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6章 多拐一个
“其实你的本性,该是长袖善舞之人呀,怎地跟了七叔,就如此木讷起来?”苏一一笑着拍了拍掌,“呀,七叔要出去采购药材,正愁没个人替我看着店铺呢!你若有空,帮我多照应着些可好?”
“啊?我看着店子?”芍娘又吃了一骇,吃吃地用食指指向自己的鼻子。
苏一一点头道:“你瞧我三哥来店铺,便绕着点儿走。若是他离开,你相帮着看顾些,我和炳乾哥哥也能少来几趟!我知道七叔带你来是做甚么,无非是把你当人质似地押在这里,免得我疑心他卷了银钱跑了。其实他却是多了心,我压根就不信,敢带着知府小妾私奔的男人,会鼠目寸光得看得上这一点儿小钱!”
这话可要趁机和芍娘说清楚,让尤七别多了心。她如今只有他一个可以倚重的人,自然敞开了心扉才更好办事。
这番话,却说得芍娘彻底呆愣,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回去的路上,苏一一十分得意。不仅拐了一个商业奇才尤七,还把他老婆也给拐了过来。看他两口子眼睛里的激动,简直恨不得把她当再造恩人来顶礼膜拜。
其实,苏一一觉得自己这次是赚翻了,凭芍娘应付那些男人的手段,替她打理店铺的一应事务,还大材小用了呢!若是日后脱了那一点风尘气,保不准就是她苏一一麾下第一员女将!
“啊,香香,你……又把我的药偷吃了!”苏一一刚推开房门,就怒瞪双眼,一声大吼,把小香猪骇得趴伏在地上,两眼黑色的眼珠子,可怜巴巴地看着她。
苏一一打开柜门,果然,仅存的半棵灵芝,又到了小香猪的肚子里。
“你你你……”苏一一愤怒地瞪向小香猪。虽然只有半枝,但到了青黄不接的时候,还可换些银钱来支应着店铺的用度呢!何况,就这半棵灵芝,还是她从小香猪的嘴边抢下来的呢!
小香猪仿佛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似的,把身子蹭过来,摇着尾巴装小可怜。
苏一一气鼓鼓地后退一步,小香猪磨蹭着又前进了一步,依旧伏在她的鞋面,嘴巴还讨好似地拱了拱她的脚踝子。
这可是梁炳乾冒着被暴打一顿的危险,给她弄来的东西啊!如今梁家看得紧了,梁炳乾这个少东家,就算想做家贼,也没有了下手的机会!
苏一一恨恨地抬了抬脚,小香猪“呜呜”地伏地叫了两声,眼珠子转呀转的,仿佛水润润地要掉眼泪。
“哎……算了算了,反正上次已经被你吃掉半枝了,这半枝……真要出手,也卖不了几个钱,除非有人正要觅这玩意儿急用。”苏一一抬起的脚,到底不忍心朝着那一身油光水润的粉色毛皮上踢。
咦?这几天忙着店铺的事,竟然没有发现小香猪的一身粉色皮毛,竟然柔顺得像貂皮?骤眼看去,竟像是会泛着光似的。苏一一弯腰把它抱起来,小香猪立刻张嘴打了一个呵欠,把头靠在她的手臂上,居然——轻轻地打起了呼噜。
“就知道吃了睡,睡了吃!”苏一一啐了一口,恨恨地瞪了它两眼,到底还是把它放到了一边替它做好的窝里。
说也奇怪,她刚放下去,小香猪就醒了。晃了晃脑袋,摇了摇身子,然后趴到她闲下的一双鞋子上,脑袋一歪,继续打呼噜。
檀香味淡淡地包裹了她的全身,即使小香猪离手,香味也留在她的衣服上,经久不散,倒省下了一笔香料的银子。
“要是这个时代有冰箱,压根不用买什么除臭剂,直接把你抱进去关两天好了。”苏一一自言自语,依例在书桌前站定。刚拿起笔,看到君如玉的字帖,便又闪了神。
那个神秘的锦衣少年姬流夜,不知道现在又去了哪里?他既然主动离开,想必是回了家罢?其实这家伙懂得不少,四书五经比她还要熟。而且还会武功,身手应该还不错。这样的人才,估计也是世家大族,或者高官厚禄的人家,才能培养得出来吧?
真可惜,没有打听得他的身份。她对他可是有救命之恩的,就等着涌泉相报呢!居然敢不声不响地一走了之,丢下块玉佩就算恩怨两清了吗?
愤愤地想着,心里却不由得怅然了起来。
思想虽然开了小差,可手指还是机械地挥洒着。耳边听得田含玉叫开饭的声音,才发现自己临的帖子,早就变了模样,满纸都是“魏尔瞻&君如玉,尤七&芍娘”。
看来,这个时代的八卦太少了,让她一见到八卦的影子,就在脑袋里反复回放。她把宣纸揉成一团,刚要扔了,又连忙平平地展开。这才写了一面,反过来还可以临一面呢。什么时候大发了,宣纸成堆成堆地往家里运,她才不用这么斤斤计较!
餐桌上已经不再见不得一点荤腥,每日虽非大鱼大肉,田含玉总会整治一碗咸肉片,切得极薄。或者在汤里放上几根肉丝,挑出来也一并先到苏一一的碗里。
“娘,我在学堂吃得好着呢,这个你和爹爹吃就成了。”
“傻孩子!”田含玉含笑道,“你有这份心儿,也就够了。你如今还在长个儿呢,爹爹和娘吃得再好,可也不会再长啦!”
“依依,你身子骨弱,总要时不时地补一补才成。”苏庆正也笑着把一根肉丝,挑到了她的碗上。
尽管生活俭朴,可这样的父母,却让苏一一心生感动。油然生出一种,就这样过一辈子的想法。
有位女性作家曾经说过,好女人一定要给男人带来明快、生动和诗意的渴望。可是苏一一却觉得,柴米油盐之间,也能见彼此情深,这才是风景深处最美丽的风景。
就像自己的这对便宜父母,虽然生活清苦了些,可是夫妻之间却几乎没有红过脸。现代的那些模范夫妇,怕也不过如此罢?
苏一一纵然想替田含玉洗两只碗,却被后者二话不说地赶回了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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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7章 以文养商
“依依,你若有心,便多读读书,把功课学好,以后虽说未必做得成君如玉,好歹也是个才女!”田含玉的理由,总是千篇一律。难怪天下的女儿,总会嫌母亲唠叨……
苏一一几次三番想要告诉父母自己开了铺子的事,到底还是忍了下去。苏庆正和田含玉都对自己抱有极大的期望,虽说前者想让她做君如玉第二,后者则更现实得多,只望占个才女的名声,日后找个好人家。二者殊途同归,都想让她在学堂里出类拔萃,也让大宅高看一头。
若是他们知道自己偷偷和苏梁二人合开了个店铺,恐怕会像失望到极点吧?还是日后学出了点名堂再慢慢告诉他们吧?
虽然不打算成为第二个君如玉,但博一点文名,替自己的一一制药打打免费的广告,也是苏一一十分乐意做的事。
现成放着一个那么强悍的老师,她还能不善加利用?总得让那二十两银子的束修值回票价吧?
如果说在以前,她还只把学四书五经当作是一项应付性的工作,但知道了魏尔瞻一手炮制出了君如玉之后,她的心立刻就活动了。
商人也是有高下之分的嘛!如果是个才女商人,大概能得到一点额外的好处吧?像君如玉在南陈的地位,有什么东西卖不动,来个签名售物之类的,少男少女粉丝们的购买力,那可是很恐怖的!
于是,苏一一在学堂上的表现,进境完全可用一日千里来形容。有天份的学生本就不多,像苏一一这种有着超强记忆的小“天才”,更是罕见。天才一般都极是惫懒,苏一一却能吃得苦中苦。是以,在学堂的年终考核时,苏一一居然以最年幼的年龄,勇猛无比地闯与了第三甲。
当魏尔瞻为苏一一突然的开窍而欣慰不已的时候,却没有想到她只是在为自己的商业王国打基础而已。
苏一一偷偷地瞄了瞄替自己开小灶的魏尔瞻,小心肝忍不住有点颤颤的。她看得出来,魏尔瞻是把她当成得意门生在培养。
若是日后他知道自己的努力,并不是弃商从文,而只是以文养商,不知道会不会被气得翘胡子瞪眼睛……
“这部《礼记》,我历年读的时候写了不少注释。虽说你的年纪尚小了点,大部分还是能看懂的。”魏尔瞻从箱子里拿出了一部书递给苏一一。
“是,多谢先生。”
苏一一恭恭敬敬地接了过来,心中感动之余,还带着两分心虚。一般来说,若不是被视为心腹弟子,做老师的是不可能把这类自己常读并写下注解的书,借出去的。
况且,看魏尔瞻的样子,分明是“送”给她了。
可惜她要做的,不是君如玉第二,而是苏一一第一呀!
“快回去吧,要不你娘又要等得急了。”魏尔瞻看她郑重地收了书,才微笑着催促。
“是。”苏一一答应了一声,却又俏皮地一笑,“我娘知道先生正式收我为徒,连做梦都快被笑醒了呢,哪怕还会怕我晚归?爹爹就更希望先生把压箱底的学问全教给我,披星戴月地回去才欢喜呢!”
年前的时候,苏一一行了拜师礼,苏庆正另封了二十两的束修。魏尔瞻却让苏一一还了回去,虽说如今苏家的生意好了许多,但这二十两银子,还是个大数目。
其实,田含玉的那间小杂货店,比起如今的“一一制药”来,每日所赚不过是个零头。只是苏一一不敢告知详情,也只得出一点小主意,倒也渐有兴旺之势。
“老师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你的天资不错,甚至更胜君如玉。勤奋也是同年龄中少见的,日后的成就,恐怕还在君如玉之上!”魏尔瞻笑着摸了摸她的头,温言鼓励。
“我还以为君如玉在先生的心里,是独一无二的呢!”苏一一笑道。
魏尔瞻愣了一愣,才浮上一个苦笑:“她……独一无二的地方,并非是做学问……”
苏一一眼珠微转,笑道:“先生想念那君如玉的话,为甚么不去南陈看她呢?我想,那君如玉大约也在盼着先生罢?”
“不成!”魏尔瞻回答得十分严厉,倒让苏一一吃了一惊。
“为什么?”
“这里面是有缘故的,我若去找她,只能给她带来麻烦。”魏尔瞻神情微惨,眸子里的伤痛让目光敏锐的苏一一,看得十分清晰。
“先生……”
“此事万勿提起!”
苏一一对君如玉不满了起来:“一日为师,终生为父,那君如玉趋利怕害,可不是什么……”
“傻孩子,你不懂。”魏尔瞻叹息了一声,那张温文尔雅的脸上,露出的神色,复杂得让苏一一看不懂。
苏一一撇了撇嘴,这两人明明交情匪浅,偏偏又讳莫如深。
好吧,她在魏尔瞻的眼里,还是个小孩子。其实要论真实的年龄,她可比魏尔瞻也小不了几岁呢!不过,她没有什么说服力,只得怏怏地告辞离去。
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再度回首,却见魏尔瞻仍然维持着刚才的姿势,在黄昏的夕晖里,坐成了一尊雕像。忍不住恨恨地跺了跺脚,心里首次有了要超过君如玉的愿望。
她看了看天色,今日果然耽搁得久了,暮色已经涌了上来。再不回去,怕是苏庆正又要被田含玉赶来接人了。想到母亲对着父亲瞪眼的样子,苏一一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其实,田含玉虽说里里外外俱是一把好手,但对苏庆正却大多言听计从。唯一的争执,大约就是为了这个独养的女儿了。
一念至此,便觉得心里暖洋洋的。老天待她也不算薄了吧?把久违的亲情,用这样的方式还了回来。
“九妹,慢走!”苏一一刚走出学堂的大门,忽然一道声音把她叫回了头。
“是四哥?”她含笑顿住了脚,等待苏明鹏走过来。
自从家祭以后,苏明鹏和她的关系,不知不觉间已经相当亲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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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8章 四哥
“我送你回去。”苏明鹏二话不说,就抢过了她的书袋。
有人当苦力,苏一一当然没意见。
但是,她还想去“一一制药”看看呢!
“四哥,你怎么还没有回去?”苏一一有点头疼,想个什么法子打发了他去才行。
苏明鹏却一反常态的沉默,踢着脚下的小石子,脸色阴沉沉的。苏一一反躬自省,自己没惹上这个霸王吧?再者,两人最近的关系挺不错,有点正常人家兄妹的意思了,他倒是甩脸子给自己看作什么?
“你和三哥,最近鬼鬼祟祟的在干什么呢?尽是瞒我一个!”苏明鹏恨恨地瞪了她一眼,“在你的眼里,只把他当你哥哥罢?”
“什么叫鬼鬼祟祟!”苏一一吃了一惊,她和苏明琨都瞒得紧,怎么会被这个神经一向大条的霸王给看出不对劲来了?
“你还瞒我!”苏明鹏怒道,“年下祭祖的时候,你和三哥挤一起说悄悄话呢。见我过去,就住了口,不是瞒着着我做什么?我就知道,你心里只当三哥是哥哥!”
苏一一愣了愣,才哑然失笑:“胡说什么呢!你当然也是我哥哥啊,你是我四哥嘛!”
“你从小就只待见三哥,见着我就像老鼠见着猫似的逃出三尺远。我就知道,你心里把我当成……”
苏一一翻了个白眼:“喂,不是吧?可别告诉我,你在吃三哥的醋!”
苏明鹏悻悻:“我跟他一样是你哥,你待我和待他的情份就是两样儿!”
看着苏明鹏气鼓鼓的神气,苏一一简直想要爆笑出声。这模样,怎么像是现代那些八点档连续剧里,争风吃醋的戏码?
“你和三哥待我也一向两样儿,从小你就会欺负我,刚进学堂还差点把我给打死了呢!”苏一一嗤笑,“能怪我待你和三哥两样吗?”
苏明鹏顿时哑了声,他过去倒确实对这位幼妹……
“可我现在也对你很好啊,你看看,每次有好东西我都留给你的。还有,对了,这里有你爱吃的糕点……”苏明鹏胀红了脸辩解,忽然想起来似的,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像献宝似地捧到苏一一的面前。
她倒是觉得,小香猪每次讨好她的时候,也是这样的表情。
打开纸包,两个人顿时傻了眼。精美的糕点,已经看不出原来的形状,粘在一起像一块做失败了的饼。
苏明鹏的脸,顿时更红得厉害。想也不想,一把抢过纸包:“我……刚才忘了,走路的时候撞到了树,结果就撞成这样……”
苏一一看着他窘迫的样子,虽然很想爆笑出声,但还是很理智地提醒自己,这种情况下千万不能笑场,否则这个苏霸王一准要暴走。好不容易修复得极其亲密的关系,也许一下子又回到了过去。
“别扔啊!”她一把握住苏明鹏的手臂,“你带来的糕点,总是很好吃的。”
尽管糕点变成这样以后,让苏一一完全丧失了食欲。但她还是作秀地拿起了一块,小小地咬了一口,然后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四哥,真的很好吃!”
苏明鹏因为被苏一一眼明手快地抢走了点心,正觉得愕然,苏一一的速度,怎么会这么快?这时候看到她的笑容,再大的疑惑也没了,不好意思地咧嘴一笑:“我……明天再带给你,一定装得很好。”
苏一一却扬了扬手里的纸包:“四哥,这个就很好。到家了,我进去啦,你快回吧,免得老太太挂念!”
苏明鹏脸上的感动,让苏一一多少觉得有点心虚。这个时代的人,真是好骗。这一招果然好使,那些无聊时候翻看的小说还是有一点点小用场的……
“哦。”苏明鹏傻愣愣地点了点头,直到苏一一瘦小的背影在院门前消失,才如梦方醒似地拍了拍脑袋,“我不是要问她和三哥搞什么鬼的吗?怎么一下子就忘了!”
不过,想到苏一一把那盒压扁的点心,当成人间美味的样子,又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了。
苏家的晚餐桌上,总是热闹的。
“依依,尝尝这个。”田含玉在本来已经被装满的饭碗上,又加了一块红烧肉。
苏一一无奈地想,餐桌上所有的好菜,大概都到了自己的腕里。她分了一块给田含玉,又挟了一筷给苏庆正,看到父母脸上的满足,虽然觉得这样的行为多少有点幼稚,但还是很由衷地笑了。
“听说那间新开的一一制药,生意很好呢!”田含玉忽然道。
“咳咳!”苏一一猝不及防,一口饭还没有咽下去,就被呛得连咳了好几声。
“这孩子,怎么吃饭也像是抢似的!”田含玉嗔怪地替她拍了拍背,“功课又不急在一时,慢慢吃了再去不迟,啊?”
“嗯。”苏一一急忙受教地点头,一边装作好奇的样子问,“什么一一制药?好奇怪的店铺名字!”
“起这个店名的人,可非一般之人。一一两字,看似简单,其实蕴含深意。万物之始,便是一。况且,这家店的后台硬得很,那匾额可是君如玉的手笔啊!”
苏一一暗暗好笑,家族里替她起名字的时候,可不知道有什么大学问。至少这一一制药,是她灵机想出来的,不过是套用她的名字而已,还真谈不上什么学问。
“依依,明日要去大宅吃饭,跟先生请个假,和你四哥一同回去。”苏庆正忽然想起了什么,交代了一句。
“怎么去大宅?”苏一一不满地嘀咕,每回去都要应付上上下下一圈人,从老太太到三房那些势利的小丫头,虽不伤筋动骨,也着实令人觉得麻烦。
尤其是苏明鹏那两个姐妹,看着她活似跟她有夺夫之仇似的。不就是在年考的时候,她稳稳地压了她们一头么?
哼,下回拿个第二,气死她们!苏一一坏心地想,以自己的程度,拿第二不成问题。第一么……不跟那个书呆子抢了。
如今老太太待她和颜悦色,想必苏沪早恨得牙齿痒痒了罢?
第049章 大伯
只要苏一一愿意,她完全可以扮演成淑女。事实上,在现代的前十五年里,她一直是淑女的典范。直到父母去世,她被二叔送到了那个炼狱。
苏庆正一家被叫到大宅的原因,是因为苏家最引以为傲的工部侍郎——不,现在应该称为工部尚书回来了。新年里的第一道任命里,就有着苏庆华的升迁。
他如今正坐在顾太太的左首第一个位置。
和苏一一想像中的不同,他没有一张胖乎乎的脸,相反的,显得瘦削而清矍。五官的轮廓极深,如同被雕刻过一般。一双眼睛,仿佛鹰隼,只略略往他们一家三口的脸上一扫,便低着头陪顾太太说话。几个小辈因为这一眼,而多少显得有些拘谨。唯有苏一一丝毫不受影响,仍悠闲自得地吃着自己前面的菜。
苏一一极不喜欢这样的场合,首席的位置,自然是由衣锦还乡的苏庆华占据。而他们一家,永远都只能比丫环侍女们的地位稍高一些。当然,私下里,连那些有点头面的丫环们也不大瞧得起他们。
这次跟随返乡的,还有苏庆华的长女苏倩和幼子苏明澜。
苏倩挨着苏大夫人而坐,十六岁的年纪已经如花朵一样盛开。少女的双髻上,斜插着两根金步摇,头侧还绾着明珠。一身粉色的宫装,勾勒着金线。腰间则束着一条盘丝的腰带,雍容典雅得几让人不敢逼视。
在她的光芒下,苏湄虽然也过了十四,却只衬得像小家碧玉。幸喜她有自知之明,并不往贵气里打扮。一身湖蓝的裙装,倒让她显出另一种清华的气质。
她身侧是两个妹妹,苏湄大约是把压箱底的首饰全拿了出来,金项圈,金簪子,金稞子……苏一一觉得自己即将被耀花了眼。苏涓是三房的庶出,只比苏一一大一岁,神态却像是受了气的小媳妇,怯生生地一直埋着小脑袋。
“明鹏,看看你三哥,已是到了学院,你也该用点心思。你爹爹没了出息,总不成你也圈在这乡里吧!”苏庆华教训起人来,苏明鹏可不敢像对他老子似的嘻皮笑脸,只是唯唯诺诺。
毕竟,这苏家近年来声势渐大,靠的还是这位在京城做官的大伯。况且,他的官威压下来,苏明鹏也只得伏伏帖帖。
“大哥像这样的年纪,已经入了国子监啦!”苏明澜大约长在京城,颇有点瞧不起这两个在乡下长大的堂哥,语气里露也不屑。
国子监又称太学,等于是朝廷办的学堂,也年都有一场入学考试。取得国子监学生的身份,便等同于秀才,可直接参加举人的考试。
苏一一抬眸瞧了一眼只比她大了一岁的苏明澜,虽是小小孩童,却穿得一团贵气。一张脸生得十分好看,只是那团天真里,却还有掩藏不住的傲气。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落在他们脸上的时候,有一种骨子里的鄙夷。
她不由想起了现代流行的一句话,在上海人眼里,别省的人都成了乡巴佬。大概在苏明澜的心里,除了他本家的哥哥和姐姐,他们这些堂兄妹们,全都一色的成了没开眼的乡下人吧?
在她的眼里,苏明琨虽非惊才绝艳,但也在功课上下了不少苦功夫。苏一一不太相信天才,只相信一分汗水一分收获。更何况,苏明琨因是庶出,若非在课业上出类拔萃,早被打发出去管理苏家的商铺了。
“大哥天资聪慧,自然不是我兄弟能比的。”苏明琨脸色平静,可是苏一一却瞧见他的袖子无风自动,大约心里憋着一股气。
“便是大姐,也是京都有名的才女呢!”苏明澜又得意地扬起了小脸,下巴往上抬起四十五度角。大人做起来,是傲慢。他做起来,在苏一一眼里,就是讨厌。
“是么?倩丫头都成京都才女了?”苏老太太笑着问道。
苏倩淡笑:“奶奶,你听七弟瞎说呢!才女云云,不过是旁人瞎起哄,给我们几个脸上抹一层金罢了。”
脸上的笑容虽淡,却隐有得色。眼睛有意无意间朝着苏湄瞟过来,却只盈盈一笑,那种大家闺秀般的矜持,便把三房的三个女孩子都给比了下去。
“好,咱们家出些个才子才女才是正常!”苏老太太老怀大慰,一张脸更是笑得像是盛放了一朵菊花。
苏一一暗地里扁扁嘴,照她老人家这么一说,除了大房的那几个,他们全都不正常了?
“但愿明澜日后的成就,能超过他大哥。”苏大夫人却抿着唇微笑,“娘还不知道罢?明澜在学堂里,可被称为小天才的呢!”
苏老太太更是欣喜:“好,看着孙儿辈出息,才是咱们世家大族的兴旺之本啊!”
虽说苏一一对苏家大宅这几个堂兄堂姐大多没有什么好感,但好歹相处了几年,混也混了个脸儿熟。这苏家大房跑回来便摆出一副天皇贵胄的模样,让苏一一看得十分不顺眼。
连满桌的菜,也吃得索然无味了起来。她偷眼看向苏明琨,发现他动筷的频率,比自己还要少得多。若苏明琨是嫡出,成就未必就及不上苏家大房嘴里的那几个“才子”。
此后的话语权,便倒向了苏老太太和大房那一桌。尤其是苏明澜,仗着老太太的宠爱,更是把京都说得天花乱坠。仿佛连那里的一根草,也比这里的鲜花漂亮。
苏明鹏本在家里是受尽了宠爱的,谁知道这大房一出现,他的地位就排到了他们的后面。心里自然不平衡,及至听到苏明澜眉飞色舞地吹嘘着长姐在斗诗会上如何的出彩,更是惹起了满腔心火。
“九妹若在京都,大约也是小才女了。”他脱口而出。
苏明澜嗤笑:“四哥可莫以为阿狗阿猫都能称得上才女,那可是要一柱香时间里,便能写出一首绝妙好诗来的。”
苏一一忍不住心中微怒,敢情在他们的眼里,她就成了阿猫阿狗?
第050章 抛砖
苏明鹏自从与苏一一化干戈为玉帛以来,待她当真不是一般的好。听到苏明澜出言不逊,早已挑了眉:“九妹年纪最小,在学堂的年考中,可是拿了个第三呢!”
苏明澜却夸张地大笑起来:“四哥,说你不曾见过世面罢!在这里拿个第一,到了京里怕也只能落在末尾呢!”
苏大夫人忍不住嗔了儿子一句:“你九妹能拿着第三,也算是不错啦!”
苏老太太“嗯”了一句:“要说京都,那自然不比咱们这小地方。若说第一就成了最末等的,可也说得太过了。”
苏明澜本说得兴高采烈,被祖母与母亲这样一打断,脸上的笑容便有些僵:“若是不信,不如就趁着今儿个晚饭,咱们都作首诗来,瞧瞧我和姐姐作得好些,还是他们作得好些。”
苏明琨脸色微青,若非自幼被冷嘲热讽大的,这时候便要一怒而起。苏湄虽然一向脾气好,这时候也不免脸色不虞。
苏一一游目四顾,看着苏倩的脸上脸露得色,苏明澜那一脸挑衅的笑容,更是十分可恶。而苏明鹏虽想一怒而起,偏生自己的课业实在拿不出手,一时只顾虎着脸生闷气。
“好啊,小妹自幼长在乡间,倒还真不知道大姐和七哥在京都里竟是这样的威风。”苏一一忽然露出了一个笑容,“三哥,二姐,咱们不如请七哥他们先抛砖引玉罢?”
苏明澜正喝着汤,这时候一下子就喷了出来:“九妹在这里也不知道学的什么,连个成语都用得不着调,啧啧……”
苏明琨却眼泛异彩,转目看向苏一一。看到后者双眼微眯,终于吐出一口长气,手里握着的拳,便缓缓地松开。
“正是,便请七弟抛砖。”
他这样一注解,苏明澜便觉得不对味了。这抛砖引玉,竟是苏一一故意用的成语?他苏明澜在这群乡下的堂兄妹眼里,居然成了砖头?
顿时,连大伯苏庆华也把目光调转了过来,落在苏一一的脸上。后者却只是笑盈盈地安然而坐,目光坦然。
“我……”苏明澜怒极,刚说了一个字,便被苏倩拦了下来。
“七弟,咱们便依了九妹的,先抛了砖出来,却不知能引出什么玉呢!”她语气淡然。
苏明澜哼了一声:“这里哪有什么玉……”
苏倩却伸出了皓腕,露出了左腕上那一只拇指粗的金镯子:“不如仍以一柱香为限,咱们各自赋诗一首罢。”
“这倒是好玩!”苏一一抚掌轻笑,目光婉转处,看向苏明琨,见后者几不可见地点了一下头,笑容便更深了,“也让妹妹见见世面,免得坐井观天,不知世界有多大。”
她这话说得十分平和,听起来倒似自谦,可目光流转处,在苏倩和苏明澜脸上,一触即走,仿佛连实力都懒得掂量一下似的。
苏老太太的目光,落在餐桌末座的苏一一身上。却见这个最小的孙女依然正襟危坐,脸上的笑容半分不敛。一双眼睛却明亮之极,流转处竟是熠熠生辉。
“难得今日孩子们高兴,倒不如就让他们玩玩罢!”苏大夫人含笑道。明面上看着是解围来着,实际上也不过是借着一子一女在苏家立威。
苏老太太笑着颔首:“行啊,便各自作者诗来罢,明澜和依依年纪尚小,也不必限韵了。”
“不限韵也罢,只这体裁却是要定下的。九妹大约刚学做诗,便只作七律罢。”苏倩这话,虽然说得有些在理,可高高在上的口气,却让苏一一听得十分不爽。
苏庆正皱着眉头,嘴里发苦:“好好的,去惹大房做甚么!”
田含玉总是护着女儿,便朝他瞪了一眼:“明明是他们来惹着了咱们,依依反正还小,便是作得不好,也不丢脸。”
苏一一垂眉敛目,眼里却是寒芒微闪。
作得不好?她肚子里单是唐诗,便有几千首,遇上大儒都毫不怯场!她虽不喜张扬高调,但让这大房刚露了面,便把一干人打压下去,她可不服气。何况这苏明澜张口闭口,那种优越感听了就让人有捧人的冲动。还敢把她比作阿猫阿狗?苏一一再好的涵养,也被勾出了真怒。
老虎不发威,还真当她是病猫了不成?
“海棠开得倒好,不如便以海棠为题,也能应个景,如何?”苏倩妙目微转,落在窗外的一株海棠树上。
阳春三月,正是海棠花期。属于早春的翠嫩色彩,已随着气温的上升,而被渲染成了一种浓郁的碧色。在一片浅绿深碧之中,雪白色的海棠乍一看,倒像是樱花。间中还杂有粉色和绯色的花朵,更像是少女白皙肌肤之上,泛出的那一点羞色,透出几分冶艳。
“便依大姐。”苏一一容色不动,神情浅淡。
苏倩果然不愧才女之名,香燃半柱,便已得了一首。虽不新奇,却胜在对仗工整,颇见功力。苏一一暗暗点头,这苏倩倒确实有三分真本事,难怪有“才女”之名。
苏明澜先喝了一声彩:“大姐才思敏捷,果然作得又快又好。”
苏倩嗔道:“你还不快快想来,倒来管我!若是一会儿被比了下去,看你脸往哪里搁!”
苏明澜不服气:“大姐也把我瞧得扁了罢?虽说比不上大姐,但要比那……还绰绰有余呢!”
苏一一嗤了一声,这家伙,倒还真敢说。她心里早把前人的海棠诗给捡了几首出来,是以一点都不着急,只管看着苏湄和苏沪姐妹。
两姐妹俱在沉思,蹙着眉一语不发。不过,苏一一可不把希望寄托在两人身上,可惜苏明琨虽说实力不俗,却是男子,与苏倩相比,倒显得有些掉价。
苏明澜忽然拍了拍手:“啊,我也有了。”
苏湄和苏沪都吃了一惊,脸上便微微沁出了汗。倒不曾想,这苏明澜虽说狂妄了些,倒还真有些资本。以他这样的年龄,能在柱香时间里完成一首七律,纵然平淡,倒也让人刮目相看。
第51章 斗诗
苏明澜念完了自己的诗,虽说平常,但他年纪尚小,自然得了苏老太太的夸奖。他更是得意非凡,转头看向苏一一:“如今我和姐姐都抛完了砖,不知道玉要什么时候出来呢?可别是连碎玉都不如,那可不是白夸了口?”
苏倩含笑道:“七弟,你可别瞧不起九妹她们了,兴许还真是一块上好的子玉呢!”
子玉,又称仔玉,是山料风化崩落,而经流水分选沉积下来的优质部分。因为质地好、水头足,再加上色泽洁净,可称得上是玉中上品。其中品质最好的,当属羊脂玉。
苏明澜连谦虚的机会都没有让给苏一一,很不给面子地大笑:“大姐你也别太抬举了吧?还子玉呢,我可怕她们连块砖头都拿不出来呢!”
苏明琨淡淡地扫了他一眼,缓缓地读了自己的诗。
苏一一刚想说话替他捧场,苏明澜却嗤笑了一声:“虽说对仗做得工整,可诗最要紧的是讲灵气!”
苏庆华瞟了幼子一眼道:“明琨素日并不在诗上花功夫,能做成这样,已是不错。这一首,和倩儿的不相伯仲。”
苏明澜显然不服,却又不敢顶撞父亲,只得一脸悻悻地闭上了嘴。可是挑衅的目光,却分明看着苏一一。
苏湄和苏沪也相继作了一首,不待旁人品评,便先自己红了脸。倒是苏老太太替两个孙女解了围:“女孩子家,做成这样已算不差了。”
按着座次,本该轮着苏涓的。但她虽比苏一一大得一岁,却并不曾上学堂,便由苏三夫人提议免了去。
苏庆华笑道:“涓儿和依依年纪尚幼,倒不强求。”
苏明澜立刻接了口:“那怎么行?八妹倒也罢了,九妹可还要拿出块玉来呢!”
田含玉想替女儿解围,刚要开口,却见苏倩已是把头转了过来:“七弟说得正是,也让姐姐看看小才女的底细呀!”
苏明澜更是笑得可恶:“莫不是这一柱香时间将过,九妹竟是一个字都不得?”
苏老太太皱了皱眉:“依依便随意作来,你年纪小,原不能和哥哥姐姐们比。不拘几句,应个景也就罢了。”
苏一一意外地看了祖母一眼,老人家明显的偏袒自己,可不像她素常的风格啊!
略想了想,便明白了过来。
这里虽离京城颇远,被称作乡间,却是祖宅基地。面对着苏倩姐弟的气焰,老人家心里大约也不大高兴。
苏一一抿唇一笑:“也不曾得了许多,只作了三首。”
哼,要比,就比个痛快!若不能让他们输得心服口服,今天她和苏明琨兄弟的气,可吐不出来!别的她还不敢说,要比诗么……有的是千古名句,想要多少都拿得出手。
“三首?”苏倩脸露异色。
苏明澜怔了一怔,忽地大笑:“九妹这牛也吹得够了,莫不是全如四哥那样的么?”
苏明鹏本不擅诗,勉强作得一首,当时就被苏明澜狠狠挖苦了一番。这时候听苏明澜旧事重提,更觉得脸色胀得通红,恨恨地瞪了苏明澜一眼。若非碍着座上的苏庆华,他早就跳起来送出一拳才解气了。
苏一一笑盈盈地看向苏明鹏:“四哥可不像有些人自居才子,好男儿志在四方,日后四哥是要从马上取功名的,怎会涉足诗词小道?”
苏明鹏朝她投来了感激的眼神,又替她担忧。
苏明澜“哼”了一声:“那九妹不妨把你得的那三首诗一一吟来,可别也学四哥去马上夺功名,怕不让人笑死!”
苏一一笑容不敛,脸色不变:“小妹么……自然是上不得马,提不得刀的。这诗道也才刚开蒙,若跟真才子去比,倒是不敢称玉夸砖。不过,比起有些假才子么……倒还能勉强称得上是块玉了。”
苏明澜气极反笑:“尽在这里耍嘴皮子,可不作来听听?”
苏一一看香即将燃尽,也不再拖延时间,缓缓地吟道:“秋容浅淡映重门,七节攒成雪满盆。出浴太真冰作影,捧心西子玉为魂。晓风不散愁千点,宿雨还添泪一痕。独倚画栏如有意,清砧怨笛送黄昏。”
苏明澜的脸色有些不大好看,却仍然嗤笑了一声:“便算勉强作了出来,可比大姐的差得远着呢!要说才女,怕是只能在这里关起门来自己封一个罢了。”
苏一一并不生气,她早就打算好了的,自然要一首压过一首,才能镇得住场子。因此不想开场就拿出压卷之作,只挑了《红楼梦》里贾宝玉的一首诗,先出来亮亮相而已。在大观园众姐妹里,这首诗可是衔尾之作,自然算不得有多好。
苏庆华却抚须点头:“你九妹年纪尚幼,能有这样的诗才,已算得上不错了。虽说诗意还缺了些,但也足可比得上你的那一首了。”
苏明澜很不服气:“我作得比她快!”
苏明鹏好不容易忍了半日,这时候终于脱口抢白:“你比九妹大着一年呢!又是在京里学的诗,也好意思说九妹!”
苏倩却回头展颜一笑:“九妹不是还有两首么?先听完了再作评判罢,指不定真能出块子玉了呢!”
苏明琨的目光朝着苏一一转过来,眼里隐隐带着担忧。苏一一却胸有成竹,琅琅吟道:“第二首来了。珍重芳姿昼掩门,自携手瓮灌苔盆。胭脂洗出秋阶影,冰雪招来露砌魂。淡极始知花更艳,愁多焉得玉无痕。欲偿白帝凭清洁,不语婷婷日又昏。”
这是海棠结社时,被李纨评作压卷之作的一首,自然出手不凡。
她念一句,苏倩脸上的笑容,便凝一分。待到整首诗念完,她的脸上那副大家闺秀般雍容的笑,更是褪得干干净净。
苏明琨击掌而赞:“好一个淡极始知花更艳!”
连苏庆华也抚须点头:“此诗含蓄浑厚,用典精准,竟有大家风范。依依年纪虽小,这诗却颇见气度。尤其是淡极始知花更艳,愁多焉得玉无痕一联,更是全诗点睛之笔。好!”
第52章 引玉
苏明澜待要狡辩,看得自家老子眸子里异彩连连,更兼那一个“好”字出口,竟是不敢反驳,只憋了气道:“还有一首呢!”
苏一一不急不躁,依然缓慢轻吟:“第三首么……自然是有的。半卷湘帘半掩门,碾冰为土玉为盆。偷来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魂……”
她尚未念完,苏庆华已是失声赞道:“好句!这两句不单是对仗工整,且灵气逼人,便是君如玉幼时,也无这般伶俐的心肠!只这两句,这才女二字,便当之无愧!”
苏倩已是惊得满脸发白,哑口无言。连苏明澜,也忽然失了气势,怔怔地看着苏一一始终不变的笑脸。
苏一一丝毫不受影响,仍是语声平静无波:“月窟仙人缝缟袂,秋闺怨女拭啼痕。娇羞默默同谁诉,倦倚西风夜已昏。”
苏庆华看向苏一一,后者却敛眉低首,并无半分得意之色,更觉此女出奇。默然片刻,才抚掌叹道:“好诗!柱香时间,竟能得三首。尤其是末一首,已得了诗之三味,好啊!”
苏明澜脸色如土,嚣张的气焰,一下子收得干干净净。
苏明鹏笑得咧开了嘴,对着苏一一悄悄地竖起了大拇指,才转头看向苏明澜:“依依说得可一点不错,果然抛出来的砖,能引来玉啊!”
苏明琨虽不像他这般得意忘形,眼里也俱是笑意。苏一一悄悄地对他扮了个鬼脸,心里更觉畅快。
这一场,苏一一VS苏明澜,完胜!
就是看不惯这小子的嘴脸,把他们这些人当成下里巴人,就当自己是阳春白雪呢!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谁比谁高贵了不成?
苏老太太也脸现惊异:“依依这诗,不单是一首好似一首,更难的,还是压着同一个韵脚呢。这丫头,倒是跟着魏先生长进不少啊!”
苏一一暗暗好笑,这三首本是《红楼梦》里众姐妹斗诗时的作品,命题作文,自然限制多多。这时候她生照硬搬,更让人觉得惊骇。
“依依今年,还只七岁罢?能作这样的好诗,实是……”苏庆华对后两首诗赞不绝口,全不管自己一双儿女的脸色,已是阴得像是雷雨将降。
苏庆正也是惊异莫名,这时听大哥动问,急忙回答:“是,依依是腊月初三生的,刚过了七岁。”
苏一一这才想到自己在这个时代的年龄,顿时惊出一身冷汗。自己求胜心切,只顾拿了两首顶尖的好诗来镇场子,可忘了自己不是十七,而是七岁。这个年龄,还是该吟“鹅鹅鹅,曲项向天歌……”
“庆正,依依既有这样的才情,在这乡间倒是辱没了她。不如过了正月,便随我上京,到底京城里先生教得好些,日后怕能做第二个君如玉呢!”
苏一一满脸黑线,怎么人人都想要她作君如玉第二呢!别人当这是天大的荣誉,可她却以为是一种侮辱和束缚。
她侧头看向苏庆正,见他神色微动,忍不住大急。又不敢轻易打断长辈们的话,只得扯住田含玉的袖子,让母亲替她解围。
田含玉自然舍不得女儿离开身边,是以对苏庆正使了个眼色。
“大哥自然是为依依好,若能去京城,对依依的学业,倒是大有助益……”苏庆正左右为难,却仍觉得此路可行。
苏一一大感懊恼,早知有这么一出,杀了她也不敢在餐桌上争强。一一制药刚站稳了脚跟,还有大片的雄图等着她画呢!要是这时候往京城一跑,这片基业虽不至于毁了,却与自己的蓝图谬之毫厘,差之千里。
“大伯,母亲膝下只有孩儿一人,依依不想去京城。”到得最后,苏一一也只得求人不如求己,硬着头皮拒绝苏庆华的“好意”。
苏明琨和苏明鹏兄弟俩,竟是同时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
“依依,以你的诗才,若去了京城,便能名声大噪!”苏庆华温言劝慰,“虽说离了父母,我和你伯娘总当你是亲生女儿看待的。”
苏一一暗地里又扯了扯田含玉的袖子,一脸的惶急。
田含玉看女儿可怜,虽一向不敢在这样的场合发言,这时候也顾不得了。只是极力地放软了声音:“大伯,按理说,这是大伯好意。只是我夫妻膝下只这一个女儿,总是舍不得她远离。”
苏一一急忙点头:“是啊,我娘舍不得我呢!再者,我也舍不得奶奶和哥哥姐姐们啊!”
苏庆华有些不悦,当下就沉了脸:“弟妹,你好糊涂!京里人物丰华,不单是有大儒,更有三不五时的诗会。依依若去,便是如鱼得水。日后名扬京都,可不是比埋没在这乡里好得多了?若是能得贵人看中,一生的荣华,轻轻易易地,便取了来!几年分离之苦,换一生尊荣,你可好好想想!”
田含玉一时噎住,既不舍女儿年幼远离,又想着女儿若在京里,有苏庆华主持,倒果然比留在这乡间要好得多,竟左右维谷。
苏一一简直想要发表一通人权演说,苏庆正只管劝自己的父母,可就是没问自己的意思!
待看得坐在主位上的苏老太太神色松动,苏一一更觉不妙。偏是无法可想,难道学着电视里那等顽劣孩童,撒泼打滚不成?
这倒实在做不出来……
毕竟,再怎么说,她的真实年龄,也是二十好几了。
“依依去了京城,让倩儿带着她去诗会上露个脸。以这样的诗才,保不准就能破格进了方院呢!”
方院是什么?听起来似乎像是书院一类,了不起就是在京城有点名气罢了。若是大商户,苏一一倒有些兴趣。摊着这么一个学院,想到此后便被关得死死的,便忍不住就毛骨悚然。她急病乱投医地看向苏庆正,却见后者的脸上泛出一点喜色,更觉得嘴里发苦。
做人,果然是要低调、低调,再低调啊。这出风头的事,往后千万不能抢,让给别人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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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提心吊胆的晚上
“老大说得有理,依依这样的才情,留在这乡里,倒真是埋没了。”苏老太太依次扫过了三个儿子,才徐徐道。
苏一一大急,父亲大约是没指望的了,他老人家见女儿有了“出路”,正欢喜还来不及呢!
田含玉虽有心替女儿解围,只是老太太发了话,按着规矩,她根本没有说话的余地,只得无奈地看着苏一一,母女两个愁眉对苦脸。
“奶奶!”苏明鹏忽然开了口,苏一一的心里又涌出了无穷的希望。怎么把这小霸王给忘了呢?虽说祖母发了话,孙儿辈的原没这资格反驳。但苏明鹏素来在苏老太太面前得宠,由他开口,自然不会惹恼了老人家。
“小四,事关你九妹的前途!”苏老太太终究还是老大不高兴,口气便少了往日那份慈爱。
苏一一听得前途两字,急忙朝着苏明鹏使眼色。无奈这霸王平常和她太没默契,竟是半点没有领会她的意思。倒是一旁的苏明琨眼前一亮,伸手扯了扯他的袖子,在他的掌心里写了几个字。
苏明鹏顿时咧嘴一笑:“奶奶,正是为了九妹的前途计,孙儿才会反对九妹入京啊!我倒不信了,京里哪位先生,能教得出九妹那两句‘偷来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魂’?魏先生的学问,四叔可是极力赞赏的。”
这一回,苏氏兄弟两个倒都愣了,连苏老太太的脸皮子,也松动下来。谁敢保证,京里能教出苏一一这样的“鬼才”来?
苏庆华沉吟半晌,问道:“四弟,那魏先生的学问,果真很好么?”
“要不是很好,小弟也舍不得那二十两束修银子,自己给依依开蒙也就是了。”苏庆正也不怕揭了家里的老底,“这魏先生的学问,说是学富五车,才高八斗,也一点不假。”
“既有这样的学问,怎么名不经传?若是参加科举,岂非探花榜眼之才?”苏庆华仍是不大相信。
“小弟与魏先生也有过会晤,虽未动问,倒也可猜出两三分。此人实是不以名利为念,甘于淡泊之人。”
“哦?”苏庆华摇了摇头,“莫非他是欲等人举荐?”
大周一朝,晋身之途有两类。其一自然是正经科场,得了秀才功名,再考举人。其二便效法终南隐士,得朝中大员亲自举荐。若说苏庆华的身份,晋身六部,倒也能举荐贤良,故有此一问。
苏一一摇头笑道:“魏先生祖上,原是前朝遗民,虽说传了几代,只是家有祖训,魏氏子孙,不得入朝。是以先生倒并非惺惺作态,而是恪守祖训。”
“可惜了这样的大才!既能教出依依这样的学生,怕是果然有些学问。”苏庆华抚须轻叹,“既如此,依依倒不如满了十二,再去考国子监罢了。”
苏一一瞪大了眼睛:“国子监也收女学生么?”
苏庆正因她那三首诗,这时候也额外地和颜悦色:“国子监另辟一个书院,专收天资上佳的女学生,泰半是有些背景的。”
“哦。”苏一一眨了眨眼睛,觉得这大周虽说对女子有些歧视,倒也能给女子一个机会,比起宋元明清的这些封建时代,自己的运气倒还不算太差。
十二岁去京城,倒与她自个儿的打算差不离。那时候,一一制药也该粗具规矩,是该考虑向外扩张了。而在京都开个分店,自然是佳选择。有尚书伯父当靠山,虽不能明目张胆地举着他的旗号,有意无意地隐晦两句,也能得到不少好处。
这一顿晚饭,可不那么好吃,简直比临一篇字帖还要累。
苏一一刚松口气,便听苏老太太又投了一磅炸弹:“老四独门小院的,倒不如搬回大宅,相互也好有个照应。”
要是搬回了大宅,不说跟那两个堂姐之间小摩擦不断,便是去店铺,也多有不便。少不得被人揪住了小辫子,到时候对着苏老太太,可不怎么好说。
好在苏庆正也怕田含玉回了大宅与三夫人争气,一时犹豫不决。回头正看到苏一一噘着嘴满脸不情愿的样子,顿时主意已定:“我夫妇俩那个铺子还开着,回大宅来多有不便,不如照旧罢了。”
苏老太太虽说不大高兴,也不好再说。毕竟当初他们被赶出去的时候,她也不曾狠拦着,这时候也失去了立场。
苏一一松了口气,一波三澜的晚上,终于尘埃落定。
“九妹,你可真替咱们争气!”苏明鹏咧着嘴大笑,眼尾还得意地瞟着那对姐弟。
苏明琨虽说沉稳些,但眼里也满是笑意。就连和苏一一向来不对牌的苏沪,这时也不再露出敌意,只是怔怔地瞧着她。
果然实力决定一切。
苏庆正又好生勉励了几句,才放了他们一家三口离开。
春色染过料峭层林,田含玉牵着苏一一的手,掌心里俱是暖意。苏庆正也是一脸的喜气:“魏先生果然教得尽心。”
田含玉嗔道:“那也得咱们依依用功啊!”
“那是,那是。”苏庆正笑眯眯地点头,“还是你生了一个好女儿啊!”
虽然有自吹自擂之嫌,不管怎么说,这个晚上还是完美收官。所以苏一一也就大大方方地把拣出来的药材,随手塞了一把给小香猪。
“唔唔唔!”小香猪蹭着她的脚踝,细细的尾巴摇来摇去。
“你到底是狗还是猪啊!莫非是杂交品种么?”苏一一撑着腮帮子纳闷。
小香猪的长嘴巴翘了起来,仿佛说它是狗,是一种污辱似的,气哼哼地跑到苏一一空闲着的鞋面上趴了下去。
苏一一忍笑:“好吧,你不是狗。”
小香猪这才摇了摇尾巴,晃了晃脑袋。
“香香?”苏一一临完了帖子,随口叫了一声。要依着往常,这只小香猪早就颠颠儿地跑来讨好了,可这次却依然呼呼大睡。
檀香味越来越浓,直冲鼻尖。苏一一疑惑地看过去,小香猪似乎睡得极香,身上仿佛有着一层浅浅的光晕,一身粉色的毛皮更衬得鲜艳欲滴。
第54章 小香猪的变化
“香香?”苏一一揪了揪小香猪的耳朵。
没有反应。
再加重了一点力道,小香猪还是一动不动,好像连痛感神经,都陷入了睡眠。
夜深人静时分,万籁俱寂,仿佛只有风的声音,打在纸糊的窗格上。广阔的天幕,就像是一片丰饶的大海,一眼望不到尽头。
“猪就是猪……”苏一一咕哝了一句,“这样也能深睡不醒,I服了YOU啦!”
小香猪依然酣睡如故,粉色的猪毛更显得油光水亮,像是刚刚洗过澡似的。脑袋点在鞋面上,一动不动。如果不是它轻轻的呼噜声,苏一一很想试一下它的呼吸还在不在。
忽然眼前一亮,像闪电划过黑暗的天幕。苏一一本能地闭上了眼睛,再次睁开的时候,亮光已经消失不见。唯有小香猪还呼哧呼哧地继续大睡,身上的毛,似乎加深了色泽,渐渐地转至血红。
“香香?”苏一一担忧地又叫了一声,并且拍了拍它的脸,“喂,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檀香味浓得呛鼻,苏一一本来觉得酸得发胀的胳膊,却奇异地感觉轻松了起来。浑身的毛孔,像是吃了人参果似的,说不出的舒坦。很长的一段时间,恍如隔世的迷梦一般。
苏一一眨巴了一下眼睛,确信自己并不是在做梦。小香猪身上的光亮,渐渐地黯淡下去,又恢复了原有的毛色,浅粉嫩红,十分可爱。
“喛?”苏一一挠了挠脑袋,“这是什么状况?”
低下头,目光微凝。小香猪的身子,似乎长了一点儿。如果不是它正好趴在拖鞋的鞋面上,苏一一骤然看去,也不会发现这样微弱的变化。再仔细地打量了半天,总算勉强又找出来一点不同。它的额上,似乎有一道更深的红痕,像一弯新月似的,让小香猪显得更加漂亮。
“香香?”苏一一小心地再拍了拍它的鼻子,小香猪不满地用嘴巴拱了拱她的手掌,把头侧转,又继续睡去。
苏一一哭笑不得,好在小香猪知道回应,这种状态应该不是什么坏事吧?她有点郁闷,看看月已上了中天,大约又是子时,只能脱了衣服睡下。
第二日起来,刚把脚伸到鞋子里,小香猪一如既往地跑过来讨好。依然是用毛茸茸的身子拱了一拱,小尾巴摇了两摇。
苏一一打量了它半天,除了昨天的发现以外,小香猪似乎没有什么改变,顿时放下了心。
“难道是我昨天给你吃的一把药草作怪吗?”苏一一纳闷地问。
小香猪的鼻子微微一皱,嘴巴往上翘起来,尾巴摇得更欢,明显是一副拼了小命讨好她的样子。
“难道你吃了药草才会长大?”苏一一猜度着它的意思,“是不是昨天的药草里,有你特别喜欢的成分?”
小香猪点了点脑袋,又紧接着摇了摇。
“这算什么意思啊!”苏一一满头雾水,“又点头又摇头,谁知道表示的是什么意思啊!你要是能说话,该有多好!”
小香猪委屈地哼了又哼,它说的猪的语言,她又听不懂!
“难道是同意我前一句话,否定我后一句话?”苏一一继续猜测。
这一次,小香猪给了她一个毫无歧义的回答。头点得很欢,一点一点,几乎要磕到她的鞋尖。
“药是你的食物,所以说,不管什么药,只要吃到数了,你就能长大,对不对?”苏一一继续问。
小香猪既没有点头又没有摇头,只是哼哼了两句。当然,苏一一听不懂,所以只能继续满头雾水。没奈何,小香猪只能点了点脑袋,算是同意。
“可是,你已经吃了这么多的药草了,就长大了这么一点点而已!用尺量的话,最多不过一公分的样子!”苏一一不满地嘟哝,“你得吃多少草药,才能长大成人……不,长大成猪啊!”
都吃了快一年,才长大了这么一点儿。按这种速度,要长成她后世见过的那些猪的重量,恐怕得等到花儿也谢了。
小香猪忽然离开了她的裤腿,走到柜子那里,嘴巴很努力地朝着世门拱了拱。
“没门!”苏一一跳了起来,轻轻地朝着它的嘴巴捏了一捏,“那可是最后一支山参了,要留着急用的呢,别尽想着吃!照你这样的吃法,谁能养得起你啊!”
小香猪呜呜地又趴到了她的鞋面,耷拉着脑袋,看起来十分的可怜。
“好啦,以后等我的一一制药大发了,山参就不要钱地填到你肚子里!”苏一一总算发了善心,给了小香猪一个美好的远景。
“唔唔……”小香猪又摇起了尾巴,晃着脑袋往她的腰踝蹭。
“一一,吃早饭啦!”田含玉扬起的声线,在清晨的阳光里,凝成一条清脆的铃。这是每一个早晨的开篇,虽然平常,却很温馨。
“哎,来啦!”苏一一一边答应着,一边把小香猪搬到了空置的鞋面上,“好啦,我可要去学堂念书了。一会儿回来,说不定能替你带把药草回来呢!”
小香猪立刻乖乖地摇了摇尾巴,皱了皱鼻子,十足一副狗腿的样子。
苏一一咕哝了一句:“你应该当狗,而不是猪。”
小香猪立刻“嗤溜”一下,滑出了三米远,不屑地转过头。
“咦,你的行动,怎么变得这么快?”苏一一纳闷地自言自语,来不及再研究,就转头出了房门。
梁炳乾依然每天都会来等着她一起去学堂,顺便拿出盒家里做的点心。
“哇,今天做的是枫露糕呀?”苏一一用两根手指拈住糕点就往嘴里塞,一边含含糊糊地说,“甜而不腻,软糯可口,好吃。”
尽管她现在也勉强可以算得上是小有节余,但对于梁炳乾每日例行的早点心,还是很给面子地扫荡得一块不剩。
梁炳乾看着她满足的笑容,只觉得自己的胸腔里,也被填得满满的。走到学堂的门口,才想起了正事:“哦,对了,昨儿我去铺子里转了一圈,尤七说最近患鼻尖的人多了,问你有没有这类的方子。”
第55章 心有旁骛
“鼻炎?”苏一一皱起了眉头,“对了,现在是春天,对花粉过敏的人很多,过敏性鼻炎的高发季节。不过,这种病可不大好治……”
即使在现代,过敏性鼻炎的治疗,也是一件让人头痛的事。
“我下了学再请教先生罢。”苏一一快步走进学堂。
“九妹……”苏明鹏垂头丧气地站在学堂的门口,让苏一一吃了一惊。
“怎么了,四哥?”
“我恐怕也要去书院了。”
“那是好事啊,证明四哥已经有了基础。”苏一一喜道。
“那里有什么好……三哥这么用功,上次作的诗还不如你呢!要我说,还是魏先生的学问更好一些。”苏明鹏不满地瞪了她一眼。
“但是……你在学堂里,年纪有些大……”苏一一实事求是。
苏明鹏脸色一黯:“我知道……其实也不是各凭本事,也是人家瞧在伯父的面子上……”
“那也未必,你别多心。总要有三分真本事,你愁眉苦脸地干什么,我会自作多情地以为,你舍不得和我分开哦!”苏一一开了一句玩笑,正要迈腿走进门槛,却发现苏明鹏脸上的古怪,小心翼翼地问,“难道真的是这个原因?”
苏明鹏恼羞成怒:“谁是为了你!”
苏一一笑嘻嘻地车转身子:“果然是我自作多情了。”
苏明鹏看着她瘦削轻巧的背影,终于无奈地叹了口气。
结果,上课的时候,苏一一还在琢磨着鼻炎的治疗配方。
魏尔瞻叹了口气,下课后把她单独叫到自己的休憩室。
“上课的时候,又走神儿了,想什么呢?”
“在想鼻炎的方子,连换了好几张,总是觉得不妥。”苏一一老老实实地交代。
“又在想方子!”魏尔瞻恨铁不成钢地敲了敲桌子,“你现在该用心在学业上,一一制药不是形势不错么?”
“做生意啊,如逆水行舟,不进反退。若是只求温饱,终有一天会被别的药店吃掉。我还指望着治病救人,普渡众生呢,怎能不重视这个铺子?”
“你如今年纪太小,总是玩心不减……”魏尔瞻又叹了口气,晃了晃脑袋。
“我这是玩……吗?”苏一一噘着嘴。
“商道非大道,还该以经史为重。”魏尔瞻沉着脸教训。
不过,苏一一可是一点都不怕他,仍然嘻皮笑脸:“我知道啊,所以也没有落下功课。”
魏尔瞻虎着脸,抽背了几篇课文。
苏一一最怕是写命题的作文,背诵可是她的强项。
当下行云流水一般,把魏尔瞻提的篇目都一字不落地背了一遍。一边偷眼看魏尔瞻的面色,果然渐渐地松动了下来。
“唔,倒是没有丢下功课……”魏尔瞻点了点头,“布置你一件作业,这几天交一篇策论给我。”
“啊?”苏一一指着自己的鼻子,“我写策论?”
她今天才七岁啊,这策论……对于她来说,是不是太难了点?
“以你的资质,也该写了。”魏尔瞻面无表情。
苏一一苦着脸,看来君如玉这条路,也不好走啊!早知道,她应该先去打听打听,君如玉是怎样炼成的,再决定拜师。
“老师相信你能的。”魏尔瞻的鼓励,让苏一一更加舌尖发苦。
这跟写诗不同吧?策论可不是熟读三百篇,就可以洋洋洒洒地自己贡献一篇出来。
“那鼻炎的方子呢?我开出来,请先生指正。”苏一一当然不会放过现成的资源,提笔在宣纸上写了几味药,然后希冀地抬头,“先生?”
魏尔瞻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才刚让你专心致志,又分心到药方上去了!”
虽然嘴里责备,眼睛也没有闲着,一路看过去。只见纸上写了十来味药,用量从多至少依次排列,一目了然。
麻黄、桂枝、干姜、芍药、细辛、半夏、五味子、苍耳子、辛夷、川芎、蝉衣、白蒺藜、荆芥……
看着魏尔瞻的眉头越皱越紧,苏一一有点泄气:“这个方子开得不对么?”
“你且说说,为何要用这个方?”魏尔瞻不动声色。
“鼻为肺之窍,肺主司呼吸,外合皮毛。这种病虽说病在肺脏,却又与脾肾密切相关。任一脏腑亏虎,都可影响人体本身的抗病能力。气虚则化津功能失调,御邪功能不足。用苍耳以衬风除湿,通鼻开窍。蝉衣、荆介、白蒺藜等,又防风祛脱敏。川芎引药上行,气病治血。若是肾虚,还可加覆盆子、金樱子、肉苁蓉……”
她侃侃而谈,初时尚满怀信心,眼见魏尔瞻的脸色,愈见沉重,心底也没了底气。把方子再三回想,并不觉得自己开错,心中便惴惴不安。
“近来你研习药理,进步非小。”魏尔瞻终于沉声开口,苏一一刚觉自得,又觉得他面色不对,再度噤若寒蝉。
听起来,似乎有点不对味啊……
果然,魏尔瞻再度叹了一口长气:“若是倾心医术小道,你的文道终难大成。需知人力有时尽,若专注一样,便易获成功,能为人所不能。若是心神分散,再好的天资,也不过泯然众人矣。”
苏一一不以为然,却只委婉劝说:“先生,如今我也不过学文学医,并不敢贪多。”
“若你天资平常,我也不深劝。明明是……”
“先生,指不定我也有学医的天赋啊!”苏一一笑嘻嘻道。
“是么?”魏尔瞻瞪了她一眼,“我看你是有赚钱的天赋!”
“那是我最看重的天赋啦!”苏一一得意地扬眉,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偏偏那张脸在阳光下光彩夺目,让人恨厌不起来。
“苏庆正方正儒雅,怎地生了你这么一个惫懒的女儿?”魏尔瞻哭笑不得,“若依你开的这副方子,倒可一用。再加一味生石膏……便可治鼻炎了。”
“啊,那我明儿就可以按方抓药了!”苏一一欢呼一声,喜动颜色。
魏尔瞻看着她的兴奋,却深以为忧。若是舍文求医,可就浪费了她的天赋。
若是他知道苏一一还在练姬流夜留下的那篇内功心法,更要责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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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打仗啦
“这是什么?”苏一一第一次抱着小香猪溜到一一制药的时候,苏明琨的眼睛都瞪圆了。
“是我的宠物,你可以叫它香香。”苏一一拍了拍小香猪的脑袋。
“别人养鸟养猫……没见过养只猪的!”苏明琨哭笑不得,“九妹,什么不能养?你的宠物也太特别了些吧?”
“对啊,什么不能养?所以,我就养它喽!”苏一一笑嘻嘻地说道。
“你养了它能干什么?会唱歌?会看家?会抓老鼠?”苏明琨皱着眉,“难怪魏先生说你不能专注学业,你瞧瞧你……”
小香猪竖起了耳朵——咦,它的耳朵,怎么跟兔子学的,会竖起来?苏一一疑惑地摸了一摸,两只耳朵又软软地垂了下去。
不过,苏一一还是从小香猪努力往上翘的长嘴巴,看出来它很生气。大概是觉得受到了侮辱吧?苏明琨的口气,就是很明显的不屑一顾!它好歹还是一只——猪嘛!
“所谓宠物,就是什么都不用干,只要在我高兴的时候,让我抱抱拍拍摸摸就好。如果能看家能抓老鼠,那就不叫宠物,叫家狗家猫了。”苏一一安抚着难得不安分的小香猪,“三哥,你伤它的自尊了!”
苏明琨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猪还有自尊?你也太异想天开了吧!早知道,就该让大伯把你带去京城,也好过在这里无法无天。”
苏一一眨了眨眼睛:“那也成啊,一一制药就全交给你和炳乾哥哥好了,我乐得什么都不管,每年收大把的红利银子。”
“哎,别!”苏明琨失了气势,虽说他从不认为自己笨,但一一制药能够发展到今天永乐镇三大药铺之一的规模,苏一一居功至伟。
那些药方不说,连经营的点子,也是一个个地层出不穷。连尤七这样的资深掌柜,有时候也拍案叫绝。如果说一开始,尤七只是为了苏一一的那份信任。现在则是因为信心,他相信一一制药,在苏一一的经营下,会有更广阔的前景。
其实,苏一一并不想把她的宝贝小香猪捧到人前,尽管她还不知道小香猪有什么特别的功能,但至少一只爱吃药的猪,绝对不应该平常吧?
而她把它抱到一一制药的理由,就是因为每天拿药回去实在太麻烦,倒不如让小香猪一次吃个够,也省了她一番手脚。
如今的一一制药,已经扩充成了五间门面。后堂还有一个小院子,苏一一他们有一间专属的休息室。
“它的皮倒很漂亮,不像平常的猪……”苏明琨总算说了一句良心话,小香猪立刻在苏一一的怀里挺胸凸肚。只可惜它的形象,实在是很不……怎么样,所以看不出雄纠纠气昂昂的模样。
“那是当然……”苏一一得意地接了口,随手从柜子里抱出一包药草,扔到了桌上。
小香猪立刻脱离了她的怀抱,一下子扑过去。四只蹄子也不知道怎么一拨拉,纸包就散了开来。吃性甚大的小香猪,也顾不得再展现自己的光辉形象,像饿狼扑羊似的,直接对着药材啃了起来。
苏明琨瞪圆了眼珠:“这只猪……它……”
“它叫香香,口味有点独特……”苏一一嘿嘿干笑,“那个……这药反正是昨儿分多了下来的,就算便宜了它罢。”
一只爱吃药的猪……
苏明琨觉得自己的认知,被颠覆了。
让苏一一郁闷的是,她穿越过来也有两年时间了,小香猪至少也该两岁了吧?可这一公分一公分长大的速度,实在有点像乌龟的生长速度,到现在还是小得可怜。
“大概是光吃药……营养不良?”苏一一勉强找到了一个原因,可小香猪的口味还真是独特,除了药,再香喷喷的食物都不屑一顾。
“小姐!”尤七提着长衫的下摆一溜小跑着进来,“出事啦!”
苏一一和苏明琨相继从小香猪身上转移了目标,异口同声地问:“怎么了?”
“南陈和大周打起来啦!”尤七跑得过急,这时候才有空擦了擦额上的汗。
“打仗?”苏一一眨巴了一下眼睛,“咱们离南陈还远着呢……”
她可没有什么悲天悯人的情怀,哪个朝代能少得了打仗?要不然,也成就不了北刘那位琉璃将军的赫赫威名啊!
“哎呀,小姐,知府大人下了令,咱们铺子要出两千份伤药!”尤七喘着气,报告了最新消息。
苏明琨立时变了脸色:“什么?”
苏一一自穿越以来,还不曾碰到打仗,这时候茫然地问:“这是定例么?”
“这哪是定例!”尤七气急败坏,“咱们的规模,原挨不上两千份的。顶多也就摊上五百份顶了天,是梁家往那府里塞了银子,才把两家的份例换了个儿。”
“梁家?是炳乾哥哥家里?”苏一一疑惑地问。
“正是!”苏明琨怒容满面,“这小子吃里扒外……”
苏一一好笑地打断了他的话:“三哥,这怎么叫吃里扒外呢?炳乾哥哥在这里只占两成的股子,在梁家可是十足足的继承人,整个儿梁家全是他的呢!”
苏明琨顿时愣了,连尤七也眨巴着眼睛,一时说不出话来。
“放心,这不干炳乾哥哥的事!”苏一一悠悠地又接了一句。
“哼,不干他的事?”苏明琨冷哼,“要不然,今儿怎么还不过来?分明是心虚,是以缩在家里不敢过来!”
“炳乾哥哥只是少东家,又作不得梁家的主!”苏一一摇头,她对梁炳乾的信心,可不比对苏明琨的信心少。
“依依……”说话间,梁炳乾胀红着一张脸踏了进来,苏明琨立刻沉下了脸。尤七虽是一向喜他忠厚老实,这时候也给不出一个笑脸。
“炳乾哥哥,你来啦?”唯有苏一一脸色不变,依然像没事人似地招呼,“来看看我的宠物香香,这可是它的第一次亮相哦!”
这时,小香猪已是啃完了那包药材,正衔着苏一一的裤腿,可怜巴巴地还想再要。
梁炳乾匆匆扫了一眼,也不在意,急急地辩解:“依依,这回征药的事……”
第57章 品牌启蒙
苏明琨脸色不善地打断了他的话:“你们梁家家大业大,倒把包袱推到了咱们这个小药铺里,真正亏你们做得出来!”
梁炳乾尴尬地双手互握:“这件事,我也才知道的……”
他求救般地把目光转向尤七,这位掌柜的,一向对他很和善。可是现今,这张和气生财的面孔,却隐隐有着不满。毕竟,五百份和两千份,这两者的损失,可差了不知多少!
“你们都错怪炳乾哥哥啦!”苏一一看着三人苦笑,“如今虽说炳乾哥哥是梁氏的少东家,毕竟不曾主事。又因着在学堂里求学,梁家哪会把这种事交代给他做呢?”
苏明琨哼了一声:“总是他们家的事儿!”
“事前,我真是不知道!”梁炳乾徒劳地解释,“刚刚听到这个信儿,才跑来想要告诉你们的,谁知你们都知道了!”
“摊就摊呗!既然躲不过,不如坦然接受。”苏一一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自然是因为咱们的孝敬不够,才会薄待了咱们一一制药。可不比梁家底子厚,随便塞一点儿,就能脱了这两千份的定例。”
“那也不合落在咱们的头上!”苏明琨愤愤不平,“我看啊,梁家这回是存了心的罢?”
“不是不是!”梁炳乾急忙摇头。
“炳乾哥哥不用急,这不干你的事。”苏一一笑道,“要我是梁家,也一般会把这宗事摊到一一制药的头上!”
苏明琨不满:“你总是偏帮着炳乾!”
“你们想想,咱们一一制药自开业以来,经营的那些药,受冲击最大的是谁?莫忘了,咱们起家,可还靠着炳乾哥哥顺来的那些药草呢!虽说方子不一样,但配出来的丸子,效用可也差不离!梁家怕早把咱们看成了眼中的钉子,有这现成的替罪羊,不找咱们还找谁?七叔,您说是也不是?”
尤七沉吟着点头:“小姐说得是,倒是我心急了些,小姐莫怪。”
苏一一灿然而笑:“七叔之所以心急,是因为把一一制药当成了安身立命之所。我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么会责怪呢?”
苏明琨仍是虎着脸:“这两千份的定例拿出去,咱们的利钱可又全打了水漂!不仅没了利,连本儿都保不住要丢!”
“这一次的摊派,未必是坏事!”苏一一却微笑摇头,“有时候,放弃小利,会赢得更长远的高额利润。”
尤七眉心微动:“小姐的意思是……”
苏一一摊开手掌:“炳乾哥哥,我的点心呢!”
梁炳乾早就成了她的活动食柜,这时候也不及细想,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纸包。
苏明琨气道:“你还有心思吃点心!”
苏一一慢条斯理地打开,这次做的是米枫糕。她挑出三块,把其中两块分别拗下了大小不等的一块,然后抬头:“三哥,如果每一块米枫糕都代表一定重量的银子,你选哪一块?”
“当然选最大的这块了!”苏明琨没好气地拿起了完整的那一块。
苏一一微笑着拿起最小的那块,两口就吃下了肚,然后又拿起了剩下的那一块:“看到了吧?如果我不放弃这一块大的,就无法得到更多的利润。”
尤七和梁炳乾都看得莫名其妙,苏明琨却看着手里的米枫糕若有所思:“九妹,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有时候想要得到,先要放弃。”
“对!”苏一一抚掌而笑,“商人逐利,追逐的是总额利润,并非是一时的蝇头小利。虽说眼下看,咱们多出了这一千五百份的伤药,是咱们的损失。其实,换一个角度来看,又何尝不是咱们的机遇呢?”
尤七问:“此话怎讲?”
“咱们从来没有一次售卖过这样多数量的药品,若是这次能打出咱们的知名度,便等于是替咱们做了一次规模不小的广告。”
苏明琨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这广告费,也未免太贵了些!”
苏一一撇了撇嘴,这时代的广告手段,无非就是用个伙计在店门前吆喝吆喝。若以这样的成本计,这两千份的药品,自然是极其昂贵的“广告费”了。但比之现代,中央台高金时段的广告费,这区区两千份的药品,又算得了什么?
“若是能顺势推出了咱们的品牌,这笔费用,咱们就支得一点都不冤了!”
“品牌?”这一次,是三个人异口同声。
“对,品牌!对一个企业……呃,一个铺子来说,品牌是它的灵魂和标志。若是咱们的品牌效应有朝一日能够深入人心,即使咱们的成本不比别人低,也能通过品牌来人为地提高产品附加的价值,从而获得价格和利润上的优势。”
苏明琨和梁炳乾一脸的呆滞,这些粗浅的道理,对于他们来说,实在有点深奥。比起之乎者也通篇用典的四六骈文,还难于理解。唯有尤七,在思考了一会儿之后,露出了恍然的神色。
“就像是大陈魁……它的商品有时候比别的商铺贵上一成,却仍然卖得比别家好,就是因为产自大陈魁。”
“对!”苏一一眉飞色舞,“正是如此,大陈魁就是一种品牌。同样的价格,人们一定更愿意相信大陈魁的品质。咱们一直小打小闹,若是能趁着这次机会把一一制药的品牌推出去,日后的利润足可以抵销今日的付出。”
“这……还没瞧见利润呢,就把成本也给赔进去了,这种事……除了傻子,我瞧是无人肯做的。”苏明琨仍然大摇其头。
所以,你注定成不了大商人。苏一一遗憾地看着苏明琨,把目光转向梁炳乾:“炳乾哥哥,你觉得呢?”
“依依,只要你觉得行,那就行。”
苏一一差点整个人都趴到小香猪的身上:他倒是会摞担子!
尤七缓缓点头:“小姐此计……可行!”
苏明琨跳了起来:“尤掌柜,你怎么也顺着九妹去胡闹!”
尤七笑道:“三少爷,既然那定例推不了,咱们这血本是注定要下的,何不听小姐说的,趁机把咱们的品牌打进去呢?”
第058章 以质为本
经过苏一一短暂的言传身教,品牌这个词,总算是深入了几个精英的人心。既然懂得了机遇与挑战并存的道理,苏明琨对梁炳乾的那一点莫须有的敌意,也就消弥于无形。
“这次的两千份伤药,咱们要保质保量,千万不能因为摊派而心存敌意。”苏一一告诫尤七,“咱们的伤药,不用那些一次性的纸包,而要用封口的纸袋。这纸袋上,要印上‘一一制药’的标志,我要‘一一制药’,在以后的几十年,甚至数百年间,都成为质量过硬的代名词。”
尤七愕然半晌,才小心地问:“小姐是想让一一制药,屹立数百年不倒?”
苏一一怅然,想了片刻才露出了坚毅的神色:“若是能够真正把‘以质为本’的理念,深入到企业……咱们铺子的文化中去,一一制药这个招牌,未必就不能比一个王国或者一个世家存续的时间更长久。”
苏明琨瞠目结舌:“怎么可能!”
对于从来没有接触过政治经济学的古人们来说,苏一一知道这个说法,可能会让他们觉得不可思议。毕竟,这是一个王权至上的时代。
是以,她摇了摇头,没有再说,只是一笑置之。
“九妹,这味血斛竹还能用。”苏明琨心疼地指着被苏一一剔除出来的草药道,“若是像这种程度的药草都要剔出来,至少有一成以上不能用的。”
“那去进货的时候,就多进一两成。”苏一一头也不抬。
因为伤药里各种药材的比例,都是苏一一从魏尔瞻那里淘来,又在动物身上经过了多次试验才确定下来的,是以她不放心把这个方子公之于众。三个股东,外加尤七,便只能夜以继日地亲自称量药材,再用纸袋包装好。
想当初,云南白药的成份,就是国家级的保密配方。她这个一一制药出品的伤药,自然也要保密到底,成为一一制药的支柱药品之一。因此,所有的工序,都不假手下面的伙计。
尤七自然无所谓,天天都在店铺子里蹲点。苏明琨在学院也还算松懈,又能吃得苦。只苏一一和梁炳乾出来不便,装作入睡,后半夜再从家里翻了围墙出来。
这时候,苏一一便要感激姬流夜留下的内功心法了。练了大半年,虽说不能身轻如燕,但翻墙的熟练程度,几乎可以与她在现代经过训练以后的水准相类。
“小姐,其实别家药店拿去的,都是陈次品。像这种成色的药材,混进一两成,也不会差什么!”尤七纵然曾经手笔颇大,看着苏一一如丢垃圾似的,把药材扔到一边,也不由得心疼。
苏一一抬起头来,以手支颐:“我给你们讲个故事吧!”
长夜漫漫,虽说苏明琨和梁炳乾不明白苏一一为什么对尤七的问题避而不谈,但有故事可听,倒也有志一同地点头。
“古时候……”苏一一刚说了一个开场白,就忍不住感到好笑。如果在现代,讲起这个时代的故事,大约也是用这三个字开头吧?
“有个国王,和另一个国家开战,这场战争是这两个国家的国王,谁能统治那片共有国土的关键之战。出征的当天早晨,这个国王派了自己的马夫,给他最喜欢的一匹战马钉上铁蹄。在钉了三个马蹄之后,铁匠发现缺少了一颗钉子来钉第四个马蹄,他请马夫稍等片刻,自己打出一根钉子以后再把马蹄钉上。但是马夫听到了战争的号角,让铁匠少用一颗钉子。”
故事说到这里,屋子里的其他三个人都听出了一点名堂。
苏一一的目光,从三个人的脸上依次扫过,才继续说下去:“到了两军交锋的时候,国王很勇敢,身先士卒,冲锋陷阵,极大地鼓舞了士气。但是,当他挥鞭冲到敌军前面的时候,那个少了钉子的铁蹄掉了,战马顿时跌翻在地,国王当然也不可避免地被摔到了地上。这时候,敌军已经如蝗虫一样地冲了过来,国王很不幸地被俘虏,剩下的士兵们群龙无首,只得四散而逃。这场战争,国王因为一根铁钉,而失掉了对国家的控制权。”
尤七动容:“我明白了,小姐的意思是说,这株药材如果混进了这批伤药,就像那颗缺少了铁钉的马蹄,会给咱们一一制药的声誉,带来不可估量的损失!”
苏一一欣然点头:“正是!咱们创业之初,更要从每一件细节做起。有时候,一些看似微不足道的小瑕疵,会让咱们的努力付诸东流。因小失大,到时怕是懊恼也嫌晚了。”
梁炳乾没有表示意见,他一向唯苏一一马首是瞻。不管她说得有理没理,执行起来总是不遗余力。虽说有些木讷,但苏一一最看重的,却仍然是他。
苏明琨不以为然:“你说得也太夸张了,即使混进了这种成色的药材,咱们的伤药,在这些药商提供的药品里头,也是首屈一指的。”
苏一一摇头:“我要赢,就要赢得毫无悬念,全无花巧。成功的生意人,应该把卖的商品,当成嫁女儿那样看待。要让拿到一一制药的每一个士兵,都会觉得一一制药的伤药,比别家的伤药,要好得太多。如果根本没有可比性,即使日后咱们把利润看厚一分,也会有源源不断的客户。”
尤七心悦诚服地点头:“小姐说得是,‘以质为本’,正是百年老店屹立不倒的真谛。”
他唯一觉得疑惑的,便是苏一一的年纪。开了年才不过九岁的女童,竟然会有如此精僻的见解。除了用商界奇才来形容,他已经找不出更适合的原因了。
苏明琨想了想,也明白了其中的关窍。只是他与苏一一和尤七两人的目标不同,自然不会致力于把一一制药,打造为百年老店。不过,少数服从多数,别说从股子来说,他不占优势。就是从人头来说,也是全倒向了苏一一那边,他也只得点头同意。
经过几个晚上的奋战,两千份的伤药,终于全都包装完成。看着摞得整整齐齐的纸袋,苏一一忍不住从心底涌出了自豪之感。
第059章 定亲
正如苏一一预计,两千份伤药送往军队,包装精美,药效显著,果然为一一制药赢得了巨大的声誉。永乐镇一一制药,几乎成为伤药第一家的代名词。
“小姐此计,果然效果卓著。”尤七喜孜孜地抱着账本进来,顺手摸了摸正蹲在苏一一膝上呼呼大睡的小香猪。
苏明琨喜道:“果然是计出九妹,无往不利。”
苏一一翻了个白眼:“三哥,不用往妹子脸上贴金,一一制药可不是我一个人的。要不是七叔上下打点,咱们的伤药也未必能到得了前线。”
尤七早已笑得合不拢嘴:“既是这么些药材下了血本,可不能打了水漂儿,自然要用在刀刃子上,才能见成效。”
小香猪仰起头,喉咙里发出了咕噜咕噜的声音,也不知道想要表达什么意思。苏一一摸了摸它油亮的毛,触手更觉润滑。顺手拿过一枝药材,如今既然要打造过硬品牌,这些挑剩下的,自然都进了小香猪的大嘴。
用两只前蹄扒拉了一下,小香猪懒洋洋地叼着一边去啃了。看它的模样,分明对这顿零食深为不满,那药材于它,不过如同鸡肋一般。
“如今已经跟那家谈妥了价钱,这三间加上旁边的那两间,要这个价钱才肯卖!”尤七举起了拇指和食指。
“要八百两?”苏明琨浓眉紧皱,“六百两也尽够了,眼瞧着咱们的铺子生意兴隆,便狮子大开口地抢银子来了?”
尤七苦笑:“还加上这院子的,就是人家瞧准了咱们非要不可,才平地生生涨了一百两。”
“那还不简单,咱们另找地儿搬去,三哥说得对,六百两,再加这个大院子,也就七百两顶了天,再多咱们就换东市那里的铺子去。也就多花几百两银子,那地段儿,是黄金地段!”
苏一一说着,想到刚穿越来时,为着二十两束修银子,父母压低了声音吵了半宿,顿时觉得财大,果然气儿就粗。
“正是这话!七百两咱们就买了,若是非要讹咱们一笔,大不了就搬地儿。”苏明琨挥了挥手,冷下脸来。
铺天盖地的叶落如蝶,转眼间竟又到了年底。苏一一忽然侧首:“三哥,大伯上次不是来了信,让你去京城么?若是入了国子监,便有了秀才的身份!三伯可答应了?”
苏明琨的脸立刻阴沉了下来:“祖母倒是极赞成的,只是大娘要等齐了四弟同去,爹爹便回了大伯,缓两年再去。”
“开了年,三哥便十五了!”苏一一侧着头,“你自个儿跟老祖宗说去,免得三伯尽听着大娘撺掇。”
“哼!”苏明琨握着拳,“罢了,老太太耳根子软,又向来顶疼四弟。听着爹爹的话,竟是应了。这一条路总走不通,开了年我还是参加乡试,中个秀才罢了!”
苏一一想了想:“国子监里鱼龙混杂,若是没有大伯当靠山,你的日子还不如在永乐呢!毕竟大树底下好乘凉,好歹挂着个苏家呢!”
苏明琨勉强一笑:“经了乡试,先取了秀才的身份。过两年同四弟去京城,兴许可以去考举人了。只不知……”
苏一一握住了一个小拳头:“以三哥的功课,那是必中的。”
小香猪啃完了那根药材,正慢吞吞地蹭过来,似乎赞同苏一一的话似的,脑袋极有节奏了点了好几下。
苏明琨忍俊不禁:“这举人哪有这么容易考的?”
“三哥可莫妄自菲薄,若是正正经经地用功,又比谁差了?开春既要参加乡试,往后铺子里的事便摞开了手罢。”苏一一沉吟着,“如今七婶也能帮上手,七叔家里那个本家的侄子,我看着也很好,可以让他管些事。往后七叔是要跟着咱们去京里的,这两年,让他慢慢儿地接上手。”
“秀才易考……”
“三哥中了秀才以后,才是真正要用功的。”苏一一正色道,“三哥不同我与炳乾哥哥,你是要中举做官的人,若在商道上费心过多,难免误了正事。”
苏明琨看着她严肃的小脸,忍不住叹息:“九妹,若是你用心跟着魏先生做学问,日后的成就,不可限量。”
苏一一撇嘴:“不就是君如玉第二么?我要的,可是苏一一第一,打造第一商业王国,比当别人的影子强多了。”
小香猪爬到苏一一的膝上,又趴下了身子,这时候又把脑袋点了两点,倒像真能听懂苏一一的话似的,惹得屋子里的三个人,都一齐地笑了起来。
出得铺子,苏明琨拉苏一一拉住:“九妹,你真放心把铺子全交给尤七和他那个侄子?这样任人唯亲,往后要出了大事……”
苏一一坦然点头:“这事儿我早就考虑过了,七叔我是信得过的,看那尤为德,也不像忘恩负义之徒……”
“九妹,这世上的人,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就敢断定那尤为德日后不会做出什么事来?”
“三哥放心,我可不同你躲懒,日常总会过来的。七叔要昧着良心黑了咱们的银子,早就黑下了。如今还是七叔掌着呢,万一那尤为德起了坏心思,也瞒不过七叔那双眼睛。”
“你平常多个心眼儿……”苏明琨说到一半,自己也不由得笑将起来,“你的心眼可比比干还多着一窍呢,我也是白嘱咐你。”
“三哥的提点,我放在心上。”苏一一答应着,又忽然皱了眉,“奇怪,今儿炳乾哥哥怎地没来铺子里?下学回家的时候,还说要来的呢!”
“他家里有事,据说是定了一门亲事。”
苏一一吓了一大跳:“亲事?他才多大年纪啊!”
“开了年,也有十三,这会儿定亲虽是早了些……但那家的小姐年纪不小,家世又好,梁家动这心思,也是常理。”
“哦。”苏一一低头看着小香猪,“哪家的小姐?”
“江南道容家的正出女儿,芳龄十五,说来还是梁家高攀了。”
“也不过是做了些生丝生意发家,日后炳乾哥哥的成就,绝对不在容家之下。”苏一一冷哼了一声。
第060章 拒绝亲事的原因
第二日见到梁炳乾的时候,苏一一正要为他定亲的事,调侃两句。目光微瞥,却见他颈后部有一条隐约的红痕,忍不住吃了一惊,立刻吊到了他的身上,怒道:“你爹又抽你了?”
梁父似乎有点暴力因子,上次为了梁炳乾偷拿了一根山参,也是下手极重。
“嗯。”梁炳乾脸红耳赤,却一动不动地任由她翻开了自己的衣领。
背后的小衣很贴身,苏一一极尽目力,也只能看到那条鞭痕极长,又是心疼又是愤怒:“这回又是为了什么,你到底还是不是他儿子!要是我的话……哼,逃出家门也不给他挨着鞭子边儿的!你就不懂得夺门而逃啊……”
其实,永乐镇的镇民们,素来信奉棍棒之下出孝子的信条。连苏明鹏这样的嫡子,也吃过父亲的藤条。
“没什么。”梁炳乾尴尬地笑,“又不是很痛,咱们先去学堂。”
“上药了没有?”苏一一看他似乎有难言之隐,只得不再细问。
“早就上了,咱们一一制药的那个伤药,效果很不错。”梁炳乾这一次回答得很流利。
“先去学堂吧,别误了先生的课。”苏一一没有再继续追问,只是皱着眉往前疾走。老子教训儿子,似乎轮不上她管。
“九妹!”刚踏进学堂,苏明鹏便一把拽住了她的手,直接把她拖到了外面的垂柳下。
“怎么?”苏一一差点本能地就运气推开,好在及时醒悟,苏明鹏如今对她,比自己的两个嫡亲妹子还要好,无论如何不会再故意欺负她的了。
“你可别动了糊涂心思!”苏明鹏颇有些气急败坏的模样。
“我……动了什么糊涂心思啊……”苏一一有点气虚,虽然她和苏明琨的动作十分小心,但这霸王又不是笨人,迟早会找出蛛丝马迹。
“四叔虽是庶出,好歹也是苏家的人。书香门第,绵延百年的大族,可不能真嫁去了商人之家!”
苏明鹏说得气急败坏,苏一一却好半天没能回过神来。他这是什么意思?她当然是商人,可也没考虑过嫁人问题吧……
她的生理年龄,才十岁不到!满脸黑线地瞪视着苏明鹏,她有点恼了:“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啊!你自个儿还没定亲呢,我比你小着好几岁,要轮也要从长及幼!”
“哼,还不是你和梁炳乾走得太近,以至于人家起了心思么?”
“他和我本是邻居,自然一同上下学堂,这有什么可奇的!”苏一一鄙夷地瞟了他一眼,这些古人,都是什么心思啊!小小年纪,脑袋里就已经装了不少男盗女娼——不,是男婚女嫁的大事小事!
要换到现代,老师们口口声声强烈要杜绝的早恋,相较起来已经算是晚的了!
“要不是对存着那份儿心思,梁炳乾至于抗着他父亲的意思,不肯定亲么?”苏明鹏依然脸色不善,仿佛苏一一欠了他八百两银子不曾还似的。
苏一一想了想,觉得她与梁炳乾应该还在青梅竹马的童年时期,再怎么早熟,也还到不了非卿不嫁,非卿不娶的地步。于是摇了摇头:“那个女孩子听说家里娇惯得很,又比炳乾哥哥大了两岁,他不中意也是有的,怎么非管到我头上来不可!”
“你们同进同出,未必他心里就没这等想法。打量着你们不住在苏家,就当是一般的小门小永,也不想想,他一个商户之子……”苏明鹏的语气里,分明有着掩藏不住的轻蔑。
“四哥,我今年只有九岁,而不是十九岁,不觉得跟我说这个有点早了么?”苏一一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你有这闲功夫,不如去把功课作好……咦,你今天怎么来了学堂?”
苏明鹏在一年半以前,已经去了书院。
“还不是怕你起了什么糊涂心思,才偷偷溜出来的么!”苏明鹏咕哝了两句,“九妹,你和炳乾说个明白,别让他对你存了指望。”
“是你自己想多了,人家不存这么个心思!”苏一一恼道,“我知道啦,你快去书院吧,免得回了家,又被你爹好一顿藤条,皮痒了不是?”
苏明鹏应了一声,眼角瞟见魏尔瞻的身影,像是老鼠见了猫似的,一溜烟地便去了。
“先生!”苏一一跑过去,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怎么不在里面习字?”魏尔瞻觉得奇怪,如今苏一一已经开始习行草,仍是习的君如玉的帖子,因为肯下苦功夫,自然一日千里。
“是四哥找我说了几句话。”苏一一无奈地苦笑。
“那就进去吧,要讲学了。”魏尔瞻只当他们苏家大宅有事,自然不方便细问。
“是。”苏一一依言跟在他的身后,进了学堂,在第一张位置上坐下。虽是近两年又进了不少稚龄的学生,但苏一一的年龄仍算小的。
魏尔瞻的功课虽不甚紧,但对苏一一的要求,素来更高出一等。是以在学堂的时间,过得十分紧张,也就没空去想苏明鹏那番不着边际的话。
直到吃饭的时候,才忽然记起,朝梁炳乾的方向看去,却正好撞进了一对乌黑的瞳仁。
她粲然一笑,梁炳乾也回以一笑,可是耳根,却微微有点淡粉,渐渐地洇了出来。
难不成梁炳乾十三岁就知道恋爱?那也太早了点吧?只能说是因为朝夕相处,而有了一些朦胧的好感罢了。随着年岁的增长,这种好感,自然而然地便能淡化。
再者,自己的这具身体,年龄也委实太小。一个十岁不到的小女孩,要能让人爱得死去活来,那才叫咄咄怪事呢!大概是那个容家的女儿,梁炳乾本不中意。何况,这个年岁的小孩子,正处在叛逆期。
觑了一个空子,苏一一偷偷地问:“炳乾哥哥,你不喜欢那个容家的……姐姐吗?”
“自然不喜欢。”梁炳乾回答得毫无悬念。
“哦,那倒也罢了,不过你以后不同意的时候,能不能讲点策略?自己凑上去给你爹打一顿,简直就是自找苦吃!”苏一一很想点醒这个榆木脑袋瓜子,怎么像个楞头青似的,明知道挨打也不懂得阳奉阴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