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 文华殿乱了套
好在钱明月才穿好衣服,府门来报,说圣人派了十二台大轿来请太傅入宫。
大轿安排得挺适宜,钱明月摘了乌纱帽,侧卧在里面还算舒服。
但她无法舒心,想着那语焉不详的八百里加急。八百里加急都用了,怎么不多写几句话呢?
哪个武官身边没有文人师爷,自己不会写肯定有人帮他写,何况高品阶的武官都是文武双全的。
为什么不多写呢?
不是时间来不及,不是不会写,那只能是不愿写?
为什么不愿写呢?只怕是想试探圣人的态度吧。边关武将对京城发生的许多事情不了解,或许只当小皇帝是个年幼荒唐,动辄处罚大臣的君王。
文华殿里,早就闹翻天了。
起初只是徐平成入宫,说户部实在没钱没粮往边关送,还是那老一套。
又说:“圣人,臣有一计,或可缓兵。”
“什么计?”
“派使节出使番邦,和谈。”
司马韧立马反对:“求和岂不是有辱大梁的列祖列宗!”
谢傅詹说:“司马大人想岔了,这是战是和要量力而行,不可意气用事逞英雄。”
“汉高祖曾跟匈奴和亲,唐高祖也曾与突厥定下和盟,派使节和谈并不损颜面,只要圣人卧薪藏胆、励精图治,定能像武帝荡平匈奴,唐太宗击溃突厥一样,击退敌军。”
小皇帝从来没有考虑过和谈,从没想到还有这个主意可选,更没有想到那么顽固的谢傅詹竟然支持和谈。
林长年说:“谢通政竟然支持和谈?”
谢傅詹痛苦地说:“量国力而行。如今不是战的时机啊!圣人,臣也希望大梁的兵马能够所向披靡,扬我国威。”
“可是,要知道不止山东河南遭灾,龙卷风席卷肆虐,江浙一带临海的许多州县,秋粮恐怕会绝收啊!国力亏空至此,怎么能打呢!”作为通政使,他对地方上报上来的奏折是最熟悉。
小皇帝沉沉地扶住额,原本还想着怎么支援边疆,这下好了,多了个选项,更加迷茫了。
“诸卿以为呢?”
韩书荣、秦正、杜阳铭等人纷纷赞同遣使和谈,理由大同小异,都是从本职出发,说国力恐怕难以支撑。
司马韧想说兵部准备了多少武器,可是自己独木难支,实在连开口的机会都找不到。
和谈吗?好丢人,小皇帝少年郎意气,怎么会愿意低头求和呢。不和谈吧,又怕自己意气用事耽误了国运。
正纠结着,听到武士禀报徐少傅求见。
小皇帝头脑昏沉,只听到一个“傅”字,还以为是钱明月来了,忙欢心地说:“快请。”
看到是徐三孤就寒了脸:“舅舅怎么来了?”
“臣来为圣人分忧。”
小皇帝懒洋洋地说:“那你认为该怎么办呢?”
“边关不是缺粮饷吗?加税,让运河过往钞关加税,提高盐铁的价格,再往南方富庶之地增派赋税,一定能够筹集银两。”
徐平成怒斥:“荒唐!这是要逼民造反啊!”
谢傅詹难得与徐平成同一战线:“圣人,万万不可!”
小皇帝点头:“朕知道不可。”
殿前武士又报:“安国公、保宁侯求见圣人。”
他们怎么来了!
今日这文华殿可真是热闹,这个唱罢那个登场。
算了,都来吧!把朕的脑袋吵炸再说吧。
“快请!快为两位准备座椅。”
安国公保宁侯要行礼,小皇帝笑盈盈地下位去一手扶一个:“两位快免礼,请坐。老国公老侯爷为大梁立下汗马功劳,便是皇考见了两位都忙起身,朕怎么敢让你们下跪。”
热情地说:“来来来,快请坐。以后上殿见朕,都不用跪了。”
安国公说:“圣人优待老臣,老臣不胜感激,然而这君臣大礼不可废。”
小皇帝便回了座位,受了他们的礼。
“圣人虽年幼,举止间却有太祖皇帝的风采,这真是大梁的幸事啊。”
保宁侯不上朝,许久不见小皇帝,平日里道听途说了解不全面,以为他是个顽童。小皇帝稍微表现得正经点儿,他就很欣慰。
小皇帝叹息:“太祖南征北战未尝为难过,朕哪里能望其项背,两位到文华殿来,可是已经知道了榆林之事?”
安国公说:“正是。钱太傅请人通知了臣等。”
明月?小皇帝心提起,她请他们过来,难道是不愿意过来吗?
“兵部尚书主战,其他众卿主和,徐少傅让朕增加各种杂税以资边关。不知道安国公、保宁侯有什么想法?”
安国公说:“入宫的路上,保宁侯与臣商议过,战与和并不是对立的,战与和的准备都得做着。”
小皇帝有了些兴趣:“怎么说?”
“绝不可以刚失榆林就求和,会让敌人以为我们没有胆气,狮子大开口,也会严重打击我军的士气。靖北侯辽东大破敌军,士气正胜,待圣旨传到河套,也能提振陕西兵将的士气。”
司马韧点点头。
徐平成说:“公爷,这无粮草缺辎重,只有士气有什么用?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士兵们去送死吗?”
司马韧想开口说兵部已经造了兵器,徐三孤先开口:“没粮草就征税啊,有了钱买粮买马,或者直接找百姓征粮也行。”
谢傅詹又跳出来说不可。
徐三孤说:“征税不可,你倒是想个法子拿钱出来啊。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个不学无术的,我的话就没一句是对的?”
“你去史书上看看,哪个打仗不找百姓征粮。大业几年来着,反正大业年间就征集了很多粮草去征高丽——”
谢傅詹说:“你可知道大业是谁的年号?隋炀帝!隋朝是怎么亡的?你既然看过史书难道不知道吗?横征暴敛无异于杀鸡取卵。”
徐三孤被碾压打脸,恼羞成怒,仗着自己官位高,口不遮掩地说:“我看你办事不上不下,像个母鸡下不了蛋。”
安国公、保宁侯老了,想继续说话却被打断,根本插不上话。
文华殿吵吵嚷嚷不成个样子,小皇帝气鼓鼓地坐在宝座上看他们吵,也不说话。
“本宫这是到了菜市场吗?”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声音凌厉,杀气腾腾。
第一百二十三章 湖阳大长公主到
接着,湖阳大长公主、赵王扶着惠康太长公主出现在了殿门口。
小皇帝连忙跳下宝座,小跑上前:“姑奶奶、叔爷爷、姑姑,怎么连你们也惊动了?”
安国公、保宁侯、徐三孤和九卿及其他文华殿文臣,纷纷给来人见礼。
“明月派人去通知了我们。”湖阳大长公主弯腰示意要行礼,“见过圣人。”
吓得小皇帝忙躲:“姑姑折煞孩儿了,姑奶奶、叔爷爷,快,请坐。”
林长年等人让座,惠康太长公主和赵王落座。
湖阳大长公主却不座,上前指着徐少傅骂道:“背了这么多天,《出师表》背下来了吗?”
“一个《出师表》都背不下来的酒囊饭袋,谁给你的资格到文华殿议事?谁给你的资格文华殿里羞辱朝廷命官?”
徐平成羞得脸通红。
徐少傅被骂得脸通红,想开口辩解。
湖阳大长公主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别说你是三孤,你的三孤是怎么来的自己没点儿数吗?”
“你也回府找汪黄水,照照你自己的脸,看看你哪一跟须发能配得起三孤这个称呼!”
这!徐平成恨不得撞死在这里,免得跟着徐三孤哪个蠢货丢脸。
这样怕是对姑母不利吧。小皇帝忙劝:“姑母,消消气,坐下喝茶。您要怪就怪孩儿糊涂,这三孤是孩儿封的。”
湖阳大长公主说:“圣人回坐吧。本宫想说的话,断没有咽回去的道理。”
“是,三孤是钱太傅提议的,圣人给你亲封的!那又怎样?难道因此你就有资格辱骂当朝堂堂的通政使吗?”
“莫说你从一品的三孤,便是钱太傅,正一品三公也不敢对大臣如此无礼。难道是仗得后宫的势吗?你倒是说说谁给你的权威!”
圣人封钱明月做太傅合情合理,徐太后凭什么对着皇帝万金之躯又打又骂还罚跪!还威逼着非要临朝听政?当黎家人都死绝了吗?
若不是驸马劝着不让她们皇亲宗室干政,她早去指着徐太后的鼻子骂了。她占着尊长为老不尊,难道忘了皇室还有比她更尊更长之人!
今日给她逮着了话柄,绝不会饶了徐家的人!她倒要看看徐家能耐大长公主何!
“在座有九五之尊帝王,有太祖皇帝的弟兄姐妹,哪个不够年长不够尊贵?哪个敢对九卿不敬?谁给你的资格辱骂九卿!”
“你可有把朝廷礼法放在心上?黎家的列祖列宗在你眼里算什么!你是不是以为这大梁的江山姓徐?”
谢傅詹劝道:“下官多谢大长公主仗义执言,公主殿下请息怒,也免得圣人为难。”
湖阳大长公主这才坐在座位上,依旧一脸怒容。
赵王扶着胡子,缓缓地说:“太祖爷明令禁止宗亲干政,何况我们这老的老,弱的弱,哪一个都不是能为圣人出谋划策的。”
“我们过来只是想告诉圣人,您做得不错,内外交困下苦苦支撑,实在难为你了。”
突然得了一句暖心的话,小皇帝鼻子酸酸的,低下头。
惠康太长公主更年老,缓慢而慈祥地说:“太祖当年曾经兵败,带着十余骑突围,藏在马粪中躲过追兵。这胜败是兵家常事,圣人能够宽容领兵将帅,也要能够宽容自己才是。”
真的好久没有人跟自己说说贴心的话了,钱明月怎么想起来请宗亲来宽慰自己呢?真讨厌,朕被他们说得想哭。
湖阳大长公主说:“五郎,姑母不懂朝政,便在这里坐着为你维持文华殿的秩序,但凡有人敢吵嚷,姑母斗胆替先帝爷清除祸害。”
徐三孤怂怂地站在角落里,恨不得把脑袋缩到裤裆去。
就在气氛难以缓和的时候,殿前武士禀报:“钱太傅的大轿到了,抬不到文华殿上来。”
小皇帝犹豫,湖阳大长公主爽利地说:“那你们便出去商议,有钱太傅在,想必没人想吃鸡蛋了。”
十二台大轿停在宫院里,小皇帝带着众臣出去见她,钱明月觉得自己好有面子。
“臣有伤在身不能见礼,请圣人恕罪。”
小皇帝羞愧:“太傅别说了,若不是今日军情紧急,朕也不敢打扰太傅你养伤。”
钱明月说:“便是圣人不宣召,臣也打算请旨进宫,有一事请圣人给个说法。”
“什么事?”
轿子里递出来一个锦盒,銮仪卫拿了交给小皇帝。
钱明月说:“圣人赐臣一对羊脂玉手镯,却是假的。”
御赐东西是假的,这里面自然有文章,可是军情紧急,怎么能在这个时候讨论玉镯,还是,她想借题发挥些什么。
小皇帝也在想这个问题,明月在乎的一定不是玉镯是江山。
头脑一热,说:“这有什么!等朕把和田变成一个镇,运来和田羊脂玉给太傅做张床。”
莫欺少年穷,莫欺少年弱,不怕年幼的帝王大权旁落、进退维谷,就怕他失了心志,得过且过。
钱明月说:“羊脂玉床没有木床舒服,圣人有此心志就好,也不必急于求成,咱慢慢来,一步一步做打算。请问边疆现在是什么情况?”
“辽东初战告捷,陕西却痛失榆林,群臣各有各的意见,司马爱卿主战,群臣主和要求派使节,安国公、保宁侯认为边应战边准备派使节。”
徐三孤着急说:“还有征税征粮啊!臣的主意不是最可行的吗?圣人竟然连提都不提,明明这才是唯一可以走的路。”
钱明月不悦:“嗯?本官没说话,是谁在抢话?”
“诸位公卿,本官在轿里看不到各位,本官没叫名号,还请你们不要说话,免得本官张冠李戴,坏了社稷大事。”
徐平成忍不住上前拉回徐三孤,低声咬牙切齿地说:“你闭嘴吧!闹得笑话还不够多吗?”
小皇帝眼神都不给他们一个:“朝臣各有各的意见,不知太傅意下如何?”
不管自己做什么决定,先要肯定群臣一番:“虽说大家主张不同,但都是一颗忠君爱国心,也都是根据自己掌握的消息来谨慎进谏,不是随口胡言。”
又问:“不知各位大臣可有说原因?”
小皇帝叹息:“都说了。主和是因为各地连遭灾害,国力亏空。主战是因为这样会损了太祖和先帝的威名,以及大梁的国威。”
钱明月说:“司马大人可不是意气用事的人,您不妨问问他是不是还有话,刚才有人抢话,乱哄哄的没机会说出来。”
第一百二十四章 榆林失守的真正原因
司马韧说:“臣启圣人,自陕西频频告急,兵部火器营南山厂扩招工匠,日夜赶工,赶制了三万件铁梨花和火铳。可以命人连夜送往边关,以解边关之困。”
这真是个大喜事!小皇帝说:“好,好!朕记得你之前也往边关送了好几批辎重,边关能坚持这么久,都是爱卿的功劳。”
“圣人过谦了,是圣人英明,将钞关盐铁税收交给兵部,赶制兵器。”
小皇帝微楞,他什么时候安排的?他甚至忘了除了户部,朝廷还有钞关和盐铁的收入。
是谁假传圣旨?冒着抄家灭族的罪却不谋名不谋利,这赔本的买卖不用说也只有明月会做。
小皇帝看向大轿,哎,不知道她身子如何,他真是太没用了。明月,对不起。
钱明月说:“臣赞成安国公和保宁侯的建议,仗得拼尽国力去打,同时甄选使节准备出使。”
“只有打赢了仗,才有和谈的资本,因此今日先不谈甄选使节的事,我们先商议如何筹集物资去打仗。”
其实她根本不想和谈,但是不能驳了两位她自己请来的老公爷老侯爷的面子。
她就不信打仗敌国不死人不花钱,大梁这么多人这么大面积都支撑不住,他们难道支撑得住?到时候敌军败亡,这和谈的事当然不用谈起。
安国公与保宁侯相视而笑,各自点头。钱氏女虽然是个女娃娃,倒是冷静清晰。
“八百里加急送来短短一句话,我们对边关的具体情况缺乏了解,请圣人宣召那军士进宫,当面问话。”
徐三孤嘀咕道:“四品以上官员才有资格与圣人对话。”
钱明月毫不留情地怼道:“想来您一定是四品以上高官了?那不如您跟圣人说说边关具体情况?”
“满脑子尊卑贵贱,却不肯脚踏实地、实事求是去了解情况,寻求解决问题之道,你的高官是怎么坐上来的?再敢多话,直接让銮仪卫扔出宫门去。”
徐平成羞愧地闭眼,钱明月让泰安公的长子做三孤,哪里是为了让太后高兴或者防备他得了三孤,恐怕是为了戏耍徐家,往徐家脸上踩吧。
小皇帝摆手:“去传。”他怎么就没想到问问那个军士呢。
军士进殿后,果然得到了很多消息——
“兵士伤亡多少?”
“一万余人,皆是精锐。”
按制,榆林卫通常只有五千精兵驻守,这一万多伤亡,定是连内地前去支援的兵将都搭上了。
“马匹伤亡多少?”
“三千军马。”
“辎重粮草损失如何?”
“城破前,百姓抢夺军械库,粮草也被抢夺,抢不走的就烧毁了。”
“敌军可有深入?”
“周元帅率军在米脂一带拦截敌人,力保京城安宁。”
“周元帅有多少兵马?粮草可充足?”
……
小皇帝与军士一问一答很流畅,钱明月却发现小皇帝没把握住重点,这军士说的话明显不对劲。
“本官听闻榆林一带素来军民一家,榆林百姓最是刚烈,按照他们的性子可能会拿着农具上城头,怎么会抢军械粮草呢?”
军士一愣,说:“榆林那边的消息是这样传出来的。”
钱明月怒斥:“简直太过荒唐!先是语焉不详的八百里加急,后是谎话连篇的你!你们元帅到底在担心什么?怕降罪吗?”
钱明月气得戴上乌纱帽,撩开轿帘走出来,扶着轿子勉强站立。
“从边关递回来的消息,其实是两个,第一个是八百里加急那句话,你们想看圣人是不是会降罪!”
“如果圣人降罪,仅凭那一句话罪责不会太重,不然说清楚榆林到底因何而失,你们怕罪上加罪!”
“第二个消息是他们耳提面命,让你记下来的消、经过篡改的消息。只谈伤亡,不谈榆林因何失守,想让朝廷想当然地以为是被围困,城破失守。”
“其实不然。榆林不过被围困短短六日,粮草未绝,军械充足,怎么可能支撑不住?”
“往常榆林这样的重镇,便是被围困几个月都能支撑,榆林但凡再坚持几日,周元帅就会派兵支援,就不至于城破。”
“你们想努力降低罪责,却不知道最该问罪的就是这怀疑君王不仁的心。”
“君仁才能臣直,如今朝堂上多少直臣,哪个被问罪了?圣人如此仁慈,你们这种试试探探的作态该当何罪?”
军士被质问得连连磕头:“圣人恕罪,太傅恕罪,不是周元帅的想法,周元帅原本想如实禀报的,是师爷非说圣人一定会怪罪,说了一堆末将听不懂的话,周元帅便依着他了。”
小皇帝大怒:“竟有这等荒唐师爷,挑拨君臣信任,周方正也是糊涂鬼,宁可相信师爷也不信任朕吗?”
可不能让他们君臣真生了嫌隙!钱明月说:“大概是怕责罚吧,就像小孩子,哪个不爱自己的父母,但是弄坏了父母心爱的花瓶,就会与仆人谋,想着怎么躲避责罚。”
“圣人,请您也往边关送两道消息,一封简单的八百里加急,就说‘失榆林是国之疮伤,必将举全国之力治愈之’。”
“第二道消息以臣的名义,写一封公函警醒周方正,不可听信仆役之言,与父母离心。”
仁慈是小皇帝的,严格是钱明月的,一个红脸一个黑脸,完美搭配。小皇帝点头:“姚尊儒去写吧。”
钱明月说:“现在,可以说说榆林是怎么丢的了?”
陕西边境对战,互有胜负后,突力的军力更加集中,大军压境,日夜不停攻击榆林。
诚如钱明月所言,若据城而守,再派人求援,周方正一定会派兵救援,榆林不会失守。
可是,榆林守卫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以己之短,攻敌之长。
精锐骑兵、步兵尽数离城,与数倍于自己的敌军排阵对战,几乎悉数被歼灭,主将更是被俘。
然后敌军围城,城内的老弱残兵守不了城,干脆把军械粮草发放给百姓,烧了库房,放出风声说是百姓抢走的、烧毁的,制造百姓不支持榆林军队,不爱大梁的假象,希望能使他们免于屠戮。
虽然这主意不一定有用,但这用心——
钱明月叹息:“榆林军民如此团结,如果不犯这致命的错误,怎么会失守呢?”
徐平成说:“主将被俘虏,更是奇耻大辱啊!他们的家人必定还在大梁,一定要好生惩戒,才能使边疆将帅免于草率。”
安国公说:“公务上的失职是公罪,请圣人将此案交由三司查处吧。”
第一百二十五章 君臣和臣臣和
小皇帝看向钱明月,钱明月点头。
作为帝王当然要仁慈,但仁慈的前提是分清是非善恶对错,枉顾这个前提的仁慈,是最大的恶。
榆林守备犯下这么严重的过失,给将士给百姓给整个大梁带来不可估量的损失,如果不处罚,对其他妙计良策带兵的将领不公。
小皇帝便说:“那就先交刑部吧。”
钱明月站了一会儿,又累又痛,额头冒汗:“臣请退回大轿内。”
小皇帝上前一步,扶着她:“快去吧。”
司马韧说:“圣人、太傅,榆林失守,就像黄河决口,需要大量的沙石堵住缺口,我们也需要大量的军队堵截敌军,需要再调兵支援北疆。”
侧卧在轿子里,钱明月说:“司马大人,哪里还有兵马能调动?”
司马韧早就想好了:“山东威海卫、成山卫,可以调精兵一万。”
小皇帝说:“这山东海防怎么办?若调走威海卫成山卫的消息传出,可能会有倭寇犯边,那边直接危及京城的可能性更大。”
司马韧说:“在山东募兵,充抵威海卫、成山卫。”
小皇帝说:“为什么不直接募兵送到北疆?绕这个圈图什么?”
司马韧说:“因为时间来不及。北疆需要训练有素的精兵,募集兵马需要时间,兵马训练出战斗力也需要时间。”
“倭寇得到消息,再备齐人马船舶攻打过来,其实需要一个时间,这个时间可以留给我们募兵,练兵。威海除了威海卫成山卫,还有一卫四所,防守并不算太空虚。”
徐平成说:“新募集的兵士训练出战斗力,谈何容易,这海防若出现了缺口,直接危及京城啊。”
钱明月说:“何必把整个卫所都调走,山东九卫,各调兵一千,然后令他们再各自募兵一千。”
木桶上抽走两张板,就有了短板,怎么盛水?如果把木桶高度锯短,便是变成木盆,也多少能盛水。
而且训练一个全新的队伍,跟一个成熟的队伍训练新兵难度不一样,新兵在老兵的带领下,更容易接受军队法纪,能更快出战斗力。
小皇帝拍板:“可以,这是对山东影响最小的办法了。”
钱明月说:“调兵事既定,便让人拟旨去吧,圣人钦定后,八百里加急传到山东各卫。”
“我们再谈谈筹集物资吧。记住,我们谈的是筹集物资,无法筹集这样的丧气话就不要说了。”
这话明显是针对徐平成。徐平成面不改色,他就不信她有办法!
户部是真的没钱没粮,不是他找茬不给。
大梁四大粮仓,两个在山东,分别是德州仓和临清仓。
可是德州和临清受灾严重,那里的粮食淹坏了一批,剩下的又发放给灾民了。赈济灾民尚且不够,山东灾情还需要朝廷筹集粮食,那两个粮仓是指望不上了。
剩下两个粮仓在淮安和徐州,可是里面粮食加起来还没有临清的多。
这官员俸禄、生员廪米总得发放吧,那群人的号召力、破坏力可比灾民强多了,如果俸禄廪米发不下去,大梁江山才是真的危在旦夕。
钱明月说:“先说说马匹吧。”
轿子外面一片静默。买,慢慢买肯定能买得到,现在的关键是边疆等不得。
钱明月想,一定要建立应急物资存储的机制,将来粮草、马匹军械等,都作为战略物资储备起来,以备不时只需。
眼下,她只能用成国公的建议来解决这个问题。
“成国公府能拿出十匹骏马充战马。”
钱明月率先开口,然后问:“圣人,您有马吗?”
小皇帝愣愣怔怔地说:“没有啊,朕哪有马。”皇宫院里没养马啊!
司马韧说:“兵部车马司专门负责为圣人养马,以供圣人狩猎之用。”
小皇帝说:“朕不爱狩猎,对着杀兔射狐哪里称得上英武,那些马匹都送到边关做战马吧。”
钱明月说:“哎,给圣人留几匹,再留几匹好母马公马好生照料,可不能竭泽而渔。”
司马韧说:“约莫能筹出五百匹马。”圣人御驾狩猎何等威风,銮仪卫做扈从跨骏马相随,翰林院也跨马相随,那马都是从车马司借的。
此情此景,其他大臣哪里能装聋作哑。
皇帝都拿了,他们能不拿吗?
这才是成国公让钱明月把开国功勋和皇亲国戚叫来的原因,用情势逼着他们出马出钱,以示和睦。
成国公说,眼下大梁不能真正做到“人和”,也要摆出君臣和,臣臣和的姿态,给边关将士和敌军看,让大家以为大梁是“人和”的。
安国公说:“臣启圣人,安国公府能抽出十五匹骏马,老臣愿意再买几匹良驹充战马。”
“好,好啊!”小皇帝赞叹,“安国公真不愧是安国公。”
保宁侯府也表态捐赠,文官府上没骏马就表态捐钱给兵部去买马。
钱明月说:“五城兵马司各有马匹一百匹,全部借调充战马。”
这个大家没异议。
她又说:“北门军有一千骑兵,有战马千余匹,抽调千匹送边关。”
徐平成说:“圣人,不可啊!北门军拱卫京城,是皇宫的屏障,怎么能抽走它的兵马。”
钱明月抽了马肯定还抽兵,他原本还打算把北门军变成自己的刀,现在刀还没到自己手里,已经钝了,还有什么意义。
韩书荣说:“难道打算让敌人打到京城边上吗?臣看此计可行。”
小皇帝说:“言之有理,关键还是要把敌人挡在外面。”
五城兵马司五百匹,兵部车马司五百匹,这就是一千匹,再加北门军的一千匹,就是两千匹,能组成两支强悍的骑兵了。他对守住祖宗基业又充满了信心。
钱明月狠狠心,说:“禁卫军也各抽一百匹马,合计四百匹。”
禁卫军在她和小皇帝手里,是他们手里的刀,现在,她简直是自断利刃。
来的路上就一直在纠结这件事,实在无奈,京城里一时半会儿也买不到那么多马,而边关恐怕等不得,只能拆东墙补西墙了。
等到这批马匹物资驰援边疆,世人知道京城缺马一定纷纷往京城运马,到时候再买便是。
此举的意义不在于这些马匹本身,而是态度!
对于帝王来说,表态比做事有时候更重要。
第一百二十六章 谢文通到边关
小皇帝摆出宁可不狩猎、不要帝王仪仗,也要击退敌军的态度,对于天下人来说都是一种激励。
两位公主府和赵王府也各捐不少马匹,消息传出宫去,各权宦富贵人家纷纷捐马,马不够的花钱买马也得捐,没门路的托关系也捐。
钱明月让姚尊儒详细记清楚谁捐了多少,满京城张榜给世人看。
就连泰安公府都捐了三十匹马,徐平成更是捐了有一百匹,也不知道人家哪来那么多马,据说是有大义马帮借他的手,想效仿弦高。
算起来,功勋贵族成国公府算是捐得少的,连府里的加买来的,总共二十三匹。
钱明月日后不能骑马或者乘车,只能坐轿了。
她以前不肯坐轿,总觉得让人抬着不好,宁可用畜生,现在才知道,这年头畜生可比人金贵多了。
仅仅一天一夜的时间,就集合京城权贵之力,筹齐了四千匹骏马。由北门军一千名骑兵押运,带着一些军械和不多的粮草,轻装上阵,奔赴边疆。
据《梁史·昭宗本纪》记载,这一路上不断有人拦截这支队伍,富贵人家送马,贫寒人家供给饮食,读书人请求为边疆献智,少年人请求上阵杀敌。
到了边疆,变成了一千二百人的队伍,四千五百三十二匹骏马,留下千古佳话。
后人云:帝身体力行,教民以爱国不惜财宝之理;上行下效,举全国之力而战,焉有不胜之理。
榆林城破后,西路大梁兵马闻讯而来,堵截突力军队,阻止其继续深入,周方正率领的西路军主力便驻扎在米脂县城。
八百里加急送走后,周方正心里七上八下的,闭上眼睛就会梦到圣旨降罪。
当时宁夏一带也遭到了猛烈的攻击,为了保住大梁的踵足,他亲自坐阵宁夏卫指挥,没想到榆林主将犯了战略错误,酿成大祸。
榆林失守,他可有罪可无罪,端看圣人怎么决断。
边关谁不知道小皇帝喜怒无常,群臣动辄则咎。师爷说,他可能会被圣人问罪。
问罪倒不是最可怕的,就怕临阵换帅对整个战局不利,更怕朝廷党派之争波及边关,那祸害得可不仅是这几百里生灵了。
正纠结着,师爷匆匆走来:“圣旨到了,请元帅快去领旨。”
周方正惶然:“圣旨怎么说?圣旨怎么这么快到了?”随即失笑,“这是之前的圣旨吧。”
传旨的是一个文官,虽然满面风尘,依旧气度从容。
摆好香案,周方正恭敬接旨。
那文官,谢文通说:“请周大人布告圣人诏令,鼓舞士气。”
周方正激动地说:“圣人这旨意太及时了,有了这旨意,陕西还能撑一阵子。”
这一路走来伤兵、难民,其状惨不忍睹。谢文通沉重地说:“圣人已经明令辽东主动出击,以逼得突力调兵防守,减轻陕西压力。很遗憾,还是晚了些。”
周方正大喜过望,起身对着京城的方向再拜:“圣人英明,圣人贤明!”他误会圣人了,那封八百里加急委实太荒唐了。这,怎么弥补呢。
“圣人命下官负责安抚伤残军户,还望元帅予以支持。”
“客气了,你是来为本帅帮忙,本帅还要感谢你才是。”
“都是为圣人尽忠。”
谢文通觉得这周方正很不对劲,似乎,似乎做了对不起圣人的事。
一定不是大事,通敌之类的事情不可能发生,能做大的叛国之事的人,不可能这样心惶惶。
一定不是有意为之,有意为之也不必心惶惶。
莫非,是受了亲近人的误导?榆林刚失,往京城的消息才传去不久吧。
谢文通浅笑着说:“下官品阶低,却也是正经进士出身,既然来军中效力,元帅有文墨活计不妨交给下官,可能比您自己找来的师爷文笔要强些。”
师爷误导了他,周方正正恼呢,谢文通突然来这么一句,他就愣怔了,谢文通怎么知道的?知道了多少?
谢文通说:“下官没有断绝京城的消息,放心,圣人大度,不会因言降罪。”
周方正迟疑地说:“是愚兄耳目闭塞,只听闻圣人亲近亲兄弟,不听群臣谏言,谏官午门被廷杖,马瑾险些被杀。不知贤弟怎么做得这个判断?”这称呼的变化,真是微妙。
谢文通叹息:“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周兄可知圣人拨私库银两赈济山东灾民,这用来给阵亡军户立碑的钱也是出自圣人私库。奖励军士的钱,是熔铸了皇宫私库的银器得来的。”
“什么!”
周方正起来再对京城方向跪拜,竟然感激得涕泗横流。
看起来这表演很滑稽,可谢文通能感受到周方正的虔诚。
这一切的根源,源于一方统帅对帝王的不信任,对自己前途的消极预测。这是千百年来君与帅、文臣与武将矛盾的一个体现。
“国事如此艰难,圣人还能体恤边疆将士,如此英明仁慈之君,真是边疆二十多万将士的幸运啊。”
周方正情绪稍微冷静,就推心置腹地说:“贤弟啊,这圣人前后行事差异明显,可是身边出现了贤臣?”
谢文通说:“周兄不知,圣人身边从不缺贤臣。兵部尚书司马大人如何?”
周方正感慨地说:“司马大人何止贤能忠贞啊!给边疆支援军械粮草,调派援军,没有他,陕西如何能坚持到现在。”
谢文通又说:“山东灾害,都察使杜大人派监察御史赴山东考核吏治,惩治贪腐,确保赈灾粮能发给饥民,周兄以为如何?”
“是贤能之臣。”
“周兄提到过马瑾案,当时圣人几乎明示想要给马瑾定罪,但都察院、刑部、大理寺决不奉承,不认为马瑾有罪。谏臣更是以死进谏,他们何尝不是贤良臣?”
谢文通真诚地说:“周兄,请恕愚弟之言,您现在最大的隐患,不是圣人不信任您,而是您不信任圣人与朝廷。”
周方正汗颜:“愚兄惭愧。”
谢文通说:“确实,朝廷内外有奸佞,但是周兄放心,他们成不了气候,朝廷的纷争不会影响边关战局。”
周方正最担心的就是这个:“贤弟何以如此确定?”
谢文通不答反问:“周兄以为,陕西布政使兼按察使为人如何?”
第一百二十七章 为国谋者
“无论边关需要粮草还是劳役,慎之都尽力支持,还帮助安置伤兵残将,对愚兄的支持。”周方正摇头,“微夫人之力不及此啊。”
谢文通笑:“看得出来,周兄与钱兄关系极好。”
“钱兄?贤弟跟慎之是故交?”
谢文通笑道:“愚弟在杭州府时,曾是他的府上做过几年西席。”
周方正豪爽地说:“哎呀!你我竟然有此奇缘。待战事了,我们三人一定要好好痛饮一番。”
谢文通笑道:“一定一定。既然周兄与钱兄是交好,愚弟就直话直说了。”
“有话直说就好,愚兄大老粗,就喜欢直说,哈哈。”
“朝廷会下达这道诏书,是因为钱兄屡次上奏不得回复后,给成国公府写了一封信。老公爷命令孙女进宫劝谏,刚好圣人让她协理政务,这诏书,便是我们侄女与司马大人进言献策的结果。”
周方正惊讶:“贤侄女竟有此才?若她能一直协理政务多好,圣人身边最缺这样的贤人。”
“以周兄之谋断,何须师爷啊。果如周兄预料,圣人已经命令侄女协理政务,并封为太傅。”
周方正大喜:“这真是太好了,太好了!”慎之的女儿做了太傅,他竟然有一种,不恰当地说,“弹冠相庆”的感觉。
他可是朝中有人,不怕了!
又叙了一会儿话,谢文通说:“朝廷支援一时半会儿到不了,陕西民众早已不堪疲惫,敌军来了只怕硬打抵抗不住,还需智取。”
周方正说:“贤弟以为应当如何智取?”
“计在诏书里。”
谢文通说:“京城去辽东比来陕西路更近且通畅,想必圣旨早已到辽东,辽东首战必大捷,我们何不庆祝一番,让敌军知道。”
周方正恍然大悟:“如今与我们对垒的突力军,打先锋的边是青部。一旦得知青部失守,必然军心大乱,我军再重整旗鼓,严防死守,誓不让敌军再进一步。”
两个人客气又亲热地说了会儿话,倒是越说越亲切了,升起一些惺惺相惜之感。
包含一揽子安抚伤残、激励将士政策的诏书,以及辽东大胜、朝廷援军不日即到的消息在军民中流传开来,那对士气的鼓舞是肉眼可见。
周方正煞有介事地搞了个仪式,庆祝辽东梁军大胜,并选拔精兵,打算将来配合朝廷送来的战马,组成机动而强悍的骑兵。
谢文通一夜都没歇,选地安置伤残兵士,登记户籍,分发土地……庶务繁忙而充实。
突力先锋准备过榆林攻打米脂,听到大梁军民庆祝辽东大胜的消息,转头回去。回去之后,便与中部起了冲突,差点儿发生哗变。
就这一夜的时间,杨士钊率领中路兵马到了榆林东南,与周方正联手防备突力军,突力失了先机,只能硬打,双方各有死伤,胜败难言。
八日后的傍晚,一千余军士和四千余快马风驰电掣地直奔陕西,带来的是朝廷合全国之力而抗敌的坚定决心和军民支持保家卫国的大义与气节。
大梁军队彻底清除了痛失榆林带来的低迷,士气高昂。
突力因为东面青部受到攻击,人心不齐,但是据榆林作为进攻的据点,也不可小觑。
双方战场再度陷入胶着,都是血肉厮杀。
值得一提的是,不少榆林青壮年悄悄逃离榆林,带着军械库拿来的武器,请求参战,在各军中英勇杀敌,丝毫不逊于正规军。
那些都是后话了,此刻,文华殿前,还有更要紧的事情需要做。
“粮食!”
钱明月说:“秋粮还没收,眼下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怎么供给边关粮食?”
小皇帝说:“朕可以把府库的黄金器皿熔炼了,拿去买粮食。”受钱明月影响,掏自己腰包,变卖自己家产什么的,再容易说出口不过了。
“圣人果真是万民明君啊!”
“圣人体恤边关军民,大梁定能驱除外敌。”
……
钱明月说:“买粮固然可以,可是慢了些。不如调拨白粮运到边关,作为粮食补给。皇宫节俭开支,王公百官廪米折银发放。”
白粮是专门通过运河从南方运来,供给宫廷和豪门贵族的。
正因为如此,以往种种艰辛,无论边关还是灾区,都没有动过白粮分毫。京城白粮还有相当可观的数目,可以直接往外调运。
运走白粮,皇宫必须节俭开支。宫只有两个正经主子,实际开支比以往减少了很多,想来宫廷不会太为难,若真为难,便往外放奴婢,减少宫廷人口。
改廪米为发放银钱,京城粮食必然涨价,而廪米折银是按照现在的价格,也就是说,王公百官实际到手的粮食是少了许多的。
高官富商家里当然买得起,只是多花钱而已,只怕底层官员和寻常百姓日子会艰难。
可是现在顾不了那么多了,京城百姓可能会节衣缩食,而边关百姓面对的是敌人的屠刀啊。
战争,是两个国家的战争,断没有只让一部分人承担代价的道理,要承担,就是举国承担。
战争的代价,一定会转嫁给百姓的,端看用什么办法转嫁,转嫁给哪批人。
征税征粮,直接将代价给了农人,用强取豪夺这种最粗暴最令人难以接受的方式。
而运走白粮让粮食涨价,士、工、商都要承担这代价,农民绝大多数有自己的存粮,甚至可以卖粮,他们不说是受益者,至少不是受害者。
而且这种状况不会持续太久,京城粮贵,各地的粮食一定会涌入京城,价格很快就会降下来。
小皇帝凛然道:“准!即日起,朕减膳。让光禄寺去核算,看看能拨多少,尽量多拨。”
“圣人仁慈。”
“圣人贤明。”
……
议事结束后,已经近午,众卿散去,钱明月也回了成国公府。既然已经能离榻,便回了自己院子,也好让成国公夫妇不再分居。
回到自己久违的院子,钱明月身心都很放松,心思又放在了朝政上,总这样头痛医头,脚痛医脚,哪里出了可题朝廷就紧急灭火救灾,实在太被动了。
为国谋者,不说令计策福泽万世,怎么也要谋划五年十年的,只被眼前的事情牵着走,哪里算得上谋者。
这战局与国情,还得冷静下来好好捋捋——
第一百二十八章 中秋前大婚
等到秋粮收获,大梁军队粮草充足,就能更信心坚定地打仗了。
而突力放牧为生,一旦秋来到,草原枯黄,牛羊马要去水草丰满的地方才能生活,牧民不得不迁徙,突力前线的军队将缺乏补给。
秋季,将是战争的转择点!
突力王出师打仗,打了这么许久,如果除了无数死伤一无所获,必定无法跟国内交代。他得不到土地和人民,一定会要求财物和虚荣。
如果她是突力王,她会集合力量打几次胜仗,然后借此势趾高气昂地要求和谈,勒索财物,落个战胜的美名和金银财帛的实惠。
战争岂是他们想打就打,想停就停的。
这段时间大梁若赢了,有了和谈的底气,就跟他们和谈;若输了,就等秋后再打,扫穴犁庭!
看了,也存在和谈的可能,得做好和谈的准备,免得到时候仓促。
她有很多事情想做,可是身上有伤,被困在闺房中,正郁闷呢,万金宝来报,林长年和司马韧来访,在前院客厅里等着。
钱明月勉强爬起来,摇摇晃晃地挪了几步,扶着床站着。
平安心疼地扶住她,说:“他们怎么这么没眼力见儿,钱太傅这样能见客吗?”
“可能有急事吧。”钱明月倒是想见见他们,他们位列九卿,岂会因小事登门。
平安说:“再急您也走不到前院去,还是让他们进来吧。”
“这——”钱明月犹豫,虽然说同朝为官过,也一起在文华殿处理过政务,但那时公开场合。
女儿家的卧房,还是太私密了,传出去可能会引人攻讦,凭添麻烦。
“可以不让他们进屋啊,一个在屋外,一个在屋里,还有满屋子的内使和丫鬟,能有什么!”在平安眼里,什么礼法、男女之大防也没有钱明月身体重要。
万金宝也说:“是啊,太傅,两位大人想必能够理解。”
“好。”钱明月又趴在床上,“哎呦,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林长年是为帝后大婚事而来:“圣诞不再大肆庆祝,秋狩也要停了,礼部空闲下来,圣人吩咐下官将心思放在大婚上,今日登门便是与老公爷商议大婚仪程。”
虽说皇家礼仪都有定制惯例,但其实操作起来,许多细节都不同,不能生搬硬套,需要圣人拿主意,圣人为表敬重,让他跟钱家长辈商议。
小皇帝怎么突然急着成婚了?钱明月很意外:“祖父怎么说?”
“以太傅意见为主。”
钱明月惊讶:“我以为祖父会说国力艰难、一切从简呢。”
林长年心道,钱太傅果真了解国公爷,成国公就是这么说的,以钱明月意见为主,其实是圣人的嘱咐。
“能不能中秋前成婚?过了中秋又长一岁,唉。”
林长年自然答应下来。他们的婚事比谁拖得都久,但每一个礼节都走得很仓促。
司马韧暗暗点头,他明白钱明月的想法。
林长年走后,司马韧说:“秋来前的这段时间,恐怕不好过。”
钱明月信心满满:“我们能挺过去的,不知司马大人今日过来,可是有什么要事?”
司马韧有些不安地说:“有事请太傅定夺。”
她一个虚衔太傅,能给实权兵部尚书定夺什么!钱明月说:“不敢当,我们可以商议一下。”
“圣人命令钞关、盐铁捐税都交由兵部,事实上打造兵器用不了那么多银两。眼下朝廷如此困难,银钱却积压在兵部,这——下官心里非常不安。”
圣人为何不收回兵部的银两,宁可熔炼皇宫的金银器皿呢?为了收买人心吗?总觉得哪里不对。
钱明月说:“圣人不懂银钱物价,可能以为兵部那边不够用呢。”
“司马大人可以写一份详细的奏疏给圣人,如实详细禀报开支,如果他需要银钱,你就把剩余银两交给圣人。”
这么简单吗?
钱明月说:“君臣之间,贵在坦诚互信,司马大人跟圣人讲讲兵部的事务,圣人会非常爱听的。”
司马韧是个聪明人,问题也出在他太聪明上了,对待君王,他不及谢傅詹赤诚,习惯性地藏着掖着点儿,拐弯抹角些。
钱明月说:“本官也有事情想与司马大人商议。”
“今日如此手忙脚乱,捉襟见肘,是因为自古以来偃武修文的思想害苦了我们。陆上有敌国,海上有倭寇,怎么能偃武休兵呢,不提前做准备万万不行。”
司马韧感慨地说:“是啊,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
“都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这平时不养兵,才会有今日这捉襟见肘的艰难。如今圣人以身示范,减膳停狩,支援边疆。民间必定会兴起崇武的风气,可以借此机会,募兵训练,以备不时之需。”
司马韧含蓄地说:“这是个很有远见的主意,待秋粮收获,国库充盈,可以兴募兵之事。”
现在不行,太傅啊,国库是真的亏空得厉害。兵部结余的那些钱,只能供给朝廷运转和现在的军队,再募兵,也支撑不住啊。
他都不支持,这件事情是做不成了。待秋粮收获,只怕民间崇武的风气都淡了。算了,风气,引导就行。
钱明月点头:“是啊,那就麻烦司马大人记着这件事,可以先考虑一下怎么做,组织好人手,到时候就不手忙脚乱了。”
“还有车马司,也不能只伺候圣人狩猎出行,还是应该储备好军车骏马,以备战事。需要划地盘还是需要银两人手,本官都能帮兵部尽力协调,只是劳烦你早做准备。”
“京城权贵都失了马,一定有精明商人到京城来卖马。你上书圣人,说马是军事物资,销售需要到兵部备案,为了不让百姓跑腿,兵部派人在城外马市为民登记。”
“你让人看着点儿,遇到好马就让车马司买下来,将大的马帮马商名单记录下来,这群人可为朝廷所用。”
贪赃枉法,仗势欺人,结党营私神马的弱爆了,真正的权力游戏是这么玩的。
利用自己的权威,让自己想做的事可以合理合法、名正言顺地去做,让臣工和百姓无话可说。
“军械还得继续造,可以鼓励工匠改进火铳弓弩,做得好的奖励银两,封官职也可以,你尽管制定详细策略,本官去劝说圣人。”
这样下来,兵部的权力大增,司马韧自是应下。
第一百二十九章 三万两银子引发的
刨除接下来会用到的造器械、买马的银两,兵部还能交给小皇帝三万两银子。
“三万两!”小皇帝搓搓手,咽咽口水,盯着那奏疏看,似乎想透过那奏疏看到一万两银子的模样。
他太难了,太可怜了,这皇帝做的,就差把皇宫上的砖瓦拆了卖了。
“爱卿怎么不早说呢?不,现在说得正是时候。”廪米折银就不用熔铸金器了,呜呜。
司马韧说:“圣人九五之尊,本该合天下之财力供养。”
“臣等无能,使得圣人屡开私库救济灾民,支援边疆,甚至要减膳停狩,臣等实在难以心安,天下万民也难以安心。今既有余银,就该归还皇宫内库。”
小皇帝一点儿都不为难地说:“这样好吗?”
司马韧不忍直视他的表情:“钱太傅也是这个意思,圣人您就收下吧。”
韩书荣也说:“理应如此。民间借钱尚且讲究有借有还,何况国库与圣人私库,理应公私分明,有借有还。”他除了顺着小皇帝的圣意,还有未雨绸缪的意思。
小皇帝爱财的特性表露得太明显了,现在被钱太傅造势逼迫,忍痛割肉出借天家私库银钱物品,说不定哪一日就找借口造行宫或者巡幸地方,要国库拿银子支撑,还是让国库与私库分开得好。
小皇帝笑得眉眼弯弯,眸子里像有星星:“诸位爱卿真是国之栋梁啊。”
虎威卫戒备森严,将银两从兵部大库抬到皇宫私库,虽然无人得见,但不影响人们发挥想象力,把那场景描绘的比亲眼见了还生动。
京城炸了锅,最受不了的是徐平成。
作为户部尚书,因为边关战事他受了多少无端指责,国库空虚,没钱,没粮,群臣都觉得是他故意刁难边关军队,估计天下不明真相的人都在指责他!
当时他还疑惑,边关怎么会接连请求粮草辎重支援呢?
卫所有屯田产粮,盐引开中法使得一群精明商人往边关卖粮换盐引,自太祖皇帝以来,盐税、钞关关税都输送到九边,供他们向周边买粮买马、制造军械,怎么会缺粮缺支援!
却原来,那些银子根本就没送到边关,而是到了兵部!少了这么重要一块,边关能不缺粮缺饷吗?
小皇帝竟然暗暗摆了他一道!将这黑锅扔给他背,他究竟想干什么!
徐平成气狠狠地坐在轿里,等到下了轿子,却是一副温和儒雅的模样,迎着落日的余晖,走进东华门。
文华殿众人已经离去,小皇帝在宫院里踱步:“徐爱卿怎么这时候入宫来了?”
“臣拜见圣人,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免礼。”小皇帝说,“舅舅好像有些不高兴?”
徐平成愣住了,他以为自己伪装得够好了,竟然还是露馅了吗?
“可是因为大舅舅的事情?”
小皇帝叹息:“因为这个,朕现在后宫都不敢回了。不让他入文华殿吧,可能母后和他都不会开心,可是,就算他入了文华殿,唉——”
“这记注官都记着呢,岂不是——连累整个朝廷被后人嘲笑荒唐。”
徐平成借坡下驴:“不瞒圣人,臣屡次劝说他,但他反倒觉得臣在排挤他。”
“多日背不下来《出师表》,已经被京城人嘲笑了,钱太傅让他免背《出师表》,只抄《论语》就好,结果送到成国公府,被钱太傅发现是别人代抄的。”
小皇帝好奇:“这怎么能发现,太傅认识少傅的字?”
徐平成的老脸在夕阳下,比如血的夕阳还红:“太傅请少傅当场写个字据,表示书已经抄完,交付给她,然后便发现了,太傅罚他抄《春秋》和《论语》。”
钱明月那么精明,那个蠢货就那么蠢,怎么瞒得过啊!
朕的明月,就是聪明,哈哈!小皇帝笑:“这样也好,这恶人让太傅做了,免得朕与你为难。你就别生气了,朝堂上许多事务需要你呢。”
“臣多谢圣人器重。臣不该拿这些琐事破坏圣人的好心情。”
小皇帝挑眉:“眼下江山内外交困,朕日夜担心会对不起皇考的重托,哪里有什么好心情。”
徐平成说:“偌大的江山,哪一年少得了灾害,轻重不同,地点不同而已。这战争更是,几千年从未断绝过,何须圣人挂怀。”
“圣人英明,将制造兵器的权力和地方军队的财权收回兵部,这样既可以方便监察御史监督,避免以次充好,虚报数目,缺损我军作战能力;又可以用军饷粮草牵制他们,防止地方卫所拥兵自重,危及朝廷。”
小皇帝惊讶:“竟然有这么多好处吗?”
“圣人不是因此才——”
小皇帝笑着摆手:“哪里是朕下的命令啊,今天司马韧说起这个,朕都愣住了。”
“不是圣人?是何人如此大胆敢矫诏?”震惊之余,徐平成开始上眼药。
小皇帝不以为意地说:“谁敢?当然是钱太傅了,估计那时候她还没做太傅呢。”
徐平成苦口婆心地说:“她今日敢假传圣旨将地方卫所的财权交给兵部,说不定哪日就敢假传圣旨调兵,圣人不可不约束她啊!”
小皇帝无奈地说:“怎么约束?便是不假传圣旨,就是用皇考赐她的宝玺,只要她愿意,她也能调兵啊。”
有些丧气地说:“朕早就看明白的事情,舅舅还没有看明白吗?朕这皇帝,还没她那太傅有威信呢。司马韧进宫前,是先去了成国公府的。”
小皇帝抑郁地看着宫墙:“朕原以为她受伤了能安分些,看来是不可能的。今日上午,朕本没有叫她过来,是林长年进谏要朕这么做的。”
“算了,不说了。”
看来小皇帝比自己想象得要更清楚自己的处境,那就好办了。
徐平成假惺惺地说:“圣人莫急,一旦朝阳东升,月亮的光辉自然就被隐去了。”
小皇帝看着天空,说:“现在太阳才落山,还有慢慢黑夜要熬啊。不然,朕把钱时重贬了吧。哎,算了,肯定贬不动,什么都等北疆战事结束再说吧。”
徐平成也说:“圣人莫急,当效仿先人,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知道不是小皇帝摆他一道就好,其他的可以慢慢来,他很有耐心。
第一百三十章 轻薄徐颐侬
小皇帝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精美的红宝石簪子:“朕原指望你多带朕出宫去走走,抽空也去泰安公府上看看。”
“结果一群人来文华殿协理政务,朕若敢偷溜出去,他们能把殿顶揭了。这簪子朕带在身上许久了,总是找不到身边无人的时机给你。你替朕转交给她吧。”
徐平成反应了一下才明白他说的是徐颐侬:“是,圣人。”
小皇帝郁闷地说:“最近朕一直惹母后生气,母后也无暇让表妹进宫来玩,嗯,就算她来了,朕被大臣栓在前殿,也去不了后宫。”
“这皇宫真的好无聊,每日的趣味就是晚上画图样,让人打造这个簪子。”
徐平成惊叹:“竟然是圣人亲手画图,小女真是太荣幸了。”徐颐侬不是他女儿,但徐家女儿都是他的“小女”。
小皇帝羞答答,忸怩不安地说:“舅舅代朕跟公府商量一下,看看能不能让颐侬入宫?”
“圣人的意思是?做妃嫔?”
小皇帝点头:“委屈表妹了,可是皇后之位已经被皇考许给别人了。”
徐平成说:“那臣代圣人可一下公爷的意思。”
徐颐侬入宫或不入宫,在他看来都无足轻重,朝廷权谋,还是在朝堂上谋,后宫有什么重要的。
第二日慈宁宫请安时,小皇帝如愿看到了慈祥的太后和娇美的少女,少女头上还戴着他送的簪子。
请安的时候,小皇帝眼睛黏在徐颐侬头上,几次茶杯端到鼻子前,都没有发觉。
“算了,哀家算是明白了,皇帝不想跟哀家这个老婆子玩呢,你们年轻人一块儿玩去吧。”
两人一起出了慈宁宫,小皇帝领着徐颐侬往前走,不时伸手试探,终于手抓在一起,又触电似的放开了。
徐颐侬紧张得整个人都是颤抖的,她碰到表哥的手了,皇帝表哥跟她牵手了,是想表达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吗?
“表哥,想找什么?”
小皇帝一副慌张窘迫的样子:“朕,朕想摸摸朕的玉佩。”
“朕,好像很久没有见过表妹了。过了好多天了吧,表妹长高了不少。”
“是好多天了,表哥长高得更多,还更威严了。”
好无聊的对话。“表妹最近在做什么?”
“不过是绣花、写诗罢了。”我会写诗哦。
小皇帝兴致满满地说:“什么诗?给朕瞧瞧。”小女儿家的酸诗有什么稀罕的,明月会治国呢。
……
两人就这样走走停停,互相试探着到了乾清宫东暖阁。
“你想,想不想朕?”
徐颐侬低头,脸羞得绯红:“想。”
小皇帝突然生气地说:“那你为什么不来找朕?你骗朕!”
刚才还情意满满,你侬我侬。怎么突然就生气了?
徐颐侬猛地抬头,睁大眼睛:“没有!表哥!”又垂眸,娇怯地说,“颐侬不敢欺瞒圣人,是,是太后姑母不准颐侬进宫。”
小皇帝绕到里间,坐在床上:“朕不信。”
徐颐侬满眼泪水:“不信?表哥怎么能不信颐侬呢?”
小皇帝板着脸,说:“你进来,”又对想跟进来的宫人说,“不用你们伺候,一边儿去。”
徐颐侬进了小皇帝的卧房,这是一个男人的私密空间,她觉得空气中好像都有表哥身体的气息,坐立不安。
小皇帝拍拍床板:“坐这里。”
“这,”徐颐侬心里害怕,脚步却不可抑制地过去了,紧张地攥着手,“表,表哥。”
小皇帝一把将她抱在怀里:“朕听说有一件事情很快乐,想带你一起做,你愿意吗?”
不愿意!不可以!那样是不对的!徐颐侬在心里呐喊,嘴上却结结巴巴地说:“愿,愿意。”
小皇帝拔了她的簪子,散了她的头发,用力拽着:“好漂亮的头发,跟缎子一样。”
又伸手去解她的衣服:“朕听说我们的身体长得不一样,你给朕瞧瞧。”
徐颐侬这才反应过来,伸手去推他:“圣人,不可以。”
小皇帝生气地起身,冷漠地说:“你刚刚明明答应朕的,你又骗朕,你可知道欺君是什么惩罚?”
徐颐侬第一次意识到自己面对的是一个帝王,忙跪下请罪:“颐侬错了,请圣人责罚。”
小皇帝忙扶起她:“反正你是要入宫的,不是吗?知道是朕做的,不会有人说什么的。”
徐颐侬便不再反抗,小皇帝笨拙地解开她层层衣服,直到露出洁白莹润的肌肤和粉红的柱腰。
外面突然传来刘姑姑的声音:“徐姑娘,太后娘娘让奴婢来请您回去呢。”又可外面的宫人,“徐姑娘可在里面?”
徐颐侬吓得拢衣服往小皇帝怀里缩。
小皇帝却一把推开她,惊慌失措地说:“大胆!谁让你这样的!啊!你怎么能勾引朕!”
“勾引?!”徐颐侬看看刘姑姑再看看小皇帝,憋得脸通红,想辩解又不知道怎么说。
小皇帝对刘姑姑说:“你看,朕的衣服好好的呢,都是她。”
男子汉大丈夫,这点儿担当都没有,刘姑姑对他很是瞧不上:“圣人,前朝估计都等着您呢,您快去吧。”
小皇帝匆匆跑出去,就像后面有恶犬在追。
徐颐侬心灰意懒,捂脸:“我还是死了算了。”
刘姑姑说:“姑娘不是轻浮人,奴婢心里明白,让奴婢伺候姑娘梳头穿衣吧。”
徐颐侬感动地拉着刘姑姑的手,痛哭失声:“多谢姑姑。”
慈宁宫,徐颐侬羞得坐在屏风后面埋着头,从乾清宫到这里,她就没抬起过头来。
刘姑姑复述事情经过的时候,她紧紧捂住耳朵,眼泪啪嗒哒往下掉,十几岁的小姑娘家,名节全毁了,怎么活!怎么活啊!
皇帝表哥怎么能这样!怎么全赖给她!
他堂堂天子怕什么,这么重的罪名推给她一个闺阁女子,她该怎么办啊!怎么办啊!
所有人都会责骂她的!所有人都会嘲讽她的!她徐颐侬一辈子别想再抬起头来!她还是死了吧,回府就去死。
徐太后遣走众人,只留下徐颐侬,说:“现在你明白了吧。”
“那位穿着皮弁服,坐在帝王宝座上,看着像个少年天子,其实只有赠个簪子这样的小恩小惠,大难临头时没有一点儿担当,但凡有点儿灾祸罪责,他比谁逃得都快。”
不是责骂?徐颐侬哭着说:“姑母,他好像是故意在陷害侄女,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徐太后不屑地说:“你是不了解他,他就这样的懦弱无能。莫说你们儿女私事,便是前朝政务,他也是这样推诿,敢做不敢当。”
第一百三十一章 谢文通反用空城计
“这就是为什么姑母暂时不让你进宫。钱氏狠辣果决,无所不用其极,皇帝又懦弱无主张,你能过上什么好日子?”
徐颐侬跪下:“是侄女不明白姑母良苦用心,请姑母降罪!”
徐太后扶起她来:“我们娘俩,还说什么罪不罪的。你看可还要嫁给他?”
徐颐侬犹豫:“姑母,可以不嫁吗?”
不愿嫁就好!徐太后就知道会出事,故意让刘姑姑掐着点儿过去,就是为了让徐颐侬看清小皇帝的真面目。
她希望徐颐侬嫁给小皇帝,不是让她做皇帝的媳妇,跟皇帝近的,她要侄女向着徐家,为徐家谋利益。
“可是,你已经被他看了身子,只能嫁给他了。”
徐颐侬沉默,流泪。
今日,小皇帝没坐辇车,穿着宽大的燕居服,哼着歌儿往文华殿走,不时还蹦跳几下,瞬间阖宫上下都知道小皇帝的心情很好了。
乾清宫的消息传到钱明月耳中,钱明月只当是皇家绯闻随便听听。
小皇帝对她来说,只是君王。她会因为小皇帝做事不公生气,不会因为他贪恋哪个女子而起波澜。
眼下更重要的是,边关,边关!
辽东连战连胜,有时候一千骑兵能杀敌近三千,简直如入无人之境。
最危急的还是陕西,尤其是宁夏卫。
战报上说,宁夏卫受到猛烈攻击,连吃败仗,正誓死防守。
于公,大梁主政人不想再失一城一地;于私,外甥女担心舅舅的身家性命。
宁夏卫的指挥使,是她的二舅舅李保民。
朝廷的尿性,钱明月再了解不过。
苦苦守城不给记功,一旦失守必定问罪。再不然,就为了自己的气节战死沙场。
哪个结果都不是钱明月想要的。
算算时间,先生该到边关了,可要给舅舅出出主意啊!
宁夏卫,兵不算缺,马不算少,粮草也算充足,周方正知道这里是敌军攻击的重点,宁夏指挥使又是钱明月的舅舅,于公于私都没有薄待宁夏。
可耐不住长久的应对突力的车轮战,耐不住突力的兵马比他们多,宁夏卫终不免兵困马乏。
谢文通连夜赶到宁夏:“指挥使将如何应对?”
粗犷的汉子摇头:“没有良计,只能据城死守。”
谢文通说:“这是最稳妥的方法。”
李保民说:“素闻谢监丞智计,三国所有谋臣加起来都比不上,不知道监丞可有什么良计?”
本来很严肃的话题,谢文通差点儿喷茶:“这话哪里听来的?”
“我那外甥女来信说的,哈哈哈,好多年了,谢监丞没有听说过吗?”
谢文通汗颜:“我哪里有什么良计,只是听闻突力里面有个人精通中原文化,我们可以试试他精通多少。”
空城计!中原人耳熟能详的故事,因为触及领军之人内心深处的疑虑,屡试不爽。
突力军看着大开的城门不敢进,退回。
榆林城坐镇的中原通贤亲王不屑地说:“空城计而已,梁国是当我突力无人吗?”
“想来城内已经无兵可用,攻!三千骑兵冲进城。大队兵马殿后,准备接收宁夏卫!”
三千骑兵进城才约四五百,城门降下巨石重木和沙土。泥沙随风飞舞,不少骑兵迷了眼,有的被石头砸中,外面的止步不能前,里面的知道中计想出去。
城楼埋伏的军士冲出来,想将城门关上。
冲进城的突力骑兵回头,手起刀落斩杀数名大梁军士,但阻挡不了他们誓死关城门的决心,他们不怕死,宁可死也不让突力狗贼活成!
何况他们死了,他们的孩子就能脱军籍,还能考生员。抚慰伤亡军士的效果,可见一斑。
宁夏的城门,大梁七八名军士用性命关上了。
关门打狗,城内的突力骑兵慌乱到发狂,两边的楼上射下来箭雨,人和马相继中箭,慌不择路地逃窜,却人生路不熟,处处遇埋伏,全军覆没。
中计了!是此刻城门外突力骑兵心里共同的念头,霎时间军心大乱,后面的还往前冲,前面的想往后退,阵脚大乱。
城楼上箭如雨下,突力军瞬间死伤无数。
骑兵怎能用来攻城?此刻被当成了靶子。
“快退!”
“快退!”
到底是训练有素的精兵,很快恢复冷静,后转前,快速撤退。
只是两边又喊杀声大作,各有两队骑兵气势汹汹杀来,后面狼烟大作,根本无法预断有多少人,突力军更慌了,一交兵便是你死我亡。
若是骑兵对骑兵,还能作战较量。偏偏城门几里处的树林草丛里,又杀出浑身是草的重甲步兵。
突力骑兵看不上大梁骑兵,但他们怕大梁的重甲步兵,重甲大刀一下子砍不透,他们却能专砍马腿,捅马腹,破坏骑兵战斗力。
待中原通殿后的队伍到来,只接到十余名惊魂未定的骑兵。而宁夏城,正严阵以待。
谢文通反用空城计,让突力的中原通明白了什么是教条主义。
三千精锐骑兵彻底丧失了战斗力,他们也终于体会到一些大梁痛失榆林的悲痛。
不同的是,他们失败后面临的境况。突力中军帐吵翻了天,左不过指责贤亲王指挥失误。
“他们脑子有病吗?城门大开给你进!肯定有诈,就是三岁的小孩都知道的道理,你怎么敢让三千精兵去送死。”
贤亲王跪在突力王账下请罪:“臣弟指挥失误,请大王杀了臣弟以平军愤。”
突力王说:“在贤亲王指挥下,我们打了多少胜仗,榆林号称第一重镇,我们照样打下来了。”
“你们不看看他立了多少功,怎么能有一次过错,就把人往死里逼!”
突力王能压下高级将领的愤怒,他们都是突力王或者贤亲王那个部落的,但是三千骑兵大多数是青部的。
青部都处在中下层,没资格进帐议事,没法当面表达自己的愤怒,这怒火越积越重,就变成了哗变。
“他怎么可能那么蠢,分明是故意的,借刀杀人,借梁军的手杀我们的人。”
“我看他们对梁国发动战争,本来就是为了消耗我们青部的族人。说什么梁国死了皇帝,一定朝局混乱,我们可以趁机入主中原。结果呢?”
“死了老皇帝还有小皇帝,这仗打了这么久,死了那么人,也就攻下个又穷又干旱的榆林。”
第一百三十二章 突力出的难题
“他们总觉得人家皇帝年龄小,会很蠢,实际上呢?我看梁国的小皇帝至少不比某个自作聪明的家伙差。”
“他不是自作聪明,是真聪明,拿我们青部的命比草还轻贱,战胜了是他的功劳,败了,死的是我们。”
“之前梁军说,辽东梁军攻击青部,打败我们的族人,他还说是谎言,是梁军编造出来乱我们军心的,结果呢?信报已经传来了,是真的,他们却丝毫没有救援的意思。”
“我们在这里打仗,再英勇有什么用,保护不了自己的家人,不如偷偷逃回去,带着家人逃了吧。”
是夜,十几名青部突力人连夜逃出,因为怕惊动人,没有用马。倒是逃出了军营,但是走不快,白日被追上,押回军营做逃兵论,斩杀当场,以儆效尤。
于大梁朝廷想尽方法遮掩不和,显示“人和”不同,突力的分裂与不和,直接摆在了台面上。
贤亲王说:“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请王兄派一队兵马去东面,以安军心,免得生乱。”
“谁敢生乱,都砍了便是!你整日军心民心,顾虑这顾虑那,累不累!”
这是不肯了!眼看军心散乱,贤亲王心想,要乱大家一起乱:“王兄,请把榆林俘虏放给梁国。”
鞑靼王虎目圆瞪:“你说什么?”
“带着还要吃粮食,还要派人去看管。不如放还梁国,给梁国出个难题。”
“人还给他们,美死他们了,还是什么难题?”
“蓝钰指挥失误一定会被重重处罚,守土之功不论,一失地就抄家灭族的罪,必然会寒了边关梁军的心。”
突力王不耐烦:“又是心,我只认力量。行了,一点儿小事,你自己看着办吧。”
贤亲王摇头,没有人心,哪来的力量。
最终,随着宁夏卫捷报送到京城的,还有蓝钰等人。
捷报在文华殿传阅,小皇帝龙颜大悦,难得给谢傅詹好脸色:“朕真没想到,谢通政的儿子竟然有孔明之才。”
谢傅詹老脸不知道怎么就红了:“一个文官,让他去安抚伤亡军士,他怎敢越俎代庖,插手军务。”
这是胜了,朝野欢喜,这若败了,谢家满门给他陪葬。那个混小子,怎么就这么大胆!
嗯,大胆其实随他,当初他也是提着谢家满门的脑袋跟先帝进谏。
一时间,倔强又顽固的谢老头不知道是该生气还是该骄傲。
司马韧说:“难怪那日钱太傅初理政务,就坚持推荐谢监丞,原来是知人善任。”
刑部尚书秦正高兴不起来,因为蓝钰被周文正派人押解回京,此人怎么处理很考验政治智慧:“这蓝钰,该怎么处理?”
小皇帝笑容未敛地来了一句:“蓝钰是谁?”
“榆林卫指挥使。”
小皇帝懒懒地说:“不是早说了吗?交由刑部按律处理。”
律法上规定了文官犯下公罪怎么处理,可没规定武将怎么处理。因为武将一旦决策失误,就战死或者被俘虏杀害了,这样被俘虏又被活着送回来的,仅此一人。
杀吧,到底曾经在边关苦守,也曾多次打胜仗,带兵杀敌近万人,就算不念功业也得念几分辛劳。
不杀吧,他的决策导致榆林失守,上万将士阵亡,十几万百姓在敌人铁蹄下任人宰割。
小皇帝看出他的纠结:“如果你不能做决断,就去找钱太傅问吧。”
距离那日十二台大轿进宫,又过了十天出头。钱明月身体不说大好,也基本能支撑了。
她看小皇帝与臣工配合默契,政务处理得有条不紊,便不主动进宫。
这江山迟早要交到他手里的,越扶着他,他可能越不会走,等他学会怎么处理政务,在臣工中树立起权威,她也好轻些压力。
秦正带着难题进来,钱明月一点儿也不意外,小皇帝总会把为难事丢给她。
钱明月问:“蓝钰的父亲是开国将军,太祖爷打江山时,蓝老将军立下了赫赫战功。秦大人可是在为难蓝家人怎么处理?”
秦正说:“蓝家倒是好处置,蓝钰一支受牵连流放,其余人无罪无罚。”
“臣不能决断的是,这蓝钰是处死还是流放或者充军?”
钱明月说:“不急一时,再等等。”
“等?”
“突力军中有聪明人,自己不杀俘虏反倒送给大梁,就是让我们为难,既然不易做决断,不如再等等,看看榆林事态怎样。”
“如果能不花太大代价收回榆林,便放过他,如果榆林百姓受到屠戮,谁也不能怪朝廷狠心。”
既然为难,就等,看命运往哪边加码,看看做哪个决定的理由更充足。
秦正却敏锐地意识到,钱太傅怕是早起了杀蓝钰的心。
收回榆林还想不花大代价,怎么可能!以突力的残暴习性,屠城,怕是迟早的事,迟迟没有屠城的消息传来,已经令人意外了。
钱明月甚至不敢想“屠城”二字,她祈求命运放过榆林百姓,放过蓝钰。
她算大梁最具权势的人之一了,她都要指望命运的时候,寻常百姓谁还能把握自己的命运呢?
吃了败仗,军心浮躁,贤亲王迫切需要一场胜仗,但宁夏卫啃不动,榆林城外漫山遍野的大梁军队更难对付。
探子回报说:“那宁夏城的指挥使跟梁国将来的皇后有亲戚,是她亲舅舅。”
“那指挥打仗的,是梁国将来皇后的老师。一个六品官而已,梁军的元帅周方正跟他兄弟相称,对他非常恭敬。”
贤亲王自觉深知中原文化:“难怪宁夏卫兵将那么多,周方正在讨好未来的皇后。大梁总共就那些兵马,宁夏卫多,其他卫就少。”
“攻宁夏中卫,再占一城,扬我军威。”
突力集中兵力,打得宁夏中卫节节败退,眼看拦截不住,退守中卫城,接连发信向宁夏城求救。
之前说到,杨士钊和周方正两个元帅都带兵堵截榆林一带的突力兵。
一个小地方有两个元帅可不是什么好事,容易出现互相推诿,贻误战机。
应谢文通建议,周方正主动将部分西路军交给杨士钊指挥,自己则和谢文通到了宁夏卫,防止再失重镇。
周方正对谢文通心服口服:“敌人果真重点攻击宁夏中卫,贤弟认为该怎么办?”
第一百三十三章 克扣军需案浮出水面
谢文通问:“中卫城内粮草能支撑多少天?”
“前些天刚送过去一些,不多,应该至少能撑十几天。”
谢文通说:“足够了。”
“他们愿意围就让他们围,待到他们合围我们再内外夹击。”
“将我们的作战计划告知中卫指挥使,免得重演榆林之祸。”
李保民问:“为什么不早早出兵救援?”
谢文通说:“我们意不在解中卫之围,而是消灭他们的兵马,削弱他们的战斗力。”
“中卫之围易解,我们有很多办法保中卫无虞,但他们的兵马依旧气焰嚣张,会危及另一个城池。”
“我们骑兵少,骑兵战斗力也比不上突力,劳师远袭去攻击他们的大本营非常不现实。”
“现在,他们劳师远袭——”
李保民大笑:“是伸着脖子给我们砍呢。”
谢文通点头:“正是。”
“若他们刚刚准备围城时,我们就救援,一来合围圈还没有形成,他们有可能不恋战,直接舍下中卫撤退,他们骑兵精锐,非常灵活,我们会失去杀敌的好时机;”
“二来他们的粮草还足够,兵马还没有困乏,这个时候攻打花费的力气比较大。”
“三来嘛,”谢文通笑,“算算时间,朝廷估计有一批火器快到了。”
周方正惊喜:“真的是火器吗?”
谢文通点头:“京城火器营原本只负责京畿附近军队的火器供应,前段时间扩了三次,制造器械供给边关,火器笨重运送需要时日。”
李保民欣喜地说:“北门军一千骑兵是带着火器到边关的,但是带的很少,只够他们自己用一段时间的,当时我们还以为那是京畿卫的装备,没想到也有我们的。”
谢文通垂眸:“盐税钞税不往这边送,你们没有意识到吗?”
李保民冷哼:“送又不送给我们,送给都指挥使,都指挥使拨给火器营,然后就完了,火器营从不给我们火器。”
周方正叹息:“工匠逃亡,工具被卖,火器营都成他们的田庄了。”
谢文通皱眉,早就料到地方豪族会打军火的主意,没想到竟然猖狂到这种地步,还不见有人弹劾,这可不是一般的豪族了。
“火器营在徐家手里?”
周方正说:“泰安公的外家王家。先帝在的时候,多少还往军营发些火器,新帝登基后,就彻底断绝了。”
“从来武将斗不过文臣,文臣斗不过外戚,武将哪里敢跟外戚斗。哪个敢弹劾!”
便是早有心理准备,谢文通的心依旧是颤抖的:“大梁立国才三十年出头啊,怎么就出现了——”出现了这亡国之兆!
“国穷民穷豪族富,硕鼠蚕食国库、鲸吞边防银两,前朝就是这样亡的!”
周方正心思灵活起来:“不如写信给太傅?”
谢文通摇头:“眼下不是好时机,太傅也奈何不了他们,还是别让她心烦了。太傅可能早就料到各地自造兵器会出乱子,才不再往边关送银两,改由兵部督造。”
“太傅远见卓识,救大梁于千钧一发之际。”
京城,朝廷被与战争无关的事情牵走了绝大多数精力,那就是关系所有京官的京察。
韩书荣说:“臣以为京察以稳妥为好,不宜大作调整。”
谢傅詹坚定地认为:“京官有尸位素餐的,有徇私舞弊的,有勤俭奉公的,也有兢兢业业的。怎么可以为了所谓的稳妥,就失了赏罚,让清正廉明、勤谨敬业的官员寒心。”
秦正也说:“恩科不开,地方官不考核,京察再以稳妥为主,其实就是什么都没做啊!”
小皇帝也拿不定主意:“徐尚书以为呢?”
徐平成怕自己的人被清理出去:“臣以为应以大局为重,眼下内忧外困,大肆调整京官容易使人心散漫。”
小皇帝说:“朕觉得有道理。”
谢傅詹说:“京察难道不是为了把那些心思散漫的人清除出去吗?正因为内外交困,圣人才需要能臣辅佐啊!而不是一味追求稳妥,让一些人继续滥竽充数。”
他说的好像也很有道理。
怎么办,听谁的?小皇帝下意识地左看,看不到钱明月,突然恼了:“太傅怎么还不入宫!”
“接了皇考的宝玺,又受了朕的三公封赏,结果呢?就干那几天,便随便找个借口不上朝不入宫,哪有这样偷奸耍滑的。”
随便找借口?您把人打得下不了榻了。其他人多少有点儿圆滑,不说话。
谢傅詹不知圆滑为何物:“圣人赐金马鞭,有失君王之仁义,请圣人向太傅道歉。”
若不是这个倔老头,这次京察根本就引不起什么争议。小皇帝气鼓鼓地瞪着他:“这是朕与她之间的事情,爱卿就莫插嘴了。”
“这是君臣之间的公事,不是未婚夫妻间的私事。”
“你!”小皇帝郁闷,“这里好像没有通政司的事情了。”你走吧。
杜阳铭含笑说:“圣人虚怀纳谏,没有通政司的公务依旧留谢公在文华殿议事。”
一个个的,都欺负朕!小皇帝想趴在御案上歇会儿,被谢傅詹提醒:“圣人请注重威仪。”
唉,如果明月在,就不会这样了。
下午,小皇帝召回万金宝:“太傅身体怎么样了?”
“太医说还得休养数日,免得落下病根。”
那就不能叫她来了,可是,好想她啊!
小皇帝想起谢傅詹的话,他好像跟成国公夫人和钱李氏都道过谦,就没跟她道歉,明明受罪的是她,自己最对不起的也是她。
“谢老头虽然很倔,但是说话也在理,朕理应跟她正式道歉。”
“怎么道歉呢?写信吧。”
小皇帝坐在御案前绞尽脑汁地写:“朕失赏罚而使德亏,无故责罚良臣不仁,仗势威逼老臣不义,朕悔之莫及。”
不行,文绉绉的看起来不够真诚,而且莫名有股居高临下的意味。
团了,重写。
“朕实在有诸多无奈,也怪朕不通人情世故,望太傅体谅朕,宽容朕。”
也不好,怎么看都像是找托辞,还要挟她一定要原谅。
团了,再写。
怎么写呢?小皇帝悄悄啃手,要不还是含蓄点儿吧,让她能领会大致意思。
都说“不学诗无以言”,今天他也用《诗》表达想法吧:“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以燕乐嘉宾之心。”
鹿鸣之宴哪里是随便吃吃喝喝的玩乐场所,就像朱熹说的,君臣之分严,朝廷之礼敬,这鹿鸣之宴就是为了调节这种严与敬的,拉近君臣的关系,也表达求贤若渴的意思。
朕想你,朕需要你。
第一百三十四章 乐在其中
钱明月将他的信放在锦盒里供好:“明日早起,叫我上朝。”
平安噘嘴:“奴婢不叫,太医让您多休息几日。”
“我会注意的。”
“他那样欺负您,您还随叫随到?”
“我为的是大梁。朝廷遇到麻烦,我是太傅我不能不管。”
平安嘀咕:“大梁还不是他的家业。”
钱明月靠近她:“瞧瞧告诉你一个秘密。”
“我、乐、在、其、中。”
“我喜欢他们君臣难得团团转的时候来找我,然后我轻而易举地化解掉他们的矛盾。这种有能力掌控事态的感觉,挺不错。”
平安小声说:“可奴婢看,您经常难得团团转。”
钱明月说:“虽然遇到困难也会很头疼,但想方设法地解决困难的同时,我获得了成长。”
“现在的我,不是靠先帝偏爱嫁入皇室的政治联姻纽带,也不是靠家族权势立足朝堂的泥塑菩萨,朝堂越来越需要我本人,需要我聪明的小脑瓜。”
平安噗嗤笑了。
钱明月捏捏平安的脸:“这就对了,这样才好看嘛。”
平安得意:“任他真龙天子、两榜进士,到头来都得找我家姑娘问主意。太傅大人,奴婢怎么有种、有种鸡犬升天的感觉?”
“哈哈哈。”
乌纱帽掩三千青丝,眉眼依旧被修饰得中性而锋芒若隐若现,她近日消瘦了不少,圆领袍有些宽大,却愈发显得风骨天成。
东华门外,群臣有序地等候。不时有人低声说几句话,但没人走动,也没有大声喧哗,总体秩序不错,气氛也算和睦。
钱明月早早地到了,听韩书荣解释希望此次京察以稳妥为准的主要原因。
谢傅詹则在她身后严肃地看着她,钱明月便是不回头都觉得他的眼神扎得背痛。
这个倔老头最难搞了。
双方都挺有道理的,都是为了公不是为了私,最好能够兼备,那就很考验政治智慧了。
钱明月绞尽脑汁苦苦思索:这两边的意见,真的有不可调和的矛盾吗?
稳妥指的是不对人员进行大规模调动,是对京察结果的要求;而谢傅詹要求公平公正,是对京察过程的要求。或许可以——
“本官的轿子到了,怎么都不来行礼?”一个粗哑难听的声音传来,打断了她的思路。
钱明月心头顿时升起一股无明业火:“谁啊!好大的官威!”
她怼官员不管对方品级高不高,反正都没她高!
一些准备过去行礼的低品阶官员便犹豫了,大家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好一出只可偶遇、不可强求的大戏。
自钱太傅受伤不上朝,徐三孤每次都晚晚地过来,然后要求已经到的大臣都给他行礼。
不过徐三孤也没坚持几天,每天早起上朝那么累,他很快就疲倦了,随便找个托辞,便不再上朝。
今天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对,突然又来上朝,还摆官威,偏偏碰上伤愈第一次上朝的钱太傅。
终于有人治治这蠢货了,大家都微笑着看热闹。
钱明月杀气腾腾地走向徐三孤的大轿:“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吗?皇宫东华门!”
“你知道大家在等什么吗?等着钟鼓响,入宫上朝。”
“伺候、陪同主尊位的人,哪怕品阶再低,也不用向后来的高品阶官员行礼,这么简单的礼数你都不懂吗?”
“难道你被宣召入文华殿,还要銮仪卫、文华殿里的九卿都给你行礼吗?”
两个人见面,低品阶行礼理所当然。
但如果一群人呢,排列组合,然后两两行礼吗?那一天天什么也不用干了,光行礼就好了。
因此严肃持重的正式场合,有主尊位在,只有其他人对主尊位的礼,其余人之间的礼就免了。
徐三孤背《出师表》背得头脑昏沉,抄《论语》抄得手臂发酸,看到钱明月产生了病理性恐惧:“钱,钱太傅,你怎么来了?”
怂样!钱明月声色俱厉:“宫门喧闹叫嚷,成何体统!”
“钱太傅,下官知错了。”
钱明月冷哼一声:“下不为例。”
早朝上,小皇帝看到端端正正站在前排的钱明月,眼睛都亮了,主动问起京察之事:“钱太傅认为该怎样?”
什么该怎样,思路都被打断了。钱明月说:“臣以为稳妥与公正并不矛盾,请容臣谨慎思虑,寻找一个公正不失稳妥的方法。”
“那你上午到文华殿来,与诸卿共议事。”
太医说了,她还需要修养,可不能把她累坏了,文华殿得好好布置一下。
文华殿里间,除了文房用具,还摆放了一张美人榻,放了几盆兰花。
小皇帝邀功地说:“这都是朕亲自安排的,你累了就躺下,啊,不,趴下歇会儿。”
钱明月含笑:“臣谢圣人恩典。”
小皇帝眼睛亮晶晶地说:“你太客气了,朕很乐意给你做点儿事。”
钱明月深深行礼:“臣愿为圣人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他不想听这些场面话,他想跟她吵吵架,拌拌嘴,那多有趣。
“好无聊!”
小皇帝坐在榻上:“你说说你,年纪轻轻的,学什么不好,非得学那群老头子,严肃、死板,把自己搞得老气横秋的很好吗?”
钱明月做捋须状:“这个,老夫似乎真的错了。”
小皇帝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哈哈大笑起来:“你要去唱戏,估计还能受人追捧呢。”
说完就后悔了,小心翼翼地偷瞟钱明月的脸色,戏子这个职业在当今可是地位极其低下的!
好不容易把人请来了,若是又说错话把人气走,可怎么办吧!
外面的人听到这话,都觉得太过分了,好不容易钱太傅回来了,圣人怎么又嘲讽她。
做皇帝的,应该“王者无戏言”,哪能什么都随口往外说。
钱明月对尊卑没有天生的敏感,笑道:“那可不容易,台上一分、一刻钟,台下十年功。受人喜欢的戏子,台下都是下了苦功夫的。”
“戏子位卑,想在几尺戏台上有所成就,都需要勤恳,何况圣人要治理天下,难道没有什么感触吗?”
终于被教训了。小皇帝跳起来:“朕这就出去处理政务。”
钱明月在里间踱步,安安静静想事情——
韩书荣提出稳妥,是因为他发现每到京察,京城官员就心惶惶。谁都想在天子脚下干,外放哪怕升几级都不乐意,这背后的原因很多不必追究,总之京城百官人心思稳。
那些思稳,害怕京察的官员,难道都是贪官污吏,或者碌碌无为之辈吗?
第一百三十五章 调和矛盾
未必。小皇帝几次出差错,朝廷依旧能够有序运转,离不了这些中下层官员。
那么,那些人在怕什么呢?
怕动辄得咎?怕卷入钱氏与徐氏政治斗争成为牺牲品?怕被关系强硬的人加塞挤出京城?还是怕一点儿小毛病被放大,成为获罪的原因?
金无足赤,人无完人。或许京城中下层官员有过偷懒浮躁或者不严谨等行为,但是换上来新的就一定能够像圣贤一样吗?
京城百官,有大罪过的肯定不多,没有任何攻击点的更是少上加上。那些有小错的人,或许可以留任,这样能够稳定人心,也对朝廷运转有益,毕竟他们熟悉朝廷事务。
可是,他们毕竟有过错,视而不见的话到底有失公允,这就是谢傅詹追求的公平公正吧。
对官员的管理不能只有升官贬官,还要有批评教育。或许,可以诫之勉之教之。
“京察当严格而公正,对百官,应当宽仁不失约束。”
“分为五个档次,表现最优秀的,圣人下旨表彰,令天下士人效仿,要求五品官以下,如果实在没有可以不施行;最差的,造成恶劣影响的,圣人下旨批评,必要时交给三司会审,没有这么糟糕的可以不施行。”
“更重要的是中间三个:认为不能胜任现任官职的,降职;不堪为官的,革职;修身为官有小疾而无伤大雅的,由吏部、都察院诫之勉之教之,记录案卷,赞留任原职,以观后效。”
“此外,即便官员贬官革职,对其父母封赠不再追回。”减轻京察政治斗争的残酷性,免得大家争斗头破血流,阴谋层出。
小皇帝托着下巴,点头:“嗯,你中庸之道学得挺好啊。朕觉得可以了,拿去给九卿看看吧。”
钱明月说:“如果他们没异议,就发布出去,让京官知道,安安他们的心。”
“免得他们整天挖空心思、互相弹劾攻讦,诽谤诬陷,弄得朝堂乌烟瘴气,甚至无心公务,光想着找门路托关系,也让吏部官员不胜烦恼。”
“韩公是政治老手了,希望京察‘稳妥’,实在是忠君的考量。京察素来是‘非升即走’,甚至逼人‘致仕’,被革职人父母的封赠都会夺回,如此残忍的政治斗争,人心怎么会不乱。”
小皇帝笑:“你家门槛还好吗?”
“不瞒圣人,也不太好。”
小皇帝托腮:“这吏部考核百官?谁考核吏部?”
钱明月问:“都察院监察弹劾百官,谁来监察弹劾他们?”
“是啊?谁呢?”
钱明月摇头:“我也不知道。便是再找个人来监管吏部和都察院,谁又来监管那个人?”
小皇帝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姐姐竟然也有不知道的事情?”
钱明月惊讶:“圣人不会以为臣什么都懂吧?臣不懂的多着呢。像先生说的,臣只是夹生的红薯。”
小皇帝问:“先生?”
“想起来了,那个国子监监丞,区区六品官,好生狂妄。”
钱明月摇头:“人能做到哪个品级,受很多外在因素影响。但是一个人的才学,全在他自身。”
她那么崇拜他!小皇帝不高兴:“瞎猫碰到死耗子,侥幸打了个胜仗而已。”
钱明月微笑:“那些不重要,圣人以为该如何监管百官呢?”
小皇帝想了想,说:“让他们互相监管,谁发现了别人的弊病都可以弹劾。”
钱明月挑眉:“圣人最近接到的互相弹劾的奏疏少吗?”
“非常多。”
“这是因为京察。若是这种情况变成常态,官员整日互相弹劾报复,这朝廷还怎么运转?”
钱明月拉着小皇帝,语重心长地讲了一堆道理,治理这么大的国家,一定要引导大家团结,不能引导大家内斗、党争,劲往别处使,等等。
小皇帝听得倒是挺耐心,但是最后问了一句:“皇考为朕定下你,并赐你宝玺,不就是让你们钱家与徐家相争相斗吗?”
先帝武能南征北战打下大好河山,文能安邦治国开创太平盛世,在小皇帝心里是非常神圣的,远超钱明月。
钱明月愣了一下,想说太祖做的事情就一定是对的吗?
到底不敢非议先帝,而是说:“徐大人弹劾过钱家人吗?”
小皇帝想了想,说:“没有。那是因为你们钱家人没那么容易找攻击的点,他可没少背后说你坏话。”
“背后说的话不算。”
“为什么不算?”
“群臣不知道,影响不了风气。”
小皇帝歪着脑袋问:“可朕知道了,你就不怕朕讨厌你?”
“您讨厌臣吗?”
不等小皇帝回答,钱明月又问:“钱家有人弹劾过徐家吗?”
“没有。”
小皇帝感动地说:“你的用心,朕懂。”
钱明月冷静理性地说:“毫无疑问,徐家钱家一直在暗暗较劲,但是我们没有疯狂地撕咬,没有因为党派争斗耽误了朝廷大事。”
“京察,多好的铲除异己的机会,但是徐大人也是力主稳妥。”
“现在的朝局是先帝爷布置的,中立的多,也有倾向臣这边的,徐大人朝堂上的支撑并不多,但他依旧支持稳妥,是为了朝廷大计。”
小皇帝惊讶:“你竟然夸他!朕以为他力求稳妥,是怕自己的人被换出去呢。”
这个小家伙,真精。
“臣没想到这一层,臣以为先帝爷旷世明君,最善于选贤任能。”
“姐姐真是,蔺相如也比不上姐姐。”
钱明月的智慧就在这里,通过夸对手三言两语,将自己塑造成一个胸怀坦荡的忠臣。
小皇帝闷闷不乐地说:“朕也不知道为什么,韩书荣一提起京察,朕就希望稳妥,是朕太懦弱了吗?姐姐怎么想的呢?”
钱明月说:“臣也希望稳妥。我们不是懦弱,只是量力而行,不冒进。”
小皇帝眼巴巴地等着钱明月教导。
钱明月说:“我们对朝廷的控制力都很弱,都还没有布局朝堂的能力,这次京察求稳,保留先帝的布局,对您最有好处。”
“如今朝堂上,没有冒进擅改祖制的,也没有畏缩怕事的。有他们在,足够支撑朝廷平稳地过渡到您长大。”
小皇帝摇头:“不,你错了,有一个人是非常想改祖制的。”
钱明月想了一圈没想到是谁:“谁?”
第一百三十六章 大败贤亲王
“当然是姐姐你啊。”
小皇帝将脸猛地伸到她面前:“你敢不承认?”
钱明月将他的脸推到一边:“臣想改也改不动啊。”
小皇帝又将头探过来:“朕就想知道你打算怎么改?”
“臣还没想好呢。”
“说说嘛,我们一起想。”
“说说嘛,好姐姐。”
“说说嘛,好太傅。”
他长得那么好看,撒娇时那么可爱,教人怎么拒绝呢?
钱明月说:“臣受够了朝廷捉襟见肘的日子,要改赋税。”
……
这个上午,他们在文华殿里间,描绘了一个繁荣昌盛的大梁。
那一切还很遥远,那个世界的轮廓还很模糊,只有他们相信那是一定会实现的。
再说宁夏一带,突力军稳扎稳打,终不见大梁有援兵到来,便无所顾忌地合围中卫城。
与此同时,京城的火器军械也到了宁夏卫,骑兵配了三眼枪,步兵配了鸟铳。
突力攻城第一日,中卫城内巨石如雹、箭如雨,突力伤亡不少,城门没有破的意思。
贤亲王慢条斯理地说:“别急,榆林主力尽失,还能守六天呢,这中卫城也不是几天就能攻下来的。”
第二日,再打。第三日,再攻。
第四日,中卫城露出明显疲态,贤亲王大喜过望:“拿下中卫城指日可待。”
与此同时,凉州卫、西宁卫、宁夏卫兵马已经装备完毕,悄悄到达中卫城西北、西南以及正东几十里之外。
那一夜,贤亲王正在军帐休息,外面传来由远及近的爆破声,接着是喊杀声和马的嘶鸣声。
近期无战事、休养良好的凉州卫率先攻击中卫城西北的突力军,偷袭被突力军发觉,直接刀兵相接。
大刀长枪对上铁梨花,突力军没料到是这阵仗,乱作一团,战斗一直进行到天蒙蒙亮。
天刚亮,西宁卫就与中卫城西南的突力兵交兵,阻挡他们对西北方向突力军的救援。
突力军两线开战,战事异常惨烈。
贤亲王说:“这就对了,哪有城镇被围不派兵救援的道理,这样才正常嘛。”
“只可惜他们救援得晚了,合围已经形成,这到嘴的鸭子怎么能飞了!”
“且让西边打着吧,我们在东边攻城。”
此刻,中卫城的兵力也集中在东边,应对敌军攻城。
战斗打响,突力军全部精力放在攻城的时候,宁夏卫兵卒终于行动了,袭营,烧粮草,冲击队伍左翼,将突力军杀得阵仗大乱。
很快,贤亲王重整旗鼓,一部分对付宁夏卫,一部分防备中卫城兵卒出城攻击。
李保民看着迅速恢复阵法的突力兵,不得不承认他们的训练有素。
出发前,谢文通曾经说过:“他们的阵仗可能会乱,但不会乱太久。不可恋战,眼下我们只有五千余人,他们光东门可就有近两万人。”
李保民含恨说:“撤!”
贤亲王那边也不好——
“粮草被烧了大半,只剩下三天的口粮。”
“三天,足够了。你们去打探一下,他们援军在哪里安营扎寨,我们晚上去偷营,先解决了这批援军,再攻城。”
是夜,梁军军营点着篝火,炖着肉,香气飘了很远。中军大帐点着烛火,能看到人影,似乎在边吃边谈。
营帐外面有兵士在巡逻,再往外,也有一队队兵士在转圈圈巡逻。
偷袭是个美妙的计划,但不容易施行,军营外面,哪有无人巡逻的。
后来,巡逻兵们队伍散了;再后来,他们跑到营帐里拿了肉,缩在营帐外吃。
好机会!
这一夜无月,突力步兵三千悄悄逼近梁军营帐。
不求刀压脖子梁军还没觉察,只要距离军营足够近,梁军来不及整理队形,就算袭营成功了。
然而,在距离营帐还有一里路时,梁军军营突然锣鼓大作,突力军背后也传来喊杀声。
周方正担心李保民是守城之将,远征安营扎寨的经验不足,亲自在中军帐安排。
周方正远远算不上天纵奇才,甚至称不上一流的将帅,他胜在忠勇坚贞,又久经沙场,经验丰富,在古往今来的元帅中,算中等偏上吧。
他谨慎地防备敌人袭营,恰逢敌人真的袭营,竟然给人一种军事奇才的感觉。
中计本就慌乱,又对上梁军人多势众,武器精良,这三千步兵眼看要连人带兵甲全部丢在了梁军营帐里。
贤亲王在大帐内意识到中计后,急忙调兵准备救援,又接到西南西北方向的求救信号,也是袭营中了梁军的计,他们白天就伤亡甚重,晚上又袭营中计,人员损失过半。
贤亲王将人马分作四份,分别去救援那三路人马,还有五千人留守大营。
贤亲王很重视宁夏卫,因为宁夏卫那个智囊实在太可怕,亲自带兵去救援。
宁夏卫似乎已久累了,与突力援军对上,就现出颓势,且战且退,往东北方向跑,突力军一把火烧了梁军的营帐,才泄了心头之火,继续穷追不舍。
等到三路援军都远离了东门,城内憋屈已久的中卫兵卒,甚至寻常百姓都冲出城门。
虽然没有火器,但弓箭、刀剑、锄头,还有他们的怒火,也不是仅存的五千突力军能够抵挡的。
粮草彻底被烧毁,兵将死伤殆尽,只余下一部分残兵败将往西南方向逃去。
凉州卫与西宁卫也是遇援军就撤,熟悉路线的他们一路按计划往远离中卫城的方向撤。
援兵当然想追,可是身后天空火光冲天,喊杀声阵阵,怎么不明白是大营被袭击了。
贤亲王又气又恨,眼睛几乎要爆出来:“我一定要杀净你们!杀光!”
回转救援,可能已经晚了;继续追,谁知道他们引诱自己追击,等着自己的是什么!
最终,不出谢文通所料,贤亲王舍不得已经合围的中卫城,他一定要把中卫啃下来。
只是,突力连日来伤亡惨重,合围圈已经不严密了。
凉州卫、西宁卫在西面拦住突力军的补给线,宁夏卫在东面稳稳地驻扎,他们背后均有源源不断有补给送过来,根本不慌。
贤亲王很慌。攻城,外面的梁军就会进攻;不攻城,他的粮草已经没了。撤吧,好不容易形成的合围圈,不撤吧,怎么坚持?
好在西南西北方向的粮草还在,还可以勉力硬撑了几日。
接下来的几日,贤亲王全力攻城,无一例外都以失败告终,而且,伤亡惨重。最终,贤亲王按下万般不甘,决定撤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