但干净的床头。

    刚刚走进来的,是刚刚从相阁离开的程洛。

    魊鬼的房门没有从里面栓上,这其实也不奇怪,很多鬼面都不会栓上房门,通常没有一个鬼面会走入另一个鬼面的石屋,他们也不会因此担心自己的安全,因为即便他们在睡着时也保持着警觉,在任何时候,只要他们的房门被自外而内的推开,他们都能在瞬间醒来。

    这是他们的生存之道。

    魊鬼并没有睡,她一直面无表情地盯着正对着床头的那面墙,当程洛推门而入时,她才转头看向了程洛。

    四目相对,神色平静。

    程洛道:“你一点都不意外。”

    程洛没有说过他会来,正常情况下,有人擅入,身为屋主的鬼面在第一时间一定是警惕的。

    程洛也曾经是鬼面,也是同样的魊鬼,这个石屋曾经就属于他,身为鬼面的正常反应,他再清楚不过了。

    “大人是来故地重游的吗?”魊鬼当然知道他的意思,却不做解释。

    她一回来便摘下了脸上的鬼面,姣好的容颜上先是唇角轻轻扯动,她的笑容还是有点微微僵硬,她还是不习惯,很快神情又恢复了自己习惯的冰冷。

    程洛微笑摇头道:“你当然知道不是。”

    直属上司亲临,魊鬼原本应该询问程洛有什么指令,她更应该从床上走下,站在程洛身前聆听训示。

    可她没有问,也丝毫没有从床上起身的意思。

    魊鬼自己知道,她不想问,更不想在程洛面前永远只是一个接受指令行事的鬼面。

    她知道自己逾矩了,但她也知道程洛不会因此问罪,连生气动怒都不会,因为她知道程洛从没有把她当做一个只需要执行命令的鬼面来对待。

    与程洛单独待在一起的时候,她越来越随性了,这是一种任性。

    记忆里不曾有过的任性,她喜欢这样,但也仅仅是这样。

    魊鬼没有接程洛的话茬,程洛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气氛很奇怪,在天雷宫中从来不曾有过这么不伦不类的上下级从属关系。

    其实,程洛并不是不知道魊鬼对他有些别样的情愫,只是一来不想她说出口,二来也不能说出口。

    天雷宫门下修道者明令禁止成婚,更不能育有子女,这是不可逾越的铁律。

    他们从被亲生父母送进天雷宫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要断情灭性。

    程洛看到了天雷宫正在改变,也正在推动天雷宫的改变,但还没实现之前,程洛不会去想这件事。

    但现在,孤男寡女同在一间紧窄的石屋里,在这个气氛下,让程洛不知该如何面对。

    他有些后悔在这个时候来到这里见魊鬼了。

    他开始想明白了,这是他第一次到这里来见魊鬼,而刚才他推开房门走进来时,魊鬼毫不意外的反应是因为她一直在等他的到来,不知等了多久,不知从何时开始,所以当他走来时,她不意外了,因为她在脑海里已不知憧憬了多少次。

    她那主动的,还不习惯的笑,正是因为她憧憬的期待的,如愿以偿了。

    程洛现在只想赶紧离开,不自在地轻咳两声,道:“我来,只是因为刚见过首相大人,他命我再向你交代一次,你这次的任务必须要确保万无一失。”

    一直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的魊鬼,听到这句话后缓缓抬头又看向正对着她的那面墙,她的神色不知不觉地阴寒了几分。

    美貌的容颜突然写着生人勿进。

    程洛看着她,又顺着她的目光也看向那面墙,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那面墙上,挂着一张弓。

    弓长三尺半,通体焦黑,就连弓弦也同样焦黑。

    魊鬼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它,语气冰冷地道:“是首相大人对我不放心,还是大人对我不放心?”

    程洛心里长叹一声,安慰道:“我既然选择了你,又怎会对你不放心。”

    魊鬼双目凝了起来,道:“那就请大人转告首相大人,魊鬼的任务从来都不会失败。”

    魊鬼。

    程洛曾对她说过,她该有个自己的名字,他说喜欢她笑,为她取了个名字,叫开颜。

    她说,若要有个姓,她愿随程洛姓程。

    从那之后,她开始学着笑,也开始喜欢这个名字。

    而现在,她又自称魊鬼了。

    现在的她像极了程洛初认识她的时候,不,或许还在那之前,在他们还不认识,只是听到她的传闻的时候。

    仇恨布满了她的眼睛,布满了她的脸庞。

    程洛忽然几步走步那面墙前,挡住了魊鬼的视线,直视着魊鬼的眼睛,道:“你该杀的人已经杀完了,你早已经不需要再背负仇恨,现在更不用再背负!”

    “呵,呵呵...”魊鬼冷笑着,面目开始出现狰狞,阴沉沉地道:“大人不是说要确保万无一失吗?不用它,我如何确保万无一失?要用它,我又如何能不背负仇恨?”

    说着说着,表情越来越扭曲,身体止不住地颤抖。

    程洛急忙身体前倾,双手扶住魊鬼的双肩,靠近魊鬼,道:“你看着我,看着我,那些禽兽都已经死了,你亲手杀的,你的仇早已经报了......”

    摇晃着魊鬼的双肩,重复又重复地说着这句话。

    魊鬼的神情则渐渐地从扭曲变得茫然,又变得惊慌,口中喃喃道:“死了?我杀的?都死了,都死了...”

    忽然双手抱头,紧咬牙关,一副痛不欲生的神色。

    程洛不住安慰道:“是的,都死了,你亲手报的仇,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过了许久,魊鬼才从突然的精神折磨中稍稍好转,她的眼神开始有了焦点,她开始看清楚了眼前程洛的模样,她看到了此时的程洛满脸的紧张和关切。

    那是对她的关切。

    她看着程洛愣愣出神,神情渐渐缓和,可是突然,她又哭了起来。

    程洛正不知她到底是怎么了,有没有从过去的往事折磨中走出来,而她却忽然扑进了程洛的怀里,双手环绕到程洛后背,拥抱着,把头埋在程洛怀里抽泣不止。

    程洛脑子一懵,僵在那里一动不动,更不知说什么好。

    在程洛怀里的魊鬼边抽泣边哽咽着说道:“他们都死了,可他们做过的事永远都留在了我身上,我怎么洗也洗不掉。都怪你,都怪你,为什么你一定要选我,那张弓我本来已经封存不再用,都是因为你,我不得不再面对它!”

    这哪还是什么上下级从属关系,直脱脱一对被命运作弄的苦命鸳鸯。

    程洛无处安放的手终于拍向魊鬼的后背,这是他欠她的,的确是因为他的选择让魊鬼不得不直面她不敢揭开的伤疤。

    程洛叹了一声,道:“是我考虑不周,我没想到几年过去那些事还让你无法自拔,我去奏请首相大人换一个人选。”

    魊鬼抽泣一声,道:“只有三日,哪里还能找到合适的人选,况且我们知道根本就没有比我更能完成任务的人选。”

    程洛不忍道:“可是你...”

    魊鬼把程洛抱得更紧,道:“只要是你想做的事,我一定会为你做到。”

    什么天雷宫需要她完成的任务,对于现在的她来说,都不如程洛想做的事。这件事关系到程洛要走的路,那也就是她的路。

    哪怕要直面令她痛不欲生的伤疤。

    程洛解释道:“不只是我想做的事,天雷宫会受益,世间苍生会受益,我也会,你也是。”

    他试图让魊鬼找到活着的意义。

    可魊鬼却说道:“为你做的,才是我的意义。”

    是她的意义,而不是身为天雷宫鬼面的意义。

    程洛听懂了,轻拍魊鬼后背的手停了下来,久久不能言语。

    第一次有了亲昵的举动,程洛却停止了,也不再说话了。

    魊鬼以为是拒绝,于是,从程洛怀里退了回来,低着头也不看程洛眼睛,道:“是我错了,我一定很让你作呕。你走吧,不必为难自己假意安慰我,我答应你的事会做到的。”

    她的声音恢复了平静,但她的悲伤程洛能感觉到。

    程洛急道:“你在胡说什么!我从来没有看轻你,你更不能看轻自己。”

    魊鬼嗤笑道:“他们都看轻我,侮辱我,作贱我,是我活该,谁都可以看轻我,你也可以,我不怪你。”

    程洛又把双手搭在魊鬼双肩上,直视着她的眼睛,道:“你听好了,那是他们的错,不是你的错,你更不能把他们对你犯的错强加在自己身上。”

    魊鬼摇头,神色悲伤道:“这些都不重要了。”

    程洛道:“不,这很重要。我知道你对我的心意,之所以回避,是因为你我都该知道现在不是时候。倘若天雷宫的变局能如我们所愿,日后异兽大劫也能化解,而那时你我还活着,我就不会再回避了。”

    神情语气严肃认真。

    魊鬼从不敢相信到相信了程洛真的不是为了安抚她才说的这些话,但她还是说道:“你...你真的不是骗我?”

    程洛脸上挂上了淡淡的微笑,道:“我何时骗过你?”

    他的笑总让魊鬼感觉到温暖。

    天雷宫门下女子是极少的,相比男子,天雷宫的生存环境对女子更是残酷上不知多少倍。

    除了修行路上家常便饭的厮杀外,凌辱,强暴,虐待...种种之于天雷宫门下或多或少性情扭曲的修道者而言根本就没有约束。

    多少女弟子不堪其辱而自杀,多少女弟子因为向欺凌过她们的人报仇而被杀...

    无人为她们伸冤。

    自天雷宫独霸世间以来,在这种生存环境下,女子要往上爬说句难如登天毫不为过,和如今的魊鬼一样跻身二十四鬼行列的地位是凤毛麟角,乾坤殿更从未出现过一位女子。

    而如今的魊鬼,在程洛看来足以挑战乾坤殿,甚至有实力真正跻身乾坤殿。

    她能走到这个地步,可想而知她经历了多么非人的磨练。

    而这,得益于她的隐忍,她与寻常女弟子的遭遇如出一辙,不同的是,除了她的天资出类拔萃外,她不像寻常女弟子一样或者自寻短见,或者还没积攒到足够的实力就冲动地冒然复仇。

    她一直隐忍着,尽管她复仇的冲动在一次次的欺凌折磨中已经按捺不住,她也选择先把仇恨爆发在已经不能仅仅用刻苦来形容的修炼当中。

    在长年累月地忍受欺凌的同时,她一步一步地提升自己的修为,也寻找到了适合自己的战斗方式。

    那张弓是极特别的,在修道者用弓作为战斗兵器实为罕见,因为要把自己道法加诸在弓上太难以把握,很容易练得左右不靠。

    但魊鬼却做到了,当她终于对自己的实力感到自信而开始向曾经欺凌过她的人展开复仇时,那些原本仗着实力比她强而欺凌她的人一个接一个被她的弓箭洞穿身体,这还不算,死后还都被她肢解了身体。

    多少次,她对着已经毙命的尸体一剑一剑地砍着,砍着,直到砍成没有完整的肉块,鲜红的血喷溅得她全身像是被染泡在血池里。

    而天雷宫的同门,远远地看着,无人敢接近她,当她的眼光扫过,无不感到不寒而栗。

    那时,她还是成为魊鬼之前的无名鬼面。

    那之后,她有一个在鬼面中流传的外号,碎尸魔女。

    在杀尽了曾经欺凌过她的人后,那张弓即被封存,从此再没用过,因为它因复仇而诞生,因仇恨而驱使。那一切都结束了,她不想再想起。

    直到今夜,又将它从床底翻出,挂在墙上。

    时隔数年再看见它,魊鬼心里以为过去了的过往在因程洛的态度而情绪波动后再次让她难以忍受。

    好在现在听到程洛并不介意她的过往。

    魊鬼也在想,那或许真的不是她的错。

    她只是受害者,为什么不能原谅自己?为什么要因为别人强加在自己身上的错而一再痛苦?

    看着程洛温和的笑,魊鬼也跟着笑了,这一次笑得很自然,因为她闪烁着泪花的双眼也含着笑。

    也许她终将学会如何开颜。

    啼笑声中,魊鬼又把头扎进了程洛怀里。

    不,此刻她叫开颜。

第四百六十章 信任

    翌日。

    李治平出行张城的仪仗队早早便等候在七层天雷宫的脚下。

    深冬雾重,高处更浓,从第六层走下的李治平已雾湿了衣襟,于他这样一个非修道之人来说,是极难承受的寒冷。

    但此刻的他非但没感到寒冷,反而在他心中似乎燃起了一簇令他的血液渐渐开始炙热的火焰。

    大变之时,对李治平又何尝不是一种锤炼。

    他心中的血液终将沸腾。

    他的身后,是随行的楚玉琢。

    走入车驾后,随着楚玉琢高喊一声:“启程。”

    数百人的仪仗队,车马转动,又一次开始千里之行。

    车驾内,脸上和厚厚裘服上都凝结雾珠,喝气也冒出白烟的李治平含笑看着楚玉琢,道:“又要辛苦楚司东了。”

    楚玉琢道:“首辅大人才是辛苦。”

    这句话也真不是恭维,连月内李治平行程满满,大多奔波在路途上,对修道之人来说不在话下,可李治平却是面色憔悴。

    此次本可多修养几日,却又是早早上路。

    楚玉琢心想,他对于推动王权一统也太过执着了,就算达成了又怎么样,到头来终归还不是秦氏的基业。

    更何况,明年百英决后,李治平的一切努力或许都将化为乌有。

    想着这些,楚玉琢也不知是什么心情。随之又想到了自己,他自己接下来的路究竟要怎么走,实在是不知该怎么选。

    默默瞥了李治平一眼,此刻他忽然很羡慕李治平,因为李治平的目标很清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要做什么,有个很明确的方向。

    而楚玉琢呢?

    大局稳定时,只是一个奉命行事的工具。

    大局不稳时,就只能成了被人所用的棋子吗?

    他到如今都没有意识到他不愿只是个工具,否则在知晓殷氏和楚氏的阴谋时,他又怎会不向李令山举发?

    之所以没有举发,就是因为他摇摆不定。

    他的内心渴望多一个选择,但从未做过选择的人,在面对选择时需要莫大的勇气,比临阵厮杀一决生死还要大的勇气。

    李治平看着楚玉琢,忽然没来由地说了一句:“楚司东心有困惑?”

    楚玉琢闻言一愣,看向李治平微微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

    李治平等了片刻,楚玉琢还是显得一脸茫然地看着他,于是,笑了笑道:“随口一问,楚司东不必介意。”

    楚玉琢长舒了一口气,听到李治平那一问时,他还以为李治平知道了些什么,莫名感到恐惧。

    他不知道的是,他担心李治平知道的事李治平早已知道了,除了那些,李治平还知道一些别的事。

    比如,在林城时他向李治平隐瞒的事。

    还有,昨夜在相阁临别时,窦渊特意说道:“封云藏没有见过楚玉琢与二裁和楚中恒一同出现。”

    当时李令山面露深思,而李治平却显得丝毫不感意外。

    也许李治平在林城时就已猜到,又也许更在那之前。

    ......

    接近午时。

    全权负责灾情救援事宜的相阁辅相宋和,与相阁三辅相中的另一位楚问一同在黄龙山侧,与黄城接壤的驿道上迎候。

    昨夜李治平与李令山说的是由李令山亲自相迎,但李令山事后想来如此规格太高,于是,便命楚问代他相迎,事后,李令山设宴接待。

    如此安排,已不失为极高的礼遇。

    说起这位楚问,同样出身自楚氏。相比殷氏而言,楚氏在大秦世俗的位禄上可谓人才济济,楚问能高居相阁三辅相之一就是明证。

    原本大秦几大氏族的壮大归结于族内天雷宫门下修道者众多,随着氏族壮大人数众多,族内自然而然地也会有很多人进入各司各府。

    而相应的,到了这一层,李氏就也自然而然地会出于忌惮和约束为其设限,最高位是能取他人则不取这几大氏族中人的。

    偏偏在这种困难的情况下,楚氏出身的楚问却能晋升至相阁辅相。

    毫无疑问,这必定是因为楚问的才干实在出类拔萃,以致李令山不将他提拔都堵不住悠悠众口。

    相阁中人,其职在经世立典,楚问堪称大家。

    但经世之学用于长治久安繁荣发展之道,从未有用于阴谋夺权的。

    因此,楚问虽身居高位,却不是楚氏阴谋夺权的核心人物,甚至是楚氏避开的人物。

    但要说楚问完全不知楚氏的阴谋,那也并没有撇得如此干净,身为楚氏族人,多少还是能察觉。只不过,要他大义灭亲,面对那么庞大的家族,那么多血亲,他实在下不去手。

    于是,他只能装作不知,更不敢深究。

    如今秦氏的统治下,他一生所学其实没有什么施展的机会,将来楚氏若能得手,他自然还能深居高位,或许能有大展拳脚的机会。

    若是楚氏事败,他终日在李令山眼皮下勤勤恳恳安于职守,或也有那么一点全身而退的可能,虽然这个可能性很渺茫。

    卫城运送物资的队伍还没到,宋和与楚问并站在迎候队列的前头。

    注意到楚问愁眉不展,宋和道:“楚兄这是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了?”

    与楚问不同,宋和近来是热情高涨。

    楚问本该也是如此,他们都在旧制的压抑下郁郁不得志很多年,如今看到了王权一统的可能,一切都会随之改变,他们终于有了一展抱负的机会。

    在这种前所未有的大变革来临之际,楚问却更感到命运不济。

    有苦难言,楚问摇头叹息道:“内子近来身体欠佳,我心牵挂。”

    随便找了个借口。

    能身居如此高位的人自然是不年轻了,他们都已是年过五询的人,楚问还年长宋和几岁,到了这个年纪,他们的夫人出现身体健康的状况实属正常。

    宋和毫不疑心,只得宽慰道:“近来天寒,嫂夫人或只是偶感不适,待到春来日暖,嫂夫人必会康健如常。”

    楚问向宋和抱拳,道:“若能如贤弟所言,那便再好不过了。”

    他们两人之间互为赏识,不在相阁时,多以兄弟相称。

    多好的同僚之谊啊。

    可惜生不逢时,更生不逢地。

    在大秦相阁两位辅相足足在原地等候了一个多时辰后,终于能看见前方走来一队人马,浩浩荡荡,足有千人。

    那千人也是由军人组成,行走千里,马匹疲累,他们正推动车马前行。

    宋和见状,召集身后一同迎候的数百人即刻向前迎去。

    见一众人奔来,那支运送队伍不知原因,以为事出有变,为首的将领当即驻马,高喊道:“停!戒备!”

    军人们立即离开马车,战列成队,不过,他们此行并没有带兵器,只能两手空空,神色紧张。

    深入大秦,到底是什么情况,他们并不知道。

    直到那一众人跑到为首的将领身前,为首的人停下脚步向那将领抱拳,这支千人运送军队才放松下来。

    宋和向那将领抱拳道:“在下大秦辅相宋和。”

    又看向身旁的楚问,道:“这位是大秦辅相楚问,我二人奉李首相之命,迎候诸位。”

    那位将领听言上前一步,抱拳道:“有劳两位大人。”

    宋和点点头,也不寒暄客套,转头看向身后,道:“都去,帮他们一起把物资送往军营。”

    那位将领感到意外,马上道:“这就不必劳烦了,我们自己来,大人只管前方领路便是。”

    宋和道:“远来辛苦,将军就不必客气了。”

    说罢,宋和当先走向最前头的那匹马车,双手搭在超出车沿的货物上,随行迎候的下属和军士们有样学样,各自走向后头的马车。

    楚问见状,在这一刻,他忘了心头的忧心事,呵呵一笑,走向最前头那匹马车的另一侧。

    这,才是身为相阁辅相最愿看到的一幕。

    那位卫城将领见此,也不再劝说,挥下马鞭一并推动马车前行。

    不可否认,在这一刻,他和他的军士们忘了对大秦和天雷宫的敌视,心头温热。

    又行过数十里,在一路的大秦百姓期待和充满希望的目光中,在天将黑之时,每匹载着数百斤物资的上千匹马车终于驶进了卫韩军营。

    营帐内。

    那位运送物资的将领将一本厚厚账簿递给韩疾后,道:“韩将军,这是账簿,请核点。”

    韩疾接过账簿,与身旁的王双林随意看了一眼后,便递给宋和,道:“我只留下一个半月军粮,余下的,请宋辅相明日派人接收。”

    不像上次一样额外交代必须全数发放给灾民,他已对宋和放心。

    宋和打开账簿与楚问一起看去,厚厚账簿越翻越感动,难怪需要这么多匹马车,难怪每匹马车都那么重,除了他们期待的粮,还有灾民急需的棉服和被褥,甚至是鞋,还有不少的酒肉。

    宋和与楚问老泪盈眶,相视一眼,满腹言语无以为表,同时向韩疾和王双林深深躬下了腰。

    韩疾和王双林忙将两位辅相托起。

    宋和擦了把泪,哽咽道:“如此厚恩,我大秦,我大秦百姓何以为报!”

    韩疾道:“只望此后,天下百姓安宁,两位大人也当致力于此!”

    宋和与楚问听闻此话,顿感羞愧到无地自容,他们如何不知如今世间百姓的灾祸大多都是大秦和天雷宫导致的。

    可他们身为堂堂辅相,这些年来又为之做过什么呢?

    今后,他们又能为之做些什么呢?

    宋和长叹一声,道:“我宋和虽仅微薄之力,但一定不负将军所托。”

    宋和只知道秦氏和李氏父子都在推动王权一统,他只能寄希望于此举能够改变日后的治世举措,他愿意为此努力。

    楚问却一言不发,因为他知道此后会发生什么。王权一统可能带来的改变是他希望看见的,但大秦和天雷宫日后若是易主,又将会发生什么呢?他无法预知。

    那位运送物资的将领道:“韩将军,王将军,我们是否也可以留下?”

    韩疾和王双林看向宋和。

    宋和道:“当然可以,求之不得。”

    这支军队虽然只有千人,相比于已经汇聚的各城总数二十几万救援大军微不足道,但同样也能带来帮助。

    这里的事已经安排好,需要发放给大秦灾民的物资明日再派人来接收就可。

    楚问道:“诸位将军,李首相为表谢意,已安排好酒宴,请诸位将军随我赴宴。”

    李令山竟然亲自接待,这着实令韩疾和王双林万万没想到。

    韩疾和王双林是知道李氏父子是他们暗中最有力的盟友的,但却不能表现出来。

    王双林道:“李首相设宴,按说我们不该拒绝,但我还是要问一句,此次李首相相请的,只是我们?还是其余诸城将军并请?若只有我们,那恕我们不敢从命。此次救援,诸城齐心合力,不可区别相待。”

    楚问一听,眉头一皱,犯起了难。

    一看便知李令山没有说过要请其余各城的将军。

    韩疾道:“今日设宴,必然是因救援物资抵达,若要赴宴,当然也少不了我们这位运送物资的将军。请楚辅相转达李首相,我们这位将军车马劳顿很是辛苦,应早些休息,现时辰已经晚了,今日就不去了。”

    既然没有并请其余各城将军,那就找个理由推了。

    楚问急道:“不可,李首相再三交代,今日不论多晚,他都等着诸位将军。”

    韩疾却不改口,道:“那就并请其余诸城将军。”

    楚问为难道:“这...”

    宋和把心一横,道:“楚兄,就依韩将军所言,首相大人若问责,我一人承担。”

    楚问正要劝阻。

    宋和不给他机会,转头向韩疾和王双林道:“就请两位将军先带属下将领先行,宋某亲自去请诸城各位将军。”

    韩疾道:“好。但我有言在先,今夜若在酒宴上看不到诸城各位将军,我明日便班师回城。”

    这话带着威胁。

    但宋和毫不在意,道:“韩将军放心,宋和担保你一定会见到他们。”

    韩疾笑着点点头,他对宋和已有了信任。

第四百六十一章 夜宴

    七层巍巍天雷宫,灯火长明的通天石城!

    在楚问的带领下,韩疾等人一言不发,只是低头看着他们踩下的每一块巨石。

    无一例外的,他们都面色沉重。

    这座石城的由来无人不知,它的存在给这世间带来的灾难罄竹难书。

    天雷宫是一座道门,没有人说过一座道门不该存在,只是它不该像这座石城这般,任由欲望和野心堂而皇之地无限滋长!

    像万生宗一样,作为庇护一方的力量受人敬仰不好吗?

    韩疾等人知道,这只是他们一厢情愿的奢望,要如今的天雷宫改变,只能打倒它!

    而这,不是他们能做到的事。

    只有行者!

    幸而预示着行者出世的那把火已经点燃了。

    宴席并没有设在相阁,而是设在了第四层监察总司的后堂。

    当楚问将韩疾等人带入后堂时,韩疾等人一眼便看到了那个独坐在前头长桌尽头的老者。

    那老者也当即站了起来,目光落到了楚问身后的韩疾和王双林的身上。

    锐眼如锋。

    韩疾和王双林还有他们挥下的几位将领当然都知道这位老者必定就是那位执掌世间最高权柄的大秦首相,李令山。

    这是他们第一次见到李令山,看着这个身材瘦削,冠帽直竖的老者,莫名地让他们感受到一股力量,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楚问快步走到李令山身前,躬身道:“禀首相大人,卫韩将军前来赴宴。”

    李令山点了点头,道:“雄姿英发,后生可畏,不愧是西华军门之后!”

    韩疾身姿如松,凝目道:“李首相若是一位将军,必定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人世守护神。”

    这是韩疾的肺腑之言,他是一位军人,一位将军,自有他看人的本领,他从李令山的身上看到了坚韧无畏的气度。

    为将者的气度会感染他麾下的整支军队。

    李令山哈哈一笑,道:“承蒙夸赞,可惜我只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朽了。”

    韩疾道:“一位战士,不会因为年岁衰减了志向。”

    李令山看着韩疾,面露赞赏,道:“说的好!你就是韩城城主韩复祖之子?”

    韩疾抱拳躬身道:“家父二子,韩疾,见过李首相。”

    李令山点头道:“有子如此,韩城主该感到自傲。韩将军,诸位将军,入座吧。”

    韩疾也不推让,当先入座,王双林等将领依次入座。

    长桌上空空如也。

    李令山向楚问道:“吩咐下去,上酒菜。”

    韩疾却道:“且慢。”

    李令山看向韩疾,却见韩疾看向楚问。

    李令山也向楚问看去,楚问稍作斟酌,道:“这位韩将军提出需并请其余诸城将军,属下不敢做主,宋辅相却答应了韩将军所请,此刻宋辅相或已带着其余诸城将军在来的路上。”

    说完,小心翼翼地瞥向李令山。

    韩疾道:“是我提出的,此次救援,各城均有出力,李首相当不应厚此薄彼。”

    李令山听闻面色不改,似乎并没有不快,而楚问却面露惶恐低头站着,好似在等待着训斥。

    当李令山转头向楚问看去时,楚问一句话也不敢说便跪了下去。

    韩疾等人不由皱起了眉头,他们看到了刻入骨子里的畏惧,这就是天雷宫的法则吗?

    李令山并没有问罪,只说道:“你知道为何全权处置救灾一事的人是宋和,而不是你吗?”

    楚问没有回答。

    相阁三位辅相,李治平自然不同,他是首相的继任人。

    而楚问和宋和并没有先后。

    楚问自认应是他出身楚氏,就算楚氏没有暗中的图谋不轨,李令山也会对他多一层防备,不让他染指更多的事务以便得到更多的名望。

    但李令山却说道:“因为宋和比你更有担当。”

    真的是如此吗?楚问自问。

    李令山道:“起来吧。既已宴请卫韩将军,并请其余诸城将军又算得什么,难道这张长桌坐不下吗?”

    楚问缓缓起身,道:“是,是属下不通首相大人深意。”

    李令山道:“何来的深意,你就是想得太多,你的一身本事应用在如何治世,而非揣摩上意。”

    楚问道:“是,属下谨记。”

    李令山道:“你也一并入座等候吧。”

    楚问急道:“属下不敢。”

    李令山道:“你猜宋和敢不敢?”

    楚问想了想,向李令山躬身道:“多谢首相大人。”

    而后,坐到了李令山下座。

    韩疾等将领看着这一幕,侧目相视,他们深刻的感受到在天雷宫,在大秦,有着不可逾越的森严阶级,而李令山就是它的象征。

    即便李令山自己想要改变,它也因过往的约定俗成让曾经臣服于它的人们不敢轻易逾越。

    将它塑造,曾经花费了很多的时间。

    要将它瓦解,也要花费很长的时间。

    韩疾等将领对此其实很能理解,因为军队也有着森严的军规。

    只不过,在军规之外,他们还有着军人之间的情义。

    冰冷的条陈文规不应是全部。

    半个时辰后。

    宋和带来了十几位各城来的将军和两位佛城来的百姓救援代表。

    李令山与在座诸人同时起身。

    宋和当先走到李令山身前,躬身道:“属下擅作主张,不关诸位将军的事,请首相大人降罪宋和一人。”

    李令山呵呵一笑,道:“你何罪之有?”

    宋和抬头看了李令山一眼,又低下头道:“首相大人未明示宴请诸位将军,属下未及通禀擅自将各城将军带来赴宴,乃是越权。”

    跟随宋和而来的诸位将领和两位佛城百姓代表闻言脸色大变,宋和请他们时说的是李令山宴请,原来李令山没有说过。

    世人都知李令山令出如山,他说出的话是不可改变的,而他没说的话,谁又敢替他说?

    这段时间的相处,令他们都对宋和有了些许好感,此时不禁都为宋和捏了一把汗。

    韩疾求情道:“宋辅相不过是受我所托,还请李首相不要责罚于他。”

    李令山点点头,向宋和道:“可还记得我委你主理救灾一事时说过什么?”

    宋和道:“全权主理,无需请示。”

    李令山道:“今夜宴请,亦是为了答谢救灾,不出你主理范畴,这是你的权力,你并没有越权。”

    听李令山这么说,诸人才为宋和松了口气。

    宋和不敢相信此事就如此轻描淡写的被李令山揭过去,但李令山现在没有问罪没有处罚就不担心会被事后追究,宋和道:“多谢首相大人!”

    李令山握着宋和的手腕,拉着他走到下首的座位旁,道:“近来辛苦你了,坐。”

    宋和望向李令山的眼睛,沉默片刻,又道了一声:“多谢首相大人。”

    随后,待李令山落座后,也便坐了下去。

    楚问见状,又在心中自问,这真的才是他和宋和的差别吗?

    李令山看向仍站着的诸人,道:“诸位都落座吧,这晚宴可是拖上了许久,我这老朽可是再等不得了。”

    和颜悦色,完全像是个亲切的老者。

    诸人看着这样的李令山,不禁出现了一阵恍惚,这还是他们听说的那个生杀予夺高高在上的大秦首相吗?

    在诸人各自不得其解的神色中入座后,李令山向楚问侧了侧头。

    楚问走向侧门,很快又走了回来。

    不消片刻,有人依次端来酒菜,冒着热气,菜是刚出锅的,酒也是温热的。

    但这些都比不了这一刻,这个深冬寒夜心头的温热。

    李令山为自己倒上一杯热酒,其余诸人也各自倒上一杯。

    李令山举杯道:“近来辛苦诸位,我代大秦百姓敬谢诸位!”

    诸人共同举杯,共同饮下。

    一杯过后,李令山道:“诸位请随意。”

    而在这里,当着李令山的面,又哪敢真的随意,大多拘束地不知把手放向何处。

    就算是第一次见到李令山的人,也不论他现在表现得多么亲和,对他都难免有骨子里的畏惧。

    独独韩疾和王双林为首的那几位卫韩来的将军们好像不知畏惧为何物。

    他们神色轻松地拿起了手边的筷子,夹向了各自身前的菜。

    其余人看着他们,又微微侧头看向李令山,只见李令山微微含笑。

    再看向韩疾和王双林等几位卫韩将军,见他们正回看向自己,那一双双坚定的眼神,好像在等待着他们的回应。

    是啊,自己也应像他们一样,纵然此刻不是在战场,也应该像他们一样直面一切,打破心中的畏惧,这才不负一身戎装,才不负他们此刻虽未带着身边却彷如从未离身的长枪!

    他们是军人,他们应该无畏!

    那两位佛城百姓也被感染了,筷子就是他们此刻的武器,每一道菜就是他们的敌人。

    指向它们,夹入口腹,就是胜利。

    不知不觉,拘束消失了,心中的畏惧也消失了。

    宋和不时看向这场酒宴的宾客们,他的脸上满是欣慰的笑,却没有注意到李令山也不时含笑着看着他。

    楚问低头四顾,他感觉到了身周的变化,只是他很不理解。

    李令山竟然真的容许宋和把卫韩之外的将军带来赴宴,竟然真的没有问罪宋和,竟然默许来自各城的将军言语之外的交流。

    他越来越不懂李令山到底在想些什么了。

    他只知道过去这一切是完全不可能发生的,更不可能在李令山的眼皮下发生。

    王权一统的进程下,一切真的都开始完完全全的改变了吗?

第四百六十二章 机会

    天雷宫第四层,监察总司后堂的夜宴,因李令山,或许不是,更多应是因诸人心知肚明的忌讳而沉默,没有彼此交谈的话语声,只有碗筷相交的清脆碰撞。

    来自各城此前从未谋面更互不知姓名的将领们虽都有一颗相互结识之心,尤其是卫韩两城之外的将领们更想一诉心中敬意,能与西华军门之后共聚酒宴,这是过去想都不敢想的事。

    但无奈,他们只能隔成长桌默默地一睹风采。

    见面以来,言语间颇受李令山赏识的韩疾也没有向李令山提出结识各城将领的请求,也许是他知道再要不了多久他们都会成为战友,无需急于一时。

    又也许是他不想让李令山的意图暴露在旁人眼前。

    至此时为止,在场诸人中还只有韩疾和王双林知晓李氏父子是他们的盟友,事关重大,任何多余的可能引来猜疑的举动都最好不要露于人前。

    这也是对盟友的保护。

    于是,各城的将领之间只能用他们的眼神一一看向其中的某一位,满怀着敬意和结识之心向对方微微举起酒杯,同饮一杯,稍稍了却遗憾。

    ......

    大秦边境。

    三个出口,一个是通往周城的出口,一个是通往言城的出口,一个是通往林城的出口。

    今夜,这三个驿道出口附近的百姓时有听到这个深冬时节不该有的隐约雷鸣,不该出现的时节出现的雷鸣,预示着反常和肃杀,有些百姓知道这个肃杀的感觉是什么,因为日子临近了。

    奇怪的是他们听到的雷鸣与往日不同,显得很克制,传不出很远,像是不想让太多人听闻。

    而这不该是平头百姓该在意的事,这个时候他们应该做的,只有早早熄灭灯火,闭门就寝,什么也不看,最好什么也不要听到。

    三个出口,又或者该说是三个进入大秦的驿道入口处,各自站着一个鬼面,在夜色的掩盖下,目不可见。

    前来参加夺鼎大会的三圣山十座不可擅入大秦,更不可独自直抵天雷宫,这三个鬼面就是他们的接引人。

    但这三个接引鬼面今夜注定接不到三圣山十座,当他们返回天雷宫时,只会向李令山回禀此次没有三圣山十座参加夺鼎大会。

    三个出入口处各自往前推十里,更加漆黑的驿道正中,又各自站着三个人,与夜色合而为一。

    这条驿道的尽头是周城。

    深冬的夜里,连虫鸣都已噤声,原本死寂一般的漆黑驿道上渐渐传来几乎可闻的脚步声。

    忽而,渐次响起的脚步声间隔越来越长,那是从周城的方向来的人走得越加缓慢。

    他似乎感觉到漆黑如墨的前方有什么在等着他。

    又缓缓走了几步,脚步声不再响起,他停下了。

    四周什么声音也没有,连呼吸声都听不到,而他却道:“来者何人?”

    声音喑哑,没有波动,听不出有紧张或者畏惧。

    没有回答,他也没有动。

    僵持着,不知过了多久。

    直到那个从周城的方向而来的人身后又响起一个依稀可以听闻的脚步声。

    这个后来者如前者一样,莫名也走得迟缓,直到在前者身后数丈停下了脚步,道:“你是在等我吗?”

    说罢,嗤笑一声,又道:“难不成要与我先战一场?”

    若是如此,那便是最可笑的事,他们可都是为了夺鼎而来,对手都未必是同一个人,有什么理由先赌上性命一战。

    更何况,他们要先战一场又何必等到此时,在西华山上就可以分出胜负和生死。

    显然没有这种可能,那前面的人停下来是为何?

    那个说话的后来者意识到了什么,沉默片刻后,忽又咦了一声。

    这一声之后,先到的前者身前十丈开外,离地七尺处,蓦然闪现两点白芒。

    这是两道凝实的精纯电芒!

    自双眼而发!

    如此修为令一前一后从周城方向来的两人大吃一惊。

    他们的雷体在雷法的锻造下早已可承受雷电施展雷电,但双眼是最脆弱的地方,能以双眼外发如此精纯的电芒,他们此时的修为都还做不到。

    仅此就可看出,前方那人的实力在他们各自之上。

    而他们,正是周慕君和百兽与那个西华山山脚的白发雷震生死大战时,从西华山上下来的十座之二。

    前一位,是远远地给了巨虎一击,将从头至尾硬憾白发雷震的巨虎远远弹飞的西华山五座。

    后一位,就是脚踏雷电飞行,独面巨虎和百兽,直到巨虎和百兽全体暴露了它们隐藏的实力方才逼退的西华山三座。

    眼发电芒那人终于开口道:“你们倒是很沉得住气。”

    虽中气十足,但仍能听出说话的是个老者。

    西华山五座屏息道:“尊驾究竟是何人?出现在此又所为何事?”

    此时他们当然知道前方那人不可能是他们的接引人了,怎么可能会有如此强大实力的接引人。

    那既然不是接引人,在此时出现在他们的必经之路上,定然另有目的。

    只是他们想不到对方能有什么目的,他们是来参加夺鼎大会的,此时已经能猜到对方必然是乾坤十鼎,夺鼎大会一对一,以他的实力应该是无惧他们的单独挑战。

    相比于他的实力,未知的目的更令他们戒备。

    那人也不急于回答,却缓步向前走去。

    他走得很缓慢,脚步也趋近无声,但他身前的第一个人,西华山五座却彷如能听到他的每一步都重重踏在了自己的心间,一直沉着的那口气不自觉地呼吸变得急促,握着雷剑的手渗出了汗水。

    脑海在极速地思考对策,后退的念头一闪而过,但他终究是不相信对方会无缘无故对他下杀手,这里不是七野,更重要的是,对方已经身居高位,根本无需多此一举。

    镇定,镇定......

    西华山五座深深呼吸,做好了戒备之势,双眼直盯着那双电芒。

    后方的西华山三座不是直面那人的第一个人,所以他的紧张情绪要比西华山五座要好,当那人走来时,他也在思考。

    他和西华山三座眼下的立场是一样的,此时可以成为同伴,假如那人要无端下杀手,一对一他们自认都不是对手,但两人联手孰胜孰败犹未可知,想必那人也不愿冒此风险。

    打定主意后,西华山三座也向西华山五座走去,他的脚步就比对手要走得快得多。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西华山五座长舒了一口气,他现在最大的安全保障就是西华山三座能与他一同直面眼前的不善来者。

    不过,西华山三座也没有径直走到西华山五座的身后,而是在走来的过程中侧移向驿道的侧面,西华山五座也心领神会一般横移向另一侧。

    一方面,这是他们与对手形成一个犄角,另一方面,是他们习惯性地互相与对方保持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即便他们此时已经决定暂时成为同伴,骨子里的不信任还是让他们同时做出了同样的选择。

    当他们在驿道两侧站定成一条直线直面那个缓步逼近的对手时,那个对手也忽然停在了距他们五丈之处。

    要同时面对两人,他也没把握了吗?

    西华山三座和西华山五座不敢大意,仍旧凝神戒备。

    那人却道:“很好,你们值得一个机会。”

    西华山三座和西华山五座一头雾水,不约而同皱起了眉头,却不敢把视线从那人身上移开。

    西华山三座道:“什么机会?”

    那人道:“一个不需要参加夺鼎大会就能跻身乾坤殿的机会。”

    西华山三座和西华山五座简直难以相信,天雷宫一家独大后,数百年来,要跻身乾坤殿唯有夺鼎大会和逐鼎大会两条途径,相对有机会的逐鼎大会却机遇难得,五年十年都未必能遇上。

    夺鼎大会虽是两年一次,但却也是最凶险的,历来挑战者败多胜少,败则意味着死。

    他们此番前来也是做好了赌上性命拼死一搏的准备,而现在却听到了不需要参加夺鼎大会就能跻身乾坤殿的机会。

    这种机会无异于天上掉下个馅饼。

    像西华山三座和西华山五座一样的三圣山十座,无一不是在七野历经九死一生的残酷厮杀,他们怎会天真的以为会平白无故遇到这么好的事?

    恐怕要得到这个机会,也必须先付出九死一生的代价。

    但总好过挑战乾坤十鼎吧?

    思来想去,西华山五座道:“尊驾何不直言?”

    那人手上做了个轻微的动作,西华山三座和西华山五座当即同时屈膝,但那人却并不是要出招,而是缓缓举起了手,手掌间闪烁出一片雷光,映亮了他手中的事物。

    泛白的雷光中,西华山三座和西华山五座看清了那是一块令牌,令牌正中雕刻着漆黑的“裁决”二字。

    眼前的人,赫然竟然堂堂乾坤殿二裁之一,裁决殷万杰。

    在西华山三座和西华山五座的震惊中,殷万杰道:“加入我们,明年的百英决之后,你们将会是乾坤十鼎!”

    平举在胸前的手掌间闪烁的雷电也映亮了殷万杰的脸,说着邀请的话语,脸上却是不容拒绝的森冷。

    西华山三座和西华山五座虽身在七野多年,除了厮杀提升修为之外,可谓是置身世外。

    但即便如此,他们也知道这句话的含义!

    无以复加的震惊让他们把一直盯着殷万杰的目光移向了身侧的人,看到那同样瞪大的双眼,他们确认自己听到的是真的了。

    殷万杰没有急着让他们答复,只是静静站着,把令牌收回了袖中,四周又恢复了一片黑暗。

    这片黑暗,此时如同无尽的深渊笼罩在西华山三座和西华山五座的心头。

    他们很快想明白了,当殷万杰肆无忌惮地把这句话告诉他们的时候,他们已经没有了选择。

    仍身为七野雷震的他们与天雷宫没有了直接的联系,他们见不到李令山,更见不到秦雷。

    更重要的是,他们若不答应,就无法活下去了,单单一个殷万杰,他们两人联手或有胜机,但从殷万杰有恃无恐的举动来看,在他们看不见的黑暗中,不知还有多少人。

    “呵...”西华山三座笑了一声,无奈地道:“我们好像没有选择了。”

    殷万杰道:“这是你们最好的机会,也是最好的选择。”

    不用直接挑战乾坤十鼎夺位,的确是算是个好机会,但天知道明年百英决要面对什么。

    他们只能相信殷万杰敢走上这条路就有足够的把握。

    西华山五座道:“我们自然不可能平白得到这个机会。”

    殷万杰道:“自然。”

    西华山五座道:“需要我们做什么?”

    殷万杰道:“先回到西华山侧外围等待,不久之后我们会与你二人汇合。”

    西华山三座道:“之后呢?”

    殷万杰道:“协助我们调集五百雷震。”

    此话一出,西华山三座和西华山五座又是大为一振,这是振奋。

    当殷万杰邀请他们时,他们已经别无退路,那么,他们就想知道胜算,可想而知,殷万杰的同谋一定还有乾坤十鼎,他们不知有其中几人。

    而能在这个基础上再调集五百雷震,这就是最大的胜算。

    至于之后天雷宫何人掌权,与他们无关,他们要的只是乾坤殿的席位。

    这个不见月色的漆黑暗夜,殷万杰与在另外两条驿道等待的殷万全和楚中恒既为封云藏挡了来自三圣山的挑战者,更进一步收拢了强大的力量。

第四百六十三章 夺鼎大会

    这是一年的最后一日。

    天地苍茫,不知存在了多少岁月,有多少是无人知的,又有多少是被人遗忘的。

    相较那些岁月,这即将过去的短短一年,不过是弹指一刹那。

    可这一年,对很多人而言,却是他们人生历程中不平静的,漫长的一年。

    千百年前的遥远记忆只存在记录和口口相传中,在活着的世人中某些人所知晓的事件里,这一年先是有张城执禁团成员被杀牵动世间各城大举查禁,因此而发往洛水之北除籍之地的百姓人数之多百年未有之。

    而后有一个火行年轻行者横空出世,在天雷宫的天罗地网下游走世间诸城秘密结成讨伐天雷宫的盟约。

    再有世所共见下,紫离双火从传说中跃然眼前,于黄龙山之巅抗衡破煞象雷池天威。

    进而又有李治平周游各城,整肃各城天雷宫和大秦势力,推进王权一统。

    这一切,都预示着大变将至。

    而于天雷宫而言,却似乎仍然很平静,好似一切都仍然在天雷宫的掌控之下,安然无虞。

    今日,是天雷宫彷如一成不变的森然规则下少有的算得上特殊的日子。

    夺鼎大会。

    七层庞大石城的第五层,有一个宽阔的道场,道场看台上有十座石椅。

    那十座石椅,此时坐着八个人。

    二裁,三罚,司西狄刚,司北程洛,司南封云藏。

    雷尊仍伴天雷宫掌门秦雷闭关未出,剩下缺席的那人,便是正随李治平去往张城的司东楚玉琢。

    这乾坤十鼎,以难以逾越的雷法修为象征着天雷宫不可撼动的千古霸权。

    但在今日,或许其中就要发生变动。

    十座之上另有一座,那座上之人正是号令乾坤殿的大秦首相,李令山。

    道场周围聚满了围观者,其中也有挑战者,这是七层天雷宫的第五层,能站在这里的,都至少已是雷法修为第五重的天雷宫门下修道者。

    而天雷宫门下修道者当修为到达雷法第五重就要尽快去往七野试炼之地,黄龙山。

    鬼面除外。

    所以,这些围观者当中,除了寥寥少数修为刚刚突破至雷法第五重的人外,绝大多数都脸戴鬼面。

    李令山前日已收到接引人的回禀,称此次夺鼎大会没有自三圣山而来的挑战者。

    这也算不得稀奇,在二裁和楚中恒的预料之中,李令山没有表现出怀疑。

    因此,此次夺鼎大会,有资格参加的,只有鬼面中为首的二十四鬼。

    此时,二十四鬼中只有十七鬼在场,都站在围观人群的前方。

    未在场的,是司北程洛座下除魊鬼外的另三鬼,他们仍留在洛水之北观察异兽的动向。以及向来直接隶属于李氏父子的魑魅魍魉四鬼,他们也和楚玉琢一样已随李治平前往张城。

    这十七鬼除魊鬼外,分为四组。

    一组为司南封云藏座下,一组为司西狄刚座下,一组为司东楚玉琢座下,另有一组就是曾随二裁同探玄武山的鬽、魁、魃、魈四鬼。

    这鬽、魁、魃、魈四鬼通常作为二裁三罚执行特殊任务的随行人员,所以他们与二裁三罚的接触较多。

    并排十座,坐在最左侧的封云藏面色凝重,但眼神却不定。

    自他从苏城归来后,除了司北程洛常逗留卫城外,四司皆没有接到任务,连同鬼面也几乎都留在了天雷宫,这就给了二裁和楚中恒极大的可乘之机,也许他们早就暗中授意这些鬼面不得挑战他的司南之位。

    于他个人的安危是幸事,但于李令山交给他的任务却是一种阻碍。

    这关系到他能不能完全取信于二裁和楚中恒。

    事实上,二裁和楚中恒的确这么做了,但他们做得更隐蔽,除了鬽、魁、魃、魈四鬼外,他们都没有直接授意,而是利用楚玉琢和狄刚原本就有保封云藏之心,煽动他们自己去授意座下的鬼面。

    如此算来,此时在场而没有得到授意的,就只有程洛带回来的魊鬼,和封云藏自己座下的鬾鬿魀魆四鬼。

    要说封云藏连自己座下四鬼都压不住,二裁和楚中恒怎么也不信。

    所以,在他们心中有可能站出来挑战封云藏的,就只有魊鬼一人。

    单凭魊鬼一人就能夺了封云藏的司南之位,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大会还没开始,他们已经自觉保下了封云藏,正暗暗自得,让他们自得的,更因为在暗保封云藏时,他们在前几夜更收拢了来自三圣山的四位十座,那可是足以改变届时实力平衡的战力。

    时辰已到。

    李令山缓缓从座上站起,朗声道:“夺鼎大会,胜者夺乾坤之位。在座八鼎,挑战者可自行选择挑战。另,两月前,本相曾言司南封云藏犯失职之罪,此次夺鼎大会连战两人,你们都早已知晓,此令不改!”

    此话一出,一片哗然。

    此前知道这个消息的,只有有资格挑战的二十四鬼,其余人一概不知。

    现在听闻,那些没有资格挑战的鬼面和雷法修至第五重的天雷宫修道者们很快就知道了这意味着什么,那就是历届夺鼎大会以来最好的机会,以后恐怕也不会再有了。

    他们都为错失了这个机会而感到遗憾,个个捶胸顿足,抱憾为什么自己不能早些得到这个挑战乾坤殿的机会。

    再看向二十四鬼,眼中流露的无不是羡慕。

    他们都忘了夺鼎大会的残酷,更不在意也许夺鼎开始后就有人要死。

    私语声四起。

    站在李令山身后的楚问走向一旁的香坛,点上一炷香后,看向道场,大声道:“挑战者自行决议,香尽开场。”

    一炷香,两刻钟。

    一刻钟后,面对这么好的机会,人群前头的二十四鬼竟还没有一个人站出来。

    这让那些只能围观的人们困惑不已。

    “怎么回事?这千载难逢的机会,竟然无动于衷?”

    “就是,要换了我,肯定第一个站出来。”

    “难道是因为我们都不知封司南的可怕吗?”

    “要入乾坤殿,哪个机会不是刀口舔血,眼下这可是增加一倍的机会,怎能错过。”

    “许是没有人愿意第一个挑战,都想做那第二个。”

    “有理,第一个必然是没什么机会的,多半只能做那第二个的垫脚石。”

    ......

    七嘴八舌的议论声传入有资格挑战的鬼面耳中。

    他们与那些围观者是不同的,多年跟随在乾坤十鼎身边,对于乾坤十鼎的修为有着更直观的了解,他们深知一对一几乎是没有胜算的。

    但也诚如围观者所言,这的确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只不过他们中大多数都事先收到了不得挑战封云藏的指令。

    他们也弄不清这究竟是向他们直接传达指令的乾坤十鼎的意思,还是背后的李令山有意要暗保封云藏。

    若是向他们传达指令的乾坤十鼎的意思,那豁上性命若侥幸夺位,日后也同居乾坤殿,当是不必太在乎。

    可若是李令山的意思呢?

    若违背了李令山的意愿抢了不该抢的席位,那就万劫不复了。

    正是出于这份顾虑,让动了违背指令之心的鬼面始终是不敢站出来一步。

    期间有人假若无意地看向了那十座石椅,当瞥见那座上之人扫来的森寒目光后,更是收起了挑战之心。

    在议论声和艰难的权衡中,那炷香燃尽了。

    “真的无人挑战?”

    “也不奇怪,历届夺鼎大会挑战者都少之又少,要换我也等着逐鼎大会。”

    “可过去哪有这么好的机会,逐鼎大会更不知何年何月。”

    “时也命也,何必操那么多心,我们可是连挑战的机会都还没有。”

    一阵自嘲的呵呵声。

    楚问弯腰在李令山身边耳语了几句,而后向前走上几步,大声道:“无人挑战吗?”

    无人回答。

    楚问看向道场前方的二十四鬼,又问一遍:“无人挑战吗?”

    仍旧无人回答。

    楚问顿了顿,道:“那我代首相大人宣布,此次夺鼎大会,乾坤殿席位...”

    话未说完,突然见道场围观人群前方并排站出四人。

    “终于有人站出来了。”

    “这才像样。”

    “咦,他们不是?”

    楚问稍感错愕,回头看向李令山,李令山轻轻点了点头。

    十座石椅中最右边的二裁和楚中恒三人微微侧头相视,皆是疑惑不解,十鼎中其余几位也感到意外。

    而封云藏的脸上则瞬间怒气涨红了脸。

    那站出来的四鬼,左边两鬼看向右边两鬼,好像现在的状况也是出乎了他们各自的预料。

    楚问低头看向四鬼,道:“挑战者,报上代号。”

    “鬾鬼。”

    “鬿鬼。”

    “魀鬼。”

    “魆鬼。”

    一片私语。

    有不太熟悉分属的人问道:“他们怎么了?”

    “他们可都是直属于封司南的座下四鬼。”

    “这...难不成他们要挑战别的乾坤十鼎?”

    “哼...怎么可能。”

    楚问问道:“你们要挑战何人?”

    “封司南。”

    “封司南。”

    “封司南。”

    “封司南。”

    四鬼依次道。

    竟然全都决定要挑战自己的直属上司。

    恐怕除了天雷宫外,此举放之世间何地都会被人唾弃和不耻。

    但在天雷宫,除了最开始的意外,谁也不觉得有何不妥。

    “首相大人只命封司南迎战两人,现在四鬼都要挑战封司南,怎么办?”

    “急什么,首相大人自会有妥善安排。”

    围观者只是想看到一场大战,或者,对他们来说,见血是让他们狂热的事。

    尤其是这样一场,他们的实力还无法企及的厮杀更令他们狂热。

    楚问道:“给你们两个选择,其一,你们自行商议决定出两人更换挑战对手。其二,你们四人先决出两人,后挑战封司南。”

    此话一出,四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感惊慌。

    没有第三种选择。

    当他们同时站出来挑战封云藏的时候,李令山已经不给他们退出的机会了。

    他们或者有两人先死于内战中,或者两人另外选择对手,而另选对手就不是连战同一对手了,那更是死路一条。

    本以为挑战封云藏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却不想把自己逼入了更加危险的境地。

第四百六十四章 鸿沟

    当楚问说出那两个选择后,有围观好事的人忍俊不禁。

    “看来我们都误会了,这也不全然是个好机会。”

    “偷鸡不成蚀把米啊...”

    “两个刚刚好,过犹不及。”

    “哈哈哈哈...”

    在哗然的讥笑声中,不知此刻鬾鬿魀魆四鬼藏在各自狰狞鬼面后的脸色是作何种神情。

    但很显然,他们慌乱了,眼下的状况是他们没有想到的。

    对杀伐习以为常的他们,脚下不自觉地轻轻挪动,转头左看右看,鬼面后露出的眼神飘忽不定,此刻他们似乎又变成了初入天雷宫时那个无助的孩子。

    那没有站出来挑战的十二个鬼面看着他们,暗暗庆幸的同时无不长舒了一口气。心想道,也许正是知道这种结果,他们才会接到不得向封云藏挑战的授意,向他们授意的那位大人真是体恤下属啊。

    可为什么偏偏是封云藏座下的四鬼站出来了?

    真是奇哉怪哉。

    封云藏俯视着鬾鬿魀魆四鬼,左眼处自上而下挂着一道长长疤痕的狰狞脸色涨得血红,完好的右眼中闪烁出白色的电芒!

    鬾鬿魀魆四鬼在慌乱中与那道电芒相视,跟随封云藏日久的魀魆二鬼不由自主地同时后退了两步。

    有些鬼面早早跻身二十四鬼,说起来距乾坤殿仅有一步之遥,但绝大多数终其一生都摘不下那张鬼面。

    魀魆二鬼正是这样已经加入封云藏麾下二十几年,已过壮年本已自觉无望的鬼面。

    摘下鬼面,跻身乾坤殿几乎是每一个鬼面一生的夙愿,好不容易遇到这个机会,他们怎能不想拼死一搏。

    尤其是他们跟随在封云藏座下多年,而封云藏已经老迈了,且多年都没有再全力出手过,他们认为他或许早已不如曾经。

    直到他们此刻又看到了封云藏眼中的电芒,这让他们又想起了十九年前那个与苏壁生死一战最终也得以脱身的全盛时期的封云藏。

    在他们看来,当年败给苏壁根本不是封云藏的耻辱,能从杀气正盛的苏壁手下脱身反而是一件值得称道的事。

    那一场大战时,他们就在封云藏的身边亲眼目睹,即便当时他们已跻身二十四鬼,却在那场大战中无从插手,苏壁和枕星河之所以没有杀了他们,那只是因为事起封云藏对苏墨下手,苏壁只针对封云藏而已,也幸而当时苏墨只是重伤并没有丧命。

    看着封云藏眼中的电芒,想起这一桩往事,本已下定决心挑战封云藏的魀魆二鬼闪过了退缩的念头。

    但事已至此,已无路可退。

    魀魆二鬼终究不是自以为是的愣头青,做出这个决定前,他们就已反复的深思熟虑过,更探讨过对策。

    只是没想到又意外的同时站出了鬾鬿二鬼。

    李令山给他们的选择,看来只能先杀了鬾鬿二鬼,多一番消耗了。

    魀魆二鬼相视一眼,定了定神,各自点了点头。

    而后,同时转身走向了道场正中,双眼看向显得茫然无措的鬾鬿二鬼。

    围观之人见此也知魀魆二鬼做出了决定,纷纷起哄道:

    “有好戏看了。”

    “你们两个还不快接战。”

    “现在知道怕了。”

    “就这?还是二十四鬼?”

    “不如你们把名头让出来,让我上吧。”

    “哈哈哈,看来二十四鬼也远不是传说的那般让人畏惧。”

    “就是,我看还不如我呢。”

    “嘁,早知道这样的货色都能被选上,上一次我就参加了。”

    ......

    上一任的鬾鬿二鬼数月前在苏城石湖被言行、洛依、易沉和颜朝联手击杀,这新任鬾鬿二鬼是在封云藏回到天雷宫后,刚刚从鬼面中选拔而出的。

    而那之后,封云藏没有再外出过,后来更被李令山下令惩戒,所以,这新任鬾鬿二鬼实际上与封云藏还没有实质的接触,说是他的麾下,其实还算不得。

    这也是鬾鬿二鬼会站出来挑战封云藏的原因,一来,他们没有见识过封云藏巅峰的实力,二来,他们刚刚从鬼面的选拔中脱颖而出,正是信心大盛的时候。

    他们现在的茫然无措,只是因为无法直接挑战封云藏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故与他们计划的不符,鬼面的世界很简单,接受指令,说一是一。

    现在多出了一步,让他们不知如何应对。

    他们并不像魀魆二鬼一样因为足够的阅历而下定的决心,说是一时冲动毫不为过。

    耳中传来讥讽的话语,更加动摇了他们的信心。

    从对方的眼中只能看到和自己一样的慌乱,他们更加无法让对方替自己做决定了。

    看台上楚问大声道:“你们做出决定了吗?”

    这一声如平地惊雷一般,令鬾鬿二鬼同时脱口而出:“我更换挑战对象。”

    此话一出,四周又是议论声四起。

    “更换挑战对象?那就只能一对一了吧?”

    “这不是找死吗?还不如四鬼先决胜负呢。”

    “呵,你看他们现在的样子,不过是早死一刻晚死一刻罢了。”

    ......

    魀魆二鬼先是感到意外,但这个结果对他们而言是最好不过了,不需多一轮消耗,这样就可以像他们事先商量好的那样去搏一个机会。

    楚问道:“报上挑战对象。”

    鬾鬿二鬼好像不能思考了一般,抬头向石椅上八鼎一一看去。

    那八张面孔,有的冷眼垂视,有的怒目相对,有的双目微闭好似入定...

    鬾鬿二鬼拿捏不定,到底是该选择相较年轻的,还是看似苍老的?面色凶戾的?还是相对温和的?

    实在不知如何判断各人的实力。

    楚问再一次道:“速速报上挑战对象!”

    鬾鬼急道:“我...我挑战程司北。”

    天雷宫等级森严,下意识都认为等级越高实力越强,理所当然地还是认为四司离自己较近,不能挑战封云藏,四司中现在能挑战的也就只有司北程洛和司西狄刚了。

    而程洛看起来并不那么可怕。

    程洛听到这个选择,微微笑了一笑,这让他看起来好像更好对付。

    鬿鬼听到鬾鬼选择了程洛,好似遗憾地摇了摇头。

    楚问道:“你呢?”

    鬿鬼咬牙道:“我挑战狄司西。”

    狄刚闻言,低头看向鬿鬼,双眼中雷芒一闪,伴随出一声轰鸣,鬿鬼随之身体抖了一抖。

    楚问转身看向李令山,李令山点了点头。

    楚问再转回身面向道场,道:“我宣布,第一场,鬾鬼挑战程司北。无关人员退场。”

    道场上很快只余下鬾鬼一人,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慢悠悠从看台石椅上走下的程洛。

    两年一届的夺鼎大会终于要开场了。

    在场大多数都是鬼面,他们中大多数都知道程洛曾经就是鬼面,三年前从逐鼎大会中脱颖而出,跻身乾坤殿。

    所以这一战,也是新旧鬼面之战。

    而在鬼面中不乏有人认为程洛只是运气好,毕竟他参加的是逐鼎大会不是夺鼎大会,他并没有证明自己拥有打败乾坤十鼎的实力。

    加之程洛又是乾坤十鼎中最年轻的那个,这鬾鬼若是有二十四鬼中顶尖的实力,未必没有机会把程洛拉下马。

    这堂堂正正的夺鼎大战让人血脉喷张。

    围观人群开始渐渐激动了起来,呐喊声,给鬾鬼助威声四起。

    人群前头的魊鬼一声轻轻嗤笑。

    能站在这里的人,放之世间何地都可称实力不凡,但真正能看清乾坤十鼎实力的人却不多,能清楚知晓与之差距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太多的人不知道一步之遥和层级之分之间的鸿沟。

    程洛已经站在了鬾鬼身前数丈外,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鬾鬼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一步一步走来,没有什么特别,于是,心里的恐惧也随之退去。

    他忽然感到庆幸,庆幸他不能挑战封云藏,他感到一开始选择挑战封云藏就是个错误,本就该第一时间挑战程洛。

    在呐喊助威声中,鬾鬼的信心重燃,双眼中再次绽放了精光。

    随着楚问一声高喊:“开始!”

    鬾鬼右手拔剑向着程洛一甩,随后二指并竖,御剑远距离攻击。可以看出他并没有被重燃的信心冲昏头脑,出手还是先行试探。

    御剑速度极快,且是直击,一般而言,面对这样的攻击是需要避让的,可却见程洛仍是站定在原地,连雷剑也没有出鞘,连剑带鞘向前一指。

    “砰...”

    剑鞘直顶住向他飞刺而来的雷剑,雷剑弹飞,鬾鬼运指将其控制,手指转动,雷剑划了个弧线又向程洛攻去。

    而程洛仍旧连脚步都未成挪动,绕着自己的身体挥动未出鞘的雷剑,次次都能准确地封住鬾鬼迂回的出其不意的本不易拦截的攻击角度。

    这种远距离的攻击不说对于程洛,就是对于鬼面来说都是多余的,实力差距不大的情况下几乎没有可能造成杀伤,但是这显得多余的,甚至平平无奇的攻防,还是让围观的鬼面开始意识到他们低估了程洛。

    因为,这平平无奇的攻击正常人需要躲避,需要对攻来牵制,但程洛甚至连雷剑都未出鞘,甚至连一步也没动,而鬾鬼的攻击速度很快,频率很高,刁钻的角度也层出不穷。

    这只能说明,在程洛的眼中,他们目不暇接的进攻速度和角度转换变得很慢。

    他们的快,却是程洛眼中的慢动作!

    为鬾鬼助威的声音渐渐消失了,围观的人都在思考程洛是怎么做到的。

    鬾鬼使出了浑身解数操控雷剑的远距离攻击丝毫不奏效,从开始的平静渐渐变得焦躁,对于雷剑的控制也愈发的快速,直至雷剑飞舞形成残影。

    饶是如此,程洛仍然应对自如游刃有余。

    每每剑鞘挡下雷剑的瞬间,四周都随之发出一阵惊叹。

    那方程洛好似只是简单轻松地把玩着手中的剑鞘,另一方鬾鬼却已是满身大汗气喘吁吁。

    再这么攻下去也是无用,鬾鬼深吸一口气,脚下一炸踏步而上,抬手召回雷剑,握住雷剑的那一瞬间,雷剑一炸,电光于剑身起伏,借着汹汹来势向程洛一剑砍去。

    鬾鬼毕竟是从众多鬼面的选拔中跻身二十四鬼,自然不是寻常鬼面能比的,这一剑的威力,除二十四鬼外围观的鬼面和雷法修为已至第五重的天雷宫门下修道者都自叹不如。

    可是,程洛面对这一剑,仍然没有拔出雷剑,甚至仍然没有施展雷法,只是连带着剑鞘踏上一步迎上对斩。

    “砰...”

    鬾鬼雷剑上的电光爆闪,雷剑向后震去,连带着鬾鬼的身体被震飞的雷剑拖着连连向后退去。

    这一刻,鬾鬼空门大开。

    而程洛只是缓缓地收回了踏上的那一步,看着狼狈的鬾鬼,并没有再给出一击。

    胜负其实已分了,在这之前,在鬾鬼使出浑身解数御剑攻击而程洛看似随手挥舞剑鞘就轻易化解时,其实就已分了。

    当鬾鬼用雷剑插地稳住身形时,程洛道:“你败了,到此为止吧。”

    败得很简单,甚至已无需鬾鬼再使出他毕生所修的雷法,在场谁都能看得出来。

    鸿沟,看不清,说不清,却能感觉到了。

    或许是那种有力无处使,或者使出全力也无法撼动分毫。

    这道鸿沟,注定了一场期待中的大战变成了一边倒的戏弄。

    所有人都不怀疑,刚才鬾鬼那可让一般人无法躲避的一击程洛若是想让的话,鬾鬼只能落空,他会完全在程洛的戏弄中耗到筋疲力尽束手待毙。

    程洛迎了那一击,只是给鬾鬼一个体面的退场。

    但程洛说出这句话时,所有人还是感到很诧异。

    夺鼎大战就这样轻易结束了?

    夺鼎大战何时不流血就结束过?

第四百六十五章 精绝

    偌大的道场,乌泱泱的人群,却陷入了寂静。

    因为程洛的那句话,也因为程洛看起来不打算再出手了。

    就这样结束了?

    鬾鬼夺鼎失败也能安然退场?

    那过去的血腥残酷岂不是一场笑话?

    围观的人群一时无法反应过来。

    端坐在看台石椅上的剩余七鼎转头相视,从神情上看,大多还只是感到此举不妥,只有裁判殷万全面带怒容。

    见无人说话,殷万全腾地站起,沉声喝道:“程司北,这可不合规矩!”

    程洛闻言转身看向殷万全,平静地道:“不知裁判大人此话怎讲?”

    殷万全冷哼一声,道:“明知故问,你虽是第一次参加夺鼎之战,可过往的夺鼎之战是如何收尾的,你又岂会不知?”

    程洛当然知道殷万全所说是什么意思,可他却不以为然,道:“据我所知,夺鼎之战无非是夺位与守位,既然胜负已分,我已守得司北之位,自然可以罢手。”

    看台上几鼎听得此话纷纷皱起了眉头,殷万全看看身旁几鼎,怒意更甚,道:“你,是铁了心要违了规矩?”

    程洛道:“不敢,鬾鬼若是还要战,我便迎战。他若认败,我亦接受。”

    说着不敢,还是要违抗。

    殷万全抬手一指,震怒道:“你...”

    身旁殷万杰站了起来,抬手压住殷万全的肩,让殷万全坐下,随即神色如常地看着程洛道:“程司北,你不好战,更不嗜杀,我等皆知。但你若开了此例,岂不把夺鼎大战化为儿戏?若我等,及日后的新任乾坤十鼎都如你这般,仅分个胜负就此作罢,试想,往后会出现何种局面?你是个聪明人,应该为天雷宫大局着想。”

    围观的诸多鬼面和天雷宫门下雷法修至第五重的修道者们还没有理清殷万杰说的是什么意思,只看到程洛忽然就沉默了。

    楚中恒皮笑肉不笑地道:“诚如裁决大人所言,乾坤十鼎面对夺鼎之战若都如程司北这般,日后岂不挑战者毫无顾忌,不思精进修为只想投机试试运气,谁人都敢站出来。我天雷宫之所以强盛,就在自上而下都为一个机会赌上自己的性命,这个根本若是丢弃,可想而知,将一代不如一代,几代之后,天雷宫还是如今的天雷宫吗?还压得住另八宗吗?”

    楚中恒这一把话挑明,围观者们这才知道为什么程洛的做法会让其余几位乾坤十鼎反应那么强烈。

    站在天雷宫霸权的角度而言,这个先例的确不能开。

    扪心自问,在程洛让鬾鬼退出时,他们心里的确都产生过楚中恒说的那种想法,都对往后的夺鼎之战心生了一种侥幸。从修道的角度,这也的确对他们日后的修为提升是大大的阻碍。

    殷万杰向楚中恒看了一眼,轻笑一声,看向道场外的围观者们,道:“你们,还愿意这场夺鼎之战就此结束吗?”

    当围观人群中喊出第一声“不愿意”之后,这三个字的呐喊顷刻间化为鼎沸。

    唯一沉默的魊鬼看向道场中孤身站着的程洛,只觉他好像置身在一个无尽下坠的深渊,他的孤独无人理解。

    不,除了她之外,这里至少还有一个。

    魊鬼抬头看向看台最上方端坐着的李令山,她知道李令山是理解程洛的,甚至令程洛成为此刻整个天雷宫对立面的,就是李令山。

    现在的程洛,是李令山的意志所催生的产物,或许,还包括她自己。

    可李令山毫无表情,也不置一词。

    与天雷宫过往的惯例格格不入的做法,在眼下是不能堂而皇之公之于众的,时机还未到,纵然是权倾天下的李令山也不能在此时与之对抗。

    这个道理,程洛其实懂,只是他没想到会招致如此剧烈的反对。

    二裁和楚中恒几句话把他推到了对立面,天雷宫门下简简单单为之响应。

    程洛心中一声苦笑,还是李令山和李治平认识得深刻,唯有通过外力才有逼迫天雷宫改变的可能性。

    大势之下,自己的那一丝侥幸,显得太过天真。

    长吸一口气,看向身周那一双双冷漠的眼神,再看向对面的鬾鬼。

    鬾鬼仍戴着面具,看不出他的脸色,但他飘忽的眼神显露了他的恐惧,原本程洛已打算放他一条生路,可现在这生路已经断绝了。

    当他的视线与程洛相对时,他从程洛的眼神中看到了怜悯,他知道程洛也已经别无选择了。

    所有人都想让他死,唯有他的对手想要放过他。

    他忽然对程洛产生了愧疚,程洛的两难是他造成的。

    四周的呼喊声逼迫着他们展开一场厮杀,而程洛迟迟不动。

    一个声音道:“程司北若不愿下手,我可代劳。”

    程洛认得这个声音,头也没转,道:“不劳狄司西大驾。”

    接而对鬾鬼道:“你准备好了吗?”

    这是鬾鬼此生听过的最令他感到温暖的话。

    往日对程洛这样的乾坤十鼎,心中只有畏惧,而这一瞬,他对程洛只有敬意。

    三个呼吸之后,鬾鬼向程洛重重点了点头。

    程洛神色肃穆地点头,道:“那,你我就赌上性命一战。”

    鬾鬼道:“好,请程司北赐教。”

    话音一落,鬾鬼周身雷芒一闪,随即雷电起伏于周身,雷体全开,而后又一声大喝,雷电暴涨,形成一片雷域。

    围观人群的前头一惊,速速向后退去,后头的人反应不及,一时出现了小小的混乱。

    他们没想到鬾鬼这一次一上来就毫无保留,这雷体和雷域一出让他们意识到之前还真是小瞧了鬾鬼,虽然不知这能不能对程洛造成威胁,但已足以证明他当得起二十四鬼。

    在人群小小混乱的同时,程洛也终于拔出了他的雷剑。

    “铿...”

    一声悠长的剑吟像荡漾的水波传来,伴随着雷鸣由远及近。

    看台上七鼎同时凝目,这异样的剑吟让他们纷纷把目光锁定在了程洛的雷剑上。

    当他们看清那柄散发出光泽的纯黑之剑时,不由自主地看向身边的人,各自眼神中都透露出难以置信。

    即便是二十四鬼或许都还不知程洛这柄雷剑有什么特殊,但到了乾坤十鼎这个层次,一眼就能通过雷剑判断出持有者的修为实力。

    到了这个层次,雷法早已大成,此后的修行方向主攻两类,即两种最大程度呼应雷法的方式,一种是雷体,另一种就是雷剑。

    因为雷法本就自体而发,雷体的呼应程度相应也就更高。

    以雷剑呼应,毕竟是自体而外,又多了一道媒介,多这一道,不同程度上都会有消减。

    到了最高层次的修为,高下只在毫厘之间,所以,为了追求高出那么一点,突破到雷法第六重修为后,接下来的主修方向几乎都是以雷体为主,雷剑为辅。

    在场的乾坤十鼎,就拿所有人默认的修为最高的二裁来说,他们的雷剑经过长年的锻造,但在细看之下也还可见隐约的色泽深浅。

    而程洛手中那一柄,锻造的时间远不如二裁所有,色泽上却浑如一体,彷如天成。

    这只能说明在控制雷法锻造雷剑这一项上,程洛施术之细之妙之均衡,可称精绝!

    以雷体为主呼应的雷法,重在其威,而程洛重其精。

    从他拔出雷剑那一瞬而发的异常剑吟和雷鸣的呼应,可以看出他那柄雷剑与他的雷法已经有了不可思议的同步。

    乾坤十鼎之间没有对战,也甚少有机会看到对方出手,因此对各自实力的评估其实并不准确。

    过往其余几鼎对程洛的看法,因为他的年纪和他温和的面容及温和的言谈举止处事方式,或多或少有些轻视。

    而现在,因为这柄雷剑的出现,他们出于各不相同的目的开始对程洛留意了。

    本来对他们而言是一场无关紧要的战斗,此时都聚精会神。

    道场上,鬾鬼已经与程洛战作了一处,电光石火的身形辗转和两剑相交在鬾鬼发动的雷域笼罩之间更加的激烈,雷光如火光一般在每一次交锋中爆裂。

    而这不是这场战斗最惹眼的,因为这对于场外围观的鬼面们来说也不稀奇,只要能发动雷域,他们的战斗也能呈现这一面。

    最惹眼的,就连乾坤十鼎都为之赞叹的,是程洛没有施展雷体,而他置身在雷域之中却也没有受到雷域的袭打,因为天际划下的一道不灭的雷电,又在战场半空细分而下一片密集线条,在程洛不断移形换位与鬾鬼对攻的同时,这些雷线好像有自己的意识一般在程洛身周舞动,为他挡下鬾鬼的雷域对他的笼罩袭击。

    所有看着这场战斗的眼睛露出的都是惊叹,他们从未想到过雷术还能这么用。

    不过,他们深知现在知道了也无用,这种用法等同于把自己一分为二,他们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

    与他们一样惊叹的,还有鬾鬼,他是与程洛死战的人,他没有恐惧,因为他此刻对程洛只有敬意,见到了程洛的术法,他的敬意更甚。

    为了表达他的敬意,他没有退却,心知对程洛毫无办法下反而越战越勇,一声声暴喝一道道暴涨的雷电把剑上的威力一层一层叠加。

    终于,为了应对鬾鬼雷剑上威力的提升,程洛的雷剑上也闪出了雷光。

    雷光本是白色,却被雷剑纯黑的色泽映成了黑色。

    “砰...”

    两剑对砍,鬾鬼身体一震向后退去,只听得他咬牙低喝,稳住身形,又迅猛地向程洛攻去,如此反复几次,攻势一道比一道猛烈,每次退后得也比前一次更多。

    助力的喝声变成了嘶吼,雷域在消减,在最后一声嘶吼声中,最后一次两剑对砍。

    “铿...”

    剑断之声。

    鬾鬼那柄残缺不堪的雷剑分作了两段,一段掉落在地。

    雷域瓦解了。

    两人一动不动看着对方。

    很快,鬾鬼喘息着弯下了腰,“呵...呵...呵呵...”

    低沉而嘶哑的笑声。

    程洛沉默地看着他,可以看出程洛尽可能地想让自己显得平静,但他的脸上还是出现了极少出现过的一丝狰狞。

    狰狞,对于天雷宫大多数人来说或许才是本相。

    但对于程洛,却是痛苦。

    这狰狞落入了看台上七鼎的眼中,有人眯起了双眼,凝重的神色忽而变得意味深长。

    鬾鬼缓缓摘下了面具,吃力地直起身,吃力地抬起了头,脸色煞白,血从他的嘴角喷涌,围观者们这才注意到他胸前的灰衣早已被染成了红色,原来他在与程洛的对战中就已被震出了内伤。

    擦了擦嘴角的血,鬾鬼抬头望向天空,“呵...”又惨笑了出来。

    当他低下头,看向手中的面具,默默凝视了许久,把它扔到了地上,随后用尽了全部的力气抬起脚重重一踏,将那面具踏得粉碎。

    自成为鬼面后,已多少年不曾在人前摘下这张面具,他踩碎的,是他厌恶的命运。

    这在天雷宫,是大不敬,是死罪,但对于现在的他而言,已经不重要了。

    围观的鬼面们,又有几个不是和他一样,看到一个机会就想把这张面具摘下来,只是这个机会大多和眼前的鬾鬼一样,需要以死为代价。

    前面还耻笑过鬾鬼的人们,再没人说话,多少有些兔死狐悲的感慨。

    “有幸与程司北一战,不胜荣幸。”

    说罢,举起手中残剑,向喉头划去。

    鲜血四溅。

    程洛哀叹一声,轻轻摇了摇头。

    在过去,这原本是一场见血而沸腾的狂欢,可这一次,因为程洛有意要放一条生路产生了变故,又因为这一场战斗程洛的施术对战与天雷宫习惯的战斗方式出入太大而引起了不同程度的思考,还因为鬾鬼最后的死法是自尽,加之自尽前对自己的命运有宣泄之举,多少引起了一些共鸣,致使场面变得沉寂。

    这,太不像天雷宫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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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者:传说之路介绍:
一纸移契悲万骨,七野雷震布天罗。
二十四鬼引黄泉,天雷十鼎定乾坤。

行者之名贯天地,后继再无传承人。

行者,是传说中的名字,是传说之中的世人无一不敬仰的名字,也是在传说之中响彻天地的名字!
行者,确切的说它不是一个名字,也不是一个人。它是一个称谓,它是一个称号,它是无数舍弃了自己名字的人用他们的生命共铸的名号!
但是,这个名号为人所不容。
数百年来,世间早无行者之名。
直到十八年前,有一个人宣称以行者为志。然后,他于世间销声匿迹。
行者,又再无声无息。

传说世有大劫,必有行者辈出。如今亦是多苦,行者又在哪里?行者:传说之路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行者:传说之路,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行者:传说之路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