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皇后又打朕TXT下载皇后又打朕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皇后又打朕全文阅读

作者:衣里明珠     皇后又打朕txt下载     皇后又打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三十八章 小皇帝套路大舅哥

    任长宗心道:坏了!坏了!钱雲无法证明自己的身份,武继勇性急手黑,不知道有没有好好招待那位,要是用了刑——

    “圣人,臣去请三公子。”

    小皇帝好心情地摆手:“去吧,去吧。”

    刑房里,传来武继勇的讯问声和男人嘶哑的惨叫声。

    “住手!”任长宗踹开房门,“武继勇,你该死。”

    钱雲身上血迹斑斑,他有气无力地抬头看了任长宗一眼,气若游丝地说:“任大人,你终于来了。”

    “三公子!”任长宗一边砍断绳子,一边冲跪在地上、脸上带着掌印的孙百户喊道,“快去禀报圣人,请御医给三公子治病。”

    武继勇才知道大事不好:“大人,这,这真是?”

    任长宗恨极了他:“你就等不到我回来吗?”

    饶是小皇帝做好了心理准备,看到钱雲身上那血肉模糊的伤痕时,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好严重的伤!得多痛啊!把姐姐的哥哥打成这个样子,这下可怎么跟姐姐交代吧!

    钱雲胳膊上、腿上、腰上、胸上都包着白布,像个木乃伊一样,小皇帝没见过木乃伊,只觉得他有点儿像蝉蛹。

    “很痛吗?”

    “谢圣人垂问,御医用过药了,已经不那么痛了。”

    小皇帝大马金刀地坐在太师椅上:“事情已经搞明白了。”

    “那客栈新招的伙计心术不正,借着打扫房间的机会,翻开了你的包裹,偷走了装有钱财的小包裹。”

    “得亏他不识字,只取了钱财,把皇后和成国公的信件当引火柴了,若落到有心之人手里,拿着信件顶着国舅爷的名头招摇撞骗,麻烦就大了。”

    “三哥啊,你虽然受伤了,但朕还是要说你一句,出门在外,能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怎么能不随身带着呢?”

    钱雲被他说得满是负罪感:“学生惭愧。”

    小皇帝语重心长地说:“你第一次独自出远门吧,有注意不到的地方也有情可原,不过,一定要吃一堑长一智,这次幸亏朕和任长宗回来的早,下次若落到歹人手里,你让皇后怎么办?”

    钱雲抿嘴:“是,下次学生一定注意。”

    这就对了。他是天子,很难向皇后姐姐之外的人,认错赔不是,只能让钱雲承认错了。

    小皇帝笑了:“说点儿轻松的吧,你把红宝石埋到国丈书房的砖头下,就不怕哪天被国丈发现吗?”

    钱雲楞了一下:“静心斋是妹妹的书房,不是父亲的书房。”

    新任杭州知府竟敢用皇后的书房做自己的书房!小皇帝想到一个老男人用皇后用过的房间就生气:“好大的胆子!”

    钱雲却是另外一种猜测:“原本静心斋在后衙最后一进东面中间,现在的静心斋在哪里?”

    小皇帝对府衙很熟悉了:“在后衙第一进东面。”

    很显然,杭州知府暗暗拍皇后的马屁,将静心斋的牌匾挪到自己书房上,以示尊崇。

    小皇帝松了一口气,突然有点儿好奇,原来的静心斋是不是真的有一颗红宝石,便让万金宝带人去找,结果不一会儿,万金宝就用白绫帕子包着一颗红宝石来了。

    小皇帝惊叹:“竟然真的还在!好生收放着,回头转交给皇后。”

    钱雲尴尬地轻咳一声:“圣人,这件事已经过去很久了,就不必再告诉皇后娘娘了吧。”

    小皇帝笑道:“必要倒不是很必要,可你不觉得很好玩吗?拿着逗皇后一乐也好啊。”

    钱雲恳求:“只是说起此事时,难免会提到臣受伤的事情,臣不想让娘娘心疼和愧疚。”

    小皇帝煞有介事地想了半天:“嗯,言之有理,那我们就不要把这件事告诉皇后了。”

    钱雲恍然觉得,这才是圣人的目的所在,不让皇后知道他受伤了。

    可小皇帝似乎真的对失踪的红宝石特别感兴趣:“国丈有没有责骂皇后?一定处罚皇后了吧?”

    “倒是没有责骂,就是让妹妹将那钗子修好,可怎么也买不到同样品相的红宝石,倒是让妹妹有了正当理由每天出府玩,无奈,父亲就自己找了一颗红珊瑚珠子嵌上去了。”

    小皇帝笑:“这么说,皇后倒是赚了。”

    “不过钱是妹妹出的,妹妹掏光了自己的积蓄,还欠下一年的月银,依旧不够。学生和哥哥们也掏光积蓄,还是差钱,最终无奈跟谢先生借了点儿。”

    小皇帝说:“什么珊瑚珠子那么贵?国丈那不是在讹你们吧。”

    “一年没钱,皇后该怎么活啊!你这当哥哥的,把妹妹害得够惨的。如果皇后知道了,一定饶不了你。”

    “学生斗胆,求圣人保密。”

    小皇帝一副宽容大度的模样:“算了,反正已经过去那么久了,朕就不给皇后添麻烦了。”

    惊闻瘟疫爆发,钱明月本着救疾如救火的原则,迅速筹集医药,赶赴沙河。忙碌多日,事情做完了,钱明月心里却愈发不确定起来:她做得对吗?

    她几乎照搬照抄现代的防疫抗疫做法,可是,现代的做法用在古代,能行吗?

    防治瘟疫,古代对于现代而言,唯一的优势就是人口流动少,劣势就太多太多了。

    会不会不光救不了人,反倒搭上十几名御医和上百名良医的性命?

    理智上,钱明月能论证自己的做法是绝对正确的,至少是政治正确的,她仁慈爱民,不必受任何攻击。

    感情上,钱明月心里始终难安。如果医者出现大批死亡,该怎么办?

    是,她能给他们身后名,给他们无限哀荣,可是,她希望他们都好好活着回来。如果他们不幸牺牲,她会觉得他们因她而死,这种愧疚恐怕怎么都无法安抚。

    “娘娘,张御医、王御医、李御医和赵御医都不幸染上瘟疫病故了。还有京城康泰堂、济仁堂、同仁堂的良医十余人,都染病不治了。”

    钱明月寒颤一下,睁开眼睛,发现天还没黑,自己趴在书案上睡着了。还好,只是个梦,可这梦也太真实了,钱明月一时难以从那种沮丧中抽神。

    正值阳春三月,御花园一定是花团锦簇,算了吧,放下这些糟心事,偷闲半日吧。

第四百三十九章 钱明月最后的矫情

    御花园的确美得不可方物,一树树粉色的花像粉色的云彩悬挂在空中,恍惚间好像是正值花季的蟠桃园。

    以往,钱明月总爱拗几句诗写景传情,再不济也要背上几句应景的诗,仿佛这样才不会辜负春光。

    可现在,钱明月没有分毫那心情,桃李争春的美景,在她看来只有喧嚣和吵闹。

    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如今满心满腹忧愁,哪里还能品味诗情画意。

    钱明月不由得对自己有些失望,她终究还是活成了这无味无趣的样子。

    夜里,钱明月辗转反侧,许久才入睡,梦里,前世和前半生的经历像电影那般一幕幕闪过。

    曾经,她有一颗灵敏的心和善于发现美的眼睛,无论身处闺阁时看到的江南小桥流水人家,还是边关和谈时看到的无定河畔那大漠孤烟,她都能闲适地去欣赏。

    现在,怎么不行了呢?

    懦弱,庸俗,无趣,越活越往回了……梦里,不停地有人指责她。

    最后,她看到小皇帝指着她的鼻子痛斥:“你这个女人,眼里只有权势!滚!”

    他竟然这样看她!钱明月气得要跟他吵架争辩,可是却开不了口,说不出话,活生生气醒了。

    钱明月坐起来,揉揉眼睛,看天依旧一片漆黑,心里也一片黑暗。曾经,睡醒一觉天还没亮是一件无比幸福的事情,现在,漫漫长夜变得无比难捱。

    钱明月像烙煎饼一样在床上翻来覆去,好像过了几个时辰,天还没有亮。她索性不睡了,起身走了出去。

    “娘娘——”睡在床外面的宫女桂英惺忪抬头,“娘娘渴了吗?”

    钱明月摇头:“不用,你睡吧,本宫随便走走。”说着便走出大殿。

    桂英忙起身追上去,睡在殿外的内使也惊醒了,一并追出去。

    钱明月凭栏站在殿外,天阴着,夜空中没有月也没有星,近处的宫墙和远处的飞檐像隐藏于黑暗的巨大怪兽,仿佛这里面的一切生灵都是它的点心,只要它愿意,随时都会一跃而起,将他们生吞下。

    她有些烦躁,也有些消沉。

    一件衣服落在她背上,钱明月转头,王诗韵还踮着脚尖:“够不着,娘娘您自己披好衣服。夜里还很冷,您穿得太单薄了。”

    钱明月自己披好衣服:“谢谢,还真是冷了,姐姐把你也吵醒了。”

    宫人不知道怎么劝皇后,特意把王诗韵叫醒了。王诗韵笑道:“诗韵白天还能睡,娘娘睡不着吗?诗韵陪您聊聊吧。”

    钱明月不知道怎么开口:“倒也没什么事情。”

    王诗韵善解人意地说:“每天都是晚上睡,也没什么新意,偶尔看看夜景也是挺好的。这夜里多安静,比白天少了几分喧嚣,还挺美呢。”

    她只是安慰钱明月,却上钱明月愈发难过。

    美与诗意说到底是在人心里啊,你看,哪怕是阴天与黑夜,王诗韵还能感受到静谧美,而她心里只有惆怅与消沉。

    “梦到了以前的事,少年事。”

    王诗韵感慨:“小叔曾说过,多少成年人的崩溃,是因为夜深忽梦少年事。”

    钱明月挑眉:“你小叔还说过什么?”

    “说人年轻时,不知道这个世界是什么样的,对生活的幻想很不符合实际。因此,人往往不可能活成自己少不经事时想象的样子。”

    这是她小叔说的,还是她自己想的?钱明月从不小觑这个小姑娘的灵性:“诗韵曾幻想自己活成什么样呢?”

    王诗韵趴在汉白玉栏杆上:“幻想啊,幻想父母、哥哥们都很宠爱很宠爱我,叔叔伯伯们、还有堂哥们也很宠爱我。弟弟妹妹们都喜欢跟我玩,依赖我。”

    害羞地笑笑:“其实还有呢。嗯,嫁一个很好的家庭,公婆满意我,丈夫疼爱我,大姑子小叔子都喜欢我,如果亲戚不喜欢我,他们就会护着我。”

    “娘娘,诗韵其实不自私,不光要他们爱我,我也会很爱很爱他们的。可是,结果您也知道了。”

    王诗韵笑笑,直起身:“这样也好,他们不爱我,我也不用爱他们了,乐得轻松自在。”

    钱明月拍拍她的背:“还是有人爱你的。”

    “是啊,小叔很好,舅舅和表哥也很好,娘娘更好。”王诗韵笑得很甜,那个呆呼呼的少年也很好。

    王诗韵意在抛砖引玉,她坦陈心迹后,钱明月也就能开口了:“说起来,姐姐算是过上了少年时幻想的日子。”随着丈夫为官一方,造福一方的目标,算是超额完成了。

    “不过,不像小时候想象的那样快乐,整个人都变得无趣无味了,以前我最讨厌这种人了。”

    钱明月感怀地说了自己的困惑,王诗韵近乎诘问地说:“这又怎么了?触犯律条吗?失德吗?失礼吗?妨碍了谁吗?”

    “老农看到花,可能想着碍事,又不结粮食又不能吃,白占地方不如种麦子,够无味无趣吧,可是如果没有他们,大家都喝着西北风去吟风弄月吧。文武官员、医者、工匠肯定也各有各的想法,未必都有闲暇去赏风景。”

    “这世界,说到底是无味无趣的人在支撑着。人们为了尽到该尽的责任拼命的样子自然不好看,变得不那么诗意与优雅,又有什么值得被指责的呢?难道靠那些整天吟唱烟啊、云啊、雾啊、柳啊的人,就能让百姓安居乐业吗?”

    钱明月笑了,发自内心的笑,心里的阴霾彻底散去,还升起了莫名的自豪感。刚好,天空中也出现了皎皎明月:“诗韵,你真是个宝贝。”

    反正已经了无睡意,钱明月索性拉着王诗韵去写字,直写到将近五更天,才觉得疲困难当。

    见钱明月哈欠连连,王诗韵说:“娘娘今日别视朝了。”

    钱明月打个哈欠:“史官记录着呢,不去恐怕不行。”

    王诗韵抱住钱明月的胳膊:“姐姐,身体不好的人,是高兴不起来的。您整日心情沮丧,就是因为您太累了。今天称病别去了,睡一大觉,心情舒畅,不是能更好地处理政务吗?”

    钱明月再度被王诗韵说服:“好,那就不去了。”

第四百四十章 好朋友就是互相维护

    “皇后积劳成疾病倒,不能理事”的消息传到东华门外,群臣议论纷纷。

    位列三孤,最德高望重的姬念祖:“皇后娘娘病倒,我们依照礼法应去问安。”

    群臣行到建极殿外,请人通传。

    王诗韵在玉阶前拦住内使,低声说:“娘娘好不容易睡着,不要进去吵她。”

    内使为难地说:“可是,诸位大人都在外面候着。”

    “让他们回去。”

    “那,那不是假传圣旨吗?娘娘明令,群臣求见必须通传,不得迟缓,耽误了大事奴婢可担待不起。”

    王诗韵冷笑:“大事都是少数几个人商定的,一群人来求见,怎么可能为了大事。”

    “可是——”

    王诗韵怒目:“可是什么?有什么事比娘娘的身体更大吗?”不耐烦,“算了,你在这里看着,谁都不许进去。娘娘素来浅眠,谁吵醒了她,便是娘娘不怪,本姑娘也整死他。”

    “外面——”

    “本姑娘去跟那群人说清楚!”

    群臣眼睁睁地看着通禀的内使被一个小姑娘拦住,又见那小姑娘绕下玉阶,来到众人面前。

    王诗韵微微屈膝行礼:“民女见过诸位大人。娘娘身体欠安,刚刚睡下,不宜打扰,不知诸位大人有何要事?”

    都知道她是林长年的外甥女,皇后身边的大红人,没人与她为难。姬念祖说:“臣等听闻娘娘抱恙,特来问安。”

    王诗韵不客气地说:“生病的人需要休息,哪能来打扰?本来还算安康,被你们一‘问安’,更不安了。”

    范叔同说:“王姑娘有所不知,这是君臣大礼。”

    王诗韵还真不知道这回事,她知道民间如果有人生病,亲友都会去探望病人,莫非是一个道理?

    甘本长为她解围:“无论前朝还是我朝,都有‘礼不朝后’的说法,但皇后娘娘临朝理政,娘娘凤体关系天下安危,故而臣等特来问安。”

    王诗韵明白了:“也就是说,诸位大人想知道皇后娘娘的身体状况,还能不能打理政务?这你们放心,娘娘年轻,休息一下就好了。”

    群臣还是不怎么放心,姬念祖说:“皇后素来勤政——”都不上朝了,必定病得很严重。

    王诗韵冷漠:“她就不能歇一个早晨?”

    姬念祖忙说:“姑娘误会了,老夫不是这个意思。”

    王诗韵说:“她连一天都不会歇,估计最晚下午就会去文华殿理政。”挑眉,“你们不会这一上午都等不了吧?”

    群臣便在殿外行四拜之礼,然后齐齐离开。

    保护了钱明月的睡眠,王诗韵很开心地回到自己房间,她丝毫没有意识到危险:她将自己可能存在的,甚至已经萌芽的,对大梁权利核心的影响,毫无遮掩第暴露在了群臣面前。

    这是群臣最忌讳的。

    群臣以为自己才是最有资格影响大梁权利核心的人,君王采取他们的建议是“广开言路、广纳谏言”。但他们不允许太监、宫女、妃嫔影响君王,称呼他们为阉党之祸、祸国妖妃。

    王诗韵非宫中奴仆,也不是妃嫔,可有些人还是不能容她。

    监察御史李开达、卫十科等人联名写了一道奏折,弹劾王诗韵“寄宿之女反客为主,阻碍君臣大礼”,请皇后“谨防上官婉容之祸”,等等。

    文人的笔是能杀人的,王诗韵不过为钱明月争取了一会儿睡眠时间,就被他们写成了不知礼数、心机深沉、野心勃勃的祸国妖姬。

    钱明月阴沉着脸将奏折拍在御案上,她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君臣并不总是一体的,现在,就是君臣博弈的时候。

    她决不能退缩,如果她退一步,就会被人逼近一步,直到退无可退,届时恐怕没人能保得住王诗韵。

    君王与谏臣的斗争由来已久,前辈们早就总结出来一套简单有效的打击手段:罚俸、一脚踢到楼上去。她可以在前人基础上,打出组合拳。

    “卿到亲戚家探病,竟然不许病人亲友接待吗?胡搅蛮缠,无礼至极。罚俸三月。”

    又大张旗鼓地召见户部侍郎,询问云南、贵州、琼州、广州等地边陲地方官有哪些空缺,让人放出风声去,说有人惹恼了皇后,皇后打算把人明升暗贬,提一级远远地打发到地方上去。

    京官自认高人一等,哪怕升一级都不愿意往地方上去,更不要说路途遥远、“教化不兴”、穷乡僻壤的边陲了,风骨卓然的监察御史们老老实实闭嘴了。

    京城的春季素来风大,今日的风比往常还大上几倍,北风夹着沙尘呼呼地刮,建极殿外的广场被吹得干干净净,墙根处却有厚厚一层浮土。

    钱明月与王诗韵猫在建极殿内读书写字,听着殿门被吹得咣当响,难免心烦意燥。

    王诗韵忍不住说:“这一场大风过去,花都要凋零了,京城的春天真是一点儿也不美。”

    钱明月笑道:“不光春天,其他季节也一样,比起江南,风物总是粗犷几分。不过它也有它的美,等风沙过去,我们出去玩。”

    王诗韵调皮:“这不,娘娘又能发现美啦。”

    钱明月感慨:“你说得对,身体好了,心情自然就好了。”

    正说着,宫人通报:“湖阳大长公主和次女求见。”

    这么糟糕的天,姑母怎么来了?想必有什么急事:“快请。”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因素,钱明月觉得湖阳大长公主头冠上的珠宝都蒙了一层沙尘:“姑母快请坐,今日天气不好,姑母受累了。”

    “小女拜见皇后娘娘。”

    钱明月转头,看到先生的未婚妻,不过十四五岁的模样,虽然还没长开,但明艳大气的长相经过精心巧妙的装扮,艳光逼人。

    她叫钱慧儿,依着钱家,自己还得叫她一声姑姑呢。不过既嫁从夫,现在随着小皇帝叫她妹妹。

    钱明月热情地说:“慧儿妹妹太多礼了,快坐。”又吩咐宫人倒茶上点心。

    饶是她这么好客,湖阳大长公主依旧没有表现出客套的微笑,脸色与语气都很不好:“皇后娘娘,有一件事,姑母想问你一下。”

第四百四十一章 谢文通染了瘟疫?

    钱明月愣了一下:“姑母请讲。”

    “辽东——”

    “娘——”

    钱慧儿打断母亲的话。

    湖阳大长公主狠狠瞪了她一眼,钱慧儿倔强地别过头。

    钱明月含笑说:“慧儿妹妹是不是觉得无聊了?建极殿还有一位娇客呢,你们年龄相仿,说不定能玩到一块去。”吩咐宫人,“带着小郡主去找王姑娘玩。”

    湖阳大长公主这才露出微笑,作态推脱:“哪来的小郡主啊,就一个不懂事的小丫头。”

    “理应如此,封号拟定为明成如何?”

    湖阳大长公主微笑:“这个娘娘做主便是,明成,还不赶紧谢恩。”

    马上就改口叫封号,可见是很满意。钱慧儿一点儿都高兴不起来,勉强扯了一个微笑,行礼:“谢娘娘。”

    待到钱慧儿走远,湖阳大长公主才说:“姑母今日进宫,是为了慧儿的婚事。”

    能让堂堂大长公主顶着风沙前来的,绝不可能是小事。钱明月稳得很,依旧含笑:“姑母但说无妨。”

    “这婚事,退了吧。”

    宫人引着钱慧儿到了偏殿,对正在写大字的王诗韵说:“诗韵姑娘,这位是湖阳大长公主的二女儿,娘娘刚封的明成郡主。”

    王诗韵头也不抬:“娘娘什么意思?”

    “琢磨着你们小姑娘能聊到一处去,让你们一起玩耍。”

    王诗韵继续写字:“那我们小姑娘就在一起玩吧,你们退下。”

    “是!”宫人们退下。

    王诗韵继续写字:“小郡主,请容民女把笔上的墨写完,不然就浪费了,等下再给你行礼,陪你玩。”

    钱慧儿觉察到她的冷待,局促地站在一边:“不用行礼,我也不用你陪,你继续写字吧,我在旁边坐坐就行。”

    声音很温柔很文弱的样子,似乎泫然欲泣,王诗韵抬头,却看到一个华服明艳的女子,还真是违和:“你识字吗?”

    “识得一些。”

    王诗韵自嘲一笑:“我这问题好蠢,京城人都知道大长公主殿下宠爱儿女,自然会让女儿读书的。不怕你嘲笑,我不识字,现在仅仅认识的几个字,是娘娘教的。”

    钱慧儿惊讶:“听闻娘娘政务繁忙,竟然还有时间教你写字吗?”看来娘娘比传闻中还要宠爱这个大臣之女,那,她能不能找她帮忙?

    王诗韵放下笔:“娘娘忙得很,只能偶尔教几个字让我写,我又愚笨得很,有时候转眼就忘了写的字是什么意思,读什么。”

    钱慧儿就事论事地说:“可以找个夫子。”

    落在王诗韵耳中,倒好像在说皇后不给她找夫子:“娘娘说要帮我找个别的夫子,可她还答应了舅舅要照顾我。不方便把人叫到宫里来教导我,也不能让我离宫去生活,所以就搁置了。”

    钱慧儿说:“是啊,皇宫不是谁都能进的。”

    成年的皇子、出嫁的公主等闲也进不得皇宫,自己也算得上皇亲国戚,进皇宫的次数屈指可数。可王诗韵一个臣工之女,却住进了皇宫,还是前朝大殿。

    钱慧儿愈发坚定了要请王诗韵帮忙的决心:“你很喜欢写字吗?我,我可以教你啊?啊,你要学吗?”

    王诗韵笑:“真的?那太好了。”

    “我,我——”钱慧儿有心开口,却又觉得还不够熟悉,说不出来。

    王诗韵多敏感啊:“开不了口的,莫非是求助的话?嗯,我一个臣工之女有什么能帮尊贵的郡主的?莫非,你需要娘娘帮忙?”

    钱慧儿低头:“嗯,想拜托你求娘娘一件事。”

    “什么事?”

    钱慧儿还是开不了口:“我——”

    王诗韵也不急,拉着她坐下:“你坐下歇歇吧,我给你倒茶去。”

    钱慧儿捧着茶杯,抿了半天,才喝下去一半:“我,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除了娘娘,谁也帮不了我。可我不知道娘娘会不会帮我,所以只能拜托你了。”

    王诗韵性急:“什么事儿?你倒是说啊。”

    “我——”

    王诗韵看不下去她这副纠结犹豫的模样:“要是不好说,就算了。”

    “我,我说。我不想退婚。”

    钱慧儿恳求:“我娘是进宫来退婚的,可我不想退婚,你能帮我跟娘娘说说吗?”

    王诗韵懵:“大长公主殿下进宫来退婚?跟你定亲的是娘娘的家人吗?不对,你们是同族——”

    钱慧儿羞得脸通红:“定亲的自然不是娘娘的家人。”

    “那你们找定亲的那家退婚去,怎么来找娘娘?”

    “是娘娘做的媒,自然得经过娘娘同意。”

    王诗韵着急:“那我们快去,如果娘娘答应了殿下就晚了,娘娘一言九鼎,不能随便收回的。”

    钱明月问:“退婚?明成的婚事吗?”

    湖阳大长公主说:“对!娘娘,必须在他染上瘟疫的消息传开之前退婚,本宫不能让明成背上薄情寡义的骂名。”

    钱明月的脑子轰地一下开了花,湖阳大长公主还在叨叨:“作为一个母亲,怎么能让女儿陷入那么尴尬的境地。”

    可钱明月一个字都没听进去,满脑子都是那四个字:染上瘟疫、染上瘟疫……

    “先生染了瘟疫?这怎么可能!姑母,一定是哪里搞错了,一定是。姑母别急,我这就让人去调查。”

    湖阳大长公主说:“辽中与京城几乎断绝了消息,只有四品以上官员和太医院副院正能给朝廷上书。他用给朝廷上书的渠道,给明成写了一封信。”

    “他为人正派,这次却公器私用,都是为了明成。哎,他是个很不错的,是我们两家没缘呐。”

    钱明月觉得不对,为什么先生给钱慧儿写信,却不给朝廷上书?这两者不冲突啊,一起送到京城来就好。

    钱明月不免有些怨愤情绪:先生,你跟钱慧儿有多近,跟本宫又有多远?

    又听湖阳大长公主说:“姑母得接受他的好意,在消息传开之前,将他们的婚事退了。”

    为了保守秘密,避免湖阳大长公主和钱慧儿落个薄情寡义的名声吗?也说得通。

    可,也得给她来封信啊,于公于私,都得让她有个心理准备。

第四百四十二章 湖阳大长公主退婚

    还有,得了瘟疫就要退婚吗?

    染了瘟疫也不一定,不一定会没命啊!瘟疫是能治好的,他身为辽东总督,能够得到最好的医药,生存的可能性很大的。

    他既然对钱慧儿情根深种,怎么会轻易放弃呢?

    成全的爱?先生看起来儒雅君子,其实性格很强势,他不会做出这样退让性的决定吧。

    还是自己对先生不够了解?

    钱明月不能确定,她总觉得哪里不对,想拿信来看看,可看人家未婚夫妻的私人信件不合适。

    见她不说话,湖阳大长公主说:“这也是谢总督的意思,他说自己病得越发重了,让她早做准备,说自己不愿意拖累她。”

    还是真为了保护钱慧儿!

    他病得越发重了。钱明月心紧紧地揪起,先生,病重更要跟朝廷说啊!于公于私,朝廷都要派良医过去救你。

    你可不要逞英雄,你不珍惜自己的命,总得替朝廷考虑考虑,朝廷大员在瘟疫中病死影响多恶劣啊,会在民间引发怎样的恐慌啊!

    脑海里又有一个声音告诉她,先生不是这样的人,他不是一个英雄主义者,他不会这样放弃自己的。

    这一切究竟怎么回事?钱明月心乱如麻,理不出头绪来。

    湖阳大长公主已经失去了耐心:“婚姻原是合两姓之好,两家都有意便成,一家无意便散,如今我们两家都无意结亲,这婚事自然是可以退的。只是,他说这婚事是娘娘做的媒,姑母寻思着该跟娘娘说一声。”

    她做的媒?她哪有那闲功夫给人做媒?钱明月好大一会儿,才想起曾经在建极殿,自己说的气话。他们的婚事竟然是这样成的吗?

    那,会不会是先生蓄意退婚?其实先生没染瘟疫?

    钱明月的心顿时活了过来:“姑母说得是,既然如此,那便公告退婚吧,明成妹妹明艳大气,定能找一个才貌双全的如意郎君。”

    湖阳大长公主叹息一声,起身说:“老实说,文通这人家世、人品,说得再俗气点儿,官位、前程,都没得说。姑母对他很满意,只是,哎,怪只怪他们没缘。”

    “好了,姑母该走了。赶紧把他们退婚的消息散出去,你也好再派人去辽中救他。”

    意思是,得等你们退婚的消息传遍大街小巷,我才能去救人?钱明月第一次发现,湖阳大长公主竟然自私至此。瘟疫夺命呼吸间,京城此去辽中路途遥远,她这话怎么说得出口呢!

    王诗韵拉着钱慧儿蹬蹬跑到主殿门外,就看到钱明月含笑送湖阳大长公主公主出门。

    湖阳大长公主笑着摆手:“娘娘,留步吧,外面风沙大。”

    显然已经达成所愿了,钱慧儿踉跄一下,扶着王诗韵站着:“完了,晚了!”

    王诗韵上前对湖阳大长公主行礼:“民女拜见大长公主殿下。”

    湖阳大长公主笑道:“这就是林尚书的外甥女吧?真是个钟灵毓秀的好孩子,快免礼。”

    王诗韵笑着说:“谢殿下。”

    钱明月含笑:“看起来你们玩得很开心嘛。”

    王诗韵点头:“是啊,民女说起宫里不便让外人来教书,郡主还说要教我写字呢。”又向湖阳大长公主行一礼,“殿下,民女冒昧,请问民女以后可以去找郡主玩吗?”

    湖阳大长公主当然说:“自然可以。”

    钱明月打趣:“这么说,你是不要我了?瞧瞧,一个个的,都嫌我无趣。”

    王诗韵撒娇:“娘娘政务繁忙嘛。”

    众人打趣着,笑着,氛围很好。分别时,王诗韵给了钱慧儿一个她根本看不懂的眼色。

    湖阳大长公主携女儿离去,王诗韵扶着钱明月进殿:“娘娘,小郡主求诗韵说情,她不想退婚。”

    钱明月惊讶地看了她一眼,是钱慧儿病急乱投医,还是人人都知道王诗韵能够影响她?后面一个猜测相当可怕。

    王诗韵叹息:“可是娘娘虽然是皇后,也不好管别人家私事啊,退不退婚,应该是她的母亲做主吧。”

    还好诗韵明事理。钱明月说:“对啊,尤其她的母亲是本宫的长辈,还多次扶持过圣人与本宫,哪里是本宫能庖代的。”

    王诗韵便笑着去说别的事情了,再也没有提过钱慧儿的事情。

    钱明月有心在建极殿召见陈院正,又不想处理政务时离王诗韵太近,她自己应该把公私严格区分开来,这样对自己对朝廷对诗韵都是一种保护:“摆驾文华殿。”

    为了避开众人耳目,却是在文渊阁见的陈院正,嘱咐他亲自去辽中,无论如何,一定要救好谢文通。

    说罢,深深向陈院正揖一礼:“陈爱卿,辽东安危,全靠您了。”

    吓得陈院正忙跪下:“娘娘折煞老臣了。”

    是夜,陈院正收拾好行囊,带着自己的弟子和药童,在上直卫的护送下,穿过已经宵禁的大街小巷,重启已经关闭的城门,逶迤往北而去。

    第二日一大早,钱明月收到余杭的信件。

    一封是小皇帝命翰林学士写的,讲自己在南方各地采买药物,募集医者,不日将通过漕运集中运往京城,请皇后准备好车马人员,以便及早转运辽中。

    另一封是小皇帝的亲笔信:“每逢朝中有大事,朕总不在姐姐身边,实在遗憾。朕深感愧疚,便是远在江南,亦当竭尽所能为姐姐分忧。还望姐姐勿以辽中为念,宽心宽怀,饱餐酣睡。”

    钱明月忍不住嗤笑:“什么啊!当谁是猪吗?还有,怎么总是说为她分忧,这江山到底是谁的?这忧到底是谁的?”

    婚事退了,不能嫁给自己爱的人,钱慧儿了无生趣,不吃不喝也不出门。

    湖阳大长公主夫妇软硬兼施,好话说尽,歹话说完,都没什么用,几个哥哥劝也没用,嫂子们和其他嬷嬷丫鬟婆子,更是不敢开口劝。

    湖阳大长公主气的时候就发脾气,悲的时候就哭哭啼啼,府里时常鸡飞狗跳,人们整日噤若寒蝉。

    百般无奈的时候,湖阳大长公主想起建极殿门口那一幕,皇后身边的小姑娘似乎跟女儿能玩到一处去,便让人来宫里请王诗韵赴公主府小住。

第四百四十三章 谢文通的确染了瘟疫

    钱慧儿整个人都呆滞了,嘴里只会念叨:“都怪我,真的,都怪我!”

    “如果我不跟娘说,娘就不知道,怎么也不会退婚的。可我也没想到娘竟然会退婚啊,她不应该去救救他吗?我是去求她救人了。”

    “都怪我,如果我早点跟你说,我们赶在娘娘答应母亲之前,告诉娘娘我不想退婚,也许这婚事就不会退了。”

    起初她这么说的时候,王诗韵还能安慰她,可她翻来覆去只有这些话,王诗韵就不愿意重复了。

    王诗韵索性直截了当地说:“婚姻是你们的私事,娘娘没办法管。”

    钱慧儿的眼神直接灰败下去,王诗韵看她瘦削得厉害,了无生气的模样,不免心生怜悯:“不过如果你们再确定婚约,娘娘也不会干预的。”

    钱慧儿有些懵:“这,这是什么意思?”

    “这婚约能解就还能结,只要你们愿意再结,娘娘肯定不会觉得,你们都说解除婚约了,就不能再结亲,她肯定不会干涉这些的。”

    王诗韵越说越心虚,湖阳大长公主那么坚定地退了婚,会愿意再结吗?

    钱慧儿倒是看到了希望:“对!等瘟疫过去,他身体还好好的话,母亲一定会同意再结亲的。”

    王诗韵惊恐:“瘟疫?!你是说你未婚夫染了瘟疫?”

    钱慧儿沮丧:“是啊,不然母亲也不会退婚。”

    王诗韵恐惧极了:“瘟疫不是在辽中吗?关内也有了吗?天呐,医药都送到关外去了,如果有了瘟疫我们不是等死吗?”

    钱慧儿微笑:“谁跟你说他在关内啊?”

    王诗韵眨眼:“在关外?那么远,大长公主殿下疼你,怎么舍得你嫁那么远?”

    钱慧儿羞答答地说:“是娘娘做媒,也是因为他太好了。”

    看她这神情,显然那未婚夫待她极好。待未婚妻极好的男人,都是好男人。王诗韵不免惋惜,太可惜了,那么好的男人竟然染了瘟疫,据说这次瘟疫很严重,染上的人十有八九都死了。

    又听钱慧儿说:“他是辽东总督啊,肯定会有最好的御医给他看病,用上最好的药,他怎么会有事呢。”

    原来她未婚夫是那辽东总督啊,做过娘娘的先生,肯定年纪不小了。一个官场老油子有什么稀罕的,至于为了他要死不活的吗?

    值得女孩子痴狂的,应该是钱雲那样的,年轻、俊朗、出尘、有趣……

    钱明月命人将去年小皇帝从西山武学移植来的海棠搬到建极殿外,拿着铁钩子松土,一根一根拔草。心无旁骛,简单枯燥的动作,却难得地让她身心放松。

    有几瓣花飘落下来,落在她冠上、肩上,似是代表谁来装点她、亲吻她。

    “这泥土太干了,该浇水了。”

    钱明月闻声抬眸,却见是王诗韵:“你怎么回来了?”

    王诗韵笑着行一礼:“娘娘这是不欢迎人家?”

    “是谁说要小住几日,不能陪我了?”

    王诗韵提裙子蹲下:“小郡主已经开心起来了,不需要诗韵陪着了。娘娘,公主府规矩多,诗韵不习惯,就找个理由跑回来了。”

    李兰英阴阳怪气地说:“瞧王姑娘说的,要说这天底下最规矩的地方,哪儿能越过皇宫去?”

    钱明月没放在心上:“公主生在皇家,把皇家的规矩带到府里,公主府自然规矩多。本宫啊,生在乡野,也就把乡野的随性带到皇家了,你们,哪个不过得很惬意?”

    惬意?那是她以为的。宫里那么多人,若各个都想过得惬意,非得乱套。李兰英笑着避过这个问题:“瞧娘娘说的,什么样的乡野能累世簪缨啊。”

    钱明月笑:“拿盆清水,本宫要浇花。”

    时间过得飞快,于钱明月而言却是度日如年,在海棠花树旁又捱过三个漫长的日夜,辽东终于有奏疏过来。

    辽中布政使上奏,确定了谢文通染瘟疫的事实——

    死生事大,世人又重礼,这丧葬大礼,便是瘟疫横行,人们也不愿意等闲视之。

    染了瘟疫而死的人,只要家族里还有人,就一定要举行葬礼。甚至有的一家人都染瘟疫死光了,还有亲友、乃至善堂来打理身后事。

    尸体本来就是一个巨大的传染源,加上人群中还有感染瘟疫的人,这样的聚集就造成了瘟疫的疯狂蔓延。

    谢文通就是这样被感染的:一个衙役回乡参加叔祖姥姥的葬礼,回到总督衙门后好几日才发病。他接触了许多人,那些人又带病接触其他人,最终,总督衙门几乎全部被放倒了。

    谢文通也出现了症状,应该是感染了。

    辽中布政使问过御医,染疫病而死的人最好烧掉尸体,但千百年来,儒家礼仪讲究入土为安,观念根深蒂固。故而上书请求朝廷,事急从权,禁止葬礼,烧掉尸体。

    钱明月手不住地哆嗦,甚至拿不动那薄薄的奏疏,先生竟然真的染了瘟疫,辽中的瘟疫竟然失控至此。

    怎么办?怎么办!

    好后悔没听湖阳大长公主的,若趁早把先生叫回来——

    事已至此,说那些还有什么用!

    好半天,钱明月才觉得自己找回了理智,辽东布政使的谏言有利于控制瘟疫,准!让人拟制。

    不一会儿,诰敕房的翰林学士陆重求见:“娘娘,世人重礼,若直接禁止他们举行葬礼,恐怕无论是儒生还是村夫都难以接受。”

    钱明月身心俱疲:“嗯,本宫知道,可是不禁止会有更多人染瘟疫而死,届时不光辽中,整个辽东都保不住,本宫别无选择。”

    陆重说:“若政令上至地方官,下至百姓都不认可,势必会阳奉阴违,坏了娘娘大计与朝廷威仪,有百害而无一利。娘娘,臣建议迂回行事。”

    “怎么个迂回法?”

    “民间的葬礼是儒家之礼、道家之礼和佛家之礼的混合,除了成殓发丧等儒家礼节外,还有撒纸钱等道家礼节,以及和尚念经超度、做水陆法会等佛家礼仪。儒家讲究入土为安,而佛家则以火为葬。”

    钱明月茅塞顿开:“明白了,爱卿真是个透灵人。”

    陆重从容不迫地说:“请娘娘命辽中病亡之人以佛礼安葬,并令高僧在京城为辽中染疫病死的人开设水陆法会超度。”

第四百四十四章 大梁有天下最好的百姓

    钱明月说:“好。那就以卿为文华殿大学士,亲自去京城几大寺院传达本宫的旨意。”

    文华殿大学士空置许久了,最近钱明月疲乏得厉害,也想再用人了。

    陆重难掩狂喜,原本只希望能在皇后面前挂名,没想到直接入了文华殿,这是要一步登天啊!

    “臣,谢娘娘恩典!”

    中午,陆重带着相国寺、慈安寺等寺院的老僧进宫求见。

    慈安寺的应舍大师说:“京城距离辽中遥远,在京城开设水陆法会,辽中百姓看不到听不到,不能见闻则难免心存疑惑,心存疑惑则不尊圣人法度。老衲请求携弟子前往辽中,超度亡灵,为诸有情祈福。”

    钱明月十分感动,然后拒绝了:“大师不知道,辽中瘟疫非常严重,去了极有可能被感染,本宫不想增加无谓的牺牲。”

    相国寺的惠空大师说:“自性不增不减,不生不灭,娘娘,并无牺牲可言。”

    钱明月不懂佛理:“可辽中已经成了人间地狱——”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这句话钱明月听说过,但从没像现在这么感动过。再也没有理由继续拒绝了,钱明月只好嘱咐他们做好防护,命他们整理行囊,不日赴辽中。

    下午,南方筹集的第一批药物由谢傅瞻亲自押运,抵达京城,这些药物分别从余杭、无锡、苏州、扬州等地采买,用了一艘龙船的护卫船日夜兼程运送过来,随船的还有六十名良医。

    钱明月让陆重亲自监督药物换到马车上,又让医者在京城驿馆休息了一夜,第二日一大早,也没上朝,带着众人在京郊为医者和僧人送行。

    众人远行后,钱明月依旧站在原地眺望,陆重新得宠信,正是活跃的时候:“累观列朝,从未有君王如此倾尽全力治疗瘟疫,救民于疾苦。”

    钱明月素来不居功:“本宫岂敢有负圣人重托。”

    “二圣仁德,是大梁之福。”

    钱明月动情地说:“你错了。大梁有天下最好的百姓,这是圣人与本宫的福气。”转身对史官说,“史家不要只为帝王将相作传,每一个为民请命、舍生取义的人,都值得被铭记。”

    翰林编修学士肖维桢与陆重是同乡兼同年,两人一路被人比较上来,关系微妙。陆重一步登天入了文华殿,肖维桢不服气,想要毛遂自荐,让皇后注意到自己的才华。

    肖维桢决定奏本,可是,奏报什么才能压过陆重,让皇后娘娘记在心里呢?

    送行走一遭,钱明月疲惫得很,没有去文华殿处理政务,而是在建极殿补觉。

    皇后不在文华殿,文华殿大学士就不用去伺候着,陆重去翰林院收拾以往的用具,往日同僚不管是客套还是奉承,都围着他说好话。

    “恭喜大学士。”

    “陆公终于可以一展平生所学了。”

    “陆公,我来帮你搬东西吧。”

    ……

    肖维桢假装听不到外面的声音,捧着一册《太宗实录》认真看,不时还翻一页。

    同僚翰林院编修学士李恭谨说:“世人皆道翰林清贵,人有几个不爱权势的?翰林院哪个不是人?”

    肖维桢放下书:“肖某以为李公就不爱那些俗物。”

    李恭谨饮了一口茶:“这你就错了,我其实很爱权势,不然也不参加科举。我不去奉承那些人,是因为奉承也没用,人家再高的权势又不给我,我何必先摧眉折腰。”

    肖维桢叹息:“世间有几个像李公这样的明白人啊。都是饱读诗书的,怎么就糊涂了呢?”

    李恭谨冷哼:“趋炎附势之人糊涂,奉承那人的更是糊涂至极。”

    “这有什么不同吗?”

    “他的权势长久不了。”

    肖维桢不解:“李公何出此言?”

    李恭谨不介意说出自己的真知灼见:“肖公竟然忘了三日凌空吗?”

    肖维桢感觉有什么破土而出,激动得说不出完整的话来:“啊!您是说!啊!”

    李恭谨不屑地说:“帝后都极其厌恶鬼神之说,有意打压佛道。”

    娘娘曾经多次批评佛道,这次却亲自下旨让瘟疫病人用佛礼下葬,还亲自为和尚送行,这不是自打脸吗?现在瘟疫严重,皇后娘娘病急乱投医,等瘟疫过去,皇后娘娘反应过来,陆重还能得什么好处不成?

    李恭谨一针见血地说:“上行下效,娘娘都如此重佛,民间会怎样?这真是皇后娘娘想要的吗?”

    肖维桢灵机一动:“有了!我们何不上书娘娘?”激动地说,“李公,我们联名上书娘娘吧。”

    李恭谨摇头:“事急从权,娘娘的决断能救无数人性命,何必去劝谏。”

    听他拒绝,肖维桢暗自欢喜:我邀请你了,你拒绝了,就不算我剽窃你的想法了。

    叹息一声:“也罢,等等再说吧。”

    下午,钱明月就看到肖维桢写的长长的奏折,核心意思是: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娘娘令辽中以佛家之礼下葬,只怕天下人都重佛礼而失了中华数千年来的体统;臣明白娘娘进退维艰,只能采取此权宜之计,还望娘娘以大体为重,承继儒家千年道统。

    就这样百十个字就能说清楚的话,便是稍加修饰,五六百字也足够了,但肖维桢足足写了有两千言,通篇“道统”“体统”“大体”“小用”“天理”“祖宗家法”……看得钱明月无明业火蹭蹭往上冒。

    钱明月有多讨厌佛道鬼神之说,对儒生这些“道统”“体统”就有千百倍的憎恶,完全脱离了孔子的“仁”和孟子的“民为贵”,对人思想的桎梏不亚于上帝之说。

    不行,得给这家伙,以及这家伙代表的人一个教训。

    “肖学士,皇后娘娘宣召。”

    肖维桢浑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机会来了!

    装作毫不在意地说:“知道了,有劳了。”

    看着肖维桢疾驰而过的身影,李恭谨摇摇头:“又一个被权势迷了眼的。”

    文华殿。

    肖维桢激动得高声行礼:“臣翰林院编修学士肖维桢拜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

    钱明月放下手中的奏疏:“免了,《请正道统疏》是你写的?”

    “回娘娘,是臣!”

    “背一遍吧。”

第四百四十五章 独属于皇家的浪漫

    这是什么要求,奏疏都呈上了,自己看就行呗,为什么还要人背一遍?肖维桢突然看到下首,陆重那似笑非笑的眼神,一定是这家伙在害他!

    “是!娘娘。”

    肖维桢信心满满地开口:“臣闻,天下一统,则江山永固。”

    钱明月皱眉:“不对,开头是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肖维桢猛然想起,“天下一统”是第一版的开头,想说天下只有“一统”,江山才能永远坚固。汉家以儒治天下,不可太重佛,免得天下人以为有两个“统”,涣散了人心,江山会出大问题的。

    但是,他后来觉得这样写似乎是在责怪皇后娘娘,于是改成了“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自己写的东西都记不住,娘娘会怎么看他啊,肖维桢紧张不已,更加记不清自己写的什么,初稿一句,终稿一句,前面一句,后面一句,乱成一锅粥。

    钱明月正襟危坐,认真地翻看肖维桢的奏疏,给他指出问题:“不对,里面没有‘圣人以孝治天下’这句话。”

    肖维桢背:“国之大事,在祀在戎。丧葬之礼不可等闲视之——”

    钱明月放下奏疏:“又错了,是‘丧葬之礼事关大统’。”

    肖维桢后背冒汗:“是,是臣记混了。”

    钱明月不耐烦:“算了,别背了,本宫没功夫跟你纠错。自己写的东西都记不住吗?”

    肖维桢跪下:“娘娘容禀,实在是修改了太多遍,遣词造句多次改变,臣实在记不清了。”

    “卿竟然不知茹太素吗?罢了,你没他那么啰嗦,本宫也不那么严厉处置你,让吏部给你寻个从四品的缺,外放历练几年再说吧。”

    几年再说?几年之后还有什么好说的,帝后恐怕连他是谁都忘了。肖维桢彻底绝望了,由此而生出浓浓的恨意,皇后竟然是个是非不分,忠奸不辨的。

    肖维桢离开后,钱明月叹息说:“肖维桢是太啰嗦了些,可他提出的问题也很值得重视,可惜他没有提出良策来解决问题,不然再啰嗦点儿本宫都能忍。”

    陆重微笑:“臣以为,这个问题也容易解决。”

    “哦?说说看?”

    “清明将至,娘娘何不令人以儒礼祭祀罹难者?”

    钱明月豁然开朗:“不错,不错,你很有为政的天赋。”

    陆重被夸懵了,不明白简单的一个建议,怎么就有“为政的天赋”了?

    钱明月微笑,他越是不明白,越是说明他有天赋——无意识的、自然而然具有的能力才叫天赋,后天学成习得的,叫技能。

    像她,就没有为政的天赋,只有为政的技能,还比较生疏。

    为政的核心,是权衡。

    为君者,就要小心谨慎地维持天下大势在自己想要的状态。如果一方超重,造成失衡,就要加重另一方,来维持天平的平衡。

    在思想意识领域,大梁素来独尊儒术,此番朝廷下诏书用佛家之礼,虽然能阻止瘟疫的蔓延,减少官民的死亡,但势必给民间以重佛的导向,令儒家独尊的地位受到挑战,其实遗患无穷。

    像肖维桢说的那样,天下“一统”才能江山永固,大梁绝不容许有两个旗鼓相当的思想意识,那样会造成社会的分化,乃至国家的分裂。

    至于太重佛家导致儒生不满,庙堂江湖与她为难,更是毫无悬念的。

    总之,用儒礼祭祀辽中瘟疫罹难者太有必要了。

    “让礼部制定仪注,翰林院起草祭文,本宫要亲自祭祀。”

    清明当日,钱明月本就要去奉先殿祭祀先祖,并在武英殿祭祀大梁的开国功勋,加上京郊祭祀这个行程,时间就更紧张了。

    礼部认为下午阴气重,不宜祭祀,建议上午祭祀辽中瘟疫罹难者。

    但病亡者毕竟是民,不能排在君和卿之前,所以,钱明月要在一上午完成这三场祭祀,任务何其艰巨,五六斤重的凤冠顶一上午都够她受的。

    清明节当天,钱明月四更天就起身,头戴九龙四凤冠,身穿翟衣,乘步辇到奉先殿前殿祭祀祖宗。

    侍死如生,司礼官备好一百零八道菜的酒席,以美味佳肴以飨祖宗。

    钱明月跪在殿内行四拜之礼,从司礼手中拿过翰林院草拟的祭文,字正腔圆地开始读。

    祭文模仿诗经国风,晦涩难懂,读着读着,钱明月神思散漫,分神打量殿内的画像,大梁有两代已故帝王,但奉先殿内挂着4代帝王的画像。

    最初两代,是太祖皇帝的祖父母和父母,太祖登基后,追封他们为帝后。

    四代帝王,前三代都是结发夫妻成双对,接受子孙的供奉,到了太宗武皇帝,只有孤零零一副画像。活着夫妻至疏,百年后依旧是孤零零一个人,着实太可怜,不然,把圣人生母的画像挂进来吧。

    可历来能进奉先殿的,只有元后,继后和赠后都不行,也不知道能不能过朝中老迂腐那一关。如果这提议被朝臣劝阻下来,无端让圣人生母死后多年又被人用嫡庶之别非议,还不如不说。

    嗯,此事还需跟小皇帝先商议一下。

    莫名地想到了自己和小皇帝,身为元后,自己入奉先殿是毫无疑问的。

    生则相携皇极门君临天下,死则并列奉先殿享受祭祀。还挺不错,这是独属于皇家的浪漫吧。

    突然,钱明月心头一痛,供入奉先殿,就是要死啊。

    钱明月知道人人都会死的,她知道自己终有一死,可她没想过小皇帝也会死,一想到他会死,心中酸楚,落下泪来。

    司礼官没想到这例行公事的祭祀,对着没什么交集的皇家列祖列宗,皇后娘娘竟然真情实意地哭了。

    读完祭文,钱明月弯腰再行四拜之礼:黎家的列祖列宗,你们若在天有灵,一定要保佑他长命百姓,至少,比我比先帝都长寿。

    走出奉先殿,微凉的风扑面而来,钱明月打了个寒颤,刚刚怎么就想到了死亡呢。

    或许,死亡是人避不开的话题,但一直直面死亡,又容易令人崩溃,于是人们选择在大多数时候忽视乃至遗忘死亡的存在,设定特殊的节日,面对死亡。比如,清明节。

第四百四十六章 命是什么?

    钱明月在地坛祭祀瘟疫罹难者,亲手上香,亲自躬身行礼三献爵,亲口念祭文,做足了重儒礼的示范,也诚心诚意哀悼亡人。

    史书说到底是为帝王将相而写,如果她不做什么,史书一定会轻描淡写地记录一句“成章三年春,辽中大疫,染着数万计”,然后,揭过去。

    但愿史书浓墨重彩地记录她如何屈尊亲自祭奠的同时,能让后人顺便想起,那场瘟疫曾经爆发过,多少鲜活的生命转瞬间就消失了。

    接下来的半个月,江南不断有医药运到京城,转陆路运往辽中。

    辽中则间或有消息传来——各个都是坏消息,一名知府、三名知州、五名知县、八名县丞、二十余名医者、四十余本地和京城的僧人先后染瘟疫而死;辽东总督似是染病,多次濒死。

    钱明月心理素质算好了,可也架不住这连绵不绝的噩耗轮番打击。

    她被困住了,人困在紫禁城,心困在瘟疫中,眼看不到疫区的情景,心感受不到柳暗花明的希望。

    困兽之斗,近乎绝望,差点儿逼疯她。

    钱明月尝试冲破这樊笼,曾陡然决定:“本宫要去辽中看看。”

    群臣好说歹说,才堪堪劝住。

    陆重在文华殿朝夕侍奉文墨,算是皇后近臣了,眼看皇后已经濒临崩溃,建言道:“臣听闻,夫妻齐心,其利断金。单丝不线,娘娘何不请圣人回宫?”

    想到小皇帝,钱明月就觉得宽慰,如果他在就好了,至少能听她倾诉,给她精神上的陪伴和依靠:“给圣人写信,请他回宫。”

    陆重替钱明月草拟了请帝回銮疏,交给诰敕房润色,消息因此传遍了翰林院。

    范叔同又告诉了好友甘本长,两人一商量,联合起来去见了工部尚书姬念祖、刑部尚书秦正和大理寺卿张毅铎,一起去文华殿劝谏。

    张毅铎说:“圣人仁慈,令扈从船运送医药,龙船没有扈从船贸然回京,着实危险。”

    其实暗示钱明月,比起京城,余杭爆发瘟疫的可能性更小,让圣人留在余杭更安全。

    钱明月冷静下来,也不愿意让小皇帝冒险回京,此事便作罢。她甚至担心,小皇帝得知辽中的情形后,会不会想回京,还此地无银地写了封信,劝他在江南开开心心地玩。

    事实上,她多虑了。

    小皇帝草草看了一遍关于瘟疫的奏报,便将奏报递给钱云了:“还真挺严重呢,你也瞧瞧。”

    钱云虔诚地看了一遍,担忧地说:“那么多官员病故了,太可怕了。”

    小皇帝看破红尘地说:“天灾最是无情不过,管他官高权重还是才华横溢,夺命的时候都没商量。朕最近看过不少关于瘟疫的史书,便是大名鼎鼎的建安七子,也有几人死于瘟疫。”

    钱云愈发忧心了:“也不知道谢先生能不能扛过去。”

    小皇帝莫名不高兴,透过钱云,仿佛看到钱明月也在担忧谢文通:“你很担心他?”

    钱云说:“是啊,如果辽东总督都染瘟疫而亡,只怕百姓更加恐慌了,如果人员往关内流窜逃亡,京城就危险了。”

    小皇帝不在乎谢文通和其他官员的死活,但他在乎京城的安危,皇后姐姐还在京城呢:“事已至此,喧嚷出来又有什么益处,徒增烦恼罢了。你代朕拟制,让辽中和朝廷瞒下官员染病和病亡的消息。”

    这就是小皇帝解决问题的办法:不知道就不害怕,不害怕人员就不会流窜。

    “再给林长年他们下诏,让他们严格把控药材质量,别把干柴当药材,误了大事朕饶不了他们。”

    钱云为难:“圣人,学生听闻随驾人员有翰林院学士,这为圣人拟制,按理应由翰林院学士来做。”

    小皇帝顿时怒了:“你什么意思?朕还指使不动你了?”

    钱云忙行礼:“学生的意思是,学生才疏学浅,恐怕没有这资格。”

    小皇帝一脸不高兴:“朕说了你有你就有,朕不耐烦看那群儒生的脸。”

    钱云:……他也是儒生啊!

    小皇帝不耐烦地说:“以后都交给你写,不准拒绝。”

    钱云的谨慎和规矩比钱明月有过之而无不及,他没有中进士,没有入翰林院,是万万不敢代天子拟制的。

    可天子的旨意又不容忤逆,钱云只得说:“圣人容禀,学生此番到江南来,是奉了娘娘的旨意。如今学生身体已经大好,是时候去完成娘娘的吩咐了。”

    小皇帝好奇:“皇后让你做什么?”

    钱云只得照说。

    小皇帝玩也玩腻味了,正闲得发毛呢,听完钱云的话,兴致勃勃地说:“总是皇后替朕劳心,朕也该为皇后分忧了,这事儿朕跟你一块干。”

    嘿,一定很有意思。

    因为小皇帝的直接参与,钱云无比圆满地完成了钱明月交代的任务,选拔的人才比他们预想的层次要高出许多,不光有秀才,甚至有举人和同进士。

    当然,那些都是后话了。

    夕阳西下,钱明月站在紫禁城的角楼上,俯瞰这个偌大的京城,举目远眺,似乎看到了整个大梁江山。

    像先生说的那样,她是这江山的掌舵者,没有人能引领她,群臣也好、百姓也罢,只能供她驱使,不能替她选择方向。

    她没有人可以依靠,只能靠自己。如果事情变得糟糕了,就怪自己。

    可事实上,很多事情她自己也左右不了:这疾病的传播能力、会不会变异、不同人的免疫力、现在的医疗手段、致死率……

    该做的都做了,剩下的,看命吧。

    命是什么?大概是各种机缘际会吧。

    人能多大程度掌握命运,就看能够多大程度左右机缘。比起普通人,钱明月能左右的太多太多了,以至于她常常误以为自己能够掌控所有的事情。

    而今,这场突如其来的瘟疫给她当头一棒,让她清醒地认识到,自己也是一个人,她不能左右的事情很多很多:不能左右地球自转和公转,不能左右病毒变异与传播……

    既然不能左右,何必伤怀至此,算了,原谅自己吧。

第四百四十七章 谢傅瞻在总督府外枯坐

    接下来的半个月,好消息逐渐多起来。

    通过不停地尝试与改进,辽中的医者发现了能有效治疗瘟疫的药方。

    而且他们还发现病人被治愈后,就不会再染病。

    这些人对朝廷感激有加,也同情不幸病死的人,便主动埋葬死者。随着被治愈的人越来越多,埋葬死者的压力便小了许多。

    还有一些识字的、年轻利索的痊愈者主动帮助救治病人,熬药,做饭,处理污秽物,被治愈的人越来越多。

    但辽东总督府没有好消息传来,几乎人人都染病了,病死了十七个衙役皂吏,三个谢文通亲近的文书师爷。

    辽东总督府被封闭起来,到处弥漫着药味,时而有尸体抬出,真真是人间地狱。

    谢傅瞻枯坐在距离总督府五米外的石头上,呆滞地看着紧闭的府门。他素来知大义,从不吝惜自己生命,可他本能地爱惜儿子的生命,做父亲的,看着儿子在鬼门关徘徊,怎么会不心痛。

    然而,无论他怎么想,这府衙他都进不去,半天后,也只好起身离开。

    他衣服灰扑扑的,头发有些乱,背有些弯曲,不符合儒家的“礼”,却生动了许多。

    谢傅瞻曾经觉得自己阅尽人间疾苦,他见过随时都有可能趟出肿胀尸体的水灾后场景,见过人饿得走不动路垂死挣扎的大荒之年,甚至见过瘟疫过后的村庄,数十里无鸡鸣之声。

    他以为,那些就可谓“惨绝人寰”了。

    直到现在,他见到了正在爆发的瘟疫:前几天还跟他说话的人,转眼就染病了,没过几日就丧命了。人们日夜担忧恐惧,如朽木一般呆滞,毫无生气。

    更可怕的是,人与人之间互相提防,谁也不敢靠近谁,谁也不敢跟谁面对面说话,即便是骨肉至亲,也互相防备、猜忌,像是对着异类。

    恐慌在蔓延,人们抢购柴米油盐,有人试图抢劫药材。

    人性的恶,令人心惊胆寒,染病后故意传染给其他人的不是一两个。人们的心崩溃了,礼崩乐坏,私通的、扒灰的、抢劫的、殴打父母的、报复仇人的事件不断。

    人性的善,也令人涕泪潸然,明知危难,还是有许多人冒死去救治病人,安抚亡人。有老人染病后,自己挖了个坑,躺在坑里自杀,他想把药留给年轻人,他怕自己会传染给其他人,甚至不用别人挖坑来埋。

    史书上记载了不少瘟疫,不过寥寥数语,哪比得上亲身经历。这样的触动,是他过去几十年饱读诗书、宦游四方所感受不到的。

    人间疾苦,与大自然无关。造物主依旧将生机洒向天地间,这时节万物复苏,人类的死气难掩大自然四处流溢的活力,到处是新绿,不时有几朵野花娇羞地笑着,一切都很美。

    可谢傅瞻无心欣赏,他在屋舍俨然的道路上行走,这里就算不繁华,至少在傍晚时分也该有三三两两的农人归家。但现在,这里只有他自己。

    万籁俱寂,只有风声。

    忽然,远处起了扬尘,谢傅瞻眯眼,见一匹快马疾驰而来。

    谢傅瞻没有让路,马渐渐减速,到他面前停下。

    来人肩上绑着白布,白布上用朱砂写着“痊愈”,这是病愈后供官府差使的人的标志。此人二十岁出头的样子,身材高大健硕,脸膛黑里透红,看起来很健康。

    那人翻身下马:“小的见过谢大人。”

    谢傅瞻点头:“你这是去总督府吗?”

    “是的,娘娘来了懿旨,要总督大人亲自接旨。”

    “懿旨?是制书还是诰书?”

    那人下意识地挠头:“呃,这个小的不懂,就是火漆封的一封信。”

    谢傅瞻皱眉,无论是制书还是诰敕,都由专门的人起草,经过重重审核才能下发。

    而且为了让群臣知道该知道的信息,君王发出的各类公文都在六部公开张贴,哪里需要火漆信秘密传递?

    还有,宣圣旨的人要带着令牌符印,怎么能让一个临时拉来用的人传递?

    谢傅瞻老脸挤出一朵野花般的笑容来:“你不懂,老夫懂,来,给老夫看看。”

    送信的人不懂传递公文的流程和严谨性,他知道这位是总督大人的生父,就毫不犹豫地交给他:“大人请。”

    谢傅瞻直接撕开信封,倒出来皇后的亲笔信:“辽中与京城音讯隔绝,先生或不知京城发生诸多变故。月前,湖阳大长公主之抱朴观求神,得一恶卦,先生与明成郡主非良缘,故而退婚。”

    “朝野皆挂念辽中,速来京城述职。”

    果真不是公文是私信。大儿子被退婚了,谢傅瞻不免有些烦恼,老二老三儿女成行了,老幺都讨了老婆了,老大还是光棍,真是愁煞人。

    那个不肖子跟家里赌气赌了十几年,好不容易愿意成亲了,怎么偏偏摊上瘟疫。他染了瘟疫,怎么能怪人家女方退婚。

    退婚就退婚吧,现在什么都不重要,他只希望儿子能熬过去这场可怕的瘟疫,皇后还让他进京述职呢。

    嘶,似乎哪里不对。皇后写信告知谢文通他被退婚了,然后让他尽快回京述职?

    谢文通感染瘟疫了,怎么能回京,万一把疫病带到京城,大梁危矣。

    这么简单的道理皇后不会不知道,那她这封信——要么她认为谢文通没染病,要么她认为谢文通应该已经好了。

    谢傅瞻下意识地松了口气,腰背都挺直了。

    钱明月认为谢文通已经痊愈了。

    经朝廷大力介入后,目前,这病的死亡率为15,治愈一个青壮年大多需要10-17天。

    15的死亡率放在前世,自然是很高。但在今世,恶劣的医疗条件下,这已经很不错了,毕竟人活着的可能性更大,不是吗?

    而且死亡的多是年老体弱,长期营养不良、有基础疾病的人或者得不到及时救治的人。

    谢文通一样都不占,他痊愈的几率更高。

    算上传递消息的时间,谢文通这都病了一个月了,有可能已经痊愈了。

    恰巧钱明月偶然得知,湖阳大长公主只是跟谢夫人退了婚,在京城舆论场上宣扬了一下,并没有试图往辽中传信;谢傅瞻不在京城,谢夫人也没有渠道往辽中传信,谢文通应该还不知道。

第四百四十八章 谢文通的病

    谢文通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痊愈。

    起初,他只是有了一些瘟疫的症状,御医也不能确定他是不是得了瘟疫,他就借着这个名头退婚。

    后来,总督府几乎人人感染瘟疫,他的病反倒轻了一些,有几天甚至身轻体壮,似乎痊愈了。

    但很快,他又生病了,出现了严重的高烧、咳嗽、呕吐、腹泻、喷嚏等症状,御医也说不好是他出现了肠胃炎和风寒,还是瘟疫未除。

    现在,他的病依旧时轻时重,他不敢轻举妄动,怕将病过给其他人。

    他总觉得自己身体里似乎少了什么,才一直病恹恹的,提不起精神。

    看过皇后的信,谢文通笑了一下:“本官病了,百姓很恐慌吗?”

    陈院正说:“辽中百姓没有因为谢公生病而更恐慌,倒是京城和辽东官场紧张得很。谢公对辽东来说,实在太重要了。”

    果然还是为了消除恐慌啊!谢文通笑:“陈公,没有谁是不可取代的,朝廷不缺官员,尤其不缺文官。是文官缺位置,许多如今寂寂无名的官员,放在这个位置上,也一样可以干出成绩来。”

    陈院正听出他的了无生趣:“谢公哪里是谁都能取代的。当初瘟疫的消息刚传到京城,老夫就请求来辽中,娘娘觉得老夫年龄大了,经不起折腾,不准。得知大人染瘟疫后,便求老夫前来。”

    谢文通拧眉:“求?”

    “是啊,当时在文渊阁,娘娘都向老夫躬身行礼了。”

    谢文通右手抖了一下。

    陈院正背过脸去抹泪:“老夫一定会治好谢公的,不然哪有脸回京城见皇后。”

    谢文通笑得很暖:“陈公放心,晚辈一定会好好配合的。”

    就在刚刚那一瞬,一直以来身体里缺失的东西得到了弥补,洋溢的生命力袭来,就像皲裂的大地终于迎来甘霖。

    谢文通突然坚定地相信,事情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实实在在的病,当然没那么容易好。然而,旺盛的生命力也不容小觑。

    以往吃不下就算了,现在吃不下忍着恶心也要强咽几口,即便是呕吐了,也要继续吃东西。虽然还腹泻得厉害,但总有一些东西会留在腹内,为身体运作提供必要的能量。像一盏漏油的油灯被堵了窟窿,灯芯的光自然就更亮更持久了。

    这日,御医朱鸿照顾谢文通用过药,看他精神状态不错,跟他闲聊。

    “我们这边爆发了瘟疫,东面西面怎样?有没有趁火打劫?”

    谢文通说:“他们哪敢啊,听闻有瘟疫,都跑得远远的,生怕染上了。”

    朱鸿说:“辽中有瘟疫,陕西山西却没有,朝廷得做好准备。”

    谢文通摇头:“却也不必如此惶恐。大梁自身不出问题,外敌不足为患。”

    对话进行的时候,通政副使于仲丰匆匆离了衙门,直奔东华门。

    殿前武士高声通禀:“禀皇后娘娘,通政副使携山西都指挥使奏疏求见。”

    “宣。”

    通政副使进殿,从容地送上山西都指挥使的奏疏。

    诚如谢文通担忧的那样,瘟疫爆发的消息传开后,突力就密谋攻击大梁。一边纵容小股骑兵骚扰边关,烧杀抢掠,一边整顿大批人马,准备攻打边塞。

    起初,大梁没有足够的准备,边民被骚扰得很苦。

    很快,军民就反应过来,先是彪悍的大梁边民自发抗击突力,然后各卫所将军户整编成几股,延边巡逻,与敌军打了几场遭遇战,互有胜负。

    小规模冲突胜负不足为念,更重要的是让边民知道朝廷的态度。朝廷不怕突力,朝廷不会置边民于不顾。

    后来,英亲王为雪败军之耻,征求突力王同意后,命令长子、次子带着部落的青壮年十万人,围攻山西镇。

    山西镇指挥使是威远侯世子,将门虎子的军事素养不容小觑,受威远侯谋定后动、稳扎稳打作战风格的影响,进退有度地数次打退敌军三万人先遣部队的进攻,歼敌数千人。

    但当英亲王纠集的十万骑兵齐聚山西镇时,山西镇的压力骤然增大。山西镇军士编制不过五千而已,出城迎战势必步榆林失守的后尘。

    威远侯世子闭城不出,据地利而守之,城内粮草充足,火药武器也库存良多,便是被围城,也可以耗上几个月。

    何况山西镇只是西面和北面被敌军驻扎,并没有被围城,东面南面依旧能够传递消息,运送补给。

    威远侯世子没有急着给朝廷上书请求援兵,实在是他认为没必要:十万大军围城,听起来很危急,也只是吓吓外行罢了,内行人看得是门道——

    其一,十万人马不全是战斗人马,要有大量负责后勤和补给的。在大梁,战斗人马与后勤的比例几乎是1:5,突力游牧民族,这个数额要小许多,但至少也要对半分。

    其二,山西镇外那地势,铺排得开十万兵马吗?

    其三,十万人马要吃要喝,这是一笔巨额消耗,需要源源不断的补给。英亲王仓促调集人马,劳师远征,后勤跟得上吗?

    其四,将因怒而兴兵,不智。

    威远侯世子觉得,敌军一来就吓得马上跟朝廷求援是懦弱的表现;不能为朝廷分忧,反而什么事都请朝廷援助,是无能的表现,对不起父亲的英名,也对不起自己的志向与平生所学。

    倒是内地诸卫所听说消息后,都在召集兵马,准备兵部调兵文书下来后,就奔赴边关为山西解困。

    然而,他们的人马还没召集齐全,山西镇就出了新变故——

    英亲王两个儿子日日派兵攻打山西镇,其次子尤其积极,亲自带兵来攻城。他当然不会靠近城墙太近,每次都在距离城墙三里左右的地方,远在大梁弓箭和火铳的杀伤范围之外。

    山西镇只有弓箭和火铳吗?当然不是,山西镇镇关之宝是红衣大炮。

    大炮置于专门的炮台上,分别布局在四边城门附近,与城墙和瓮城一道,构成了能远能近、有冷兵器又有热兵器的防御体系。

    这些是威远侯世子上任山西镇后建设的:决定战争胜败的要素在战争之外,备战的功夫当然得下在战争之前。

第四百四十九章 胜者左右为难 败者理直气壮

    入夜,指挥使衙门里,威远侯世子召集众人议事。

    威远侯世子:“观战这些日,我摸清规律了,敌军将领总在距离西门三里左右的地方指挥。如果我们能将他击毙,就能狠狠地挫挫他们的锐气。”

    一个总旗说:“那得用大炮,哎?大人,您决定用大炮了?明天就开炮吧。”

    “我们只有一次机会,务必一击必中。”

    “那是,不然那鳖孙子就吓跑了,哈哈。”

    “大人,不如将四面城门的大炮挪到西门和北门,到时候诸炮齐发,击中他的可能性更高。”

    威远侯世子点头:“嗯,让人去挪吧。”

    这是他们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

    炮楼上的红衣大炮笨重,轻的六千斤,重的八千斤,哪里是那么容易挪的,大多数国人最不缺吃苦耐劳精神,立刻去执行了。

    人群中也有“懒”的,那就是守东门炮台的小兵,叫唐津:“建了拆,拆了建,是闲得发慌吗?”

    管事的人拿鞭子抽他,他都不肯动弹,便将他绑起来交给指挥使处置:“此人妖言惑众,想涣散军心,请大人处置。”

    “他说了什么?”

    小吏一五一十地说了。

    威远侯世子问唐津:“你是这么说的?”

    唐津怂怂地点头:“是,是,小人也不是攻击大人,小人就觉得没必要。”

    威远侯世子说:“你可知军令如山?军情紧急,若不能令行禁止,如何抵御外敌?”

    唐津动动嘴,又沉默,好一会儿,才说:“大人说得是。”

    威远侯世子气笑了:“你分明不服气。”

    “小人不敢。”

    “说罢,恕你无罪。”

    唐津偷偷地瞟了指挥使一眼,怂哒哒地说:“军情紧急才不能白费力气。一声令下,让干啥就干啥就一定能大胜仗吗?”

    又偷瞟指挥使一眼:“把大炮集中到一起,用炮火杀伤敌人实在是下下策。小人觉得,不如瞄准敌军将领,擒贼先擒王嘛。”

    威远侯世子说:“我这么做,也是为了击毙敌军将领。”

    “那又何必大动干戈?西门外的炮就够了。”

    威远侯世子决定相信这唐津一回,他素来用兵谨慎,这是他第一次兵行险着。

    第二日,风烈日毒,战鼓擂动,战马嘶鸣,旌旗招摇,喊杀声如雷贯耳。

    英亲王次子出现在城门三里外,旌旗招展,他坐在高头大马上,挥舞着刀,指挥三军进攻。

    一切与前些日子无异,威远侯世子将目光投向西门。

    西门外,瘦弱矮小的小兵挥舞小旗。

    火光和轰鸣声掩盖了一切,炮弹像长了眼睛一般,在空中划了个弧,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奔英亲王次子而去。

    一击就中!敌军中军大乱。

    威远侯世子大喜:“再打炮!往人群密集的地方打。”

    火炮所到之处,残肢横飞。中军的混乱迅速扩散到两翼,主将的命令无法传达,士卒抱头鼠窜、仓皇逃命,被自己兵马踩踏而死的不知道有多少。

    威远侯世子下令:“出城杀敌!”

    三千精锐追出城去,手起刀落,砍杀敌军,就像割麦子一样简单。

    这一战,从日出战到正午,攻城的先锋部队眼看撤退不了,索性投降了。

    英亲王次子及亲近侍卫全部战死,杀敌五千余人,俘虏敌军三千余人。这样的战果,足以让威远侯世子扬名天下。

    威远侯世子却没有向朝廷报捷,忙着救治伤员,修整加固城墙,命人刺探敌情,准备迎接英亲王长子的复仇。

    消息传遍山西,山西都指挥使为他写了请功的奏疏。

    钱明月笑着合上奏疏:“原本想让圣人怜惜本宫内外交困呢,看来是不能了。”

    “陆重,让兵部授意威远侯世子,用这三千俘虏抵扣剩下的丝绸。”

    虽说那些丝绸总价不高,但到底是屈辱的象征,山西镇一战为大梁打掉了赔偿,也打回来了大梁的荣耀。

    京城被瘟疫噩耗压抑得太久了,山西镇大捷的消息就像黑暗中的一盏明灯,更显得弥足珍贵。

    朝野一片欢欣,春季的沙尘看起来都有了几分诗意。

    然而,突力的反应远远超出大梁人的想象——

    突力王不光不同意拿丝绸换俘虏,还把英亲王的长子捆起来交给威远侯世子。

    突力王派使者捎话说:“他们兄弟私自行动,我们大王毫不知情。”

    “我们大王重诺,依旧愿意遵守与贵国皇后定下的和约,希望贵国也遵守约定。这个挑起战争,破坏两国和平的战犯,任由你们惩处。至于俘虏,也悉听尊便。”

    然后,突力败军诚意满满地撤走了。

    ……

    威远侯世子无奈,命人将英亲王长子,以及几个俘虏中的头目押解到京城,并请朝廷拿主意,那么多俘虏怎么办?

    威远侯说:“虽说突力人不讲仁义礼智信,但人情都是相通的。置自己的族人于不顾,还将堂堂亲王的长子推出来顶罪,势必会在国内失去支持。”

    陆重道:“或许过不了多久,突力王就不是突力王了。”

    钱明月始终以手撑额:“突力最好在他手里,若换到贤亲王一系手里,两国才永无宁日。这些现在说太早了,你们说说,该拿这三千人怎么办?”

    一个个都沉默。

    杀?杀俘虏不仁,一口气杀三千人更不仁。养在内地,怕他们里应外合叛变,让人看着也太费精力。

    放?突力王你大爷的,不肯免除后续赎金,还想空手套白狼,要回三千壮丁?

    怎样都憋屈。

    钱明月抹了一把脸:“算了,先押着吧,慢慢想,总会有好办法的。司马爱卿,调兵五千,去山西镇协助指挥使看管俘虏,修缮城防。”

    “陆重,拟诏,让山西布政使从官仓给山西镇增调一年的军饷,作为他们打胜仗的奖励。”

    “至于战犯头目,既然任由本宫处置,那就按照大梁的律法来,交给刑部去审理吧。”少不了处死他们。

    钱明月揉揉太阳穴:“还有,嘶,还有什么来着?”茫然抬头,却忘了自己刚才想说什么。

    陆重问:“娘娘,可要举行献俘仪式?”

    钱明月摇头:“算了,圣人不在京城,辽东还乱着,就不举行大典了。”

    等到众人都退下,钱明月才想起来刚才被自己忘掉的事情:“宣召那个叫唐津的炮台兵。”

    唐津能一发击中,是“唯手熟尔”?还是擅长数学,会计算?现代科学的发展,离不开数学。

第四百五十章 小皇帝妙计安天下

    “姐姐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其脸皮便是红衣大炮也炸不穿。日后大梁与突力起冲突,一定要提防他们拿突力王的脸皮当盾牌,那可真正是刀枪不入啊。”

    “哈哈,哈哈!”书房里,小皇帝抱着钱明月的信,笑得前仰后合,“皇后真是太有趣了。”

    钱云从纸堆中抬头:“怎么了?”

    小皇帝将信折起来:“想知道?就不告诉你。研磨,朕要给皇后写信。”

    钱云不动。

    小皇帝敲桌子:“呆呼呼地,神游太虚吗?”

    钱云支支吾吾:“圣、圣人,学生也想往京城送一封信。”

    小皇帝翻白眼:“送信送呗,让人给你捎过去就是。”

    “胜者左右为难,败者理直气壮,真乃千古奇闻,只缘突力王无耻奸猾而皇后仁义宽和。”

    小皇帝咬文嚼字地写,只觉得不尽兴,索性用白话:“这事儿姐姐告诉朕就对了,朕自有妙计可为姐姐分忧。”

    “三千俘虏是个烫手的山芋,何不扔回给突力。英亲王长子也不必杀,三千俘虏群龙无首,难以成事,留着他做头领吧。姐姐只管让人好生款待他,然后将他送回去。”

    “突力王留着他,必定寝食难安。杀他,犯众怒不说,他带着三千人回去,未必任人宰割。”

    “况且突力内部并不是铁板一块,黄部突力王置白部英亲王于不顾,黄白两部怎么可能没有嫌隙?更不要说东面青部备受欺凌,早就积压了不少愤恨。”

    “姐姐何不将白部众俘虏交给青部处置。青白两部和,则联手对抗黄部,突力分裂。两部对立成仇,也是突力的冲突内耗,我们有什么损失呢。”

    “瞧瞧,多简单的事,能难得住你丈夫、大梁天子不成?”钱明月读完这句话,像是看到了得意洋洋,摇头晃脑的小皇帝。

    “姐姐莫要把私信给外人看,只将朕的意思交代给臣工就行。”

    明明帝王之谋却如日中天,令人不敢直视,偏偏还带着少年人的顽皮与羞涩。这截然两种不同的风格,集中在一人身上,却毫不违和。

    这是她的小皇帝,她费尽心力教养的人呢。

    钱明月宣召威远侯和司马韧,将小皇帝的计策节录给他们看,靠在描金宝座上,等他们夸小皇帝。

    司马韧首先看完,由衷地赞叹:“妙啊!太妙了!圣人高瞻远瞩,计安天下,足以比肩古之英主。”

    钱明月想维持淡定,奈何脸上的笑容怎么收都收不住,看向威远侯。

    威远侯也笑眯眯地说:“这正是上战伐谋,不战而屈之兵啊!”

    殿内静了下来。

    就这样就完了?你们不再多夸几句吗?钱明月不尽兴,不做进一步安排。

    司马韧又旁征博引地夸了小皇帝几句,钱明月才让他们退下。

    两人走出文华殿,相视一眼,皆是会心地笑了。

    钱明月在小皇帝来信的基础上,又做了些安排,力求将对突力的影响扩大到最大。

    英亲王长子已经被刑部判处死刑,关押在死囚牢里,只等秋后问斩了。突然接到梁皇后一道旨意:根据大梁天子的建议,皇后决定饶他们不死,遣送他们回国。

    濒死过的人,哪个不珍惜活着的机会,英亲王长子感恩戴德,在狱中就激动地朝紫禁城的方向磕了几个头。

    钱明月命令鸿胪寺以番邦来朝之礼款待他们,然后由鸿胪寺少丞做正使送客,令三百禁卫军亲自“护送”他们到开平卫。

    来时是衣衫褴褛、锁链披身的俘虏,去时是华服锦袍、玉勒雕鞍的贵客,即便知道大梁这么做自有谋算,又怎么恨得起来。

    山西镇,威远侯世子也得了朝廷的命令,命人将俘虏押解出城。双方在开平卫外会和,一路往北走,入了突力青部的地盘。

    鸿胪寺少丞也跟着去了,他接到了钱明月的密旨,另有皇命在身:虽如小皇帝所言,青部与白部打起来也是突力的内部消耗,但两个最弱部落之间的互相消耗,怎么比得上他们联起手来对抗突力王和黄部?

    被族人抛弃,在大梁备受折磨的英亲王长子与在突力备受欺压的青部族长会面。在大梁鸿胪寺少丞的调和下,英亲王长子为白部跟着突力王欺压青部道歉,青部接受了道歉,双方订立了盟约。

    突力王气得跳脚,要杀英亲王长子,被贤亲王劝住:“梁人不杀他,我们却要杀了自己的族人,这会令族人寒心的。”

    突力王被说服了,只是还有些不甘:“反正白部已经恨上本王了,不是吗?寒心又能怎样?本王才是突力的王。”

    贤亲王说:“梁人善谋,让大王进退两难,如今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了?”

    “什么路?”

    贤亲王说:“在英亲王长子回到部落前,让英亲王让位,并用丝绸金银收买新王。这样,英亲王长子回来,也会被新王提防着,施展不开。”

    “只要不让他继位,梁皇后的计谋就对我们造成不了损失。必要的话,我们可以支持新王,囚禁他,让他不能为祸突力,待到风头过去,让他病死摔残都是可以的。”

    突力王很是赞赏。

    英亲王长子早就做好了准备,因为大梁的鸿胪寺少丞已经将这种可能性说给他了。回到故土,二话不说,就摆开阵势抢部落首领之位。

    新英亲王在部落威望未立,智勇胆魄又不及他,很快就处于下风。

    突力王就直接派人派兵支持新英亲王,原英亲王长子不敌,向青部求援。

    青部参与后,突力王增派了援兵,战线从白部延伸到青部,草原混战成一片,将其他大大小小的部族全部卷入进来。

    最终,突力王胜了。原英亲王的长子兵败死在战场,青部参战青壮年被屠戮,族人也被驱逐到大漠中去。

    突力王虽然胜了,但这场持续半年多的内战消耗了突力的有生力量,削弱了他们整体的战斗力。

    不同部落间打来打去,互有死伤,明明是同族人,彼此间却结下了杀父杀子杀夫之仇。

    仇恨越结越深,渐渐有不共戴天之势,各部落之间不再强调共性,而是强调差异性和仇恨。

    人心离散了,但凡再受点儿外力,就会直接分崩离析。

    而大梁,正高高举起锤子。

    小皇帝用短短一页纸,生动地向世人展示了,什么叫一个英明的决策,抵得上千军万马!

    这就叫妙计安天下!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眼下小皇帝还在为林抚远烦恼。

第四百五十一章 熟悉的字迹

    天气日渐炎热,肆虐辽中的瘟疫骤然销声匿迹,大梁上下都松了一口气,被小皇帝放出去的重臣也回到了余杭。

    这日下午,外面阴云密布,树梢纹丝不动,蝉叫得人心烦,小皇帝一动不动地躺在竹席上,内使不停地给他扇风,他依旧觉得不舒服。

    余杭的热与京城的热不同,京城热,热得爽利,大不了汗流浃背,人反倒因为大汗而觉得酣畅淋漓。

    余杭的热,热得闷,汗好像被堵在汗毛孔里出不来,人觉得浑身黏腻,好像流出来的不是汗,是粘液一般。

    小皇帝猛地坐起来:“朕要沐浴。”

    洗澡也就凉快那一会儿,过后依旧闷热难当,那令人厌倦的黏腻感又来了。

    小皇帝烦得不行:“万金宝,你们国舅爷在干什么?”

    万金宝说:“回圣人,这时间三公子应该在初选文章。”

    为皇后选贤才怎么选?去大街上偶遇吗?那是戏剧里的情节,或许真能碰到一两个合适的,但不是长效的、有序的人才选拔机制。

    要想大批量地选拔人才,还得借鉴科举制度。在小皇帝的支持下,以吏部的名义张出告示,欢迎有意向的贤才递上一篇文章自荐。

    科举有资格限制,只有举人才能参加会试,但这次取贤纳士没有任何限制,老童生甚至连童生都没考上的,都会来碰碰运气。

    是以任务之繁重,远超科举,文章塞满了府衙的库房和柴房,钱云实在应付不了。

    于是,小皇帝大手一挥,命伴驾的八名翰林学士跟他一起做初选,然后交给林长年、韩书荣、杜阳铭等人再选,最后“跟殿试一样,由朕来钦定”。

    单单初选,任务也非常繁重,钱云被拖住,整日泡在房间里看文章。

    “去把他给朕叫来。算了,朕自己过去。等他得等大半天,哼!”

    “圣人,外面更热。”

    小皇帝冷哼:“朕倒要看看,它能不能把朕热化了。”

    从后院走到前衙,小皇帝前胸后背的衣服都能拧出水来,湿哒哒地粘在身上,让他烦闷不已,对仓促行礼的翰林院学士也没个好脸色:“怎么只有你们几个?钱云呢?”

    “回圣人,钱公子在里间。”

    “嘿,他还不跟你们玩呐。”小皇帝匆匆走向里间,“钱云,你躲起来不会在偷懒——”

    就见钱云裤腿挽到膝盖上面,露出白生生、毛茸茸的大腿。上身只穿了一个半臂似的东西,不过长度更短,交领,露着锁骨和部分前胸,前面缝了一排扣子,倒不至于连腹部都露出来。

    钱云愣在当场,忘了行礼。

    小皇帝惊掉眼球:“钱云!你作为一个儒生,怎么能,能穿这种衣服!”

    钱云这才跪在地上:“圣、圣人,学生,学生——”

    小皇帝上前,好奇地拎拎他的衣服:“好像挺凉快,是吧?”

    钱云理智回笼:“至圣先师讲,仁者爱人。使百姓冬不寒是仁,令百姓夏不热也是仁。”

    小皇帝笑:“怎么那么多歪理,朕又没说怪罪你,起来吧。”

    钱云起身:“谢圣人。”将外衣穿上,放下裤腿,又一副遵礼慎行的模样。

    小皇帝大大咧咧地坐在窗边:“不过,你得多读点儿书,仁者爱人语出《孟子》,是亚圣说的,不是至圣先师。”

    钱云顿时羞红了脸:“圣人教训的是。”

    小皇帝皱眉:“不对啊,好歹你也是中过秀才的人,能连这个都分不清?”

    钱云只是低头:“学生惭愧。”

    小皇帝托腮:“刚才那歪理也不是你的风格,跟朕说实话。”

    钱云无奈:“是,是妹妹说的。这衣服也是妹妹令人做的,”忙强调,“不过只在室内穿。”

    小皇帝惊奇:“还是皇后聪明。哎,她也有吗?朕怎么没见她穿过。”这要是夜里穿了,嘿嘿嘿。

    “有。”

    小皇帝怒目:“你见过?”亲哥哥也不行!生气!

    钱云忙解释:“学生听她说过,命丫鬟做了几身。”

    小皇帝不高兴:“可朕没见她穿过,难道也跟你一样,听说朕来了就赶紧穿上吗?”竟然被姐姐当成外人了,不开心。

    钱云不无感慨地说:“妹妹成了皇后,恐怕不敢这样穿了。一国之母,哪能这样失仪呢。”

    小皇帝更不高兴了:“这么说做皇后倒是让她受了不少委屈呢。”

    钱云只得赶紧描补:“宫里有冰消暑,哪里是寻常官宦人家能比的。”

    小皇帝不吭气,在“让皇后穿半臂,宫人内使都能看到她的胳膊、脖子”和“让皇后穿长衫,用冰盆之间”权衡,最终还是选择了后者。

    他就是这么小气,皇后姐姐是他自己的,才不给别人看。

    “今年冬天还得让人多存点儿冰,你替朕给工部拟道手诏,让他们再修一个冰窖。”

    外间。

    白翰林突然开口:“妙啊!太妙了,这么几个月,还没有读过这么美的文章。”

    其他人忙问是什么文章,文章便在外间传阅。

    文章名为《西湖三月间》,写景写人写世态,语言清丽,完美地规避了华丽空洞和粗俗市井等坑,是不可多得的佳作。

    接连几个月,他们看了各式各样的文章,辞藻华丽的、高屋建瓴的、愤世嫉俗的、谄媚奉迎的、博古通今的、狂言狂语的,都已经相当审美疲劳了,但这篇文章与之前那些不同,引得他们惊叹连连。

    小皇帝被外面的声音吵到了,出来训话:“不知道朕在里面吗?吵吵什么?”

    白学士兴奋地说:“回圣人,臣等发现了一个难得一见的人才。”

    小皇帝说:“你们这群翰林学士,虽说都是两榜进士,可能殿试还名列前茅,但也不要太自以为是。你们到底年轻,缺乏历练,能分辨什么人才?”

    任翰林学士们心气再高,也无法反对这句话。政治,说到底是老人的游戏,年轻人只能磨砺,只能煎熬,熬到最后剩下的,才是精华,才能去玩权力的游戏。

    白学士谦卑而诚恳地说:“圣人说得是,故而臣想请圣人圣裁。”

    小皇帝抬抬下巴:“嗯,拿过来吧。”

    万金宝将文章拿给他。

    看到熟悉的自己,小皇帝愣了一下,嗤笑:“《西湖三月间》?朕前几日还读了张岱的《西湖七月半》呢,连标题都仿照别人的,能算什么人才。”塞给一旁的钱云,“你说呢?”

第四百五十二章 小皇帝夜游西湖

    钱云老老实实看了一遍,说:“学生以为这篇文章比张岱的《西湖七月半》更胜一筹,六休居士不免自视甚高,用语有些尖酸刻薄。此人文风中正平和,由文品可见人品——”

    小皇帝嗤笑:“你得了吧,文品能见什么人品,人不如文的多着呢。”

    钱云尴尬:“那,这文章——”

    “扔到柴房做引火草去。”

    正说着,听到雨打屋檐和地面的声音,外面哗啦啦下起大雨。

    小皇帝说:“写文章就得像夏天的雨,哗哗一阵子,解了暑气就走。何必起承转合、整那八股,墨迹、匠气。”

    钱云心道,刚才那篇文章也没按起承转合写啊,真不知道圣人为什么不喜欢那篇文章。虽说君命不可违,到底怜惜那个人才,便趁小皇帝不注意将文章塞到花盆里。

    大雨磅礴,冲刷着世间的一切污垢,很容易给人一种身心清净地感觉。钱云听着雨声,不疾不徐地翻看文章,还不时加几句批注。

    小皇帝却反常地烦躁,将吃了一半的甜瓜丢到桌子上:“忒甜,齁得慌。”

    万金宝心惊胆战地说:“黄瓜味淡,要不奴婢去拿点儿黄瓜。”

    小皇帝瞪了他一眼:“滚!”

    万金宝战战兢兢地告退,屋里只剩钱云自己,他觉得小皇帝的目光好像泰山石一样压在自己身上:“圣人可是热得慌?”

    小皇帝哼了一声,算是认可了他的猜测。

    钱云微笑着,和缓地说:“妹妹说过,余杭的夏日没有不热的时候,晴天是煎烤,阴天是闷蒸,雨天就是水煮了。”

    “噗嗤。”小皇帝大笑,“皇后真是太有趣了,这说法很形象。那你们一天天的,不是被蒸就是被煮,都不出去玩吗?”

    “晚上不那么热,可以出去玩。这里宵禁不像京城那样严格,晚上出门的人多,戏馆酒楼都开门营业,很是热闹。”

    入夜,雨停了,钱云都没吃上饭,就被小皇帝拖出府衙。

    同样跟随出去的,还有意图劝谏的几位翰林学士,以及闻讯赶来的韩书荣、林长年等文臣和周方正、郑安等武将,至于暗处的禁卫军,就不必多说了。

    作为帝王,没有想自己去哪里,就自己去哪里的自由。

    夜幕遮去了西湖千般风景万般柔情,眼下露出的尽是人情风貌。

    天上也无星也无月,没有天光,船舶不敢往湖心走,站在岸上的人能看到听到船里的动静。

    三四层的画舫丝毫不逊色于小皇帝的扈从船,像一座座小楼稳稳地扎在西湖上。大船上灯火通明,觥筹交错,有歌姬弹奏歌唱的声音伴随着放肆的笑声传来,是显贵人家。

    还有的船小一些,不过两层,也没有那么热闹,主人身边不过坐几个名妓或名僧,清谈浅笑,是附庸风雅人家。

    很奇怪,名妓名僧这样在世人眼里截然不同的人物,竟然都能用来附庸风雅,大概跟他们的共同点——“名”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不管怎样的人,有名了,就带光辉了。

    岸边,酒楼上也是灯火通明,歌声、丝竹声、高谈阔论声不绝于耳。

    至于树荫下等僻静的地方,也点着灯,有三五个儒生在饮酒,游离于喧嚣之外,倒真有几分风雅味道。

    酒楼里,好的包厢已经被人买下了,众人只能去了二楼大堂,分散开坐在人群中。

    小皇帝与钱云、白翰林和任长宗坐在一处,其余武将坐在小皇帝身侧,以便护驾,林长年等老人重臣坐在一处,其余翰林学士则坐散坐在一边。

    大堂里搭了戏台,唱得是余杭本地的戏曲武林戏。

    小皇帝听不懂戏词,但不妨碍享受那丝竹精巧配合的韵味和伶人舞蹈般的一举一动,看到陶醉处,忍不住赞叹:“好一幅歌舞升平的盛世景象。”

    “切~”坐他左前侧的少年人嗤笑,“真是少见多怪,这也能算太平盛世?你是不知道当年西湖畔有多繁华,啧啧。”

    当年是哪个当年?大梁立国至今,一直走的是上坡路,今天的西湖肯定比十年前的好。很显然,某些人指的是前朝。

    作为一个帝王,便是再心胸宽阔,也不能容忍有人说自己治下的江山不及前朝。何况,小皇帝不是个宽容大度的人。

    钱云顾不得尊卑,扯扯小皇帝袖子,未语人先笑,毫无攻击力地开口:“明公说的是苏公治下的西湖吗?东坡居士遗德余烈,依旧蒙被余杭。”

    白翰林说话就没那么温和了:“只是苏东坡时候的余杭,今人怕是难以窥探了。”动辄当年怎样怎样好,你见过?

    那人也不傻,听出了白翰林的讽刺:“自然不是,你们瞧着都是读书人,竟然没有读过《西湖七月半》吗?如今西湖边的人,远不及当日一半多。”

    现在余杭一带的人口还没有恢复到前朝末年的水平,这是事实。

    任长宗虎虎地开口:“繁华与否,岂是以人口论的?”

    那人反问:“不以人口,又以什么呢?田要人耕种,布要人纺织,人丁税从人口而来,征战也需要人做士兵。”

    确实,人口是衡量繁华与否的重要标准。

    武将耍嘴皮子哪里是文人的对手,任长宗被怼得面红耳赤。

    小皇帝冷笑:“你既然读过他的文章,就该知道他生活在哪个年代。”

    “那么多人口,那么繁华,怎么没抵住后金和突力入关?被人打得节节败退,社稷风雨飘摇,文人们不想着怎么救世,还在纵情歌舞、攀比风雅。”

    “若不是我大梁太祖皇帝起兵,你们现在妻儿老小与人为奴呢。”

    少年这才发觉事态升级了,他本来只是想嗤笑这个外地口音的男孩不知人世有繁华,怎料他上升到了政治的高度,一时间有些慌。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也不喜欢前朝,我对大梁皇室忠心耿耿的。我,我,我就是想嘲笑你——”

    啥?!

    任长宗怒气冲冲地起身:“我们看起来很好欺负吗?”

    少年人身边的中年儒生也忙起身行礼:“诸公恕罪,犬子被宠坏了,纨绔不成器,只喜好繁华热闹,不明大义,不通事理,回头在下一定好好管教。”

    白翰林道:“莫非是想效仿那张岱?确实不成器。”

    小皇帝更加恼火:“你也甭管教了,这废物丢到西湖里喂鱼算了。”

    “你!”那少年人又有些恼怒。

    中年人脸色也不好:“小兄弟气性太大了,竟不知宽仁是何物吗?”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38038/ 第一时间欣赏皇后又打朕最新章节! 作者:衣里明珠所写的《皇后又打朕》为转载作品,皇后又打朕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皇后又打朕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皇后又打朕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皇后又打朕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皇后又打朕介绍:
钱明月被塞了一个丈夫和一把戒尺:“不听话你就打他。”
起初,小皇帝瑟瑟发抖:“皇后别打朕。”
后来,小皇帝眼泪汪汪:“皇后又打朕了,谁告状了?”
再后来,小皇帝皮痒痒:“皇后好久没打朕了,失落。”皇后又打朕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皇后又打朕,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皇后又打朕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