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宠10
温宓起身行礼。
弘隽摆手示意她起来,随即走上前坐了下来,说道:
“母后今日心情颇佳,看来请温娘子入宫是请对人了。”
章太后的笑脸已经不见,淡淡道:“这丫头与哀家投缘,总能逗哀家高兴。”
弘隽闻言,偏过头看了温宓一眼。
“是么?”
这一眼意味不明,令温宓惊出了一身冷汗!
好在弘隽并未久留,与两人说了几句话就匆匆离开了,似乎还有要事在身。
弘隽走后,温宓欲言又止。
章太后叹了一声,说道:“哀家知道你心有疑虑,想问什么就问吧。”
温宓斟酌问道:“皇上孝心至诚,娘娘为何…”
章太后明白她的未竟之语。
她说:“哀家有二子,长子仁,幼子隽。仁温厚良善与哀家亲近,隽薄情冷漠肖似其父。”
这么说着,她眼底闪过晶莹的泪光。
“不——他比先帝更冷。先帝立我为后,是为我章家之势,终其一生不曾对哀家有过真心。
而我这皇儿,为了皇位竟将亲兄弟逼上绝路,这让哀家如何释怀?”
“……”温宓没想到太后竟然会把这么私密的话跟她讲。
就不怕她传出去吗?
下一瞬,太后就笑了,抹去眼泪道:“可叫你这丫头看了笑话,只当哀家老糊涂,都忘了吧!”
温宓轻轻颔首。
皇权更迭,本是常事。
弘隽登基是摄政王蔺寐一手促就,本是想找个更好拿捏的傀儡,却没想到这傀儡竟会生出心智,反将他全族诛灭。
只能说棋差一招。
不论是废帝弘仁,还是摄政王蔺寐,都逊他一筹。
不过…他那样的人,真的会想取了弘仁的命吗?
温宓总觉得还有隐情。
不知为何,她竟想起了今日在城门马车里被捉住的那个贼人。
那双满含恨意的眼眸。
……
天牢。
阴暗、冷寂、密不透光。向来是关押重刑犯的地方。
一阵整齐的脚步声踏踏响起。
少顷,牢房门被推开。里面的人眯起眼,等看清来人后,冷笑一声道:
“无耻反贼!你来做什么?来看朕的笑话么?!”
袁中奎当即变了脸色,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年轻的天子,见他面色无澜,这才放心开口道:
“殿下,您这是何苦呢?陛下留您性命已是开恩,何苦再争…”
“袁中奎。”清冷的声音打断了他。
天子看着这个与自己一母同胞的兄长,淡淡道:“父皇母后都疼你,是以我饶你一命。胆敢有下次——格杀勿论!”
弘仁麻木地笑了。
他仰着头说:“母后疼我…母后疼我…母后能给我什么?我分明长你六岁,父皇却力排众议立你为储!
若非恩师血溅金銮殿,若非自古以来立嫡立长,这皇位还有我什么事?!”
弘隽的眸光一点点结了冰。
一时间牢房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袁中奎不敢吭声,抬头瞄了天子一眼,又惶然地低下头。
他伴着陛下长大,对陛下是再清楚不过的。
人前清冷淡漠的陛下,实则最重血脉亲情。
他盼着父母像疼爱皇兄一样疼他,可得到的永远只是娘娘的一句“本宫乏了”,以及先皇冷冰冰的惩罚责骂。
渐渐地,年幼的陛下不再渴求父母的疼爱了。他学会了站在旁边,看着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他们的温暖和睦,真也好,假也好,都不曾施舍给他。
袁中奎曾亲耳听见先皇对幼小的陛下说:
“章氏势大,若立汝兄为储,恐外戚专权。”
所以先皇才在明晃晃的金銮大殿上,提出立幼子弘隽为太子。
而宫闱秘闻曰:章后以子危怠,神兔救之。
这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老道在弘隽诞生后随口说出的一句,却被章后忌惮,从此不与弘隽亲近。
若登上皇位的是弘隽而非弘仁,章后、以及她背后的章氏,会如何抉择?
先皇这步棋走得险,却卓有成效。如今的章太后深深忌惮陛下,自然不会让章氏给予陛下更多的支持。
陛下啊,明明有母亲,有亲族,却在皇权倾轧下硬是活得像个孤家寡人。
谁看了不叹一声哀哉呢?
倏然,他听见陛下这么问:“能顺利躲入高府马车,是谁助你?”
闻言,废帝周身颓然的气息一滞,直勾勾地抬起头来。
“无人助我。”
弘隽颔首,没有再问,转身走出牢房。
背影从容,不见丝毫情绪。
直到牢房门再次重重地落锁,弘仁才反应过来,瞳孔空洞地冷笑一声。
他跟弘隽,是两个世界的人。他被堆砌出来的尊贵,永远比不上弘隽的与生俱来。
就像方才,明明同样身处牢房,自己狼狈不堪,而弘隽却如山川弦月,疏冷又亮堂。
弘仁闭上眼,遮住了眼底滔天的恨意。
…
温宓刚哄着章太后睡下,就有人匆匆进来,说陛下有请。
可是现在…已经很晚了。
温宓犹豫片刻,本欲婉拒,却听那小太监说:
“夫人不必多虑,陛下说了,不过是问几句话,高府的二位女眷已经放回家了。”
“…”温宓狠狠蹙眉。
这厮可真会拿捏人!
无法,她只能坐上御赐的驾辇来到御书房。
依旧灯火通明。
她轻轻走进去,只见他已换下龙袍,只穿一身锦白色天蚕丝寝衣,手执朱笔,正垂眸批注着什么。
肌肤冷白,腕骨凸起,十指修长。
眉峰蹙起,微垂的睫毛长而浓密,鼻梁高挺,薄唇紧抿。
这是一张极俊的脸。
饶是温宓见多了美人也不得不惊叹。
她收敛心神,出声行礼。
年轻的天子这才发现她。
他抬头,就这么静静地注视她片刻,忽地笑了一下,抬手,
“夫人请坐。”他道,“今日在宫中可还习惯?”
“陛下有话不妨直说。”
“那朕就不与夫人绕弯了。告诉朕,高霖因何要送你们出城?”
温宓一顿,把今日在城门处说的理由原模原样说了一遍。
天子不知信没信,听罢只是道:“今日之事,让夫人受惊了,泉忠——”
泉忠就守在门外,听见叫声连忙进来,“陛下。”
“送夫人回去歇息。”
温宓走后,袁中奎问道:“陛下真的信温娘子所言?”
圣宠11
天子久久没有言语,视线落在寂寂燃烧的灯烛上。
就在袁中奎以为是自己说错话时,他见天子起身走到书架前,抬手不经心地抽出一本书,似是随口道:
“盯紧高霖。”
“喏——”
…
温宓知道皇帝怀疑自己和高家,毕竟这事实在太凑巧。
“私藏反贼”的罪名要是坐实了,就是诛九族也不够抵偿的。
好在皇帝并未表现出异样,似乎没把此事放在心上…
为了让她放心,弘隽把她安排在离自己颇远的一处宫苑——掬水宫。
掬水月在手,惶然一场空。
此名不好。
同行的小扈公公说这是先帝某位不受宠的妃嫔的居所。
她刚要踏进门,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嬉笑的声音,不禁怔然,抬头望去。
只见几个鲜妍明媚的少女手提灯笼,说说笑笑地往这边走来。
她问一旁的人:“什么时辰,为何会有女郎走动?”
小扈公公恭敬地说:“这些都是刚入宫的秀女,只等着陛下相看呢!”
秀女……
温宓这才想起来本月还有选秀一事。
她虽也在秀女名册之列,但已为人妇,应该不会牵扯出什么大事。
看那群秀女正往这边来,温宓微微蹙眉,有些不解。
这里除了掬水宫外再没有别的宫苑,她们难道是要来这里找什么人?
正思索着,秀女们已经走近,其中一个举起灯笼对着她仔细一照,“哎呀”一声叫了起来。
温宓不适地后退一步。
“原来你就是皇上接进宫的女子,”那秀女说,“果真是惊为天人,令我等自惭形秽呢!”
温宓弯弯的细眉蹙起。
她感受到了敌意。
她垂眸行礼道:“翰林院修撰高霖之妻温氏,见过诸位贵人。”
闻言,几个秀女一愣,脸上的忌惮顿消,转而换上了一副亲热的姿态。
变脸真的会比翻书快。
往她脸上打灯笼的那个秀女还凑上来抱住她的胳膊,笑眯眯地说:
“原是高修撰的夫人,我早就听爹爹提起过,高修撰与夫人琴瑟和鸣很是恩爱呢!”
温宓笑了笑,对几人深夜造访的举动看破不说破,三言两语打发了几人。
小扈公公舒了一口气,扶着她进去。
夜凉如水。
“夫人初初入宫,不晓得人心险恶,她们是听了闲言碎语才想着来给夫人逞威风呢!”
“什么闲言碎语?”
“还不是…”小扈公公卡了壳,低声道,“陛下接夫人入宫,不少人净传些没头尾的脏话。”
温宓了然。
天子贸然接她入宫之举的确引人遐思,也不知他意欲何为。
翌日有消息传来:昨夜那几名秀女都被太后训斥,遣出宫去了。
同时,阖宫上下都开始为即将到来的选秀做准备。
太妃们想把亲族的女儿塞入后宫,太后想挑几个合自己眼缘的。
这几日,画像、名册、请柬、赏赐…流水般飞往宫里宫外。
宫中活人气儿逐渐丰沛起来,随处可见曼妙多姿的年轻女郎,御花园听水轩翠云池,环肥燕瘦,脂粉香腻。
温宓陪章太后来到御花园,被眼前的景象感染得心情愉悦。
“芙蓉不及美人妆,少伯诚不欺我!”她叹道。
章太后伸手戳了戳她的脑门,“若说美貌,在场哪个能挨上你?”
“您再夸,我可要飘起来了。”温宓捂着脸玩笑,莲步匆匆挪到石桌旁,见上面铺开许多画像,画上还写着小字,不由诧异。
“正好,这是礼部送来的,你也来帮哀家瞧瞧,哪个该留,哪个不该留。”
不知为何,盯着这沓画像,温宓突兀地生出了一种不安的感觉。
她眸光微颤,不动声色地按住画像,抬头笑道:
“瞧这死物有甚意思,女郎们既已近在眼前,自然是叫到跟前来细看才是。”
章太后听罢点头,并不作怀疑,随手指了个人召至近前,低声耳语了几句,那人恭敬称喏,然后飞快跑远。
秀女们已被传至揽月亭外候立。
一眼望去,风貌动人,袅袅婷婷。
其中有几个格外出挑的,娴雅淑丽蕙质兰心,太后颇为满意,不时询问温宓的意见。
有个叫芸善的秀女,来历不小,是宫中木太妃的亲侄女。
木太妃背靠木氏一族,先帝在时极为受宠,就是章太后也要给她三分薄面。
温宓一听这芸善开口,就知道此女不是善茬,绵里藏刀,口蜜腹剑,城府极深。
虽生得貌美也颇有才情,可若成了枕边人,恐怕夜不敢寐。
太后并未表现出异样,只是笑笑地说:“不错的孩子,留下吧。”
芸善就这样入选了。
她含着笑,慢慢地站到一旁,任由众人或明或暗的目光打量,她都不曾蹙眉,一派温柔雅致的模样。
章太后凝神片刻,忽地偏头对温宓笑道:“仔细一瞧,那木家丫头倒与你有几分神似。”
温宓也笑了。
这时,一道高昂的声音在每个人耳边乍起:
“皇上驾到——”
弘隽竟也来了。
温宓下意识蹙眉,指尖收紧了几分。
太后道:“怎来得这样迟!”
天子长身玉立,窄腰以白玉腰封束起,骨节分明的手指拎着一串佛珠,淡笑着走上前来。
“要事耽搁,母后见谅。”
章太后道:“快来瞧瞧,哀家看这些秀女个个都好,宓儿也赞不绝口呢!”
赞不绝口?
天子往温宓的方向瞥去一眼,随即无声轻哂,漫不经心地落座。
佛珠在他指尖不紧不慢地转动。
“哀家挑了几个顶好的丫头,都近前来,让皇上仔细瞧瞧。”
先前过了太后这关的几名秀女款款上前。
“臣女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金安——”
天子没有抬头。
“平身吧。”
“皇儿不看,怎么知道哪个合心意?”太后沉下脸。
弘隽笑了一声,抬眼道:“母后挑就是了,儿臣放心。”
温宓眼看着太后又有动怒之态,连忙道:“这样的大事,皇上自己也要上上心才是…”
弘隽一顿,胸膛的起伏加深了些许。
片刻后,漆黑的目光落在几名秀女身上,极随意地抬手指了一个。
“她不错。”
圣宠12
众人望去,只见被天子指出的那人笑容绽放,徐徐上前几步跪倒,“臣女木芸善,见过皇上…”
竟然是芸善。
太后一怔,心中划过一丝怪异的情绪。
“多大了?”天子意态闲闲地撑着头,随口问道。
“回皇上,臣女今年十七了。”
“十七,”天子挑眉,似乎想起什么,忽然偏头看向温宓,“朕没记错的话,夫人过了下月初六,也是十七?”
此话一出,众人色变。
温宓是臣妻,皇上怎可将其与秀女相比?况且,这样私密的事,皇上是如何得知的…
温宓暗自深吸一口气,抿起笑容刚想说话,就听见一旁的太后淡淡开口道:
“宓儿是四月初七生人,已满十七。”
温宓:“…”
天子闻言垂眸,漠不关心似的嗯了一声。
他道:“把画册拿来,朕逐个过目。”
章太后不悦,“人都在眼前,看什么画像?”
这回,天子没有再听太后的,而是看向袁中奎,重复了一遍,“去拿来。”
画册被端端正正呈到天子眼前。
几乎是他翻阅的同一瞬间,太后感受到了身旁温宓不由自主的轻颤。
她拍了拍温宓的手,压低声音道:“你若是累了,就先回去歇着,这里有哀家和皇帝呢。”
温宓心想,若是她的画像也在其中,自己这样离开,岂不像是畏罪潜逃?
还是要稳住才行。即便被发现了,也要装作什么都不知情。
于是她轻轻摇了摇头,静静地等待着那一刻的来临。
亭内人声寂寂。
太后心情颇佳地品着香茗,而天子则一页一页翻动着画像。
这两个最尊贵的主子不说话,谁也不敢吭声。
他的表情不曾变化,眼底也无甚温度,直到翻到某一页时,他微微蹙起眉,双目幽深了几分。
白皙的指尖轻轻敲了敲画中人,意味不明地开口道:“好一个千秋绝色。”
章太后闻言起了兴趣,“哦?谁人敢自诩千秋绝色?快拿过来让哀家瞧瞧。”
不料天子淡淡一笑,随即将画像卷起,递给了袁中奎。
“无颜之女,夸大罢了。”
袁中奎低眉顺眼地将画册收入袖中,没敢应声。
他就站在陛下身边,自然也看清了那张画像。那画中之人分明就是……
太后叹了一声,不再多问,起身带着温宓离开了。
傍晚时分,温宓刚从太后处出来,就被一脸笑容的袁中奎拦住。
“温娘子且慢,陛下有请呢!”
温宓心道不妙,却没有避难之法,只能跟着前去。
不知道等待她的会是什么。
欺君之罪?还是藐视皇家之罪?
若是一气之下要杀了她,她该如何保命…
御书房。
温宓是第二次来了。
她觉得这地方死气沉沉,空有华贵的表象,半点人气也无。
弘隽并没有批折子,而是拿着一幅画卷仔细端详。
“妾身拜见皇上。”
“跪下。”磁性优雅的嗓音。
“…”温宓抿了抿嘴,乖乖地跪了下来。
可她等到只有长久的沉寂。
弘隽不曾出声叫她起来,令她心生不安。
“皇上叫妾身来,却不说话,实在令妾身惶恐…”
弘隽闻言,似是轻笑了一声,随手把画卷丢到她身前。
“看看。”
温宓缓缓打开,只见画上是一个素裙女郎,云鬟雾鬓,骨肉匀称,一双含情目,一张樱桃嘴。
右下角写着小字:
“千秋无绝色,恍惊天下人”
看到这张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面容,温宓双手一颤,暗自使自己平静下来,低低道:
“皇上这是何意?”
“夫人做的好事,问朕?”
温宓抿了抿嘴,蓦然抬眼,“此事非我所为。”
“那就是高家?”弘隽点点头,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也不是高家!”温宓急急地说,“皇上明察,此事是有小人陷害,我与高家都绝非故意…”
年轻的帝王笑了。
他忽然起身,不紧不慢地走到她面前,然后在她面前蹲下。
修长的手指微微弯曲,抬起了她的下巴。
视线带着极强的压迫。
“与你无关?”
“是。”
“与高家无关?”
“是。”
“你知道入选之事在前,嫁与高霖在后,是也不是?”
“…是。”温宓紧紧攥着手掌,脊背绷得僵硬。
弘隽一声冷笑。
捏住她下巴的手更加收紧了,疼得她惨白了脸。
“明知故犯,死不足惜!”
愠怒低冷的声音重重落地!
“皇、皇上…”温宓眼尾溢出亮晶晶的泪花,一片诱人的红。
弘隽蓦然松开了手,她一下子瘫软在地。
“夫人可知错?”
温宓深知不能与此人硬来,只能咽下恼怒,乖顺地垂首道,“妾身知错,求皇上饶恕…”
她一低头,纤长白皙的脖颈就露了出来,散发着独特的馨香。
弘隽起身,走到软榻边坐了下来。靠在小桌上,以手撑头,姿态优雅。
他不知何时又拿起了佛珠把玩着,好整以暇地望着她。
“既然知错,夫人就该拿出改错的态度来。”
这句话,在温宓眼中无异于保命的稻草。
无论如何都要抓住!
她想了想在上一个世界中的所见所闻,咬了咬牙,颇为大胆地从地上爬起,然后来到他面前。
在他漫不经心的目光中缓缓伸出双手…
下一秒,竟是按住了他的太阳穴,小心翼翼地揉弄起来。
“皇上感觉如何?”
馥郁的女儿香丝丝缕缕地萦绕他的鼻尖。
力道不轻不重,那双手软得仿佛没有骨头。
弘隽一怔,随即合眼,嘴上道:
“在伺候人的功夫上,夫人颇得要领。”
温宓不理会他的挖苦与羞辱,专心致志地为他按摩。
一时间,室内只剩下弘隽一个人的声音。
弘隽意识到以后就闭上了嘴,安心地享受她的“伺候”。
不知过了多久,温宓的胳膊都酸了,却见他把玩着佛珠的手一顿,意味深长地笑道:
“怎么,夫人是打退堂鼓了?”
“妾身、妾身是有些疲惫了…”
他哦了一声,抬手按住她的柔荑,随后扯开。
“那,今日就到这里,夫人可以回去了。”
真的?
温宓将信将疑。
圣宠13
他这样大方,想必还有后招。
果不其然,看到她的表情,弘隽垂眸漫不经心道:
“明日再来。”
温宓:“…”
真是羞煞人也!
若是传出去,她的脸往哪搁,他这皇帝的脸又往哪搁!
分明愠怒羞恼之极,却只能佯装平静地退下去…
温宓走后,袁中奎进来了,说道:“温娘子神色无异。”
年轻帝王轻点着方桌。
“她入选一事确有蹊跷,”嗓音顿了顿,“去查。”
“喏——只是陛下,如此这般,只怕对温娘子的名声不利啊!”
弘隽知道这话的意思,无非是想劝自己不要做得太出格。
可在他眼里,伦|理纲|常从来不是第一位。
况且,他也的确要试探试探这只小妖的底线,将来好为太后挡灾。
“章后以子危怠,神兔救之”
神兔——救之。
有这样的价值在,这兔妖不论做错什么,弘隽都不会杀她。
方才不过是逗她玩玩罢了。
“朕心中有数。”沉默片刻,他说。
…
温宓被留在宫中,最着急的是高霖。
他生怕选秀之事败露,圣上一怒之下会对温宓下死手,倒是没往别的方面想。
他这几日心急如焚,比油锅里的蚂蚁还煎熬,屡屡找人求情,都被推脱。
无奈只好买通一个宫侍向温宓传话:若是事发,只管推到他头上,不可逞强。
温宓收到后只说让他放宽心,她会想法子平息圣怒。
一连几日去御书房为天子按摩,她能感受到他的心情在一点点好转。
对她也勉强有了几分温柔。
选秀落幕,一众秀女只留了几个,其余全部送回家。
留下的几个封了位份,又被安排了宫室,选秀算是尘埃落定。
如此…她是不是就可以逃过一劫了?
弘隽生气,也不过是气自己的权威被挑衅,而她在他面前伏低做小卑微如斯,总该让他消火了吧?
“夫人?夫人?”袁中奎接连唤了几声都没有得到回应,不由汗颜。
温宓回神,微微一笑,“袁总管请说。”
袁中奎:“再过几日就是重午,陛下的意思是办个宫宴热闹热闹,夫人丹青一绝,届时不如一展风采?”
“知道了,届时我自会将画拿去。”
袁中奎为难,“这…陛下的意思是让您现场作画…”
现场作画。
温宓了然。
这是想在重午节那日给她难堪了。
丹青是个慢功夫,宴上她光作画了,不吃不喝,倒像宫外吆喝两声就接活儿的画师。
众人不笑她笑谁?
有这样小肚量的皇帝,还真是本朝的大弊。
她偏不上这个当,笑着说:
“不巧,昨儿给皇上揉肩,十指酸痛,没个十天半月想是好不了了。
劳您替我谢过皇上,妾身恐不能担此大任,还是另寻他人吧。”
袁中奎一听就知道这理由敷衍,可还是行了礼意味深长地离去。
御书房。
“她是这么说的?”年轻帝王眉头舒展,轻嗤,“真是不能惹。”
袁中奎苦着脸,“皇上,再逗这温娘子,只怕人就更与您生分了!”
到时候真把人吓跑了,您哭都没地儿哭去!
“朕不喜与人亲近,生分更好。”他漫不经心地说。
“明儿还叫她来。”
袁中奎:“……”
人姑娘没说手指酸疼吗?这都不放过,禽兽!
“她入选之事,查的如何了?”
袁中奎忙道:“已有眉目。”
见天子不语,他又道:“此事与礼部员外郎张丙有些瓜葛。”
“何人与他牵扯?”
“还不曾查明。”
“张丙,”弘隽阖目,指尖颇有节奏地轻点着御案,“这名字倒生得很。”
袁中奎会意,低声道:“这张丙得废帝亲自提拔,陛下清洗朝堂时并未将此人放在眼中。”
弘隽一顿,缓缓睁眼,眼底漆黑一片,“那就是遗臣了?”
“是,陛下是想…”
“待查探明白,此人就不必再留。”
“喏。”
袁中奎冷汗涔涔,为张丙点了根蜡。
谁让他胆大包天,竟敢伸手在秀女名册中做手脚呢?
…
转眼重午至。
宫里又热闹了起来。
温宓闲来无事,从宴上溜出来透风。
这场宴会本就是为了哄太后高兴,估摸着要入夜才能完。
她可坐不了那么久。
随着一同出来的还有新封的木贵人,温宓记得她叫芸善。
“高夫人好。”芸善向她行礼,面含微笑,“夫人也觉得里头闷热,出来走走么?”
温宓回礼,简单客套了几句便要错身离去,谁知又被叫住:
“夫人留步,我有几句话想对夫人说。”
温宓一顿,不急不缓地转身。
姿容耀眼,如日下白雪。
“前头就是揽月亭,去那儿说吧。”芸善道。
两人都没让婢女跟随,一同步入揽月亭落座。
“听闻夫人入宫半月,一直未曾回府。”
温宓知她来意不善,淡笑道:“贵人有话不妨直说。”
芸善垂眸,“自大选后,我等便一直未得召见,反观夫人竟能日日出入御前。我等惶恐,不知陛下何意,求夫人指教…”
温宓心中了然,笑道:“贵人若有心,不妨与我一同面圣。”
芸善的脸色稍白。
“这…恐怕不妥。”
“有何不妥?”
“陛下不曾传召,我若擅自前往,岂非惹得陛下不快?”
温宓闻言,笑意淡了些。
这位木贵人的意思,是让她帮忙开这个口?
且不说她一介臣妇劝谏皇帝床帷之事是否僭越,就是能劝,她又为何要当那个靶子,再给皇帝把柄抓?
此人想必认为她在御前颇有体面,殊不知她在皇帝眼中不过是个按摩打杂的。
芸善又道:“眼下宫中人人都传,说陛下看重夫人,只要夫人开口,陛下定能想起后宫诸人…”
温宓觉得不可思议。
你受夫君冷落,不去想法子让夫君喜欢,反倒求上了她这个外人?
“贵人言重了,臣妇无能,恐怕帮不上贵人的忙。”
芸善咬着唇,目光中多了些晦涩的东西,忽然道:“夫人这般,是不想陛下召幸后宫吗?”
“宫中传闻陛下与夫人私|情,难不成都是真的吗?”
圣宠14
温宓脚步顿住,没有回头,嗓音淡淡:
“贵人说笑,不过宫人讹传罢了,岂可轻信?”
说罢不急不缓地离去。
行至半路,忽见不远处有两三人影急忙跑来。
为首那人竟是袁中奎。
温宓诧异,还没等她开口询问,袁中奎就停了下来,以帕拭汗道:
“可算找着夫人了。”
温宓往他身后望去一眼,闻见宫宴的方向丝竹戛止似有异动,心下一沉,问道:
“可是出了事?”
袁中奎弯腰,声音凝重,“有贼人劫走废帝,而后潜入皇宫!陛下震怒,下令捉拿贼人,宴会自然是办不成了…”
“那来找我做什么呢?”
“请夫人跟奴才到御前去,陛下召见。”
“劳您带路。”她没有多问,跟着就到了御前。
温宓被引入兴庆殿,刚福身,就见年轻的天子淡淡摆手,免了她的礼。
殿中除她以外,还有一个被侍卫按押着的男子,一身宦服,脸上染血,紧咬着牙关。
一旁静立着几个朝廷重臣。
温宓没有出声。
“众爱卿以为,朕该如何处置?”弘隽发话了。
几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个率先道:“皇上,微臣以为,应严刑拷问此人,问出反贼下落!”
温宓认得此人,张子赋张大人,辅佐四代皇帝,时常单独面圣,位高权重。
“微臣以为不可。既是刺客,不如杀之以儆其党,既敢在今日行刺,想必与反贼并无相干。”
“臣附议。”“臣附议。”
温宓扫了一眼,这些人大都与章氏有利害牵扯,能说出这种话也不奇怪。
只是到底让人心寒。
“夫人以为如何?”弘隽这时却将焦点转移到她的身上。她抬头,只望进一方幽深的潭水。
一臣子连忙道:“妇人议政乃是大忌!皇上,不可啊!”
“住口。”弘隽扫向他们,嗓音微冷,“朕要听她说。”
温宓心中五味杂陈,不知这厮葫芦里又卖什么药,垂眼轻声道:
“妾身以为,应该问出反贼踪迹,再行发落。”
话音一落,就听见他笑了一声,随即清磁含笑的声音响起:
“好,那就依夫人所言。袁中奎——”
“喏!”
袁中奎连忙叫侍卫进来拖走刺客。
“皇上!”
“皇上——”
几位大臣仍有心劝止,却被天子淡而冷峭的一眼定住。
他慢条斯理中带着极强的压迫感。
“连一介妇人都比不上,朕养你们何用?”
温宓:“…”
忽然,殿外一声高呼:
“太后驾到——”
众人一惊,面面相觑,还没反应过来,就见章太后面容凝重地走了进来,步伐簌簌生风,身后跟着两个宫婢。
温宓一抬头,只见弘隽好整以暇地把玩着佛珠,仿佛早有预料一般,并未起身行礼。
“那刺客呢?”太后开口问。
袁中奎连忙道:“已让人拖下去拷问了。”
“哀家不是问你,”章太后转向上方的天子,眼中满是失望,“皇儿当真是要对你兄弟赶尽杀绝吗!”
此话一出,满堂皆惊,就连温宓都忍不住心颤。
没人敢开口。
弘隽摆手,“你们退下。”
温宓本也想跟着退出去,下一瞬却被叫住,“夫人留步。”
这种母子争执叫她留下来做什么!
章太后也发觉出不对,皱眉道:“宓丫头进宫一趟,你何苦为难她。”
弘隽冲温宓招了招手。
“过来。”
“…”她依言。
在太后惊愕的目光中,弘隽伸手,牢牢抓住了温宓的手!
“皇帝!”
温宓也惊得浑身不能动弹,脑海中一片空白,怔怔地盯着他。
只听他漫不经心地轻笑,“寻常小事,母后为何动怒?”
太后怒斥,“宓丫头乃臣下之妻,你怎可如此作为!还不放开!”
闻言,弘隽反而握得更紧了,抬眼淡声道:
“此事天知地知母后知,您若不透风声,我们二人便无人可以指摘。”
温宓一颤,下意识就要挣扎,却无法摆脱男人的力气,无奈开口:
“皇上有话不妨与太后娘娘敞开来说,何必如此激怒?”
弘隽眸光微闪,终于放开她的手,拿起佛珠转动了两下,嘴上却道:
“我待夫人之心,昭如日月。”
温宓:“……”
滚。
她正担忧太后是否会因为他的胡话疑心自己,就听见太后说:
“果然是你强|迫宓丫头与你暗合,否则她绝不会做出这等僭越礼法之事!”
温宓心想,还得是太后会看人。
“那又如何?”弘隽道,“儿臣想要的就必须得到,哪怕不择手段。母后不是知道吗?”
“胡闹!”太后怒而甩袖,指着弘隽道,“我朝历来清正,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个罔顾人|伦的东西!”
温宓看出这怒气不是冲着自己,于是走过去扶住身形晃动的太后,低声安抚,不管怎样先哄回去再说。
走之前,她意味不明地回头看了眼天子。
天子阖目作养神状,只是佛珠挂在修长手上,被指尖捻个不停。
温宓没有向太后解释二人清白,只用三言两语巧妙混过。
她知道天子必有他的用意,想必与遇刺一事有关,若是挑破,倒显得她不识趣。反正此事也无人知晓,随他去吧。
重午遇刺的风波还没过,章太后的注意力已经全部转移到温宓与天子的“私情”上来。
不仅每日过问皇帝行踪,更是对温宓严加看管,生怕二人再度牵扯。如此一来,根本无暇再顾及那刺客的死活。
弘隽此举,连温宓都不禁赞一句狠人。
有些人狠起来,连自己的名声都可以弃之不顾。
她再见到皇帝,是在半月之后了。
期间太后有过送她出宫的念头,只是被弘隽下旨拦住了。
这会子再见,他倒是神采烨然,全无先前那副心事沉重的情态。
“恭喜皇上,是否得偿所愿?”
“你来了,”他抬眼,不甚明显地笑了笑,招手,“过来研墨。”
温宓由着婢女解下披风。
“皇上瞧着精神爽利,想必是有什么喜事。”
“你一贯聪明,不妨猜猜。”
“妾身妇道人家,哪里敢揣测圣意。”她笑着上前。
除了废帝下落,还有什么事能使你高兴?
真要捉住了才好呢,才不辜负她这半个月被太后娘娘唠叨出茧的耳朵。
圣宠15
“不枉这半月的拷打,那贼人终于吐露废帝所在,朕已命人前去抓捕。”
温宓垂眸,眉间透出淡淡的愁绪。
弘隽余光瞥见,问道:“有何忧虑?”
“妾身是在想,事已过半月,废帝焉能留滞原处?我若是他,早在刺客落网之前便逃之夭夭了。”
不料弘隽说:“他就是想逃,也得有那个命才行。”
“此话何解?”
“他曾误食钱明散,每半月便要服用一次贝母汤。眼下正是他毒发之际,朕已命长安药铺停卖贝母,直至反贼归案为止。”
钱明散毒性极强,若不按时服用解药,轻则上吐下泻如置沸水,重则血液干涸断送性命。
温宓安了心,笑道:“还是皇上想得周到。”
弘隽放下笔,往后一靠,揉着眉心道:“只可惜朝廷之大,竟无一人能为朕谋事。”
说着抬起另一只手示意。
温宓遂转身净手,拿帕子拭干后上前为他按摩颞颥,柔声慢语,“我观张子赋张大人颇能解皇上心意。”
他淡淡嗯了一声,阖目养神。
两人之间陷入沉默。
就在温宓忖度自己是否说错话时,他忽然按住她的手,出声问道:
“朕将你拘在宫中,你可有怨?”
“能侍奉太后左右是妾身的福气,不敢埋怨。”
他指尖敲着龙椅,轻笑,“深深宫苑,竟也没教你装得像些。”
温宓面皮发烫,长长的睫毛颤了颤。
他又敛起笑意,问起太后疑虑他们二人之事。
“太后娘娘未曾有疑,每日让人打听皇上的去向。”温宓试探地问,“此事既已告一段落,可否放妾身回去…”
“…”弘隽神色微凝,意味不明地垂眸道,“待过了这段时日,反贼彻底荡清了,再提此事。”
温宓忙屈膝道:“妾身府中还有一位缠绵病榻的老夫人要侍奉,若等不到妾身,只怕她老人家性命危矣!”
算着日子,也到了该给高母输送灵力的时候了。
弘隽眸光瞬间冷了下来。
把玩着佛珠的手指都停住了。
“哦?”他眯了眯眼,笑了。
声音寒气森森,“好一个高霖,病弱老母竟无人侍奉,想必那满口的忠孝礼义尽是愚弄朕的。
若不将他赐死,世人今日笑话高家,明日就该笑话朕了。袁中奎——”
温宓一惊,连忙跪了下来,情急之下竟扯住了他的手臂,美目被逼出泪光,“皇上…”
袁中奎已经小步快跑进来,等待着天子的指令。
弘隽一顿,垂眸扫了眼她的手,又望向她仰起的面容。
只见这小脸雪白细腻满是慌乱,含情妙目缀满水光,泫然欲泣的模样煞是逗人心痒,凭空一股暴虐,恨不得将她玩坏扯碎才好。
“夫人要为你那不成器的丈夫求情?”
他轻叹,指尖碰上她脸颊的泪痕,漫不经心地摩挲了一下。
“莫为此等狼心狗肺之人哭泣,朕意已决,高霖此人,决不可留。”
“是妾身失言,无关高大人!大人令八个丫鬟服侍,平日里更是得空便侍奉于老夫人床前,孝心之诚,望皇上明鉴…!”
“不光此事,”弘隽收回手,冷声道,“高霖还与废帝一脉颇有牵扯,非但为废帝求情,还以马车助之逃匿,朕若不早诛之,只怕夜长梦多。”
“皇上既要杀我夫君,何不将我一并处死!”温宓蓦然冷笑,缓缓起身,往门口走了几步。
“早知皇上并未打消疑心,我就不该配合您上演这出‘奸|情’。”
“……”弘隽浓眉蹙起,紧盯着她,“不过鼠辈,你竟对他上了心?”
其实温宓只是感念高霖有恩于她,哪有别的心思?更何况外人眼中他们本就夫妻一体,处死高霖,她与高府众人焉能独善其身?
“妾身不过寻常女子,怎会不牵挂将要罹难的夫君?”她眉目清冷,丝毫不见惧意。
袁中奎在旁低着头,一声不敢吭。
天子忽而令他退下。
御书房中只剩了两人,温宓漠然玉立,等候着天子的发落。
谁知那人却起身走来,极具压迫力的身形缓缓逼近,眉间落满森然的冷意,在她思考之时蓦然伸出手,一把掐住了她的脖颈!
“!!!”她大脑停滞了片刻。
“即便是反贼,你也要护着?”
温宓没听错的话,皇帝这话颇有咬牙切齿的意味。
再一看他的眼睛,确定了。疯病。
皇帝到底没有下死手,许是怕把她掐出个好歹不能跟太后交代,只是与她对视少顷就放过了她。
“皇上明察,高霖绝不会做背主求荣之事!”
“既有你担保,朕便等着看。”弘隽拨弄了一下她的步摇,意味深长道,“看看究竟是你慧眼识人,还是朕洞若观火。”
登徒子。
臭流氓。
温宓心中暗骂。
…
刚一出御书房,迎面便碰上了木贵人芸善。
她身后跟着两婢,手上各拎着一个食盒。
“高夫人。”“贵人吉祥。”
两人见了礼。
芸善目光微闪,望了她身后的御书房一眼,笑道:“多谢夫人引荐,夫人之恩,芸善铭记于心。”
温宓正想说自己并未引荐,又听芸善道:“这不,半月以来皇上时时召见,此次我来得匆忙,只拿了几盘粗糙点心,只盼皇上不要责怪才好。”
温宓怎会听不出她话中之意,徐徐上前几步,抬手将自己的鎏金孔雀步摇摘下,温柔地插入她的髻间。
芸善满眼惊惮警惕。
温宓笑了,说:“这是太后所赐,我见贵人头饰婉约,与这支步摇十分相衬。”
芸善自然不愿要,被温宓宽解了一番才肯接受。
回到太后身边时,太后正设宴与亲友同乐,发现她的步摇不知所踪,疑惑地问了几句。
听了她的解释后,太后朝左右亲信笑道:
“你们瞧瞧这丫头,平日不愿接哀家的赏赐,仅此一支步摇还拿去给人做人情了!真个不把哀家放在眼里,该罚!该罚!”
“是——宓儿自罚。”她笑着为自己斟了杯酒一饮而尽,“太后娘娘可解气些了?”
圣宠16
“好宓儿,近日哀家总拘着你,倒叫你没功夫作画了。哀家想着,明华寺祈福那日你陪哀家同去,千岁山上风光迤逦,正合丹青之妙。”
…
一晃三日。
太后要前往千岁山明华寺上香祈福,带了若干心腹、温宓、还有后宫诸人。
天子本应与她们一同,只是被事务绊住,只能让她们先行一步。
贵人娘娘们坐着各自的软轿,唯独温宓与太后同乘一轿,时时照看着。
又过十里,来到千岁山下。此间山路崎岖,众人不得不下轿步行。
“太后娘娘,臣妾来扶着您…”
转眼一看,只见是芸善。婢子撑伞,她从伞下走出,笑笑地从温宓这接过太后的手。
太后蹙眉,仔细盯她两眼,忽的笑道:“哀家道是眼熟,这步摇原是宓丫头给你的。”
芸善面色一僵,说:“是,高夫人心善,见臣妾发间素净,才把这步摇给了臣妾。”
太后意味深长,“想必皇帝会很喜欢。”
芸善闻言,羞涩地垂下头去。
那日她戴着步摇走进御书房,陛下漆黑的目光盯她看了好一会儿,半晌才说,“今日甚美。”
想来的确是很喜欢她。
太后看向别处,抽手唤温宓,“你这丫头竟也干看着,快来扶一扶哀家,哀家人老了,身子不中用了。”
芸善望着自己空空的双手,脸色渐渐泛白,不由咬唇。
温宓打趣,“太后只顾着与贵人们说话,哪里还记得宓儿呢!”
“可怜见儿的,哀家早晚被你这张利嘴气死。”太后笑得开怀。
温宓见好就收,乖乖上前搀扶。
众人行至半山,抬头只见石阶蜿蜒,不远处立着个鹤发童颜的老叟,口中高呼:
“远客至,特来相迎!”
众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明华寺本是佛|家之地,怎会半路蹦出个老道?
太后身边的荣姑姑回应道:“我等是去明华寺上香祈福的,还请足下回避!”
被太后制止。
太后一向礼佛重道,更是对隐士高人深信不疑,见这老叟气度不凡,笑着问道:
“敢问师傅名号?”
“无名之辈,不足挂齿。”老叟抚须大笑,“某只为迎远客,无需有虑。”
年岁尚小的瑾贵人笑了出来,“皇宫离千岁山不过十余里,何谓远客?”
老叟道:“汝中一人,神秘之身,如来百年前,又似千载后。”
众人大惊,纷纷以为此人胡言乱语。
温宓更是手心沁汗,生怕此人说的是自己。
如若被揭穿,等待她的下场就只有一个死字。
太后好奇:“不知足下口中之人是?”
老叟笑着走下石阶。
“烦请三位至茅舍一叙。”
他指了三人,太后,温宓,还有——芸善。
太后于是令众人先行,随后跟着前往老叟住处,随从十数个,都守在茅屋外。
斟上香茗后,老叟娓娓道来,“某虽不曾见过三位,然观之不凡,三人三凤,所迎远客正在其中。”
太后眉头微动,诧异至极。
太后之尊,确是凤命:芸善宫妃,也有成凤可能;唯独温宓…她可是臣下之妻,怎会是什么凤命!
太后还没开口,芸善就张口道:“想来高夫人没有不好的心思,高大人也没有不好的心思。”
温宓面容带笑,说道:“自古鸾凤之意有三:一为后,二为妻,三为天下太平。宓儿卑微,只担得其二,与夫君琴瑟和鸣,相敬如宾而已。”
“哀家视宓儿如亲女。”太后拍了拍她的手,“不必多虑。”
芸善面上喜色收敛。
几人饮茶,温宓蹙眉,只觉得茶水似有异样,还未来得及提醒太后芸善,就见她们已昏昏睡去。
当即摔杯,清脆的巨响落地,并未引起丝毫回应。
——屋外的随从想必都遭了毒手!
温宓眼前也开始重影,视线模糊了起来,浑身无力地伏到案上。
老叟见状笑着起身,将屋外的人迎了进来。
“大人,都解决了。”
来人脚步轻轻,似乎生怕惊了她们。
异常熟悉的香气飘进温宓的鼻尖。
她低眉,抬手如电般拔下簪子,狠狠往自己肩上刺去!
尖锐的疼痛令她瞬间清醒了过来!
“宓娘!”身后的声音响起,惊愕、心痛、复杂。
下一瞬,温宓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她不甚在意地抬起头,果然看见了那张熟悉的脸——
高霖。
她双目如炬,不顾肩上伤痛,咬牙推开他道:“竟然真的是你!高霖!你想谋反吗!”
高霖的脸颊扭曲了一瞬,没有答话,而是将她抱了起来,向外走去。
“我不会害你。”
“你可知此事败露,高家就要满门诛杀!那日轿中反贼果也出自你手,高霖,你真是好狠的心肠!”
温宓险些将手心抠破。
“废帝何在?你为他谋事,可还记得当今天子才是你的君主!”
“宓娘!”高霖终于忍不住,“别再动了,我会送你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温宓愠怒。
她手中还握着染血的发簪,垂眸冷笑了声,抵在了他的脖颈上。
“放开我。”
高霖本不在意,直到发簪的尖真的刺破了他的皮肤。
清晰的疼痛传来。
他顿住,“宓娘,我是你的夫君。”
“我何时认过?”温宓更刺深了几分,眼中冷意翻滚,“不忠不义之徒,不配与我瓜葛!”
“来不及了,快随我离开!”他闭上眼,想要加快脚步将她塞入马车,却被她一个巧劲挪开发簪,转而刺入了他的胸膛!
骤然的疼痛之下,他甚至忘记了自己身处何地,怔怔地低头看着那根发簪。
“宓娘…”
温宓趁势挣脱他的怀抱,回头一看,只见几人正扛着太后、芸善出来,面带凶煞,看见温宓时竟抽出刀来,意欲上前结果了她。
“住手!”高霖捂着胸口踉跄着过来,将她护在身后,“与她无关!”
“节外生枝啊大人!”
“你只把太后带走,她我自然会处置。”
几人只好离去,却不料温宓忽然抬手,只见她指尖华光一闪,章太后与芸善便慢慢清醒了过来。
“啊——”芸善见自己倒挂在一人背上,吓得尖叫起来。
太后也艰难地抬头,看见温宓时眼眸一亮。
“宓丫头!”
圣宠17
“太后莫怕,圣上很快就来!”
她用力扑上前,簪子对着一人狠狠刺下!
那人还想举刀抵挡,却不料她灵活如鬼魅,硬是躲开了。
太后随着那人的倒地跟着摔了下来。
“哎哟——”
“把木贵人也放下!”
高霖沉默片刻,开口,“你好歹让我带一个回去。”
“把她放下,否则玉石俱焚!”温宓料定他不敢轻举妄动。
废帝劫持太后,是为要挟当今天子。若太后有失,朝廷的追剿可就更无顾忌了。
果不其然,以高霖为首的几人均面露异色,不敢再动。
芸善被放下后,温宓连忙将两人护在身后,举簪环视,冷声道:“成王败寇,废帝暗弱无能,尔等何必明珠暗投?”
只要拖延下去,拖到皇帝的御驾赶到…
“宓娘你,当真不与我离开?如今太后既知我身份,定会视你为逆贼,可知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温宓却在这时听见身后传来的窸窣声。
有人埋伏!
她猛一转身,只见一支利箭便破空而来,正冲太后而来!
她正要作出反应,下一瞬却被高霖一把拉开,与此同时一旁的芸善竟动了起来,用力将太后扑到一边——
“唔…”
箭锋直直插入芸善的右肩!
“木贵人!”温宓一惊,赶紧上前扶住她,见她面色惨白双目紧闭,不禁心头一跳。
“再不走就…”高霖扯住她,还未说完,就被一支凶猛的箭射穿了小臂,当即痛呼倒地,被自己人扶起。
几人见状不妙,只能带着高霖飞快逃离,舍下了她们。
温宓终于松了口气,拭去额头的冷汗,抬眼寻觅。
果不其然,不远处已经刀光剑影喊声冲天,一抹明黄在众人簇拥中长身玉立,手中一柄长弓正缓缓放下。
显然,是他射出那一箭,救了她们的命。
飞快有人来抬受惊的太后芸善。
唯独温宓,无人问津,一步一步艰难地走到那人面前,缓缓行礼道:
“妾身请罪。”
那人一顿,幽邃的目光望了过来,挺拔的身形居高临下,给人愈发窒息的压迫感。
“哦?夫人何罪之有?”
“未能护太后、木贵人周全,此其一;此祸因妾身夫君而起,此其二;不听圣言,误信小人还为其求情,此其三。”
那人没说话。
正当温宓心凉之际,他忽然笑了声,不紧不慢地说:“夫人当真知错?”
我当然没错。
温宓这么想着,嘴上却说:“妾身之罪,虽死难容。”
手轻轻按住了伤处。
他沉默地打量她片刻,随即道:“夫人为保太后也受了伤,先养好身子,再来请罪不迟。”
温宓长睫颤了颤,心却蓦然一松。
知道他这是不追究的意思了。
至于高霖,他做出那样的错事,恐怕要牵连高家满门。
她只能力求保住高母,别的掺合不了。
此行凶险,天子下令回宫。
他与温宓守在惊厥昏迷的太后身边,一时间谁都不肯开口。
最终还是他打破寂静,问道:“你就不为今日的歹人求情?”
歹人?高霖。
这厮试探她呢。
温宓的肩上草草包扎了一下,面容苍白,唇瓣却异常嫣红,如饱满的樱桃。
——方才包扎触及血肉,疼痛之下咬的。
她握着太后的手不为所动,眼珠也不转一下,淡淡地说:“皇上圣明之主,万事自有考虑,何须妾身掺嘴?”
“朕若处置了高家,你当如何?”
“皇上不会对高家如何。”
“何以见得?”
“不过是些老弱妇孺,皇上若真处置了,想必也不能叫天下人夸赞一句英明。”
他没再接话。
少顷,袁中奎进来禀报:木贵人身受重伤,眼下正痛得不肯服药,嘴里哀叫着陛下,求陛下过去呢!
弘隽拧眉,目光落在温宓的肩头,陷入了沉默。
片刻后说道:“朕去去就来。”
芸善为救太后受了重伤,肩肉撕裂,血肉模糊,就连太医看了都觉得触目惊心。
清洗时连连痛叫,不肯让太医近身。
她睁开眼,看见面前立着的明黄身影,当即流泪,“陛下,臣妾无能,还是让太后娘娘受了惊…”
天子垂眸看着她。
“你做得很好。”
说罢一摆手,一旁守着的太医顿时会意,连忙上前为其处理伤口。
芸善疼得脸颊扭曲。
直到敷了药包扎好,她才如活过来一般,意识到自己方才的丑态悉数入了男人的眼,脸色不由一沉。
“陛下,”她垂眼开口道,“今日的歹人臣妾曾见过,似乎与高夫人十分相熟…”
出乎她意料的是,天子并未露出异样的神色,只是淡淡说了句:
“你救人有功,好生休养,朕重重有赏。”
御驾离开后,芸善怔怔地望着某处出神,肩上的疼痛竟不能再使她注意半分。
心腹女婢轻声道:“娘娘,您快躺下歇息吧,不然陛下该心疼了。”
“他怎会心疼我?”芸善的双眼重新聚焦,冷笑了一声,“虽是来看我,但那颗心早飞那贱人身上了。”
“娘娘是名正言顺的宫妃,得陛下宠爱,与那位到底不同。听闻那位也受了伤,陛下却不曾指派太医去瞧,全让通医术的婢子包扎呢!”
芸善闻言脸色更白,怒斥,“住口!”
念珠吓得发抖,连忙跪下,“奴婢多嘴,娘娘恕罪!”
芸善险些咬碎银牙,“我本以为他是不在意这些才准许太医看我身子,谁知对那贱人…
他哪里是不在意,只是在意的另有其人罢了…连刺客之事都可以轻飘飘揭过!”
…
御书房中,弘隽正蹙眉沉思。
的墨渍晕开一圈又一圈。
太后危殆,本应被“神兔”温宓所救,最后怎会变成芸善?
到底哪里出现了纰漏?
如若她不是“神兔”,那还有何存在必要?
不能为他所用者,终成祸害。
不如杀之。
“…”可不知为何,他心间竟萦绕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阴翳,沉沉的,难以挥去。
“袁中奎。”他出声。
“陛下。”
“你去传令,高家——全族收押,严加拷问。其妻温氏,赐自尽。”
圣宠18
袁中奎以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
“陛下…”
“怎么,”弘隽抬起幽深的眼,“你有异议?”
“奴才不敢,奴才这就去办。”
…
袁中奎来传旨时,温宓只是稍稍怔愣了一会儿,便轻叹着,伸手接过了圣旨。
袁中奎面色复杂,“夫人,皇上不曾说过自尽的法子,奴才就自作主张给您准备了三样东西,您…挑一挑吧。”
温宓还跪在冰冷的地上,抬眼望去,只见是匕首、白绫、鸩酒。
死何足惧,只是心有惦念,不甘而已。
她轻声问:“皇上把高家如何了?”
“都被收押拷问了。”
“高霖还不曾捉住么?”
“不曾。”
温宓不知是喜是忧。
“老夫人病弱,如何受得住拷问。”她怔怔念了一句。
“夫人,您看…”袁中奎指了指那三样东西,面露为难。
温宓回神,缓缓沉下了心,笑着摇头道:“既是赐我自尽,不妨稍待片刻。”
“这…”
两个小太监闻言就要上前,被袁中奎喝住。
“我敬袁总管为人宽厚,必不会拒绝我这小小的请求。”她悠悠起身,走到门边,“再等会儿吧,总要让我再看一眼。”
众人面面相觑。
袁中奎一咬牙,吩咐道:“好,再等会儿。”
温宓笑了笑,没有回头,“多谢总管通融。”
她心中怅然。
道是无情帝王家,此情此景她虽已料到,可当真正来临时,还是有些慨叹。
“你们,都退下。”袁中奎喝了一声,然后上前,低声道,“夫人,奴才斗胆问一句,您对皇上当真无意么?”
“什么?”温宓一愣。
袁中奎更是压低了声音,“夫人先前也该看得出来,皇上有意于您。您若能对皇上说句软话…”
“休得胡言,”温宓细眉倒蹙,“仔细隔墙有耳。”
“是,奴才不该多嘴。”袁中奎叹道,“只是见陛下时常挣扎,总是不忍。”
话音未落,外头传来一道高亢的叫声。
“太后懿旨——”
听见这一声,温宓的心才终于安定下来,缓缓舒了口气,偏头对袁中奎笑道:
“他是皇帝,生杀予夺岂不由他?在我这小女子眼中,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袁中奎脸色一僵。
太后来的懿旨救了温宓。
懿旨中斥责皇帝罔顾恩情,将温宓救驾之功抛之脑后。
袁中奎不敢违逆,只能带着东西回去复命。
天子如何反应,温宓不知,她被太后叫到了跟前。
“宓丫头,”太后卧在榻上抬手,眼中泪光殷殷,“过来,让哀家瞧瞧。”
温宓上前。
太后端详片刻,摇头道,“是哀家对不住你,叫你险些丧命。”
温宓连忙安抚。
太后更是泪眼涟涟,咬牙恨道:“我一心以为皇帝克母,却不曾想是弘仁要害我!我将他捧在手心上疼,为此冷落幼子,竟落得如此地步…”
温宓也不知说什么好了。
“这么多年,真是苦了皇帝,叫他白受了许多委屈。”
本已走进的人听见这一句,忽地顿住。
借层层珠帘的掩蔽,没人看见。
“皇帝年轻气盛,做事难免不周,还需你多担待。”
若非她早算到今日,此刻恐怕在阴曹地府担待。
“太后娘娘何出此言?”
“哀家看得出你对皇帝无意,也正因此,哀家才对你放心。”
不,不,不。
我要杀你儿,你不要放心。
“哀家想着,高修撰谋逆,你若肯,便是寻个由头留在宫中也无妨。”
温宓自然是要留下的。
于是顺势道:“劳您牵挂,愿在宫中做一女官。”
“女官,”太后重复一句,摇头,“只怕委屈了你。哀家既想弥补你与皇帝,便不能不为你们考虑,如今你已孑然一身,倒不如……”
温宓心中咯噔。
“去皇帝身边。”
太后的话刚落下,她就想到了天子喜怒无常的嘴脸,内心一阵发悸。
可使命在身,她又必须接近皇帝,伺机谋命。
两方思绪在胸膛中冷热交替,撕扯挣扎。
太后看出她眉间愁绪,诧怪不已,“再没有比皇帝身边更好的去处了,你为何苦恼?”
温宓还未作声,珠帘外便传来一句淡淡的笑:
“必是怕朕孟浪,慢待于她。”
温宓一惊,连忙起身行礼,“皇上万安!”
天子径直走入,看都没看她一眼,对太后说:“朕来得巧,有什么话,不妨一并当面说。”
太后见状便让温宓去拿自己手抄的梵经,借口支开了她。
母子两个说了些什么,温宓不知道。
但他离开时,见她捧着书册立在外头,脚步顿住,留下一句:
“夫人好手段。朕不愿违背太后心意,既如此,明日来御前当差吧。”
说罢抬脚就走,仿佛她是个会脏人眼的物件儿。
…
又过半月,温宓明说暗劝,弘隽听得不胜其烦,终于松口放了高家女眷,一并撵出长安。
但前提是她被卸了差事,从让人眼红的御前画师沦为女婢,为他端茶送水揉肩按腿,更衣洗脸皆她伺候。
他平日除了吩咐她做事外,不会主动对她说一句话。
直到某日,她被叫到跟前,只见一人狼狈跪地,竟是多日未见的高霖!
他被抓住了!
披头散发,神情憔悴,面上还有一道鲜艳的鞭痕。
他抬头看看她,动了动唇,却一个字都没有吐出口,复而低下头去。
温宓垂眸,安然退到一边,只听上首天子发话:
“他可是高霖?”
温宓心知这是羞辱,却无可奈何,闭了闭眼道:“是。”
“可看仔细了?”
温宓将将痊愈的肩竟隐隐作痛起来。
“是,他就是高霖,我的丈夫。”
天子暗了眼眸。
袁中奎当即高喝:“大胆逆贼,还不谢罪!”
“臣高霖,”无力惨白的声音从他口中飘出,“助贼谋逆,罪无可赦。”
每个字都像敲在温宓的心头。
天子微微摆手,随即有人将高霖拖了下去。
“陛下,如何处置?”袁中奎问。
“择日斩首。”
“喏。”
袁中奎退下,只余温宓一个闲杂人等。
“过来。”
温宓顺从地靠近,手放在他的颞颥上,轻轻按揉起来。
他阖眼,“你就没有什么想问的?”
圣宠19
温宓一顿,垂眸,“奴婢该问什么?”
“你就不为他求情?”
话一出口,温宓感觉他的气息冷了下来。
抿了抿嘴,如实道:“他毕竟有恩于我,论私心,我自然不想他死。可于国而言他是逆臣,孰轻孰重,我分得清。”
他缓缓抬手,按住了她的。
“只是恩情而已?”
“恩情而已。”
他忽而笑了,用力拽住她的胳膊,将她扯入怀中。
四目相对,暧昧丛生。
“朕以为你要为他死谏。”
“陛下高看我了。”温宓挣脱他的手,却没能挣开他的怀抱。
“…”她止住动作,抬头,眼中晃漾粼粼水色,“奴婢不过罪臣之妻,哪里值得陛下青眼?”
“罪臣之妻,何必称奴?”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点了点她的心口。
“这里,”他垂睫,“可藏了人?”
温宓顿了一下,手掌微拢按住胸膛,“无人。”
“当真无人?”他步步紧逼,炯炯目光胶着般锁住她。
“奴…妾身惶恐。您是天子,想要什么不能得到?”温宓的心忽然被烫了一下,颇为狼狈地躲开他的逼视。
可意外的是,弘隽竟然放开了她。
准确的说,是推开了她。
她软绵绵倒在他脚下。
他说:“朕自幼颇通世故,人心莫测,朕却能一眼看透。你心中分明有人,却诓朕说没有,温宓啊温宓,你死千百次也不足惜。”
“!”如此重话落在温宓耳中,无异于催命之钟。
她细眉轻蹙,缓缓伏上他的膝头,声音如柔雾,弥漫着湿漉漉的委屈:
“陛下只管要妾身这颗心,却不理会它疼是不疼,好不讲理。”
他明显一僵。
娇软的身,轻轻贴上他,怎不让人心生悸动。
“你…”他嗓音哑了些。
温宓眸光微闪,继续柔声道:
“冥冥之中,妾身早与陛下纠缠在一起。我身陷腌臜地,有人救我于水火,体贴照料十日,并将我送回高府。那人是陛下,对么?”
“…”弘隽漆黑的瞳孔仿佛能将人吸进去,不疾不徐地抚摸着她的发,启唇,“朕若说是,你当如何?”
“妾身无以为报,只好每日抄经颂佛,祈求陛下龙体康健。”
“…”就这样?
他挥手,“你先退下。”
温宓晃了晃他的衣袖,“妾身愿赴汤蹈火,只愿陛下不再疑心。”
“退下!”他语气加重,阴沉不定。
温宓深吸一口气,起身退出去。
方才她已对他示好,他却还是这副晦气样子,自己哪里招惹过他,要被拘在宫里受这气。
这也不行,那也不好,究竟要她如何做才满意?
再过不久就是秋狩节,温宓特意托人去狝场打听过,东西南三个方位都可以走,唯独北面有处陡崖。
这是带走男主的大好机会。
只是…他对她并无情谊,如何愿意陪她去死呢?
温宓陷入了小小的苦恼。
弘隽的弱点是什么?
——太后。
她顿时想出一个可行之策。
只是她千算万算都没有算到中间的差池。
一封立后圣旨。
一纸诏书晓谕六宫,立木贵人芸善为后,入主中宫。
这自然是天大的喜事,可温宓却一点也笑不出来。
她望着丫鬟送来的点心,脊背阵阵发冷。
这里面,竟然被下了足量的蒙汗药。
方才来送点心的,是芸善的贴身丫鬟念珠。
芸善与她素来不睦,其后更有三凤之说,若由她把控大权,只怕不会放过自己。
且因为帝后大婚事宜,秋狩节只能推迟,带走男主之日遥遥无期。
还是早些避一避风头为好。
温宓心焦。
以致在御前如履薄冰。
“叩,叩。”
男人敲了敲御案。
“放下笔墨。”
温宓一颤,的梅花瞬间枯萎。
她连忙收好画轴,福身谢罪,“妾身失态。”
“无妨。”他起身走近,瞟了一眼,随口道,“不过央你作幅红梅图,你竟出了六回神。”
说着,他抬起晕墨的画,意味不明,“可有心事?”
温宓轻叹,柔柔拂过一朵红梅,指尖顷刻被染成浅淡的红粉色。
她望着指尖低低道:“陛下你瞧,玉妃尚且泣泪。”
他蹙眉,冷着脸将画轴扔至一旁,啪嗒一声。
“墨痕未干耳。”
温宓勉强一笑,“我倒忘了,谢陛下提点。”
“妾身告退。”
“站住。”他唤住她,大步走近。温宓能感受到他灼热的逼视。
“温宓,你究竟想要什么?”她听见他这么问。
温宓转身,对上他深邃的眼,轻声反问:“陛下能给我什么?”
他浓眉紧蹙,“朕乃天下之主,无所不有。”
“既如此,陛下何不放妾身离去?”
弘隽沉默了下来,片刻后拨了一下佛珠,声音不冷不淡,“宫中锦衣玉食,卿可安心栖身。”
温宓语气晦涩:“可是陛下,妾在宫中并无欢颜,小小女子,如何敌得过世人口舌?”
“世人口舌…”弘隽念了一遍,恍然似问道,“卿不悦,是为立后一事?”
温宓暗道自作多情。
“陛下多虑了。”
“多虑?”
弘隽一步一步逼近她,挺拔的身躯极具压迫,让她有种强烈的窒息感。
“朕从不多虑。”
“陛下!”温宓步步退让,迫不得已抬手抵住他的胸膛,防止他再靠近。
她深吸口气,“中宫已立,陛下不明不白地留一个罪臣之妻在身边,岂不遭人话柄?”
“你贸然与朕置气,除立后之事,还为何故?”
“若陛下放我出宫,便不会有人再与你置气!”
弘隽冷着脸转身,一字一顿:“朕不准。”
温宓看着他的背影无奈。
果然,又陷入了死循环。
这回她是真真切切地想离开,哪怕只是暂时离开一会儿。
先避过这阵风头。
可弘隽不准,难道她就要坐以待毙,等着芸善再来对付她吗?
照弘隽的态度来看,他未必会护住自己。
温宓心一横,索性求到了太后面前,将芸善投药之事委婉告知。
太后听罢叹了一声,说:“宓丫头,莫与她见识了,她是皇后啊。”
她用一种令人猜不透的眼神看着温宓。
圣宠20
温宓心中一凉,只觉得有什么东西悄然发生了变化。
太后似乎…对她多了些忌惮。
虽不知发生何事,但此刻只能忍住。
“您身子还未大好,可使宫人每日熬些安神汤服用,另添茯苓、桂花、合欢皮,功效甚著。”温宓起身行礼,“宓儿告退。”
从太后处出来,正好碰上前来请安的芸善。
虽然还未举行封后大典,可这排场却是实打实的皇后仪制。
瞧见温宓便让凤辇停下,让人搀下来回了个礼。
“几日未见,高夫人憔悴许多,可是太过殚精竭虑的缘故?”
温宓顿时想到那盘被下药的点心。
笑了笑,直视芸善的双眼,说:
“同在宫内,娘娘怎会不懂妾身为何忧虑?”
芸善的脸僵了僵,侧身吩咐道:“你们候在这儿,我与高夫人一同进去。”
温宓行礼,“妾身已问过太后安,正要回御前去。”
其实这是假话。为了来太后这里,她特意告假一日。
即便搬出“御前”二字,芸善仍不为所动,依旧亲热地将她扯进大门。
朱红的大门在她身后重重关上。
温宓心中有股不好的预感,果不其然,几人走到宫院中央时,芸善冷不丁松开了她的手。
一抬眼,芸善对她笑吟吟地说:“你且在此稍待片刻,待本宫出来与你有事相商。”
她是新后,跟一个“御前侍女”有什么好商量?
温宓阖上眼,静立在原地。
里头欢声笑语传来,听得出太后被芸善逗得高兴。
转眼正午。
温宓愣是被晾了一个多时辰,有心去阴凉处,却被芸善身边的念珠拦住,说:
“娘娘让夫人就在原地等候,没说您可以动。”
温宓抬头看了眼灼烈的日光,以手挡额,“那就劳烦姑姑为我取伞来。”
念珠为难,“今日出来得忙,不曾带伞,只能委屈夫人再等片刻了。”
温宓轻叹,深谙这对主仆今日不会罢休,抬手轻点髻边玉钗,柔声道:
“此钗是陛下所赐,名唤鸳鸯钗,取整块棽山白玉和数百翠羽制成,价值连城。我若受热倒地,只怕此钗亦难保全。”
念珠的目光闪躲了一下。
“夫人弄坏了钗,与我等何干?”
“我是否受热,太医一看便知;谁让我侯在永寿宫,陛下也一看便知。况我好言相劝,姑姑仍执意如此,岂非故意损坏御赐之物?”
念珠狠狠蹙眉,捉住她的衣袖,上前便要来抢夺玉钗,口中还说:
“既然这玉钗如此宝贵,还是奴婢替您拿着,免得您磕着碰着赖到我们头上!”
温宓猝不及防一躲,发出短促的惊呼后便摔倒在地,恰有碎石被按在掌下,顷刻间烧起一片火辣辣的痛意。
“呀!夫人!”念珠惊讶似的捂住嘴,连忙将人扶起,“怎会如此不当心?”
温宓低头一看,莹白的掌心被划出几道血痕。
院里的动静终于惊动殿里的人。
太后身边的姑姑出来一看,连忙请温宓和念珠进去。
“宓丫头,怎的又回来了?”太后大为诧异,见她小脸嫣红,笑着打趣,“莫非碰见了皇帝?”
温宓心说,晒的。
她行了个礼,笑着说:“在外头赏了许久天光,进来讨一口水喝。”
太后忙让人给她上茶。
抬手间,她掌心的血痕被太后捕捉到。
“宓丫头,你这手是怎么回事?哀家还没问,适才在外头,因何事吵闹?”
此话一出,念珠顿时白了脸,温宓看了眼芸善,果然见她笑也僵硬了许多。
于是故作黯然道:“念珠姑姑问起这玉钗,我说是御赐之物不可转赠,她竟劈手来夺,还将我推倒在地。”
她低头打量着掌心,叹道:“宓儿在御前伺候,这疤痕显眼,只怕会惹陛下心烦,从此恼了宓儿。太后慈悲,让我从御前回来吧…”
太后听罢已然面容铁青。
如电的目光狠狠射向念珠,摔杯大怒道:“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
念珠惨白着脸、哆哆嗦嗦跪了下来。
“太、太后恕罪…”
温宓并未点出芸善刁难一事,念珠便也不敢说出实情,只得咬牙吃下这个哑巴亏。
太后急急地喘了几声,终于平静了些,抬手招唤温宓。
“好宓儿,过来,让哀家瞧瞧。”
温宓靠近,太后便执起她的双手细细地看,扭头吩咐身边人:
“快拿药酒白布来为宓丫头治伤,再端盆温水。还有,把哀家的丹参露也一并拿来。”
芸善在旁脸都要笑僵了,瞥了眼哭哭啼啼的念珠,忽的上前给了她一巴掌,双眼弥漫出泪光:
“连御赐之物你都敢抢,本宫是怎么管教你的?”
“奴、奴婢没有…”
芸善似是不敢置信,“还敢胡言,高夫人这两手的伤,还会诬赖你不成?”
念珠不说话了,只是一个劲抽泣。
芸善这才跪下,向太后告罪,“是臣妾管教不善,才令高夫人受伤,求太后娘娘责罚。”
太后揉了揉颞颥,蹙眉道:“你这奴婢哭得哀家头疼,拖下去吧。”
当即有人要来拖走念珠,念珠吓得尖叫起来。
芸善一看急了,却不敢违抗太后,只能眼睁睁看着念珠被拖出门。
哭叫声响彻,直至许久才慢慢淡去。
太后亲自给温宓包扎了一番,还给了她一盒丹参露,让她每日于伤处抹匀。
从太后处出来时,芸善叫住了她。
她转身,静静等着芸善发话。
“高夫人,我不曾想要害你。”
“娘娘说笑了,点头之交,遑论害人?”
芸善转头看向四周,忽而上前低声道:“你想离开么?我能帮你。”
“去哪儿?”温宓下意识不信任,退后了一步。
“出去,随便什么地方,都比待在宫里好。”
“…”温宓有些惊异。
此人的想法竟与她不谋而合。
当下,她的的确确是想出宫的。
只是,她仍十分谨慎,行礼道:“隔墙有耳,还请娘娘莫要再开这样的玩笑。”
她正欲转身,就听见芸善又说:“后位已定,而你一介罪臣之妻不明不白地留在皇上身边,你以为朝中会作何反应?你以为我不动手,便不会有其他人动手吗?”
圣宠21
“诚如娘娘所说,妾身若离了宫,岂不更方便他人下手?”
芸善说:“你在宫外,我尚可使亲族护佑几分;若在宫中,我羽翼不能及也。再者,你若不在陛下身边,何人看你去留?”
温宓笑了笑,看了眼她沉甸甸缀满珠翠的发髻,柔声道:
“娘娘思虑周全,妾身自愧不如。”
芸善解下腰间红穗塞入她手,低低留下一句:
“廿七那日正是时机。你若想通了,便带着此物去承德门,戌时三刻自会有人接应。”
温宓摩挲着这根红穗,掌心的伤口已不觉疼痛,不由舒了口气,“妾身愚钝,不知接应之人如何分辨?”
“那人的襟子上,别着条浅碧色汗巾。”
……
温宓并非全信了她。
回御书房的路上不断思虑:贸然出宫,是喜是忧?
她本就是精怪,若不慎在宫中着了道显出原型,后果可堪设想?
可若是出了宫,又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来。
这样想着,她下意识步伐加快,衣袂翩迁如水波荡漾。
遍身泛起凉意。
怪了,这青天白日的,怎如见鬼一般,四下空寂?
忽而,她脚步一顿,惊悚之际耳边响起一阵低低的吼叫。
那声音,嗡嗡续续,危险至极。
“!!”
温宓回头一看,只见一只硕大的黑犬正直勾勾盯着她,有半人之高,眼睛绿油油,龇牙咧嘴,呈扑猎之势!
她脸色白了几分,往后退去。
恶犬步步紧逼。
思绪飞转,她连忙捡起一块石头砸去,却见恶犬痛嚎一声,不为所动地继续靠近。
温宓正欲使出灵力将其撵开,却听身后一阵急急的脚步声,随之响起一声惊呼!
“夫人当心!”
是袁中奎的声音!
心中一紧,闪烁着灵光的指尖瞬间收敛入袖。
还未回应,便见对面恶犬仿佛被激怒,咆哮着猛扑了上来——
倒地后,她只觉得胳膊剧烈地痛了一下,眼前便陷入了黑暗。
最后听见的,是袁中奎气急败坏喝令手下捉住恶犬的声音。
…
胳膊剧烈作痛。
温宓在昏迷中隐约听见有人说话:
“夫人左臂本就未愈,此次又伤及筋骨,血肉俱损,只怕不能保全。”
话音未落,就听另一道声音说:“她喜画,怎能断臂?尔等细思,必有治愈之法。”
“这…”那声音又道,“陛下,并非没有治愈之法,只是,”
“说。”
“药虽珍贵,可仔细寻来倒也不难。只是,需以白曙花为引,普天之下不过三株,这最后一株,被您当作寿礼送给太后娘娘了。”
白曙花。
温宓听见这三个字,心中一跳。
“为何不早说?”磁性的嗓音不辩喜怒,“退下吧。”
“喏——”
“袁中奎。”他又叫了一个名字。
这回,语气分明沉冷。
“陛下,奴、奴才知罪!”袁中奎噗通跪了下来,随即响起巴掌声,“奴才不知猎犬逃窜,还让它伤了夫人,奴才罪该万死!”
…
长久的死寂。
正当温宓以为就这样算了的时候,那人又开口了。
仿佛疲惫,又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机:“查。此事凡有牵连者,一个不留。”
“喏。”
袁中奎退出去,关上了门。
温宓觉得自己应该醒来了。
可眼皮分外沉重,似有铁块压坠。
可面颊忽而一凉,仿佛衣袖掠过,继而一只温热的手掌轻轻拂过她的右腮。
肌肤相贴。
难得的温柔。
“脸这样冰,”他低语一声,停顿片刻,又道,“想必是冷了。”
温宓心中冒出一种诡异的感觉。
难道她已经是个死人了?
这样光明正大地动手动脚。
他又叫泉忠端了个碳炉进来。
屋内顿时暖和许多。
温宓终于艰难地敞开眼睛,目光落在他身上,口中沙哑:
“劳陛下守着妾身,真是妾身的罪过。”
见她醒来,他眉眼稍霁,可听完脸上的神色又淡了下去。
“手臂,还疼吗?”他移开视线,起身背对着她。
“疼,”声音又细又柔,“可陛下在这儿,再疼也能忍受。”
话音刚落,温宓见他背在身后的手指用力收拢,仿佛手心有羽毛在搔痒。
他似乎意识到失态,手拿到温宓看不见的地方,摆弄起了佛珠。
温宓偷笑,可转瞬又作哀愁之态,一双妙目水涟涟,低声问道:“陛下,妾身的手臂,是留不住了吗?”
其实她清楚得很,兔妖有极强的自愈能力,手臂是不会有失的。
可眼下就是想逗逗他。
“好生将养,”他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说了这么一句,“且放宽心。”
“陛下,你看看我。”她柔声唤道,完好的右手抬起,轻轻晃了晃他的衣袖。
他一顿,偏头扫了眼那只白玉似的纤手,终于再次坐下,默不作声地盯着她。
温宓想要用右臂支撑着自己坐起来,可甫一用力,便难免牵动左臂,脸颊血色尽失。
弘隽见状,大手托住她的背,将她扶了起来。
疼痛之下,温宓失力地靠入他怀中。
“…”他一愣,片刻的僵硬后,抬手缓缓抚摸着她的发。
“妾身不心疼这只手臂,”她声音虚了许多,“只是不免患得患失,担忧陛下因妾身不能再作画而厌弃妾身。”
他垂下长睫,盯着她苍白脆弱的脸,薄唇紧抿,蹙眉不知在想什么。
温宓问,“陛下会嫌弃我么?”
他说,“朕不敢。”
这是他第一次将吻落在她的额头上。
滚烫的、珍重的吻。
蜻蜓点水。
所有见不得人的心意,在此刻终于被悉数剖开,摆到了明面上。
温宓静静地倚靠在他怀里,感受着他心脏强有力地跳动。
“此事若追究下去,只怕会牵扯不少无辜之人,陛下不必为了妾身大动干戈。”
与温柔多情的声线截然相反的是她的眼神。
快了。
就快了。
她想。
“有一则有二,今日左臂,明日右臂,那后日呢?卿有三头六臂不成?”这种时候,他竟笑了起来。
温宓气恼地咬了下他的脖颈。
不痛不痒的力度,只牙齿轻轻摩挲了下,便让他喉结滚动。
“陛下不会说话,就不要说了。”
圣宠22
“真个娇兔儿,半句玩笑也开不得。”弘隽垂眸轻笑,忽然这么说。
只一句,就让温宓头皮发麻,悚意顿生,脑海中骤然空白!
“…陛下说什么?”她指尖瑟缩,被握着她手的弘隽敏锐感知到,“妾身不明白。”
弘隽起身,挺拔的身影挡住了倾泻的日光,投下一片意味不明的阴影。
他说:“好生歇着,朕改日再来看你。”
“…”
弘隽出去后,袁中奎殷切地将门关上。
温宓的心,乱了。
剧烈的疼痛再次发作起来,直疼得她喘不上气。
难道皇帝已知晓了她的身份?
如若知晓,为何不杀了她,反而将她留在身边?
莫非有所图谋?
思及此,温宓的目光忽然寂落许多。
他若不是真心待她,恐怕任务就要堪忧了。
“如果我不能把男主带回去,会发生什么?”她在脑海中问主系统。
片刻后,主系统回复:
【世界陨灭,无人生还。】
“包括我自己?”
【当然。亲爱的鉴定师,请不要放弃,您的家人还在等您团聚。】
温宓的双目放空了。
“可是我现在似乎什么都做不了。”
皇权倾轧,庞然大物。
想要迷惑一个王朝的最高掌权者并杀死他,哪里像电视里演的那么容易。
比起得到天子的心,还是扮个神棍忽悠他来得快。
可惜失了先机。
“山陵崩,则国祚不稳。他若是个好君王,便不会抛下江山与我赴死。”
【您是否需要帮助?】
温宓幽幽一叹,“我们为同一个目的而努力,你帮我,应该算不得舞弊。”
说完,她怕主系统反悔,当即甩出一份早就列好的清单。
主系统:【扫描完毕。系统将在特定时期为您提供帮助,充满智慧的女士。】
温宓听到最后的几个字,细眉向下轻轻一压。
好一个充满智慧。
是想说她狡猾吧?
…
答应芸善的要求,是温宓计划中的一环。
她为赴廿七之约,伤未痊愈便央着弘隽准她重新当值,不再安排人伺候她。
她便趁此得了些松隙。
廿七那日,她未惊动任何人,趁着天光压暗之际如约来到承德门。
手中攥着芸善给的穗子,只觉得心跳如雷。
出不出得去,就要看芸善是否遵守诺言了。
刚靠近城门,便瞧见一个寻常宫人打扮的男子正拎着食盒眺望徘徊,襟子上正别着一条浅碧色的汗巾!
芸善说的接应者,就是他!
温宓连忙上前与那人搭话,待掏出红穗,那人面色却蓦然一变,大力捉住她的皓腕,惊骇之语脱口而出:
“这是我送与她的,为何会在你的手上?”
温宓见他腰系环佩不似一般宫人,方知不妙,定了定心神道:
“皇后娘娘所赠,叫我戌时三刻至此等候。”
那人劈手夺过红穗,粗糙的手指关节攥得咯咯直响,“好,真是好!我那表妹,竟有如此算计!”
温宓故作诧异,“想来阁下就是赵小将军,莫非娘娘并未将此事告知?”
温宓听说过,芸善入宫以前有个颇为要好的表哥,名唤赵阎,是赵敬学赵阁老之独子,年纪轻轻便屡立战功,前途无量。
“原来都是骗我的!枉我费尽心机…好啊,好啊!”
赵阎雄壮的身躯颤抖着,双目黯淡下去,没有回答她的话,反倒自言自语。
是个人都看得出,赵阎对芸善有情。
可芸善依旧拿他作饵来害她,甚至想要一石二鸟,将这个入宫前的“旧情郎”也一并铲除。
还真是狠心。温宓叹道。
忽而余光一瞥,见不远处有一队禁军巡逻,正欲匆匆转身离去,却听见身后沉闷的噗通一声——
赵阎竟浑身抽搐着瘫倒在地,口中吐白沫,两只眼珠要搅上去似的、只露出阴惨惨的眼白!
温宓一惊,认出这是痫症之状,这种情况还真没法扔下他不管,于是扬声呼救:
“有人犯羊角风了,快救命啊!”
话音刚落,不远处便有十数人跑来,大家伙一起制住了赵阎,还有人猛塞一拳入其口,当即被咬得嗷嚎大叫。
很快有人认出了赵阎,指着他道:“咦,这不是赵阁老家的郎君吗?”
此话一出,顿时惊涛骇浪。
阁老之子,与寻常宫人可不是一个分量的。
若在宫里有个好歹,阁老虽不敢对皇帝发难,但承德门当值的这些人却免不了遭殃。
“赵小将军怎会出现在宫里?不曾听说陛下召见啊!”
“问问不就知道了么,瞧,温姑姑也在这儿呢。”忽有一人叫住温宓,温宓回头,没能辩清声音的方位。
本想趁乱溜走的。这下可惜了。
“是啊,温姑姑,赵小将军今日怎会无端入宫?”
温宓只好说:“我偶经此地,恰巧碰见赵小将军入宫来,并不知缘由。”
承德门的人一合计,私自入宫这可不是小事啊!更何况当事人还抽成了这副德行。
于是赶紧忙活起来,找太医的找太医,去告发的去告发,合力将此事捅到了天子面前。
面对天子冷冽的目光,温宓不慌不忙地立誓:
“妾身如有半句虚言,便叫我挖骨穿心,不得好死。”
“你怕什么挖骨穿心。”弘隽眯起眼,冷不丁开口。
语速极慢,又带着股慵懒劲儿,也不知信是没信。
温宓一噎,无话可说。
这厮摆明是已经知道她是妖怪变的了。
“那陛下要如何才能信?”
“换一个。就换成…”弘隽作出沉思模样,片刻后抬眼,“与朕偕老,如何?”
温宓被他的眼神烫了一下,莲步缓移至他身旁,垂目靠入他的怀中。
娇弱温暖的身体,隔着衣裳将心跳传递。
“待到陛下白发苍苍,妾身仍如二八年华,只怕会将妾身视作妖怪、惧怕妾身、憎恶妾身。”
弘隽平静地感受着自己体内的汹涌波涛,轻笑道:“欢喜还来不及,怎会怕你憎你。”
温宓终于露出一个笑,正要感慨自己劫后余生,没想到下一秒,天子便似笑非笑地敲了敲御案。
“现在,再来说说你与那赵小将军,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圣宠23
温宓:…
她从他怀中挣脱出来,用略带控诉的眼神望着他。
“陛下这样问,是疑心妾身与赵小将军?此前我与他莫说相识,就连见过一面都不曾,何来不轨之心?还道陛下信我,没成想这心意也不过尔尔。”
弘隽定定端视着她,不知怎的,忽而叹息一声,再度将她揽入怀。
“朕怎会疑你。赵阎能医好便罢,若医不好,赵敬学免不了要向朕发难。”
温宓轻轻蹙眉,直觉告诉她不对劲。
弘隽虽才践祚不久,可朝廷里里外外都由他掌控,不仅军权财权尽握于手,还接连拔除了许多簪缨大族,连太后母家都受了重创元气大伤。
有这样的能耐,还会惧怕赵阁老的诘难?
“那陛下想知道什么?妾身说给你听。”伏在他胸膛上,她感受到他的气息凝滞了一瞬。
“就说说,你是如何与木氏相约,又如何筹谋着离开的吧。”
“…”
温宓毫不惊慌,笑道:“陛下如何知晓?”
弘隽有些意外。
她竟然不打算隐瞒?
“你就不怕朕一气之下,拿了你的脑袋?”
“陛下舍得吗?”温宓柔柔地碰上他的肩,一副全然依赖的模样,轻声道,“就是陛下舍得,妾身也不舍得。”
“舍不得死,还是怕死?”
“妾身本就孑然一身,从不将生死放在眼中,只是如今有了惦念,就不想再轻易死去了。”
“惦念之人,”他顿了一下,忽然收紧她的腰,面上却依旧淡然,“莫非是你那不争气的好情郎?”
温宓捶了他一下,似是气恼,“陛下只管气我!”
弘隽笑了,指尖轻轻挑起一缕她乌黑垂落的发,摩挲了两下。
自她来到御前,他就不许她挽髻了。
尤其与他单独相处时。
他极爱她的发,如云似瀑,乌黑柔亮,每每仰面,那小脸便如浮动在漆黑天幕中的皎月。
不,她比皎月更美。
以致他常常分不清究竟是她在仰面,还是他在仰月。
“陛下!”袁中奎急急步入,低声道,“嘉德宫来人禀报,说皇后娘娘不慎落水,救上来时已不省人事。”
“好端端的,怎会落水?”弘隽挑眉,笑了声,“罢了,叫她好生休养,不必再来见朕。”
“陛下方才召见了皇后娘娘?”温宓觉察出异样。
“非我召她,而是她心中有鬼,必来见我。”
温宓笑问:“何出此言?”
弘隽笑而不言。
果不其然。当夜,芸善就拖着虚弱的身子赶来了御书房。
彼时温宓才被逼着跳了一支舞,弘隽抚琴相和。
舞毕,将她一把扯入怀中,暧|昧地拈起一颗葡萄塞入她口。
“旖旎曼妙,我心醉矣。”
芸善就是在这个时候求见的。
温宓欲起身,不料弘隽牢牢箍紧她,灼热的气息翻滚,不让她动弹分毫,“老实些。”
“宣她进来。”
温宓不解地蹙眉。
这样岂不是更招致仇恨?
芸善进来时,脱簪散发,面容苍白,看了二人一眼,一愣神,掀袍跪了下去。
“臣妾前来请罪。”
“你有何罪?”
“臣妾不该算计高夫人与赵小将军,害得赵小将军病发垂危…”
“放肆。”弘隽倏然打断她,语气危险,“皇后可要看仔细,这里哪个是高夫人?”
芸善气息乱了,颤抖着声音把话又咽了回去:
“是,臣妾失言。此事皆我鬼迷心窍,与木氏无关,求陛下饶了父亲,他对您一片衷心,对此事更是毫不知情!”
温宓闻言一惊。
弘隽竟因为这件事对整个木氏发难?
心思未定,就听他淡笑,“木老将军劳苦功高,乃社稷肱骨,朕爱之重之,怎忍责怪?只是此事危及赵阎性命,朕总要给赵阁老一个交代。”
芸善闻言更是连声哀求,却只得到他不辨喜怒的一句:
“皇后操劳,早早回宫去吧。”
芸善只能听命。
离去之前,她又悲又冷的眼神投向了温宓。
那眼神无法形容。年轻的女郎,怎会有这样沧桑而凄冷的眼睛?
几乎同一瞬间,温宓就意识到了:此人身上发生了一些意想不到的变数。
一颗心缓缓沉了下来。
会是什么呢…
“陛下在皇后面前毫不避讳,岂不更把我推至风口浪尖?”
“有朕在,卿有何惧?”
温宓不知该不该笑他自大,伸手欲推他,一动,却感受到不寻常之处。
心神微晃,纤手僵在了半空。
再抬眼,满面羞红。
“你…”
“朕亦凡夫俗子,佳人在怀,难免心猿意马。”他下巴靠在她肩,握住她悬着的手,轻声叹道,“只盼能早日迎你为妻,朕就能早一日纾解惦念。”
翌日,木氏被问罪。
结党营私,贪污纳贿,有一木氏子弟甚至玷|污过宫妃,逼得宫妃悬梁自尽。
木府金银财宝甚众,光是搜出来的,折算起来就有白银两千万两之余。
再是豪庶之家,也攒不出这样泼天的富贵。
这银子从哪里来,不言而喻。
天子诏曰:
限木氏三日解辩,苟辩不足服者,则以死论。
同一时间,坊间兴起流言:
“有一妖魔,伏于天子卧榻,天子受其蛊惑,黑白不分,陷害忠良。”
妖魔?
此流言传入内廷之耳,哪个联想不到这说的是谁?
人人皆知,天子圈一人妇养在身边,却无一人敢置喙。
现今流言嚣起,参奏的折子终于大石坠地般递了上去。
只一日,弘隽就批复了四十余封陈情奏折。
“昔日进士口诛笔伐不遗余力,章章直指天子昏庸,你瞧瞧,多气派。”
弘隽把一封折子丢进袁中奎怀里。
袁中奎几眼看完,脸色凝重,“未曾亲眼见过,怎可将人斥作妖魔!”
弘隽笑了声。
“眼下正忙,正主却没个人影。她人呢?”
“在这儿,这就来了。”话音未落,温宓打帘步入,怀中捧一铜盆,盆中盛满艳丽的夹竹桃花。
“哪里摘的?”弘隽示意袁中奎开窗。
“偶经嘉德宫,见墙外夹竹桃开得极好,一时贪心便采了许多回来。”温宓将盆放在角落,“磨成花粉,尚可入药。”
弘隽搁笔,笑道:“此物阴毒,也不怕伤着身子。过来,瞧瞧这烫手的山芋,朕是无可奈何了。”
圣宠24
温宓看过奏折,狐疑地盯着弘隽,“陛下当真没法批复?”
弘隽面容坦然,“朕冥思苦想,却想不出什么好法子。卿有何见?”
诈她来了。
温宓笑了一下,然后冷不丁抽出他压在手下的其他折子,打开一扫,捂嘴噗嗤笑了出来。
把奏折向他摊开了。
只见鲜红朱批写了八个大字——
“浑篇妄语,勿复张舌”
换一本翻开,回的是:
“尔母病悛乎,何暇恤我家?”
“…”
再换一本。
“公若逍遥无所事,乃就田间蓄几鸡”
“…”
“听非言而谏,实竖儒也”
“文之劣,无展子之才”
“愚不可及”
“…”
骂得真不留情啊。
“陛下既有主意,何必问我?”
弘隽望着她。
“此非长久之计。朕挡得了一时,挡不了一世。”
“…”
温宓给袁中奎一个眼色,袁中奎顿时会意,弯腰退了出去。
“可妾身不想死。”她缓缓跪地,垂目道,“此事若非要个交代,就请陛下放妾身出宫,如高氏女眷般逐出京城。”
弘隽眸色深了深。
沉默半晌,开口道:
“朕并无此意。”
而在这长久的沉默里,温宓已窥见了他的态度。
“那是何意?”温宓再抬脸,已是泪眼涟涟,“陛下无非是想弃我以平朝臣之怒,平天下之怒!”
弘隽移开视线,阖上眼。
“朕若真这样想,又何必…”
“陛下说折子上的朱批么?这些自然是做给我看,好叫我心甘情愿交出性命。”温宓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妾身做错何事,要经受这样惨烈的下场?”
弘隽道:“他们误打误撞,猜中你的身份。”
“妖魔吗?”温宓似有些恍惚,垂目拭泪,低低地呢喃,“…可我何曾害过人。”
弘隽起身走到她身边,亲自将她拉起来,见她欲挣脱,顿时伸臂圈住她细软的腰。
两人目光相接。
他见美人泪眼朦胧,心中生出不忍,可很快又冷硬下来。
淡声道:“你若未赴木氏出逃之约,朕也不会出此下策。”
温宓如今再看他,分明一张可憎的面孔,怎的她前些日子竟险些受骗?
好在悬崖勒马,及早看清了他。
她伏在他胸膛中惊惧似的微微颤动,许久哽咽道:
“陛下想赐死妾身,就下旨吧。只要不是陛下亲自动手,再疼妾身也能忍受。”
弘隽身躯一僵,面色复杂。
“你真这样想?”
温宓更贴紧他几分,不让他看见自己平静的目光,抽泣般嗯了一声。
他能感受到胸前衣襟被泪水濡湿。
不知作何反应,良久,只能轻轻一声叹息。
…
弘隽让温宓先回去歇息。
回去歇息,还是回去等死?
温宓绝不会坐以待毙。
翌日酉时,她施法迷晕看守之人,乔装打扮后混入宫人之中。
皇宫守备森严,出入皆需令牌,牌牌刻号,一牌只准一人出。
只有极少数人随身携有令牌,其余人若要出宫,需报内务府记名取得。
令牌遗失为死罪,不论是窃还是借,都难免牵连无辜。
行动间,温宓听见几个宫人私语。
“听闻赵家郎君醒了。”
“皇后娘娘落水前就醒了,上面不许声张呢。”
“天佑我父,承德门上下保全矣!”
赵阎在皇后落水前就已经醒了?
这么一想,当日弘隽那般,果然是做给她看的。
先柔情蜜意诱她沦陷,再惺惺作态展露为难。只要群声讨伐,以她彼时之动容,岂不是欣然赴死?
他早知芸善与她的约定,只是未曾挑破,捉住时机顺水推舟罢了。
赵阎被牵扯进来也在他意料之中。
现在看来,他哪里是怕医不好赵阎会被赵阁老发难,分明是怕医好了,错失了置她于死地的良机!
她是妖,如不能为他所用,则为祸患。
当初他下旨赐死,半路却杀出个太后将她救下。再怎样她都有救驾之功,若平白杀她,总会为世人所唾,太后也不会容许。
或许他还忧虑,贸然动手她会施妖术做些什么。
所以他才隐瞒赵阎转醒一事。
就为了算计她这条命。
只是他还是算错了。
他不知道,有人就是为取他性命而来。知他千张面孔,她焉能动情?
更遑论心甘情愿地饮下孟婆汤了。
真是做梦。
“哎,我倒不曾见过你,新来的?”身旁一人忽然捅了捅她的手臂。
温宓不慌不忙地回道:“我原在太后跟前掌灯,姑姑嫌我手脚笨,将我撵出来,不过一两日的光景。”
“哦,那样好的差事也丢了。”那人撇了撇嘴,没了兴趣,又与旁人说话去了。
温宓跟着一群宫人来到嘉德宫。
芸善虽被禁足,可该有的一应都有。送膳的,洒扫的,日日都来。
温宓正混在其中。
行至偏门,早有人在那儿候着,将一块令牌塞入她手,低声嘱咐道:
“只此一块,事成后送至张计药铺,切记。”
“温宓感激不尽。”她攥紧令牌,“劳烦公公转告,温宓绝不会忘记昨日之约。”
小公公挥了挥手。
她随着队伍离开。中途借口出恭,直向承德门,这回有了令牌,果然被顺利放行——
这还是数月以来她第一次感受到身上那股拘束的消散。
不由想起昨日:
她行经嘉德宫,忽被一人从墙头叫住。
那人有些本事,竟从偏门院墙将她带了进去。
芸善彼时正于亭中饮茶,身披芙蓉大氅,发间更无一饰,冷冷清清之态。
芸善对她说:
“不论你信与不信,除却赵阎之事,我不曾害过你别的。”
温宓见她面容淡然不似诳语,不禁脊背发凉,想起那盘被下了足量蒙汗药的点心。
“念珠曾送我一碟桂花糕。”她说。
“她啊。”芸善顿了一下,垂目丢出一个惊雷,“是太后的人。”
“!”温宓心中翻起惊涛。
难不成念珠下药是受太后指使?
可是,为什么?
温宓陷入极深的错愕中。
芸善知她疑惑,淡淡道:“道士指明三凤,如今已应两凤,太后岂不心急?
你人臣之妻,我背靠木氏,太后绝不容这二凤成真。故而设计,就是为了让你我相斗。”