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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又打朕全文阅读

作者:衣里明珠     皇后又打朕txt下载     皇后又打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二十三章 谢傅瞻人情练达

    老人吆喝:“家里来客了,倒碗水来。”

    水是要来了,人也出来了——一群大大小小孩子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围过来,好奇地看着他们。

    小皇帝坐金銮殿都不带胆怯的,此刻却浑身不自在。

    老人问:“你们从哪里来啊?”

    “林堤口。我姓林,大哥姓什么?”

    “林堤口,很远呢。我年轻的时候去过,朝廷征劳役修大堤。我家姓张,”张老汉看看楞呼呼的小皇帝,“就你们一老一小来买砖?”

    “哎,是,听说淮安城南有砖窑。”

    “是有,还是烧青砖的呢,不过离林堤口忒远,估计你们还得再走一天。”

    小皇帝惊叹,好家伙,谢傅瞻怎么什么都知道。

    谢傅瞻笑:“再走一天能到也是赚的,我们路上走了好几天了,还有几次走错了路,哎,我这把老骨头倒是不要紧,就是苦了孩子,跟我受罪。”

    小皇帝突然发现,谢傅瞻笑起来还不难看,比谢文通笑起来不差。

    “买砖干啥?”

    “盖房子,给这孩子娶媳妇。”

    小皇帝:……我有媳妇了!

    谢傅瞻絮絮叨叨地说:“我是个鳏夫,这孩子也命苦,没了父母,你说,我不管他的事谁管啊!总不能看着他打光棍吧。”

    小皇帝:……说得跟真的似的!这还是耿直的谢傅瞻吗?

    老汉显然被谢傅瞻打动了:“那是,兄弟你是个忠义人。”隔着篱笆看了看他们的车,“你们晚上睡哪里?”

    “本来带了床破被子,结果我解手的功夫,被人拿走了。之前几天都是找个草垛,趴进去睡,也不太冷。昨天遇到一个好心人,在他们伙房睡了一夜。”

    “哎,这怎么行,晚上还很冷,别冻坏了孩子。这样吧,你们上我家炕上来睡。”

    谢傅瞻忙起身拱手行礼:“哎呀,这真是太感谢老哥了,”向小皇帝,“你这孩子,快来谢过老人家。”

    小皇帝搭弓行礼:“谢老人家。”

    张老汉大笑:“看衣着也是穷苦人家,但这说话这礼仪,倒像是读过书的。”

    谢傅瞻叹息:“读过。他父亲好学问,对他教导很用心。可惜了,他父亲过世得早,小孩子不会经营家业,才落到这般田地。”

    张老汉惊奇:“哎,孩子,你叫什么?”

    小皇帝愣了一下,这个谢傅瞻,没跟他对口供啊。

    谢傅瞻笑:“他叫春阳,春天的太阳。这孩子,天生话少。”

    “话少好,心思正。”

    张老汉身后,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说:“春阳,名字真好听,跟我的差不多。我叫春花,你读过书,会写我的名字吗?”

    小皇帝蹲下,拿树枝在地上写字:春花。

    春花蹲在小皇帝身边,惊奇地看着地上的字:“真好看。”

    种瓜的孩子挤过来:“哎,我的,我名叫福贵。”

    小皇帝写下“福贵”二字。

    “写写大牛。”

    “我叫大丫。”

    “还有我,我叫春兰。”

    小皇帝在地上写了很多字:春香、福林、福宝……这老汉还真是儿孙满堂啊。

    “真好看,方方正正的。”

    “你认识好多字啊,比我们里正认识的还多。”

    “怎么可能有里正认识的多!”

    “就是比里正认识的多。”

    两个最小的孩子争辩得面红耳,一个拽着小皇帝的袖子,指着堂屋门上的对联:“你认识这对联吗?这可是我们里正亲自写的,如果你不认识,就没里正识字多。”

    谢傅瞻随着小皇帝抬头,却见堂屋墙上贴着尚未褪色的大红对联:“猪壮马壮牛羊壮金来银来福贵来”,横批:“六畜兴旺”。

    这种对联怎么能贴在人住的地方呢!谢傅瞻问:“这是谁贴的?”

    张老汉得意地说:“我们家跟里正虽然是两姓别门,但关系很好,这是他儿子帮我们贴的,他儿子在城里读书呢,以后说不定能考中秀才。”

    小孩子更在意自己执着的答案:“哎,你到底认识不认识啊?”

    不等小皇帝开口,谢傅瞻就说:“不认识,这里面许多字他还没学。”

    小皇帝只好摇头。

    张老汉惊奇地问:“兄弟也识字?”

    “认识几个,跟他父亲差不多同时进学,不过没他父亲学问好。你们门上的对联我都不认识,这孩子更不认识了。”

    恰好这时,屋里传来老妇人高亢的喊声:“吃饭喽——来端碗。”

    小孩子们一哄而上,冲到伙房里,这个端碗,那个端干粮筐。

    张老汉则拿了一个长长的木板搁在院内的一口大缸上:“我们就在这咸菜缸上吃吧。”

    一家人都动手准备晚饭,忙忙碌碌的场景,是小皇帝从来没有见过的。他托腮微笑:“还挺温馨。”

    这种温馨还没来得及化开就消失了,当他意识到木墩子那么矮,够不着这咸菜缸上的木板啊。这什么待客之道,竟然不让人进屋吃饭,还让人站着。

    小皇帝瞟见伙房里,女人和小孩子在伙房里围着锅台吃,有的有木墩子坐,有的只能蹲着。好吧,站着就站着吧。

    等一群大孩子、半大孩子和成年人围过来时,小皇帝发现,站在木板边吃也是奢侈的,老人的两个中年儿子都是端着碗,攥着窝窝头,蹲在墙角啊呜啊呜吃,咕咚咕咚喝。

    等等!不对!好像哪里缺点儿东西。

    想起来了!他们没洗手!干了那么久活,手上那么脏,不洗手就拿干粮吃啊!怎么吃得下!还有,刚才端碗、盛干粮的那群人好像也没洗手。

    小皇帝暗暗对谢傅瞻做了一个洗手的动作,让他帮自己说。

    结果谢傅瞻视若无睹,一个表情都没给他,在身上擦了擦手就去拿干粮吃饭。

    小皇帝嫌弃:你衣服都那么脏,越擦越脏。

    再看看自己的手,指甲盖里都是泥,怎么拿干粮,只捧着碗喝汤。

    晚饭是野菜汤,不知道是什么野菜,放了盐,放了一些杂面,盛出来之后,水是水、菜是菜、面是面,没什么卖相。味道咸咸的,菜还能下咽,杂面有些太粗糙了,划得嗓子痛。

    张老汉关切地说:“你怎么不吃啊?你伯伯让我们给你热了干粮呢。”

    谢傅瞻拿了干粮递给小皇帝:“不是嚷嚷饿了吗?吃吧。”

第四百二十四章 小皇帝的变化

    小皇帝反胃,谢爱卿你没洗手,就给朕拿干粮?!朕也没洗手,还是不吃了,一顿不吃饿不坏。

    恰好瞥见年纪最小的福林正眼巴巴地看着那干粮,小皇帝就从谢傅瞻手里接过来,递给他。

    福林看看爷爷,不敢接。

    张老汉说:“哎呦,使不得,你自己留着吃吧,你们还要赶路,得吃饱。”

    谢傅瞻欣慰地笑了:“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还是给孩子吃吧。”

    “你们留着慢慢吃吧,这买了砖再赶回去,还需要好几天呢。”

    “我们还有。”

    ……

    推来推去,干粮掉在地上。

    “哎呀,哎呀!”张老汉痛心疾首,忙捡起来,拍拍上面的泥,“你看,你看,弄脏了。多可惜,这可是杂面馒头。”

    小皇帝这才发现,他们吃得都是杂面野菜窝窝,而自己拿的是杂面馒头,但看质地,杂面馒头就比窝窝细,吃起来应该不那么嗓子痛。

    确实可惜,只是地上那么脏,在这里晒过干草,没准还有鸡在上面拉屎,再可惜也不能要了。

    小皇帝低头看看地,没有屎,也没有草叶,非常勤俭地对谢傅瞻说:“揭了皮吧。”

    张老汉听不懂,问:“什么?”

    谢傅瞻说:“他说揭了皮还能要。”

    张老汉说:“洗洗就行,揭这一层皮得浪费多少颗粮食啊,从种到浇地再收了磨成面做成干粮,太不容易了。”递给福贵,“让你奶奶洗洗,照样吃。”

    小皇帝心中抽痛,啃着碗看向谢傅瞻,眼里闪过泪光。

    谢傅瞻说:“喝饱了我们就出去喂喂牛,牛拉的屎也得铲了,一大摊子摆在那边,多臭。”

    张老汉忙说:“你们把牛车牵家里来,别被人偷走了。那牛粪,让老二去铲就行。”

    谢傅瞻一边磨磨蹭蹭地牵牛,一边问:“还觉得乡村生活闲适吗?”

    小皇帝把弄着杂草:“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圣人永远无法理解一粒粮食对农人来说有多重要,能多一分理解总好过分毫不知。”

    小皇帝轻抚老黄牛的背:“你为什么不让朕念那对联?”

    “念了会怎样?张老汉一家知道里正戏弄了他们,对抗里正?他们恐怕没有那能力。笑脸相迎?恐怕也做不到,在村里如何自存?这是厚道老实的一家人,于我们也算有恩,怎么能置他们于那么尴尬的境地。”

    小皇帝凶恶地怒视谢傅瞻:“好你个谢傅瞻。你这不是很通人情世故嘛!”

    谢傅瞻板着脸,认真地说:“世人眼里,臣竟然是不通人情世故的吗?到臣这个年龄,只要不是天生残障,有几个不通人情世故的?”

    小皇帝愤怒地控诉:“那你还整天气朕,你故意的!”

    “知世故而谋私利,是为奸;知世故而图自保,是为滑。臣知世故而忠君爱民。”

    “是为什么?”

    “谢远略。”谢傅瞻的字。

    小皇帝:……“真要跟那老汉一起睡?”

    “您也可以睡伙房,伙房里有干草,就怕草里有虫子。”

    两人将牛牵到老汉家里,张老汉的儿子则赶紧用铁锨把牛粪铲了,放到院西南角的一堆粪土里。

    天黑了,该睡了。

    谢傅瞻跟老汉的小儿子、还没娶媳妇的老四一起睡,张老汉则带着小皇帝来到靠近伙房的那间东屋里:“今晚我们爷俩就在这里睡,这屋里有大土炕,做饭的时候已经烧热乎了,这时候睡进去,哎呀,别提多暖和了。”

    暖和不暖和小皇帝不知道,倒是看到了跟铁一样乌黑发亮的被子。他一心想做明君,他愿意体察民情,愿意受苦,盖粗布被子,睡干草他都能接受,可,这也太、太、太脏了,这怎么睡啊!

    老汉已经脱了外衣,踢了鞋子,躺在被窝里了:“来吧,一起睡。”

    小皇帝对自己说:你是无处可去的人,有人给你最暖和的被窝,你应该感谢的,你,你怎么能嫌弃别人的被子脏呢!

    可是,它本来就很脏啊!不怕破不怕差,可脏,还是有点儿怕的。

    小皇帝纠结至极、急中生智,发现被子只有被脸和脖子蹭的地方很脏,被子长,而老汉个子不高,床下头应该比较干净吧。他不脱衣服,一来不会露出来里面的绸衣,二来可以将身体跟他家的被褥隔开。

    小皇帝踢掉破布鞋,跐溜爬上床下头,掀开被子就钻进去。

    还真挺暖和!小皇帝在外面冻得腿脚都麻木了,乍一进这温暖的被窝,顿时感到一股热流涌入体内,整个人都活泛了。

    小皇帝闭上眼睛,莫名感觉有些幸福,快赶上建极殿的百子千孙床了。

    这里好像就是建极殿的百子千孙床,殿外大雪纷飞,殿内却温暖如春,钱明月坐在床边,捧着一本书看。

    小皇帝从被窝里伸出头来:“姐姐,该睡了。”

    钱明月温柔地微笑:“再看一会儿书。”

    “姐姐在看什么书?”

    “简体书。”

    小皇帝爬起来:“给朕也看看,姐姐心心念念的简体书长什么样子。”

    钱明月微笑着递给他,到他手里却变成了一只大老鼠。

    小皇帝寒颤一下,老鼠掉在床上,四处乱爬。

    “老鼠!”小皇帝惊呼一声,坐起来。

    房间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被窝里真有什么东西在窜,是老鼠吗?

    小皇帝隔着被子,用手去拍。

    张老汉也醒了:“怎么了?”

    “有老鼠。”

    张老汉迷迷糊糊没听清,不妨碍他摸着火石,点燃油灯。

    一只硕大的老鼠嗖地一下从炕上蹿到地上,沿着墙角嗖嗖地跑。

    “娘的,这屋里放了点儿米面,被这搬仓惦记上了,净想着来偷。”

    老汉跳下床,摸了鞋底追着老鼠打,可老鼠行动多快啊,哪里是他能追上的。好一番折腾,老汉哆哆嗦嗦爬上炕:“吓唬走了。”吹灭油灯,“睡吧。”

    小皇帝摸摸腰间的匕首,那是他出门带的防身用的,可能先要用来防四只脚的。

    老汉很快鼾声如雷,小皇帝无法在他之后入睡,僵硬地躺在床上,胡思乱想。这百姓家的生活,不像他想象的那么美好啊。

    “乐岁终身苦,凶年不免于死亡”,古人诚不我欺。

    他们家里竟然没有桌凳,更不要说其他享乐的东西了。

    老百姓终日忙忙碌碌,不过得一些粗布遮身蔽体,得一间土房子勉强栖身,得一些粗粮配着野菜吃,老实说,跟鸟兽终日在山林觅食,有什么区别呢?

第四百二十五章 大梁农家乐深度体验游

    人如果不能读书识礼,不能怡然自乐,终生只为衣食而活,于禽兽何异?可是,百姓们如今活成这个样子,又岂是他们愿意的?

    怪谁呢?是他做帝王的不仁慈不英明吗?他没有穷兵黩武,没有大兴土木,生活也不奢侈浪费,甚至姐姐都那么勤俭了,为什么百姓还过得如此穷困?

    他该怎么做,才能让百姓都吃饱穿暖,可以读书识礼仪知荣辱呢?

    小皇帝正苦思冥想,又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又是老鼠!

    他心头蓦地升起一股无明业火,都怪你们,把百姓的粮食都吃了,布匹都咬烂了,不然百姓也不会活得那么辛苦了!猛地坐起来,拔出匕首,朝着声响砸去。

    “砰——”是匕首落地的声音。

    “吱吱,吱吱。”是老鼠的叫声。

    张老汉再度被惊醒:“娘的,又是搬仓,非要把我们粮仓都搬空吗!”边骂边点亮油灯,却见墙角的粮囤旁边,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透过老鼠的身子,插在土墙上。那老鼠还没死,摇头摆尾,吱吱地惨叫,周围是嫣红的鲜血。

    张老汉惊呼:“啊!这谁的刀子!这么准,竟然插到老鼠身上!”向楞呼呼的小皇帝,“是你的吧,真准。”

    不等小皇帝说话,就跳下床去,踢踏着鞋,从囤上抽了一个木板,逮着老鼠的头吭吭吭一顿砸:“终于逮到你了,打死你,打死你,让你抢我的粮食吃。”

    做主带着圣人出来,谢傅瞻哪里敢睡,他就住在隔壁厢房,一直侧耳听着这屋的动静。第一次打老鼠时,他就坐起来了。这一次,听到“刀子”两字,就慌了神,叫醒那少年,一起过来。

    就见少年天子不动声色地坐在床上,面容沉静。老汉正用高粱叶裹了死老鼠,往外扔。

    那少年问:“爹,怎么了?动静好大。”

    张老汉说:“打搬仓呢,好大一只搬仓,被这孩子一刀子钉在墙上。”向谢傅瞻,“林老弟,你这侄子还会武艺?”他倒不觉得带匕首本身有问题,出远门的人,哪个不带件防身的。

    谢傅瞻笑道:“他哪里会武艺,瞎猫碰见死耗子罢了,你瞧,他都吓呆了。”

    张老汉拿了匕首,仔细打量,木柄、黑漆漆的刀身,没什么特别的,看起来像是几十文钱就能买到的样子,在墙角抓了把泥,擦擦上面的血,递给小皇帝。

    谢傅瞻接过去:“张老哥啊,洗洗手吧,你去过林堤口,一定听说过王堤口的事儿。”

    张老汉哪里知道:“啥事?”

    谢傅瞻编故事不用打草稿:“哎,你忘了?就是王家在外面做生意的那个人,风光的时候,十里八乡数着他了,后来跟人打官司输了,被关到大牢里。”

    “家里凑了钱想把他捞出来,上头也同意了,谁知道监狱里闹鼠疫,人没了。不光他,整个牢里一个人都没出来,包括看监狱的狱卒。哎呦,别提多惨了,多少年前的事情了,现在我们那边的老人还常提念呢。”

    张老汉哪里听说过,不过谢傅瞻说得跟真的一样,他就说:“是,是,我想起来了。人们都说呢,搬仓这东西,不光吃我们的粮食,还有毒,这可咋办!”

    谢傅瞻说:“老哥洗洗手吧,我也把这刀子洗洗。”向那青年,“贤侄,你把那些老鼠血打扫了,哎呦,可了不得。”

    老鼠打死了,总能睡个安稳觉了吧。小皇帝再度躺下,精神刚刚放松,就觉得身上似乎有虫子在爬。

    是错觉吧,他又没死,怎么可能会有虫子在身上爬!一定是错觉。

    可,真的有虫子在爬,还很痒!小皇帝只得不停地抓,挠……

    以往在宫里,五更就要起来准备上朝,如果半夜醒来发现才三更,就会觉得很幸福,还可以睡一大觉。醒来发现是五更,就会焦急烦恼。

    现在,他只盼赶紧到五更。

    可时间像是跟他开玩笑,天就是不肯亮。小皇帝翻来覆去,甭提有多煎熬了。

    熬啊熬,过了像把徐太后扳倒那么长的时间,外面才有动静,有人起床了。

    不知道天有没有亮,反正屋里很黑,小皇帝爬起来,摸黑穿上鞋,拢拢衣服,走出去。

    外面才能恍恍惚惚看见人,也就他平时上朝的时间。老汉的大儿子提着粪筐,扛着粪叉子,正准备出门。

    小皇帝不认识那东西,好奇地问:“你要去哪里?”

    老汉儿子听不懂:“什么?”

    小皇帝不敢再开口,拉着脸去走到谢傅瞻门前,恰好谢傅瞻也结束了一夜的煎熬,精神抖擞地出来:“起了?”

    张老大笑道:“大叔醒了?怎么不多睡会儿?”

    谢傅瞻笑:“睡够了,好多天没在床上睡了,可真得劲。哎,你起这么早去干什么?”

    “拾粪去。南边大路上,东来西往的骡马多,可以拾一大筐粪呢。”

    谢傅瞻看小皇帝那表情,就知道他有多嫌弃:“我们一起去吧。”在墙边拿了一个粪筐,捞了一把铁锨递给小皇帝,“我们不能白住,走吧。”

    “哎,不用,大叔你带着小兄弟再歇歇吧。”

    “没事儿,睡够了。”

    “不行,怎么能这样。”

    谢傅瞻说:“赶紧走吧,不然就轮不上我们了。”

    张老大便不再坚持,谢傅瞻破衣烂衫,头发凌乱,提着粪筐,像极了庄稼汉。

    他们出门斜穿过一片树林,就到了大路,大路上干干净净的,没有一摊粪,还有铁锨铲过的痕迹。

    张老大遗憾地连连嗟叹:“哎呀,被人抢先了,这边都没有了,被人抢走了。”像是丢到了至珍宝物。

    谢傅瞻看了小皇帝一眼,说:“往淮安城方向走走吧,那边车马更多。”

    “好,大叔果真是行家,淮安城那边车马很多,附近的庄稼人每天能捡好几筐粪。不过这些天不太好捡了,朝廷来了,知府大人不让人往城里去。”

    小皇帝皱眉,谢傅瞻就问:“我听说又让进了啊,听说皇帝还教训知府了呢。”

    “是让进了,不过盘查得很严,听说带个有尖的东西都不行,女人的簪子都得摘下来。你们身上不是带了刀子嘛,可千万不要进城,万一被抓起来可就苦了。”

    “我们不去,我们是去买砖的。”

    “是嘞,没事儿去城里干啥。”

第四百二十六章 小皇帝的成长

    他们往前走了一里路,遇到一个背着半筐粪的老人,老人前面的路上,还有一些牛粪。

    很显然,就是这个老人捡走了牛粪。

    又走过去十几米后,张老大说:“他是南面那个村的,有五个儿子三个女儿,每天都来捡粪,我们往前再走百十米,这一段路留给他。我们腿脚便利,走远点儿不要紧,不跟他争。”

    小皇帝不由得高看这脸什么色都看不清的男人一眼,品德与富贵又有什么关系呢。

    路上果真有不少粪,张老大很开心地拾粪,差不多每走几步,就能捡一大块牛粪或一堆驴粪蛋,有时候路边的杂草中,还会有一大摊子粪。

    小皇帝落在后面,皱着眉,撇着嘴,一脸嫌弃。

    谢傅瞻对张老大说:“贤侄,你看路南,我们爷俩看路北。”

    “好嘞。”

    走了几步,看到一摊牛粪,谢傅瞻对小皇帝说:“铲到我筐里来。”

    小皇帝不动。

    谢傅瞻放下筐,从他手里拿过铁锨,自己铲了放筐里:“那我铲吧,你背着粪筐。”

    小皇帝怒瞪谢傅瞻:你欺君!

    谢傅瞻一脸倔强:这才是体察民情!

    小皇帝才不要背粪,从他手里夺过铁锨,气呼呼地往前走,越过一堆驴粪。

    谢傅瞻大喊:“这里!这里!走那么快干什么!没看到这里有驴粪蛋吗?”

    小皇帝狠狠地剜了他一眼。

    谢傅瞻回以一脸正气和坦荡。

    小皇帝:……要说龙颜大怒,辛致知之流怕,林长年之流紧张,便是开国功勋也无人敢等闲视之,但谢傅瞻就不怕,就继续气他。

    朕,朕有什么办法啊!

    小皇帝认命地开始捡粪。

    一下一下又一下,粪筐被铺满了。

    一下一下又一下,粪筐盛了一半了。

    一下一下又一下,粪筐快满了。

    看着粪筐越来越充实,小皇帝竟然觉得很开心,很有成就感。真诡异!

    张老大的粪筐也快满了,他欣喜地说:“好了,我们该回去了。今天真是发了啊,要天天都这样,很快就能攒够一亩地的肥料,就不愁好收成了。”

    谢傅瞻意有所指地说:“是啊,对咱庄稼人来说,粪可是个好东西。”

    小皇帝鼓鼓腮帮子,看到路边有遗漏的马粪,还是伸铁锨去铲。

    谢傅瞻欣慰地伸过筐:“好孩子,你长大了,该会操持家业了。”

    张老大笑着说:“这孩子别看话少,伶俐着呢,可定亲了?”

    “定了,是个贤惠的。”

    小皇帝得意地笑了,谢傅瞻你再故意恶心人,也不得不承认朕的媳妇贤惠,哼!

    看着他的笑容,张老大连连惊叹:“哎,这孩子生得可真好看。瞧瞧,这天庭饱满,地阁方圆,一定是个有福的。”

    谢傅瞻谦虚地说:“贤侄言重了,他就一个小孩子,啥福不福的,别把他父亲的家业都败坏了就行。”

    小皇帝真怒了:“不会!”

    张老大忙说:“大叔你太谦虚了,你看这孩子,又勤快又节俭,又有贤惠妻子,怎么可能是败家的。我看啊,他一定能攒下更多家业。”

    小皇帝又有些得意,回去让史官把这句话记上,不过不是“攒”,是“创”。他要和明月一起开疆拓土,多弄些田地来给百姓种田养桑,这样,他们就能吃饱穿暖了。

    捡满两筐粪的路,很远很远呢。去的路上忙着捡粪,还不觉得那么远,回的时候无所事事,又累又饿,肚中火辣辣的,腰酸腿软,小皇帝拄着铁锨,举步维艰。

    谢傅瞻还跟张老大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大叔可有儿女?”

    “有,可都常年不在跟前,还没这孩子亲呢。”

    小皇帝突然意识到,他说的是实话。儿女不在身边是实话,跟他亲也是实话。

    如果不是为了他黎家的江山,他这么人情练达的人,为什么要得罪一众人?

    如果不是为了他这个什么都不懂的少年天子,他何必到民间来捡粪?

    张老大正值中年,扛着一筐粪还觉得累。谢傅瞻干干瘦瘦一老头,又没干过体力活,扛着满筐粪走那么远,能行吗?

    “等一下。”

    小皇帝将粪筐从谢傅瞻身上拉下来,将铁锨伸过去:“抬着。”

    谢傅瞻动容:“好。”将锨把给小皇帝,让支点更靠近自己。

    回到家里,众人已经吃完饭,给他们留了一些饭菜在锅里。可能因为刚捡了粪,张老大从伙房大缸里舀了一瓢水洗手,小皇帝和谢傅瞻也跟着洗手。

    可以放心吃饭了。依旧是杂面野菜窝窝头,放了盐,有点儿咸味,口感粗糙,划得嗓子痛。

    小皇帝太饿了,狼吞虎咽,结果噎着了,不停地打嗝。

    谢傅瞻笑,小皇帝瞪他:好笑?

    “吃慢点儿,别跟八辈子没吃过饭一样。”

    小皇帝:……还是做个昏君,赏他一顿廷杖吧。

    张老大说:“喝点儿汤冲冲就好了。”

    吃过饭,谢傅瞻准备告辞张家人。

    小皇帝拉着他小声问:“你带钱了吗?”

    “没有。”

    “买砖不带钱吗?”

    “要钱干什么?”

    “留一点儿钱给这家人,不能白吃白住啊。”

    “我们帮着捡粪了,你还给了他们一个杂面馒头。”

    小皇帝:……“不给拉倒,朕真是疯了,竟然想着指望你。”气呼呼地走到张老大面前,掏出匕首。

    张老大吓了一跳:“干嘛?”

    “给你。”转身就走。

    谢傅瞻笑:“我们快到地方了,这一路很太平,用不着这刀子了,给您留着做个念想吧。我们该走了,还得去买砖,给你们添麻烦了。”

    张家人很热情地将他们送出去,目送他们很远。

    小皇帝躺在牛车上笑:“真是不错的一家人。”

    “所以就把銮仪卫统一制作的匕首送人了?上面有刻字,识字的人都能看出来路不凡的。”

    “那又怎样,到时候朕已经回去了,安全了。”

    “圣人故意想让人知道吧。”

    “谁让你买砖不带钱的。”

    小皇帝嘚瑟:“朕不介意让世人知道朕在农家捡过牛粪。”朕就要让他们知道,还要让史书记下来。不然朕的罪岂不是白受了!哼!

    谢傅瞻直言不讳:“圣人太注重虚名了。”

    “爱惜羽毛是什么坏事吗?朕为了好名声,就不能做与英明君主不符的事情,所以才能容你。朕要做昏君,哼哼,你屁股都打烂了。”

    小皇帝故意气他:“注重名声,总好过不知廉耻和以辱为荣吧,你说呢?”

    “圣人英明。”

    “哈哈,这句话竟然能从你口中说出来。”

第四百二十七章 谢傅瞻:骂您是看您还不错

    老牛在漫长的大道上慢悠悠地走,有时会突然拉一坨屎,小皇帝下意识的反应竟然是“赶紧捡起来”。

    真是要疯了,堂堂天子,被谢傅瞻搞成什么样了。

    日近正午,他们终于走到淮安城城门外。

    守门的衙役问:“什么人?进城干什么去?”

    谢傅瞻说:“张家庄的人,进城给孩子看病。”

    “下车,我们检查一下。”

    衙役将车上车下翻了个遍,牛的辔头、鞭子都一寸寸检查了,又指指谢傅瞻:“过来,让我检查一下。”

    堂堂大九卿之一,乖乖地上前,任衙役在他身上搜了个遍:“过了。”

    衙役指指小皇帝:“你过来。”

    小皇帝皱眉,不喜欢被人这样近身,但好像要进城,没有别的办法,硬着头皮上前。

    衙役拍他身子的时候,力气特别大,小皇帝痛得直咧牙。

    “行,你们可以进,不过,牛不能进。”

    谢傅瞻一脸为难:“啊?这,我们把牛放哪里啊。”

    “你们自己想办法,反正牛不能进门。牛进城,拉得到处是屎,会恶心坏圣人的。”

    谢傅瞻对小皇帝说:“不然你自己去看病,我在城外看着牛车等着吧。”

    小皇帝摇头:“不行。你进去吧,跟大夫说说症状就行。”

    “这怎么行,大夫得诊脉。”

    衙役不耐烦地喊:“你们,一边商量去,后面很多人等着呢。”

    另一个衙役附耳说了几句话,这衙役态度突然和善了:“这样吧,你们先到一边等等,我们领头的人马上就来,他会帮你想办法。”

    小皇帝问:“有什么办法吗?”

    “有的,比如牛屁股后面挂个袋子,将牛粪兜起来。你们先去那边坐着,兜子很快就到。”

    谢傅瞻牵着牛车,远远地走到城墙下,回头看到衙役还在看着他们:“圣人开口说话了,我们暴露了。”

    小皇帝托腮笑:“辛致知果真对朕严防死守啊。你猜,他们会怎么做?是把辛致知叫过来,大张旗鼓地请朕回去,还是放我们进城?”

    “通知辛致知、再等他来到,得很长时间,他们不敢让圣人这么等的,可能真找个兜子就把我们放进去。”

    果然,不一会儿,一个脸上写满圆滑的中年男子走过来,亲自将一个粗布布兜系在牛屁股上:“好了,你们可以进去了。哎呀,你们一老一小进城看病真不容易,我们绝不故意难为你们。”

    谢傅瞻连连打弓道谢:“谢谢差爷,谢谢你们。”

    小皇帝也弯下矜贵的腰,行了一礼。

    谢傅瞻带着小皇帝走后,众衙役还在嘀咕:“会不会搞错了,要真是贵人,会给咱行礼吗?”

    “管他呢,不是的话,不过搭几句好话,兜子又不用你出钱,万一是呢?”

    顺利进城去,小皇帝满意地说:“这群人倒是会想法子。”

    “您应该做几天织工,试试这么大块布用多长时间才能织出来。更不要说从种棉花到收获,得费多少劲了。”

    小皇帝懊恼,他为什么要没话找话说:“每一食,当念稼穑之艰辛。每一衣,当知丝缕来之不易。百姓稼穑纺织不易,怎么能用来兜粪!这淮安知府真是胡闹。”

    谢傅瞻说:“原本骡马牲口和农民都可以进城,牲畜的粪便有捡粪的庄稼人清理走。需要进城的人能进来,农人得到了肥料,街道也能保持干净,各得其所。”

    “圣人来淮安后,事情都乱套了。信不信,当地人都盼着您走呢。”

    小皇帝几乎怒吼:“又不是我让他们这么做的。你什么事情都能怪到我头上来的本事,呵,真令人佩服啊!”

    “作为知府,辛致知不说政绩卓著,至少也不是庸碌无能之辈,此间种种怪现状,还不是为了奉君。”

    小皇帝委屈死了:“谁让他们这样奉了。他们哪里是为了我,他们讨好我,不过是为了自己的仕途。”

    “帝王往往喜欢谁就重用谁,人人才都想博个简在帝心。”

    “我又不喜欢这样的!这都能怪我头上来!”小皇帝气得抓了把草往谢傅瞻头上扔,“非人哉!”

    谢傅瞻扒拉掉头上的草,正色:“不是专门说您。”

    “那你说得是谁?”

    “古往今来,所有帝王。”

    小皇帝无力吐槽:“说得好像不包括我一样。”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官场风气庸俗至此,不是因为您,看得出,您也竭力在扭转这局面,您妻子也是。”

    想起钱明月,小皇帝就笑了:“你终于说了句正经话。”

    城内不像小皇帝来之前那么热闹,但商铺都开着,也有货郎挑着担子吆喝,往来采买的民众不少,好一副太平盛世景象。

    小皇帝赞叹:“这淮安城确实热闹非凡。如果能在城里做个商人,开一家米粮店,也是挺不错的。”

    “那我领您在城内生活几天?”

    小皇帝激灵一下:“不,算了。”嘀咕,“朕就随口一说,你就不能当没听到?”

    突然闻到饭菜的香味,小皇帝不由得流了口水,猛然发现自己肚子已经饿得火辣辣的痛了,躺在车厢里,懒洋洋地问:“哎,你饿不饿?”

    “您饿了?”

    “是啊,这一晌也没干什么,怎么就饿了呢。以前都要特意活动活动筋骨,才能吃得下饭呢。”

    “您以前,那是典型的饱食终日。野菜窝窝头根本不抗饿,老百姓吃了这个还要去干活,您应该多做几日田舍翁。”

    小皇帝翻个白眼:“你有完没完?”

    “您不是想做田舍翁、更不是想开米粮店,您只是想享受着至高无上的尊荣吃喝玩乐、逍遥自在,昏庸无道的君王都是这样的。”

    小皇帝气得拍车板:“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卖了!我只是感觉那些的生活很新奇,新奇懂不懂?”

    “啊,脑袋被驴踢了,才会跟你单独出来,再这样下去,不出三日就要驾崩了。你再挤兑我,我就让你去辽东做个布政啥的,给你儿子做下官。”

    谢傅瞻:……他几乎没有命门,但这一点儿他还真怕。不过:“皇后不会同意的。”

    小皇帝枕着手笑:“那你觉得皇后会愿意看到你天天欺负她丈夫?你扪心自问,我做得真的那么差吗?你就不能说句好话?”

    “您扪心自问,缺好话吗?”

    小皇帝:……“缺你说的好话。”

    “您若是阿斗,臣就不扶了。”

    在这家伙看来,骂他还是看得起他呢。小皇帝勉强接受这是句好话:“如果是阿斗呢,你就回乡做田舍翁?”

第四百二十八章 儒生不避世

    “儒生不避世,不能容于庙堂,便去地方为官,庇护一方百姓。”

    小皇帝故意气他:“如果真逢着昏君,可就由不得你选了。”

    “那倒是。”谢傅瞻心中感慨:万幸生得逢时。不过这话不能说,小皇帝会骄傲。

    走到一家小餐馆前,谢傅瞻停下牛车,掏出来几个大钱递向小皇帝:“您去里面吃吧。”

    小皇帝咬牙切齿:“不是没带钱吗?”

    “不饿?那算了。”

    “给我。”

    小皇帝夺了钱,跳下车,被一个刚劲有力的男人扶住:“您慢点儿。”

    却是郑安。

    小皇帝看到他,激动得想哭:终于要从谢傅瞻的魔爪里解脱了。

    “你终于来了!”

    终于!郑安忙低声解释:“从城门到城外,布了很多人,只是下面的人眼拙,不能分辨龙颜。”

    小皇帝皱巴着脸,痛苦地说:“又累又饿,浑身疼,啊,还痒,刺挠。哎呦,哎呦。”

    “快,请上车。”郑安忙扶着小皇帝上了马车。

    谢傅瞻嗤笑一声,赶着牛车继续走。

    一进行宫,小皇帝就开始嚷嚷:“快,伺候朕沐浴。指甲缝里,头发根上,都洗一遍。”

    “给朕换全新的衣服。”

    “给朕备膳,朕要吃大鱼大肉!”

    ……

    行宫里,宫女内使忙得脚不沾地,这个给他倒水,那个给他揉肩。

    万金宝则拿香皂给他搓背:“哎呦,您这身上怎么起了红点,看着像是被什么咬了。”

    一听这话,小皇帝就觉得痒:“快给朕挠挠,也不知道农户床上有什么,像虫子在爬,痒死了。”

    “莫非是跳蚤?”

    “跳蚤?那是什么?”

    “小虫子,被褥经常不洗,就生这个。跟虱子差不多,不过虱子生在头上。”

    小皇帝笑:“狮子?你哄谁呢?那么大的狮子,能生在头上?”

    万金宝只得给他解释“虱子”跟“狮子”的不同。

    宫女扒拉小皇帝的衣服:“真有跳蚤!”

    小皇帝大叫:“快拿出去烧——烧点儿热水烫烫。”耕织不易,还是别烧了。

    桌上摆了十八道菜,鸡鸭鹅、猪牛羊、鱼虾鳖,色香味俱全。

    万金宝紧张地侍立一旁,生怕他吃不下,再干呕。

    哪料小皇帝风卷残云似的,将内使夹到自己盘子里的菜一扫而光。

    圣人吃不下饭的毛病,总算是治好了,行宫的空气都恬静了。

    林长年笑着对谢傅瞻说:“还是谢公高明,根治了圣人这毛病。”

    谢傅瞻没给他一点儿好气:“吃不下?饿得轻!瞧你们把他惯的。”

    吃饱饭,小皇帝满足地拍拍肚皮:好像人生已经没有什么值得追求的了。

    万金宝问:“圣人下午有什么安排?”

    “没有。”他就想抱着肚子睡觉,困死了。

    万金宝努力想让他过得充实:“圣人说过今日要去梁红玉祠,还去吗?”

    现在睡了,晚上恐怕睡不着了。小皇帝坐起来:“去。不用仪仗,让郑安、任长宗安排一下,坐马车去就行。”

    梁祠只是当地人的称呼,门匾上是鎏金大字:安国夫人祠。门外有一副楹联:“舍身报国女儿志还我河山丈夫愿。”

    里面只有几间半旧的房屋,正屋是一尊彩色的梁红玉泥像,站在高高的台子上,比真人要高大一些,宋时的服装发饰,手里握着宝剑,威风凛凛。

    圣人随口一说要来梁祠,行宫里便没有什么动静了,辛致知不敢贸然限制梁祠,梁祠依旧有些香火游客。人们纷纷给梁红玉烧香,还往她神像前面的功德箱里塞钱。

    小皇帝感叹:“只要有德行,做出了贡献,就会得到百姓的尊崇,谁管是男是女。”

    转到其余几间房屋里,供着韩世忠、岳飞等抗金名将的塑像,香火稀少,香灰都潮湿板结了。

    小皇帝不高兴地说:“虽说是安国夫人的祠堂,但岳飞、韩世忠都是忠贞英勇的名将,怎么没人来祭祀呢!”

    林长年知道原因,不好直说:“西湖畔有岳王庙,香火旺盛得很,不少学子游人专程去缅怀。”

    小皇帝依旧不满:“余杭是余杭,这里既然有他们的神像,就不能没人祭祀。百姓不来上香,是官员没做好示范。清明节马上就要到了,让辛致知带着所有吃皇粮的,都来祭祀。”

    “还有,你快马加鞭往京城递个消息,让皇后下诏,以后每逢清明节、寒衣节,地方官要带着本地吃皇粮的,去英豪庙里祭祀。”

    林长年忙应下:“是,这是礼部的事情,说起来是臣的失职。”

    “朕没怪你,教化是天下所有官员的事情。”

    他们又去了后院,那里有新旧石碑六通,铭记着梁红玉的事迹和屡次翻修梁祠的情况。

    小皇帝大致看了看,没什么兴趣,倒是院内巨大的一棵梧桐树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这合抱粗的树,有上百年了吧。”

    “估计有的。”

    树枝上系了很多红绳,有的颜色还很鲜亮,有的已经发白,有的是棉布,有的是缎带。

    小皇帝好奇地问:“树上系那么多红绳干什么?是什么风俗吗?上面好像有字,写得是什么?”

    郑安撩袍:“臣爬上去看看。”

    蹭蹭爬到树上,解下几个布条,拿给小皇帝过目。

    小皇帝一看,脸就黑了:“求子!求姻缘!干什么!当这里是观音殿吗?”

    郑安说:“民间愚夫愚妇,到处祈愿,是免不了的。”

    小皇帝气得不行:“愚昧!无知!”

    兴高采烈地出门,怒气冲冲地回来,一回到行宫,就把辛致知叫过来,指着鼻子一顿臭骂:“你怎么搞的,民众连鬼神庙和英烈祠都分不清!你没去过安国夫人祠吗?你在这里做官几年,就不知道人们向她求子求女吗?这种现象怎么置若罔闻!”

    辛致知恍恍惚惚回到府衙,招来幕僚,有气无力地介绍了上面的新精神,安排说:“把梁祠后面那棵许愿树砍了吧。再安排人在门外守着,不准百姓到那里去许愿,告诉他们在梁祠许愿不管用的,要许愿去庙里道观里。”

    幕僚不无烦恼地说:“这建祠堂不就是为了受世人香火供奉吗?平头百姓谁管你是英豪还是圣贤,想受他们的香火,就得给他们服务,到哪里不是这样。”

    “不管怎样,有人供奉就好了。这下好了,梁祠没人烧香,也没人捐钱,恐怕很快就要塌了,又有什么好处呢!想一出是一出,圣人这也忒没道理。”

第四百二十九章 辛致知之死

    辛致知怒斥:“胡闹!你怎敢非议圣人!圣人何等英明,你能想到的,圣人都能想到!圣人已经传旨,以后清明节、寒衣节本官带着众廪生去祭祀。”

    幕僚忙自打嘴巴:“明公教训的是,学生不敢了。”见辛致知气得狠了,上气不接下气,担心地说,“明公,您脸色不太好,要不请大夫来看看。”

    辛致知摆手:“不用,自己身体自己清楚,就是困的。好多天没睡过个囵吞觉了,回头好好睡一觉就没事儿了。现在圣人还在淮安,我就用药不太好,恐怕圣人会忌讳,觉得不吉利。”

    幕僚不好再劝:“那您歇着吧,外面的事情交给我就好。”

    辛致知无力地点点头,捂着心口,趴在桌子上。幕僚走后,他想起来去拿纸笔,把清明节祭祀的事情记下来,免得忘了。突然觉得心口一阵绞痛,痛得难以忍受:“来人,来人——”

    可惜,他已经没有力气叫出来了。

    “噗通”一声,摔倒在地,意识朦胧时,还想着:千万不要让圣人知道,圣人一定觉得晦气。

    辛致知再也没醒来,入夜,来为他点灯的书童发现他躺在地上,身体已经凉了。

    辛府报丧的人自然不敢到行宫来,他们报给了辛致知的上官,江苏布政使看事不小,亲自到了行宫,求见韩书荣。

    韩书荣惊骇:“什么?他人没了。怎么会这样!几个时辰前还见过,突然人就没了。”

    “无常啊!人命呼吸间。”说着,潸然泪下。

    此刻,便是从小到大的儒生,也不得不感慨人生的无常。儒家解决不了的问题太多了,人离不开佛道。

    江苏布政使犹豫地问:“韩公,此事要不要告诉圣人?”

    韩书荣想了好一会儿,说:“圣人昨夜没睡好,天一黑就熄灯了,此刻去打扰恐怕不好。”

    江苏布政使叹息一声:“是啊,若他是病了,需要请御医,可以奏请圣人。如今他人已经没了,再跟圣人说还有什么用。只是,他走了,淮安的事就失去了做主的人,恐怕伺候不好圣人,让圣人受了委屈啊。”

    韩书荣说:“明日我来告诉圣人吧,圣人素来宽和,想必不会介意。倒是怀良的身后事,恐怕要劳叶公多费心了。”

    第二日,小皇帝从香甜的梦境中起来,由宫人伺候着穿衣:“昨日去城郊,见地里开了不少野花,春已然来到,不好好欣赏,岂不是辜负了这无限春光。让辛致知找个风光宜人的地方,今日朕听他安排。”

    小宫人步履匆匆跑出垂花门,差点儿撞到一绯衣官员身上,忙行礼:“大人恕罪!”

    韩书荣温和地说:“小公公仔细路,圣人醒了吗?”

    “圣人今日醒的早,正在饭厅用膳。”

    韩书荣点头:“小公公去忙吧,本官去求见圣人。”

    一个没多说,一个没多问,信息失去了对接的机会,韩书荣带着辛致知病亡的消息往里走,小宫人带着宣见辛致知的旨意往外走。

    小皇帝心情很好,见韩书荣行礼,笑道:“韩爱卿免礼,用过早膳了吗?”

    韩书荣起身站定:“回圣人,还没有。”

    “那你一起过来吃吧。”

    韩书荣弯腰再度行礼:“臣来见圣人,是有一件事要告诉圣人。”

    看起来不像好事,小皇帝敛起笑容:“说吧,无碍。”

    “淮安知府辛怀良昨夜没了。”

    小皇帝一时反应不过来:“没了?什么没了?”

    “昨夜戌时,淮安知府辛怀良被书童发现躺在地上,已经凉了。”

    小皇帝惊得站起来:“昨天不还好好的吗?怎么突然就没了!会不会是被人害了?你让人去查,刑部不是来人了吗?好生去查,不能让他枉死!”

    “是,圣人,臣告退。”

    韩书荣离开,小皇帝重重地坐在椅子上:“人没了,怎么就没了呢。万金宝,通知銮仪卫,让他们查查。”

    “对了,赶紧把宣辛致知的人叫回来,人都没了,朕还让他去找地方玩,像什么样子。”

    刑部和銮仪卫很快把辛致知死亡的真相告诉小皇帝,他难以接受的真相,辛致知卒于“积劳成疾、心脉栓塞”。

    这是他把辛致知累死了?小皇帝难受极了,愧疚,心痛,还有迷茫,他怎么就把辛致知累死了呢?

    “宣谢傅瞻。”今天他任谢傅瞻骂好了。

    然而,谢傅瞻根本没有来,来的是林长年。

    谢傅瞻对林长年说:“现在林公去见圣人更合适。”

    小皇帝问林长年:“你是来骂朕,还是来劝朕?”

    林长年说:“圣人言重了,臣怎敢对圣人不敬。”

    “那你来干什么?”

    “圣人该启程了,江南春早,若不及早登程,怕是到江南时,春已经尽了。”

    小皇帝消沉:“辛致知没了,朕还有心情赏景?”

    “圣人若不离开淮安,辛家怎敢大办丧事,扫圣人的兴。”

    小皇帝无语:“人死了就得发丧,这是礼,朕怎么会觉得扫兴?瞎揣思。”

    “辛知府就是卒于此啊。”

    小皇帝无言。

    摧眉折腰事权贵,落得个人嫌鬼憎!可怜,可悲!

    好一会儿,小皇帝才问:“林长年,你说,朕有错吗?如果谢傅瞻来,他总能把错归在朕身上。”

    圣人这是问错来了:“圣人有错,圣人应该吸取教训。”

    “你说吧。”

    “圣人错在不知道天威之重,您一句褒扬,能让臣工通体舒畅,羽化登仙;您一句斥责,能让臣工心惊胆寒,如坠深渊。”

    小皇帝像是听到了笑话:“你在逗朕乐吗?不说谢傅瞻天天气朕、骂朕,便是你和韩书荣,也没少跟朕顶牛,你们谁少一根头发了吗?”

    突然想起谢傅瞻昨日说的话:“帝王往往喜欢谁就重用谁,人人才都想博个简在帝心。”“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官场风气庸俗至此,不是因为您。”

    小皇帝突然有点儿沮丧:“朕是皇帝,却不知道皇帝是什么样的。”

    “这皇帝做得,忒没意思。”

    “江南不去了,回京,朕永远缩在深宫里,就妨碍不到谁了。”

    林长年劝:“若不经此事,圣人怎知世人眼里的皇帝是什么样的。圣人还是应该多走走多看看,您增长见识,对整个大梁都有好处。”

    “若是去了余杭,再把杭州知府累死怎么办?”

第四百三十章 林抚远要辞官回乡找小皇帝

    林长年没说辛致知早就有病或者不大可能之类的话,而是说:“圣人可以明确告诉各地知府,需要做、不需做和禁止做的事情,到地方后,不用地方官作陪,不扰乱地方政务和百姓生活。”

    “若发现有不如意的,待离开时再一并告诉他们,给他们足够的时间让他们去改过。这样,他们就不会步辛致知后尘了。”

    小皇帝点头:“你主持草拟吧,尽量不要给地方找麻烦。”

    “是,圣人。”

    “还有,你持节和制书,代朕去祭奠,追授他正三品嘉议大夫、资治尹。”

    小皇帝亲自写了制书,将符节交给林长年,以他为正使、翰林院编修学士朱宏斌为副使,前往吊唁。

    既然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也就不是一日能融化的,小皇帝不能指望自己说一句“丧礼如常举行”,就可保证辛致知的葬礼不降格。祭祀过后,起驾离开淮安。

    圣驾离开那日,淮安城的花草树木都松了口气,人们奔走相告,皇帝走了,日子可以恢复正常了。

    送瘟神,也不过如此吧。

    小皇帝站在龙船甲板上,情绪消沉:“来淮安的时候,刮的还是西北风,现在已经变成东南风了。”

    万金宝说:“是啊,当时河边还都是枯黄色的,现在已经全部泛青了。春来得真快。”

    春来,带着无限生机,总叫人心生欢喜。小皇帝却怎么都高兴不起来:“你说,如果皇后在,她会说什么呢?”

    万金宝赔笑:“娘娘一定喜爱这无限春光。”

    小皇帝摇头:“朕还是给皇后写封信吧。”

    他知道远水难解近渴,可他需要皇后。

    小皇帝缩在被窝里,闭上眼睛,想象自己在钱明月的怀抱里。

    钱明月推开他:“重死了,还往姐姐身上压。”

    小皇帝讪笑:“朕想姐姐嘛。”与钱明月并肩坐着,“姐姐,朕有点儿不高兴。”

    “怎么了?”

    小皇帝愣了,怎么了?想不起来:“想姐姐了。”

    钱明月笑:“如今春光正好,若无聊,便去外面走走。”

    小皇帝懒得动弹:“宫里的景色,看腻了。”

    “宫里?姐姐说的是余杭啊。”

    “啊?余杭。朕还没见过余杭是什么样的呢!”

    小皇帝爬起来,走到窗前,却什么都没看见,只觉白光一闪,睁开眼睛。哪有姐姐,哪里是余杭,空荡荡的船舱里空无一人。

    但那种温馨的氛围还在,小皇帝感觉姐姐就在身边,心都活了:“江南忆,最忆是杭州,去姐姐恋恋不忘的余杭看看吧。这一路就不长久停留了,免得叨扰地方太多。”

    钱明月收到了林抚远的辞官表,说是才疏学浅,不能胜任大同提学使之职,请求辞官回乡,一来在祖母膝下尽孝,二来重新读书,增加学识,来日再为君王效力。

    回乡?他的家乡是余杭,圣人巡幸江南,不可能不去余杭,他是想去见小皇帝吧!

    钱明月决定拖他几天,将奏疏留中不发。

    林抚远没断绝京城的消息,知道王诗韵如何“得宠”于皇后,料到皇后会不准,给王诗韵写了封信,请她说情。

    王诗韵从林府回到建极殿,犹豫地对钱明月说:“娘娘是不是收到了表哥的辞官表?”

    钱明月一听就明白了其中关窍:“收到了,犹豫不能决,你表哥是嫌官小吗?”

    王诗韵摇头:“什么官大官小,他压根儿不适合做官。娘娘,诗韵是得了表哥的信来帮腔,但诗韵说的也是真的。”

    “他那人,让他读书写文章做学问,他可能很乐意很开心,但让他在官场上迎来送往,对上官溜须拍马,对下官恩威并施,对百姓耀武扬威,他做不到,他肯定觉得无比厌烦。娘娘,您就允了吧。”

    王诗韵将林抚远看得透透的,官场是俗人的游乐场,容不下林抚远那么清高的莲。

    林抚远差点儿害死她,她绝不会让他好过。既然过得不开心,你就在那边好好呆着吧。

    钱明月叹息:“好端端的,儿子被革了官职,岂不是让你舅舅在同僚面前难堪。”

    王诗韵不明白:“分明是表哥自己辞官,怎么能说是革职呢?”

    “按朝廷的惯例,得挽留几次,才是真辞官,若不挽留,就于革职无异。这样吧,姐姐挽留他几次再说。”先用官场恶心他一段时间再说。

    王诗韵不懂官场上的弯弯绕绕,但她知道如果夫妻争吵,妻子一怒之下回了娘家,也要夫家去请好几回才肯回来呢。大概道理差不多吧,都是为了面子。

    “那就谢谢娘娘了。”

    于是,钱明月言辞恳切地挽留林抚远,提学使你的才学是有目共睹的,圣人与本宫都相信你能胜任。大同文教不兴,圣人钦定你为大同提学使,你不要辜负圣人的信任,等等。

    钱明月一天有多半天忙于政务,宫人都很无趣,王诗韵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无所事事、百无聊赖”就是她生活的真实写照。

    其实,她的日子一直是这样的,但以前绣个帕子,做个香囊,就是一天,也不觉得难熬。都怪钱雲,把她的心填得满满的,又撒腿跑了。

    拿着钱雲送她的众星拱月钗,王诗韵心空得难受:“你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

    王诗韵反反复复回忆跟钱雲相处的短暂时光,真的好短暂,每一个片段都反复咀嚼了好多遍,反而愈发有味。

    他笑起来真好看,说话声音也好听,真是个妙人,怪她学问太低,想不出足够好的词来夸他。

    就在这一遍遍的回味中,王诗韵发现了不对——

    钱雲曾说:“终于不用去国子学了。”

    诗礼传家的官宦子弟,自幼潜心读书,为什么会那么讨厌国子学呢?

    而且,他真的很讨厌“国舅爷”这个称呼。

    直觉告诉王诗韵,这两者之间一定有联系。

    王诗韵想知道怎么回事,可最近朝政繁忙,皇后娘娘又是征兵又是买马,还要准备城郊大祀,她那不像样的丈夫不在,她已经焦头烂额,不能让她再为家事烦忧。

    王诗韵决定自己去调查,可不借皇后的名义,她连国子学大门都进不去。借着皇后的名义,皇后一定会知道,还不如直接拜托皇后去查。

    如果迂回行事,让下人接触一下钱雲同窗好友的下人呢?

    可她无人可用啊!如果是在无锡,她有小叔父和忠仆可用。可在京城,身边不是皇后的人就是林府的人,哪个会把她放第一位啊。用他们,还不如昭告天下,不妥。

第四百三十一章 辽东大疫

    最终,王诗韵决定走最危险的路——找銮仪卫。

    那日,华启功午后来建极殿求见。

    王诗韵在殿前拦住他:“华大人,小女有礼了。”

    华启功不敢托大:“王姑娘多礼了,娘娘可在建极殿?”

    “在,不过娘娘累了,正在午休,你可能要多等一会儿。”

    “多谢姑娘相告。”

    “左右你都要等,不如听小女说几句话。”

    华启功立马意识到她的意图,含笑:“王姑娘是闺阁娇女,不懂为官忌讳。銮仪卫只听命于君王,王姑娘若需要銮仪卫做事,需要通过皇后娘娘。”

    王诗韵叹息:“銮仪卫只听命于君王,难道只是君王让查什么就查什么吗?发现了关键的信息也不会告诉君王吗?这么说你们的作用也不是太大啊,说不定还会误事。”

    华启功无奈地笑:“王姑娘,銮仪卫没有那么呆,发现重要的信息,自然要上报。”

    “那,我可以做给你提供信息的人吗?不答应,你可就误了大事了。”

    华启功坦然:“可以,不过銮仪卫查到的信息只禀报给娘娘,不会给姑娘。”

    王诗韵笑道:“自然,小女没有欺瞒娘娘的意思,只是想让娘娘少烦恼几天而已。直接知道结果,比担惊受怕好几天要强。”

    “担惊受怕?”

    “是娘娘关心的人,你不关心吗?”

    华启功硬硬地行了一礼:“请姑娘示下。”

    “查查钱雲,在国子学受了什么气?都是谁给他气受?前因后果都要查明白。”

    钱雲在建极殿那惊天一摔,很多人都知道他们之间的事,更不要说銮仪卫了。原来小姑娘要给情郎出气,钱雲什么人,怎么会受气。

    华启功不以为意地说:“好。”答应下来,不去管它,銮仪卫忙着呢,不是给人做红娘的。

    “如果过几天你还没查出来,我就去告诉皇后娘娘,你说,娘娘会不会觉得你能力有限呢?”

    华启功:……这小姑娘不好糊弄啊!

    “国子学学子身份非凡,不能轻易拷问,请姑娘给銮仪卫一点儿时间。”

    “好吧,虽然我耐心很有限。”

    华启功哪里想到,这随便一查,竟然有这么惊天的发现。上次科举有私弊,马屁精甘本长针对皇后亲大哥精准增录的消息已经在学子圈中广为流传。

    这只是学子的猜测?还是空穴来风,事必有因?虽然时日已久,证据难寻,但銮仪卫自然有銮仪卫的办法。

    不过,他不敢去查,万一查出来是事实该怎么办?

    告诉皇后,让一向贤明公正,至少表面上如此的皇后怎么办?自打脸查处自家哥哥和甘本长?让皇后贤名扫地,成国公府名声败坏,皇后会恨死他的。

    不告诉皇后,动用銮仪卫查到了皇后的把柄,却不告诉她,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万一哪一日让皇后知道了,皇后会以为他想要挟他,也会弄死他的。

    华启功不敢继续深究,至于王诗韵,小姑娘好糊弄。暗中约王诗韵在僻静处相见:“王姑娘,銮仪卫查不下去了。”

    “怎么回事?”

    “遇到权贵的阻止。”

    王诗韵横眉立目:“銮仪卫还怕权贵?你糊弄我。”

    “便是帝后,面对权贵也不能随心所欲、为所欲为。如果不是打算效仿前朝蓝玉案、胡惟庸案,帝后也不能明面上让銮仪卫直接拿权贵讯问。”

    华启功递给王诗韵一张纸:“不过,銮仪卫查到了三公子在国子学的好友名单,姑娘可以自己去打听一下。”

    王诗韵哼气:“銮仪卫都不能查?我就能去打听?”

    “銮仪卫是朝廷衙署,自然受朝廷纲纪约束,且在文武百官心中是个奸白脸,监察御史们动辄弹劾。而姑娘只是个小姑娘,谁能阻止官家千金交往吗?”

    有道理。王诗韵双臂环抱:“我知道你在敷衍我,若我从这几人嘴里打听不到消息,还会再找你。”

    华启功给王诗韵的,并不是钱雲好友的名单,而是钱雲想甩都甩不掉的几个跟屁虫。

    王诗韵在他们那里得到的消息是:“他们是嫉妒,他们不肯承认三位公子的才华。大公子一举得地,二公子名满天下,三公子亦是天纵奇才,那群人都嫉妒疯了,挤兑三公子,嘲笑他。”

    “他们说了什么?”

    听完众人的话,王诗韵觉得甘本长应该真的给钱雲的大哥开后门了,不过她不觉得这有什么。

    甘祭酒只是谏言增录了几个,又不是挤下去哪个,伤害谁了?钱大公子若没有真才实学,便是增录二十个三十个,也轮不到他啊!

    一群人被嫉妒蒙蔽了心,奈何不了其他人,逮着钱雲这个最老实的欺负起来,看本姑娘怎么教训你们!

    王诗韵有仇必报,怎么能容忍别人欺负自己最在意的人,鼓着气回到建极殿:“娘娘呢?跟娘娘说我回来了,免得娘娘担心。”

    春娥说:“娘娘还在文华殿没回来,姑娘累了吗?先歇歇吧。”

    王诗韵看看天,已经快黄昏了:“今日这么忙吗?”

    “本来已经回来了——”春娥说着,被李兰英瞪了一眼,忙闭嘴,“朝中的事,奴婢等哪里懂。”

    王诗韵无所谓:“好吧,那我写大字等娘娘回来。”

    可是,直到掌灯时分,皇后都没有回来。

    王诗韵有些坐不住:“怎么还没回来,这么晚了,娘娘该饿了,要不然送些饭菜过去?”

    李兰英冲春娥摇摇头,春娥说:“文华殿不是宫人内使能去的地方,还是不要去打扰娘娘了,娘娘忙完,自然会回来了。”

    可直到二更天,钱明月都没回来。

    王诗韵明白,朝中这是出了大事啊,娘娘已经够累了,怎么能让她再为小事烦忧?替钱雲出气这种小事,还是自己来吧。老僧入定般坐在案前,盘算起来。

    将近三更的时候,钱明月才拖着一身疲惫从文华殿回来。

    宫人们摆放碗筷,王诗韵则帮她摆好座位:“娘娘太辛苦了,快用膳吧。”

    待钱明月坐下,又给她揉肩按背:“是不是腰酸背痛?诗韵给您揉揉吧。”

    钱明月按住她的手:“这些何须你来做,这么晚了,诗韵怎么没去睡?”

    王诗韵心疼地说:“这么晚了,娘娘还没用过晚膳,朝政就那么重要,重要过娘娘的身体去?”

    钱明月说:“辽东总督八百里加急,辽中沙河爆发瘟疫,请求朝廷援助。”

第四百三十二章 王诗韵为钱雲出气

    王诗韵说:“谢总督不是很有能耐吗?就不能为您分忧啊。”

    “疫病已非辽东人力物力能控制。”

    “好严重啊!怎么会这样?”

    钱明月说:“此次瘟疫的症状与风寒一致,加上沙河地广人稀,人们没意识到它在迅速蔓延。直到疫病传到军屯,造成兵士大量死亡,军医断定是瘟疫,指挥使才报给总督。”

    “先生连忙采取了隔离疫区、救治病患、控制人员流动等措施,但是太晚了,染病的估计已有十万人,死者数千计。”

    王诗韵说:“这么麻烦的事情,告诉您,您该怎么办?”

    钱明月边吃边说:“治病救人。”

    “辽东缺乏良医,从太医院和京畿一带抽调一批过去。太医院陈院正,你知道的,别看他年事高,仁心不减,主动请缨带着人去沙河。”

    王诗韵皱眉:“可他走路都颤巍巍的了,能经得起长途跋涉吗?”

    “是啊,姐姐也是顾虑这个,便让他在京城主持大局,先选派一批擅长此道的医者过去,带着可能用到的药品;还要赶紧在京畿一带招募一批良医,采购药品,这些都需要他掌眼把关。”

    “那瘟疫那么厉害,有人肯去吗?”

    “自然有,像陈院正那样的医者不少。”

    王诗韵理解不了,她更能理解人为权为利疯狂:“娘娘还是应该,许以官位和重金,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钱明月笑道:“这是自然。议事这么久,就是在商议这些细节。”

    王诗韵非纯良之辈,也不是冷血之徒:“但愿这些医者都能平安回来。”

    钱明月叹息:“但愿。”

    疫病极有可能是通过飞沫传播的,她建议太医们制作口罩戴上,由户部拨银钱在京城采买粗布,由工部请健康手巧的工匠来制作。可惜没有防水布,便用油纸代替,不可能太达标,聊胜于无嘛。

    狼吞虎咽地吃完饭,钱明月很不雅地打个嗝,在殿内徘徊。

    王诗韵担心:“娘娘还不去睡吗?您太累了,脸色不太好。”

    钱明月累得腰都直不起来:“总觉得好像还有什么事情,可是,怎么都想不起来。”

    王诗韵推着钱明月往卧室走:“娘娘,您什么都不想了,快睡吧。会累傻的,睡一觉就能想起来了,快睡吧。”

    第二日五更天,钱明月就起床上朝,罢朝匆匆吃了口早膳又去了文华殿。

    王诗韵离开皇宫,只说是去街上采买胭脂水粉,其实转了个弯去了甘府。

    今日不是休沐日,甘本长不在府里,王诗韵就坐在他们明德里的牌坊旁等着。

    国子监最近不忙,瘟疫也好,招兵也好,都跟他们没什么关系,但皇后和众人都那么忙,国子监就算是数蚂蚁,也得忙起来啊。

    于是,王诗韵一等就是一整晌,等到日近正午,等得心里冒火,才见甘本长的轿子才摇摇晃晃地过来。

    王诗韵怒气冲冲地拦住他们:“停!”

    “哎,你哪来的小姑娘,为何拦我家大人的去路?”

    王诗韵倨傲:“自然是找你家大人有事。”

    京城权贵云集,国子监祭酒自然是没养成傲慢的习惯,忙吩咐落轿。

    甘本长努力做出和蔼的模样:“小姑娘,你找本官?”

    王诗韵负手:“对,小女姓王,礼部尚书是小女舅舅。”

    这不就是皇后身边的大红人嘛!甘本长拱手:“王姑娘,失敬失敬。”

    王诗韵才勉强给他做了万福礼:“见过大人。大人,找个说话的地方吧,小女找您有要事。”

    小姑娘家找他能有什么事,莫非是代表皇后娘娘?甘本长慎重地选择了信得过的一家茶楼,与王诗韵错开时间,一个从前门一个从后门进去。

    后院雅间里,甘本长亲手给王诗韵倒茶:“贤侄女尝尝这茶,比不上宫里的贡茶,但也算上乘了。”

    王诗韵才不在外面喝东西:“大人,小女来找您,是跟您说说国子学的事情。”

    “孩子,但说无妨。”

    王诗韵板着脸,兴师问罪:“学子之间拉帮结派,互相倾轧,把钱云泽挤兑走了。这件事情,国子监祭酒大人竟然不知道吗?”

    皇亲国戚会受气?甘本长不信,但面上的愤怒很到位:“什么?!竟有此事!劳烦姑娘转告皇后娘娘,国子监一定彻查此事。”

    王诗韵哼气:“国子学是天下书生最向往的地方,可是,它也接连被传学风浮躁。”

    甘本长快哭了,上一个批评国子学学风的不就是这位的表哥林抚远吗?这家人怎么就跟国子学过不去呢:“是,是。唉,这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扭转学风,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小女有一个办法,或许能帮到大人。”

    “贤侄女,快请讲。”

    “大人以前的治理措施太绵软了,何不淘汰无德无才的败类?”

    甘本长为难:“国子学的学生岂是随意淘汰的,他们若聚众闹事,便是皇后娘娘也要头疼的。”

    王诗韵冷笑:“不能随意淘汰,你可以找个光明正大的名头啊!你堂堂国子监祭酒,不会连这点儿本事都没有吧。”

    甘本长一时还真没有什么主意:“娘娘什么意思?”

    王诗韵翻白眼:“这么简单的事情也要问皇后娘娘,娘娘就是被你们累坏的。你不会多设置一些禁令啊,不许饮酒,不许逛青楼,违者淘汰,考核名次最后的,淘汰。”

    “有这些罪名在,他们有脸聚众闹事?”

    甘本长顿悟:“明白了,劳烦姑娘转告娘娘,老夫一定彻底整治国子学。”

    王诗韵起身:“娘娘政务繁忙,才不会为这点儿小事费心呢,你也不要拿这点儿小事打扰娘娘。”

    皇后娘娘不知道?皇后娘娘不知道,王家的小姑娘怎敢对国子监祭酒大呼小叫的?那整顿国子学的法子,又岂是闺阁小姑娘能想出来的。

    想必是皇后不方便用自己的名义,才让这小姑娘出现。

    甘本长笑着说:“是啊,不值得为这些小事打扰娘娘。”

第四百三十三章 湖阳大长公主拖后腿

    文华殿,钱明月收到小皇帝的来信。信很长,絮絮叨叨地讲了他在淮安的经历,尤其是谢傅瞻带着他去民间住的那一晚。

    钱明月不免心疼:“堂堂天子,吃窝头,睡草包,捡牛粪,真是苦了他了。”

    不过,小皇帝没诉苦,而是感悟“哀吾民生之多艰”。

    钱明月感慨:“他真是长大了不少啊。”

    信的后半篇,小皇帝写了辛致知的死,以及自己的难过,他觉得自己有责任。

    钱明月感怀:多少帝王做了天子却失了人性,而小皇帝还闪烁着人性的光辉。她自然得鼓励他,继续保持这赤子之心。

    钱明月被朝政累得头疼,看小皇帝的书信对她来说是弥足珍贵的享受。可随着小皇帝书信一起送到京城的,还有谢傅瞻的奏疏。

    钱明月是真不想看谢傅瞻的奏疏,这人总能把好话说得很难听,留到临吃午膳才打开,说的话果真不好听。

    谢傅瞻上书三件事:第一件事,怪她太娇惯小皇帝。

    她嫁进来才几年啊,黎晨他投胎入帝王家,本就娇生惯养,关她什么事。

    第二件事,怪她把王诗韵带在建极殿,让她防范上官婉儿之祸。

    这个倔老头,把王诗韵比作上官婉儿,那当她是什么?武则天吗?

    第三件事,怪她君与民争利,说对于君王而言,只有土地和人民才是真正的宝物,君王岂可爱金银珠玉而轻其民,等等。指责她藏起来肥皂的制作方法,为宫廷牟利,而不肯分享给天下,让百姓们都生活在更干净舒适的环境。

    对哦,阻断传染病蔓延很重要的一点就是,大家都注意卫生、喝开水、勤洗手……前世许多防范传染病的常识又从心底某个角落里冒出来。

    钱明月心中豁然开朗,她决定,不光把肥皂的制作方法公之于众,还将内务府库存的肥皂打包送到辽东去,另外,让工匠们尽快生产,并在民间采买,争取送去更多物资。

    下午,钱明月再度召集太医议事,大家都支持喝开水和讲卫生可以减少各种疾病,于是,她就让陈院正给自己写了一道奏疏,自己再以诏令的形式强制天下百姓喝开水、饭前便后洗手,洗头洗澡洗被褥。

    为什么这么做呢?借助陈院正的专业权威,来表明自己不是瞎指挥呗。

    如果说喝开水讲卫生只是琐碎些,无伤大雅,另一项举措就不得不让陈院正背锅了:为避免疫病传到关内,乃至在京城蔓延,危及社稷根基,山海关只许出不许入。

    钱明月靠在玉阶上,望着蔚蓝的天空,她也变成了那种人,而且变得那么自然,没有一丝的犹豫、没有一毫的后悔。

    她是临朝皇后,必须顾全大局。

    朝廷举措连连,沙河大疫的消息迅速传遍京城。

    湖阳大长公主坐不住了,对二女儿钱慧儿说:“娘去找皇后,让皇后找个理由把谢文通叫回来。太危险了,他不能呆在辽中。”

    钱慧儿为难:“他是辽东总督,关键时刻怎么能当逃兵呢。”

    “什么叫逃兵?他一文官,又不是大夫,他留在那里有什么用。”

    湖阳大长公主忽然觉出不对劲:“你刚刚什么意思?他是不是给你来信了?”

    钱慧儿支支吾吾:“没,哪有。他那么忙,哪有时间来信。”

    “随着奏疏一起送过来,不是刚好吗?你告诉娘,他是不是打算逞英雄留在辽中?”

    “娘,这是他的职责所在。”

    湖阳大长公主恨铁不成钢地点着她的脑门:“真是个痴儿,瘟疫是闹着玩的吗?染上就是个死,不死也得折寿好多年,你是打算另寻亲事吗?”

    小女孩儿这才知道害怕:“不会吧,他只说等瘟疫结束再来求娶。”

    “你在家老实呆着,娘去求见皇后。”

    钱明月不能怪湖阳大长公主,做母亲的为女儿谋划何罪之有。

    可也无法赞同她,这么关键的时刻,谁都知道辽中需要谢文通,若用懿旨强令先生回来,必定让先生官声蒙污,遗臭百年。

    疫病无情,她也很担心先生,可她不能那么做,不能害得先生“社会死”。

    见她不说话,湖阳大长公主急切地说:“皇后,你怎么了?很为难吗?辽中有布政使,还有知府、知州、知县,不是非得用总督啊。”

    钱明月一脸恍惚地说:“姑母莫怪,孩儿没睡好,头脑有些不清醒。像姑母说的,沙河瘟疫原本就用不着先生,姑母这么担心,可是听说了什么?”

    湖阳大长公主只得说了谢文通与女儿通信的事。

    钱明月垂眸微笑:“姑母,咱自家人不拘那些教条,先生与二妹妹关系好,孩儿也能放心。只是,先生既然向二妹妹表态了,若再强逼他回来,污了他的羽毛,只怕先生因此跟二妹妹生了嫌隙,反而得不偿失了。”

    湖阳大长公主不高兴:“娘娘什么意思?”

    钱明月说:“瘟疫目前只在沙河一带蔓延,辽东三省绝大多数地方是安全的,不如调他去边关防范突力趁火打劫,远离疫区,他自然就安全了。”

    湖阳大长公主开怀大笑:“哈哈,好,好,还是明月你聪明,难怪先帝和五郎那么器重你。”

    折中妥协不仅是政治的艺术,还是人际关系的秘籍。关键是,找到那个大家都能接受的中间点。

    有礼部尚书主持编纂的迎驾仪注,浙江布政使和杭州知府都比较从容。

    唯一需要花费心思的是,圣人点名了要住府衙,要住皇后住过的地方。

    他们便连夜将后衙恢复成钱家离开时的模样,圣人住后衙,前衙自然也不可能供他们日常办公使用了,他们又将前衙的东西和职能搬到民宅里。

    龙船到的那一日,天空飘着牛毛细雨,有微风。

    小皇帝没坐龙辇,而是坐六驾华车,他撩开车帘,透过整齐的仪仗队,看到余杭城的粉墙黛瓦和青石板铺就的道路。

    说起来风物与苏州城差异不大,但在小皇帝看来不一样。

    这里是姐姐生活过的地方,他走在姐姐走过的路上,看着姐姐喜爱的风景,还要住进姐姐住过多年的房间。

    像是冲破了时空的束缚,拥抱了过去的姐姐,一个活泼可爱,小刁蛮小任性的小姑娘。

第四百三十四章 小皇帝:少女时期的姐姐一定很有趣

    到了府衙,小皇帝召见浙江布政使康熠、按察使刘明诚、都指挥使朱勇以及杭州知府宋璟,再度重申不扰乱地方政务。

    “府衙你们已经给朕腾出来了,也把朕接来了,以后的日子就不用跟在身边伺候了。朕要在余杭住的日子久着呢,不得因朕荒废地方政务。”

    “北门军、銮仪卫以及宫女内使,切不可扰乱民生,若胡作非为,朕决不轻饶。随驾京官不得插手地方事务,不管你官位多高,这里不是你们行驶职权的地方。”

    小皇帝面色严肃:“朕丑话说在前头,谁喜欢管理地方,朕就让他永远留在地方。”

    遣散众人,小皇帝独自走向后衙,这里的一草一木他都没见过,但都无比熟悉。

    大堂前面有一颗松树,是钱时延种的,借松的品性自比。

    后衙有许多花草,凋零殆尽的梅花,已经开败的迎春,正直花期的玉兰,才长出花骨朵的桃树、海棠,还有许多叫不上名来的花树,东一棵西一棵地散布着,明显是断断续续移来,随便找个空地种下,缺乏规划,显得凌乱。

    小皇帝却觉得很好看:“自然随性,没有丝毫匠气,跟姐姐一样。”

    院墙外,果真有一颗高大的树,树冠探入墙内,树叶油亮。小皇帝仿佛看到一个小姑娘攀着梯子爬上墙头,顺着树干攀下去。

    真皮!

    “桂花树斜对面,种着两颗矮桃树的房间就是姐姐的闺房。”

    小皇帝转了一圈,没有找到矮桃树。倒是在一虚掩的朱门外,有两棵树干足足一人高的桃树。

    是了,时隔数年,桃树也该长高了。

    小皇帝推开房门,房内只剩一张架子床、两把太师椅、一张条案、一面屏风和一个书橱。

    姐姐生活过的气息,已经很淡了。他将在这里生活,他现在生活的气息将与从前姐姐生活的气息融为一体。

    小皇帝心里一直有个小小的遗憾,没有早点遇到姐姐,没有见识姐姐活泼伶俐的少女时光。现在的姐姐当然也很好,可是稳重老成有余,还缺了些灵动与俏皮。

    在锦被里翻个滚,小皇帝扒拉扒拉自己的脑袋:这样想不太好,姐姐如果知道了一定会很生气。不过,她不会知道的,因为他不会告诉任何人。

    钱明月生气地推开他,背过身去坐着:“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你不说,就当谁都不知道吗?你的神态已经出卖了你。”

    小皇帝涎皮赖脸:“姐姐说什么呢?五郎一个字也听不懂啊。”

    钱明月起身往外走:“喜欢小姑娘啊?天下钟灵毓秀的小姑娘多着呢,你尽管都纳到后宫去。”

    小皇帝委屈:“姐姐冤枉人,朕是喜欢姐姐才臆想姐姐的少女时光,不是喜欢小姑娘。”

    钱明月继续往外走,小皇帝赶紧追,不曾想噗通一声摔下床去。

    小皇帝睁开眼,第一反应是:万幸,万幸,姐姐还不知道。

    第二日,天气非常好,暖阳、蓝天、微风。

    小皇帝在韩书荣和杜阳铭的陪伴下,微服出游。至于林长年和谢傅瞻,小皇帝让他们回家探亲去了。

    此刻的余杭,已经全然复苏了。像是仙子打翻了颜料盘,各种鲜嫩的颜色从天而降,在大地上随意地晕染开,宣示着生机和希望。

    人们或绫罗或棉麻,或长衫或短打,男女老少,皆衣冠楚楚、彬彬有礼。

    离开城中心的富人区,高墙大院就被篱笆小院取代,入目的景色也更有人情味了。

    余杭城内多溪流,小皇帝每到一处,都能看到许多妇人在河边洗衣服,她们将衣服叠放在石头上,拿棒槌敲敲打打。

    “笃、笃、笃”的声音听得小皇帝心神震荡:“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朕算是亲耳听到了。”

    “嗯,不光有衣服,还有被子,你们看那边晾晒的大片片,是不是拆下来的被子皮。”

    杜阳铭微笑:“圣人,民间称其为被套。”

    小皇帝点点头:“哦,形象。哎,那个小布袋是什么?粮袋吗?也太小了。”

    杜阳铭说:“应该是枕头套。”

    “枕头套?被子有被套,枕头有枕头套,怎么什么都要套一层?”

    杜阳铭说:“一来为了好看,更重要的是方便拆洗。如果被褥弄脏,浆洗会非常废力。不少人家会在枕头上铺一层枕巾,褥子上铺几层床单,也是为了浆洗方便。”

    小皇帝叹息:“要一下一下这样敲打,也确实太累了。”

    “这里人好像比淮安人爱干净,朕住过的那户农家被褥很脏了,也不知道洗洗。果真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吗?还是地方官教化不同?”

    小皇帝还是没有改掉随口评价地方官的习惯,万幸地方官不在,不然不知道又引起怎样的风波。

    韩书荣有些不服气,余杭是他岳丈钱时延教化过的地方,淮安却是自己弟子执政的地方,圣人厚此薄彼的太明显。但这种差异是无法否认的,莫非跟风俗有关?

    踩着溪石走到对面,拱手行礼问:“在下冒昧打扰几位,余杭为何家家户户洗衣?有什么说法吗?”

    年轻小妇人害羞地低下头,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妇人说:“说法?啥说法?洗干净了穿着舒服呗,没啥说法。”

    韩书荣不甘心:“这么巧,家家户户都同时洗衣服,看起来倒像是个节日似的。”

    老妇人在围裙上擦擦手,起身打量着他:“看着你像个读书人,怎么?没看到朝廷的诏令吗?”

    韩书荣茫然摇头:“诏令?诏令还能跟家家户户洗衣服有关系?”

    老妇人摇头:“当然了,这就是皇后娘娘的诏令。”

    皇后的诏令?韩书荣皱眉,皇后什么都插手管的毛病怎么又犯了。身为事实上的君王,怎么能管那么细碎的事情。

    小皇帝和杜阳铭也踩着石头过了春溪,他听不懂老妇人的话,问韩书荣:“怎么了?”

    韩书荣淡然:“原来万户洗衣是娘娘的懿旨。”

    小皇帝想当然地以为,这跟自己的书信有关:“也该管管了,皇后真不愧是国母啊,像老母亲一样照顾着黎民。”

    老妇人看到小皇帝,眼里闪过惊艳:“你这孩子,听口音不是本地人啊。”

    小皇帝懵懵地看向韩书荣,韩书荣微笑:“我们是书商,来余杭做生意。之前一直在船上,倒是没听说皇后诏令的事。”

    老妇人说:“官衙外面还贴着呢,说关外闹瘟疫,死了很多人,了不得了。”

    韩书荣面色大变:“什么?瘟疫!”

第四百三十五章 小皇帝在江南筹集医药

    老妇人笑道:“吓着了?没事儿,离我们这边远着呢,传不过来。你们啊,回去也洗洗衣服,晒晒被子,哎,对了,水烧开再喝,皇后诏令说了,这样就没事儿了。”

    “好,好,多谢您。”

    韩书荣匆匆辞别老妇人,带着小皇帝跨过溪石,消失在翠竹深处。

    桃树下,浣衣的少女痴痴地收回目光,真是一个漂亮的少年,可惜无缘结识。他像桃花飘落在水里,打个转就走了。她心里的涟漪还没来得及荡开,就消退了。

    绕过竹林,行人稀少,韩书荣着急地说:“圣人,不好了,辽东发生了瘟疫。”

    死亡可怕吗?人们对死亡有多恐惧,对瘟疫就有千倍万倍的恐惧,因为瘟疫意味着千万人的死亡。

    小皇帝懊恼:“那个老妇人说的?她都听说了,看来已经发生很久了。朕怎么关键时刻总不在皇后身边,她这嫁人嫁的真不值。”

    韩书荣说:“娘娘高志,能施展平生所学便是最大的值得。况且圣人便是在江南,也能为娘娘分忧。”

    “嗯,先回府衙,我们好好商议一番。”

    小皇帝回到府衙,林长年与谢傅瞻已经在前厅候着了,显然是听说了瘟疫的事情回来的。

    谢傅瞻拿着一摞纸,跪下说:“下情不能上达,是臣的罪过。这是娘娘下发的诏令,请圣人御览。”

    小皇帝对谢傅瞻的印象好些了,好心安抚他:“怎么能说下情没有上达呢?皇后不是早就知道了嘛,政令依旧畅通。”

    谢傅瞻以为他把事务甩给皇后,自己不想管:“圣人也该尽为君的职责,不能整日游山玩水。”

    小皇帝恼了:“哎?朕还就不尽职了,朕都巡游江南了,还谈什么尽职尽责,哪个尽职尽责的君王到处游山玩水了?”

    杜阳铭忙说:“谢公不知,圣人听闻此事就匆匆回了府衙,正准备为辽东筹集医药呢。”

    林长年则劝小皇帝:“圣人息怒,谢公不知。”

    小皇帝反倒更生气了:“不知?不知就问啊!他问都不问就定了朕的罪!可见在他心中,朕就是一个不务正业的昏君。算了,也不用议事了,左右朕已经是昏君了,还搞那些干什么!”气呼呼地离开。

    林长年说:“谢公,这次你真的错了。”

    谢傅瞻黑着老脸:“我这就去向圣人请罪。”

    韩书荣忙拦住他:“圣人方才盛怒离去,再去求见恐怕不合时宜。不如我们商议一下对策,向圣人建言献策,免圣人忧虑。”

    小皇帝气鼓鼓地回到后院,却逢着万金宝满面含笑地迎过来:“朕非常不高兴,你倒好,笑得牙都快掉了。”

    万金宝转为微笑:“回圣人,娘娘的书信到了,厚厚一摞。”

    小皇帝瞬间转怒为喜:“果真?在哪里?”

    钱明月详细地通报了辽东瘟疫情况,及朝廷采取的对策,比起公告天下的,还有一些更隐秘的。

    比如,山海关封闭后,辽东传递公文的人员不能直接入关,而是将公文放到漆盒里,由候在关隘的人带到京城。

    辽中大大小小的城镇都封闭了,尤其是沙河附近的,被彻底封闭了,粮食药品需要朝廷去转运。

    还提到她当年去突力时,过境太原让人种植药材的事,现在已经获得了回报,辽东瘟疫的消息传到太原,他们运送了各种药品几千斤到京城。

    钱明月在信中庆幸地说:“当时随意而为的善举,没想到关键时候能起到大作用。只是后悔做得太少了,大梁有万万百姓,欲使其摆脱疾病苦,医,不可不重。”

    没有给他个人的信件,小皇帝也不失望,哪里还需要情话呢,她的所作所为,就是最真诚的告白。

    书信下面,是一道奏折,夹着一张纸条。

    小皇帝抽出来:通政使谢傅瞻的奏折,劳圣人代为转交。

    那家伙的奏折?写了什么?

    小皇帝打开奏折,越看越生气,说他娇生惯养他承认,可关皇后什么事,怎么什么事都能往皇后身上怪罪。

    至于后面两条,小皇帝也不能认可,尤其是看到钱明月给谢傅瞻批复,更觉得心酸。

    “善,卿之言于控制瘟疫大有裨益。惟愿卿以善语谏善意,若本宫不能受,再直言而谏。”

    可怜皇后,都求饶了。

    小皇帝腾地站起来:谢傅瞻,你挤兑朕朕尚且能忍,挤兑皇后朕决不能容。

    钱明月不直接将奏折下发,而是让小皇帝转交,自然是存了让小皇帝帮自己教训他的心思。

    小皇帝不觉得这有什么,媳妇受气了,找相公帮忙出气,这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谢傅瞻是个铜豌豆,蒸不烂,煮不熟,捶不扁,炒不爆,教训他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上次他罢了那家伙的官,结果反倒让他清名更胜,享誉士林。

    若一怒之下杀了他,他必然像于谦那样流芳百世,而自己要落个不辨忠奸,残害忠良的骂名。

    这样的人,打没用、骂没用、杀了更没用,调离没用、贬官没用、罢官更没用,讪君卖直,真真让帝王无奈。

    不过,天赐良机,辽东瘟疫可以把这家伙派过去。

    他若不幸感染瘟疫殉职,朕就给他无限哀荣,全他身后名。若是活着嘛,活着再说吧,他总不能故意害他得瘟疫。

    这就是大梁江山现在的主人,不纯良,不恶毒。

    于是,在众卿提出要去江浙和两湖督促筹备医药时,小皇帝命令谢傅瞻亲自押运医药送往辽中,并交给他一个锦盒:“这里面是朕给辽东总督谢文通的东西,你给他捎过去吧。”

    圣人想借瘟疫除他。谢傅瞻坦然说:“圣人放心,臣一定拼尽全力护辽中百姓安乐。”

    小皇帝突然不舍得他了,这人其实也没那么讨厌,万一真染瘟疫死了怎么办!

    臭着脸说:“辽中百姓需要你护着?你会诊脉还是会开药?天下有朕与皇后,辽中有那么多地方官和医者,辽中百姓离了你不能活?”

    “你只管把药好好送过去,就算尽职尽责了,不要到处乱跑,免得染了病跟百姓抢医药。哼!”

    他气消了,对谢傅瞻的任命没变,因为谢傅瞻一定会把药品好好地运到辽东。

    小皇帝贡献了龙船所有的扈从船,以保证草药运输。

    郑安率领北门军也去帮忙转运药品了,留在余杭的,只有一些中下层官员和銮仪卫。

第四百三十六章 钱雲被銮仪卫捉拿

    保驾的责任一下子全落在銮仪卫身上,一个和尚挑水吃,没了推诿的余地,任长宗和銮仪卫绷紧了神经,对府衙的保卫分毫不比北门军还在时弱。

    再说钱雲,离开京城后,搭乘漕运船只一路南下,直奔绍兴。

    绍兴文教兴盛,科场竞争激烈,许多颇有贤德与智计兼备的读书人挤不上仕途,就会四处给人做师爷、幕僚或教书先生。

    这群人人情练达,懂变通,在生计面前,对所谓的祖宗家法和礼教也不那么固执,可以为妹妹所用。

    运河到余杭就终止了,钱雲决定在余杭修整一日,故地重游。

    余杭没有他的亲人了,也没有他的财产,但溪边垂柳、檐下海棠任他观赏,吴侬软语不时地溜入耳中,像苏公在《赤壁赋》中说的那样,“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

    钱雲漫步在熟悉的街道上,任思绪飘散,身体跟着脚随意走。

    走累了,钱雲抬头,看到了熟悉的门和墙,这是府衙的后门,墙自下而上第十五块砖缺了个角,是妹妹移植海棠时,花匠不小心弄破的。

    一时间,他有些恍惚:到家了。

    随即失笑,这里已经不是他家了。

    可惜圣人在这里住着呢,他不能进去看看。他不能去求见圣人——

    祖父不喜欢钱家儿郎跟圣人走得太近,不入圣人的眼会让妹妹难堪,真入了圣人的眼,又怕会对圣意形成干扰,于国不利,也容易引起群臣猜忌。

    离京前,祖父耳提面命,不准他去找圣人,甚至妹妹也没说让他遇到困难找圣人的话。他绝不能去。

    走吧,这里已经不是你家了。

    钱雲转身离开,心中无限怅惘,这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来。如今只是物是人非,也许经年后,物亦不同了。

    再看一看吧,一眼,就一眼,印在心里就走。

    隔着高墙,看不到里面的场景,墙外唯一值得留恋的,就是那株桂花树了。

    钱雲痴痴地看着那苍翠中泛着鲜嫩的树冠,仿佛看到几个半大孩子,在墙里竖了梯子,爬到墙头,再攀着树爬下去。

    父母管他们并不严,他们跟父母说一声就可以出府,但他们还是爱从墙头上爬下去玩,不只因为这样可以甩掉讨厌的下人,还因为爬墙头本身就很好玩。

    有人建议父亲将墙外的树砍了,把墙头加高,但父亲没有,他把墙加宽了,足足有半米宽,在上面跑步都没事,通过爬墙头溜出府就更安全了。

    那时候,他跟妹妹说:“你看爹多傻。”

    妹妹斜眼看他:“你才傻,父亲最好了。”

    钱雲微笑,是啊,他好傻,父亲真好,妹妹真聪明。

    从保障安全的角度来讲,府衙外的桂花树是最大的隐患。稍微有点儿身手的,就能爬上树翻进府衙。

    偏偏那是皇后最爱的树,圣人决不允许砍伐。任长宗只得命人盯着那棵树,嘱咐发现行踪诡异的人就立刻拿下。

    于是,正回味桂花糕香甜滋味的钱雲,被几个銮仪卫按在地上。

    钱雲懵了:“哎?干嘛?”

    带头的百户姓孙,他狠狠地踢了钱雲一脚:“干嘛!这该我问你吧,圣驾在此,余杭谁不知道?你在这里转悠,必然图谋不轨。搜!”

    钱雲忙说:“老兄,误会了,我——”

    銮仪卫才不理他,凶巴巴地对他上下其手。

    真是秀才遇到兵啊!

    很快,銮仪卫从他身上搜出了几块碎银,一把铜板,一块铸铁的銮仪卫千户腰牌。

    孙百户看到腰牌惊呆了,忙将钱雲扶起来,递回搜来的东西,满面带笑:“快放开千户大人,哎呀,大人,您瞧瞧,这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了。”

    钱雲整整自己的衣冠,装模作样地说:“你们做的不错,很警惕,保护圣人就该这样。”

    孙百户弯腰打弓:“下官谢大人夸赞。”

    钱雲看不上他那姿态:“行了,你们继续巡逻吧,本官走了。”

    “下官还不知道大人怎么称呼?”

    钱雲摆手:“不必了,本官是奉命来暗访的。”

    “不用?”孙百户冷笑,“拿下他。”

    銮仪卫又把钱雲围住了。

    钱雲转身,训斥:“以下犯上,你好大的胆子!”

    孙百户嗤笑:“你是书生,不是武夫。书生与武夫哪里都不一样,你骗谁呢?你自己信不信?”

    钱雲忍不住想,自己到底哪里露馅了。

    孙百户怒目:“你还真是个书生!”

    被诈了!他竟然被武夫诓了,钱雲羞窘不堪,脸直红到耳根。

    一个銮仪卫逼问:“銮仪卫千户的腰牌哪来的?”

    孙百户怒骂:“鳖孙,还用问?肯定是伪造的。我们立大功了,指挥使大人必有重赏。押走!”

    钱雲被狠狠地反拧了胳膊,这姿态忒不雅:“这位大人,您也知道我只是个书生,有你们看着也跑不了,不如放开我吧,你们落个清闲,我也不至于太难堪。”

    孙百户踹了他一脚:“知道了吧,书呆子,这就是你跟武夫的区别。”

    钱雲趔趄了一下,却心悦诚服地说:“大人阅历丰富,这其中的智慧不是书中能学来的。”

    孙百户大笑:“哈哈,你这书生,说话倒也中听。放开他吧,一个弱鸡,跑不了的。说说吧,你姓甚名谁?哪里人?”

    钱雲垂眸:“我姓李,叫叔泽,京城人,祖籍就在浙江。”这是为了保证他安全,成国公托人给他另做的身份。

    孙百户问:“你跑府衙外干什么?”

    钱雲说:“之前父亲在余杭做过事,就在这府衙里。我在余杭生活多年,甚是喜欢这里,如今来浙江办事,忍不住想故地重游,虽然不能进府衙,看看这一草一木也足矣慰怀。”

    孙百户笑道:“那你转着圈看啊,盯着这一棵树看做什么?”

    这试探钱雲能听懂:“前任知府大人,也就是现在的陕西布政使大人的孩子,总是喜欢通过这棵树爬出来,知府大人为此还特意加宽了墙,就怕他们摔着了。”

第四百三十七章 钱雲被用刑

    孙百户心道:他还真的知道,难道他说的是真的?不对,有能力伪造銮仪卫腰牌的人,肯定能打听出这些的,不能信他。

    “这么说,你父亲也就是伺候过国丈的西席罢了,那你怎么伪造的銮仪卫腰牌?伪造腰牌要做什么?”

    钱雲刚想回答,孙百户又说:“算了,你也别说了,等任大人来审吧。跟大人说话记得老实点儿,他可没本官好说话。”

    钱雲被关进前衙库房临时改建的刑讯房里,里面光线很暗,各种刑具显得阴森可怖。

    孙百户没捆他:“老实待着吧,别想着逃跑,你跑不掉的。”

    钱雲微笑:“多谢提点,我等着你们任大人。”见了任长宗就说实话。

    任长宗与他有过几面之缘,说不定能认出他来,再不济,还有妹妹给他的书信可做凭证。

    这几个銮仪卫的小官小兵见识有限,竟然认不出那腰牌是真的,也不能根据这腰牌推断出他身份不同寻常,万一跟他们说了自己真实身份,恐怕不光不信,自己还要受一顿皮肉之苦。

    他等来的不是任长宗,任长宗陪着小皇帝出去游玩了,府衙里能做主的就只剩了另一位指挥同知武继勇:“你说你是京城人,那来到余杭之后住在哪里?”

    钱雲报了客栈名,武继勇便让人去搜。

    钱雲心道:等他们看到他包裹里的信件,自然知道他的身份,以及他是不可能害圣人的。

    他甚至还有功夫担忧,他免不了要去拜见圣人了,不知道这至尊的妹夫好不好相处。还有祖父,知道这件事后,会不会责怪他?到时候还要拜托妹妹帮忙说句话。

    可他万万没想到,他住的那家客栈失窃了,盗贼翻开了他的包裹,将包裹里面放贵重物品的小包裹拿走了。成国公和皇后的信都在里面!

    当着钱雲的面,孙百户回话:“大人,客栈里没有凶器,只有一些衣服和笔墨纸砚,以及一本书。”

    武继勇问:“没发现银钱吗?”

    “没有。他身上倒是有三两左右银子,一二十个铜钱。”

    武继勇冷笑:“从京城来余杭,不带钱喝运河的水吗?想必有同伙。说,你同伙是谁?”

    钱雲见状不妙,看来是等不来任长宗了,为了避免受刑,忙亮明身份:“武大人,我姓钱,名雲,是皇后娘娘的亲三哥。”

    武继勇给了孙百户一个眼神,孙百户疑惑:“你不说你叫李叔泽吗?”

    钱雲惭愧行礼:“实在不应该欺瞒大人,实在是自从离京,一直用的都是这个名字。李是母亲的姓氏,伯仲叔季,排行老三故而取了叔字,至于泽,雲聚为雨,润泽万物。”

    孙百户觉得可信:“原来是这样。”

    武继勇瞪了他一眼:“没用的东西,别人说什么都信,滚!”

    钱雲忙说:“我有凭证,祖父和妹妹都写了介绍信,在客栈的包裹里。”

    武继勇再看孙百户,孙百户摇头:“没有搜到。”

    钱雲惊讶:“什么?难道是失窃了?”

    武继勇嘲笑:“编吧,继续编,老子倒看你要怎么圆谎。”

    “我的书童,他可以证明。”

    “呵呵,你也说了,他是你的书童,你让老子信他的话?当老子傻吗?”

    钱雲不由得有些急:“真的,再不然找这府里的衙役,换官不换吏,他们肯定认得出我。”

    武继勇懒洋洋地说:“不好意思,现在府衙里没有衙役皂吏。”

    孙百户抖机灵:“大人,我们可以去那边叫人。”

    武继勇斜了他一眼:“蠢货!被人三两句谎言就骗过去了。这家伙嘴硬,不用刑是断不会说实话的。绑起来,给老子打!”

    孙百户没动,但其他人已经动手将钱雲推到刑架上。

    钱雲惊惶万分,挣扎不得:“武大人,在静心斋东北的墙角里,有一块砖松动了,那底下有一颗红宝石。”

    “当年我与皇后玩闹,不小心将母亲钗上的宝石弄掉了,怕父亲责骂,就将宝石踢到砖底下,将钗塞给皇后,让父亲以为是妹妹弄掉的,因为父亲不舍得骂妹妹。”

    “大人不妨派人去找,看看我有没有说谎。”

    武继勇也有些犹疑了,让孙百户去找。

    结果,大半天后,孙百户回来:“大人,没有,静心斋里里外外翻遍了,没有。”

    钱雲说:“也可能是被人发现拿走了。”

    武继勇一鞭子抽在他身上:“谎话连篇,不用大刑你是不招了。”

    钱雲痛呼一声:“大人何必急于一时,待到任指挥使回来,什么都明了了。”

    “待到圣人和大人回来?让他们以为本官不会办事吗?”

    武继勇将鞭子塞给孙百户:“打!打出实话为止。”

    孙百户只得上前抽鞭子,武继勇则离开了刑房。

    琢磨着武继勇走远了,孙百户下手也轻了,对手下说:“快去找任大人。”他总觉得,眼前这个年轻人真的是皇后的哥哥。

    他的从容,他的礼仪,告诉孙百户,他出身不凡,教养良好。这样的人,不可能是刺客。如果他救了皇后的哥哥,那不是要飞黄腾达了。

    钱雲忍痛:“多谢。”

    孙百户笑:“方才迫于武大人在,还请公子勿怪。”

    “怪不得你。”

    任长宗与小皇帝在一块,小皇帝的行踪是最高机密,想找到任长宗哪那么容易呢。去外面找人的銮仪卫直到日暮才无功而返,好在守在府衙外的人终于迎来小皇帝和任长宗。

    校尉跪在地上:“拜见圣人,吾皇万岁。”

    任长宗扶着小皇帝下马车:“你来这里干什么?”

    “孙大人抓到一个行踪诡异的书生,自称是皇后娘娘三兄长,但是说了几个凭证,都无法核实。”

    小皇帝先开口了:“谁?朕的三大舅子?”

    “回圣人,他自称是。”

    小皇帝笑道:“那必然就是了。谁敢拿这么容易戳穿的事编造谎言,去请他到后衙叙话,朕要跟他一起用完膳。”

    笑着对任长宗说:“瞧瞧,方才还说我们人生地不熟,不叫上地方官不知道哪里好玩呢,就来了个带路的。莫非是皇后特意派来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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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又打朕介绍:
钱明月被塞了一个丈夫和一把戒尺:“不听话你就打他。”
起初,小皇帝瑟瑟发抖:“皇后别打朕。”
后来,小皇帝眼泪汪汪:“皇后又打朕了,谁告状了?”
再后来,小皇帝皮痒痒:“皇后好久没打朕了,失落。”皇后又打朕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皇后又打朕,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皇后又打朕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